------------ 全部章节 ------------ 001 我不用你管 赵安月从书房的办公桌上爬起来。 软着腰,蹲下身。一片片捡起地上污秽不堪的纸巾。 隔壁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磨砂的玻璃门上,投射着一片颀长的身影。 每次结束后,沈星野都会迫不及待去洗澡。他嫌她脏,嫌厌到了骨子里。 结婚半年了,每次只在书房,阳台,客厅,浴室—— 只要他想要了,皆不容赵安月丝毫反抗。 唯独卧室,沈星野从不许她踏入半步。 他说,她不配。 水声停了,玻璃门滑开半面。 未及那熟悉的身形映入眼帘,赵安月就只听哗啦一声—— “星野!” 三两步扑到浴室门口,赵安月像个训练有素的贴身侍从。 已经换了最可靠的防滑地砖,却依然无法防止水漫后的安全隐患。 沈星野在起身的时候,被卡在地漏的拖鞋绊了一个跄踉。 此时他单膝跪地,一手扶在冰冷的浴缸边缘,另一手拄地。青筋徐徐,抓劲在精壮的手臂上,脸颊的肌肉同样绷得紧紧。 “星野!摔疼了没有!要不要紧?” 赵安月二话不说就要上去扶他,却被男人聚焦不得的双眸劈空瞪退了几分寸—— “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星野……” 挣扎中,沈星野围在腰间的浴巾拉开半敞。笔直的双腿,浓密的毛发,精窄的腰腹,性感的锁骨。就像一副有魔力的油画,与室内旖旎的光影投射恰好。 可惜那狼狈的切齿,空洞的眼神,让他整个人又如耶稣受难般弱气了几分。 赵安月心中微酸,咬咬牙坚持着上去。她试图用力拖扛起沉重又丝毫不愿配合的沈星野,难度可想而知。 “我说不用你管!” 沈星野咆哮一声,手肘一挥,将赵安月重重推到墙角。 “赵安月我告诉你,我就是瞎一辈子,也轮不到你这种卑贱的女人随意摆弄!” 抓起一片浴巾,沈星野胡乱披身。他早已习惯了家里的一陈一设,扶着墙壁行走也不会很跌撞。 只是眼见他刻意避开自己的气息,甚至不惜麻烦地绕道另一侧滑门出去—— 赵安月觉得心像被人沉在浴缸底一样,窒息难禁。 她承认沈星野说的没错。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若不是一场意外堕平阳,又怎么会跟自己这样的女人沦入这番孽缘里纠缠呢? 赵安月从没考虑过这段婚姻的对错与值得,她只知道她爱他。 以前站得远远爱,哪怕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 如今贴在咫尺爱,却哪怕他再也看不见她…… “太太!没……没事吧……” 听到响动的吴妈赶紧爬上二楼,只看到赵安月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浴室口,弯着身子擦地砖。 “哎呦,我来我来!” 赵安月摇摇头,柔声道:“没事的吴妈,你去休息吧。明天记得叫物业的来一下,把这个地漏的盖子往下敲几寸进去,别再绊到先生了。” “哦,好,好。”吴妈轻悠悠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疏忽了太太,先生又跟您发脾气了吧?哎,他以前真不这样,要不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了,又——” “我知道。”赵安月顿了下手腕,继续低下头。 然而就在这时,沈星野突然在卧室里大吼了一声:“赵安月,你给我滚过来!” ------------ 002 她自找的 “怎么了?星野。” 赵安月循声跑过去,等到了主卧的大门口时,却戛然立住脚步。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赐予他的红灯线——只有这间屋子,她是没资格进去的。 此时的沈星野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居家服。头发上涔涔的水珠还没有吹干,银色的上衣贴了些许水渍,在穿堂的晚风下紧紧裹在他壮硕的胸肌轮廓上。 他站在卧室中央,大床旁的一柱衣帽架前。双手紧紧攥拳,空洞的双眼里——唯有愤怒和厌恶,对赵安月从不吝惜。 “那件婚纱呢!”男人厉声质问,“你真以为我眼睛瞎了心也瞎?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星野的卧房里一直挂着一件华丽的鱼尾婚纱。 纯白圣洁,美得不可方物。仿佛被赋予了一整颗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真正的主权’。 从赵安月嫁进来的那天起,每每从卧房经过,都会被那件婚纱上闪亮的光泽吸引须臾。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它不属于她,就如眼前这个男人也从来不曾真正地属于过她一样。 “洗,洗了。” 赵安月脱口而出,同时下意识冲身旁的吴妈看了一眼。 吴妈脸色煞白,双腿已然不自觉地筛起了康。 就在今天早上,她使用吸尘器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了婚纱的蕾丝裙摆,撕开了好大一道口子。 知道这婚纱对沈星野的重要性,更知道他每天都会对着它摩挲,回忆。哪怕稍有一点闪失,那男人都会立刻变身成暴怒的狮子—— 吴妈吓得坐立不安,只能找赵安月帮她想办法。 于是赵安月让她先把婚纱送去手工店里修补。同时为瞒沈星野,专门挑了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款式,先挂着。 可惜这点小聪明到底还是抵不了男人的敏锐,连一天都没能瞒过去。弄巧成拙的后果,可想而知…… “是我发现上面落了些灰,就叫吴妈拿去洗了。我……怕你回来不习惯,于是专门借了一件差不多的挂着……” 浑水蹚了,便索性蹚到底。赵安月扬起头,把责任一肩揽下。 “去拿回来。” 沈星野抿了抿薄唇,狠狠吐出四个字。 “已经晚了,店里关门了……要明天才……”赵安月犹豫了一下。 “我让你去拿回来!上面要是损坏一丝,我扒你一寸的皮!” 沈星野上前一步拎起赵安月的手腕,将她一路往楼梯口拖过去。 “星野!你当心点!我去拿,我去拿还不行么!” 赵安月抱住沈星野的腰,将他死死扣在楼梯边缘的危险地带。 泪水和着委屈与绝望齐齐滚下,她咬着开裂的唇,喉咙间呜咽成声。 “滚!今天要是拿不回来,你就不要回来了!” 扯开赵安月的手,沈星野反身回卧室。只听窗外一道雷声划过,闷七月里的一场骤雨如期而至。 他看不到走出院子的赵安月有没有打伞,却能很清晰地听到她的脚步踩在水洼里一浅一深。 “先生!不是太太的错,那婚纱是我不小心,不小心……” 吴妈泣不成声地坦白,却只换来沈星野不冷不热的一声喝断。 “闭嘴!她自找的。” ------------ 003 隐婚 赵安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怀里抱着的婚纱被用防雨绸裹了五六层,滴水未沾。可赵安月身上的雨,却彻夜未干。 她不会告诉沈星野,那是她站在人家店门口,苦苦央求了一个多小时。并用两个月工资的加急酬劳,求着人家值班师傅连夜缝制好的。 “以后,你再敢动它一下。我宰了你。” 沈星野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客厅的餐桌前。他善于平静地说出最残忍的话,眼睛也不用多眨一下。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赵安月抬手抚了下湿淋淋的刘海,这会儿屋子里的空调打得还低。她结结实实打了个打冷战,浑身疲惫得如同软了骨架子,“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下帮你弄早餐。” 沈星野能够熟练使用餐具,熟练端杯取碗。只是在切割食物的时候有些困难。 而吴妈习惯在弄好早餐后,就到隔壁超市去买菜。所以一般西式餐点里的培根煎蛋之类,都是赵安月一点点给他切好弄好,塞到吐司里做成三明治,方便拿取。如果她不在,他就只吃白吐司。 这会儿赵安月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沈星野已经不在餐厅了。桌上只剩下小半杯没有饮用完毕的牛奶。 她拖着疲惫上二楼,经过沈星野的卧室,看到他果然在里面。 侧身坐在床尾,背对门,面朝那件重新被挂起来的鱼尾婚纱。 赵安月看不到他的表情,唯能看到他手指修长,小心翼翼地摩挲在裙摆边缘。 她猜,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温柔。就像她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星野,还要再吃点东西么?快八点了,我先下去把车开出——” “不用。” 沈星野站起身,冷冷地说。 “早上雪琪会来接我去银行,你把车钥匙交出来。” “哦。” 赵安月没再说什么。 沈星野说让她把车钥匙交出去的态度很明确,就是没打算捎她一块进公司的意思。 这也难怪,毕竟她与沈星野在公司里隐婚了半年。只有沈星野的秘书杜雪琪一人知道他们的婚姻关系。 在公司,她只能叫他沈总。 不过赵安月觉得这样也好—— 她叫他一声‘沈总’,他至少还会回答一句‘嗯’。 总好过在家里叫他一声‘星野’,他只会回答一句‘滚’。 眼看着杜雪琪搀挽着沈星野的手臂,像一对亲密的爱侣一样上车离去。 躲在窗帘后面的赵安月才悄悄走出来,冲着窗玻璃的倒影,将自己细细打量一番—— 自惭形秽这个词,从来没有真正逃离她与沈星野之间的差距。 别说是跟他死去的爱人相比。就连他身边那些优秀的女秘书,女客户,女合伙人,随便叫出来一个化成灰都比她赵安月化了妆更惹人瞩目。 赵安月想:即便盲了双眼,沈星野的光芒依然不是自己这样默默无闻的女孩所能企及。 更别提半年前的那场事故—— 他的悲剧,他的愤怒,他的仇恨,他的毁灭。 这一切的一切,与她赵安月的的确确是脱不了干系。 ------------ 004 流言蜚语 没有车的赵安月,只能步行3公里走出别墅区,才来到一个公交站牌。 雨一直淅淅沥沥,像极了她每日每夜压抑不堪的心情。仿佛生活总是没有希望和目标的,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抱怨的事。 下雨,堵车,迟到。 当赵安月踏进齐科集团办公大厦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 前台两个文员只拿三分之一的眼白瞄了瞄她。赵安月假装看不到,匆匆打了卡便往电梯处去。 但身后若隐若现的议论声,丝毫不客气地传进她的耳低—— “哎,你说怎么会有像她这么不要脸的人?弄出这么大的事,还好意思留在咱们齐科?我要是沈总,把她挫骨扬灰都不嫌解气。” “谁说不是呢。沈总也是够可怜的了。大好一豪门青年才俊,有钱有颜的人生赢家。就这么被她赵安月姐弟俩给毁了。不过讲实话,沈总也是够强悍的了。身心遭受那么大的打击,搁在一般人身上估计就废了。我还以为公司肯定是要交给他家里人了,没想到这才不到半年他就亲自回来继续接手。不过现在科技也发达,电子设备声控功能样样不缺,失明倒也不耽误很多。” “哎,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赵安月那个贱人的。你听说了没?出事那会儿她为了帮她弟弟免责减刑,专门跑去找病床上的沈总求情。趁人家眼睛看不见,居然给他下药献身!啧啧,貌似事后还故意买通了公司体检的医疗机构,谎称说怀了孩子。后来才知道,压根就是她自导自演的。” “这都老掉牙的事儿了,在齐科早不是秘密。你说呀,这女人要是想上位,是不是啥心狠手辣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我现在都怀疑当初仓库那场火灾,压根就是她和她弟合谋弄的,故意害死沈总的未婚妻呢。” “这不敢乱讲,警察都说了是意外嘛。何况就赵安月那个出身学历,豪门的瓦片都够不着半块。怎么敢觊觎沈总?我估计她在齐科做了三年的销售,沈总之前都不一定认识她呢。” “那不一定,就凭赵安月那一张狐媚的脸蛋,这不?上半年销售业绩冠军又是她,真不知道她是卖上面一张嘴呢,还是迈下面两条腿儿!还有人说,其实沈总已经跟她低调领证了,只是什么排场都没办而已,平日里专门照顾沈总的生活起居。” “不能吧?沈总对外从来没公开过啊。那她在家的地位,不就相当于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女仆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等沈总的眼睛好了,你以为还能留她这么个不要脸的货色在身边?想得美。” 越是着急离开,电梯便来得越慢。 赵安月自嘲地想,果然跟沈星野在一块相处得久了,听力变得跟他一样敏锐了。 那些不堪的话,隔着几米的大厅也能一字不落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只不过赵安月并无心去在意就是了。 因为她们说的话,十有七八就是事实。 半年前,经她内部推荐的弟弟赵安宇来到齐科的仓储部做安保。 小孩子初出社会有点拎不清状况,竟在一次值班时睡着了。结果导致一大批建材失火,一死三伤。 死的那个叫白洛娅,是齐科集团建设部的总设计师,也是齐科集团董事长沈星野的未婚妻。 出事那天她正好到仓库去查一种材料,也是运气不好。 当然,更多人会觉得——她是因为已经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行动不便才没能逃出来的。 还有十一天,她就要跟沈星野走进婚礼的教堂。 趁着小腹还没有隆起到夸张,她还期盼着能穿上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条鱼尾婚纱…… ------------ 005 他的未婚妻 赵安月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闻讯赶过现场来的沈星野不顾一切地从车上跳下来,直接冲进已经烧塌到只剩架子的仓库! 三五个消防员扑上去,硬是没能拦住。 大火中,他一声声呼喊着爱人的名字,无情的热浪对撞着他那张英俊而绝望的脸。 那是唯一一次,赵安月泪流满面地举起巴掌。 对着从小跟自己相依为命,却不争气地闯下弥天大祸的弟弟,她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案情拖拖拉拉地调查了三个多月。律师说,从重来看,你弟弟估计得判个八到十年。 从小没有父母的赵安月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弟弟了,她怎么舍得就这样苍白地交代了他的十九岁到二十九岁?那是一个男孩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律师又说,或者,你们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受害人的谅解。一般法官会考虑到这个因素,进而得到相应减刑。 于是赵安月带着真诚的歉意,脚踩自尊。一个人来到沈星野的病房—— 那场无情的大火并没有收下他试图与挚爱同生共死的灵魂,却灼伤了他的眼睛。 看着病床上了无生气的男人,赵安月悉数咽下了冲动的泪意。 三年前…… 那个平常的下午,平常的雨天,平常的停车场里,平常的一份售楼宣传单。 她与他的邂逅,平常得就像一个不吸引人的故事开头。 她一眼万年,他却早已不记得她了。 后来她进入齐科地产,成为七百名楼盘销售中最不起眼的一员。人前踮着脚的仰慕,人后几倍几十倍的辛苦付出。 只因为他当初随口的一句—— 你可以来我们公司,我需要像你这么努力的员工。 出事后,她站在病床前。偷偷握着他伤痕冰冷的手,传递给他的思念和歉疚波涛涌动。 可是赵安月全然不敢相信,沈星野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地爬起身来,重重压住自己! 他的身体又冷又热,他的泪水又苦又咸。他一声声叫着珞娅,却一下下占有了她。 那一晚,成就了赵安月暗恋的苦果,也成就了她堕入深渊的起端。 病房的监控录像几乎拍摄到了两人完整的画面。沈星野的爷爷专门派人到公司去调查赵安月的背景。当然也包括不久前刚出炉的公司体检报告—— 确认妊娠这几个字,让沈老爷子眼前一亮。 考虑到沈星野的情绪状况和身体状况,老爷子最终决定让他低调把赵安月娶回来。孩子既然有了,必须得作为沈家骨肉生下来。 可谁能想到,婚后第三天赵安月就来了生理期,她根本就没怀孕。气急败坏的沈星野自然是想要立刻将她扫地出门的,沈星野的母亲就更视赵安月为眼中钉了。只有沈老爷子的态度很奇怪—— 他坚决不同意沈星野离婚。尽管出身贫微的赵安月在任何人看来,就算配双目失明的沈家大少都已经祖坟冒青烟了。没人知道沈老爷子为什么要这样决定,赵安月自己也不明白。 但从那天起,她人生中所剩无几的意义,仿佛就只是陪在沈星野身边,做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出气筒…… “安安!安安你醒醒啊!” 赵安月从办公桌上抬起迷迷糊糊的头,这个长长的乱梦好似没有尽头。 “芸姐?” 来人叫方芸,是赵安月所在销售一部的经理。 三十岁出头,有着这个年纪的中层管理者应有的干练,内敛。 不过隆起六七个月的孕肚,却给她平添了几分母性的光辉和魅力。 在齐科,赵安月几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就只有方芸一人还对她比较友善了。 “大上午的怎么就睡着了,你没事吧?” 说着,方芸皱着眉往赵安月额头上一探—— “这么烫?安安,你发烧了?” ------------ 006 生病 淋了一夜的雨,通宵没睡。铁打的人也撑不住,更何况赵安月的身体一向不算很好。 急忙抽了张纸巾捂住口鼻,赵安月一边冲着方芸挥手,一边说:“芸姐你别过来了,我这感冒呢,别传染你了。” “行行,我不过去。”方芸笑了笑,继续道,“我是想过来跟你说啊,这个周五晚上是咱们的半年度表彰大会。你可得提前准备着发言稿哈。” “什么?”赵安月连连摆手,“我……我发什么言啊!我不会哎,还是算了吧。” 她本性内向而不善言辞,能做出这么好的销售业绩,全凭生赶鸭子上架。 别人打一个电话她打十个,别人跟客户天花乱坠地说破嘴,而她从来不会什么语言技巧。这庞大的客户资源,凭借的都是她真实善良诚恳的销售态度。一个推荐一个地堆砌起来的。 “怎么能算了呢?你可是全公司上半年业绩销售冠军,该高调的时候就得高调点。就这么说定了哈!还有衣服,别整天就这一身跑龙套似的职业装。颁奖会,弄个晚礼服来。对了对了,新来的建设部总设计师也会参加。听说是个特别优秀的单身男,安安,我说你……也有二十六七了吧?” “哦,我……我不急的。这事儿靠缘分的。” 赵安月隐婚的事,就连方芸也不知道。 本来嘛,这公司里人多资源也不少,前些年倒也有几个不错的男生追求过她。 但后来因为弟弟的事,赵安月也跟着扣了一脑袋的狗屎。大家都知道她是董事长的眼中钉,避开且不及呢,哪里还有人敢过来招惹她? 所以方芸这话里的信息量倒也清晰—— 新来的建设部总设计师,重点在于‘新来的’。 “但凡足够睿智有胆识,都不会因为道听途说而随意评价你的为人。安安,说不定这还真是个机会。你可以加油了。” “芸姐……你,你相信我?” 赵安月愣了一下,“你相信我,我没有假装怀孕,没有故意勾引过沈总?” “废话。”方芸游了下眼睛,口吻坚定但神情略有点不自然,“我不信你信谁?就你这个笨脑子吧。还能想出这些招?” 赵安月叹了口气,说自己确实是太笨了。如果当初足够聪明,压根就不应该去求沈星野。 弟弟犯了错,就应当让他老老实实在监狱里呆上十年。 归根到底,还不是自己有心偏袒,有心维护…… 也怪不得沈星野心里积怨吧。 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赵安月顶着一脑袋的高热混沌,半点胃口也无。 “安安,你这样不行的。还是请个假回去休息吧。” 方芸看着赵安月这会儿鼻涕眼泪不断的,也是很担心。 “没事,一点小毛病就请假,又要被人说闲话了。” “关于你的闲话还少么?”方芸替她摔了下破罐子,“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还很担心传染给我么?现在我强烈抗议你跟我呆在一个办公室,赶紧回去休息。” 说完,方芸扯下一张签过字的病假单,像贴符一样贴赵安月的脑袋上了。 赵安月犹豫了一下,摇摇晃晃地起身。她有点感动,毕竟这个公司里真正还会关心她的人,也就方芸一个了。 “唉,你自己行么?看这样子连过马路都没力气躲车,我叫小王开车送你吧。你还租在那个康民小区是不是?” “啊!”赵安月赶紧摇摇手,“不用不用,我路上买点感冒冲剂,就几步路。” 赵安月结婚后就搬去了沈星野的别墅,每天早上她都先开车把他送到司机家门口。然后换司机来开,再把沈星野送到公司。而她自己默默离开,乘公交去上班。全程不在任何人眼前露面。因为沈星野不愿让司机过来别墅直接接他,那样很容易发现赵安月住在一起。 告别了方芸,赵安月摇摇晃晃起身,捏着病假申请准备到楼上人事科。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犹豫的,沈星野要是知道了,一定又会讽刺她矫情吧。 不过,他那么忙,估计也没心情去理会自己的小动向…… 想着想着,电梯叮一声到了位。 缓缓拉开的轿厢里,分明就只有沈星野一个人站在里面! ------------ 007 一间 空气冷凝,呼吸静止。 男人笔挺地站着,如一尊石雕玉琢的塑像。 暗色的商务装将他健美颀长的身形架得恰好,墨镜盖在上半边脸上,整个人的气场不怒自威。 白天在外活动,沈星野都需要戴墨镜。因为眼睛里的伤还需要将养一年多,才有可能尝试去做恢复手术。而这期间,强光是不能碰的。 赵安月大气不敢出一声。她想自己还是先不要进去了,反正沈星野也看不见她。 可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男人伸出手臂凛然一挡! “要进就进,别浪费时间!” 赵安月按着狂涨的心跳,小心翼翼咬了一句谢谢,然后贴着门边凑进电梯。 “你怎么……知道是我……” 看着沈星野手腕上被电梯门打红了一块,赵安月压了压想要上前去查看安抚的冲动。 这是在公司,她知道沈星野最讨厌她偶尔习惯流露的关切。 “废话,整个公司里见到我就想避开的,除了你赵安月还有谁?” 沈星野冷冷的话语,让赵安月恨不能逃到最远的对角线里。可无奈男人伟岸的身形此刻就立在轿厢的正当中——无论从哪个角度,那强大的气场都能把她压成一个平面。 “几楼?” 门关上,沈星野面无表情地伸了下手。 “啊,不用,是人事科……”赵安月小声说,“我去查下……查下考勤。” 人事科也在二十二楼,跟总经办在同一层。 既然已经撞到沈星野的枪口上了,赵安月没敢说是去请假的。 然而接踵过来两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忍也忍不住地迸发出来。 她又紧张又窘迫,赶紧用手掩着口鼻。结果胸腔里爆发了一阵撑痛,止不住得咳嗽更加激烈起来。 “生病了就请假滚回去,别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 沈星野面无改色,只是眉峰轻轻拧了个厌恶的弧度。 赵安月低下头,哦了一声。 漫长的共行就好像一场未知恐惧的时光穿越。 曾经的赵安月有多期待能跟他单独处一室,这一刻的她就有多想逃离……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顶头的灯光一阵忽明忽暗,最终迸发出吱吱啦啦的噪音。 砰一声,全黑了。 轿厢咕咚一下,停了下来! “当心!”赵安月下意识上前,一把扶住沈星野的手臂。 男人浑身一颤,立刻甩手推开。 “干什么!” “停,停电了。你当心——” “赵安月你是傻子么?停不停电跟我有关系?” 沈星野是看不见的,所以本能地以为赵安月又在惺惺作态。厌恶之下,下手重了几分。 赵安月本来就在发高烧,再加上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全然没了平衡和方向感。这一推,她直接被推了个大跟头,脸重重撞在电梯轿厢的内壁上。鼻子猛的一酸,一股腥咸暖液缓缓流下。 沈星野听得半晌没动静,才向四周转了转脸。 赵安月的呼吸从一个角落里轻飘飘的传来,让他烦躁之余,更加愤恼。 “喘成这样干什么?难道你想我在这里干你么!” ------------ 008 背锅 面对沈星野没来由的怒怼,赵安月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充耳不闻的心,还是在那一瞬间疼得稍无章法。 “我……不是,我……” 刚想试图解释些什么,电梯的轿厢突然倾斜。 赵安月不由得惊呼出声,整个人像被风吹走的滚草,一下子瘫甩过去。 黑暗中的大手扯住她的臂膀,坚实有力却丝毫不温柔。 对于已经习惯了眼盲的沈星野来说,这样的环境,他早比常人适应。 “赵安月,你还有完没完!”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怕……怕……” 赵安月想说,其实她有很严重的幽闭恐惧。 小时候在孤儿院曾遭遇过黑箱子禁闭,这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很容易形成巨大的童年阴影。 这会儿她心跳加速,体温飚高,再加上无尽的黑暗滋生无尽的不安和恐惧。 如果不是沈星野抓着她,只怕她下一秒就要跌倒了。 “心里若没有阴暗,有什么好怕的?”沈星野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没有放开钳住赵安月的手掌。感受到掌控中的女人微微颤抖,他不由得狠皱一下眉头,“别动!” “我……”赵安月咬了咬唇,小声道,“我没事了,不用……不用……” “少废话,我只是不想你再趁机往上贴!”沈星野双脚微微分开,站定在电梯中央,稳如磐石。 赵安月安静了下来,她深吸几口气,平静下心态。 最后她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她想过,是不是也应该像沈星野一样,学着渐渐适应在黑暗中的生活呢? 毕竟,若有一天沈星野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能够尝试角膜移植了。 说不定,她可以为他…… 但她只是偷偷想想而已,从没敢跟男人提过。 一刻钟后,维修工人终于到位。他们很快打开了轿厢,放出了沈星野和赵安月。 光芒照进轿厢的一瞬间,赵安月被刺痛双眼,但站在身边的沈星野并没有任何光反。 于是她急忙从男人手中抽出胳膊,生怕让人看到后再给沈星野带来麻烦。 “什么原因。”沈星野冷冰冰的口吻,让前来维修的工人不由得噤若寒蝉。 他们太了解沈总的脾气了,他一向最重视工作细节,近乎苛责般的严谨态度,常常令人倍感压力。 如果让他知道是因为遗漏了一次检修而出现故障—— “抱歉沈总,应该是电梯被人……那个,被人……紧急制动了,导致上面的照明设备短路……” 工人卖了个小聪明。同时,眼光略有鬼祟地往赵安月身上看了一眼。 “被人,紧急制动?”沈星野不动声色,只在鼻腔里哼出一句怀疑的重复。 站在一旁的赵安月见状,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 早已习惯了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来踩两脚的生存现状。她苦笑着想,还不如自己主动点承认了呢。 “抱歉沈总,可能是我刚才……不小心碰到什么按钮了。” 看到赵安月这么仗义,那工人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替她打圆场说—— “哎,碰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们做个安全锁就行了。沈总,真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 “到人事办结一下工资,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沈星野冷冷地说。 ------------ 009 下次你一块滚 赵安月心里恍然一瞬,默默咬了下唇。 其实自从半年前出事,她就知道自己也许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所以留在齐科的每一天,她都很努力也很珍惜。哪怕四面八方聚散过来的,都是不怀好意的打压和毁诋。 “我……”咬了咬牙,赵安月点头道,“我知道了,让我回去办一下交接就……” “我不是说你。”沈星野的话,从赵安月的脊背后面垂了上去。 赵安月:“!!!” 她慢慢回过头,只看到面前的几位维修工难看着脸色,汗如雨下。 “是你,徐工。带着你的几个下属,一起去结工资。”沈星野面无改色地说。 “沈总,这……”姓徐的师傅十分不甘心,“我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啊,我们只是……” “眼盲以前,我最讨厌做事不负责,出事推卸责的人。眼盲以后,我更讨厌拿我当傻子的人。去把工资结一下,劳动合同该怎么赔付,公司照章办事。但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沈星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尺子一样长短的细杖,轻轻按了一下按钮,顿时拉伸成一米多长的感应手杖。 拄在地上,像个不失风度,不染局促的王者。 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领地不容侵犯,他的视线不容混淆,他的思想不容套路,他的意识不容动摇。 而他的女人,自然不能被阿猫阿狗的任意欺凌…… 这跟他讨不讨厌赵安月没关系。 几个工人灰溜溜地离开,赵安月这才从刚刚大起大落的心情里回归现实。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沈星野跟着手杖滴滴答答的脚步声,一路往安全梯那里走去。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追了小几步。不敢跟太近,只保持着一个特别警惕又疏离的距离。 “谢谢你……我,我刚才……” “不需要。”沈星野冷冷地顿了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不要以为自己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就能得到别人的谅解和感恩。你这种垃圾一般的怯懦只会滋长不良工作态度。再有下一次,你就跟这帮人一块滚蛋!” 赵安月有点庆幸自己因为发烧而提早离开了公司,因为就在今天下午,公司内部还是传出了这样一条不着调的八卦新闻—— 说赵安月意图再次勾引沈总,故意弄停了公司的电梯。结果被揍了一巴掌,鼻血横流。 人类的想象力总是恶意又丰富的。就像沈星野说的一样,懦弱和退缩真的没可能让人真正逃脱。 赵安月在家躺了两天才退烧,混混沌沌的不知日月。 沈星野正常上下班,都是杜雪琪亲自来接送。他只把赵安月当不存在一样,连客房都懒得经过。 偌大一间别墅,要想不用刻意照面,也是很容易的。赵安月想。 第三天一早,赵安月起来时觉得身体轻了许多。感冒都这样,吃不吃药,有没有人关心,都没差,该好的时候就会好。 翻翻手机上的时间,竟已经是周五了。 ------------ 010 对她控制不住 那天方芸说什么来着?赵安月猛然想起来—— 今晚是半年度的表彰大会,公司会在隔壁的唐朝酒店聚餐。可是她既没有准备什么发言稿,有没有准备晚礼服! 打开朴素到极致的衣橱,赵安月悉悉索索地翻找了一顿。 从浴室里经过的沈星野听到响动,冷冷驻足过来。 “你干什么?这么吵是想搬家么?” “不是……”赵安月抿了下唇,“我找件合适的衣服,今晚公司活动……” “所以呢?” “就,随便找一件裙子……” 未等赵安月说完,沈星野冷哼一声:“所以你需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同于告诉全公司上下,你就是靠这个才吸引那么多人傻钱多的土老板来买房?冲上你销售冠军的宝座?我齐科集团有你这样一宝,还真是公司荣幸。” “星野,我……”赵安月死死咬着唇,吐不出一个字的反驳。 “我倒是蛮好奇的,你平时上班都穿些什么?” 沈星野慢吞吞地向赵安月走过来,一贯寒冰封存的神情,这会儿倒好像带了几许危险的温柔。 可在赵安月看来,这温柔里藏着的惊悚,堪比刀刃戳心一样令人不安。 “就,就普通职业装……” 赵安月往衣柜后面躲,一不小心撞上一扇柜门。沈星野听声转位,上前一把将她捞在臂弯里。 这会儿赵安月正琢磨着换身连衣裙,所以就只穿了件内衣。 沈星野的大手游走过她腰间细软的肌肤,只一寸,便叫她十足颤栗。 “别……” “别什么?刚刚病好些,就已经迫不及待起来上工了。赵安月,我看外面卖的那些好像都不如你敬业!” 抬起手,沈星野沿着她脸颊触过去—— 修长的脖颈,平整的锁骨,内衣上精巧玲珑的前扣…… 说实话,沈星野已经不太记得赵安月长什么样子了。 齐科集团是他一手创立的地产实业公司。从一开始的十几人团队,发展成今天数千人的规模。他怎么可能还记得一个中途加入的,毫不起眼的售楼小姐? 他只是凭借寥寥的回忆和别人的陈述,在脑中勾画出一个妖媚的,楚楚可怜的,工于心计的角色。 就像白珞娅每次捧着ipad,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入戏大骂的那种恶毒女配心机婊一模一样。 但不得不承认,赵安月有着姣好的身材,敏感的体态,顺从的柔韧——用来宣泄欲望,还是挺受用的。 “沈星野……上班……要迟到了。你……” 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有所动向,赵安月红了耳根,慌了眼神。 “你少废话!” 手上不遗余力地撕开赵安月的衣物,嘴上不留余力的极尽嘲讽。沈星野的眸子依然漂亮,却在这一刻溢出错觉般的危险的光泽…… 大概正是因为他压根不记得赵安月的相貌,所以才不会有丝毫不适的负罪感吧。 对他来说,她就只是一个充满罪恶的,物化的边缘角色。他要她,就跟释放原始生理需求没有任何区别。 不配得到尊重,也不配享受疼惜。可是每次感受到她在自己把持之下的任何一寸微小战栗,都会让沈星野觉得很特别…… 她从不承欢,不求饶,也不抗拒。就好像…… 沈星野实在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想草草了去。 ------------ 011 把药吃了 “药记得吃。” 结束后,男人提身离去,冷冰冰的话语像甩在地上的嫖资。 走入式衣橱里的空间还好。奈何男人发了疯一样的宣泄,大开大合之后,还是难免弄得一片狼藉一片遭。 赵安月捡起刚刚挑出来的一件还算心仪衣裙——偏巧被自己跪压在上面,已经弄了一大团的白浆点染。 她默默叹了口气,心想算了,还是随便穿个正装吧。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她赵安月就算穿得再光鲜得体,他们也只会自动脑补她脱光了身子到处卖肉的愚蠢画面。 赵安月把自己重新梳洗了一番,和着温水吃下白色的药片,才下楼。 沈星野已经等在客厅里了。 听到脚步声笃定下阶梯,他眉头一挑,刚要开口—— 赵安月赶紧主动说:“药吃过了。” “谁管你这个?”沈星野愣了一下,旋即挑唇冷笑着嘲讽,“便是有了,打掉也一样。” “嗯……”赵安月捏了捏拳身,不再做他答。只拿了车钥匙,并弯腰到玄关口,帮沈星野摆好皮鞋。 这一连串熟悉的动作,便是在前两日感冒卧床时,也没有疏忽过。 “今天不用你送,上午我跟雪琪去趟银行。” 赵安月微微顿了下肩膀,攥着车钥匙的手略有松弛:“又去银行?是因为三期以后的项目融资,还没谈妥……” “这不是你该管的。”沈星野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可是星野,我昨天看了邮件,芸姐发给我们的预测报表。说是第三期地段拆迁出现了些问题,数十户居民对补偿款不满意。而银行在放款的时候,又要求我们不能超过市价率的百分之——” “我说这不是你该管的!”男人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 “我只是……” 赵安月的话被男人硬生生地逼退入喉,他不允许她插手太多的事,尤其是公司内的。 就如同不许他进卧室,不许她多看那件婚纱一眼。 赵安月心里清楚的很,那是只属于沈星野的战场,而有资格同他并肩作战的那个人——以前不是她赵安月,以后也轮不上她赵安月。 “大学都没念过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公司业务和发展预测品头论足?好好想想怎么把房子卖出去才是你该做的!” 叮咚一声门铃响,是沈星野的秘书杜雪琪到了。 赵安月没再说什么,赶紧上去开了门。 “沈总,沈……太太。” 杜雪琪站在门口,一如之前般干练而明媚的装扮,让赵安月如日常三省一样自惭形秽。 她是公司里唯一一个知道沈星野和赵安月在一起的人,却也是在公司里唯一一个表现的最不像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人。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职场政治敏感,让沈星野对她信任有加吧。 “下午让雪琪带你去商场。” 转身往车库去的一刹那,沈星野突然对赵安月说。 “啊?”赵安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让她帮你拾掇一下行头,别穿得像个野鸡一样到台前丢人现眼。” 余光看到杜雪琪脸上似有一丝秉不住的笑。赵安月垂了下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知道了。”她说。 看着两人离去,赵安月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林教授,抱歉了今天晚上我……我有事,不能去参加课时讲座了。我知道,嗯,下学期我会把学分补完的。” 赵安月在两年前就开始念成人大学了,主业建筑设计,辅修营销管理。 也只因为当初沈星野在全员工大会上的一句话——他希望每一位员工都能审视自己的长处,寻找进步与提升自我的机会。 所以赵安月就真的傻傻地想:她应该多学点东西,多懂些知识。渐渐地,渐渐地,哪怕距离那个男人之间依然有一个银河系的距离—— 但只要往前移动一厘米,就意味着靠近一厘米。 ------------ 012 暗算 “就这件吧。橘色明亮,配你的肤色。设计很精致,能把身材凸显得性感大方。” 下午三点,公司隔壁的商业中心里,杜雪琪帮赵安月敲定了一身橘色的抹胸长裙。 高雅不失逼格,当然价钱也挺肥美的。 “贵是贵了点,但怎么说您也是沈总的太太,这点小钱——” “杜秘书。”赵安月轻轻摇了下头,看着她。 “唉,我知道,这不是也没别人么?说起来,沈总打算跟您就这么隐婚着?其实公司里也有些人窃窃议论着你们的关系,不过沈总不松口,大家也不敢当面多嘴就是了。只是万一之后你怀了宝宝,不是一样纸里包不住火么?” “我们还没这个计划。”赵安月并不愿意多说,也不想就这杜雪琪的话锋往里进套——她不就是想嘲讽自己一旦真生了孩子,立马就会被沈家扫地出门么? 赵安月不喜欢杜雪琪,因为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特质实在太明显了。有时候赵安月甚至认为,她这样的人远比自己更适合做销售。 但不得不承认,她挑衣服的品位还是不错的。这件华伦天奴的新款衣裙,无论从样式气场还是设计细节上,都特别符合自己的气质。 拉出自己的信用卡,赵安月礼貌地交给营业员。 两万八千块的售价,相当于赵安月常规三个月的薪水。 嫁给沈星野,她没有钻戒没有婚礼没有三金没有聘礼。除了吃住在一起,所有的日常开销都是她自理。 说起来,人家吴妈只管家务三餐,还有每个月八千的酬劳呢…… 不过赵安月并不在意这些,不管为爱还是为了赎罪,她觉得这样清晰自主的经济方式已经是相对舒适了。 “那,我再去陪您挑一双鞋子?” 杜雪琪大大方方地帮赵安月提着衣服,拉着她钻进商场的另一个区域。 导购员都是慧眼的人精,看到赵安月手里的时装袋就知道她是刚需的潜在客户。于是赶紧殷勤地上来,一口气推荐了七八双。 赵安月本身就是做销售的。将心比心,对人家也很客气礼貌。可是她个子小,脚的尺码就更小了。试了 有十来分钟,竟然找不到一双又舒适又满意的。 赵安月的脸有点红,她拉了下杜雪琪的衣服,小声说:“算了杜秘书,要不咱换一家吧。这店也挺贵的……” 衣服已经花了小三万,这里的鞋子光明码的标价就没有低于五位数的。赵安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她只是节俭惯了,真的不能理解这种奢侈的必要。 这会儿就见杜雪琪眼睛微微一眯,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冲着一双高跟鞋过去。 “再试最后一双,我觉得这个一定合适。” 导购员也赶紧马屁嘘嘘,说什么这个是新款,设计主打云云的。 赵安月勉为其难地伸下脚—— 然而下一瞬间,过电一样的刺痛,逼得她不由自主地高呼一声! “呀!” 赵安月甩掉鞋子,同时甩出一地的血花! 一枚拇指大小的玻璃片,就这么硬生生插在她的脚掌心里! ------------ 013 别伤害他 两个导购员吓得说不出话,一个张罗着拿医药箱,另一个一边忙着道歉一边问要不要直接去医院。 “算了,”赵安月皱着眉,咬咬牙。 她忍痛拔下玻璃,用人家拿过来的绷带随便扎了几圈:“我们还赶时间,就这双了,帮我包起来吧。” “是是是,真抱歉太太,真的很抱歉!”问询赶过来的店长一边点头哈腰地道着歉,一边承诺说,“您先去赶时间,我们事后一定会查明原因,给您个交代。这双鞋子就,就先送您了——” 坐在赶往酒店会场的出租车上,赵安月忍着脚底的痛,侧眼瞄了瞄一脸平静的杜雪琪。 “杜秘书,是你往我的鞋子里放的玻璃片?” “啊?”杜雪琪愣了一下,旋即换了一副特别无辜的表情。 还没等她开口,赵安月又说,“商场里到处陈列镜子,我正好看到了你手里的动作。你该不会是跟沈总在一起久了,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看不见吧?” 赵安月确实看到了杜雪琪的动作,只是一开始她没意识到她在做什么,还以为杜雪琪好心帮她从鞋子里掏商标之类的。 直到受伤一瞬间,她才明白自己身边林立的各种敌对和危险,远比她想得更泛滥。 “沈太太不会是想要去跟沈总告状吧?”杜雪琪呵呵笑道,“真抱歉沈太太,我只是想给商家动点手脚,借口让她们打点折。您不是也说了?沈总又不给您花钱,您自己嫌贵着呢。我怎么知道您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脚伸进去?意外,真是意外。” “我不会告诉沈星野。”赵安月转开脸,往窗外看过去。 “对吧。我想就算你说了……沈总也未必会相信呢。毕竟你之前对他做过那么多,处心积虑的事。” 赵安月冷冷哼了一声:“杜秘书,随便你怎么伶牙俐齿。今天你算计我,我以后警惕就是了。但你是星野贴身的工作秘书,我劝你不要把乱七八糟的手段用在他身上。要是有天给我发现你算计他,我不会放过你。” 出租车停在了酒店大门口,赵安月拎着衣服和鞋子推门下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痛苦。 表彰大会在晚上六点的时候正式开始,主持人一男一女,是公关部门的两位同事。 这是齐科集团从成立以来就一直延续的企业文化。沈星野投资这家公司的初心,就是为了打造以人为本和谐共创的核心竞争力。 每到这个时候,台下的员工们总免不了要八卦一下沈星野的创业史。 他虽然是泰阳城地产大商沈家的长子长孙,却因为妈妈是个不入流的小三,在家族内部饱受冷眼和欺凌。一直到上学年纪,才被沈家接纳回去。 比起寄希望于豪门内部如火如荼的继承争夺战,他早早凭靠自己的双手去创业,才有了齐科集团今天的规模。 而最令人唏嘘的是,他最初的创业伙伴,志同道合的搭档,风雨兼程的灵魂伴侣——正是从高中到大学,一路走来的爱人白珞娅。 ------------ 014 中招 彼时,学建筑的白珞娅负责项目设计,学管理的沈星野负责融资谈判。夫妻档的默契,联手击退了无数坎坷与黑暗。 最后,由白珞娅亲手设计规划的‘泰晤之景’大型高端社区终于落定,并获得了当年度的‘华夏建设科学技术奖’。 目前,该项目已经完成了前两期,第三期正在构划之中。 在齐科内部,常有人这样议论——说沈星野放着大好的家族企业不去继承,偏偏事必躬亲地在这间公司里套着大量的精力和心血。这半年来,他几乎投上了全部的身价,只为有一天能将这幅商业宏图呈现出镜,能实现爱人生前的心愿。 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能亲眼看一看,包括沈星野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由于白珞娅‘出师未捷身先死’,泰晤之景后续的三期到六期,都还是图纸上勾画的概念与愿景。 为了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建设师来接洽白珞娅留下的项目,这半年来,公司也在不断地面试。 说起这位冲过层层筛选,以重金得聘的建设总监—— 赵安月只记得之前方芸好像跟自己随口提过几句,说什么年轻有为,单身帅气之类的——她当时都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就更不可能往心里去了! 因为此时的赵安月是如此的忐忑,心情随着面前这份演讲稿里的慷慨激昂,一沉一落的。 演讲稿是杜雪琪给她的。 “沈总怕你乱说话,特意让我多准备一份。”杜雪琪的原话,很像沈星野的风格。 措辞大方得体,谦和有力。赵安月心里深深自卑涟漪——不管怎么说,人家杜雪琪也是名牌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写起这些东西,总比自己这个高中生来得有水准多了。 “下面有请来自销售一部的半年度业绩冠军,赵安月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雷动的掌声听在赵安月的耳朵里,略有些些心虚的讽刺。 她惨白着脸色站起身,只远远瞥了一眼主桌上的沈星野。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专注地坐着。就好像自己的这个名字,跟他勾稽不成任何关系。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拖着橘色的礼服走上台。 高跟鞋的力度切割着脚底汩汩流血的伤痛。她极力摒着脸上的神情,不让疼的神经扭曲了优雅温和的笑容。 展开手里的演讲稿,赵安月朗起声音: “各位同事,朋友,大家好。”站在回音悠扬的麦克风前,赵安月摒着紧张,轻轻扬起嗓音,“我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凭靠的不仅是自己的好运气,更源于公司为我提供发展的大平台,优良的产品,和谐的氛围——” 站在舞台上,赵安月只能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并无法挑出任何一个人的精确的脸。 但她能够感受到,那一层层诡异的骚动,随着自己演讲的进行——越来越不可收拾! “这是什么啊!这不是以前白总监当年获奖时的感言么?” “对呀,我记得很清楚,里面引经据典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个赵安月到底还要不要脸?就是她弟弟害死了白总监不说,现在居然还敢装神弄鬼!” “呀!你看到了么?她那身橘色的连衣裙,也跟白总监获奖时穿的款式一模一样!你快看,咱们公司主页上有当年的视频。” “天哪,也不知道沈总心里怎么想——” 就在这时,沈星野铁青着脸色从座位上站起来。 一把抓过桌旁的感应手杖,大步流星地离开宴会厅。 一时间,全场哗然。 而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赵安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着。 直到旁边的主持人面有难色地过来,悄悄对她说:“赵安月,沈总叫你上去一下,808的总统套。” ------------ 015 崩溃 “赵安月!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只等赵安月进来,沈星野胸腔里难以自持的怒火和悲愤已经快把他整个人吞噬殆尽了! 一把扼住赵安月的喉咙,他用尽全力把她推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星野,我……” “谁让你穿这身衣服?谁让你念那些话!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女人!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弄死你!” 沈星野看不到赵安月的表情,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手已经有多用力了。 咔咔作响的咽喉,几乎挤兑出去了赵安月的最后一点氧气。 她有种已经徘徊在死亡边缘的错觉,挣扎着,抓着。 “沈……放……” 极限临界的最后一瞬,沈星野张开五指,松拳成掌,一个拼劲全力的大耳光狠狠呼扇上去! 赵安月并不是有心要躲,她只是本能地弯下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于是沈星野这一巴掌不偏不倚地打在一旁的落地台灯上!哗啦一声,碎裂的玻璃拍在墙上。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掌登时被划得鲜血淋漓! “星野!” 赵安月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 “你别动了!你受伤了!星野让我看看——” “滚!” 沈星野大吼一声,抓着赵安月的肩膀将她一把推搡在床。 “谁让你穿这身衣服?说!” “我……是杜……” “你想说是杜秘书?呵,赵安月,杜雪琪有什么必要来陷害你?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别人处心积虑来陷害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货,给我脱下来!” “星野……”赵安月的泪水聚散成行,多少苦楚说不出口。满心压抑的内疚与绝望,又让她十分能够理解沈星野此刻的失态—— 连一件婚纱被拿去清洗缝补,他都会有要杀人一样的冲动。更何况这一刻的自己,穿着白珞娅的同款衣服,念着她的获奖感言。 这对沈星野来说,岂非愚弄一样的奇耻大辱? 可是她的衣服和包都在宴会坐席上,这一刻让她脱掉…… “不脱是不是?不脱我帮你脱!” 男人像只失了控的野兽,扑压在赵安月的身上,将她身上的礼服一把一把撕扯下来! 布条的坚韧来回切割着他的伤手,崩裂的鲜血飞溅,溅在他惨白的脸颊上,像修罗一样疯狂可怖。 “赵安月,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毁了我一辈子,毁了我的爱人孩子,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是不是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的逃离诅咒,得到解脱!” 沈星野居高垂下头,双手直挺挺按在赵安月的双肩上。 他的泪水涌出空洞的眼眶,贴合过脸颊上的血痕,像凄迷的血泪一样。 赵安月哽咽着,抬手胡乱抓捧着沈星野的脸庞。 “对不起星野……对不起……你不要哭好不好?医生说你的眼睛不能流泪的……要是恢复不好以后就不能,不能再做手术了……” “赵安月,你知不知道我宁可永远瞎了,也不要见到你这张虚伪恶毒的脸。我宁愿永远不记得你,永远没见过你!” “对不起星野,我不是故意的……”赵安月哽咽成殇,抱着身上无力敝体的衣裙。鲜血,泪水,沉重的抓痕…… 这一刻她宁愿不要自尊,不奢疼惜。她眼里的沈星野是那么的可怜,哪怕一击小小的反抗都会让他彻底崩溃。 “对不起……”可是除了这三个字,她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对不起……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赵安月,就算我杀了你,杀了你弟弟,珞娅也回不来了……” ------------ 016 答应你,我会离开 是啊?就算自己此刻死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是一条不入流的烂命而已。 “星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抱着男人挣扎不休的身子,赵安月用羸弱的肩膀死死扣在他的腰脊上。 凌乱的碎片砸在暗色的地毯上,鲜血几乎看不出颜色。 沈星野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次次推开赵安月,却换来女人一次次‘毫无矜持’的扑上。 “星野……”赵安月流着泪扶住男人的挣扎和抗拒,“星野你别动好么!你在流血啊!我帮你叫人……” “滚!赵安月我让你滚啊!” “我是你的妻子,我不能在你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离开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在我面前自生自灭。沈星野,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你娶了我,你就必须要容忍我对你的关心和照料!” 抱住男人的肩膀,赵安月紧紧咬着他西装上的肩线。 “赵安月……我求你一件事……” 捧起赵安月的脸,男人空洞的双眼呈出血红的决绝。 “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有幸能够恢复眼睛。你一定要给我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今生今世,我不要看到你,你明白么!看你一眼,我怕我会恶心一辈子!” 一字一句,血泪罄书。把赵安月的心硬生生撕扯成了碎片,用刀戳,用脚踩…… 她突然想不明白——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弟弟的失职,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错。纵然难辞其咎,但自己又应该背负多少罪孽和怨念,又应该用什么去救赎? “我知道……我会的。我答应你星野……” 赵安月将泪水悉数咽下,渐渐松开手:“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星野,我从来没有算计过你,更没有意图对你……对你做那样的事。我之所以留在你身边,不是因为我有罪,而是因为我爱你。我知道我出身低微,就算再努力也配不上你。也知道你的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的寸尺须臾。可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深深地喜欢着你。” “我不需要……” “我也知道你不需要,可喜欢就是喜欢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赵安月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血泪。她的笑容只明媚给自己一个人,沈星野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等你眼睛好了,我就……离开,行么?所以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为我这种女人而愤怒失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你有齐科,有上千个跟着你一起吃饭的员工,还有你心爱之人的梦想……”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强大的,优秀的,近乎无所不能的沈星野。没有人可以质疑你,诋毁你,伤害你,为难你,包括……我自己。 有时候赵安月真的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深爱着沈星野,还是深爱着这个如此执着的自己? 后来,两人什么都没再说。空气里弥散着挥不去的铁锈的味道,赵安月再醒来的时候,沈星野已经不见了。 地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和零散的玻璃碎片,自己那身褴褛不堪的衣裙上,只罩了男人的一件西装外套。 ------------ 017 偶遇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楼下的晚宴差不多也该散了吧。 估计还有几个部门里,特别能喝酒的同事们还在欢聚。赵安月看着沈星野的外套,窃窃而不敢披身。 她从不敢认为这是沈星野对她的松口和豁免—— 她更愿意相信,是男人走得匆忙,忘了穿上。 虽是七月的天,可一到夜雨就降温。 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赵安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让她们帮忙去宴会厅找到自己留在椅子上的背包和手提袋。 她换上了自己之前的工作装,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离开那如同修罗场一样的套房。 尚未病愈的身体极尽虚弱,脚掌上的伤已经疼到了极致。 她一瘸一拐地走着,过拐角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个男人。 “当心!”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摔进了一个坚实的臂弯里。 “抱歉!” 赵安月狼狈地从对方身上挣脱起来,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那男人大约有二十七八年纪,无框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暗纯色的衬衫把他整个人的气质衬托得十分干净而深沉。身上一股淡淡的红酒配合烟草气,却不会显出半点浮夸。 有些人生来就是有这样的特质—— 就算抽烟喝了酒,在人看来也是其他人沾染在他身上的俗气。 “你是,营销部的……赵安月?” 对方这一开口,嗓音比刚才那一句‘当心’,更加丰富层次而有磁性。 惊诧于陌生的对方竟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赵安月倒吸一口冷气。 “请问你是……” “我叫祁斯文。新来的建设部总监,还没正式报道。今天先来参加你们的活动,感受下公司氛围呢。” 原来他,就是公司里最近疯传的话题人物——接手白珞娅泰晤之景项目的首席建设师! 祁斯文,人如其名一样温儒斯文。在这样狼狈的境态下,遭遇这么富有传奇色彩的新同事。 赵安月唯一能做的反应,大概就只有:礼貌且略尴尬地扬了下唇。 吞下刚想脱口的一句‘你怎么会认识我’,她想:就凭自己刚刚在颁奖会上引起的那场骚动。应该已经让这位新来的建设总监‘印象很深刻了’吧。 “你好,”赵安月牵强笑笑,“欢迎……欢迎加入齐科。” “谢谢,以后,请多指教。” “哪里,祁总监您多指教才是。” 所谓指教,只是客气的话说说罢了。 赵安月想:销售部和建设部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不管人家设计出的房子是什么样的,自己只管想办法卖出去而已。 虽然,她在成人大学里主修建筑系专业。能够成为公司建设部的一员,从一开始就是她深藏在心的梦想…… “那,我先走了。” 不想再多逗留,赵安月只想快点回去把脚伤处理一下。她已经疼得有点麻木,视线都快看不清了。 “你……”看着赵安月站立不稳的狼狈模样,祁斯文微微皱了下眉眼,“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赵安月想用高跟鞋不合脚之类的借口搪塞,但见祁斯文突然向上抬了下眼镜,眸子却向下垂了些许—— 赵安月低头,就看见自己的鞋子已经踩在一滩血水中!不由得惊慌失措,赶紧把左脚移藏在右脚后面。 她的脚掌被戳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包扎过。这会儿又走台又撕扯,早已是伤口崩裂,鲜血狂泻! 但她真的无法指望眼前的祁斯文也像沈星野一样,眼睛压根看不见。 ------------ 018 灰姑娘的水晶鞋 “如果是外伤的话,需要好好包扎了。”祁斯文并没有问赵安月是怎么弄的,只是微微蹲下身,看了看她的鞋子。 那些参差的绷带鼓鼓胀胀地塞着,暗色的血迹夺神刺目。 “我没事,只是意外碰到……” “不介意的话,过来我房间吧。先帮你简单处理下。哦,我刚回国,还没有置办住处。就先在酒店下脚了。” 赵安月当然拒绝。 别说她现在已经是沈星野的妻子,就算只是个单身女孩,也不可能随便答应刚认识的男人的邀请,去人家的房间。 况且,对这一刻的赵安月来说她更加不愿意的,其实是让自己的狼狈投射到任何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第一印象中。 “不,不用了,我回去自己上点药……” “抱歉唐突,让你误会了,”祁斯文微微一笑,“那这样吧,我直接送你去医院。我想,互助相帮,构建一心,应该是咱们公司的核心文化吧?你让我怎么能眼看着一个受伤的女同事独自站在深夜的酒店走廊呢?” 说完,祁斯文点头示意了一下。没等赵安月拒绝,便将她轻轻横抱了起来。 他的右手呈现‘绅士拳’,从赵安月的腋下通过,悬空不沾身子。 左手扶在她的双膝内弯处,摊开掌心向上,就这么轻飘飘地把她抱进了走廊尽头的电梯里。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凌晨了,上了麻药的腿脚还有些不便。 赵安月坐在清创室外的走廊上,祁斯文从外面过来,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和微波加热过的三明治。 “谢谢。” 赵安月从晚宴那会儿就几乎没吃任何东西,这时早就饥肠辘辘了。 “不客气,这个破伤风针打完会有些副作用,比如头晕口渴之类的。回去趁周末好好休息,希望周一见到你的时候,能像今天在台上一样元气满满。” 台上…… 赵安月自嘲地想,能把今天那种状况看做是元气满满的——只怕整个齐科上下,除了方芸也就只有这位摸不清状况的‘新人’了。 小口啄了下三明治,赵安月扬起眼睛冲着祁斯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祁总监。” “不客气。吃饱的话,我叫辆车把你送回去?你住——” “啊,这个不用了,我手机软件可以自己……自己叫的。” 赵安月红着脸,轻轻扬了下手机屏幕。大概是一着急,手里的奶茶倾倒分寸,瞬间洒上了放在膝盖处的帆布袋。 那是她用来装换下的衣服的,也包括沈星野的那件西装外套。 这会儿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连外面的那层印刷字体都变得显眼至极—— A大建筑成人自考班。 “你是A大的学生?” 看着赵安月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着奶茶渍,祁斯文扶了下眼镜,往帆布袋上扫了一眼。 赵安月的脸更红了。她点了下头,同时赶紧咬住唇:“成,成人的而已,跟全日制没法比。连学历都……不一样。” “你更在乎学历,还是更在乎这个学习过程的努力?” “我……” “建筑设计?”祁斯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赵安月腼腆低眉,旋即弱弱点头。 “祁总监,我能不能请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赵安月的双手局促而不安地抓在帆布袋上:“我今天出来的匆忙,都没注意看这个袋子……” “念书深造又不是坏事,为什么不愿给别人知道?” 祁斯文笑问。 “也没什么啦,就是不想而已……” 赵安月搓了搓指尖,头埋得更低了。 整个齐科集团无人不知晓,原建设总监白珞娅就是A大建筑系的高材生。 赵安月虽然书念得不多,但‘东施效颦’这四个字,九年义务教育里就学过。 如果给沈星野知道自己在A大成本念建筑,说不定得要怎么讽刺挖苦她呢。 如今,她还有一年毕业,只希望能安安心心地,把这段自我提升的经历走走完。 “好,我答应你。”祁斯文轻抬了下眼镜,反光的镜片里,仿佛抽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啊?我——” “等你毕业后,可以优先考虑到我身边做助理。” “这……” 赵安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祁总监,我这个只是成人本科,无论文凭还是课业都跟全日制差好多,就连一些精品的选修课都没资格上。您要的助理,应该是非常优秀,非常……” “我说过,学历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力。” 祁斯文帮赵安月把吃完食物的包装接过去。站起身,往拐角的垃圾箱走去。 “等我扔垃圾回来,你告诉我答案。”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医院里打得太低的空调让她的肺倍感清新。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祁总监,那个,要不我答应你?以后专业上的问题,我可以来跟你探讨么?只要你别嫌我笨……” “如果你也算笨,那选择你的我岂不是更笨?” 说话间,赵安月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显示车已到地点。 “走吧,我扶你出去。”祁斯文拉起赵安月的手臂,另一手帮她提着帆布包和手提袋。 凌晨的闷热褪去,空气里窜出一丝安静的风。 就在赵安月拉开车门的一瞬间,恍然听到祁斯文温润的话语像魔咒一样传进耳低—— “没有一个王子,会允许他的灰姑娘一边穿着水晶鞋跳舞,一边流着血。” “啊?”赵安月恍然回了头,却一下子迎上了祁斯文那双温和的眼睛。 “如果没有王子,灰姑娘就该好好为自己选一双舒服的鞋。再会,很努力的赵安月小姐。” 说完,祁斯文拦了另一辆车。 温和的双眸,又淡又撩的口吻,还有那绅士的举手投足,都像梦幻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赵安月突然有点怀疑,这场莫名其妙的邂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祁斯文,公司真的有这个人么?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赵安月没敢敲门打扰到沈星野,只一个人摸了钥匙出来。 结果刚推开门,就看到客厅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瓮声瓮气的女低音从沙发那一段冷冰冰地传来:“你还知道回来啊?” 赵安月心下一惊,循着声音迎上了一双极其不友好的眼睛。 她屏了屏呼吸,低声叫了一句‘妈’。 “闭嘴!谁是你妈!”郑丽欣呼得一声站起身,两步上前,冲着赵安月就是狠狠一巴掌,“让你嫁给星野是为了让你回来当少奶奶的么!他怎么受的伤?你倒在外面逍遥自在!不要脸的贱货!” ------------ 019 闹剧 嗡的一声,赵安月只觉得左半边脸像被用什么烫了一样。 除了巴掌落定的脆疼,还有体无完肤的自尊在灼烧。 “夫人……” 赵安月捂着脸,低下头。 在这个家里,最不好搞的人除了沈星野,当属他这个性情古怪,脾气诡异的妈妈郑丽欣了。 她今年才不过四十八岁。稍做打扮,看着便如三十几岁般风姿卓绝,想来年轻时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美女。 不得不承认,沈星野的英俊和精致大多来源于他母亲的基因。尤其是那双眼睛,不笑不动是就自带星辰般令人沉迷的深邃。只可惜…… 不过这样算起来,郑丽欣该是不到二十就跟了沈星野的父亲,二十出头就生了儿子。 这个一门心思只想闯进豪门,挣脱自己的原生阶层的功利女人。好不容易爬到了今天这个地位,也难怪她看待赵安月的眼神——就仿佛审视评夺着当年的自己。 人们都说,摸爬滚打上位的女人,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身后带血的路给堵死。因为她们太了解那些被自己玩烂的手段了。 “说!星野的手是怎么弄伤的?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眼睛看不见,一双手是有多重要!当初你挣死扒命想要嫁进来的时候,我怎么警告你的?星野要是少一根头发,我扒你一层皮!” 沉默是赵安月唯一的选择。 她总不能说沈星野的手是意图扇自己一巴掌,没扇到然后自己打伤了?那么进门后郑丽欣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是不是已经算是给她儿子出气了? “抱歉夫人,是我没照顾好星野。我……我上去看看他。” 赵安月低着头,小声说。 “得了吧!照看就不必了。如果我没记错,星野到现在都不愿让你进他的卧室吧?”郑丽欣冷哼一声,“赵安月你也是够不要脸的了。真不知道是给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当初白珞娅挺着个大肚子都没能顺利嫁进来,现在可倒好,竟让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乘虚而入——我警告你,别以为有老爷子撑腰就给我无法无天。你在沈家不过就是个免费的佣人。等哪天星野的眼睛好了,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知道了,夫人。” 其实赵安月心里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糊里糊涂地嫁给沈星野的。 要说是为了那张乌龙的怀孕报告?但当初的白珞娅一样是由于出身卑微而得不到郑丽欣的认可,甚至连沈老爷子都反对,所以沈星野才不得不选择奉子成婚。 那么跟白珞娅比起来,该有的优势她一样没有,该有的劣势样样更劣——沈老爷子却强烈要求沈星野不准离婚…… 难不成,她赵安月长得像老爷子的初恋女友?呵呵,其实赵安月甚至没有见过沈家老爷子呢,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得天独厚’了。 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动机不明,感情畸形,毫无信任可言的婚姻。只能比围城更围城,比自缚更自缚。 “姑妈!” 就在这时,听到楼上咯咯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口音。 赵安月下意识仰头看上去—— 杜雪琪?! 她刚才叫……叫郑丽欣什么? 那一刻,赵安月只怪自己后知后觉没有一点心机。 难怪杜雪琪敢跟自己公开下绊子,难怪她一点都不怕沈星野会找她麻烦。原来她和郑丽欣还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这会儿,杜雪琪送一个家庭医生模样的人出去,然后转了一张乖巧的笑脸回来。热情地扶住郑丽欣的胳膊,娇滴滴道:“好了姑妈,星野哥没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这会儿药用进去,烧也退了。我想安安姐也不是故意回来这么晚的。毕竟,好不容易有一次能出风头的公司表彰大会,她花了三万多买的一身行头,总得在那些个优质的单身男孩子面前招摇几分吧?是不是?” “我去洗澡。” 赵安月并不想跟她们再多话,除了讽刺就是挖苦,就算变出再多的言语花样,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极尽侮辱。 况且她就是再傻也明白,今天郑丽欣突然出现在家,多半是杜雪琪担心表彰会上的事情闹大了,怕她赵安月被沈星野逼得说出白天的事。于是她这是先下手为强,把姑妈调过来给自己撑腰呢。 可是赵安月刚想往楼上走,就见郑丽欣三两步并过来,一把扯住她的长发——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敢走?赵安月,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吧!” “夫人,”赵安月按住被拉扯生疼的头皮,硬生生憋回羞愤的泪水,“是我没照顾好星野,我已经跟您道歉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究竟还想我怎么样?” “哟!还会顶嘴了!今天我要是不教训你,你还真不知道这个家里谁做主!告诉你!老爷子早晚有咽气的一天,你真以为——” “夫人!” 赵安月冷冷挣开她的抓扯,倒退两步正色道:“星野的眼睛看不见。为了方便,家里到处都是录音设备和感应仪。你就这样信口开河地诅咒爷爷,就不怕被老人家知道——” “你!” 就在郑丽欣准备再一次扬起巴掌的时候,沈星野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处。 “你们在干什么!吵死人了。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你们当我耳朵也聋了么!” “星野,你怎么起来了啊?” 郑丽欣三两步上去,扶住沈星野的手臂。 “妈,你们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沈星野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是很耐烦。 作为一个旁观者,赵安月多少看得明白,当年郑丽欣也曾极力反对过沈星野跟白珞娅来往,母子之间纵然割不断亲情,但总有些疙疙瘩瘩的嫌隙在里面。 “星野哥,姑妈也是担心你……毕竟,不是自家人,照顾的难能贴心……” “你也回去。” 沈星野转身进了书房。郑丽欣给杜雪琪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然后狠狠盯了一眼赵安月—— “你还站着干什么?不是要洗澡么?赶紧把身上这身骚男人的气息洗掉,给星野弄点早餐去!” ------------ 020 错了你就去死吧 “妈,你又来闹什么?我自己的事,该怎么做心里有数。” 坐回书房的办公桌前,沈星野打开电脑——专门定制的触屏键,却在伸手碰到的瞬间皱了皱眉。 伤口很痛,眼盲以后,他的其他触感神经更加敏锐了。 “你看你,这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啊?” 郑丽欣叹了口气,转到儿子对面坐下:“星野,你听妈一句劝,把齐科的项目放弃吧。咱做生意不是为了跟谁赌气,你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最有投资价值。你这样牵扯着身价和精力,不过是滚雪球一样越赌越大。你爷爷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如果你现在还是不肯回沈氏,将来那就是你二叔他们一家独大。而且你别以为妈不懂,你这个‘泰晤之景’接下来的三期到六期,等于说是在跟沈氏竞争市场占有率。就算你不在乎输赢,那你有为你弟弟好好考虑么?小银现在才二十二岁,你不帮他把路铺好了,就他那个玩世不恭的个性,将来怎么跟你二叔他们斗?” “妈,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眼睛已经瞎了,没什么指望了。现在唯一能帮你巩固在沈家的地位的,就只剩下小银了?” 沈星野攥了攥拳,刺痛从掌心袭击到心尖。 “你!” 郑丽欣气得直发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忍辱负重多少年,守着你那个瘫痪在床的死爹,不就是为了给你们两兄弟拼出一个最好的未来?你,你可倒好,遇到个女人就恨不能抱着一块去殉情,你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么!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把你留在孤儿院里随便自生自灭,犯不着花去半条命来天涯海角地找你!” 郑丽欣越说越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大概是觉得沈星野看不到,于是她又夸张地啜泣几声。 “好了妈,”沈星野叹了口气,抽张纸巾递给她,“别这样了,我知道你很辛苦。你想要的,我会一点点帮你拿回来。但我既需要时间,也需要尊重和信任。下一次,我不希望你再一声招呼不打地跑上来揍人。不管是赵安月还是家里的女佣园丁或司机,我不喜欢这样。” “行行行,你说了算。我也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小人得志的样子!她有什么好啊?要学历没学历,要家境没家境,还拖着个蹲监狱的弟弟。当初把你害成那样,为什么你爷爷一定要你娶她回来?” “那你可以问爷爷去。”沈星野面不改色地哼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 “星野,我知道你也委屈。咱们再熬一熬,总归有办法把这个女人扫地出门的。你知道雪琪对你的心意,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很喜欢你。何况你现在这个状况,身边真的很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来照料辅佐,她为了你在齐科的三期项目,来来回回帮你穿引了多少关系——” “杜雪琪就免了吧。”沈星野紧了下眉峰,“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的。更何况我要是真跟她结婚了,不就等于把您一天二十四小时绑在身边了么?妈,我需要尊重和空间。” 揉了揉太阳穴,沈星野抬手指了下门:“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我行动不便就不送了。” “好好!我知道你烦我在这儿,我走就是了。不过我最后提醒你下,你爷爷下个月过寿,你少给我拉着这张全世界都欠你的死人脸行不行?我听安叔说,老爷子前不久又把律师叫过来了。这遗嘱一天没公布,都不知道鹿死谁手呢。你给我省点心!” 赵安月端着刚刚煮好的米粥,此时就站在书房外面。 听到郑丽欣出来,她赶紧回避到拐角处。 本以为这算是逃过了一小劫,就听到书房里面的男人低声喝道:“你听够了没有!”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小步迈进去。 “星野,吃点早饭吧。” 浓重的粥香在拘谨的气氛里缭绕,沈星野不动也不说,赵安月反而更不知该怎么自处。 “你去哪了?” 沈星野眯了下眼眸,眼睛里没有光,却仿佛能直刺赵安月的心扉。 “我没去哪。我……哦,你的外套我等下送去干洗……” “不需要你管我的东西。”沈星野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手边的打印机里吱吱嘎嘎地吐出两张纸。 “衣服拿来。这份文件,你照图表翻译下。明天之前给我。” 说着,沈星野将那两页纸丢在赵安月面前。 赵安月登时就明白了,所谓翻译并不是什么英译中或中译英,而是英文对照盲文表。他是让她把文件上内容一字不差地翻成盲文! 虽然现在的高科技电子设备都有声控传译,但需要沈星野亲自签名的重要协议文件,必须以一份同样的盲文留档。他亲自触读之后,方能签名生效。 那么这个做翻译的人,必须得是他身边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 以前,这个工作当然是属于杜雪琪的…… “你,你叫我帮你做?” 赵安月很是惊讶。 “你弄伤我的手,你不做谁做?” 沈星野冷冷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放心交给我?万一把重要的文件弄错了……” “照抄也能错么?错了的话——” 沈星野只瞥了下唇角,还没吐出剩下半句,就提起外套向门外走去。 然而,一股敏感的奶茶气息从手中的衣物里传了出来,夹杂着自己的烟草味。 赵安月好像从来不喝奶茶的,而且自己从来也不吸烟。 沈星野皱了皱眉,油然生胸一种莫可名状的不爽感:“错了你就去死吧。” 赵安月:“……” 反正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喜怒无常。赵安月心想,他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做,已经算是很……很……仁慈了? 她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两人之间的状态。 ------------ 021 你还懂这些? 沈星野下午那会儿出去了一下。再回来时,吴妈说赵安月已经在书房睡着了。 “太太一下午都在那里做事,几乎没出来过,要叫她起来吃饭么?” “不必管她。” 沈星野淡淡回了一句,却不知缘何,走到书房门口时偏被着女人均匀而疲惫的轻鼾给引着停驻了脚步。 赵安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照着盲文词典把这份三千多字的协议书,一个点一个点地刻上去。 实在太困的时候,就用笔针扎一下自己。等到终于完工,太阳都落山了。 她只是想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谁曾想一个梦境堕入进去,这一睡,直接睡到天黑。 沈星野走到她面前,沿着呼吸声摩挲过去,最后把那份翻译好的盲文从赵安月的胳膊下面抽了出来。 敏感的指腹划过一颗颗盲文点位。那种生疏又认真的镌刻感,让他在脑中不由自主地聚现了一幅远久的画面—— 笨拙的女孩拿着一只小锥子,在孤儿院的柳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她嘴里唱着软语儿歌,一笑脸颊上两个小巧的酒窝。 “那你的小名是叫星星么?是星星,还是猩猩?你喜欢吃香蕉么?” 差点漾出嘴角的笑意被沈星野硬生生吞下胸腹,化作猛烈的一击钝痛炸开。他闭上双眼,用力吸了几口气—— 很久没有回忆起小时候的事,也很久没这样想念白珞娅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情窦初开走向的水到渠成,却没有人能真正理解那种缘分天定的养成…… 他以为,红线绕过彼此的食指,一牵就能是一辈子。却忘了爱无疆,事无常。 再多的誓言,再多的坚持,在生死面前,都堪比蝼蚁一样无力。 “你……星野你回来了?” 赵安月惊醒,赶紧站起身来。 “你,你吃饭了么?吴妈——” “喊什么,我自己不会叫么?” 沈星野冷冷揶揄了她一句,却未停下在这份文件上细细摸触的动作。 赵安月有点忐忑地站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那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等待老师检查作业一样。 错了的话,还要用戒尺打手心吧…… 终于,男人的眉头突然收紧。赵安月本能地寒噤了一下,而就只是这微小的一声乱息,瞬间被沈星野捕捉到了。 “怕什么?”他冷笑一声,“怕我真的让你去死么?这里的词语错了。不是非典型渗透压,是典型。你拼写错了。”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份文件瞄了一眼,不疾不徐地说:“是非典型,我特意改掉了。这份原件写错了,我结合上下文看的。这一段是阐述墙体建筑构架的几个施工标准,非典型渗透压是首先考虑的第一要素。所以不是典型。” 赵安月的回答让沈星野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一份全英文的标准施工水平合同,里面的词汇就算翻译成中文也是十分专业且拗口的。 沈星野只是让赵安月按照字母对照盲文表给他抄腾一遍而已,他根本没想过以她这样的文化水平,居然能看得懂? 不仅看得懂,而且还纠错!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沈星野把文件拍在桌案上,半身倾前,凑近了赵安月。眼神空洞,但依然能传达出不屑和质疑。 “我给客户销售房屋的时候……懂一些建筑构造会比较……会显得比较专业点。所以看了些书,自学的。” 看着沈星野将信将疑的表情,赵安月庆幸自己那双从来装不了谎言的眼睛,这一刻没有机会在男人的视线里被戳穿。 “是么?我以为你这种女人,就只会花时间来研究怎么讨好男人呢。” 沈星野不遗余力地嘲讽,逼出了赵安月一声沉沉的叹息。 “你……你怎说都行。我只想告诉你,这份文件不止一处有错,我已经都帮你修改了……” 赵安月咬了下唇,放开轻搓的手指:“如果你检查好了,我可以下去吃饭了么?” 说完,她从沈星野身边轻轻擦过去。娇小玲珑的身子行走带风,刚刚沐浴后的头发在屋子里留下了一股木莲香。 沈星野皱了下鼻翼,突然觉得有种特别难禁的燥感在胸腹之中乱窜—— 一把扯过赵安月的手腕,他精准的出击简直不像一个盲人。 “你,你又要干什么?”赵安月被他吓了一跳,全身的汗毛本能地树立起来。 “干什么?该不会是因为帮我做了点人事,就不知道自己本来的作用是什么了吧!你吃的药,多长时间有效?” 沈星野按住赵安月的下颌,将她整个人推挤在沙发上。 “我……” “四十八小时?嗯?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到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可以随便弄你几次?” “沈星野你不要这样!” 赵安月伸手去推,却在触及到他手掌上的绷带那一刻,又不忍心多用力。 结果这一失手,偏被男人十分的力气顺利压制住。整个人呈现十分屈辱的姿势,半分也动弹不得。 “星野,我说过我爱你。只要你想,随时都能要。为什么偏要这样对我?” 赵安月的泪水沁出眼眶,落在沈星野手掌的绷带上,融了咸咸的刺激,竟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他把手指按在赵安月的樱唇上,敏感的指腹感受着她像鱼一样一张一合的喘息。 沈星野突然有点懊恼—— 只在脑中过过场,居然对这个无聊的女人越来越难以把持。 他分明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清晰的概念,却能精准地侵略她的任何敏感…… 这是怎样一种奇葩的感觉?简直令沈星野不安。 沙发上的女人还在底底抽泣,沈星野咬咬牙,单臂撑起身。 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差点被拖线板绊了个跄踉。 赵安月发出的那一句脱口本能的‘当心’的刹那,他愈加烦躁不堪。 “离我远点!” 沈星野低吼一声,狠甩她伸在半空的手,夺门扎回卧室。 那是他放逐灵魂的最后一片净土,只要他在里面画地为牢,赵安月没可能打扰他,也不会烦恼到他。 所以,他为什么偏要出圈呢? 靠在阳台上,他掏出久违的烟盒。摸索着火苗,半天才点燃一颗。 他只抽这个牌子的烟,不抽则以,一碰就是最烈的。 跟赵安月带回来的西装上——被人留下的那种淡淡的,像中性烟一样的味道……截然不同。 沈星野觉得心里有点满,又说不清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 022 对我没信心? 周一大早,沈星野进办公室时就把一纸文件丢在杜雪琪身上。 “这种低级错误,不该是你犯的。” “沈总……” 杜雪琪懵了一下,旋即连连抱歉道:“真对不起,我本想帮您译盲文的时候再校正一遍的。沈总……我……” “不用了,以后这些事你不用管了。” 沈星野靠在办公椅上,稍微冥了一下神。 一整个周末,他都在发愁‘泰晤之景’第三期的项目瓶颈问题。却不知为何总是不能集中精力。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赵安月的存在吵到他了,哪怕在一个屋檐下不说话,他也觉得那种共同的呼吸十分排异。 可即便周日那天他把赵安月赶到外面去发传单,也还是没能思考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以为这种状态至少可以在精神饱满的周一早上得到缓解,没想到一直恍混到午餐时间,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沈星野展了一下四肢,走到办公室东侧的沙盘面前。 那里是白珞娅留下的整个‘泰晤之景’全六期规划全景图—— 第三期项目之所以进展困难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靠近护城河的江心岛基地,正好跟政府明年规划的一间水电站有所冲突。 为了保持白珞娅设计的初心,沈星野决定排除万难也要坚持原有的风格建造。那就意味着要投放更大的资金来弥补腹地和弯路,也意味着需要更大面积的拆迁活动。 政策,环境,民计,资金——这一座座大山,不能移开,不能绕。 建设团队彻夜赶出一个个planB,却被沈星野一个个否决。到最后,甚至没有一家融贷机构认可齐科的三期方案。 他们各个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都不愿意陪着沈星野这样一个瞎眼的疯子玩这场感天动地的真爱游戏。 “珞娅,难道……我真的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么?连你最后留下的东西也守不住么?” 沈星野重重叹了口气,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雪琪,我记得建设部的新任总监是今天来报道的吧?” “是,沈总。” “通知建设部,下午一点召开例会。” “知道了。哦对了沈总,午餐您要吃些什么?我去餐厅帮您——” “不用了,我下去。” *** “安安,你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憔悴?周末没休息好?” 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方芸和赵安月一块往楼下餐厅走去。 “我说,你要是继续这样一到上午就睡觉,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晚上还有特殊兼职了?” “芸姐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赵安月红了红脸,“我就是最近有点累……” “周五表彰会的事,后来没怎么样吧?” 方芸因为怀孕,那天走的有点早。后来是看了工作群里才知道赵安月又给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说你啊,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哩。那个杜雪琪什么货色?公司里是个长眼睛的人心里就透明白的,她帮你写的演讲稿你也敢用,她挑的衣服你也敢穿?姐这么大活人闲在那,你到底是不想麻烦我,还是不相信我啊?” 说起这个方芸就一肚子的火,真担心整天跟这个没脑子的小丫头在一起,把肚子里的宝宝都给带傻了。 赵安月有苦说不出,只能陪着笑脸搪塞说自己也没想那么多。人家杜秘书主动来了,自己也就勉为其难没拒绝。 谁知道背后顶那么大一锅等着呢?赵安月今天特意穿了双休闲运动鞋,把脚伤盖得严严实实。要是给方芸知道她是又输阵又挂彩的,还不得唠叨死她? “话说,这个杜雪琪到底什么来路……我怎么听说,她好像是……沈总的……” 自己丈夫家的远方亲戚,还需要从外人口中打听。赵安月心里自嘲,做妻子做到这个份上,怕也是没谁了。 “我也不知道,只听人说她貌似是沈总他妈妈的嫂子家的侄女。” 赵安月唏嘘一声:“这弯太拐了吧?我怎么听着好像都没血缘关系了?” “就是没血缘关系啊,她那是司马昭之心,谁看不出来她是想当沈太太哩。加上沈总他妈也给她撑腰,当初白总监在的时候,她就已经有点蠢蠢欲动了。” 方芸叹了口气道:“不过那会儿沈总多怕老婆啊。方圆一百米内,连个雌性客户都不亲自接洽。如今人走茶凉,后正宫大位一空,她直接跳到助理位置上。最近更是仗着自己的舅舅是本市一家地方银行的副行长,带着沈总一趟趟跑着。你也知道,三期现在最紧张的就是资金。可惜啊,人家谁都不傻。咱说句实在话,沈总这个玩法,搁在谁身上都是一万个不能理解。你说你生意再大,跟政府的项目冲突那还有好?沈总是不缺钱的,这番不愿变通,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了情结。哎,也不知道新来的这位建设总监能不能解了这个局,听说他在这个领域很资深——” “未……未必吧。我觉得就算新的建设总监来了,也不太可能说服沈总的。” 赵安月轻轻咬了下唇,轻轻说。 她太了解沈星野了。白珞娅留下的东西,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守护到底的。小到一件婚纱,大到整个‘泰晤之景’的项目——要让他妥协变更设计,估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吧。 而那位新来的建设总监祁斯文,人看着又温和又儒雅,哪里能对抗得了沈星野的强势呢? “怎么?看来你对我没什么信心啊?” 说话间,身后一声温润的话语,仿若三月春风入耳低。 赵安月吓了一大跳,凛然回身,就迎上了一双温和深邃的眼睛。 “祁……祁总监!” ------------ 023 她的想法 腾一下,赵安月的脸就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红得快冒热气了。 她真没想在背后议论人家,只是方芸说到那,她话赶话接了一句而已。 “你就是新来的建设部总监?怎么,你们认识?” 方芸还没见过祁斯文,此时略有狐疑地看了赵安月一眼。 “哦,周五公司聚会的时候,见过一面的……” 赵安月尴尬地笑了笑:“那个,祁总监,这位是我的上司,我们营销一部的经理方芸。” “你好方经理,”祁斯文微微一笑,率先礼貌地伸出手,“能带出赵安月这样的金牌销售冠军,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呢。” 一句话恭维得恰到好处又不失逼格。祁斯文的情商,赵安月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哪里啊,还不是我们安安自己努力?我们一整个团队都沾她的光呢。”方芸笑了笑,神情稍显暧昧。她放开手,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安月一眼,然后转脸对祁斯文道,“祁总监这是要去餐厅么?正好,安安你带个路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邮件没发,你不用等我了。” 说完,方芸抱着自己的大肚子就先行离开了。 “喂!芸姐——” 赵安月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冲祁斯文尴尬地笑笑:“那个,我们芸姐一向这个性格,做事风风火火很干练。祁总监你……” “不会,我觉得这样的性格相处起来很舒服。方经理既然能跟你这么要好,说明你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么?” 赵安月:“……那个,祁总监,你还是快去餐厅吧。就在前面那个转角下去,有直达电梯。” “怎么?你不跟我一块去?” “不是,”赵安月解释道,“因为公司有两个餐厅,A座是给普通员工准备的大食堂。B座是总监级别以上的管理人员用餐的地方,还有包房和咖啡厅,有时候也做商务宴请。” “所以,”祁斯文微微一笑,眼镜片一扶,露出一个略有受伤的眼神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因为性格,爱好,缘分,而是因为职业等级咯?听起来就好像‘妈妈说好学生不能和坏学生一块玩’一样。” “这……”赵安月心里打鼓似的,总觉得这话撩的让人没法接。 “走吧,跟我一块去餐厅。那人少些,可以安静说话。” “可是——” “可是什么?”祁斯文笑道,“你不是说,那里也有包房,可以招待客户么?我当你是我的客人,邀请你不行么?我不相信保安会拦住。” 赵安月无法再拒绝,否则就显得矫情了。 她跟在祁斯文身边,试图用沿路的讲解来缓和自己内心的唐突与尴尬。 最后两人来到B餐厅一楼的东南角,简单地点了三菜一汤。 “脚伤有没有好些?” 祁斯文把菜盘往赵安月身边推了推,简单而绅士的动作,一举一动都符合他温柔细腻的特质。 “嗯,谢谢关心,不动就不怎么疼了。” “记得按时换药,一周后去拆线。” “嗯嗯。”赵安月捏着筷子,低头轻轻扒菜。同时用余光扫射四下,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在这里遇到沈星野,千万千万—— 不过,赵安月突然想起来沈星野一般也很少会来餐厅吧?都是杜雪琪帮他点好餐用便当送到办公室的。不过就算他真在这,也看不见自己呢。 “你在看什么?好像在战地警惕随时会空袭一样。” 祁斯文单手拄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赵安月。 “啊?没,没什么。抱歉,我只是……” “呵呵,要不,我们谈些你感兴趣的话题吧?” “哈?”赵安月放下筷子,惊讶地看着祁斯文,“你的意思是——” “下午沈总要跟我们建设部召开例会,我猜肯定是关于‘泰晤之景’的三期规划问题。接受offer之前,我早已对齐科的项目做过一定的分析判断。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如果你是设计师,在面对政府民生双重矛盾的压力下,又要考虑到成本,又要极大可能地不改最初的设计风貌,你会怎么做?” “我?” 赵安月一时哑然:“祁总监,这个论题太大了,我怕我说的太幼稚,你……” “每一个成熟的企划,都是从最初幼稚的想法开始的。” 祁斯文嘴角含笑,眼神里清晰的鼓励就好像一道直入心扉的光。 赵安月并不会信口开河,因为关于这个论题,她早就在脑中勾画过好多次了—— “连接二期三期之间的浮桥设计,因为江心岛政府征地的原因而无法实施。如果要按照螺旋式分层阶改造,不但需要大量的资金,还需要加征动迁整个护城河东岸的四十几户居民。沈总的意思是,为了达到他们满意的心理价位,可以按照市价多百分之三十的差额补偿。但这样一来,融资信贷机构就会对公司的项目风控体系产生质疑。所以我建议,把原定的水上浮桥改成玻璃栈道。从一期东南角起点,链接中央商业城,社区公园,便民服务设施,与长达12公里的护城河塑胶跑道平行。这样的话,只需要动迁东岸两个码头点的居民,沿河腹地那一带,都不用动了——” 赵安月一口气说完,几乎连标点符号都没打。 最后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分分钟缺氧的模样实在让祁斯文忍俊不禁。 “你说的这么快,好像在陈冤一样。心里压了这么多想法,不累么?” “我……”赵安月红了红脸,“我就胡说而已,祁总监你别见笑。” “不会,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说不定真的可行,为什么你都没有建议过公司去采纳呢?” 赵安月轻咬一下唇,摇摇头:“我真的没想过……” 没想过,也没奢望过。 赵安月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番话要真是说给沈星野听,估计他捏着她的脖子将她掐死在白珞娅的遗像前都是客气的。 “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这个方案传达给上层。当然,其中的细节还要再修理打磨。” “啊?”赵安月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不要了好么!就算你真的觉得这个方案好,也千万别说是我的主意。” “雷锋只有做好事的时候才不留名,服兵役的时候每个月也是会拿补贴的。”祁斯文笑道。 赵安月:“……祁总监,我有我的原因。如果可以得到你的体谅,而不加多问,我会非常感激的。” “好,但是这样一来,我等于说剽窃了你的创意。该做些什么补偿你呢?” “要不,”赵安月往饮料台那里瞄了一眼,“你请我喝奶茶好么?” 她以前很少喝奶茶,因为并不太喜欢甜腻腻的饮料的味道。但也不知为什么,上一次在医院,祁斯文买给她的那一杯仿佛魔咒一般勾起了她忘却的某种味蕾。这一刻,竟然会有种很想品尝的冲动。 “那太廉价了。不如这样吧。我听你上次说,A大的建筑专业对成人本科有很多限制,一些优秀的讲座和课程都选不到是不是?” “嗯。”赵安月点头。 “暑期班有位MichaelQ教授的《西方建筑浅谈》,你了解过么?” 听祁斯文提到michaelQ的名字,赵安月的眼睛都要放光了—— “当然了!那是今年A大暑假期主打的精品课,刚放出来就被全日制本科生抢了一空,哪里还能轮到我们啊。” “那真巧了,我刚好有位朋友认识这位Q教授。这个周日晚上六点是第一天试讲,回头我给你一份听课函。一定要按时到哦。” “真的?祁总监,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授课给真正有需要的人听,才能实现它的基本价值。” 说着,祁斯文站起身来,对赵安月说让她等一下。 “啊?您还要去哪?” “买奶茶咯。” 看着男人往饮料台那边越走越远的身影,赵安月站起身,想要先把餐盘送去回收处—— 偏偏这么一转头,就看到沈星野从前方的大门里走出来! 那一刻,赵安月几乎秉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知道沈星野看不到她,而中午的餐厅里到处都是饭菜气息,他也不太可能会敏感到能一下子嗅到自己身上的某种专用护肤品之类的吧? 只要不出声,不说一句话—— “赵安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紧跟着沈星野过来的杜雪琪半点也没客气,一句话就把她纠结了半天的回避之术给炸破了功。 “我……” “这是B餐厅吧?普通员工是不允许随便进来的。” 杜雪琪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沈星野。在赵安月看来,她那副表情就好像是巴不得沈星野现在就能一脚把自己给踹出去才解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沈星野循着声音,把脸缓缓转向赵安月面前。 ------------ 024 交锋 赵安月下意识想用‘走错了’之类的谎言逃避开,可是一想自己手里端着餐盘,而站在身后满眼都是戏的杜雪琪又不是哑巴。 一时间,气氛胶着着她无地自容的两难,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总,我想赵安月应该是看这边的保洁工人太辛苦,志愿过来帮忙清理餐具吧。” 杜雪琪微微一笑,打着温和的圆场,一字一句却是往心尖儿上戳着挖苦。 “是么?”沈星野不动声色,缓缓吐出连个字。 “是……”赵安月抿紧唇,把这无厘头的讽刺悉数咽下。 “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嚣张到连公司制度都不放在眼里了,”沈星野自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既然这么喜欢端盘子,以后午休你就过——” “抱歉让一让!” 沈星野的话音未落,就觉身后被人不轻不重地碰撞了一下! 温热的液体洒在袖子上,一股熟悉的味道让沈星野不由得十足了警惕——奶茶?! “沈总!” 赵安月刚想要上前,恍然一瞬意识到这里是在公司而不是在家。杜雪琪已经早先她一步有所动作,拿出纸巾细心地擦净沈星野的袖子。 “真不好意思,沈总。不要紧吧?” 祁斯文放下手中的奶茶,向沈星野道歉:“哦,我是今早来的建设总监祁斯文,咱们之前面试过的。本想去找您报道,后来听通知说下午有例会,就没有多此一举。” “我记得你的声音。”沈星野挑起唇角一丝莫可名状的职业微笑,向祁斯文伸出了手,“祁总监,刚来还习惯吧?” “还好,就是不大懂规矩。这不?还要请同事帮忙带路才找得到餐厅。” “哪里,是我考虑不周,应该专门安排人陪着祁总监熟悉下环境的。不过看样子,已经有人替我招待过祁总监了?” “没有没有,大家还是随意些就好。正好遇到赵安月就叫她带我进来了。是我硬留她在这里陪我用餐的,公司……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罚则她吧?” 表面上一团和气的高腔,在冷空调开得十足的餐厅里,任谁都感受得到暗潮汹涌的过招已经对撞出火药味。 “怎么会呢?”沈星野哼笑一声,抬手掸了掸袖口依然湿润的痕迹,“公司的氛围本来就应当如此和谐。只不过,请奶茶这种事就算了吧。赵安月是我们营销部的金牌销售,对外代表着公司面向客户的第一形象。维持身材和良好的体貌很重要,喝这种……会胖。” 他故意把‘会胖’这两个字咬得轻柔而暧昧,脸颊轻轻侧过几分,吹息着赵安月略凌乱的刘海。 “是吧?这还真是我疏忽了。初来乍到,的确不知道公司内部有这么多规矩,还请沈总见谅。” “规矩不算多,重要的记上几条就是了。”沈星野挑了下眉,墨镜下的脸庞微微紧绷出一抹冷笑,“禁止办公室恋情是其一,祁总监不会觉得很有困难吧?” 赵安月:“!!!” “沈总真会开玩笑。我来齐科,是看中‘泰晤之景’的前景,心思和精力当然在业务上,不是来打猎的。不过,如果有天沈总给予我的发展平台,都不如一个女孩子有吸引力,那么——” 祁斯文没有把话说死,但眼角眉梢暗含的意味已经十足明显了。 他起身把两杯奶茶递给辛苦收桌子的保洁工,经过赵安月的时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示了一下:“回去check下邮件,我刚把课函发过去了,周日晚别迟到了。” *** 从餐厅到电梯,狭小的通道里几乎容不下三个人并排行。 赵安月跟在沈星野和杜雪琪后面,恨不能贴到墙边的踢脚线里。 终于见到前面有个洗手间,她谢天谢地钻进去,想着等他们两人的电梯离开后再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洗去她脸上粘了又干的一层层汗渍。 她坐在马桶盖子上,稍微放开休闲鞋。伤口需要透气,否则这么热的天,怕要发炎感染了。 刚刚在餐厅发生的事实在过于戏剧化,赵安月不由得替祁斯文捏了把汗。以沈星野这个睚眦必较的性格,之后该不会故意给他小鞋穿吧? 不过想想又觉自己多虑。祁斯文可是公司花重金聘请来的首席建设师,听说光是把他从国外挖过来参加一个面试,就花了七位数的猎头费。沈星野再任性也不至于做出自断左膀右臂的举动吧。 毕竟这偌大一个‘泰晤之景’,对沈星野来说是事业也是情结。但对公司来说,更是骑虎难下的烫手山芋。没有一个资深又有实力的建设师接手,它只能沦为画卷上的一抹愿景,怕是将来沈星野百年以后了,都没有颜面抱着它跟爱人合葬…… 想着想着,赵安月脑中又恍惚出自己跟祁斯文说的那一番规划方案。 脸颊红红的,她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点?在人家资深设计师面前班门弄斧,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正想着呢,手机突然叮咚了一下,原来是关联邮件里接到了一封新消息。 是祁斯文发给她的听课函。 看到落款上【加油,你一定会成功的】那句基本上没什么特别的鼓励,赵安月却忍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大概是太久没有人给予她正能量的温柔了,看到广告牌上的对不起谢谢文明用语她都会感动。 捏着手机犹豫了几分,她回过去两个字【谢谢】。 然后把脚上的绷带稍微包弄一下,穿上鞋走出洗手间。 “啊!你——” 赵安月没想到沈星野竟然会站在洗手间的门口,负手站立,墨镜下的容颜没有任何表情。 细长的感应手杖把玩在掌中,却在听到赵安月一声尖叫的时候,不由得攥紧拳头皱紧眉。 “吼什么!见鬼一样,你是心里有鬼吧?” “沈总,你怎么在这儿……” 赵安月抚了抚快要跳出口的心脏,重喘了一口气。 “我在这儿很奇怪么?”沈星野冷笑连连,大步上前将赵安月逼退了几步,“现在不找你算账,难道等晚上回去,你编好说辞继续来糊弄我?” “不是,我……” “看不出来啊赵安月,你人脉还蛮广的,枪手也不少吧?” 赵安月明白,沈星野一定是以为那份文件是祁斯文帮她翻译的…… “你误会了,沈总。我跟祁总监只在周五那次见过一面,之前根本不……不认识……啊!” 咚一声,沈星野掐着赵安月的腰,两步将她推到洗手间的面池旁! “沈总!这是女洗手间啊!” “我看不见!” 咣当一声,沈星野回身踹上了门。一把拧住赵安月颤抖的肩膀,他将她整个人端上了洗面台。 “不要……沈星野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暴露的肩膀,扯断的衣扣,呼之欲出的胸衣狼狈淋漓在镜子面前。 赵安月只觉得自己像个低贱的玩物,没有自尊,也没有抗争的权利。 她的哭泣低扬婉转,压抑在喉咙间咔咔作响。 从最初的呜咽,最后变成一阵阵难禁的咳嗽,咳到后来是忍不了的反胃作呕。 沈星野停下动作。 说实话他并没打算在这里对赵安月做这么毁三观的事,他只是愤怒,只是越来越难以用平常态度来对待‘没有了白珞娅,是谁在身边都一样’的那种初心。 工作上遭遇的困境和瓶颈,家族里处处充斥的明争和暗斗。他没有朋友,没有战友,甚至连亲妈都只会用功利的眼光来消费他的实力。 而赵安月…… 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赵安月,只能做他一个人的奴隶听之任之的赵安月——居然也开始去勾引别的男人了! 回忆起刚才在餐厅里,祁斯文提到她的名字时声线里的温柔,替她说情时态度上的恳切和真诚—— 同为男人,就算他沈星野看不到,也能想象出对方眼里那种欣赏和喜悦的光芒。 想到那两杯被捧在手心里加温的奶茶,想到那不属于自己的烟草流落在西装之上,他就恨不得—— “沈总,”电话里的语音提示直接切进来,是杜雪琪的声音,“快一点了,您已经往大会议室来了么?” “知道了,马上。”沈星野冷冷按下手机。 凑过身,他压低在赵安月的耳边吐息着。 渗透一层又一层的,冰冷且危险的警告: “赵安月,这次我先放过你。以后再给我撞到你在公司里搔首弄姿勾引男人,我就把你拔光了扔到公司大厅里!滚!” ------------ 025 给我回家 “沈总,您真的同意祁总监的方案了?把原来的螺旋设计浮桥系列,改成隔空玻璃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帮你修改一下施工方案文件,明天一早把译文交给您千字。” 杜雪琪敲门进来的时候,沈星野正拄在办公桌上思索。 看起来像在思索公事,其实他只是在想,赵安月到底跑哪去了? 这两天来,沈星野基本上没有碰到过赵安月。 虽然她还是每天早早起床,操持好他的衣着起居,弄好早餐后,开车把他送到司机那里。然后一个人消失到马路对面乘公交—— 在公司里,他几乎也遇不到她。 就连常规的周三下午销售动员例会上,也只是被她的部门经理方芸告知,她出去见客户了。 沈星野明白,她这是在故意避开他,也避开麻烦。 一个长眼睛的想要避开一个瞎眼睛的,很难么? 他妈的,他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赵安月眼中的麻烦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只要赵安月不说话,不出声,不主动找他,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压低—— 那她就是可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难道不是他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么? 沈星野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讨厌这样的感觉。 “我说过,这种事以后不用你弄了。” “沈总……” 杜雪琪站在原地,稍显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 “知道了,我下班就把这些文件都拿去给沈太太。” 杜雪琪故意把‘沈太太’这三个字咬得很重,结果却换来了沈星野一记警告的挑眉。 “你是要把这些烧了么?‘沈太太’这个词,只有珞娅才配称得上。” 半晌没有听到杜雪琪的动作,沈星野转了下脸,侧过身。 耳边竟然清晰地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 “你怎么了?” “星野哥……” 在公司里,杜雪琪几乎不用这样的昵称来叫他。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沈星野能想象出女人梨花带雨的表情,都是大同小异。 “雪琪,你哭什么?” “我没什么,就只是很心疼你。我……我在你身边这么久,眼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却没办法帮你分担一点点。你那么讨厌赵安月,却不得不听从爷爷的命令把她留在身边。星野哥,你心里其实特别难过对么?我看你这几天人瘦了好多,什么话却又不愿多说。我怕你身子吃不消,姑妈上次跟我商量过,说等老爷爷下个月过寿的时候,一定要再劝劝他,让你尽早摆脱掉赵安月——” “我没事,你们不要整天自作主张瞎商量。”沈星野唏嘘一声,挺直脊背靠在座椅上。 “可是——” “雪琪,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现在这幅样子,跟谁在一起,只怕是跟谁有仇才对。正因为我们认识的很早,你又是我妈妈那边的远亲。所以我也不想拖累你,希望你不要想太多。愿意留在这儿帮我的,我很感谢。若有别的机会,我也赞同你去发展。” “星野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赶我走……我不嫌弃你的眼睛看不见,我可在你身边成为你可以依靠的唯一,我——” 杜雪琪咬着唇,大滴的泪水涌出眼眶。她鼓起勇气的告白,只源于女人的那一点敏感心思—— 她与沈星野整天在一起,难道看不出他这两天心神不宁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项目么? 以前的白珞娅,任她想尽办法也无力动摇。 如今的赵安月,她又怎么可能这样放弃? “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让你自己想想清楚。要做些什么才有意义,至于赵安月——谢谢你和我妈变着法子替我出气。但像上次表彰大会上发生的状况,丢人的是她,但打得一样是我的脸。我希望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星野哥,我……不是我,你怎么能怀疑我……” 杜雪琪的脸一下子煞白了,咬着樱唇,下意识地矢口否认。 “我可以不怀疑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 沈星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费精力,他脑子很乱。而事实上,祁斯文给他提出的方案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项目的死局。他应该豁然开朗,应该重整心情才是。 但不知为什么,脑子就是乱,越乱他越是不想承认—— 这崩了的心态,跟赵安月的‘失踪’有关。 临近下班的时候,外面起了一场骤雨。 赵安月没有立刻离开办公室,而是趁着大家都走差不多了,偷偷打开电脑,点开一份文档。 泰晤之景三期改造方案这几个大字,十分清晰的映入眼帘。 她四下看看,确认没人,才敢滑动鼠标。 今天上午,祁斯文给她发了个微信,说沈星野愿意接受三期改造方案。 赵安月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却不敢在脸上表现一点点。 【有兴趣的话,自己试着做一做方案?就当是课程模拟?】 这是祁斯文发给她的话。 【可是我真的太没经验了,很多想法都不成熟。这种大项目又不是过家家游戏。能行么?】赵安月的勇气欠缺,自信始终不足。 【别担心,你有什么想法就怎么做。细节我会帮你把控的。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好么?】 祁斯文的鼓励实在太有诱惑力了。赵安月蠢蠢欲动的心,一阵躁一阵痒。 她还记得三年多前第一次进齐科的时候。年会上,沈星野拥着白珞娅向全体员工致辞。同时拉开‘泰晤之景’的沙盘图—— 看着白珞娅一身优雅的职业装,向全员阐述设计理念和公司愿景的时候。她像一片小小的苔藓,缩在那光芒万丈背后的阴影里。 赵安月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一个个敲击键盘下的每个字符 会成为‘泰晤之景’三期项目里的要素。 “你果然还没走。” 就在这时,杜雪琪的身影出现在销售部的办公区门口。 赵安月吃了一吓,赶紧把电脑切换成桌面。 “杜秘书?你找我有事?” 啪得一声,几份文件从赵安月头顶上落下来。 “沈总让你翻一下。” 是想上次一样的,几个资质文件?需要手工刻成盲文么? “知道了,我会尽快做好的。” 赵安月看了眼外面丝毫没有停意的雨,心想要么今天干脆加个晚班吧? 反正回家还要挖空心思回避那个男人,想着怎么才能不要在他面前弄出一点动静。真的是很累心的一件事…… “自己复印一份,原件我要带走的。” 看着赵安月这张不卑不亢,无情无视的脸,杜雪琪满肚子委屈无从发泄。 这会儿办公室里也没有任何人,她还真没到能隐忍不发的段数。 “你跟星野告状了?” “你说什么?” 赵安月拿着两份文件,站在几米开外的打印机旁。 “衣服和演讲稿的事。哦,还有你这条瘸腿。” 杜雪琪坐在赵安月的位置上,侧眼瞄了瞄她。赵安月脚上的伤还没愈合,走路始终一瘸一拐。 “我没有跟他没说。” 复印机里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赵安月抽出文件,回到座位上。 “沈总是很聪明的人。很多事,他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呵,你倒是还挺乐观的?该不会是觉得,有天星野想明白了,就会意识到他未婚妻的死其实不是你的错,会开始珍惜你疼爱你?”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总会想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赵安月整理着手里的几份文件,还好,难度并不大。 “赵安月,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贱呢?与其每天被当做呼来喝去的佣人,你为什么不干脆点离开他?听我一句劝,星野娶你回来完全是因为他爷爷的压力,你要是主动离开,说不定他心里还会对你心存感激。” “没有人可以真的强迫沈总做任何事的,杜秘书。”赵安月仰起头,口吻淡淡徐徐,“如有一天他需要我离开,我不会半点犹豫的。但只要他没让我走,别人是赶不走我的。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工作了。杜秘书请吧。” 杜雪琪深深吃了个大钉子,脸上的颜色要不是粉底盖着,估计比外面惨白的闪电也好不了几分。 “没关系,我就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说完,她站起身。趁着赵安月低头理东西的时候,悄悄拔走了赵安月电脑上的一支小优盘…… 文件校对完成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赵安月打了个呵欠,刚想叫个打车软件,一条电话就横撞了进来—— “赵安月你还有完没完!这么晚了跟哪个野男人在外面鬼混?给我滚回来!” 沈星野一早到家,从晚饭时分一直等到这个点,赵安月竟然还没回来。 他洗了个澡,先去睡。然而越想睡越无法入睡—— 最后实在摒不住了,一个电话吼出破音,吓得赵安月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 “我在加班。杜秘书给了我几份文件,说你明天一早要签的……” “又不是世界末日,要你急着像投胎一样做么?赵安月你少给我找借口,不想回这个家就永远别回来了!” 沈星野把电话扔了出去,气呼呼地缓了几秒钟。突然觉得非常不爽—— 这样一来,岂不是叫那个女人很得意? 他点了一支烟,却又不怎么想吸。犹豫了一会儿,沈星野站起身,把挂在墙边的那件婚纱摘了下来。 放在自己的大床边,小心翼翼地贴靠着…… ------------ 026 埋葬吧 赵安月忘了给手机充电,这会儿叫了出租车却没等对方到位就关机了。 怕司机找不到自己,她只能撑着一把小伞狼狈地站在公司最显眼的大门口等待着。 雨水侧淋在身,双脚陷进脚踝深的积水里。尚未愈合的伤口泡的又痒又疼。 到家的时候,赵安月的全身都已经湿透了。 她甚至没有立刻赶去洗澡,而是担心沈星野这么急着叫她回来,是不是有重要的事—— “星野!” 站在卧室的大门口,赵安月接过吴妈递过来的一块干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 “我……我回来了,你……” 此时的沈星野靠在卧室的大床上,闭着眼,不知睡醒。 而白珞娅的那件鱼尾婚纱就放在他身旁的另一爿,呈温柔的人形一样,仿佛在用灵魂拥抱着他。 赵安月心中一痛,难不成他叫她回来,就只是为了让她再看一眼,他心里最重的女人……是…… 可是…… “星野!” 赵安月一把捂住嘴,禁不住大呼一声。 “叫什么!叫魂一样!”沈星野冷冷呵斥,“你当我让你回来干什么?就是养条狗半夜走丢了还得出去喊两声,该干嘛干嘛去!” “不是——”赵安月伸手指过去,“星野,着……着火了!” 火这个字,就像沈星野的噩梦和禁忌。 在这个家里,几乎不敢被任何人提起。 可是赵安月分明就看到那件华丽的鱼尾婚纱上,一枚烟头已经将主体烫了一个巴掌大的大窟窿! 沈星野大惊失色,慌乱中爬起身来。一股焦糊的气息这会儿才钻入鼻翼! “还愣着干什么!” 赵安月这才反应过来,沈星野是让她进去。 “我来!你别动!” 赵安月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压在起火点上。 还好,她身上都是雨水,很快就弄灭了明火。 再加上吴妈适时过来的一大盆冷水—— 虽然很快控制了险情,但场面可想而知的狼狈。 沈星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那烟头的确是他刚才不小心碾在床头的。 无法言喻的懊恼像汹涌无情的潮水,快把他整个人都吞灭了。 但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一幕闹剧居然还演在赵安月的面前! “没关系的星野……上次那家干洗店的师傅也擅长手工缝补,明天我帮你送去,试试看。说不定可以修补得跟原来一模一样。” 赵安月一瘸一拐地从卧室里走出来,脚下的伤被雨水泡得发白,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样。 “不用了。”沈星野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睛,“吴妈,你把它吹干,收到柜子里吧。” “唉,是……是先生。” 吴妈当然是很乐意的。要知道,摆着这么一件无价又易坏的物件在房间里,她每天打扫都要胆战心惊的。 “再去准备点宵夜,我有点饿。” 沈星野站起身,径自扶着扶手往楼下走。 刚走两步便停下来,侧身往立在一旁的赵安月那转了半分。 “你不去么?难道,有别的男人请你吃过了?” “啊?” 赵安月打了个激灵,恍然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了两声。 晚上她就只吃了半个面包,这会儿一折腾,还真有点饿了。 对坐在餐厅大桌前,昏黄的头顶灯打着温馨的光晕,吴妈在厨房里下面条的沸水声滚滚,不久就飘出一股热乎的香气。 嫁给沈星野之后,赵安月从没敢想过生活本来的样子应该是什么。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圈有点氤氲—— 难道不应该是外面狂风骤雨,屋内热锅热汤。两个人随便说着话,有一搭无一搭这样么? “我听说……你同意接受第三期项目的改造方案?是不是会比之前少些困难?” “你听谁说。”抬起眼睛,沈星野空洞的眸子精准地捉住赵安月的忐忑。 “大家都在议论。” “怎么?你该不会以为,因为你勾引了祁总监,我就不会采纳他的方案了?你太高估自己了吧。” “我没有……”赵安月捏着筷子,手心颤抖了一下。 刚在扑上去灭火的时候,掌心被灼烧了一块硬币大小的水泡,这会儿才开始有点疼。 “是没有这样以为,还是没有勾引人?” “都没有。”赵安月低头,不敢再多话了。 知道今天沈星野的心情不会太好,她可不想再拿自己这身千疮百孔往枪口上撞。 随便吃了几口,赵安月就准备回客房去睡了。 没想到在楼梯分叉口的时候,沈星野竟然一把将她拉住。 “过来。” 赵安月没看错吧?沈星野这是在把她往卧室里拽? “可是……” “矫情什么!进都进来过了!” “可我不想。” 赵安月攥了攥手心,挣脱开沈星野的拉扯。 “我从不觉得能进这间卧室是一种荣幸,星野。如果在你心里,我只是个不得不容忍面对的存在,那么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不会随便进入你重要而神圣的领地。晚安。” 说完,赵安月轻轻扭开身子,像条小鱼一样从沈星野身边游走。 男人愣了半晌,刚想伸手再去抓,空气中就只剩下她沐浴过的洗发液香。 她刚才算是……在拒绝他? 一股邪火从沈星野的胸腔里窜出半丈高,他几步追上去,扶着墙来到走廊尽头。 然后一脚踹开了赵安月的房门—— 眼前的漆黑让他在那一瞬间有种莫可名状的怂动: 他根本就不知道赵安月在哪。 是在梳妆镜前,还是在床上。是在换衣服,还是在刷手机。 她是在看着他,还是压根在无视他。 眼睛里是带着真实的惊恐,还是不屑一顾? 沈星野统统不知道,所以他的愤怒和暴虐,如果得不到赵安月的任何回应,是不是看起来就像个对空撒泼的神经病?! 收了收愤怒,他放开攥紧的拳头,清下喉咙。 “这个周六,跟我去应酬。” 赵安月这会儿就坐在床边,抬起左脚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擦着药。 听到沈星野的话,她愣了一下:“应酬?” “恩,李行长的侄子有个商务舞会。你跟我一块去,周六晚上。” 赵安月唏嘘一声,旋即低下眉眼:“融资应酬的话……不是应该由杜秘书陪你比较合适么?而且那天晚上……我可以不去么?” 赵安月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她学校有课。 是祁斯文特意帮她托人弄来的michaelQ教授的选修讲座。 “我爱叫谁轮不到你管,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沈星野真恨不能上去狠狠掐住她的喉咙,他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越是失控她就好像越来劲—— “可我不会跳舞……” “网上自己下个教程,交际舞只有那么几个步点,不会比你刻盲文麻烦。再废话,我对你不客气!” 狠狠丢下威胁,沈星野推门出去。 一头扎进洗手间,他迫不及待地淋了个冷水澡。 身体却还是难以自持地…… 该死。 沈星野咒骂着。 *** 连日阴雨过后,泰阳城迎来了新一轮的高温炙烤。 赵安月从售楼中心回来,一瘸一拐地往齐科大楼里走。 “赵安月?”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是祁斯文。 “祁总监?这么巧?” “我刚从工地回来,怎么,你也进公司?” “嗯嗯。” “你,的脚?”祁斯文扶了下眼镜,打量着赵安月略有发抖的小腿,“怎么感觉你的伤更严重了?是不是感染了?” “没,没有。就是站台时间长了点。” 赵安月疼得脸色发白,但她并不愿意再多麻烦祁斯文了。 况且,她又不可能告诉对方——为了练习沈星野口中很简单的‘国标十字步’她这两天照着网络视频,已经在地板上踩了一地的脓血…… “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不,不用了,就两条街。” “上来!”祁斯文提高了声音,不严厉却不容拒绝。 赵安月叹了口气,四下看看没有同事在附近,才敢迅速拉开了车门。 祁斯文的车子里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把副驾驶的座椅放宽松,示意赵安月挑个舒服的位置倚靠着。 “脚给我。” “啊,不用……脏的……” “给我。” 男人的大手轻轻捏住赵安月的小腿,她紧绷的肌肉一时间仿佛融化在突如其来的温柔里。 一张脸红的如同熟透的苹果,赵安月压根不敢抬头。 轻轻摘下赵安月的皮鞋,绷带里洇湿着暗色的血浆和泛黄的脓水。 祁斯文微微皱了下眉,小声道:“怎么弄成这样?” “是我不小心,淋雨了。” 赵安月咬住唇。她不习惯叫疼,却忍不出额头上生沁的冷汗。 “药带了么?” “额,包里。” 赵安月从包里拿出消炎药和绷带。 祁斯文用干净的矿泉水帮她重新冲洗了伤口,纱布只割了一层。他说,这样子可以防菌又透气。 “天气太热,你不能一直穿鞋子闷在里面的。” “我知道了,回家就换……” 赵安月抿着唇点头:“那个,对了祁总监,我……很抱歉我明天晚上可能无法去上课了。我……” 她不知道该说个什么样的理由,但潜意识里又不愿对祁斯文有所欺骗。 “没关系,脚伤了就好好休息一下,不要乱跑了。” 祁斯文会意,轻描淡写地给她找了个借口。让赵安月满心不尽感激。 “没关系,课程每周都有。我帮你跟我朋友说一声,把教授的课件给你拷贝一份。哦对了,这是教材。我今天带过来,一直忘了给你送去呢。” 说着,祁斯文从后座拽过来一本书,塞给赵安月。 “这都行?”摩挲着手里那本精装的书籍,赵安月吃了一惊,“这种精品课不都是有版权的么?” “看拿给谁了,有些人占着别人的劳动成果谋私利,是坏事。但我相信你是为了交流学习,不会乱传播的。” 就在这时,手机里突然传来叮咚一声。 赵安月赶紧找台阶下:“那个,谢谢你祁总监,我要走了。可能是同事催我了。” “不是消息,是你的APP推送。” 祁斯文往赵安月的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轻笑一声说。 赵安月尴尬地低头,一看—— 舞动速成这个小程序发来的推送消息。 “你还在学跳舞?”祁斯文看了一眼赵安月红肿的脚掌。 “不是,我……”赵安月的脸涨得更加红了,“就随便看看……” “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跟他直说?” 祁斯文的话,让赵安月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祁总监你——” “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初来齐科,听说一些传闻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祁斯文眯了眯眼睛,把赵安月掉在座位下的手机还给她。 “那你,知道那些关于我的事……” 仿佛被人扒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赵安月只觉得一股凉风从心口的大洞里呜呜灌进去。 “造一幢房子,都需要从地基开始,钢筋泥土构架一分一厘。那么,了解一个人,就只需要道听途说几句关于她的八卦便可以了么?你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值得花时间去认识。” “祁总监……” “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名字。” 祁斯文,赵安月在口里默念了一下。 只觉得三个字轻轻悦动在舌尖,叫起来就好像在微笑一样。 恍然抬起眼睛,却见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轰一下,她整个脸颊像被蒸笼扑面一样,又红又涨。 “还有一个小时下班,没什么事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 ------------ 027 跳一支舞 “怎么又这么晚回来?” 赵安月到家时只不过才六点过一刻,她不知道沈星野最近越来越不耐烦的情绪到底源于何处。心想:反正尽量顺着他就是了。 “哦,公交有点堵。” “从下个月开始我会给你生活费,日常上下班打车。” “不,不用的。”赵安月震惊一下,连连摆手,“我乘公交很方便的。” “少废话,洗手吃饭。” 沈星野冷哼一声,从沙发上起身转进了餐厅。 赵安月不知进退,只能跟在他身后往前走,谁曾想沈星野突然间定住了脚步! 碰一声,赵安月直接撞上了他的背。 “咱俩到底谁瞎?”沈星野咬牙切齿。 “对不起!”赵安月稳了稳脚步,赶紧道歉。 “忘了跟你说,沙发上的袋子你拿上去试试。明天穿这个。” 沈星野往右后方一指,赵安月寻声望过去。 那是一只包装精美的手提袋,印花logo是自己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时装品牌。 “你,帮我买了礼服?” “我对你的品位和动机已经没有半点信任了,免得你再给我丢人现眼。” 玫紫色的单肩吊带式设计,可以把她小巧玲珑的身材衬托的很好。优雅不失俏皮清爽,大方不显做作妖媚。 可是…… “星……” 赵安月鼓了鼓勇气,仰起头道:“星野,我明天可以不去么?” “你说什么?” “其实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我在A大进修本科。这两年都是半工半读,我——” “你没告诉我又怎样,我也没兴趣知道。”沈星野嗤之以鼻,“不过是野鸡专业野鸡文凭——” “我明天晚上有很重要的选修课,不想缺勤。所以……” 置男人的讽刺于罔闻,赵安月自顾自说,“晚上我想准备些预习笔记,所以明天的应酬我真的……” “好啊,”狠狠攥了下拳头,沈星野摸出手机直接按下声控键,“雪琪,明天下午三点过来接我。衣服不用,我帮你准备了。” 赵安月的心疼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而已。 旋即清舒一口气,她点点头转身上楼,“那我先去准备功课了,哦,晚饭就不吃了。我不是很饿的。” 沈星野四下茫然地站在原地,站了又十几秒才意识到赵安月这是——又走了? 她不在意自己邀请别的女人去跳舞?也不在意把买给她的礼服送给别人?甚至根本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正正正地轻松于摆脱了自己的‘纠缠’? “赵安月!” 沈星野气急败坏地跟上楼,因为动作太大,差点在阶梯上磕了一下。可他没能等到赵安月像狗腿子一样扑出来扶他,最后却等来了吴妈! “先生!” “不用你管!”沈星野挡开吴妈,径自甩手闯进书房。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可以敏感地听到赵安月翻书本时认真的沙沙声。 当即一股难以自持的邪火冲上天灵盖,沈星野一把抓起赵安月面前的书,三下五除二撕甩在地! 赵安月愣了有三秒,旋即提高声音叫道:“沈星野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这种女人留在家里当猫当狗养养也就是了,念什么书!一副积极向上的样子,你是还想借我当个跳板,攀附更高的富贵么!” 赵安月气得泪水乱转。她蹲下身,一点一点地捡起地上的书页。 气氛僵持,情绪胶着。 簌簌的纸页声杂糅着女人低低的啜泣,听在沈星野的耳朵里,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涟漪。 “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委屈!” 赵安月不说话,只用手尽力平整着撕坏的书页,泪水一滴滴落在上面,挑动沈星野敏感的耳力。 “说话!” 失明以后,他的听觉近乎开挂一样敏锐。 赵安月站起身,把书本收整好,轻轻抱在怀里。 “星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白总监还活着,她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会不会很难过?” 抱着书,赵安月从沈星野身边小心擦过。 手臂上猛地一紧,是男人的大手,用力将她捉回了怀里—— “你既然上过大学,总参加过一些类似舞会的活动吧?” 沈星野夺下赵安月的书,将它丢在沙发上。 一手揽住赵安月的腰,一手攥住她的手。 “跟我跳一段试试。水平太烂的话,明天就算了。带你去也是丢人。” 说话间,沈星野收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伟岸的身形带着莫名的压迫,几乎要把赵安月整个人融进去! 赵安月只到他肩膀那么高,仰起头,视线正扫在沈星野突兀的喉结上。下巴微微一抬,就撞在男人的第二颗纽扣上! 这么近距离的位置,这么暧昧的相对,赵安月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要知道,哪怕两人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沈星野对她的极致厌恶都表现在——除了某个部位外,其他的身体接触,都越少越好。 他从不吻她,从不碰她,睡她跟睡个没生命的姓爱没有任何区别。 悠扬的华尔兹乐曲从沈星野的手机里传出来,赵安月攥得手心都出汗了,越是紧张越是无法控制脚下的步伐—— “你的手再往下一点。”沈星野哼了一声,“看来你之前的舞伴,个子并没有高?” “我……” 赵安月没办法告诉沈星野,在学校进修的她恨不能一分钟掰开八瓣使唤,哪里有心思去参加活动? 这点‘实战经验’还是刚才下班那会儿,祁斯文把她带到一家舞蹈教室,包了半小时的场地,手把手教她练的。 他让她的伤脚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不用受力,不用压迫,就这样带着她—— 以至于赵安月出于习惯,这会儿还是不受控制地,总想往沈星野的脚背上踩! “嘶——” 男人第N次皱眉后,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有多笨!”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我还是算了吧,我……” “不行!”沈星野冷冷道,“跳个舞而已,总不会有读书难。” “可我明天——” “先陪我去舞会,如果没什么事,就提前离开再去学校上课。又不是高考,难道迟到一会儿也不行?再废话我对你不客气!” “哦……” 沈星野就这样抱着赵安月,一曲结束后,还没有放开的意思。 他能感受到臂弯里的女人久久不息的战栗,她的紧张和恐惧在那一刻竟让他有种久违的驾驭快意。 “行了,一点小事都张皇成这样,果然等不了大雅之堂。” 沈星野终于放开了赵安月,径自离开去冲凉。 只是他不知道,赵安月并不完全是因为紧张和生疏,而是太痛了。 半小时过后,她的脊背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流落在地板上的血浆,几乎能映照出她惨白的脸…… “太太,这……” 吴妈扶起几乎站立不稳的赵安月,脸上的表情呈现了夸张的惊恐。 “嘘。”赵安月摇摇头,“别给先生知道。把血擦擦干净,等下万一滑倒他就麻烦了……” 第二天是周末,赵安月醒来时发现都快中午了。破天荒地的,沈星野竟然也没叫她起来服侍,由着她昏昏沉沉地睡到这个时间。 吴妈说,先生在书房,让她起来的话赶紧洗个澡收拾一下,下午早点出发。 “知道了,”赵安月揉了揉沉甸甸的头,总觉得这会儿脑袋有点不像自己的。 左脚的麻木让她心里讪讪的,掀开纱布一看—— 唉,终究还是难逃感染后的发烧。 为了去不去舞会的事,昨天已经跟沈星野弄得很紧张了。 一人妥协一步的方案,在这场高低落差明显的婚姻关系里,已经算是男人很大的让步了。 赵安月不敢多事,只咬了咬牙,吞下了两片消炎药。 她把纱布拆开,用剪刀擦了酒精,咬着痛,剪开脓包…… 这个过程可想而知的疼,但不这样做,她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血水和组织液沿着毛巾一点点渗透下去,赵安月抓着床沿,极力凝神才能不让自己一阵阵发黑的视线夺去意识。 就连床头的手机响,她都无暇顾及。 “你怎么不接电话?” 隔壁书房的沈星野走过来:“不接就按掉,吵死。” “啊?”赵安月疼得说不出话,此时一手捏着伤脚,一手攥着毛巾,只瞄了一眼放置在两米远的手机,却无力去够拿。 就见沈星野起步上前,拿起了赵安月的手机,在侧键上一按—— 免提扬声出一个陌生男人的话语。 “是赵安月小姐吧?我是星尚百货公司的楼层经理,我姓李。你还记得你上周五的下午,来我们店里买过一双高跟鞋么?当时是我们的疏忽,让您受伤实在过意不去。所以事后我们专门调查了一下,想弄清楚事故发生的原因。但是,经监控录像调看,发现在您试穿鞋子之前,跟您同行的那位年轻小姐曾有一个往鞋子里放东西的小动作。放大的画面显示,那是一块透明的物件。我们怀疑是她的故意行为,导致您的左脚被玻璃割伤。所以赵小姐,我们不是在推卸责任。但既然有这样的证据出现,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也许是一起蓄意伤害案件,而不是我们商场失职。所以您看一下,是不是要我们协助您报案呢?当然,当时我们出于人道主义,并没有跟您收这双鞋子的款。但如果最后查明真相真的不是我们的责任,还希望赵小姐能够过来结算一下。” “对,对不起……”赵安月松开毛巾,赶紧抓过电话,“是我朋友跟我开玩笑的,我尽快把钱支付给你们。” 啪得一声挂断手机,赵安月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掐住了。 仰起脸,她看到沈星野凝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用空洞和难以置信的淡光,来回扫着她! ------------ 028 去医院! 一把捞起赵安月的左脚,沈星野的动作简直迅速得不像一个盲人。 “星野,我没事……啊!” 男人的大手沿着她纤细的小腿一路抓下去,最后一把捏住了赵安月脚掌上的纱布。 那一瞬间,只叫她疼得差点背过气!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沈星野掸了掸手上黏腻的血水,狠狠皱起眉。 “没事,只是点皮外伤。” “放屁!一屋子的脓水味,你恶心不恶心!” 说着,沈星野一把抓起赵安月的胳膊,将她如同拔萝卜一样提起来! 然后直接将她横抱起来—— “吴妈!叫辆车去医院!” “星野!别这样,你放我下来!” 沈星野的双眼看不见,能自己摸索着下楼梯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他抱着一个人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废什么话!你不是有眼睛的么?给我指路!” 沈星野狠狠皱了下眉,却没有放开赵安月。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在楼梯边缘,这一步步迈出,堪比赵安月这些年来往他身边靠近一样艰难…… 泪水划过赵安月的脸颊,她轻轻松开抓在男人肩膀上的手。 一句小声的‘左边点’,挤压出心底的哽咽。 “哭什么?疼的话也先忍着。” “不疼……” 吴妈说出租车已经等在院子外面了。可是刚一把门打开,一股熟悉而优雅的香水味便扑面迎了上来。 “星野哥,我来了。” 杜雪琪穿着一身光鲜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如期而至。 一看到眼前这个状况,她顿时愣了几分—— “这是——” 赵安月心里猫抓一样尴尬:“星野,你们去舞会吧。我……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闭嘴。”沈星野低喝一声。 冷冷转脸侧过杜雪琪的身子,沈星野哼声道:“跟李行长说一声,今天我临时有事,宴会不参加了。” “星野!”杜雪琪急道,“这……我都已经帮你联系好了,李行长的侄子刚刚回国做房产投资,对我们的三期项目很有兴趣。你突然这样爽约……沈太太的伤,还是叫医生上门看看吧。我陪你过去——” “你也不用去。”沈星野冷声呛道着,同时从口袋里拽出一张金卡直接拍在杜雪琪身上,“有这个时间,我劝你还是去趟星尚百货,把赵安月的那双鞋款支付一下。免得人家一会儿报了警,告你蓄意伤害连带诈骗!” 杜雪琪黑着脸,被沈星野的肩膀擦撞了一个跄踉。 眼看着男人抱着赵安月上车,她狠狠地咬了下嘴唇…… 该死的赵安月。 杜雪琪真是搞不明白了,如果说白珞娅还值得当个对手,那赵安月算个什么东西啊?也配让她灰溜溜到这个地步? 想着想着,她把手伸进提包侧袋,捏住那只小小的优盘。 *** 医生给赵安月重新换了药,并打了消炎点滴。 一切安顿好后,已经快六点了。 “星野,你还是跟杜秘书去舞会吧。我没事了,等下直接打车去学校就行。” 说实话,这两个多小时来沈星野就陪在自己身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似的。 这种压迫感,让赵安月连上个厕所都不敢…… “我送你过去上课。” “啊?” “啊什么!”沈星野不耐烦地丢给赵安月一个袋子,里面竟然装着一杯奶茶! 刚才赵安月有打过一刻钟的盹儿,难不成就是这会儿,他出去买的? “干什么!拿着啊,瘦的像个鸡崽子似的,你还怕胖?” 沈星野见她迟迟不动,不耐烦道。 “不是……”赵安月小声嘤叮道,“我是想上洗手间。” “麻烦。”沈星野站起身,拎住她的一直胳膊。 “啊,不用的,我自己去就行!你……” “闭嘴!再摔一跤你想弄坏另一只脚么?” “不是,我……你看着我尿不出来啊……” “我能看到个屁!” ------------ 029 我等你 沈星野叫了司机过来医院门口,这会儿两人已经停在了A大报告厅外。 赵安月一瘸一拐地下去,小声对他说了谢谢。 “里面要听讲证的,你可能进不去,还是让张师傅帮你送回去吧。等下我……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谁要进去听你的野鸡课程!你管你进去,我在这儿等你。” “真的不用了!”赵安月急忙拒绝,她之前只跟沈星野说自己是念营销专业,可没敢告诉他其实她在学建筑设计。这会儿人来人往,她很怕露陷。 “我喜欢在这里转转,你管得着么?学校是你家开的?” 赵安月:“……” 太阳落山,却不肯带走暑期的燥热。还好校园里有着比外面更纯净的风。 沈星野打开车窗,重重呼吸了一下。他以为,他不会再来A大了。 这里的每一寸林荫路,都有他和白珞娅牵手的影子。 本硕七年,他们几乎朝夕相处…… 心有点乱,偏偏手机在这时候乱响。 声控播报,是杜雪琪。 皱皱眉,他按掉。 对方又打来,他又按掉。 最后,杜雪琪传过来了一条语音。 沈星野叹了口气,犹豫着摸索在播放键上。 “老张,你下去抽支烟吧。” 他对司机说。 “啊?沈总,这是……学校啊。” “不会到洗手间去抽么!” 司机会意,沈星野这是让他回避。于是不再多话,乖乖下车。 “星野哥,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被赵安月这样满腹心机的人利用和欺骗。 ‘泰晤之景’是你和白总监的毕生心血。可你知道么?赵安月她一个半吊子的水平,竟然偷偷地跟祁总监取经。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第三期项目的更改方案压根就是出自赵安月的手,她把白总监的心血改的面目全非,而你却被他们蒙在鼓里。我已经把从她电脑里拷贝出来的原始文件发你邮箱了,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让别人帮你确认下。看看那上面的内容,是不是跟祁总监提交给你的大同小异。星野哥,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要是还是不肯原谅我。就把我开除吧。” 沈星野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冲着窗外喊了声—— “老张!” “唉!沈总!” 司机果然没有走远,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而已。 “回去。” “啊?不等赵小姐了?” “她只是一个销售,我为什么要等她。” 司机这种职业是有很高敏感性的,沈星野这么说了,他当然也不好再讲什么,只不过—— “对了沈总,我刚才在那个报告厅外面好像看到——” *** 赵安月踩着点进教室,教授还没到,但前排的位置已经没有了。 她刚想往后面去,就见一只伸长的手冲她招摇道:“赵安月!这边!这边!” 牛仔裤白T恤,周身散发着年轻活力和热情洋溢。 “沈银河?” 男生是A大建筑系的本科生,上学期在一次公共课程上,跟赵安月相识。 “之前你说你选不到这个课,我还想帮你去找找教授呢!” 说着,沈银河往旁边窜了窜身子,给赵安月让了位置。 “啊,我还忘了告诉你,我们公司的一位新同事正好是michael教授的朋友,帮我特意申请了一份听课函。” “真的啊,那太好了。”沈银河笑道,“我还在想,如果你上不了这个课,我们下学期要见面就很难呢。” 赵安月腼腆地笑了笑:“不会啊,你要有事找我,可以发消息啊。” “那,没事就不能找你?”沈银河轻轻挑了下眉头,一双温和的桃花眼里藏着些让赵安月略有不安的情愫。 她不会不知道这个男孩对自己有意思,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有意回避有意冷处理。 毕竟,自己比他大了四岁,况且已为人妻。 还好这时候教授到位,一阵麦克风试音过后,赵安月赶紧把头转到前方—— 那教授不过二十七八年纪,最基本款的白衬衫和西装裤,斯文的金边眼镜是标配。 等赵安月看清他是祁斯文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惊呆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030 他睡了? 这一节课一个半小时,赵安月大约走神了两个四十五分钟。 “没想到这位Q教授这么年轻啊,听说他在国外好些年,在这个领域非常资深。唉,赵安月,你回哪里?我今天开车了,送你一程吧?” 沈银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赵安月发出邀请。 “啊?哦,不用不用!”赵安月回过神,赶紧拒绝,“不麻烦你了……我还有点问题去找教授,那个,下周见吧。” 说完,赵安月一蹦一跳地逃出教室。 沈银河站在她身后,心事沉沉地黯然了眉眼—— 原来她喜欢成熟又稳重的?唉。 教室里的学生差不多已经散光了,赵安月站在门口,等祁斯文收拾好教具走出来。 四目相对,仿佛加温的光灼过赵安月的脸颊。 哑了哑声音,她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抱歉。”祁斯文微微一笑道,“之前不是有心瞒你,主要是担心你不是真的对课程感兴趣的话,又碍于我的面子不好意思缺席。” “不不,祁总监你讲的很精彩,我……” “还叫祁总监?” “啊,祁教授。” “没人的时候,我让你叫我名字的。” 男人微微上前一步,干净的衬衫裹着紧致的胸肌,身上还是那股好闻的,淡淡的,中性烟草的味道。 “我……祁斯文……” “呵,”男人温和的眼神轻轻垂下,落在赵安月的足踝上,“你的脚好些了?看来,没机会去跳那场交际舞?” “恩……”想起昨天在舞蹈教室发生的一幕幕,赵安月的脸几乎红到脖颈,“已经好好包扎过了,放心。” “还是不好乱动的,以后留疤了就难看了。” “哈,脚底心而已,留疤也没关系。” “谁说的,完美的女孩子,身上有一点瑕疵都让人觉得可惜。” 祁斯文笑了笑,抬起腕表盯一眼:“走吧,时候不早了。我送送你。” “啊!不用了,”赵安月赶紧说,“他,他在外面等我……” 有些话两人之间没有说破,但已是心照不宣了。 “好,那我送你下楼。” *** 走出报告厅大楼,赵安月没有看到沈星野的车。 她以为是不是学校这里不让长时间停泊,于是一瘸一拐走到校园门口——依然没有踪影。 心里多少有些难以言喻的怅惘,赵安月轻轻叹了口气。 沈星野那么忙,多半是有事先走了。 哪里会真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儿等她呢? 她想叫个出租车,然而更加尴尬的是,祁斯文的车正好开出来,又把她给逮到了。 慢悠悠的窗子摇下,赵安月避开男人那双温柔而关切的眼睛,只想立刻找个窨井盖钻进去。 “上来吧,沈总刚才发邮件说公司有事,先回去处理了。” 赵安月知道,祁斯文只是故意这么说,为了让她不要感觉很没面子而已。 这个男人的温柔和绅士,真的是已经融入了骨子里。 晚上没什么车,路上也空旷。 “你的项目设计我看到了,几个细节处理的都不错。昨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基本上已经通过了最后的决议。” 祁斯文的话让赵安月更加无地自容,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指尖,红着脸道,“哪里,我只是个半吊子,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很那个啦。” “不会,我很欣赏你的思路。假以时日,一定能出落成独当一面的设计师。” 车停在距离别墅门口一百米左右,祁斯文的用意和理解,让赵安月感动不已。 “你自己可以走过去吧?慢点,当心伤口。” “嗯嗯,总之,谢谢祁总监您了。” “不用客气,就算咱们有交情,课业上该严厉的时候,我也不会放水哦。” “知道啦,我会很努力的。”赵安月连连点头。 客厅的灯亮着,赵安月进去的时候,只有吴妈在沙发上织毛衣。 “太太您回来了?先生已经到家很长时间了。” 什么?赵安月心下一惊:“先生已经回来了?” “恩,晚饭也没吃,洗完澡就一个人进了卧室。” 她之前还以为沈星野真的是有什么事要去处理,可这会儿才晚上八点多—— 他进了卧室?难不成已经睡了? 赵安月抿了下唇,站起身一步步走上二楼。 沈星野的卧室虚掩着,没有任何光透出来。 只有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听在赵安月的耳朵里,有所唏嘘。 “星野……” 她没敢直接进去,只站在门口小声叫了一句,男人没有回答。 难道真的睡着了?赵安月犹豫了一下,默默离开。 ------------ 031 赵安月你太无耻 周日一大早,赵安月睡得饱满。 起床下楼时吴妈却告诉她,先生一早就出去了。 “好像是短途出差,今晚不一定回来。” 赵安月愣了一下:“出差?” 昨天不了了之的沉默让赵安月心里有所不安,本以为今早能跟沈星野说几句话的,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走了? 赵安月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草草用了些早饭便回到楼上书房。 她想打开笔记本电脑,把三期项目的修改方案再看一遍,却发现自己的用户名密码怎么也登录不上去! “你好,是IT值班室么?我是营销一部的赵安月,今天早上我发现自己的公司电脑好像被锁了。能不能帮我检查一下?” 赵安月打了个电话出去,却得到了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个啊?不好意思,我们是接到的邮件指使,说要锁定你的账户密码。要想解锁,得需要行政部门授权?” “什么?指使?谁让你们锁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一般都是管理部门有权下下达这个命令邮件。要么你问问沈总或沈总的秘书吧。” 赵安月哑了哑声音,挂断电话,心里却比之前更加忐忑了几分。 难道是沈星野?! 他为什么要锁她的电脑。 赵安月满心不安地等着,等了一个下午也没见沈星野回来。 眼看着太阳都落山了,她盯着眼前没什么胃口的饭菜,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 那男人只是稍微给了她一些温情和希望,她就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的冷锅冷灶了么? 赵安月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她想提醒自己——不要再做梦了。 沈星野只要不再恨她,就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难不成还真指望他有天会爱上她? 周一一早,赵安月经过沈星野冷了一夜的卧室。早饭也没吃,直接就去了公司。 结果刚到底楼大厅,就被接踵而来的爆炸式消息给湮灭了! “听说了没?沈总要辞掉祁总监!” “怎么可能啊!不是说祁总监提出的三期改造方案,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两全其美。建设部已经着手在构架了,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不会是沈总故意为了节省成本,拿了祁总监的方案以后卸磨杀驴?要知道,祁总监一年的薪资可不得了。” “不至于吧,沈总这个人还没那么low。何况我听说,这回不仅是要辞掉祁总监,甚至连他的项目都要推翻。公关部的经理昨天陪着沈总去了一趟江心岛腹地,说是要当面跟当地居民谈拆迁问题。今天一早才回来的。好像是说,要重新启用原来白总监留下的那套方案。” “真的?那么劳民伤财的方案,放着好的不用,偏偏去撞难啃的骨头,你说沈总他到底怎么想的?” “谁知道,上面的人的思路都是很怪的。” 赵安月快跑两步,拦住一个同事道:“你们在说什么?三期项目的改造方案,被沈总枪毙了?” 那两个同事愣了一下,旋即斜眼瞄了瞄赵安月:“我说小赵,你管那么多干啥。你么,只管把房子卖出去。破铜烂铁也说成金窝银窝就成了,房子怎么造,用谁的方案造,呵呵,跟你没关系吧?” 哪里还顾得上人家的揶揄,赵安月闯开人群,一路冲进电梯。 想也没想就按了二十二层,她知道沈星野这会儿在办公室。 背对着门,面向着窗。二十二楼的高度,在天气特别明朗的时候,应该是能看到远在新城区的‘泰晤之景’的一点边角。 有时候赵安月会特别心疼这个时候的沈星野,明明具有坐拥繁华一场,俯瞰天下的实力,却再也无法亲眼看看自己的江山。 “沈总,你……” “没人告诉你进来要先敲门么?” 男人冷冰冰的话语,仿佛把昨日一纵而过的温柔重新拉回了梦境。 “对不起,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改变主意。三期规划因为政府项目的冲突,能有今天的这个解决方案已经是最完美的了,我——” “赵安月!”沈星野呼地转过身来,墨镜下的眼眸遮得住戾气,却遮不住他传递在口吻里的质难和厌弃,“你真以为你是谁么?” “我——” 说着,沈星野狠狠一扬桌上的打印文档。 赵安月哆嗦一下,旋即捡起。 那是自己的初稿?上面还有祁斯文认认真真的标注? 这—— 这东西只在自己的电脑里,跟祁斯文都是通过私人邮件传递,怎么会被人打印出来交给沈星野! “我真是太低估你了赵安月。”一步步走到赵安月身边,男人的大手一把伸过来,揪住赵安月的衣领,“我早就知道你骨子里没有那么安分,却差一点就相信了你的忏悔和无辜!你做这个项目,是什么意思啊?是想要推翻珞娅的一切心血,想要取代她在我心里的一切地位么!你跟那个新来的祁斯文到底什么关系!夫唱妇随一样欺瞒我,真拿我当傻子么!” “星野!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很想做设计,祁总监愿意帮我我很感激,请你不要迁怒于他好么?他只是在教我,我……” “你居然还在为别人说话?”沈星野冷冷抽出一丝嘲讽的笑,“赵安月,我不会再相信你的。就算赔上这个项目,我拿我身价性命去赌,我也不会让珞娅的心血在你这种贱人手里被玷污一点点,你给我滚出去!” “星野!” “滚!” 赵安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只低低捡起地上的碎纸,如同捡起自己残破的自尊。 然后站起身,她转过脸:“沈总,如果你很讨厌我,让我离开就是了。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因为赌气,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毕竟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应该是那种只能站在最高点的人……” 沈星野攥着发抖的拳,没有回头。 只听到赵安月关门而去的声音,心里某个位置不知缘由地疼了一瞬。 他不想承认前天晚上的自己几乎一夜未眠,也不想承认当司机老张过来说,看到公司祁总监出现在报告厅外面的时候,他的理智乱了,心态也崩了…… 下电梯的时候,赵安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停在十楼的建设部。 可是还没等她把手按上去,十楼的按钮却突然亮了。 门一开,祁斯文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如之前一样满身温和的气息,好像世间一切阴谋与勾心斗角都被他那架斯文的眼睛轻轻过滤。 “这么巧?” 故意没有去问赵安月为什么红着眼,祁斯文温和的一句招呼,却让赵安月更有想哭的冲动了。 “祁总监……对不起,我……”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不好,盗用你的设计成果,被公司发现了哈哈。” 祁斯文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玩笑,赵安月心里就越难受。 “你别这样,都是我,我不应该技痒,不应该越界。我……” “傻瓜。”祁斯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赵安月,“这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实话跟你说吧,‘泰晤之景’这么大的摊子,除了我,没人有这个实力接。他沈星野现在给我一年四百二十万的薪水。等他再请我回来,我会跟他要八百四十万。” 赵安月:“……” “怎么不说话?”祁斯文笑道,“你这小脑袋里想什么呢?不会是在计算自己的那份婚姻共同财产吧?” “不不不,”赵安月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你说哪里话呢。我跟沈星野,其实也就是……名义,名义上的……” “哦?可我理解的名义上的夫妻,应该是指有名无实,难道你们——” 赵安月:“!!!” “哈,不开玩笑了。走吧,趁我现在还没离职,请你去B餐厅再喝一杯奶茶?” “这……” “怕什么,现在又不是饭点,没人的。” “不不不,”赵安月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要请也是我请才对……” “好。”祁斯文笑道,“那我除了要奶茶,还要小蛋糕。” “嗯嗯。” 说话间,两人并肩来到餐厅,可还没等穿过走廊了,就看到前面几个保安拿着警棍匆匆迎面来! “发生什么事了?”揪住一个人,赵安月急急问道。 “大厅出事了!一帮暴民过来闹!” ------------ 032 暴动 “沈总!” 杜雪琪冲进办公室,情急之下连门都没敲。 沈星野正在养神,要知道,从泰阳城市中心到新区,来回七八个小时的车程折腾了他昨天整整一天。附带还要跟那些蛮不讲理的原住民周旋,实在很心累。 “什么事这么慌张!” “楼下,楼下来了大概有三十多人,吵着要见你。” 沈星野眉头一凛:“见我?干嘛的。” “新区的拆迁户,他们不满意之前的赔偿。因为……” 沈星野一听就明白了,因为之前的项目改造,把原来需要动迁的四十几户压缩到了只需要动用延江心岛腹地的十户人家。数量缩小,成本自然就hold住了,为了减少阻力,沈星野同意给这十户人家1.5倍的市价赔付,要求他们三日内搬迁,并已经叫人进场拆掉了前方的主干道。 但是这一次,他重新推翻了前面的规划,昨天专门带着公关部和法务部去当地谈判,需要剩下的三十户人家也一并接受早先的拆迁协议,按照1.2倍赔付,限期一周。 结果这家家户户一通气,后面的人又觉得吃了亏,前面的人又觉得他们的搬迁条件更苛刻,却没占到更大的便宜。于是今天凌晨,他们纠集了三四十人,把施工处的主干道给堵住了,非要坐地起价。 施工单位都是承包的,工头那人有点愣头青。三言两语起了点冲突,貌似是动手伤了两个村民,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手,这帮人租了一辆大巴车,直接开到了泰阳城的齐科总部来! 带着横幅,拎着锄头农具,分分钟把楼下大厅给占了。 “沈总,您先不要出去,我们已经安排报警了。” “报警有什么用?先伤了人,总归是我们不对。” 沈星野皱着眉,低吟一声:“你叫保安先拦在外面,我亲自下去看看。” “沈总,这太危险了,原住民都是一帮彪悍的农民,况且带着武器。” “所以呢?我躲在上面,让底下前台的小姑娘去周旋么!” 沈星野站起身,把杜雪琪轻轻推到一边:“你放心,我眼睛看不见。比碰瓷,还不一定谁更擅长呢。” 三四十个居民席地而坐,那场面的确非一般的混乱而壮观。 两个被打的居民,吊着胳膊,包着脑袋,在中间的两台单价里哼哼哈哈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见沈星野下来,为首一个咋咋呼呼地跳起来道:“就是他!昨天那个瞎子!就找他要钱!” “各位!” 沈星野挣脱开杜雪琪的手,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人受了伤,我们当然不会推卸责任。工程队是跟我们直接签订合同的,我们公司又是跟你们直接签订合同的。冤有头债有主,遇到了冲突,我们可以报警,可以走法律程序。你们这样拦在公司门口,已经严重影响了办公秩序——” “你他妈少废话,谁不知道,你们这种黑心商人跟他们都是一伙的!现在人伤了,我们要赔钱!” “对!我们要赔钱!还有拆迁合同,我们也不认!要加钱!至少跟之前那十户人家一样,一个人要拿一个半人的!” 这帮人既然敢来,就没打算过来讲道理的。沈星野很明白。 “那好,就算你们要钱,也要按照公司流程来商议。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伤员送到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你们把人家拖到这里耗着,万一伤情恶化,在法律上可是要承担不作为急救,等同于过失伤害。这个罪名,谁承担的起!” “你少废话,别以为多念了几年书就能忽悠我们!他们就破点皮儿,又死不了!”为首那人摇头晃脑道。 “好,”沈星野微微一笑,转向身边的杜雪琪,“雪琪,录下来了吧?他们已经承认伤者的伤势不重,以后若出现问题,也好明责。” “我操你——” 为首那人尚且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沈星野深深套路了。 羞愤之下,哪里还有半点理智。 “我看你就是想赖账,给我砸!把那女的手机砸了!” 一看场面失控,保安队蜂拥而上,跟暴民们挣扯成一团。 “快报警!” “都让开!闲杂人都让开!让开!” 耳边充斥着最原始的暴力威胁,那一刻的沈星野突然产生了深刻的自我怀疑。 他从二十岁开始创业,整整八年来,从未后悔过抛弃那条相对容易的家族之路,徒手攀登的荆棘。 他一直以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受任何制衡,可以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可以做自己的王,可以封自己的后。 可是世事就是这样无情也无常,你不可能指望着能永远跟这个世界讲得通道理。 很多时候,正直和努力,仅仅只能感动自己。 噼里啪啦的碎响,夹杂着劲风的攻击。 他突然觉得,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也好。 因为他真的很累,离开了白珞娅之后的每一天—— 这些疲惫都不再有人帮他梳理,不再有人给他安慰…… “星野!” 胸腹被人猛力一撞,沈星野一个站立不稳,重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听着怀里女人气喘吁吁的呼吸,他本能皱紧了眉头。 “赵安月!怎么哪都有你?” ------------ 033 她的容颜,不敢轻触 这场闹剧,以警方的出面为告终。 沈星野坐在警署的问询室里,平静地陈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几个挑头的闹事者已经被拘留了,剩下的居民早已作鸟兽散。 还好,公司虽然毁坏了一些设备,至于人员伤亡—— 沈星野抚了抚自己的腰,这会儿貌似有点疼。 要不是赵安月那个笨蛋突然冲出来撞他一下,应该算是虚惊一场的‘零伤亡’吧。 “星野,你没事吧?” 杜雪琪走过来扶住沈星野,却被他轻轻推开了手。 “你留下来处理其他手续吧,我回公司。” “那我送你吧。” “不用。”沈星野冷冷侧过身,空洞的面容朝向猫一样坐在走廊上的赵安月,“你还坐着干什么?开车送我回公司。” “哦。”赵安月愣了一下,旋即咬咬唇,跟上去。 七月流火的下午,阳光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 赵安月双手攥得方向盘吱吱响,头上沁出一层又一层的汗。 这车里的空调已经打得很低了,却还是…… “怎么不说话?” 沉默让沈星野不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特别不喜欢赵安月跟他共处一室的时候不主动说话。 因为安静的环境能让他感受到真实而清晰的喘息—— 而赵安月的喘息,总让他有点想入非非。 “没……没什么想说的,”赵安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说,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下改造方案。你会不会,让我直接滚下车……” 今天太热了,赵安月不确定自己被扔在炙烤的柏油马路上的话——还能不能,走的回去。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沈星野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会跟着祁斯文一块辞职呢!” “星野……其实我……” 赵安月猛然踩了个刹车,沈星野重重晃了一下。 “你干什么!” “没事……快,到了……” 沈星野坐直身子,拉了拉安全带。 “什么快到了,下停车场啊。别磨蹭,我三点还有个电话会议。” “前面就是公司大门了,你下去……往,沿着右边人行道走五十米就是保安亭了。我去把车停到其他地方,停车场满了……” 赵安月紧紧攥着方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赵安月你昏头了吧!车满个屁,我的车位是专用的谁敢占!” 沈星野气急败坏地推了她一下,不动。 “赵安月?!” 抓住赵安月的肩膀,沈星野这一刻才意识到她整个人是伏在方向盘上的。头部耸垂着,一声也不吭。 “赵安月!” 将她一把拽过来,沈星野沿着她的脸颊摩挲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密这么详细地摩挲赵安月的相貌! 她的脸很小,下巴尖尖的,脸颊上却还有些肉。 不是当下那种锥子脸网红婊,倒有点像很可爱的小包子。 她的鼻梁小巧而高挺,嘴巴又薄又软。 眼睛是紧闭着的,睫毛很长。 额头上凌乱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深深打湿了,黏连着,像软软的水草。 她……应该挺漂亮的吧? “赵安月你干什么!睡着了啊?” 沈星野弹了弹她的脸颊:“你把我放大街上干什么!有病啊!” 咕咚一声,随着他大力的摇动,女人的身子像块石头一样塌在自己怀里。 “喂!赵——” 抓着赵安月后脊上的衣料,沈星野想把她推起来。 可这一抓,却抓了一把黏糊糊的湿润! 他看不见,却太熟悉那股腥咸黏腻的气息了! 是血! ------------ 034 如果可以不相遇 攥开手心里的湿润,沈星野下意识往西裤上擦了两把。 车子里的冷空调呜呜作响,可他还是觉得大滴大滴的汗水沿着额角鬓边簌簌淌下。 身后是不耐烦的汽车在滴滴催鸣,身边是软绵绵的女孩毫无声息,身前是一片黑暗—— 前路仿佛遥遥无期。 沈星野有点慌了。 在痛失爱人和双目失明的毁灭性打击之下,他甚至认定了自己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慌乱这样的字眼儿存在。他以为一个人没了期待,没了恐惧,就再也不会被感性的思维左右行为。一步一步的按部就班,不过行尸走肉地在内心深处回忆着日升日落。 他怎么还会慌?怎么还会手足无措? “喂!” “赵安月?” “赵安月你别闹了!我命令你给我起来!” 沈星野将她推直,她瘫倒。 再推直,再瘫倒。 最后力气用猛了,她的身体直接倒向另一侧,砰一声哑哑地撞在车门上! “赵安月!” 座椅上的黏腻越来越多,风口里吹出来的空气仿佛也夹杂着一股冷凝的血腥味。 沈星野根本就不知道赵安月伤在什么地方。恍惚的记忆里——貌似是在刚刚的冲突中,她像个沙包一样撞进自己怀中。 血肉之躯挡住的是否刀枪剑戟?他已经没有机会分得清。 从公司到警局,再从警局回到公司。他只记得她跟在自己身后,话也不多说一句,亦步亦趋的喘息就像个被鹰追累的小兔子。 又怎么可能留意过她身上是否有伤,伤口又是否致命? 沈星野无法判断,她流血的速度到底比不比得上自己思考的速度。 推开车门,耳畔是匆匆过隙的引擎声。他毫无犹豫地往外跳,可是套在半身上的安全带却把他整个人狼狈地拽了回来! 沈星野暗骂一句粗话,手忙脚乱要去解—— 半晌也没能摸到卡扣的绝望,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力。 哪有什么身残志坚的强劲,哪有什么与常人无异的牛逼? 他只是个瞎子。 一个在应急状况下,根本不可能拥有畅通无助行为能力的瞎子! 他人前的一切静好岁月,运筹帷幄的淡定屹立。无论是平整干净的着装,还是一尘不染的修容,不过都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赵安月,在无声无息地为他打点而已。 从副驾驶车门绕过车头到驾驶室,不过三两米的距离。 沈星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其过程之下,不乏声声路怒的谩骂—— “快开啊你!傻逼!” “瞎啊你!找死是不是!” “不走等吃屎啊!” 沈星野无暇去顾及四面八方的恶意,他一把拉开驾驶室的门,将赵安月羸弱的身子拖了出来! 尚未触及体温,先被热血洒了一身。 怀中女孩的气息微微弱弱,手掌摊开轻垂身旁,一片冰凉。 沈星野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在汹涌的黑暗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迈出第一步—— 他将赵安月抱起来。还没出半步,就单膝踉倒。 再爬起,再跄倒。 “让开!” 一个声音突破人群,冲破午时最燥热的空气。 “把她给我!” 祁斯文抢过沈星野怀里的女孩。低稳的命令像一道自带亢阻的异能,将沈星野牢牢封印在原地! *** “星野哥,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ICU病房外的长椅上,沈星野已经在那等了四个多小时了。 杜雪琪轻轻凑上来,单手扶住他的手臂,劝道:“赵安月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留在这里帮你照看着,有消息就通知你好么?你也快点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你不用管我。”沈星野摇摇头,将手臂从杜雪琪掌中轻轻抽了出来,“你要是不累,就再帮我去一趟警察局。是谁下的手,该有个明确的说法。” 医生说,赵安月的左侧腰部被人用利刃刺了一道五厘米深的伤口,所幸没有伤到肾脏。刀伤的形状有点奇怪,是细长尖锐的东西,有点像螺丝刀一类。具体论断,还需要相关司法部门出具鉴定。 但因为伤势拖久,失血量大,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沈星野沉淀下了情绪,自然也想得多了。 那群暴民只为敲诈钱财而来,目的可不是要人命的。 所以,手里拎着棍棒打砸抢的还好理解,但是动刀就不简单了。 “嗯,我知道了。”杜雪琪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杜雪琪前脚刚走,祁斯文就同医生一块从隔壁办公室里出来了。 沈星野急急起身上去:“怎么样了大夫,现在情况怎么说?” “目前伤者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但是要留ICU观察48小时。你们做家属的,先把心态调整好。也不用都熬在这里耗心血,留一个人轮换着就行。” 医生的口吻大多官腔,但只要没把情况说得太严重,希望总归是大于绝望的。 “沈总,你也听到医生说了,每次留一人就可以了。” 祁斯文的话里并没有特别的敌意。但听在沈星野这里,就仿佛一根根犀利的刺,又重又痒地攻击着他的耳膜。 “医生说的是家属,祁总监算她的家属?” 忍不住反唇相讥的沈星野其实心里是很明白的,他越失控就意味着越弱势。 “呵,”祁斯文淡笑一声,“没错。医生说的是家属,沈总也算她的家属?” “你——” 如同一口噎进去个大苍蝇,沈星野只恨自己看不到那嘲讽的笑意是挂在怎样一张脸上的。 他没见过祁斯文。但公司里拧成一股八卦的风头里,少不得有关这位青年才俊的话题。 处处都说他年轻有为,修养良好,品貌端正,双商极高。 沈星野听在耳朵里,嫉在心头间。 那是雄性动物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对自己的领土,圈地,深深的警惕和敏感的意识。 哪怕能入那个对手眼里的猎物,只是一个被自己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赵安月,沈星野也不能忍许。 “祁总监,我和赵安月之间的事,归根到底不关你的事。如果你还想在齐科继续呆下去,最好对得起我给你的职位与薪水。” “这样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沈总最后还是同意了我们的第三期改造方案?” 祁斯文故意把‘我们’两个字咬重了几分。 “祁总监觉得现在是该提这种事的时候么?她还没脱离危险,难道作为一个合格的暖心备胎,你不是更应该——” “应该上来揍你一顿?” 祁斯文微微挑了下唇。此时他负手靠立在墙边,两人之间没有硝烟,暗涌的交锋却激烈过一切唇枪舌剑,“我想沈总可能搞错了,我对赵安月是纯粹的欣赏和爱慕之情。至于能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完全取决于她会在什么时候愿意接受我。人类进化几千年,早就不流行强取豪夺了。而对心有所属的女人死缠烂打,完全是流氓行为。” ------------ 035 别让他将来更痛苦 是你?” 看清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杜雪琪,赵安月本能地收紧了身上一切警惕的细胞。 “杜秘书……你怎么会在这儿?星野他……” “他不在,特意吩咐我来照看你一下。”杜雪琪轻轻游了下眉眼,启唇道,“公司里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难道你指望他每天守在这里么?” 赵安月怔了几秒,旋即摇头:“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受伤了没?” 印象中,自己强屏着伤痛把车开到公司附近,体能已经是极限了。之后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 “他很好,你还是多关心下你自己吧。之后警察来问话的时候,你最后想想该怎么说。” “警察?” 赵安月先是一愣,旋即皱眉按压住腰口的伤患处。 丝丝隐隐的疼随着意识的一点点对接,恢复作用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她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 混乱的场面上,她第一眼看到沈星野身处危机,下意识里根本来不及多想就扑了上去。 棍棒横扫过她的脊背,好在突然冲上来的保安大叔把他们两人护住。 接下来是推搡,撤离,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搀扶着沈星野的手臂—— 突然之间觉得左侧腰部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接踵而来的疼痛就像被一刀摘了肾。 她在去警局的路上发现自己受了伤,本不愿给沈星野惹麻烦,于是打算屏一会儿再偷偷去医院。 哪里想到他非要叫自己开车送回公司? 至于是谁捅了自己这一刀,赵安月一脸迷惘,完全没有概念。 “警察在调查凶手么?”赵安月问杜雪琪,“现场那么混乱,我真的没看清是谁出的手。对了,公司前台不是应该有监控录像的么?” “监控录像是有的,但是区域有盲点。只拍到你扑上去替星野挡了一棍子,之后你们就被保安给推到东南角那几棵发财树附近了,没有后续的画面。”杜雪琪若无其事地挑了下眼睛,“所以你能想到的,警察也能想到。”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越发警惕地瞪大了眼睛:“杜雪琪,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么?”杜雪琪微微一笑,“你替星野挡过危险,这是事实。但你有没有伤得这么重,怕是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了。说得再简单一点,警方发现伤害你的工具是我们齐科内部维修间的一种螺丝刀。明摆着出手的人根本不是那些捣乱的原住民——” “杜雪琪你这是什么思路?”赵安月气得嘴唇发抖,“难道你在怀疑,我为了跟星野演苦肉计,拿着把螺丝刀照着自己捅了一下?” 那一刻,赵安月恼火且哭笑不得—— “你也这么觉得?那,算不算承认了呢?” “我才不会承认!杜雪琪,我知道你喜欢星野。如果你想真正得到他,可以好好想想自己跟白总监的差距到底在哪?而不是一直花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心思在对付我身上。而且说实话,你的手段真的太低劣了。即便不用我去跟星野告状,他也不可能一直被你玩弄股掌。” 赵安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呛得连连咳嗽。 杜雪琪饶有兴味地给她递了杯水过来,赵安月不客气地推开:“不用你假惺惺的。我很累,要休息了。警察过来也好,星野过来也罢。谁问我,我都是这番话。” 翻身躺倒下去,赵安月翻过身,用被子盖住半个头。 伤口依然很痛,高烧褪去后的疲惫,让她整个人真的不太适合继续这样的负面情绪影响。 眼底里,有酸涩的东西在涌动。 她真的很难过。就算她不停地在说服自己,不要生气,不要上杜雪琪的当。 她只是在挑拨离间,只是在故意激怒她的溃防。 但是自己死里逃生到这一刻,沈星野却始终……始终没有露面…… 杜雪琪的一切嚣张和阴谋,难道不都是他沉默的许可么? 难道就连沈星野也怀疑,她受伤只是故作苦肉计的伎俩?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秉着强大的求生意念从黑暗里挣扎着回来?她死了,想来他只会觉得轻松释然,连一点点伤心都不会施舍吧。 想着想着,泪水划过脸颊,湿润了枕头。 听到身后滴滴答答的响动,赵安月竖了下耳朵。 她咬咬牙侧过身,却在看到那男人高大伟岸的身影时,杂陈了五味的心境——此刻却只想沉默。 “雪琪通知我说你醒了。” 沈星野站立在床前,墨镜下的容颜依旧喜怒无惊到看不出任何表情。 赵安月倒吸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还痛么?有没有叫医生过来看?” “不太痛了……”赵安月团起被子,将自己轻轻裹住,“没到换药的时间,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无论是亲近的还是陌生的。 对于一个从小没有父母,在亲戚之间如踢皮球一样丢来丢去的孩子,不要麻烦别人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第一堂必修课。 赵安月六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妈妈肚子里的弟弟是个遗腹子。 生下弟弟后,妈妈把他们姐弟两个留在了姑姑家。说是出去打工,但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姑姑嫌弃她们,于是又扔给了外婆,外婆身体不好无法抚养,又把她们丢给了舅舅,舅舅出国去,于是又把她们送回了姑姑家。 一年之内,赵安月带着襁褓中的弟弟辗转了世间冷暖,亲情淡漠。 最后被送进孤儿院的时候,她心里反而踏实了很多。 窗外燥燥的阳光和燥燥的蝉鸣,让这个夏天注定黏腻而纠结。 赵安月只顾在自己思绪里的沉默,全然没有意识到沈星野的不安,在静谧的气氛里逐层递增了起来。 “说话。” “啊?” “你不说话我会以为你昏过去了。” ------------ 036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请离开我 谁呀?” 老旧的公房一楼,院子里堆满了阴灰的杂物。 老烟呛着低沉的嗓音,一声问询后。赵安月甜甜叫了一声:“黄叔,是我。” “小月?” 听到赵安月的声音,黄炳坤三两步跑出去开门。 “斌子,”同时调转脖子,冲里屋正在看书的儿子喊了一句,“去倒点茶水!” “不用麻烦了黄叔,我不渴。” 赵安月进屋,笑眯眯地跟黄炳坤打了个招呼。 这屋里的陈设,无一无处不在彰显着主人家生活状态的极致拮据。 家具是没有光泽的老杨木,发霉的墙体上贴了男孩各种的竞赛奖状。电视机柜子上,厚重的一大包药品,想来是黄婶用的。 “小月姐,喝水。”黄子斌端过来一杯茶,递给赵安月。 “谢谢。你们放暑假了?” “嗯,昨天刚考完期末。想着假期去打工的,但我爸不让我去。” “哎,打什么工啊?端盘子还是冲奶茶啊?家里不差你这两个钱,你好好准备考个研哈。” 黄炳坤把儿子撵回屋子,这才把目光上上下下大量在赵安月身上。 “小月,你——”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 赵安月摇摇头,露出安慰的神情:“黄叔,你别往心里去。这个事,咱们谁都不要提了好么?” “可是——” 看着赵安月惨白无血色的脸,黄炳坤心里真是难受地很:“小月,叔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会儿那帮孙子在大堂里闹,我的警棍叫人踹飞了。之前去地下一楼给人家拧过一个电箱,随手就把螺丝刀揣身上了。我当时就是想吓唬他们一下,没想到被绊了一跤。当时我真不知道你伤着了,看你一心光护着沈总,还以为……没,没啥事呢。这不,昨天公司里传开了,说你在医院,结果下午杜秘书就来找我。小月,你知道叔这心里真是……” “黄叔,我说咱不提这个了,就当从没发生过好么?” “不是,你这平白无故挨了一刀的。” “我年轻轻的身体又好,皮外伤总归一天恢复一天的。您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吧,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出事端来。那个……螺丝刀还在您手里是不是?” “啊,在……在灶台底下。” “要不,给我吧。我找个时间给杜秘书,让她帮忙塞回维修间。” 看着那把沾满血迹的螺丝刀,赵安月条件反射一样觉得伤口涨涨得疼。 她用塑料袋把凶器装好,放在包里。 也没急着马上走,有一搭无一搭地跟黄炳坤聊了些家长里短。 “没见嫂子啊?” “住院呢,她大姑姐在医院照顾着,等会儿我烧了饭让斌子给带过去。” “斌子比上回又长高了呢。” “是啊,总算比他爹我高了。”提起儿子,黄叔脸上总是忍不住的自豪,“小时候那些大骨头棒子总算没给他白补,个儿高,智商也不低哩。” “嗯嗯,斌子就是聪明,我和我小宇就都不行。连正经儿大学都没考上呢。” 说起弟弟赵安宇,赵安月和黄炳坤都沉默了几秒。 他和斌子应该差不多年龄,如今一个前途无量,一个锒铛入狱。也是倍感世事无常呢。 “小宇是判了……三年?” 黄炳坤问赵安月。 “三十个月。”赵安月点头,“我每天都数着日子,希望他在里面能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也是可惜啊。”黄炳坤叹了口气,貌似有点犯烟瘾。但见赵安月偶尔还会咳嗽,便忍了忍。 “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他自己不争气,犯了那么大的错。” 黄炳坤的眼神稍有疑顿,只连连叹息,却不再多话。 赵安月不敢跑出来太久,何况自己虚弱的身体也着实不允许她放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扶着腰,跟黄炳坤告别。 “让斌子送送你吧。外面的路很泞,不好走。” “没事,我慢点走,出了老街就好打车了。”赵安月客气道。 “没事小月姐,我正好出去买包醋。”说话间,黄子斌趿拉着拖鞋就跟了出来。 赵安月也不是有心逞强,这会儿真的有点站不住了,便由着男孩轻轻搀扶住她。 刚走出院子口,却听到黄炳坤突然追出来的声音—— “那个,小月!” “啊?”赵安月回头,“黄叔,还有事?” “也,没……”黄炳坤哑了哑老烟嗓,一双浑浊的眸子里似有几分欲言又止的纠结,“没啥,回去当心点。” “呵,放心啦黄叔,过几天我就能生龙活虎地回去上班啦。” 从院子口往主干道上走,经过一条坑坑洼洼的老街。 “慢点小月姐,你这是腰闪了?” “啊,是,不小心扭了。”赵安月随意搪塞了一下,“那个,前面就是便利店了,你不是要买醋么?别管我了,就几步路。你爸应该还等着给你妈妈做饭呢吧?” “没事,前面不好走,我送你过去。我爸不急,我妈第四次化疗了,做什么饭送进去她也吃不下呢。” “这么严重?”赵安月唏嘘一声。 “嗯,我妈跟着我们爷俩苦了一辈子,爸说,就是倾家荡产也得给她看,能看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是啊,黄叔这人一向有情有义,对自己的爱人就更是——哎,斌子,那个你妈妈后续应该还要不少花费吧?” “嗯,所以我才想把暑假这个课程班给退了,出去打工补贴些家里。但是我爸不许,他说钱的事儿他来想办法。也不知道是跟那个朋友借的,一口气拿回来十万块,把我妈后面两个疗程的药费都给垫上了。” “也不奇怪,黄叔人好,肝胆相照的朋友也多呗。” 赵安月只是随意听了听,倒没有全然往心里去。坐上出租车的她,静静打开背包,看着里面的螺丝刀,胸腔里迟迟切割着决心。 “你跑哪去了!” 一进病房,赵安月就看到沈星野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脸的懊糟表情。 “啊?” 赵安月愣了一下:“我不是说,明……明早么?” 这是晚上七点半,沈星野怎么突然就跑来医院了? ------------ 037 最后一次,你得习惯没有我 赵安月的房间里传来了悉索的响动,在沈星野看不到的次元里,只有午后普照的阳光让他们此刻能感受到的温暖是共同的。 “现在就走,是不是早了点?” 沈星野靠在门框上,很突然的开腔,让赵安月吓了一大跳。 砰一声,旅行箱的盖子被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你那么害怕干什么?又不是来偷东西的。” 沈星野哼了一声,也不晓得为什么竟然会在脑中聚现了一幅画面—— 眼前的女孩像只犯了错的小仓鼠一样鼓鼓着腮帮子。被人戳穿后,一脸的尴尬娇羞带着几分不甘心不情愿。 这跟沈星野一开始对她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傻姑娘,跟什么心机婊网红脸的标配气质,应该是搭不上边的吧。 “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洗澡水还没——”赵安月说。 “所以呢?如果我再晚回来一会儿,你连告别都不打算?”沈星野打断赵安月的话,却没有移开脚步的意思。 一时间,屋子里的空气又被沉默占据。 “其实我,”赵安月轻咬着唇,“我不是要搬走,我就是收拾下衣服。半个月没回来了。况且,工资还没有给我结算,就算要走,我也要回齐科一趟。” “怎么?离婚后,你也打算离职?”沈星野皱了皱眉。 “啊?难道离婚后,你还要我留在齐科?”赵安月哑了哑声。 “随便你啊!难道一个普通的售楼小姐要走,我还要亲自出马留人么?” 沈星野难以自持地焦灼着内心,难道这个女人一定要自己把她压在身下,才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肌肤里传递出来的真实情绪么? 他有点难忍,真实而原始的难忍。 比起莫名其妙的对话打太极,他更希望能干脆点,让她彻底在自己的压迫之下求饶,哽咽—— “我……那我可以不走么?我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和同事,我……”赵安月搓了搓指尖,突然鼓起勇气说,“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结过婚,除了祁总监,我想我应该不会再给你添麻——” “你是舍不得你的祁总监吧!” 沈星野狠狠讽刺了一句。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个男人肯接泰晤之景这一堆烂摊子的份上,他早把那个活在公司八卦里的青年才俊,单身优质男给丢出去了。 沈星野根本不知道祁斯文长什么样,但是听人说公司内部的女员工都已经开始建粉丝群了。 作为进化得非常直男的沈星野来说,他个性里强大的动物性基因特质,决定了他在面对领土和圈地被任何强有力的对手觊觎时,那种不安和警惕简直比嗜酸性粒细胞还敏感—— 不过,他自己又算什么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呢? 不过是个双目失明的残疾人。 祁斯文说的没错,人家根本都不屑跟他当对手吧。他只是来赚钱的,顺便可以在他沈星野无能为力的眼皮底下,示好他认为所有值得的女孩子。不管是赵安月,还是任何人。 沈星野觉得这种感觉,真像是某只苍蝇长在了自己的肺里,每一寸呼吸,都觉得很悬疑。 深吸一口气,他强压着满腔的酸楚,一股脑兑现成讽刺和挖苦:“赵安月,我早就说过,你可以选择任何理由跟爷爷提出离开我。你本来就年轻漂亮有魅力,在任何男人面前,都不用像你面对我一样,需要往自己身上捅刀子才能引起关注!只要娇滴滴地叫两声,咱们祁大总监就恨不能把你捧在手里——” 赵安月:“……” 一回来就是各种无厘头的争吵,赵安月真的觉得特别不能理解沈星野的心态。 自从那天自己对他‘坦白了’受伤的真相,他就再也没有理睬过她。 赵安月还以为,最后的婚姻会守着最后的平静和尊重,相安无事地给自己留下一点空间来咀嚼遗憾。 没想到今天沈星野一回来,怎么又像吃了枪药一样! “星野,我对不起你的事,已经道过谦了。你不要再侮辱祁总监好么?他是来公司做事业,求发展的。你要是不能给他合适的平台合理的尊重,他随时会离开公司的。” 赵安月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如果他走了,我就真的也会走的。” “赵安月你再说一次!” 赵安月往后退了两步,这个距离至少是沈星野抬胳膊够不到她的距离。 “我便是说了又怎样?如果我想要保护自己,你是不可能抓到我的。我很欣赏祁总监的能力和双商,他能教会我很多专业上的东西。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在我没有爱上他之前……一直都会是很好的朋友。” “没有爱上他?赵安月你什么鬼意思?”沈星野凭空去抓了一把,果然,除了女孩细细微微的呼吸声外,他真的什么都没抓到! 她竟敢躲?将自己玩弄鼓掌之中的行为,到现在连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还信誓旦旦地威胁要离开?还替别的男人说话! “你给我滚过来!” “我不!” 赵安月靠在墙角,一发声,沈星野就循着嗓音转过去。 然后她像一条狡猾的小鱼,刺溜一下,又钻到另一面墙壁那去了! “赵安月!” 沈星野咬咬牙,凭着感觉往一侧撞过去。 也不知道真的是因为重心不稳还是实力假摔,一个跄踉下去,到底还是把赵安月给诈出来了! “当心!” 她终究还是没有他狠,终究还是比他心软比他卑微呢。 抱着男人垮塌的身躯,赵安月同他一并狼狈地摔在地板上。 腰上的伤才愈合没多久,说一点不疼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愿呻吟,却忍不住呼吸加重几分。 沈星野压着她,双臂稍稍收紧了弧度。 “你还能逃到哪里去?赵安月,这一刻你还是我的女人,不懂什么叫物尽其用的话,我教你!” “沈星野,你——” “闭嘴!” “啊!你别——好痛!” “不会比你自己捅自己更痛!” 人只有在张开双臂去拥抱的时候,才会把自己最柔软的心脏暴露在可被攻击之下。 赵安月平躺在坚硬的地板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头上方那张同样没有表情的脸。 “干什么?一副死鱼样子。你跟我演苦肉计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让我继续用这种方式疼惜你么?” 沈星野捏了捏她的下颌,却捏到了湿润的泪痕。 ------------ 038 你到底算谁的女人! 姚教授的课讲得声情并茂,极尽幽默。论起吸引力和专业水平,也是不比祁斯文差很多的。 但到了后半堂,还是有学生各种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 “哎,这个看脸的世界。” 沈银河转着笔,单手拄着下巴连连吐槽。 “哈?”赵安月转过脸稍微搭了一下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哈哈,好看的人,无论男女总是养眼呢。” “是么?”沈银河酸溜溜地看了赵安月一眼,“我倒是觉得,做学问的人呢,还是应该长成我们姚教授这样的。免得当老师的,跑出来跟我们学生抢妹子。啧啧……” 赵安月:“……哈,你,你说什么呢……” “安安,你说我长得也不比祁教授差吧?” 沈银河转过脸,冲赵安月眨了眨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说实话,沈银河的确是生的很帅气的,甚至从某些角度和轮廓上,跟沈星野那种类型有些许相似。甚至还要更精致。 只不过他年纪尚小,穿衣风格还偏学院休闲化,气场和气质是没法比了。 至于他到二十八岁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状态,赵安月不想去评判,也没什么兴趣评判。 到那天,她自己都是三十几岁的老阿姨了好么! “干嘛……干嘛跟他比啊?” 赵安月转过脸,小声说。 “没什么啊,看看自己比人家大众情人的差距在哪。连心心念念的女神,都是他的小迷妹,这种感觉真难受哎。安安,你们女生到底是喜欢霸道总裁多一些,还是温柔暖男多一些?” “这……”赵安月满头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跟我说说嘛,我现在还小,完全可塑哩。总不能当一辈子小奶狗吧?你要喜欢霸道总裁呢,我就往我哥那个方向靠,反正我家也不缺钱,妥妥豪门设定哈。但你要喜欢祁教授这样的呢——” “第二排那个穿白T恤的男生,不要泡妞了好么?你起来回答一下,巴洛克式建筑对当时期文明发展的三个重特点。” 老姚胖子抚了抚玻璃瓶底厚的眼镜,直接把沈银河给秒杀了。 赵安月感叹自己总算逃过了一劫。 还好这个男孩只是自己的一个同学而已,要是被沈星野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估计又要讽刺她到处乱撩,不检点了吧。 后面半节课,赵安月也确实没听进去什么。 盯着手机上沉浸依旧的微信发着呆,她想——祁斯文没事吧? 下课时,沈银河照例问赵安月用不用送她。 “哦,不用了,我公交很方便的。” “要送我今天也没开车,就常规问问,知道你会拒绝。”沈银河做了个幽怨的鬼脸。 赵安月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那我万一说我今天要送呢?” “那我就趁机跟你步行回去,一路上拉拉小手呗!” 沈银河笑眯眯地站起来,一把拉起包跟赵安月挥手道:“先走了哈!我妈晚上非要带我去应酬,烦死了。” 看着少年活力无限的背影,赵安月微微挑了下唇角,苦笑连连。 她没能有机会真正享受大学生活里的激情阳光,无忧无虑。 在沈银河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在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疲于奔命。 突然想起沈星野和白珞娅好像也是A大毕业的吧?他们的爱情也像这样纯真美好吧,与自己这种带着所谓的阴谋和心机,还纠缠着不共戴天的仇怨—— 算了,她想太多了。明明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莫名其妙地对那个男人动了心。 不知不觉得,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差不多走光了。 只剩下老姚教授在讲台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喝茶水。 “姚教授,我想请问您的课件可以拷贝么?” 赵安月彬彬有礼地走上去,问姚教授道。 “行啊,优盘带了没?” “嗯嗯。”赵安月道了声谢谢,“有的教授课件说有版权,不是都允许学生拷贝呢。” “那是他们有的要发表论文,有的要申请专利,还有设计提名什么的。我都这把年纪了,没那些需求。这些PPT也就是随便做的,你需要就拿去。” 姚教授接过赵安月的优盘,将它插在电脑接口上。等待识别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对赵安月说:“怎么?没看上那个傻小子啊?” “啊?” “就你身边那个。叫沈银河是吧?本科建设专业大三的。我看他在你身边那样子,跟个迫不及待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不是不是,教授您别误会,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赵安月尴尬地摆手。 “哎,不用跟我解释。我当了一辈子老师,什么没见过?现在的小姑娘啊,但凡有点内涵的也未必喜欢那些幼稚的小男生。就这个盘是吧,我给你新建个文件夹——” “嗯嗯,谢谢您了。” 可就在鼠标刚刚一点的瞬间,姚教授脸上的表情突然顿了一下。 “泰晤之景?” 原来他是看到了赵安月的优盘里的另外一个文件,那是她之前跟祁斯文写项目时留在优盘里的。 “啊,教授您——” “白珞娅跟你是什么关系啊?”姚教授把优盘拔下来还给赵安月,同时敛出眼眸里一丝严肃的光。 赵安月:“!!!” 提及白珞娅,赵安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本来她先是惊讶,随后又觉得没什么见怪的——白珞娅是A大建筑系的高材生,人家老教授知道她的名字不是很正常么? 于是赵安月也不撒谎,实话实说道:“她是我们公司以前的建设部总监。哦,我是做房产销售的,之前念成本建筑专业。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的开发项目,也是白总监生前……留下的?” “她不在了?还不到三十吧?” 姚教授直着眼眸,嘴巴微张出惊讶的弧度。 “嗯嗯,意外事故。”赵安月抿了下唇。 “哦,这样啊。”姚教授关了电脑,一改之前幽默的谈话风格,言辞里私有些难言之隐的躲闪,“有点可惜。” “嗯,白总监是个很优秀的设计师。姚教授您也认识她?” “我带过她半年的研导。”姚教授说。 但赵安月一听这话就觉得有点奇怪,研究生导师不都是固定的么?怎么还有半年的? 她虽然没上过大学,但这种常识总还是知道的。 可是姚教授并没有对赵安月解释那些渊源,只是兀自收拾着教具,嘴巴里念念叨叨的:“是个挺努力,挺有想法的姑娘。确实可惜……可惜这个心思啊,没用在正地方上。哎,没都没了的人,不说了。” 赵安月:“???” 虽然揣了满心的疑惑,但她知道自己的本份。白珞娅是沈星野的禁忌,是她永远没资格瞎打听的话题。 何况,已经不在了的人,还是应该对人家保持些尊重的。 姚教授离开以后,赵安月回到座位上去收拾书本。 赫然看到地上的那一小瓶眼药水—— 是沈银河掉在地上的唉。 她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想着下次上课还给人家。或者,也可以先拿回去上网查一查,看能不能给沈星野用? 他失明以后,眼睛经常疼痛干涩。 有时候泛红得厉害,看着像中毒一样让人心疼…… 走在报告厅的走廊里,赵安月心里始终有点不安。 然而手机突然蹦进来的一条微信,一下子打消了她阴郁一晚上的情绪。 是祁斯文发过来的! ------------ 039 是时候该给她点教训了 说话间,吴妈把一只小行李箱推到赵安月的面前。 在她诧异的神色之下,老阿姨吞吞吐吐道:“先生让我帮你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他说,他说让你今晚就搬出去……”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窗外一盏破空的闪电,将赵安月惊怔的脸色映照得更加苍白。 “我知道了……” 赵安月心里大抵是有几分明白的。想来沈星野醒了发现自己竟然丢下生病的他,坚持去上课,心里定然极尽了不痛快。 双目失明的人情绪容易燥,喜怒无常的频率也不少。既然他觉得烦,主动让自己远离,也算是一种相对坦诚的明示了。 “可是外面的雨那么大,太太,你要搬到哪里去呢?”吴妈心疼地劝赵安月说,“要不这样,你悄悄到我屋里睡一晚,不出声先生又不会知道的嘛。等明天他气消了,说不定也就——” “吴妈。” 说话间,楼上一声冷冰冰的男音掷地落下。 沈星野披着睡衣,双手扶在栏杆上。 “你可以选择跟她一块滚。” “先生,我……” 看着吴妈委屈到泛红的双眼,赵安月摇摇头,小声说让她先回屋去。 楼上楼下的距离,是心与心之间不质问不解释,不坚持也不相信的距离。 赵安月叹了口气,将包里的止咳冲剂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药我帮你买好了,记得八小时一次,和温水吃。” 说完,她拎起手里的行李箱,迎着瓢泼的大雨走出门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十秒,沈星野却立在楼梯上足足三分钟。 “赵安月?” 没动静。 “赵安月?!” 她真的走了?沈星野颓然一拳砸在扶手上,三两步滑下楼。他的脚步很不稳,随时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状态。 若是往常,静悄悄站在一旁的赵安月肯定会扑上来扶住他的。 可这一次,她真的不在。 连理由都不问,连解释都没有?以前无论自己怎么发狠怎么闹,她都是哭着求着像条癞皮狗一样不肯离开。 如今…… 果然是他妈的外面有狗子了是不是!腰板子硬了,不把自己放眼里了? 沈星野气急败坏地站在客厅里,伸手轻轻拂过桌上的那瓶止咳冲剂。差点有种端起来当酒一饮消愁的冲动—— 冲动只一瞬间,他又在心里难能无助地冷笑。 明明是自己把她推出去的,明明是他决定‘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像被挖走了什么一样难受呢? 大概,这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仅仅来源于沈星野内心深处的一种恐惧吧。 他这一生,唯独不能爱的人便是赵安月。可是那种日渐滋长的依赖感——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都在逼迫着他在强大的自我意识里亮起了红灯。 有时候沈星野觉得,人要是一辈子都不用长大就好了。 长大了会有责任,利益,算计,功利。远远不如儿时的一瞥一貌,仿佛扎根在心。 最近他常会回忆小时候的事。离开妈妈之后,他被爷爷送进一所孤儿院。 虽然只待了短短的小半年,却—— 他十岁以前的记忆非常模糊,据说是因为顽皮时头部受过床上,导致间歇记忆不清。 但那个竖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却贯穿了他整个少年青年成年的一切梦境。 初识白珞娅的时候,她作为高中新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同样的发型,同样青春靓丽的白色百褶裙,还有笑起来浅人清醉的小酒窝,无一处不让沈星野在潜意识里着迷。 白珞娅也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从小寄养在叔父家。她早熟,懂事,温和谦逊。是所有寄人篱下,过早学会察言观色的通病。 有时候沈星野会想:自己有没有刻意把她当做是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姑娘?有没有刻意地想过,要用自己的全部温暖,帮她找回真正的天真无邪,无所顾虑。 或者,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十岁那年,一纵而过的脆弱和胆怯——造成的……其实根本无法弥补的遗憾。 感情和缘分,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胸膛吧…… 赵安月站在车库旁边,望着外面瓢泼一样的暴雨,只能先在下面躲一会儿了。 她也不确定沈星野今天的无名火到底是怎么冲出来的,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也没什么区别。 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 哎? 看了一眼车库里倒位停放的迈巴赫,赵安月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这车怎么回事嘛? 出去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完全不是这样停的! 难道刚才,沈星野出门去了? 打开手机,赵安月给司机老张打了个电话。 “张师傅,我想问问,刚才你过来开过车了?” 自从那天沈星野第一次叫老张送赵安月去学校,有些心照不宣的事儿大家也就都懂了。 “赵小姐啊。是沈总叫我过去的,我前面带他开车到A大接你来着,结果看你下课后去……去……”张师傅说到后来,欲言又止了几分停顿,赵安月顿时就懂了。 所以沈星野刚才是下着大雨,发着高烧跑去学校专门接她来着?没想到,却发现她去了……去了祁斯文的家? 仰起头,赵安月看着二楼卧室里黯淡的窗。 沈星野看不见,所以从来不开灯。 有时候赵安月觉得,他的房间就像他心里的世界一样,自己永远也走不进去。 泪水一点点掉在赵安月的手背上,比雨水的温度高了好多。 他为什么不听听她的解释呢? 她跟祁斯文从来没有过越界的举动。所有的好感也不过是游走在同事与朋友之间,那种关乎情而止于礼的交往,那种专业上的崇拜和提携。 她从小长在孤儿院那种地方,世间凉薄与人心孤危是一堂残忍的必修课。 赵安月觉得人是应该感恩的。谁对她好,她回馈谁。这样反而与爱情无关—— 因为真正与爱情有关的,是不会给予同等回报的。就比如她和沈星野…… 想到这儿,赵安月犹犹豫豫地把目光重新贴在二楼的窗户上。 恍惚中好像有个黑影,她吓一跳,赶紧缩回车库。后来才意识到,那应该只是沈星野的窗帘而已。 算了,如果再这样逗留下去,保不齐等下气急败坏的沈星野又把杜雪琪找过来了。 赵安月不想自取其辱,反正雨也不算大了,她叫了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坐了上去。 “小姐,去哪?” 赵安月刚想说先开出去随便找个旅馆,但转念一想这样实在太不安全,等于暴露了自己年纪轻轻居无所处的狼狈局面。 毕竟,人心隔肚皮。看起来温和善良道貌岸然的,也未必就不会做可怕的事——就比如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就发生过…… 赵安月抖落一声寒噤,说师傅你先往外面开,我这是要去朋友家,你等我翻翻具体地址。 她没什么朋友,唯独算是关系好些的,也只有方芸了。 可是方芸怀孕都快八个月了,这么晚了去打扰她的话—— 想着想着,赵安月随手一翻朋友圈,居然看到方芸有更新动态? 看来还没睡哎。 【芸姐,你睡了没?】 她试探地发了条微信过去。前两天方芸来医院看她的时候还说过,自己的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出差,要是赵安月养伤期间没人照顾不方便的话——不如出院后到她那里,两人还能做个伴。 当时赵安月就当方芸是随便客气着说的,压根没往心里去。结果这才出院第三天,自己就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了。 “安安?”方芸果然没睡,直接把电话给打了过来,“怎么了,你有事?” “我,我就是问下,姐夫今天在么?我方便过去住一下么?” “可以啊,就我一人呢。你来吧。” 听到方芸一口答应,赵安月总算松了口气。 到方芸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 大腹便便的孕妇穿着个宽大的睡衣,头发胡乱绑在脑后,完全没有白天精致职业装上阵的活力女经理人形象。 看到赵安月拎着箱子过来,她竟也什么都没问。 “你等下,我给你拿干净的睡衣。还有,你伤口行么?洗澡要不要帮忙?对了,肚子饿不饿,我这儿还有剩点米饭和红烧小排——” 看着大肚子忙得团团转,赵安月只觉得眼圈一股一股地泛红。 说起来,方芸只比她大两岁而已。不过人长得成熟,怀孕后又更显母性,弄得赵安月这会儿都想一头扎人家大胸脯里睡会儿了。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方芸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看她,“一副我要把你洗干净喂饱了送出去卖掉的模样!” “芸姐……” 赵安月咬了咬唇。 “什么都别说了。”方芸叹了口气,拍拍赵安月瘦削的小肩膀,道,“其实你的事儿呢,大家传的云里雾里的,什么版本的都有。反正只要不是你亲口说的,我就不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赶紧洗澡吃饭!” 这口吻,跟祁斯文似的……听得赵安月心里暖的一阵又一阵。 “芸姐……你要是没结婚,我可以撮合你和祁总监在一起么?” “可别!”方芸大叫一声,“我老公对我很好的,你别没事乱勾引空虚寂寞冷的孕妇!还有,祁斯文也不是我喜欢的那款,姐只对肌肉男感兴趣哈!” 赵安月:“……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真的很谢谢你。这么无助的时候,还有芸姐你这么帮我。” “行了吧!不听你给我戴高帽,赶紧把身体养养好给我滚回来卖房子。眼看这个月都过去一半了,咱们一部的指标还缺百分之七十呢。周一贝壳湾开盘,这个月有没有奖金,就看这一回了。” ------------ 040 他对你有点不一样了 熟悉的车,摇下了窗,出现了祁斯文那张熟悉的脸。 “祁总监,是你?” 赵安月刚刚脱口一句招呼,再次被尴尬的心思困顿得无所遁形。 就凭自己身上这套打扮…… 祁斯文直接把话题随意转开,只能算他情商高了—— “你是要去贝壳湾的售楼中心么?” “嗯嗯,祁总监你身体好些了么?”赵安月点了下头,其实她觉得祁斯文的脸色还有点苍白,同样是感冒,倒好像没有沈星野恢复的那么快。而且,今天市区内高温橙色预警,可达39度。祁斯文却穿了一件深色的长袖衬衫,副驾驶的椅子上还丢着一件外套。 “我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很多了。”说着,祁斯文把保险打开,“上来吧,既然遇到了,送你一程。” “我……”赵安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低胸宽袖大长襟,最后决定还是勉为其难地上了车。 除了衣着不方便外,其实她还有别的话想问祁斯文。 “能先去前面的商场么?我的正装衬衫……衬衫被咖啡洒到了。我得去挑件新的。” “是吧?你的‘咖啡’好像还挺凶猛的。” “额……其实……” 赵安月的脸一下子红了,其实她心里清楚,透过淡色的男式衬衫,祁斯文不经意就能瞥到里面塞乱不堪的花领子。 “呵呵,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下咖啡喝多了伤身。” 看着女孩羞赧不堪的样子,祁斯文逗她逗得着实开心。 这会儿车过来红绿灯,转个弯就到前面的商场了。 “停在那里行么?或者,你需要我陪你一块参谋下?” “哦,不用不用!”赵安月赶紧摇头,“就这可以的。另外,我……” 深吸一口气,赵安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了。 “祁总监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干嘛突然这么严肃?” 赵安月抿了抿唇,用力把拳头攥在座位两侧:“黄叔的那个认罪书,是不是你帮他写的?” 从她刚在沈星野的办公室看到那张纸的时候,里面的措辞口吻,文化基准,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没念过几年书的黄大叔写出来的。 而念工科的斌子,也不像能写这种认罪书的风格。赵安月只在脑中灵机一瞬,便想到了祁斯文的名字。 她不确定,但猜测和直觉十有八九是没跑的。 祁斯文没有马上回答,刺眼的阳光被茶色的窗玻璃滤掉一层后。再落入他眼底,剩下些莫可名状的情愫。 大约有停顿十几秒,男人点头,自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祁斯文,我知道,你是……你是不忍心听到同事们诋毁我,对么?可是我和黄叔都已经说好了。他又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他负责任啊。” 说到后来,赵安月自己的底气也不是很足了。所以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有点不敢再直视祁斯文的眼睛。 “安安,你在责备我多事了?” “不不,”听到祁斯文这么说,赵安月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我本想就那样子算了的。可是这样一来,还是把黄叔拖下了水,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他犯了错。即便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负责任了么?” 祁斯文的话让赵安月顿时无地自容,她死死咬着唇,像个做错了题目还狡辩的小学生一样。 “安安,你得明白一个道理。法律和规则,不是由受害者来制定的。黄大叔做错了事,就应当受到相应的惩处。我知道你们有交情,不忍心追究。但这世上让人不忍心的事,还少么?” “我明白。谢谢你。”赵安月把头垂得更低了,突然只觉得一股从头顶的发丝间渗透入层。 是祁斯文温和的手掌,像轻抚小动物一样宠溺。 “别谢我。”男人突然敛去笑意,严肃的目光让赵安月突然有点惊怔,“我也是有私心的。” “啊?” 赵安月的思路拐了个急转弯,一时没能想明白祁斯文的意思。 “我能理解你对黄大叔的袒护,也能理解你宁愿隐忍委屈来大事化小。但我就是不能接受像杜秘书那样的人,用这种事来攻击你,诋毁你。懂了么?所以我说,我自作主张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私心而已。说到底承不起你一个谢字,反而还应该要跟你道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赵安月赶紧摆手,“反正,算了,事情已经弄成这样了。哎,就是可惜了黄大叔还有不到两年就退休了,就这样被辞退,等于说退休一次性福利津贴都没了。现在他儿子还没毕业,黄婶又病成那样。没了收入,还要每月倒贴保险,加上昂贵的医药费……” “如果他还想找工作,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去处。”祁斯文想了想,提议道,“贝壳湾四期在建工程是齐科上周敲定的承销项目。因为半路接手,承包工程队和各项合作方对接上都很缺人手。如果黄叔愿意,可以到基建去。” “基建?”赵安月脑中浮现出那些皮肤黑黝黝的,汗流浃背的建筑工人。 “他们好辛苦,这么热的天……” 赵安月心里窃窃的,想着黄叔六十岁的年纪了,还要跟那些小年轻人一块拼血汗,就觉得很不忍心。 “只要是为生计所迫的人,哪有不辛苦的。这么大热天你站在街头发传单的时候,不也一样?” “也是呢。” “我会尽量跟那边的工头打个招呼,让黄大叔做些保管和协调的工作。不会特别累。” “好呢,我想黄叔应该会愿意去的。” 赵安月想到这里,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你这个小姑娘呀,”看着女孩红似苹果一样的小脸,祁斯文又心疼又宠溺地叹了口气,“只有为别人的困难得到解决,你才会露出这么轻松的笑容。自己的生活情感搞得一塌糊涂,却不想想怎么解决?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啊。给你做老师,也真是操心……” 赵安月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这个,本来就是别人的事比自己的事好解决嘛。” “是么?可我教学生做题目的时候,总觉得还是自己解下来比较容易。”祁斯文笑道,“比如遇到你这种脑袋瓜冥顽不灵的,就恨不能……自己亲手给你幸福。” 男人微微弯下腰,凑在赵安月的耳畔,越来越近。 整个人呈四十五度角贴过去,却没有半点不和分寸的越界接触。 软软的语音落在赵安月的耳低,一瞬间像过电一样! “祁斯文!我——” 啪嗒一下,赵安月安全带上的卡扣被祁斯文轻轻解开。 男人旋即抬起身,脸上带着一如之前的温厚笑容。 原来,他只是在帮自己解安全带啊…… “去吧,我要回公司跟沈总开会了。” “嗯嗯,我……我走了!” 赵安月推门下去,一路小跑,颠颠得像个野兔子。 估计着是脑子太乱了,脚步不自觉地跟着心跳一个速率了。 车里的祁斯文没有马上开走,他伏在方向盘稍微休息了一下,西裤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候开始疯狂震响。 ------------ 041 鸡飞狗跳 这一男一女打东边的会场入口进来。 男的估摸着三十出头,女的看起来还是个大学生模样。 挽着胳膊扣着手,大热的天里也不嫌腻歪着。 他们一路看过全景沙盘,拿过宣传单页,最后停步在服务区这里—— 距离赵安月和方芸这张休息桌,也就五米远。 “你好,我们想了解下这边的房型。有人能帮忙介绍下么?”那女的一开口,温婉娇柔的,像燥热天气里的一球可口冰激凌,“不用太大,但最好是一楼带院子那种,采光一定要好些。可以是三居室的,除了主卧还需要书房和花房。对了,有没有那种客厅带大飘窗的。老高,你怎么……” 女人身边的男人一下子僵住了脸,与赵安月对面的方芸几乎是僵在同一个频道上的。 那一刻,赵安月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打第一眼的瞬间,觉得这个男的稍微有点面熟。 他叫高健,是方芸的老公。 “阿芸,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你们公司的楼盘?” 高健的鬓角淌下几滴汗,喉结勒在道貌岸然的领带下,不安地抖动了两下。 赵安月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贝壳湾的原开发商是一家叫中南地产的。齐科只是购盘后跟泰晤之景项目合并承销管理,所以高健压根就没想到,方芸会在这里做业务! 而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狗血淋漓的。人越是憋着一股坏劲儿做苟且的事,就越是偏偏要提前东窗事发。 这时候,就见方芸扶着肚子,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赵安月当然紧张得不行,赶紧扔下筷子跟着她起身。 “老高,她是谁?” 那个年轻女孩显然没搞清楚状况,她看看方芸,又看看高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 “老高。”方芸直勾勾的眼睛死盯着高健,“你跟她说啊,我是谁?” “不是,阿芸你先听我解释,”高健的汗水越来越多,哪里还顾得上学者的形象和内敛气质,一把抓起自己的领带,在额角鬓边上狂擦了一顿,“我们回家再说行不?这儿人多,这……” “回家?”方芸挑了下唇角,“我跟你,还有家么?你的新家,不是已经打算买在贝壳湾了么?采光好,三室一厅,还有飘窗……” “阿芸……”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那个女的如何还听不明白? 松开紧攥着高健的手,那姑娘倒退了两步,一把扶住了服务区的布置台。 “老高!你……她是你老婆是不是?她这个肚子……都已经……你都有老婆了还说要买房子送我?有老婆你丫的还来招惹我!你个大猪蹄子!” “倩倩你听我说——” “高健你这个混蛋!混蛋!你去死吧!” 那姑娘也是个真性情的人,抄起服务台上装糖果的盘子——大概就是有锅子那么大的透明水果碗。一把摔下漫天的薄荷糖。她单手抡着玻璃碗,大叫一声,冲着高健就砸了过去! “倩倩!倩倩你别这样!啊呀!” 高健被砸中了肩膀,疼得龇牙咧嘴。可那姑娘如何肯放过她,随手又拖起一把折叠椅,劈头盖脸的—— 渣男也真是渣出天际了,眼看自己无路可退,他竟然,竟然躲到了方芸的身后! “芸姐!” 赵安月来不及多想,奋力扑身上去想要把方芸保护住! 砰一下,是椅背子拍在身体上的声音。 赵安月倒是没觉得有多疼,只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侧面翻倒! 身上压过一个熟悉的重量,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烟草的馨香。 “星野……” “你是白痴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危险先保护自己!” 沈星野哼了一声,单手撑在赵安月身边的地砖上,皱紧了眉头。 “星野……你,你要不要紧!受伤了没有!” “没有。”沈星野说,“没打到我。” 赵安月不相信。刚才分明就听到有挨打的动静,跟击鼓一样。如果两人都没事,那—— “芸姐!” 赵安月丢下沈星野,转身就往方芸那跑。 “哎——” 沈星野被她晃了个跄踉,差点跪倒。 这个混蛋赵安月,难道自己没挨打就表示一定没事么?差点摔断腰她都不管,这世上什么阿猫阿狗都比他沈星野重要是不是? 可是沈星野又觉得自己貌似没什么资格去跟方芸‘争宠’,至少,人家在瓢泼大雨的暗夜里给赵安月一个住处,一顿饱饭。而自己,只是会把她往门外赶而已…… “芸姐!芸姐!” 方芸站在原地,双手攥拳一动不动。脸上的泪水挂了憔悴的痕迹。赵安月抱着她上下查看,不过好像也没有受什么伤的样子? 再往旁边一看,那个叫倩倩的姑娘瘫坐在地,嘤嘤地哭着。 折叠椅倒是完好,十分无辜地躺在场地中间。 而高健却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杀猪一样滚在旁边嚎叫。 这会儿,有其他同事开始目瞪口呆并添油加醋地描述起刚才的场景——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凌爵突然从后面冲上来,拦腰腾空抱起高健。 一米九的身高抡起一米七二的文质弱鸡男,就跟拎个柴火棒子似的。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速,用他的身体直接把折叠椅给打飞了! 估计这会儿高健的膝盖应该是骨折没跑了。 凌爵掸了掸胳膊,向周围的同事普及说—— 这个可以不被归结为故意伤害,应该算紧急避险造成的不可预见的意外伤害。 出于人道主义应该赔点医药费,但三千块不能再多了。 凌爵挥了挥手,叫保安把急救轮床弄过来。将高健如抬死狗一样,从会场清了出去。 而那个叫倩倩的姑娘这会儿也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爬起身,理了理裙摆,又重新扎了把头发。然后来到方芸面前—— 真诚的九十度大鞠躬后,她扬起声音说:“对不起姐姐,我是去年才到高健研究所的实习生,刚一来他就特别照顾我,还说他这个年纪了都没结婚,就是想找个像我一样的姑娘。这马上七夕了,他说只要我愿意跟他在一起,就给我买套房子。我想我一个人在外面,没有父母亲人。既然他对我好,我也就试着跟他相处一下呗。可他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他是有老婆的,我发誓!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是绝对不会给他有任何来往的。给你带来困扰,我真的非常抱歉。总之,我以后不会跟高健有任何关系,希望你能原谅我。至于原不原谅他,那就是你们两人的事了。我……我先走了!” ------------ 第42章 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201床方芸,小便排了没?” 就在这时,巡房的护士从外面走进来。 “还……没有。没感觉……” “没感觉不行!”护士严肃地说道,“产后一小时内一定要排尿的,实在不行我们要安排插管了。” 说着,护士抬手就把挡帘给拉上,同时把站在方芸身边的赵安月给催了出去。 “哎!等一下,医生,我想跟我朋友说——” “哎呦,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护士不耐烦地皱眉,“孰轻孰重不分么?跟你们说了排尿很重要,很重要!否则羊水进去形成尿潴留影响宫缩你就有的苦了。躺好!” “没事芸姐,”赵安月拍拍方芸的手,安慰她道,“有什么话再讲吧,我还要来看你的呢。” “那,护士我什么时候能看看宝宝?”方芸咬了咬唇,转过脸请求道,“那会儿在产房,我好像听医生说评分6,是不是很低啊。宝宝没事吧?” “这个只是初步根据身长体重来评判的,早产儿那么小一点点,评分怎么会高?你先别自己吓自己,等你家属来了,大夫会让你们去看。有什么情况都会及时告知。” 赵安月叫了辆出租车直接来到售楼中心时,已经是接近五点了。 只有零星几个销售人员在场,保洁已经在清理地上的各种单页和垃圾。 “安安你回来了啊!” 一个同事过来招呼她:“芸姐怎么样了?” “还好,生了个男宝宝。”赵安月回答道。 “你说芸姐也真是,都那么大的肚子了,干啥这么拼哎。真是吓死个人,还好有惊无险。” “是啊,人没事就好呢。芸姐事业心一向很重的,怀孕那会儿她就瞒着,一直到肚子起来了才公开。这次要不是突然早产,怕她是要一直坚守到足月呢。” 这会儿,另外一个同事也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两叠合同,脸上挂着掩不住的轻松表情。 ——看起来,大家今天的收获都不错。 毕竟这贝壳湾地段好,房景佳。沾了齐科集团的声誉,价格上又比泰晤之景便宜不少,只要不是运气特别背的销售,今天都能有业绩。 “那,我们先走了哈!今天算是个开门红,二部经理说要大家下班一块去温锅呢。安安,要不你也一块去吧?” “啊,不了不了,你们庆功去就好。我今天还挂鸭蛋呢,呵呵,就不去给大家填楣了。” 赵安月连连摆手。 其实她说的也是大实话,到会场那会儿就已经是中午了。接着又赶到方芸出了事,这一天敢情都泡在路上了,可不一张单子都没签到呗。 然而那同事又说了:“怎么会呢安安。你可是瘦死骆驼比马大的金牌销售好不好?就算人不在,还是有那客户专门等着,要给你送业绩来的呢。” 说着,在赵安月惊诧的眼神中,那同事将手往边上一指—— 就看到那边服务台旁,空荡荡的一排休息椅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先生在那惬意地坐着! 赵安月登时吃惊不小! 这不是中午那会儿自己在人群里遇到的,差点中暑的老先生么?本来还想跟人家谈几句,没料到沈星野突然过来找她,一转眼老人就不见了。 “那老先生点名说要等你,我们想给他介绍介绍,他都不理呢。”同事酸溜溜地咂咂嘴,“我是看到你手机在桌上,才跟他说你会回来的。这不,从散场到现在,他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匆匆告别了两个同事,赵安月三两步并上去。 “赵小姐啊,才忙好回来?” 老先生笑眯眯的,放下手里的宣传册,招呼赵安月道。 “嗯嗯,我同事出了点事,我刚处理完才过来。您就一直等在这儿?找我……找我什么事啊。” 赵安月心里十二分过意不去,赶紧张罗着给人家倒水拿点心。 “呵呵,找你能有什么事儿啊。当然是买房子咯。怎么,不欢迎啊?” “没,不是,”赵安月红了红脸,“我就是太意外了。公司这边那么多销售,您看您,随便找个人帮忙都行啊。这么热的天,您就坐这儿一下午,我实在很过意不去的。”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就信得过你。” 老先生的态度实在让赵安月倍感受宠若惊,她赶紧去把ipad拿来,滑开房型图。 正要开口介绍呢,没想到老人家手一挥—— “不用看了,我这一下午,该选的都选好了。你就给我拿B区2座-6座,联排一到七楼。” 赵安月:“!!!” 稍微定了定心神,赵安月用力吞咽了一下。 “老先生,您的意思是……E区小排楼的第2座到第6座,然后每座的一楼到七楼,是……是不是……那一共是……” “三十五套。”老人笑眯眯道。 三十五套房,一口气盖掉一阶段开盘的十分之一。赵安月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直到老人捏出一张签过章的支票,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哎,等你的时候呢,我都算过了,定金差不多有三千万。” 看着支票上龙飞凤舞的签章和那些天文数字,赵安月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翻开平面图。 “老先生,我……虽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买这么多房子。但是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下,E区这一排排楼不是朝南方向,而且临近花园河。也许,并不是最理想的选择。而且作为贝壳湾四期最后一批起基建的区域,地基才刚刚起来。如果您喜欢这边的房子,或者我可以带您去看看A区B区已经结顶的……我只是实话实说,毕竟是这么大手笔的合同,还是希望您慎重些。” “我等了你一下午啊,已经考虑的够慎重的了。”老先生笑眯眯道,“赵小姐,你要是有空的话,给我一起去拿证件吧。定金你先收着,合同你们慢慢做。” “哦,好!” 买房子又不是买白菜,肯定要做些证实名件登记的。 看老先生这个样子,他是没带身份证或护照什么的过来?赵安月想。 “哦,对了,您……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呢。” “呵呵,我买这么多房,你就叫我房老好了。哈哈哈。” 赵安月先是一惊,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您真幽默呢。不过就算您不肯告诉我,等下登记合同信息的话——” “那你想错了,钱是我付,房是我买,但这名字可不是登记我的。” “啊?” 赵安月顿时惊讶不已。 “您是要买来送……送给别人的?” “也不算送吧。连她都算我的了,呵呵呵。想不到吧,我是买来做婚房的。我曾答应过她,总有一天要带她回到我们的家乡这里。无论,这片沧海是不是桑田。它造三层我就买它三层,造十层我就买它十层。” ------------ 043 诡异的病症 见沈星野自顾沉思,赵安月便也不再多话。 她很能理解这个双目失明的男人只能依靠思维里的色彩去专注意识。所以通常情况下,赵安月是不忍多打扰的。 宵夜吃差不多时,她起身帮着吴妈把碗筷收了,然后径自到书房去整理合同和资料。 她的电脑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IT部门授权解锁的,就如沈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副卡塞在她钱包里一样。想到这个—— 哎呀!早知道今天可以问问房老的意见,这个年纪的,又有钱又有品的老人家,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 赵安月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拄着下颌在购物网站上来来回回地浏览着。 “你在干什么?” 沈星野从洗手间里出来,直接进了书房。大概是听到了疙瘩疙瘩的鼠标响,判断赵安月在这儿。 “我想看看要给爷爷买点什么……” 看到沈星野进来,赵安月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边将他扶到椅子边坐下。 “你能给我点参考意见么?他比较喜欢什么啊?洋酒还是——” “他一年前心脏搭的桥,不能碰烟酒。” “这样啊。那要不,有没有什么古玩玉器之类的……” “他喜欢枪。” 赵安月:“!!!” “你不相信?”隔着黑暗的视觉,沈星野都能感觉到女孩惊悚的一颤。他不由地挑起少见多怪的嘲讽道,“我奶奶是大军阀的女儿,跟爷爷成亲的时候,他岳父专门陪嫁了一把79长筒。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爷爷就爱不释手。” “可是,”赵安月倒吸一口凉气,“买枪……是,是违法的吧?就连仿真的也不行吧?” “废话。”沈星野轻哼一声,“随便说说的你还当真了?” 这个女人,有时候真是蠢得让人无从下手来欺负唉。沈星野想。 “哦。”赵安月抿了抿唇,一脸认真地问,“那个时代的爱情肯定特别传奇。你爷爷和奶奶在一起那么多年,真是好幸运。不像今天的房老和梁奶奶,有缘无份地错失了大半生。不过好在终于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赵安月听说沈星野的奶奶大概在一年前去世了,而爷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身体就时好时坏。想来真正的爱情亦不过如此,你走了带走我的三魂七魄,只剩一副皮囊来装回忆罢了—— 也不知道,沈星野对白珞娅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情?想到这里,赵安月的心微微有痛。 “呵,一辈子绑在一起就一定幸福么?”沈星野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了赵安月那多愁善感的入戏。 “就好像,我跟你这样的婚姻。” 赵安月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来,比给沈爷爷买礼物更重要的一件事——是要跟沈爷爷坦白说,自己决定跟沈星野离婚了。 现在可倒好了,连梁奶奶都要嫁人了,她可真是彻底没了去处。 “想什么呢?”沈星野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以后,不许再沉默超过三十秒。” “我……我在想,”赵安月回过神来,“我一定要在生日那天跟爷爷说么?我还没见过爷爷,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脾气好不好,凶不凶。那时候一定有很多人在的,万一他发火怎么办?要不,你提前带我去见见爷爷好不好,寿辰那天我就……不去了……” “你要说什么?”沈星野愣了一下。 “离……离婚啊。” “赵安月!”听到离婚这三个字自她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沈星野真是气得牙龈疼,“你居然还惦记这事儿?” 他本来以为今天早上大家把事情说通了。黄炳坤该走的走,杜雪琪该罚的罚。可这个榆木脑袋的死女人怎么就记得离婚呢! “离婚你想搬到哪去?方芸现在哪有心思管你的事?你那个房东老太太也准备嫁给老土豪了,难不成你还想跑到别的男人那求收养么!嗯?” “我——”赵安月被沈星野怼得半天插不上一句话,“可是我——” “可是个屁!”男人抬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敲,“赵安月你给我记清楚了,既然你答应了嫁给我做个用人一样照顾起居,就只有我才有资格提离婚!” “是……可是上一次也是你提的啊。” 赵安月弱弱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简直被这个女人扒皮一样扒去脾气,沈星野咬咬牙,落座回去,“随便你!” “那……”赵安月重新滑开笔记本上的屏幕,“我继续去选礼物了哦,你要是没别的意见,我就随便买好了。没别的事,你先去休息吧。我等下先把合同录入系统,明天一早还要去售楼中心的。” “赵安月你是不是有病!一个人都已经拿了全盘十分之一的单,还拼给谁看?工作有能做完的时候么!” “可是你刚说了让我做……做一部门的代经理。我总应该多花点时间,至少要像芸姐一样努力……虽然,女人很努力的结果,也未必就……”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赵安月还是忍不住为方芸难过:“无论在别人面前有多么坚强。被爱人背叛伤害的那一刻,却也像天塌一样崩溃的,我真的蛮心疼她……” “你倒是心大,装那么多人来疼?怎么不心疼心疼你自己?”沈星野忍不住皱眉揶揄。 “我?”赵安月瞪圆了眼睛,“我跟芸姐又不一样。高健以前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她一心一意地信任着他。而你又不喜欢我……” 沈星野:“……”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脑袋是不是给驴踢了才会跟赵安月探讨这些鸡汤一样的道理。 压根不是一个频道上的思维,何苦互相折磨? 还他妈不如—— “你少废这些话。晚上该做些什么自己心里没数么!” 说完,沈星野抬手一推,将赵安月的电脑整个按在在掌下。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她拖到了卧室里—— “哎!” 如果赵安月记得不错,这是沈星野第一次把她放到床上来……做。 柔软的床铺让她难以自持地陷软了身上的每一寸细胞,反而因为过于踏实而显得更无措。 “你干什么?难道就只习惯在地板或桌子上么?” 敏锐的直觉,让沈星野直击身下女人的一切微小战栗。她那相较平时更拘谨,更敏感更紧张的姿态,竟叫他别有一番玩意和滋味。 “不是……” 赵安月把拳头攥的紧紧,不敢抗拒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配合。 “没有……家里没有药了。” 她小声说了一句。 这半年来,她吃药吃得生理期一直紊乱。本以为这一次沈星野下定了决心要赶她走,便没有多在意抽屉里仅剩下的那盒空铝箔。 感觉到男人略有疑顿的动作,赵安月心慌地闭上眼睛。 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又惹怒他了? 直到沈星野起身,在她诧异而忐忑地视线里,从床头抽出一包小东西后——赵安月才敢确认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给我戴上。” 他说。 这一夜赵安月睡得并不踏实,讲实话沈星野的睡相可真不咋地。一直挤她不说,还蹬胳膊踹腿。 有一次一拳砸在她腰上,疼得她差点醒不过来了。 到天快亮的时候,赵安月索性爬起身,就捂着被子坐在男人的身边。 看他梦境里一簇一频,好似贪婪地享受着那里的彩色世界。 虽然赵安月心里很清楚,沈星野的梦,她从来没有资格踏进。 “几点了?” 男人突然之间睁开眼睛,吓得赵安月直接啊了一声! “你……你,你怎么醒了?” “废话,你呼吸声吵到我了。” 沈星野伸展了一下手臂,撑起身来。 窗帘外已经大亮的天,与他的世界始终无关。 “我问你几点了?” 见赵安月始终没有反应,沈星野稍显不耐烦。但他只是不愿承认,这份不耐烦是否源于他昨晚竟一时失控,把赵安月让到身边来睡。 “六……六点半了。可是星野你……你……” 盯着沈星野那双血红骇人的眼睛,赵安月几乎吓得说不出话。 “你眼睛怎么了?疼不疼,难受不难受啊?” 她从没见过沈星野的眼睛呈现出这么吓人的状况,眼白上充红的血丝像密布的蛛网,连褐色的瞳仁都显出病态的模样。 “没有。”沈星野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很红很红。”赵安月急道。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沈星野不以为意,“被你这个笨蛋睡在旁边,睡不好才会眼睛红。” “不是啦!”赵安月哪里还有心情去在意他的讽刺和揶揄,“是出血那样的红。你真的不疼么?不行,要去看看医生的!” 听赵安月这么说了,沈星野稍微再感觉了一下,貌似是有那么点磨砂似的干涩。 “你昨天碰了什么?还是——” “我只是用了下你给我的眼药水。”沈星野想了想,说,“只一下,没有多用。” 赵安月只觉得两耳轰鸣了一下,急的眼泪都要呛出来了。 “你怎么能就这样用了呢?我本想拿给大夫看看是不是适合你,有没有副作用的啊!糟了,一定是过敏了!” “没那么严重,又不是硫酸。” 沈星野并不以为意。 “不是啊。至少让我上网查查成分再用嘛。这两天实在太忙,我都忘记了。”赵安月懊丧地咬着唇,“星野你真的不难受么?别骗我啊,看起来真的好吓人。” ------------ 044 你是不是只喜欢那个类型的男人? 你去哪了?这么慢。” 沈星野等了有一刻钟时间,才听到赵安月兔子一样频率熟悉脚步。 “没……楼下排队人,人多。” 赵安月那心神不宁的状态,并没有被沈星野很快察觉到。只见他主动上前,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早知道就不要去了,我这会儿感觉已经没什么异样了。下去吧,我回公司还有事。” “哦,好。”赵安月透过沈星野的墨镜侧边,悄悄往里面瞄了一眼,貌似觉得他眼睛红的好了些。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自我安慰,但刚刚那位叫许光凛的医生的话,着实让她心里毛毛剌剌的。 单纯火灾造成的角膜灼伤,对现代医学技术来说,并不是特别棘手的疑难杂症。 只要找到合适的角膜捐赠,甚至美国那边都已经有了人工角膜技术。 所以对沈星野来说,恢复光明本来只是或早或晚的事儿。 可是…… 那个许医生与他们萍水相逢,也没有说假话危言耸听的必要啊。 开车往公司去的途中,赵安月的脑子始终没办法从刚才的事情里脱离出来,所以一直没说话。 “不是跟你讲了,不许超过三十秒沉默么?”沈星野靠在副驾驶上,本来在养神。但赵安月的安静总是会让他觉得有点不安,他自己甚至也很讨厌自己这个状态—— 靠近自己又嫌她烦,不理自己又没安全感。这个仿佛上辈子欠过一样的女人,这辈子……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啊?”赵安月被他突然出声给惊了一下,“我……要不,星野我直接带你去那家私立医院吧?我刚才听许医生的意思,有那么点欲言又止……” “现在没时间,”沈星野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而且我不是说了要预约么?再者,这些没什么名气的平庸医生都有自己的套路。医术不咋地,精力都专研在跟病人的讲话艺术上。但凡说什么‘回家观察观察’之类的,都说明毛病根本不重要。只是自己怕担责任,不敢把话说死就是了。你不要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的像闯红灯了一样——” 说话间,赵安月一走神,到底还是闯了个红灯…… “不是,我是觉得那许医生也未必像你说的那么……那么不负责任,可能正是因为负责任,才建议你去多看几个医生。我觉得保险点,我们还是多问几个人好了。如果你的那个预约专家今天没空,我带你到前面的第十医院好么?那边的眼科在A城也很权威,我刚用手机查了。” 赵安月并没有把许光凛的话完全转述给沈星野。在没有彻底的检查论断之前,她也不想给沈星野徒增不安。 何况,从他受伤到后来身体康复的这一整段时间,都是自己的至亲在周围陪伴,怎么可能会有…… “好啊,所以我们应该赶快多跑几家医院,然后大夫见了我会说,幸好你来得早。否则来得再晚点,这病自己都痊愈了是不是?” 沈星野的段子一向很冷,不过此时的赵安月心里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星野,其实我就是觉得,刚才那个大夫他可能是故意回避了一些真实的看法,也许只是为了规避医患矛盾而已……你之前一直在私立医院的专家处看的对么?你了解那个老大夫,有多权威么?他看你那么信任人家,所以才不愿意多话,但并不表示你的病症真的不严重……” “多权威?年纪能有刚才那位的两倍了。估计他亲手开过刀的眼睛,比那家伙两倍有余。”沈星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问你个问题啊,刚才那位姓许的大夫,长什么样子?” “啊?”赵安月倒是没怎么注意,不过还是能描述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就是三十岁的样子,长得挺白挺文气的。” “戴眼镜?” “嗯。” “还挺帅的吧?” “蛮端正的相貌,算是吧。” 一心都在他处的赵安月,全然只是机械地在回答沈星野的问题,压根没有察觉到他越咬越紧的后槽牙—— “赵安月你没毛病吧!只要一见到长得像祁斯文的那种男人,你就忍不住对人家有好感是不是!” “星野!不是,你别误会!啊!!!” 赵安月这会儿正开车呢,一紧张手忙脚乱的正好前面快到公司的地方有个三岔路口。 咣当一声,就跟前面左转过来的黑色轿车拦腰擦了个正着! 等她看清从上面笃定下来的人是祁斯文的时候,整个人就更尴尬更震惊了! “安安,是你啊?” “啊,祁……总监,抱歉抱歉,是我没看到,你的车没事吧?” “呵呵,你人没事吧?”祁斯文温和地扶了下眼睛,笑眯眯地对赵安月问候道,“哦,还有沈总也在?您早啊!” “祁总监早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想到祁斯文,沈星野心里就像憋苍蝇了一样浑身难受。这会儿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哦?怎么,二位刚才在谈论我?”祁斯文依然笑眯眯的,口吻藏了半分玩笑道。 “是啊,在谈论什么类型的男人比较容易骗取女人的感情。” 面对沈星野针锋一样的攻击,祁斯文反而笑了起来:“那我真是很荣幸呢。安安,你也这么认为?” “不是啦!不……”赵安月的脸都快红到耳朵缝里了,“沈总跟你开玩笑呢。我们是在探讨贝壳湾的开盘,昨天我接了很大的单子,一下子就冲顶了业绩量。我们都在说是祁总监的决策好,齐科这次承销的贝壳湾,指定稳赚不赔,而且还为后期泰晤之景三期打了无形广告。大家都很兴奋,觉得……” “过奖。决策好不好,最终拍定的人是沈总。我怎么敢居功呢?对吧沈总?” ------------ 045 我认输了 为什么!小银学的是建设,我学的是材料。我和他早就说好了,以后都到你的公司里实习的!” 沈倩怡一撇小嘴儿,大眼睛鼓着一股子倔强的劲儿,不服气地说。 “小银也不行,你就更不行了。一个小姑娘,在这儿趟什么浑水?” “大哥~”沈倩怡那一阵阵的撒娇绕的沈星野思路都乱了,“我都已经这么大了,知道该怎么帮你分忧。你看看,大伯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多年,我爸妈又是一副混吃等死指望不上的模样。不过好在咱们都是第三代,二叔再怎么阴险,最终也斗不过我们兄妹三人滴!你就按我说的办法试一试嘛~我跟你说,老高之前可宠爱我了,连电脑密码都设置我的生日。我要想在里面动点手脚,简直轻而易举的——” “说了不要给我胡来!”沈星野怒道,“沈倩怡你给我听清楚了。二叔是我们的长辈。不要对他动这种歪心思。你要是想在齐科实习,就替杜雪琪过来给我当秘书。别的事,不许自作主张。” “哦,那我先出去了哦。” 沈倩怡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刚转过拐角就撞上了一个人—— “当心点,没受伤吧?” 男人温和的声音像酷暑燥热里一丝轻沁的风,沈倩怡不用得贪婪到深吸一口气! “没……我没事……” “没事就好。” 盯着那男人颀长完美的背影,沈倩怡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她心想:没想到大哥的公司里还有这么帅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名草有主了?! “你是不想让小倩卷进来,怕你二叔恼了?” 沈倩怡离开后,凌爵对沈星野道。 “呵,他要是肯恼,还倒是好了。” 沈星野觉得,二叔沈秋舫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永远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他童年寥寥的印象里,二叔是个特别沉默的人。跟三叔那种温文儒雅,幽默健谈比起来,他的沉默就好像是月球的背暗面。 他总是一声不响地把爷爷交代的一切事物都做得尽善尽美。不挑剔,不反驳,不轻易把任何想法告知任何人。 早些年有过几次家庭聚会的时候,沈星野甚至想过主动找二叔聊聊心里话。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大家总是进了一扇门。他希望彼此能够在一个不用太过分割利益的状态下,和平相处着。 其实沈星野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之所以选择创业,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向二叔示好退避三舍。他不愿去动人家的奶酪,但同时也希望沈秋舫能在爷爷百年之后——给自己的父亲母亲,三叔三婶,小银小倩留一条后路。 主动的原因不仅因为自己是晚辈,更因为沈星野很清楚,像自己这样背负了一大家子的责任,比起沈秋舫的孑然一身——谁比谁更输不起,大家心照不宣。 沈秋舫没有妻子,没有子女。有人传言他是个同性恋,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他总是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所以沈星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隔着心结的暗潮汹涌——会在未来的什么时刻突然被撕得鲜血淋漓。 曾经的他还有意气风发的自信,还有同舟共济的爱人。 如今,他只是个会从别人口中被形容为‘身残志坚’的瞎子…… 而对弟弟妹妹最好的保护,就是为他们亲手铺上岁月静好的路吧。 *** 贝壳湾开盘后的第五天,成交量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 赵安月后面几天一直在会场,再签的单子就都分给其他冲业绩的同事了。 人事部的代经理任免书,在三天前就已经被发到全体员工的邮箱里。 但赵安月还是不习惯他们喊她赵经理。 她生性低调,更何况她心里也很明白——大家对她的友善,也无外乎是看在沈星野对她不那么横眉冷对的面子上吧。 下周一开始,这里就收场了,余下那几十套房子,基本上就留几个员工在这里驻场便好。 赵安月想着等工人把东西都安排到位,应该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晚上她约了房老,去看梁奶奶的同时,帮老人家把合同送过去。 “安安,那你今晚还是不去吃饭么?”同事遗憾的邀请,再一次化作赵安月委婉的拒绝,“哎呦,今天大家收工庆功嘛。顺便想要恭喜你升职,你好歹给点面子嘛。” “呵呵,只是个代经理嘛。”赵安月谦虚地笑笑,“等芸姐回来了,我还是要把位置还给她的。” 同事酸溜溜地撇撇嘴:“对哦,还忘了这茬了。其实安安我跟你悄悄说句实话哦,半年多前咱们一部门提携经理的时候,本来考核内定的人就是你。要不是因为出了那样的事……也不会临时改提的芸姐。” 赵安月看了那同事一眼:“别这样说。芸姐是我的好朋友,何况她工作也很努力。” “哎呦,我又没别的意思。我知道芸姐虽然也很优秀了啦,但是她性格直率总归得罪人么?更何况她太拼太要强,大家都觉得在她手下多少有那么点亚历山大,呵呵呵。安安,你要是能一直做我们经理就好了,我以后都不用愁业绩了。” 赵安月明白,那同事可能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常规拍拍马屁,刷刷存在感而已。 她也没往心里去,只顾着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想着差不多该走了。 刚迈出两步突然觉得稍微有点内急,也是奇了怪。这几天明明没有喝很多水,而且天热也大量出汗。怎么总觉得一直很想上厕所呢? 这会儿她来到会场东南那边的角落,上好洗手间出来就听到隔壁防火梯那里,传来嘤嘤嘤的哭声。 秉着好奇,赵安月轻手轻脚地过去想看看究竟—— 然后就看到杜雪琪穿着一件淡色的职业装,狼狈地坐在楼梯间,哭得正伤心。 “杜秘书?” 抬眼看到赵安月,相信那应该是杜雪琪此刻最不希望看到的人了。 “管你什么事!你走啊!” ------------ 046 你睡这里,我睡出去 赵安月从梁奶奶那出来时已经是五点半了。 看人家做了这一桌子的菜,她实在挺不好意思的。于是难却盛情地喝了一大碗汤,这会儿刚上出租车,又很想去厕所了…… 但她怕沈星野等久了心焦,到了酒店就直接往包房去了。结果进门砰一声,彩枪喷出数十条泡沫彩带,直接冲着赵安月炸过来,吓得她差一点点就尿裤了了! 赵安月努力回想了一下,今天貌似也不是她的生日啊? “安安,我们可终于等到沈总的喜糖了,不容易啊。” “是啊,还以为今天是给咱销售部门自个儿庆功的。没想到沈总早就把场子订好了。全程都是他自己掏腰包,说——” “哎呀,你还叫安安,应该叫赵经理了嘛。” “胡说,明明应该叫沈夫人!” 赵安月看着桌子上那精美包装盒里的糖果,突然想起今早在公司外面不小心跟祁斯文的车相撞后,沈星野孩子气般丢出去的一块口香糖…… 所以,这不是庆功宴。而是沈星野召集整个销售部门,当众补给自己一个‘答谢宴’? 他这算是正式公开了他们的婚姻?算是正式认可了自己是他的妻子么? 赵安月往餐桌一隅看过去,沈星野神色淡定地坐在那,墨镜也不摘。 单只手里把玩着一枚打火机,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身边空着的位置,好像十分明显地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在同事们雀跃的起哄中,赵安月被推上了那个位置。 茫然且跄踉着,差点一头栽在沈星野身上。而男人那仿佛装配了定位感应的大手,一把就将她捞在了怀里。 “实力假摔。”不冷不热的一句吐槽之后,沈星野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 赵安月的脸红得像烧酒一样,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急急忙忙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等下起来给大家打一圈。” 沈星野的意思,是叫赵安月敬酒。 “我?” “废话,难道你不是主角么?” “可是……” 赵安月不会喝酒,属于一瓶啤酒就会醉的那种。作为销售,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具备优良销售该具备的品质啊。 “我让你敬,又没让你喝。” 沈星野冷哼一声,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公道杯,“我替你。” 赵安月:“……” 其实赵安月心里很明白,沈星野的酒量也不是很好——以前谈生意合作的时候,他都是带着白珞娅去的。 哎,只怕自己在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可能跟那个优秀的女人相提并论呢。 赵安月把车往回开的时候,沈星野在后座醉得像条狗。 “吴妈,帮个忙吧!” 赵安月实在拖不动男人沉重的身子,只能无奈求助吴妈。 这会儿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沈星野弄上楼。 赵安月刚想给他解开衬衫,就被吐了一身。 唉,今晚都是公司的人,全场没有一个比他职位高的,逞什么强呢? 赵安月理解不了这个男人的思路,只能起身去收拾。 “别走……” 身后的男人突然微弱开口,而与微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钳住自己手腕的力度——依然铿锵强硬。 “星野,我帮你擦下身子,换件衣服……” “别走,珞娅……” 清楚地从沈星野口中听出那两个字,赵安月早已静如止水的心境微微波澜了一下。 也许,这偏就解释了为什么今晚他要故意喝醉的原因吧。 他强迫自己向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去宣布,他娶了赵安月。 却无法强迫自己坦然地面对内心深处的白珞娅—— 赵安月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毛巾,一点点帮他擦净身上的污秽。 “如果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了呢?” 身下的男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还没等赵安月有所反应,就见沈星野整个人翻了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接踵而来的,是夸张而绝望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恸哭! “我会不会永远失明……会不会永远也看不见……” 沈星野抱着赵安月羸弱的身子,十指发白的关节紧紧扣在她的肩膀里。 他的脸埋在赵安月的脖颈见,温热的泪水沿着她的锁骨肩线,汇如温热的溪流。 那一刻的赵安月,除了感同身受的心痛,无法向他传递出任何一种合适的安慰。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沈星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脆弱和恐惧。 出事到现在,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振作。 他把爱人的名字刻在里程碑上,用她的梦想造就最辉煌。 他只用一个多月就熟知了盲文,熟悉各种声控高科技的软件设备。他坚持自己摸索着在看不见的世界里,尽量去生活的像个正常人。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沈星野的眼疾是可以通过手术治愈的。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是这样相信而淡定的。 可是又有谁真的知道,他的恐惧就像深海。表面波澜不惊的安宁之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哪里有旋涡。 “不会的星野,一定有办法治愈的。相信我,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 “你们都在骗我,其实……其实我心里早有准备。没有什么是一定可以的……如果我一辈子都看不到了……我是不是就……永远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 心里微微一痛,赵安月的手轻抚过沈星野的短发。像抚摸小动物一样,一下一下又轻又柔。直到男人的呼吸伴随着轻微的鼾声,一点一点的趋于均匀和平静。 她依依不舍地把沈星野放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盯着看了有一刻钟,才决定离开。 她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心上那些柔软而鲜嫩的血肉将会再一次被镀上盔甲。 他依然是那个人前强大而城府的沈星野,高冷,孤独,不带一点伤。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但赵安月没有一点困意。 这两天过去后,沈星野那双充血的眼睛稍微好了些。没用特殊的药,也没再去做过任何检查。 他自己没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也就压根不再过心了。 但赵安月总觉得那位年轻医生说出的话始终如心头一根刺,扎的她坐立难安。 这会儿她习惯地打开电脑,刷着搜索引擎里那些关键词。 无论怎么集中精力,她都无法弄明白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 然而就在这时候,手机里突然传进来一条> 【明天的调研作业忘了写。啊啊啊啊,求救济!】 是沈银河发过来了? 对了,明天周六,晚上要上课的。赵安月一拍脑袋,忘一干净! 眼前浮现出祁斯文那双温和的眼睛,笑容里带着几分宠溺的嗔怪。 ——不写作业的学生,可是要受惩罚的哦。 不由自主地寒噤了一下,赵安月犹犹豫豫地按着手机,最后回过去一条—— 【我也忘了……】 刚发过去没十秒钟,沈银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我真忘了,这周工作太忙了。幸好你提醒我。” 看看时间,嗯,赵安月觉得如果通宵的话,还是有可能完成的。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忙。放心吧,我做了两份,已经送你邮箱里了。别担心,完全不是一个课题,祁教授不会发现滴!” 赵安月:“……你,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这种事……” “当然是有事要求你帮忙啦。”沈银河倒是很坦诚,二话不说就丢了个大包袱出来。 “别这么客气啦。我还欠你顿饭没时间请呢,你找我帮忙就当扯平好了,不用专门……专门帮我做作业的……” “这怎么行,一码归一码,你欠我的饭我可天天记着呢,别想赖掉。”沈银河的笑声清澈爽朗,让赵安月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困意这会儿更是一去不复返了。 “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明天再说,记得查邮箱哦!” 说完,男孩啪叽一下就把电话给挂了。 “喂?” 赵安月本来还想问沈银河一些事的——关于他的眼睛。 沈银河以前也得过严重的眼科疾病,半年多前手术后痊愈,现在康复的已经很好了。赵安月听说沈银河家里条件也是很不错的,那么,他背后的医生团队应该也十分权威才对。说不定,可以介绍给沈星野看看? 反正,只要有一线希望,赵安月都不会放弃。 不过这会儿天也太晚了,有话明天上课再说吧。赵安月想了想,决定关掉电脑。 结果刚一站起身,就看到沈星野像个雕塑一样立在门外。直勾勾地盯着她……身边的电脑。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大概只是凭声音追的。大多数时候都找不到真正的对焦。 但这个姿态着实还是把赵安月吓了一大跳的—— “星……星野你怎么起来了!” 赵安月倒吸一口冷气,赶紧上去扶他。 “你在跟谁打电话?” “哦,一个同学。明天上课,他问问我课后作业的事……” “你这个课要上多少节啊?”沈星野皱紧了眉头。很显然,一想到赵安月要跟祁斯文单独呆在一起,他心里就各种不舒服。 “没……没多久啦。这本来就是暑假期间多加出来的选修课,大概也就上到八月底吧。” “明天我就叫人事科出台新的规章制度,在职员工不允许在外接兼职!” 赵安月:“……” 哎,也不知道这会儿的祁斯文有没有在打喷嚏。赵安月无奈地想。 “愣着干什么?还不睡觉?都几点了?” 沈星野身子刚出书房,突然又回头冲赵安月吼了一下。 “哦。”赵安月点了下头,跟着沈星野出门后,自然而然地往右边走廊尽头的拐角过去。然后被男人大手一伸,直接捉了回来—— “往哪去?过来!” ------------ 047 我保证,以后不欺负她 原谅?” 方芸呵呵惨笑:“安安,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原谅我,所以我才更不敢面对你。这么久以来,我无数次想要把真相说出口,可是我不敢……” “芸姐……” “你知道我爸妈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离过一次婚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日子过腻歪了,我妈嫌我爸只是个小教员,没有钱。很快的,她认识了一个条件很好的男人。那男人身价高,又温柔又会疼女人。我妈以为可以从此改善人生阶层,步入真正的上流社会。谁知道,还没过几个月,那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就抛弃了她,另结新欢。失落之下,她大病了一场,幸亏我爸不计前嫌,在医院彻夜照顾,最后他们重归于好……就好像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一样,呵呵。安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么?” 方芸的话,赵安月确实一字一字认真地听了。但是她确实不明白方芸到底想要表达——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亲眼看着这场荒谬的全过程。我也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想要依靠嫁得好来改善生活状况和社会地位,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拒绝了那么多看似不靠谱的富二代,宁可找一个像我爸一样老实,真心,能够跟我踏实过日子的高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结了婚却依然努力,依然很拼。因为我知道女人只有自己强大,自己有了事业,才能立于真正的不败之地! 我学历比你高,资历也比你好。在齐科,我跟你一样也是从一无所有,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地把自己的人脉网建立起来的。 可是当初要晋升一部门经理的时候,她们却宁愿选择……你。你知道理由是什么么?她们说我快三十了,而且已婚未育,将来肯定还要把精力放在家庭上。而你还年轻,单身,人缘又好。可是后来,你弟弟出事了,我知道你升职无望,本来以为这一次肯定是我。可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如果给公司知道,它们一定会宁愿空降一个管理层来的,而我……” 方芸说到这里,赵安月基本上也就听明白了。 “所以芸姐,体检的时候你……” “是,是我把你和我的血液样本对调了。我知道十二项肿瘤检测里有一项指标HCG,会因为妊娠而升高很多。我怕公司的人查到我怀孕了。我就……” 方芸的泪水流下来,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赵安月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分明只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着实给她的人生,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安安,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对么?可是我要怎么原谅我自己?就因为我的自私,让你被人怀疑有孕。才不得不嫁给沈星野……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结婚了,从你身上总是无辜带伤,从你总是黑着眼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眼里常常带着泪水。是我害了你,你完全可以不用嫁给沈星野,完全可以不用受他的虐待和折磨。都是我害了你!” “不是的!”赵安月大叫,“不是的芸姐,你想多了。你不要钻牛角尖好不好,我……我是自愿的。虽然怀孕的事阴差阳错,但我爱他这件事,从来不是任何人强迫的。你别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我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的——” “安安,我知道。你最善良最懂事了。你只是在安慰我对吧?别骗我了,我几次三番想要把真相说出来却没有勇气,看到你被折磨的那么惨,却是真的心疼你的。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如今由我去偿还,去承担。你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个男人,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地受他欺负了,你这么可爱,一定会有很多人疼你爱你的。安安——” “芸姐不要!” 赵安月只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她知道这一刻的方芸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当务之急,就是拼了性命她也要把她先拽下来。 可就在这时候,一只温厚的大手突然从天而降,直接钳住她的肩膀! “星野……” 为什么沈星野会在这里?! “方芸。是我。” 沈星野把赵安月拽倒身后,仰起头试图面向方芸。 “我知道是你,我又不瞎!” 这大概是方芸第一次用这么咬牙切齿的口吻跟沈星野对话了吧。 “沈总,我比安安早两年进的齐科。基本上等于说,是眼看你起高楼的那批元老了。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认可公司的企业文化,也相信公司会给我更好的发展平台。可是在对安安这件事上,我看不起你。你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可你偏偏要她承担所有的罪状。不过就是仗着她这个傻逼喜欢你!你看不到她这半年来,身上带的每一处伤。她生病不敢跟你说,打喷嚏咳嗽都强秉着。流多少血都只会悄悄擦掉,受多少委屈都跟着眼泪一起咽下……现在好了,你来了,你也听到了我说的每一句话。我认罪,认错。请你放过安安行么?她是我见过的最傻最呆,最不会玩弄心机。连跟客户打交道都不会撒谎的姑娘……” “方芸,你听我说三件事行么?无论如何,请你先把这三件事听完,你要是还想跳,我不拦你!” 沈星野按住早已泪流满面的赵安月,正声对方芸道:“首先,半年多前的内部晋升。我原本建议是直接提升你做销售总监的,你资历老,业务过硬,工作又特别努力。这些,每个参与考核的管理岗都会看在眼里。后来因为……那场意外,公司管理一度陷入混乱。我出院后,才决定临时招聘了经验丰富的销售总监来重整泰晤之景计划。同时取消赵安月的销售部经理任命,让你代替。你以为你终于升职了,其实你是降职了。明白么?第二件事,我……” 沈星野稍微停顿了一下,终于咬咬牙,一把抓着赵安月的腰将她拧到自己臂弯里:“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再欺负她。你可以不用再自责了吗?” 赵安月:“!!!” 让赵安月震惊不已的,除了沈星野最后这番话,还有那已经从方芸身后慢慢攀着栏杆爬上来的那双大手。 她不会知道,在她对自己绝望的人生做最后的交代之际,凌爵已经从七楼的窗台上爬了上来—— 这会儿已经距离她不到两米,只要再拖延一分钟…… “还有第三件事……”沈星野长出一口气,“你对爱情和婚姻的观点,我并不能认同。一个男人是否值得托付,并不在于他是怎样的出身背景,而在于他的品格究竟是怎样的。你的前夫配不上你,他不会因为你低就,容忍,懂事,就觉得心怀有愧。同样,你也不知道有些人……默默地站在你身后,被你贴了可怜可悲的渣男公子哥的标签,一直不敢向你伸出拥抱的手……” “谁说老子不敢的!” 随着沈星野话音一落,凌爵突然跳起身,一把抱住方芸将她牢牢扑倒在地! *** “方芸没事了?” 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里,沈星野终于等到赵安月下来。 “嗯,只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医生给用了些安定,已经睡了。”赵安月看着面前那杯奶茶,很明显是沈星野点给她的。 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眼睛有点氤氲,赵安月叹了口气,小声说句谢谢。 “没想到,凌律师跟芸姐还有这样的渊源……” “没什么巧合的。就凌爵他爹那个生活作风,我都怀疑我跟他是不是同父异母。” 沈星野随意抿了一口咖啡,吐槽道。 “哈哈,不……不至于吧……” “你到底是有多无趣?”沈星野挑了下眉头,“我说什么都信?” “哦。” 赵安月小口吸了吸奶茶,突然扬起眼睛看着他:“那,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我……可以相信么?” “哪句?” “就你说……你跟芸姐说,你以后再也不……” “赵安月,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啊?”看着沈星野那气急败坏的表情,赵安月忍笑忍得也是辛苦,“那,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快点喝!笑屁啊!喝完还要去给爷爷买礼物不是么?” “哦对!” 赵安月站起身,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题:“你,对了,你怎么会跟凌律师一起出现在医院?” “我跟凌爵去办事,顺便去医院看看一下那孩子的情况。” 赵安月没怎么听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啊?你们去办事,跟芸姐的儿子——” “我们是去找高健的。不是为了方芸,而是因为高健手里的特殊材料专利权,之前被卖给了我二叔。而泰晤之景三期工程项目正好需要用到。” “这样?” “是,所以我和凌爵要想办法看看怎么能在高健身上做文章。他和方芸之间的离婚官司,包括这个孩子,都……” 虽然看不到赵安月的表情,但沈星野已经很习惯能捕捉到这女人沉默的背后,有怎样的心绪。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孩子好可怜。在这样的状况下出生,还得了那么重的病。也不知道芸姐该怎么办……” “还没生孩子就已经母性泛滥了?” “啊?你说我啊?” 赵安月连连摇头。刚想把剩下的奶茶再喝一口,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一股反胃的酸意涌上喉咙。 “你又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我就是……算了不喝了。我们走吧。” 赵安月想,喝多了还尿频,反正奶茶也不是啥好东西。 搀扶着沈星野,她带着他上了自己的车。 “开着还顺?” 新车里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沈星野坐在副驾驶上,听赵安月那边息息索索的动作。 “嗯嗯,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又不是生日,突然送我礼物做什么呢……” “什么叫送你的?连你都是我的,我买给你的任何东西难道不是夫妻共同财产么?” “哦。” ------------ 048 惹大祸了 安安?今天这么早啊?” 令赵安月尴尬不已的是,祁斯文竟然很早就已经在教室里了。 一般教授不都是踩着打铃才进来的么! “你,你也这么早啊?” “是啊,下午正好去图书馆查资料,看时间还早就过来看看你们的课后作业。” 这会儿教室空荡荡的,只有傍晚的阳光在棱角分明的窗框上徘徊着。 眼看着祁斯文这会儿点开了邮箱,专门调出自己发给他的课后作业——赵安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赵安月天生不会撒谎,特别是面对祁斯文这双仿佛有开挂一般洞察力的双眼。 “这是你写的?建国以来南北两区建筑风貌对比?” “啊。是……”赵安月忐忑着点了点头。 “真的?”祁斯文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这个暧昧的态度反而让赵安月更加紧张了起来。 “嗯……” “那我们一点点看哦,我帮你分析下你的作业有什么问题。” 说实话,赵安月的心情真的不是一般的纠结。因为沈银河发给她之后,她只是大概瞄了一眼提纲,并没有时间去认真看里面的内容。 这会儿祁斯文万一突然揪出里面一两段对她进行diss,她怕是连个鬼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捏着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文稿,上面是关于新型建筑规模总括,下面是分类纲要,阐释…… 然后随着祁斯文修长的手指滚动鼠标轮,文档一页页快速下滑。 最后,在文档的最底部—— 【安安:你一定很想笑话我吧,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告白。可是我就是不敢当面对你说,可能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你一定会拒绝我吧……】 以下省略1000字的情书。 赵安月:“!!!” 沈银河竟然会在这份作业的后面,给她写了这样一封—— “这就是你不对了,赵安月同学。”祁斯文关掉文档,特意板起脸。 赵安月紧张得冷汗直冒:“我……我,对不起,我真的太忙了,这种贝壳湾开盘,我没有时间做。所以才叫同学帮我做的!” “我不是说这个,”祁斯文笑道,“代写作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问题是,你好歹自己看一看,过过目啊。就这么交上来了,不是可怜了小男孩一片苦心么?” “我……” 祁斯文这一番友善的挖苦,害得赵安月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仔细回忆起来,也难怪沈银河那天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看邮件看邮件。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赵安月连连道歉。 “是不会再找枪手了?还是不会辜负别人的苦心?” 祁斯文抬手揉了揉赵安月的长发,这让她整个人顿觉自己简直就是一只犯了错的小猫。 “好了,下不为例,快点回座位上去。” 祁斯文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茶杯是粉红色的,上面缀满了爱心。把手上还有个hello-kitty的挂件。 赵安月愣了一下,弱弱地说:“这杯子,好像不是你风格吧?” “呵呵,别人送的。”祁斯文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上面的英文字。 ——forever-love “你……” 其是赵安月想问,这杯子是不是沈倩怡送的。 “怎么?你的表情好像是,在吃醋?”祁斯文笑眯眯道。 “不是啦!”赵安月矢口否认,“我就是觉得,觉得……你这样子激怒沈星野真的没关系么?” “我喜欢你,他要生气。他妹妹喜欢我,他也要生气。我一个正常男人,怎么跟女人相处还要处处看他脸色?再这样下去,我要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了。要么你回去谈谈他口风,干脆让他跟我在一起得了。反正我对男人也不反感——” 赵安月惊恐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祁斯文你……你……” “哈哈哈,看你吓的。还认真了?”祁斯文揉了揉赵安月的头发,“开玩笑的,我只喜欢女人。那种很柔软很可爱的女孩子。” “那……我应该不在这个范围内。我都嫁人了,我算妇女。”赵安月尴尬地笑了笑,“其实,祁斯文我觉得沈倩怡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如果你愿意考虑考虑。” “那你呢?你希望我跟她在一起么?”祁斯文放下水杯,一步步走向赵安月。 他把身子压低,眼神又认真,又温柔。 “我……这种事要顺其自然的,哪有我希望不希望的份?我只是把你当成很……很好的朋友,当然希望你可以幸福。” “呵呵,如果你希望不要在我这里得到太大的压力。我不排除可以跟沈倩怡相处一下的意愿。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可不想让沈星野连做梦都往我身上扎小人儿。” “哈,不会不会,这个……” 赵安月心想这个话题稍微有点踩雷,要么干脆—— “哦对了祁斯文,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嗯?” “你知不知道有个外国的学者叫布洛芬——” “你说的是布洛赫吧?”祁斯文回过头,眯着眼睛笑了笑。 赵安月:“……对。” 要死,又记错了。 “那你说的是恩斯特布洛赫,还是马克布洛赫?” 赵安月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然乱成了毛线。 “我……” 外国人名字那么绕,她哪里记得住啊。 “别急,慢慢想。这两个一个是德国的哲学家,一个是法国的史学家。” “是史学家!”赵安月叫道,“写《战争与和平》的!” 祁斯文:“你说的……是马克布洛赫的那本《古怪的战败》吧?” 赵安月:“……” 求求老天爷,能不能不要让她再丢人了啊? “对对对。抱歉,我没念过大学。这些基础知识,实在是……” “《战争与和平》是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这个知识点,应该是初中语文里学过的吧?” 赵安月:“……” “好了不逗你了,你要找他的书?” “嗯嗯,我不知道A大的专业图书馆里有没有这本原版的。我没有权限进去,但我想,也许你会有。如果能找到,能想办法让学校卖给我么?沈星野的爷爷想要,我们到处都找不。” “图书馆里就算有也不可能卖给老师和学生的。”祁斯文说。 “那你可以帮我借出来,然后说丢了。赔钱就行——” “不是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可以靠不择手段来拿到的,否则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要有法律标准和道德约束?这种事毁三观,不能做。” “也是……”赵安月弱弱地垂了下头,“不好意思哈,我就随便乱说说。” “据我所知呢,这本书的法文原版已经没有了。就连第一版译文都已经很不常见了。不过非常巧合的事,我家有一本精装的。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可以送给你。” 祁斯文的话让赵安月眼前骤然一亮:“你,你说真的?可是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可以出钱买!” “按定价么?”祁斯文笑道,“那是八十年代第一版,定价只有1.6。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给我1.6就可以买断我的人情和心意了?”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赵安月连连摆手,“那,真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明晚微信提醒我一下,周一我给你拿到公司。” “嗯嗯。” ***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因祁斯文的颜值而变得特别短暂。 这会儿八点刚到,一大群女学生就把她们的男神围住了。 沈银河红着脸看向赵安月:“那个,我昨晚说,你今天下课要帮我一个忙的,你还记得吧?” “嗯,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我们,要么出去走走?” “安安……” 谁说只有女人有第六感?其实沈银河心里很清楚,自己那封情书得到的答案多半就是十感然拒。 就看赵安月这么平静的一张御姐脸,哪里像是有被告白后娇羞的姿态啊。 校园里的树荫遮盖了一些燥热,沈银河与赵安月保持着半米距离,若即若离中全是青春羞涩的味道。 “那个,我看到了,但是真的很抱歉沈银河……” “别!别说抱歉行么?你要是说抱歉,我感觉我就真的失恋了!呵呵呵,我知道我比你小,看起来又不成熟,可是我会长大,我会——” ------------ 049 为什么你这么可爱? 赵安月慌不迭停下车,拉开车门跳下去。 “星野!星野你有没有怎么样!” 扶起摔在地上的沈星野,他只穿着跑步用的速干短裤,两只膝盖擦在院子里的柏油地上,这会儿红殷殷的血珠渗出皮肤,吓得赵安月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你谋杀亲夫么?开那么快是要赶着去投胎?我看你是打算把我重新定位一个伤残等级,准备向政府申请创业补贴是不是?” 沈星野咬咬牙,怒道。 “对不起,对不起!”赵安月一边抽泣着,一边慌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在沈星野的膝盖上,“我送你上医院好不好……” “神经病,蹭点皮上什么医院。扶我起来!” 沈星野抓了一把纸巾,旋即丢一旁。一手压着赵安月的肩膀,咬咬牙勉励站起来。 赵安月一声不响地把沈星野送回客厅。 “吴妈,拿个冰袋来。” 沈星野一声吩咐,赵安月赶紧点头应和:“对对,要拿冰袋的。还有药箱!” 吴妈迅速把东西准备过来,赵安月用干毛巾包裹着一块干冰袋,就要往沈星野的膝盖附近去贴。 从刚才进屋开始,她就发现那创伤下面已经有点红肿了,怕是扭伤也不轻。 但没想到的是,沈星野竟然直接按住了她的手腕。 “星野,你……” “敷你自己的脸,”沈星野说,“否则要肿成馒头了。” 那一刻,赵安月的心仿佛如脱水的细胞壁一样突然抽紧! 沈星野知道她挨打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赵安月始终以为郑丽欣还没来得及告诉沈星野。所以他才没有对她大发雷霆? 寒冷的干冰被男人的大手捂按着,压在赵安月的脸颊上。却没能冷却她泪水里的灼热。 眼泪落在沈星野的手背上,他皱了下眉头,启唇道:“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星野,我真的不知道沈银河是你弟弟。我发誓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的,今天晚上的事是个误会。他想要摆脱你妈妈介绍的相亲对象,硬是拉着我去当挡箭牌。我……” 赵安月一边哭一边说,泪水飚落下来,偶尔洒在沈星野的膝盖上。伤口刺激得一阵哆嗦。 “小银喜欢你么?” 沈星野顿了顿,问。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仰起脸惊怔地看着他。 犹豫了三秒,她弱弱点了下头:“嗯,喜欢。他不知道我结婚了……也不知道我……我和你……” 看着沈星野变化莫测的眸子,赵安月紧张地咬了咬唇,“可我真的没有给过他任何暗示,星野你相信我,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可能就像追求班级里任何一个女生一样,只是三分钟热度而已。他……” 赵安月以为沈星野会发火,会恼怒,甚至以为他会二话不说抬手就抡给她一个耳光。但着实没想到的是,他的手竟然慢慢拉下了冰袋,然后一点一点,抚摸着自己的五官,轮廓。 “赵安月,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沈星野叹了口气,低声说,“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 “我……” 大眼睛,长睫毛,小巧的鼻梁,灵动的小耳廓…… 沈星野用敏感的指腹一寸寸占有着这张面孔上的一切细节,最后,他把拇指停留在赵安月淡软的嘴唇上。 外层有点干裂,轻轻一拨,有黏腻温和的口水声。 手指再往里探几分,她滑腻腻的小舌头像条受惊了的小鱼一样缩回去! 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火从自己的小腹猛地窜出,沈星野捏住赵安月的后颈,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吻下去! 赵安月整个人都惊呆了。 沈星野在吻她? “星……” “别动……” 几秒钟后,沈星野放开她。 还有些淡淡血丝的眼眸里,空洞得依然不着半点温情。可是刚才那个温柔而真实的触感,却着实让赵安月分不清真幻梦实。 知道他的大手从她腰背上轻轻抽出来,再次不安分地试着去点燃她衬衫上的一颗颗纽扣…… 赵安月惊得缩成一团。 “今天已经……已经……” 下午从医院出来,在车里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过了? “谁跟你说这种事一天只能有一次?” 沈星野撑起身,将赵安月捉起来拽上了楼梯。 “不是,我担心你身体……你的膝盖伤了,不能……” “你不会坐上来么!” *** 赵安月觉得,男人在这种事上都是会有种本能的逞强。 结束后,沈星野立即倒头睡着。 赵安月先去洗了个澡,回来后才一点点给沈星野的膝盖上了药。 静音的手机搁在床头上一亮一亮的,赵安月瞄了一眼来电显示里‘沈银河’三个字,心里微微漾起一阵轻酸。 她有过一瞬间按掉的冲动,但想想又觉得这样更不对劲儿——反而会让男孩以为自己再跟他生气。 看看床上的沈星野已经睡熟了,赵安月起身拿起手机,转到隔壁书房去接。 她没有刻意关门关窗。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开始没有那么害怕沈星野误会了—— 因为,他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容易误会了。 “安……赵安月,你……”沈银河的声音有点疲惫,有点沙哑,听起来就好像刚刚跟他妈妈经历了一番高判立下的争执。他下意识还想叫她安安,犹豫几番,改口称全名。 “嗯,我没事的,已经回家了。” “那我大哥……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一段十几秒的沉默,覆盖了电话线里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最终还是挤出了沈银河一句诚恳而为难的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我妈总是那样子,你的脸……没事吧?” “我没事,你也不要再往心里去了。”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大哥?我听说,他对他的新婚妻子其实……并不是很……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安……赵安月,我真的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你。为什么这么巧,我……我……其实我这半年来,都没有去看过我大哥,我妈一直说我眼睛的事不要告诉他,怕他触景生情。可是……” “沈银河,”赵安月深吸一口气,打断了男孩慌促的语无伦次,“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好么?还有两节课,也就结束了。如果你觉得太为难,我就不去了……” “不不不,你去你的,你要是觉得为难,我不去就是了!”沈银河赶紧说,“还有那个,哦对了,我妈说,我用的那个眼药水跟大哥的眼疾不对症,你别给他用哦。” 提到眼药水,赵安月的心不由得怔了一下:“那个,你刚才说,你妈妈不让你跟沈星野说你之前治愈过眼睛的事?” “是啊,我也觉得好奇怪的。但是我妈又说不出像样的理由……” 沈银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对了赵安月,要不我给你个名片吧。是我的主治医生刘景平的,他非常权威的一个眼科大夫,在一家私立外资医院挂名做医生。或者,你有时间可以带我大哥去看看?” 赵安月心神不宁地挂断了电话后,回到沈星野的身边。 男人睡得正熟。只是长腿蜷在枕头上,像个很没安全感的孩子。 赵安月叹了口气,想把自己的枕头拽出来。稍微努力了两下,未果。 最后她只能作罢,合衣躺下身子的一瞬,却被沈星野颀长精壮的手臂整个儿给揽了过来。 比枕头受用。 赵安月很快睡着了,梦里意识胡乱,睁开眼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所以芸姐,你是已经把小强转到A市新华医院的新生儿科了?” “嗯,那是A市最好的儿科医院了。” 几天后的下午,赵安月从一个客户那送合同回来,却公司的途中直接去看望了方芸。 两人心照不宣地把那天惊心动魄的一幕给整个儿翻篇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方芸给宝宝起小名就叫小强,意味坚强打不死的意思。 “我真的不想放弃他。”方芸叹了口气,旋即肯定地说,“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她告诉赵安月。虽然很不情愿,但高健还是先出了三十万的医药费留在医院账户里。现在小强已经转到了新华医院的先心科,积极地准备治疗。 ------------ 050 不要总是动手打人 杜雪琪再次回到公司的时候,端端正正地给沈星野送了一份辞职报告。 一式两份,一份正式英文版,一份手工刻盲文。 “雪琪,你决定离开了?” 沈星野用手指拂过最上面的标题。然后扬起头,循着女人压抑的啜泣声望过去。 “嗯,我下个月就走了……去里昂,念MBA。” “蛮好,出去见见世面。” 所谓‘世面’,一语双关,除了事业上的,还有情感上的。 杜雪琪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沈星野,太早许下的芳心,得不到结果就算不得好。 “星野……” 杜雪琪挑了挑唇角,用尖细的手指抹了下快要晕花的眼角:“下周日是沈爷爷的大寿,我……我想要么算了吧,我就不过去了。我把礼物都给……” “要送的话,还是你亲自去一趟的好。看望爷爷是因为他也一直把你当成小辈一样疼爱过,给他祝寿是一份孝心,又不是因为我的面子。” “我……”想到沈爷爷,杜雪琪心里多少是有些怪滋味的。 想当初沈星野跟白珞娅在一起如胶似漆的,虽然一开始郑丽欣并不很看重白珞娅的出身,但沈爷爷倒也没有特别反对的意思。 可是后来突然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子竟然坚决不允许沈星野娶白珞娅。甚至还把她杜雪琪拎出来,作为备选,曾一度试图撮合他们。 沈星野大概是无奈之下,才决定跟白珞娅奉子成婚,生米煮成熟饭。 没想到却在那个节骨眼上……出了那样的意外。 而这整个过程中,反复改变动机的——好像就只有沈家老爷子一个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性情特别古怪,喜怒无常。所以没人敢去问过这里面的原因,只能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测。 “当然,这个你自己决定。觉得怎样都好。”沈星野放下手里的文件,双臂撑着桌案站起来。 “那,我跟……我跟姑妈一起出席,行么?” “雪琪,其实我……想给你一个建议。”沈星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不需要跟我妈这样的人走太近。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挺开朗挺率真的姑娘。你有很好的家世,有不需要对任何人妥协卑微就能收获的自信。跟我妈相处太久,只会沾染她身上那些市侩与势利,你这么聪明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正是因为你变得跟她越来越像,我才越来越疏远你?听我一句劝,好好收拾下心情,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要再陪着我妈浪费时间。她对你再好,也不过是看在你的存在,对她的两个儿子有帮助的份上。而我并不忍心看你被利用。说实话,今天你跟我说想离职,想去读书,我是很为你高兴的。希望你以后的路可以越走越宽,更希望下一次你再回A城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一个很不一样的你……如果,我能看到的话。” 沈星野的这一番话,让杜雪琪好不容易屏住的泪水再次充盈了眼眶。 她突然想不明白,自己这么久以来执着的,坚持的那条路,好像正是因为白珞娅的意外离开,突然变得又功利又急切了—— 沈星野其实还是那个沈星野,只是她杜雪琪再也不是从前的杜雪琪了。 那会儿自己第一次见到他,貌似是上初中时的一次家庭聚会。 她对那个男生的第一印象就锁定在了误终生范畴内,却着实不喜欢他那个又势利又招摇的妈妈。 彼时,她的舅舅还不是行长,舅妈也只是个普通大学教员。父母生意上也没有现在这般起色。所以她根本就不可能成为郑丽欣儿媳的备选。 沈星野说的一点都不错,正因为掺杂了太多奇怪的东西在原本应该水到渠成的感情里,两个人的路才会越走越不在一个平面上。 如果…… 沈星野后来在高中时,没有遇到白珞娅。 如果,且只是如果。 后白珞娅死后,又没有搅合上赵安月。 那么今天站在他身边那个,虽然无法让他极致动心,但绝对可以获得疼爱与怜惜的女人——绝对应该是她杜雪琪没错。 是的,那个男人说的没错……她怎么能够甘心?怎么能够放弃,最后一搏? 离开沈星野的办公室,杜雪琪红着双眼撞见了等在外面的赵安月。 “我是来辞职的。” 赵安月怀里抱着那本书,已经站在外面听了有几分钟了。从那天在售楼中心,她跟杜雪琪说了那么一段交心的话后,就一直没再照过面。 “你,已经决定要出国读书了?” “是。” “那,加油……” “谢谢。你也是。每个人都没有停下过努力,想要我姑妈那么挑剔的人认可你做星野的女人,真的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杜雪琪轻呵一声道,“另外,我现在离开可不表示我真的就不再爱他了。我们都还年轻,未来几十年的事儿,谁也说不准是不是?” 赵安月:“……这么名正言顺觊觎别人的婚姻,你还真是够坦诚。” “赵安月你错了。一段有可乘之机的婚姻,原因从来都在当事者身上。你有防备我的心,不如好好想想你们是否真的能够天长地久。走了。” 直到杜雪琪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赵安月才深吸一口气,敲门进去。 “你不是出去跑外勤了么?” 听到赵安月的声音,沈星野稍稍皱了下眉头。 不需要质问也不需要猜测。他估计赵安月来了应该不止一会儿,至于有没有听到他和杜雪琪的对话,他没兴趣纠结。 “哦,我很快就结束了。前面去看了一眼芸姐,然后……这个书,我托人弄到了一本精装第一版译文。” 赵安月把手里的书推上去,“你看看,这个送给爷爷可以么?” “什么书?上周末不是买好了么?”沈星野挑了下眉头。 “嗯……是你说的那个马克布落赫的《古怪的战败》。” 赵安月一词一句咬着,确保这一次没有说错任何一个字。 “我跑遍A城也没有弄到法文原版的,现在市面上也就只有些不值钱的再版,翻译的也是乱七八糟。这本是80年代的第一版译文,现在也早就绝版了。我上网查了一下,收藏界叫价也要五位数起呢……” 沈星野抬手轻轻抚摸着书籍,浓重的墨香和沉淀的时代感,让他十足相信了赵安月的用心。 “打开给我念念。” “啊?” “让你念你就念,万一弄错岂不是很丢人?你当我真的相信你那半瓶刷子的水平啊?” “哦。” 赵安月凑过去,翻开扉页,从题目开始念起来—— “古怪的战败,马克布落赫著,温帆译——” 可是还没等她念到第一页正文呢,就见沈星野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刚才说什么?” 男人的大手紧紧扣在办公桌的边缘,发白的指关节与青筋血管交错。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就好像突然放出了心胸中封印已久的野兽,吓得赵安月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我……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是读了题目而已……” “你说,是说翻译的?” 赵安月赶紧低头,认清那上面标准的印刷字体—— “温……温帆。上面是这么写的啊?” “温帆……”沈星野突然一把抓过赵安月手里的书,毫无预兆地摔在她脸上! “赵安月!你从哪弄来的狗屁书!给我滚出去!” “星野!” 全然想不到沈星野突然会像发狂一样恼怒,赵安月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坚硬的精装书角戳在她的眉骨附近,一股隐隐的疼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从眼前滑了下来。 “哎!星野!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撞开,凌爵进来了。 一看眼前这个状况,也是惊呆了:“这,怎么回事?赵安月,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赵安月一手按着额头,然后俯下身试着去捡地上的那本书。 “还说没事,都流血了!” 沈星野的心不由得怔震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一时失手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 051 你不为我高兴? 安安姐!” 听到身后银铃般清脆的笑音,赵安月不用回头就听得出来,是沈倩怡。 “沈小姐,你找我有事?” “哎呦什么小姐不小姐,你叫我小倩就行。那个,你下班有空么?我想跟你聊聊呢。” 时间不早也不晚,吃晚餐的话应该还不用等位。 只是赵安月觉得,从今天中午跟客户在一起吃饭开始,方芸的下午茶,凌爵的B餐厅,现在又被沈倩怡不由分说地拉到一个火锅店——怎么感觉这一整天一直都在吃饭啊? 其实她最近的胃口并不是很好,一直觉得食之无味。只是不忍扫了这个小姑娘的兴,便也由着她性子了。 这会儿见她撸着两个小袖子,大手一挥,在菜单上几乎打了满满的勾。 赵安月弱弱地表示,点这么多我们能吃完么? “安安姐,你是没见识过我有多么大胃王好么,都能去做直播了。”沈倩怡眯着弯弯的笑眼,目光突然落在赵安月的额头处的创可贴上—— “你的头怎么了?” “哦,不小心撞了下桌角。”赵安月伸手摸了摸,已经不怎么疼了。 然而沈倩怡一张小脸上满满写的都是不信:“你别骗人,肯定是我大哥又欺负你了。” 赵安月:“……真没有,你别瞎想。” 单手轻轻捉在背包里,赵安月轻轻摩挲着那本‘凶器’。 “对了小倩,下周六就是爷爷的生日了,最后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啊?你上回说什么,爷爷以前住在贝壳湾那片地方,想买房子给他什么的……” “哈哈哈,安安姐你可真厉害,这都不忘跟我做生意啊?” 听沈倩怡这么说,赵安月脸上蓦的一红:“你,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要给你推销房产,何况我这个月的业绩早就封顶了……” “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吧,爷爷什么都不缺,我们做小辈的心里都明白。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让老人享受下天伦之乐。虽然——” 说到这里,沈倩怡的神情黯然了一下。 这稍显异样的表情顿时被赵安月捉了个正着。 “小倩?” “唉,反正你也是我大嫂了。有些话说出来,也不算家丑。你也知道我们沈家的家庭背景里稍微有那么点……复杂。当然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有人有钱有权利的地方就有争斗嘛。你知道我爸我妈从来不掺和这些事的,只管拿公司里的股份每年分成吃喝玩乐。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但是我大伯母可就想得没那么开了……” 赵安月点点头:“我……听说过一些,毕竟夫人她要为她的两个儿子着想。可能会比较……” “两个儿子?别开玩笑了安安姐,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像大伯母那么偏心的妈。虽然说把,养两条狗还厚此薄彼呢,但大伯母对大哥和小弟的差别实在是比对人和狗的差别都大。呸呸呸,这个比喻稍微有点过了。但是怎么说呢,我也就是稍微八卦一句。也有人说,大伯母生大哥的时候,其实只是帮大伯做代孕的。好像是说,奶奶非常不喜欢原来的大伯母,可是大伯和大伯母伉俪情深,感情一直非常好。可惜后来大伯母生了个死胎,一时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就疯了。大伯母怕大伯无后,这才找了郑丽欣来代孕。不过你可别回去跟我大哥乱说哦,我怕这没凭没证的,恼了大哥,他可又要欺负你了。” 赵安月抿了下唇:“没有,你大哥其实对我还……” 说话间,赵安月感觉到桌子上的手机貌似在震动。 沈星野三个字留在屏幕上,一跳一跳的像个催命符。 “哎呦,吃饭就好好吃饭,别管他。”沈倩怡抬手就给按掉了,“我跟你说安安姐,我大哥现在就是被你给惯的。以前白姐活着的时候,活脱脱一个老婆奴。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赵安月摇头,心里只微微荡了一丝淡酸。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哪里敢奢求沈星野的怜惜与疼爱? “小倩,我们要不还是不要说这些了好么?” 赵安月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守些本分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毕竟那是沈家自己的事,且关乎上一辈与上上一辈的各种恩怨利益。平时连沈星野都不屑于跟她多废话,她又何必要知道那么详细? “唉,我也就是随便讲讲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其实安安姐你说的也对,有戏的地方就有戏精对吧?连爷爷都懒得管他们怎么闹——我吧,也就是心疼我大哥。他妈恨不能把他的骨髓都榨干尽,面对郑丽欣的时候我压根都没见他笑过。只有跟我爸妈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轻松些。你都想象不到吧?我大哥出事那会儿,在疗养院忙前忙后的都是我爸妈在照顾他。郑丽欣连个影子都没有呢,说是什么到国外去看望小银了。” “你说沈星野眼睛受伤的时候,不是他妈妈在疗养院照顾?” 赵安月话一出口,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也是,自己当初去疗养院找他的时候,也没有见过郑丽欣。 那么,算算时间的话…… 那应该是去年十一月的事,貌似沈银河的眼睛也就在那前后手术的。 两个儿子同时发生这样的事,当妈妈的当然会守在自己更疼爱的那一个身边。 这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为什么在这一刻的赵安月看来,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 她想不通,而眼前成山的牛羊肉就让她的思维和胃口更堵塞了。 “不过小倩,你今天找我出来,不会只是想吐槽一下家里的事儿吧?” 赵安月捂了下嘴,说实话,那些肉气十足的菜肴让她胃里有点莫名的难受。 “嗯嗯,我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呢——” 沈倩怡说着,低下头拉开包。从里面拽出一个文件袋。 在赵安月惊诧的眼光下,她把那个文件袋打开,从里面展开一张长长的清单—— “安安姐,这是高健那个混蛋这几个月来给我买的所有的东西。香水鞋子包包手机,还有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的,我都按照AA计数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有品牌的,所以价格全都能查到。我把这些钱全都加总起来,差不多有十二万多,你帮我还给芸姐。” 说着,沈倩怡把卷着的清单打开来,跟图穷匕首现一样,掉出一张银行卡。 “小倩你这是……” 赵安月被这一波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我听凌大哥说了她家宝宝的事,我知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钱本来就应该是她的,再者说,我一想到高健那个混蛋抛弃家里的妻子,在外面跟我装逼浪漫富二代,我浑身就像给蜈蚣咬了一样,难过的要命。他送我那些东西我早就扔了,更何况,我也不稀罕这十几二十万的小恩小惠。起先跟他在一块,我单纯就是图他暖。没想到事情闹得那么难堪,我也不希望我这里还有污点……让,让他……觉得我是那种女人。” 沈倩怡说的真诚,赵安月听得也明晰。 前面那个他指的是高健,后面那个他应该指的是祁斯文了。 “安安姐,我听说你以前跟祁斯文挺熟的是么?” 沈倩怡望着咕嘟咕嘟的火锅,憋了老半天才把话题切正。 赵安月稍稍愣了一下,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也不能算很熟,也不能叫以前……吧。”赵安月犹豫着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在A大兼职上课,正好是我的选修课老师。而且我也一直对建筑设计这一领域很有兴趣……” “这已经算是很熟悉了好么!”沈倩怡的眼睛亮了又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他的事?越详细越好,家里做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谈过女朋友没有?我……” 赵安月:“……” “唉,我也不瞒你说。那天从办公室里出来,我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是我一直想要找到的那种男神类型。可是总感觉他对我……你说,他是不是比较喜欢文静温柔型的女生,就像安安姐你这种的?” “不……是吧?”赵安月有点无措地牵了下唇角,“我跟祁斯文真的就只是普通朋友,你千万不要误会——” “唉,就算误会又怎样呢?任何人喜欢任何人都不奇怪,我可不像那些小心眼的姑娘,自己想不开。你已经是我嫂子了哈哈哈,他就算对你再有意思,也只能等着我出手把他攻城略地。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点没方向……毕竟,以前都是各种男生主动追我……” 沈倩怡垂了下纤长的眼睫,把新做的指甲羞涩地在珍珠贝齿下啃了啃。 全世界的姑娘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差不多都是这样一幅乖顺的仓鼠样。 而赵安月想的却是——难怪最近发现祁斯文身边各种粉红色少女心的配件越来越多,敢情沈倩怡以为男生追女生时用送东西的手段,放在女生追男生身上……一样有效果? 这个小姑娘真是傻的太可爱了。 “可是我记得,芸姐以前对我说过,抓住一个女人的心需要给她很多很多爱与安全感。但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则偏偏不能给他太多的爱和安全感……” 赵安月给不出什么像样的建议,但一直不说话又未免显得不够真诚。这时候,沈星野的电话又来了,疯狂震颤的手机像是要把桌面上这一堆锅底都给掀翻似的。 “你说的倒是蛮有道理的,可是对我大哥怎么就做不到?” 沈倩怡笑道,“我知道男人都是天生的猎手,我没那么傻哈哈哈。等祁斯文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感,我再玩一阵冷淡。安安姐,其实我建议你也可以对我大哥用这招试试。就从不接他电话开始,哈哈哈哈——” “可是小倩,你大哥现在……没有打猎的能力了。” 赵安月微微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起了沈星野的电话。 ------------ 052 那个人,是我 看不见世间色彩的人,仿佛更容易入睡一些。 赵安月也不知道沈星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他搭在自己腰上抚弄打圈着发梢的手指突然停下来。 随即渐起平缓和呼吸和低低的鼾响。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沈星野,就在上回从公立医院那个年轻眼科大夫那里回来之后,她偷偷又跑了几家医院去问。 所有医生,无一例外地告诉赵安月—— 只有在患者角膜浅表面受损的情况下,才可以做移植角膜的手术。如果真的如许光凛所说,沈星野的双眼虹膜到下面的晶状体都被切剥下来,那绝不是做简单的角膜移植手术就能康复过来的。 想起沈星野喝醉的那天,抱着她脆弱失控的样子,赵安月就觉得心里像被挖了一块空洞似的。 重重叹了一口气,赵安月挨着沈星野躺下。 睡不着的时候刷了刷手机,发现沈倩怡有朋友圈的动态在更新。 【男神选中的礼服,居然没有我的size!好心塞(大哭的表情)】 配图是一件华丽的蓝紫色长裙。说实话,跟沈星野上一回给她买来准备去舞会的那条,有一点点相似。 看来,祁斯文真的陪沈倩怡去买礼服了? 就在这时,赵安月捏着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一个电话。 吓得她哆嗦了一下,赶紧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沈星野。 电话是祁斯文打过来的。 赵安月轻手轻脚地下地,绕到隔壁的房间。 “安安,睡了没?” “啊,没……还没。你已经回家了?” “嗯嗯,先送小倩回去了。” “那……那你算是……” 其实从刚才看了朋友圈之后,赵安月就知道祁斯文是陪着沈倩怡去挑礼服的。 “我……你希望我算是怎么样呢?” 祁斯文的话让赵安月心里骤起涟漪:“不是,这跟我希望与否没有关系啊。祁斯文……这归根到底,是你和小倩的事……” “如果我和沈倩怡在一起。沈星野会不会就不用一直为难你?不用防备我?不用总是给你的梦想泼冷水?” 赵安月:“!!!” 脑袋里恍然嗡了一下,赵安月连连倒吸冷气—— “祁斯文你不能这样的,这样对小倩不公平!如果你不是很喜欢她,那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就……” 电话那端传来了祁斯文爽朗的笑声:“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会那么认真啊?” “这……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呢!”赵安月急红了脸。 “何况,你怎知道我就一定不喜欢小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本质,不过就是从一开始的陌生,变成习惯她在你身边的一切时间。如果……连沈星野都能爱上你,这世上任何人爱上任何人,就都不奇怪了是不是?” “他怎么可能……”赵安月唏嘘一口气,“爱上我呢?习惯是习惯,爱是爱。” 习惯不过是一种霸道的占有,而爱——会因为一点点不顺心意,抬手就打,张口就讽刺么? 额头上不过是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比起在他身边遭遇的过往种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可是对赵安月来说,聚沙成塔的恐惧像一头灰色的野兽,有时候她甚至会比沈星野更加害怕——如果他的眼睛真的永远无法复明,该怎么办? 赵安月害怕,那会成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忍离开他的枷锁。 “哦对了祁斯文,我想跟你说声抱歉。那本书——” “恩?不是你们想要的?” “不是不是……”赵安月随机编了个谎话,“星野托朋友买到了原版的……这本书既然是你珍藏的,还是还给你吧。就是不小心,书脊那里有点撕坏了,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既然送你了,你就留着好了。” “不过祁斯文,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道:“这本书的译作者,温帆。你认识他么?” 电话那端是长约十秒的沉默。 祁斯文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笑得赵安月又懵又怔。 “哈哈哈,我有一本书就一定要认识书的作者么?那我喜欢一个作者,是不是要把他故居都买下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祁斯文的调侃,赵安月赶紧矢口否认,“我是说,你为了接泰晤之景这个项目,之前不是对白珞娅进行过一些调查么?难道你不知道她以前的一些……” 话及此处,赵安月自己也觉得问的不是很得体。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只是听说这位温教授以前和白珞娅……” “你听谁说的,就问谁去好了。我并非对所有的事都感兴趣。” 祁斯文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赵安月感觉他好像有点不开心。 *** “刘医生,你的意思是,还要再等半年?” 沈星野坐在刘景平的对面,显然对自己得到的答复全无之前的淡定。 “之前你就跟我说,只要养七八个月就可以手术。为什么现在还要再等?” “沈先生,这种事是不能心急的。你想想看,如果能做手术的话我肯定也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光明啊。但是上次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这个眼球后面的肌肉经过高温灼伤后要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的,否则移植的角膜不能很好地妥帖在上面。就算做了手术,也达不到你的预期效果。” 这会儿赵安月就站在沈星野后面,专注着听了每一个字,却一直没有说话。 这是沈星野第一次带她来刘医生的诊所。 也是她第一次听说刘景平的名字——不,不是第一次! 赵安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翻开手机,调出里面的聊天记录。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被郑丽欣在校园里捉到之后,回家她和沈银河通过一个电话的。 沈银河把自己看病的那个专家的名片拍了下来,直接通过图片传给了赵安月。 这会儿她清楚地看着那上面的名字——分明就是刘景平!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医生,给同为兄弟的两个人做过眼科手术。 这本来也算不上巧合,但诡异的是,为什么郑丽欣一定要瞒着沈星野——他弟弟得了眼疾的事呢? 这会儿医生把沈星野带到里面的诊疗室,说是要做一些缓解眼部的光照治疗。具体专业术语,赵安月是听不明白的。但是从刚才起,她就把手机的录音键偷偷打开了。 此时空荡荡的诊疗室里,就只剩下赵安月一个人。 沈星野的病例卡还插在电脑旁边的读卡器上。 赵安月蹑手蹑脚地往外看了一眼,确认里间关着门,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人出来吧? 她大着胆子冒出一个想法—— 从医院出来后,两人直接回了公司。一路上都没什么话。 直到车子停在了公司门口,沈星野才主动开口道:“你今天还出外勤?” “嗯嗯,还有两个合同……”赵安月点头的同时,一只手按在背后椅子上的那个帆布背包里。 那里面,装着她刚刚从刘景平的诊所里偷出来的一张片子。 是沈星野的。 她趁他们不在诊疗室的时候,通过未锁定的电脑查询引擎,找到了沈星野之前的病例档案。 赵安月记得很清楚,之前在中心医院的那位许医生曾建议过他们再去拍一张片子的。 “听说今天要下大雨,早点回来。” 沈星野理了一下衣襟,推门下去。手杖持在掌心,走得坚实稳步。 赵安月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涟漪起几分酸楚。 如果不是她亲眼看到,或许谁都不相信沈星野在面对医生时那种无力的焦躁感,是那么真实的。 “许医生,你看这个片子……” 赵安月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等到那位许医生的号,等位的过程中才知道,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很有经验的主治医师了。 这会儿许光凛端着片子,眼镜片下那双拘谨的双眼紧紧凝视。 “就跟我说的一样,整个虹膜包括下面的晶状体全部切割下去了,根本没可能做移植手术。如果你不信的话,也可以拿给任何一个眼科医生去看,我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不不不,我没有不信您。”赵安月摒着心如刀搅的压抑,坚持追问道,“可是许医生,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会是由于什么导致的?火灾会……会伤成这样么?” “当然不会,如果只是单纯火灾灼烧的话。都到了需要切割虹膜晶状体的程度……可以考虑直接眼球移植了。怎么还会用这么高难度的手术方式,保留虹膜边缘完整?一般只有捐赠事才会这样做,是为了保持末梢神经活性,提高移植成功率。” 赵安月听得一头雾水:“不是许医生,我没搞明白,什么叫移植成功率?不是说我先生的眼睛现在不能做角膜移植么?” “你听反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的眼睛是因为给别人做了角膜移植而被直接切割了虹膜和晶状体。那么再想重新移植回角膜,那是个完全不可逆的过程。懂么?” “这个我懂……可是……”赵安月想了想,赶紧把手机拿出来,“许医生你听听这个好么?我不是太懂那位主治医生说的话,可是他真的承诺我们说,保持这半年的光照治疗是可以缓解眼球肌烧伤萎缩,为后续的角膜移植做准备的。我——” ------------ 053 以后,每天穿什么都要告诉我 烛光摇曳,气氛旖旎。赵安月擦去泪眼间的摩挲,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面前醉俯在案的沈星野。 她守着他,外面是雷鸣电闪,室内是烛光清宁。 赵安月慢慢伸出手,沿着他的头发,脖颈,一点点轻柔地抚摸下去—— 侧脸勾动着精致的轮廓,睫毛和额前的碎发轻轻交叉。他似乎该理发了,淡青色的胡茬也起了些许犀利。 那一刻她仿佛再也不愿去怨恨缘分的浅薄,命运的作弄。只要沈星野愿意她留在身边,愿意跟她这样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哪怕,做他一辈子的眼睛…… 沈星野醒来,只感觉宿醉的头痛一跳一跳的。自己身处沙发,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上身有点皱,袖子差点被拽出了肩膀。想来是赵安月有心想要将他拖起来扶上楼,但由于吴妈今天不在,她一个人实在力不从心,遂放弃。 沈星野看不到,但能想象出那个滑稽而温馨的画面。 其实昨天晚上,他仿佛还想借着酒劲儿跟赵安月再多说些什么的,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不争气地醉倒了。 记忆里,好像有说起过琳琳,说起过那个因为自己一时懦弱而错过的第一种幸福的可能。 “赵安月?” 沈星野起身,往楼上喊。 他以为赵安月已经回卧室了,可是半晌没听到动静,仔细屏息,才意识到淡淡的呼吸声是从自己身后传过来的…… 原来赵安月就蜷缩在沙发上,刚才他自己躺着的脚下。像猫一样窝着,只占一小格的位置。沈星野愣了愣,俯下身,伸手摸过去,她身上貌似还穿着那件蓝紫色的礼服。 他从来没见过赵安月穿这身衣服,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她好像特别适合这种颜色。 淡淡的蓝色,隐忍的忧郁,像月光下一抹小露。 只是这个白痴,都不会自己洗澡上楼睡舒服些么? 沈星野拽过丢在一旁的薄毯,挂在赵安月的身上。 下了一场雨的清晨,空气里有股清新的味道。 沈星野没有叫醒赵安月,也没有给司机老张打电话。而是一个人提着手杖出门。 经过优雅清净的别墅区,往前走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用手杖认真地点着盲道,走的很慢很小心。 “抱歉!” 手杖轻触在一只小小的橡胶轮上,沈星野顿住脚步,只听到一个女人温软柔和的声音。 原来,那是一个婴儿车啊。 年轻的妈妈一个人带着三四个月大的女婴,手忙脚乱拿纸巾的时候,不小心把童车推到了盲道上。 童车里的孩子咿咿呀呀了几声,仿佛向这个世界致以好奇的问候。 沈星野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好的心情了。微微一笑,他点头冲那女人说:“没关系。” “囡囡乖,跟叔叔说再见,咱们要回家家咯。” 三个月的孩子当然是不会说话的。女人尖细温和的嗓音模仿着孩子的语调,说‘再见’‘再见’。 “呵呵,还不会讲话吧?” “嗯,才三个多月呢。” 沈星野笑了笑,挥手与她们擦肩而过。 他想:如果白珞娅的孩子还活着,差不多应该,也有三个月了。 沈星野到公司的时候才八点多,常规处理掉邮件之后,接到楼下前台文秘的电话。说有人要见他。 起初沈星野还以为是什么推销公关之类的,没想到一开门,闯进来的竟然是沈银河。 “你怎么来了?妈不是说,这个暑假要把你送出国去交流么?” 见到沈银河,沈星野多少是有点惊讶的。 要知道,从出事到现在,自己这个弟弟几乎没怎么露过面。 “哥,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大四一开学我就过来你这里实习。今天都十三号了,还有半个月时间,你就不能让我过来熟悉熟悉?” 一听这话沈星野脑壳就疼,他开公司的又不是幼稚园。一个沈倩怡就够让他郁闷的了,再来一个沈银河…… “你来找我,不会就为了这件事吧?” 听到沈星野开门见山地直接问话,沈银河的脸红了红,心里也知自己是瞒不过大哥的。 “我主要是因为赵安月的事来的。我想告诉你,这完全是我一厢情愿的。她已经被妈打了一巴掌,你就不要再怨恼她了行么?” “事情都过去三五天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跟我谈判啊?”沈星野笑道,“我要是恼她,她现在岂不是已经被我折磨很惨了?” “你……你别这么说……”沈银河轻轻咬了下唇,“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的。你对我和小倩一直都很照顾……” “那是因为你们没惹过我。”沈星野走到弟弟跟前,照他肩膀上给了不轻不重的一拳,“万一有天给我知道你们背叛我,我一样对你们毫不客气你信不信?” “信,哪有不信的呢?你放心,我虽然喜欢赵安月,但只要她还是我嫂子一天,我就不可能有非分之想的。”沈银河这边嬉皮笑脸地把沈星野给按到了座位上,双手捏着他的肩膀,“不过大哥,万一哪天你要跟她离婚了,我可不可以……” “沈银河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是说万一么?” “滚。” “可我听说你对赵安月又不好,你心里有白姐……”沈银河越说声音越小,在沈星野面前,他本来就没剩多少的气场就更加荡然无存了。 “你听说的不准。” “那好吧,反正,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让着我。这一次我要是真跟你抢了赵安月,你说将来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啊?” “你抢我的东西多了,要下早下了。” 沈银河:“……” 其实从赵安月告诉她自己结婚了的那一刻开始,短短一条校园林荫路,沈银河想过一万种情敌,也想过一万种对战情敌的方式。唯独沈星野,面对这位大哥的时候,他绝对是不战自降的。 从小到大,他亏欠大哥的实在太多了。每每想到小时候那些事,他就觉得自己眼眶有点酸—— “喂,哥你最近有没有去复查眼睛啊?大夫怎么说,什么时候可以移植?”想起眼睛,沈银河多问了一句。 “前几天去的,没什么事。再等半年吧。”沈星野从来不愿意把负面情绪带给家人,即使心急如焚,在弟弟面前,他亦是不动声色。 “还要再等半年?”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等着我看到你这张不争气的小脸,忍不住揍你怎么办?” “只要你眼睛能看到,我倒是宁愿被你揍。”沈银河小声嘟囔了一句,同时把眼睛往桌面上一瞄—— 正好落在之前留在电脑后面的那半瓶眼药水上! “哎!赵安月没跟你说么,这个药水不适合你。你怎么还放在这儿?” 沈星野凛然惊愕了一下,旋即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盯紧了沈银河:“你怎么知道?” “啊?我——” 想起了妈妈郑丽欣的吩咐,沈银河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该死。一时着急脱口而出,忘了自己眼睛手术的事一直是瞒着沈星野的。 “你知道这个眼药水?难道赵安月说的那个同学,是你?那么,你又怎么会在用眼药水?” “我?就……你们公司那个祁总监祁教授,课业负担太重了。眼睛疼。” 说话间,总经办的办公室被敲响—— 祁斯文带着一些文件进来,刚好把沈银河的那番话听了正着。 “祁教授!”沈银河吓得僵住动作,手掌咔嚓一声,捏的沈星野差点痛背过气去。 “沈银河同学,我也是很佩服你的勇气。还有最有一节课考评,你现在就说老师的坏话,是不想及格了么?” 祁斯文笑道。 “不不不,我没……” 沈银河涨红了脸,溜着墙根就要出去。 却被祁斯文轻轻一拉手臂,拽了回来。 “别急着走,我今天过来顺便想跟沈总申请一个助理。你有兴趣么?” 沈银河全然没想到祁斯文会提出这个邀请,一时受宠若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祁教授,你……你真的想要我给你当助理?我……我怕我不行……” “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祁斯文笑道,“如果你当建筑师是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拿着图纸沙盘指点江山的,那你是不是对这个职业有什么误解?我们三分之二的时间是要在施工地的,很多现场上临时出现的状况,不是纸上谈兵就能解决的。我的助理,基本上是需要亲手搬砖的。不知道沈家小公子,能吃得了这个苦么?” “沈家的男人,没那么娇气。”沈星野坐在一侧,端起咖啡,幽幽道。 “大哥!这么说你同意了?”沈银河又惊又喜。 “我不同意有用么?这个家里,有谁真的会听我的?” 沈星野冷哼一声。 ------------ 054 布局 那件礼服?” 赵安月怔了一下。 事实上,今天早上她在收拾餐桌的时候,一不小心溅上了几点酱汁。这会儿那衣服就躺在她办公室的手提袋里,本打算下班找个时间送去干洗一下。 不过,要赶在周末那天的话,也不是不行。 “怎么?有问题?” 察觉到赵安月的异样,沈星野微微挑了下眉头。 “没有……” “那就按我说的做,虽然我看不到,但我不希望任何人在任何一件小事上欺骗我。” 听到赵安月离开的关门声,沈星野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他是否对赵安月太过于依赖了? 正是因为身边所有的人都劝自己相信她,劝自己对她好。那么万一如果有一天…… 沈星野觉得脑子有点乱,不愿深想。 赵安月回到办公室,提起桌子下面的手提袋。 蓝紫色的长裙静静地摆在里面。 沈星野居然说她的气质适合蓝色?真奇怪呢,她这么杂草一样的出身,如何配得上这么忧郁高雅的颜色。好讽刺呢。 “安安姐!”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跳出来一个娇俏的小身影。 是沈倩怡。 “小倩?” “你知道么?我家小弟也要来咱们公司,就在祁斯文的部门当助理——” “嗯嗯,我知道了。” 赵安月并没有太惊喜的表情让沈倩怡稍显失落。 “太好了,大哥终于想通了把我们都带在身边帮助他。这么多年他孤身奋战实在太辛苦了,我就不信,我们大家联合起来会斗不过二叔那个老狐狸!” 赵安月知道也许自己并没有立场给这个姑娘泼冷水,但跟了沈星野这么久,她切实能感受到那个男人对自己弟弟妹妹的疼爱。 像沈倩怡这么单纯又胆大的姑娘,一旦搅进了浑水里,很容易成为受害目标。 “呀!这件衣服——” 正在赵安月纠结要不要再多嘴劝她几句的时候,沈倩怡突然尖叫了一声,俯身过来凑到赵安月的身前。 “安安姐,这件礼服是你的?” “嗯,是我的。是……星野上次要带我参加舞会的时候送我的。可惜我都还没什么场合穿。” “能,能借我试试么?”沈倩怡眼前一亮。 周六就是她的毕业舞会了,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一件香槟色的礼服。但是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天跟祁斯文逛街时,看到的那件因为断码而无法收入囊中的蓝紫色礼服。 不过由于沈倩怡身材娇小,尺码一向不容易买。 但赵安月跟她身材差不多,说不定还真的—— “啊,可以是可以,只是昨天拿出来的时候被酱汁弄脏了。我本来打算去干洗的。” 赵安月解释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就试一下行么?” “那好啊。” 于是赵安月陪着沈倩怡去了洗手间,看着小丫头换上自己的礼服。 还真别说,这衣服架在她娇小柔美的骨架上,不会显得过于华丽,倒有几分小公主似的贵气。 况且今天沈倩怡是素颜的,又没有扎头发。要是好好拾掇一番,绝对是没有悬念的舞会王后。 “安安姐,要不……你把这件裙子借我一天成么?” 想到祁斯文应邀陪同自己一块去结业典礼,沈倩怡真的恨不能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把自己安排的完美妥帖。 蓝紫色,是祁斯文建议的颜色。他说她很白很俏丽,最适合这样明亮又低调的颜色。 那天在商场折腾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仪的款式却苦于没有她的尺码。 没想到今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我借给你是没问题啊。只是这周日爷爷过寿,你大哥说,让我穿这个……” “那没关系啊!我就借一天,周六舞会结束后,周日我也去酒店嘛。咱们早点到,你换上不就行了?这个污渍我去帮你洗掉,就这样说定了哈!” 说着,沈倩怡拎着裙摆,在原地转了几圈。 看着小姑娘依依不舍的样子,赵安月当然不忍心扫她的兴。 于是点点头,说好。 “谢谢你安安姐!” 赵安月回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两个多小时下班。 接到建设部电话时候,她以为是祁斯文。 当沈银河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的时,赵安月倒是吓了一跳。 “安安,是我。我来齐科了!给祁总监做助理!” “真的?太好了!” 赵安月心想,今天已经有两个人告诉自己沈银河来齐科的消息了。如果自己还是不表现出惊讶和开心,是不是沈银河也会非常的失落。 然而电话那端定了两秒,沈银河才缓缓说:“你真的……不知道么?刚才小倩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赵安月:“……” 她也是对自己没想法了,天生就做不成虚伪的人呢。 “不过这个没关系安安,我是想跟你说一下,这周日祁总监要带我们去贝壳湾四期建模现场做课题。哦,这会儿应该叫祁教授。他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面对沈银河的邀请,赵安月显然有点莫名:“为什么是这周日?不是说下周日么?” “你记错了吧。下周六是最后一节选修课了,下周日再去的话,报告什么时候renew呢?” 沈银河即是说,祁教授是在公共群里发的消息,好多同学都报名了,不可能改时间的。 “可是,可是周日不是爷爷的生日么?” “那有什么关系,爷爷的寿宴在峰亭大酒店,晚上六点才开席的。我们上午去,最多下午就回来了啊。” “这样……”赵安月想了想,好像也并不耽误什么事情的样子。 “哦对了安安,我跟你说件事哦。” “嗯?” “我姐是不是跟祁总监那个……” “你说小倩?”赵安月问。 “嗯嗯。” “我刚才跟祁总监开会的时候,看到他手机接到一张图片。我也不是故意看的,就不小心瞄了一眼。是我姐穿着礼服的一张自拍,我看到祁总监嘴角笑了笑。” 事到如今赵安月觉得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反正大家都已经混在一个圈子。 “嗯,小倩是很喜欢祁总监,只是他俩有没有算是正式在一起,我还不清楚。” “沈银河,背后议论上司的私事,好像不怎么符合公司规矩吧。” 听到身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沈银河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了。 “祁总监!我——” “没关系,家族企业就是这样,我不是不能理解。”祁斯文笑着端起茶杯,“怎么样?赵安月愿意一起去课外调研实地考察么?我要安排一下大巴车,毕竟是学校的集体活动嘛。” “额,她还没给答复。不过我想,她应该会去的。那个我……我去楼上人事科提交下材料!” 沈银河离开以后,祁斯文才摸出手机,看着照片上青春俏丽的女孩。他闭了闭眼,用力捏紧拳身。 “小倩。” 电话拨通,祁斯文看着指尖缭绕的香烟,口吻依然温和如初。 “祁斯文……你……我刚才发给你的照片,嗯……你都没回我,好不好看嘛!” “很好看,很适合你。” “真的么?那我周六舞会就穿这个了!其实这件衣服是安安姐的,用一下还要还给她呢。嘻嘻。” 挂了沈倩怡的电话,祁斯文翻开手机的通讯录,犹豫了一下,按住眼前的那个名字。 “是我。” “你……你帮我准备好了?” 电话那端,是个女人的声音。 “嗯,周日那天,你要去参加沈老先生的生日宴吧?” “是。” “我帮你提供你需要的,剩下的,看你自己本事。” 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祁斯文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意识到手指被香烟灼烫,已经是几秒钟以后的事了。 下班前,沈星野给赵安月打了电话。说今晚有应酬,让沈倩怡陪他去就行了,他叫赵安月自己先回家。 于是赵安月路过楼下商场的时候,挑选了一些点心和保健品,想要带去看看梁奶奶的。 没想到竟然碰巧在停车场遇到了杜雪琪! “杜秘书,你怎么会……会在这儿?” 赵安月惊奇不已。 “我……我是想来找你的。”杜雪琪打扮的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主要是发型。 赵安月记得她以前是那种特别妩媚成熟范儿的卷发,而现在,她却弄成了跟自己差不多的长直发。 整个人看着精神很多,也减龄了很多。 “你找我?” “嗯,我想问你借下车子。周日那天。” 杜雪琪说:“沈爷爷生日那天我送他一株万年木,怕物流的人笨手笨脚的把植物给我弄坏了,所以我想亲自开车送到宴会现场。可是我的车上午被人撞了,这会儿已经送去修了。我想,借你的用一下。” “我的车?”赵安月想了一下,“问题倒是没有,因为我那天——” 之前沈银河跟自己说,周日上午要乘坐学校的班车去建筑工地做课题调研的。所以那天她应该是不需要开车的,正常安排的话,应该可以回趟家,就算来不及,也可以直接打车到酒店。 ------------ 055 女邻居 赵安月下课回来后,已经快十点钟了。 因为是最后一节选修课,结束后学员们有个互动的环节。而且关于明天的实地调研,还有一些细节安排。 难得沈星野一晚上都没有打电话催促过她。赵安月想,也许是因为沈倩怡喜欢祁斯文这件事,让沈星野稍微转移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注意力。不会再无中生有地diss她了吧。 不过—— 想起那天祁斯文在车上对她说过的话,赵安月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皮跳跳的。 叮咚一声,手机里传进了沈倩怡的> 【安安姐,我们的毕业舞会是从九点到凌晨呢。我把裙子换下来以后交给祁斯文行么?他说正好你们明天去工地,让他帮你带过去。】 【哦,好的。】 赵安月想了想,随手按过去几个字。 其实她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 刚才经过卧室的时候,赵安月看到沈星野一个人坐在大床上。面朝窗,背对门。 长长的白色婚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从柜子里重新翻出来的—— 经过当初那一番啼笑皆非的屠戮,上面纯白的光泽仿佛接了几分地气。 至少在赵安月看来,没有之前那么不可触及了…… 可是,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赵安月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拖鞋在地板上轻轻踩出水淋淋的杂音。 沈星野感受得到,身后的女孩像只不安的小野兔,守在门槛,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光用想想就觉得有点可爱。 于是他也不回身,也不动作,只含着低稳的嗓音,轻轻说。 “我昨天早上,碰到一个女人。推着三四个月大的小女婴。当时我就想,如果我和洛娅的孩子还活着,现在应该也有那么大了……” 沈星野抬手摩挲着婚纱的裙摆,一寸寸轻柔撩动着赵安月内心深处的脆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跟自己提这些话,所以除了细耳倾听,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沈星野突然对她说‘坐过来’,赵安月才踮着脚,踢踏着湿漉漉的拖鞋,走到沈星野身边。 婚纱的裙摆很大,从床沿盖下去,铺了满满的半张地板。 赵安月小心翼翼地坐过去,还好头发已经吹干净了,不至于淋淋洒洒地被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碰瓷。 “穿上。” 凛然两个字吐出男人轻薄的唇齿,像呓语一样的命令让赵安月吃了一吓。 “星野你……” 她确实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你穿上。” 沈星野站起身,把整个婚纱拎起来塞进赵安月的怀里。 “我……我不想。” 抱着怀里的烟笼轻纱,赵安月咬了咬樱粉色的唇,深吸一口气道:“星野,我不愿意。” “你说什么?” “这不是我的东西,虽然我羡慕她,嫉妒她,做梦都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拥有这样的一件婚纱。可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取代她在你心里最真实的位置。无论我在你身边可以留……留到什么时候,我都很清楚自己的本份。不该碰的不会碰,不该妄想的……也从不敢多一份觊觎。如果你喜欢礼服,那我只穿那件蓝色的……” 赵安月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只有那一件,才是你买给我的。” “赵安月!你还真是矫情得要命!” 沈星野收了收掌心,把礼服卷入怀中。同时一把拉住赵安月的手,将她不由分说地拽进怀里。 “我让你穿上试试,你给我看看清楚!这是白珞娅的那一件么?比我还瞎么!” 赵安月不由自主地啊了一下,赶紧揉了揉眼睛,捧起那婚纱上上下下看了好几个来回儿! 不是那条鱼尾婚纱?而是一条崭新的,抹胸小巧的设计,跟那条蓝色的礼服很相似。 可能在沈星野的心目中,她很适合这样的打扮? “这是……” “爷爷上午跟我打电话说,要给你补个婚礼。我没这个闲心,所以他说至少要在教堂宣个誓。我想,要么就让梁奶奶证婚吧。但婚纱总要穿吧!你看你这几天,腰都粗了一圈,还不赶紧试试?不行好退换!” “我……” 赵安月下意识地伸手围了围自己的腰腹。也是奇怪了,明明晚饭都没吃多少,怎么好像真的粗了一圈? “不是……”想到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一顿陈情,赵安月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可你刚才在说什么遇到个女人和孩子,我以为你……又在想白总监了……”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应该生个孩……” 然而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门铃响。 吴妈休假还没回来,所以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赵安月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跑下楼。 “请问你——” 门外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推着轻巧的童车里,女婴熟睡得恬淡又安静。 “你好,我叫陆雅,是新搬来的邻居,就住在对面的。” 女人温和地笑着,同时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前面的那栋矮别墅。 “你,你好……” “我今天刚搬过来,中介之前都没跟我说,电路门那里出了点小故障,可能明天才有人上来修。所以我过来问问,你们这里有蜡烛么?” “哦,有,有的。” 原来只是街坊邻居来走动,赵安月松了口气。 她一贯热心,这样的小事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赵安月,是谁?” 这会儿就看到沈星野抱着婚纱从卧室里面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大厅玄关这里看过去。 “哦,是新来的邻居,借蜡——” 还没等赵安月说完,陆雅主动站上前几步,微笑着说:“你好先生,我叫陆雅,刚搬来不久。就我和女儿两人,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沈星野:“!!!” 沈星野扶着楼梯下来几步,手里的婚纱过长了尾摆,差点给将他绊了一下。 “当心!” 厨房里的赵安月尚且来不及,就见陆雅上前一步扶住沈星野,温和的笑容和熟悉的声音让男人不由地震惊一瞬—— “女士,我们……之前见过么?” “原来是您?”陆雅上下打量着沈星野,旋即倒退两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是昨天早上在社区盲道上——” “是你?” 沈星野想起来了,这女人细细软软的声音,正是昨天早上他一个人从家到公司的路上遇到的那个推婴儿车的女人。 也真是无法解释的巧合—— “抱歉,您没戴墨镜我差点没认出来。”陆雅笑道,“没想到还真是有缘分,我刚搬过来,发现电箱有点故障,要等物业上门得明天了,所以过来借蜡烛。没想到——” 陆雅凝起眉眼,上下打量着沈星野怀里拖曳着的婚纱。突然暧昧一笑道:“二位是新婚夫妻?呵呵,真是恭喜了呢。” 这会儿赵安月已经从厨房的抽屉里找出了蜡烛,因为一时找不到打火机,于是用瓦斯上的火苗先给点染了。 然而就在她刚准备塞到陆雅手里的时候。才尴尬地发现——这会儿她正扶着沈星野,两人的手和胳膊交缠出一个特别暧昧而诡异的角度。 “哦,不好意思,刚才这位先生差点跌倒。”陆雅会意,松开手。 可就在接过蜡烛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那滴着滚烫油的蜡烛突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直接落在雪白的婚纱裙摆上! 婚纱的材质本来就很易燃,当时就烫出一个巴掌大的灰洞! “啊对不起!对不起!” 陆雅一边说着,一边慌不迭抬脚就往上踩踏。 焦糊的气息弥漫,场面甚至比白珞娅那件鱼尾纱着火的时候还要混乱。 而陆雅那躺在童车里的女儿,这会儿也开始不适时宜地哭喊了起来! “抱歉,真的很抱歉,没想到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还是先走吧,谢谢蜡烛!”陆雅一边赔笑着,一边抱起童车里的女婴,三两步退出玄关,整个过程结束,只剩赵安月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撩起裙纱破烂的婚纱,赵安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女人,有点冒失。”沈星野看不到场面,但光用脑补的就能想象出那个狼狈而失控的画面。 “那也正常,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生活难免艰辛不给力。” 赵安月只从那女人的话里判断她离婚的身份。只不过,能住得起这边别墅的人,应该也不会很缺钱吧。 “婚纱怎么样了?”沈星野皱皱眉,抬手扑扇了下眼前焦糊气。 “比……比之前那件,好不了多少……” 赵安月叹了口气。 “我们家跟婚纱相克。”沈星野想了想,说了一句特别冷的笑话,然后转身上楼。 “星野!” 赵安月拖着裙摆走在后面,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叫住沈星野。 “嗯?” “那个,刚才我们说到哪了?”赵安月红了下脸,小声把话题往直前的思路上引。 要不是因为陆雅突然上门,打断了前面的思路。赵安月可清楚地记得沈星野貌似是说到—— 孩子的事? 沈星野转过身,站在半空的楼梯台阶中。 犹豫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盯住赵安月的方向—— “忘了。” 赵安月:“……” 站在卧室外面的洗手间里,赵安月对着镜子擦护肤品的时候,心里空空地纠结着沈星野之前的那句话。 或者,还是她过于自作多情了吧。 白珞娅是白珞娅,她是她。 不是随便再订一件婚纱,就能比之光彩炫目的。 同样也不是再随便生一个孩子,就能得到沈星野的怜惜。 在那个男人眼里,豁免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宽容了。 不过,如果…… ------------ 056 你以后,也会原谅我么 祁斯文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短袖工装衬衫,彰显着淡淡的学者风。 就算是去工地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也会给人一种特别遗世独立的气场。 赵安月拉上安全带,说了句久等。 “哦对了,小倩昨晚跟我说,让你帮我把礼服带过来。我想下午去爷爷生日宴会的时候,直接到酒店换装。” 赵安月话音刚落,祁斯文脸上的表情便呈出了几分抱歉。 “我知道,正想跟你说呢。”祁斯文一边调转车头,一边说,“我看那衣服上沾了些许酒渍,于是今早帮你送到干洗店了。” “啊?”赵安月并非有心怀疑祁斯文的话。但她觉得,沈倩怡跟她借走了衣服,如果真的弄脏了,她不可能一声不响对自己连点交代都没吧? “怎么?你今天要用?”祁斯文问道。 “哦,也……”赵安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坦诚地点点头,“沈星野说希望我穿着出席晚宴。” “他看得到么?”祁斯文半开玩笑的一句调侃,让赵安月的脸不由得红透另一层次的尴尬。 赵安月:“……我是想,这是他第一次带我去见他的家人。按他的要求来衣着,没……没错吧……” “呵呵,我跟你开玩笑的。”祁斯文微微眯了下眼睛,“放心,我跟店里加急交代过,下午三点前就能取回来,不耽误你的事。” “嗯嗯,谢谢。” 到工地入口的时候,刚过十一点。祁斯文拿了安全帽给赵安月,因为没有分具体的型号,扣在她小小的脑袋上,又可爱又滑稽。 “不是这样系带子的。” 看着眼前女孩笨拙的小动作,祁斯文笑了笑,俯下身帮赵安月扣好安全扣。 冰冷的手指无可避免地触及赵安月的肌肤,莫可名状的小暧昧在发酵升腾。 赵安月红了红脸,低垂下眼眸,小声道:“我……我自己来吧。” “别动,”男人的声音温和低稳,却仿佛不容一丝的拒绝,“工地上安全隐患很多,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那个……”赵安月四下望了望,“不用等其他同学们一起来再进去?就我们两人的话……” “我不是说了么?先带你来有别的事。” 说着,祁斯文冲赵安月伸出手,稳稳拉着她汗涔涔的掌心。 穿过临时搭建的基建,走过锋利林立排列的钢筋。 赵安月没想到,两个月后再见黄炳坤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炎炎烈日下,黝黑的大叔赤膊着上半身,跟那些年轻的男孩子们一块扎在艰苦的环境里。 汗水落地摔八瓣,倒映这个城市繁荣背后的多少辛酸。 “黄叔!” 赵安月喊了一声。 “安安?” 黄炳坤放下手里的挑担,眼神里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疼惜。 “哎呦,这大热的天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又脏又危险的,我……” 看到黄炳坤在这里做苦力,赵安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之前她只是听祁斯文说,基建队这里可以安排老大叔过来。但眼不见之前,她根本想象不出,环境可以艰苦到这个地步。 “我没事的黄叔,我本来就是上实践课来着。您,您怎么样?这里上班累不累?还有黄婶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黄炳坤脸上的表情微顿,沉默和汗水一并夹在了皱纹里。 祁斯文轻轻拉了拉赵安月的衣袖,迎过她的双眼,做了一个嘘声的小动作。 赵安月当时就会意了。眼里不由得闪过丝丝伤感和氤氲。 黄炳坤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从祁斯文手里接过烟点上。 “哎,没事。得这个病也是遭罪,早走了权当早解脱。” 赵安月抿抿唇,小声说了句节哀。 “所以安安,我今天叫你过来看看黄大叔,也是希望你能劝劝他的。这么大年纪本该是回家享清福的,既然黄婶也已经不在了,还这么辛苦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祁斯文对赵安月说。 “祁总监,你就不用劝我了。我知道你和安安一样,你们都是好人。她婶前阵子的医药费,已经麻烦您不少了……”黄炳坤摇了摇手,猛吐几口烟圈,“只要叔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欠人家的钱就得换上。换上了钱,心里才舒坦。该说什么话说什么话,该怎么踏实睡觉,就踏实睡觉。对吧?” 赵安月想起来那天从黄炳坤家里出来,他儿子貌似跟自己提过几句,说那会儿为了给黄婶看病,黄炳坤是跟人家借了十万块钱的。 大叔这个人品实在过硬,即便人财两空,也还惦记着别人的情义,在当今浮躁社会,已属难得不已。 “可是黄叔,您毕竟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要还钱总有别的办法。再不济,斌子转过年也就毕业了。他专业好,不愁找工作。那十万块其实,不算少也不算很多嘛。” 正午太阳当头着毒辣,仅仅站上几分钟,赵安月就已经觉得汗如雨下。 “斌子有没有出息那是他的事儿。他妈跟我这么多年,一天福没享到,临走了还把债压在她儿子身上。我这男人还怎么当的?” 黄叔摆摆手,示意赵安月和祁斯文不用劝了。 “说实话,当初弄出那个事,公司和安安你都没找我追究,我已经非常过意不去了。能有这么个好营生,也多亏了祁总监您费心。现在斌子他妈也走了,我心里反而着落了踏实。多谢了,叔还干的动。” 说着,黄炳坤猛咂了几口烟,弹开烟头,重新背起挑子。 “黄大叔,那个……快午休了,今天我带学生过来做课外实地,专门给工人们加了餐。”祁斯文道,“您快去B区连接的休息处吧。吃完了饭再干活。” “哎!好嘞。” 看着黄炳坤的背影,赵安月心里略不是滋味。 “算了,像黄大叔这么有担当的人,现在真的很少了。” 祁斯文劝赵安月道:“我只是想让你劝劝他,成不成心意在,可没想要让你的情绪也跟着受这么大的影响呢。如果你这一整天都为此不开心,我可是会很过意不去。” 听了祁斯文的话,赵安月的脸微微红了几片。 “我……我只是在想,回去能不能再请求一下沈星野。让他回来齐科行么?一点点小失误而已,又没关系……” 赵安月叹了口气,再一转头,却发现祁斯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她。 不由得打了个尴尬的小寒噤,赵安月不好意思地笑笑:“祁总监,你看着我……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特别擅长原谅别人?伤害你这件事,在你看来就像一拳打在棉花糖上一样。对么?无论是黄叔的无心,还是沈星野的有意。” 祁斯文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听得赵安月云里雾里。 “啊?什么?”赵安月咬着下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祁斯文,其实我不是……真的,谁伤害过我,我都可记仇了。只是有些人,他们曾经对我好过。曾经在我迷惘无助的时候,哪怕指给一盏明灯的温暖,我都会记在心里。不管是黄叔,还是沈星野……” “所以,”祁斯文转过脸,认真而坦诚的深眸里,融了几许莫可名状的涵义。 良久,他呵气如兰。 “安安,我也算是,给过你温暖的人吧?” 赵安月愣了一下,旋即把情绪从那男人海一样深旋的眼神周挣脱出来。 “嗯嗯,当然啊。” “所以,未来是不是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也一样会原谅我呢?” 赵安月:“!!!” “哈哈,开个玩笑,你这一脸认真的样子,还真是好有趣呢。” 祁斯文抬手在赵安月头顶的安全帽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拉着她,抬头迎向不远处的工地入口。 “大巴车到了,走吧,我们去跟同学们汇合。” *** “哇,原来硬质材料是这样吊上来铺砌的?书本上完全不会有这样的细节。很神奇呢!” “还有水泥涂层的粉刷方式,之前都不知道中间要加隔潮垫。” “你看那边的风向旗,整栋大厦的窗子都是跟风口呈平滑三十度角建造的。祁教授之前讲过的,能够在最大范围内抵抗风力影响。” 在同学们的议论中,赵安月拿着笔和本子,认真地做着记录。 “喂!这些讲义上都有,我开了录音,回去慢慢整理吧。” 沈银河从赵安月的身后冒出来,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赵安月吓了一跳,旋即微笑道:“你过来了?刚才一群人里没找见你,我还以为你临时有事不来呢。” “哎,别提了。昨晚我姐喝多了,祁教授给我打的电话,让我专门把她给拉回家里去了。” “你说小倩喝多了?”赵安月惊了一下。 “是啊。她们的毕业舞会嘛。”沈银河无奈地笑笑说,“我去酒店接她的时候,她醉的不省人事。估计带回去又少不得被我三叔三婶一顿骂了。哎,你说祁教授昨天不是陪着她一块去的么?怎么能由着她喝了那么多,不会是趁机对她……” 赵安月用胳膊肘怼了沈银河一下:“别瞎说了好么?祁斯文不是这样的人,否则又怎么会给你打电话让你把小倩接回去?” ------------ 057 最后的血脉 沈星野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揽住女人的细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氛令他沉迷而亢奋。 熟悉的礼服裙上,质感鲜明,层次轻薄。 沈星野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看见。 他知道,这一刻的赵安月,一定很美很美。 “做什么……你,突然就这么想要我?” 女人进攻的吻十分激烈,颤抖的身子仿佛在用尽肢体的细节来诠释渴求。 沈星野按住她光滑的双肩,空洞的目光试图凝聚在一个真挚的方向里。 他回应着她的吻,直到身体的每一寸细胞都耐受不住了。 “赵安月,我……没戴那个,你要是再点火,我可真的负不了责任了。” 沈星野抬起手掌,沿着女人的脖颈一寸寸抚摸上去。她的下颌精巧,轮廓分明,她的脸颊光滑弹嫩。 可就在这时候,沈星野突然顿挫了眉目。收紧掌心里的力度,一把撑开身子。 “你,不是赵安月。” 杜雪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住了。 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哪怕冒名顶替这样的不堪的事,她都心甘情愿去做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还是会被沈星野戳穿? “你不是赵安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穿着她的礼服,开她的车子!” 男人的大手紧紧攥住杜雪琪的手腕,只吓得她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雪琪……” 沈星野松开五指,轻轻叹了口气:“我猜是你,对不对?” 丰盈的泪水从杜雪琪的眼眶里汹涌而出,她甚至想过,如果真的不成功,那么自己至少也应该快速逃离这个尴尬的对峙。那样,仿佛还能保持一点点尊严。 可是听到沈星野最后那句‘对不对’的时候,男人口吻里又无奈又温和的语气,却又如同鸩毒一样,纠结着杜雪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软弱。 “星野……对不起……” 接踵而来的,是杜雪琪近乎崩溃的恸哭。 “对不起星野,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我就是想最后为自己搏一下,如果当初,阴差阳错地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跟赵安月在一起?我就是想临走前,至少能跟你……跟你……” 听完了杜雪琪字字委屈的控诉和陈情,沈星野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我哪好?值得你卑微到这种程度?雪琪,我说过无数次,就算没有赵安月,我也不可能选择你。” 凭空抽了几张纸巾,沈星野递给杜雪琪。 听她哽咽着说谢谢,听她抽泣着像只被欺负惨了的猫。 “星野,我知道错了,也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希望你早日康复,希望你能永远幸福。如果下辈子,我还能比她们都早地遇上你,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你喜欢的模样。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你是怎么知道不是赵安月的?” 杜雪琪穿着赵安月的礼服,开着她的车,甚至之前把自己的一头卷发都拉直了,就是为了在任何细节上都做到天衣无缝。 她甚至相信,只要自己不开口说话,沈星野绝对不会察觉到异样的。 “心跳的节奏。” 沈星野说。 杜雪琪愣了愣,旋即垂头笑道:“明白了。” 她背过身去,将垂直的长发捧起,搭在肩膀一侧。 “星野,帮我把拉锁解开好么?我把衣服还给赵安月……” 杜雪琪说,她带了其他的衣服换,不属于自己的,她已然彻底死心。 无论是赵安月的衣服,还是赵安月的男人。 “不必了。”沈星野没有抬手,“我会给她买更适合她的,你穿走吧。” “星野……” 杜雪琪垂着眼睫,轻轻挑了下嘴角:“我真没想到,你能那么快就爱上赵安月。” 仿佛一根深埋心里的刺,被无数角质和组织包围磨合,早就失去了伤人的作用。却在杜雪琪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里,悸动了伤人的本能! 沈星野用力吞了下喉结:“我没有爱上赵安月。只是那么过日子,而已……” 拉开车门,沈星野头也不回地下去,一路往酒店正门摸索着过去。 也不知为什么,杜雪琪最后的话真的让他很窒息。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承认的话题,居然就这样早早的,早早地被端在桌面上无可遁形地被审视起来。 沈星野的脑子有点乱。 他觉得,他不可能爱上赵安月。只是一种习惯和依赖滋生出的信任,信任再滋生了疼惜。 烦躁地抓起手机,沈星野再次拨打了赵安月的电话——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杜雪琪假冒赵安月,可以借衣服,借车子,这些都说得通。 但之前那条消息,确实是从赵安月的手机里发出来的啊! 沈星野再把电话拨过去,赵安月的手机里依然是一片关机的忙音。 “爷爷。” 闯到酒店后院的闲庭里,沈星野找到正在会客的老爷子。 这会儿沈傲峰身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文质彬彬的衣着,拘谨的神态。 将一叠文件铺在茶几上,仿佛正在跟沈傲峰说着些什么。 沈傲峰其实是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不管怎么说,一片大家大业,算是儿女们的孝心了。 他勉为其难的出席,其实心里想的是应不应该在这个特殊的场合,公布一直以来捏在手里的神秘遗嘱。 人活到这把年纪,最担心的无非是后辈不幸,子孙不睦。 而沈家现在的一切状况,恰恰诠释了老人最大的担心。 沈星野看不见,但能听到这里有别人说话。 “没看到我这儿有客人么!越大越没规矩了。” 沈傲峰吹了下胡子,瞪起眼睛。 “没关系沈老先生,您的意思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回去就帮您拟定一份新的遗嘱,您先忙。” 那男人站起身,从沈星野身边经过的时候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慢走,林律师。” 沈星野虽然看不见他,但听声音多少还是认得些。况且,他刚才说起遗嘱,也就等同于明确了身份。 “几点了,该出去了么?” “还有一刻钟。客人差不多都到了……” 沈傲峰眯了眯眼睛,拍拍身边的藤椅,示意沈星野坐过来。 “怎么?你不会是想过来套我的话?” “爷爷……” “哈,随便说说。我还不了解你?便是把整个沈家洗干净了送你面前,你都未必稀罕。对吧星野?” 沈老爷子端了壶茶,径自呷着。 “爷爷,我……” 放下手里的那盆万年青,沈星野表示说,这是杜雪琪的一点心意。她之前做过些错事,不太好意思来跟您当面祝寿了。 “于是我把这礼物给您带过来。” 沈傲峰盯着那花盆里的植物,久久沉思落定,缓缓吐了一口烟气。 “雪琪那孩子本也是不错的,跟你妈在一块,糟蹋了。” “爷爷您别这么说,不管怎么讲,她也守了我爸十几年光景。” 沈星野并不认可郑丽欣的三观和行事风格,可是这并不表示他一点不同情不理解自己的妈妈。 “我早就说过,在沈家,所有不姓沈的人都没有资格觊觎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我老爷子还没咽气呢,真当我也瞎了?” 沈傲峰把烟斗放在茶几上磕了磕,万年青的叶子跟着抖了抖。 “星野,爷爷不是没劝过你。别跟你二叔斗,首先你斗不过他,其次……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碰属于你们的东西。你妈蠢,你别跟着一块蠢。” 沈傲峰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沈星野缘何能不懂爷爷的意思? “我没有,只是现在‘泰晤之景’三期计划启动,加上贝壳湾的承销联合经营打造商区一体化。你知道,盘子越大,交集越多。二叔一直不肯跟我见面谈谈,我本想趁今天这个机会,跟他……” “谈什么谈?话说多了,反而不知真假。星野啊,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认真了。这世上很多事本来是没有答案的,有很多责任,甚至于也是无法找到人来正确背负的。你不能让你自己绷得太紧。 多点时间和精力,多顾及一下真正值得的人才对。别等有天像你爷爷我一样,临近土埋脖颈子了,才发现自己真正亏欠了些什么? 对了,我再贝壳湾订的那套联排别墅,让你们把地基给我挖出来重新设计院子。你们图纸弄好了没有?” “您说那个啊?”沈星野没敢马上承认,说自己已经忘一干净了,“我还在帮您找设计师。毕竟年代久远,要还原以前那种大户的院子,还是需要些前期准备的。” “找什么设计师?就让安安给我设计。她不是在学那个专业么?跟小银一样。交给他俩。” “哦,那我回去跟她说一下。” “星野,”沈傲峰叹了口气,平了几分口吻,“你跟我说句实话,对安安,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真心?” 爷爷问得直接,沈星野只觉得好不容易把自己拉出泥淖的勇气,在一瞬间又被这个无解的话题给纠结住了。 ------------ 058 把孩子生下来 事故的原因基本调查清楚了,是库存的一批加固材料因为成分不达标,导致其中掺杂了过量的易燃元素。 加上管理的疏忽,在高温天气里呈现堆积高库存的易燃状态,直接造成粉尘爆炸。 当凌爵连夜从安全曙出来,把这个消息通过手机告诉沈星野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沉默了有十几秒—— “星野,你是不是也觉得……” “跟当初齐科仓库着火的原因,很像。” 大半年前的那场火灾,白珞娅意外亡故,直接责任人是实习保安赵安宇。 如今工地上的这场爆炸,黄炳坤意外亡故。两者之间最大的联系便是——黄炳坤是赵安宇的师傅。 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沈星野凝了下心神,却无法一下子抓出头绪。 听到身边开门声,沈星野下意识站了起来。 他知道,是录完口供的赵安月出来了。 没有多余的苛责,没有冷淡的嘲讽,他一步上前展开双臂,将赵安月颤抖不已的小身子牢牢匝在怀里。 “星野……我……” “什么都别说,没事就好。” 感受着她整个人缩在自己怀抱里的战栗,泪水温而转凉,沿着他的脖颈一滴滴沾湿滑落。 “黄叔没了……” 赵安月哽着声音:“如果今天我们没有去工地就好了。如果没去见黄叔,也许他还和以前一样,留在原来的基建区域,不会过来我们这边……” 怀里的女孩还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不停地道歉。 为自己今天的意外,为给工程项目里早就的麻烦,为无法按时参加爷爷的生日宴,为各种在别人看来都不能理解的自我反省,不断道歉。 其实沈星野大抵是知道的,她只是习惯了这样做。 因为这么久以来,是不是她的错,他都会不讲道理地归为她的错。 从她口中字字真诚脱出的‘对不起’,听在沈星野的耳朵里就好像是赵安月不得不加身的一种保护色。 可是…… “你总是习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么?” 沈星野放开一只手臂,以掌心摩挲在赵安月的脸颊上。 也不知为什么,她的每一寸眼泪都像火种一样灼烫。 “今天是这样,当年也是这样……” 话音出口,沈星野才终于意识到这一刻的他竟然在为赵安月豁免。 他曾恨不能将这个女人定格在十字架上来审判,曾恨不能把所有的无力感都倾轧在她羸弱的双肩上。 而这一刻,他却仿佛要脱口告诉她。 赵安月,白珞娅的死其实并不是你的错。 捧起赵安月的双颊,沈星野幻想着她此刻的神情。 那会是一张小小的,带着扬灰和污秽的脸。泪水充盈眼眶,红血丝遍布。 委屈而无助的表情,一抽一抽的肩膀…… 手掌附着她的脸颊,泪水却越涌越多。 沈星野恨透了眼前的黑暗,恨透了这种抓心挠肝的好奇感。 他……是真的很想看看她的样子,很想用温和的眼神给予她安静的抚慰与鼓励。 可是空洞的眸子里,连悲伤的色彩都好像不是为她专门留驻的。 “赵安月,我们回家。” *** 温暖的浴缸,洗尽赵安月一身的疲惫和恐慌。 白天一幕幕的混乱在她脑中重叠,废墟火药鲜血和阴谋。 她闭上眼睛,很想沉下去,连思维一块洗涤冲泡一下。 而就在这时,沈星野突然拉开门冲了进来。 二话不说把赵安月从浴缸里捞了出来—— “不能再泡澡了,我再网上查过,怀孕头三个月是不能洗太久热水澡的。” 干净的浴巾从天降,将一脸茫然的赵安月紧紧包裹住。 沈星野的动作依然不温柔,只把她湿润的长发揉弄得如杂草一般。 “星野你……你说什么?怀孕?” “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沈星野板起脸,“爷爷和梁奶奶都知道,你却一直不告诉我?” “我……” 赵安月这才想起来,那天在梁奶奶家吃饭的时候,好像因为自己突然反胃,被两位老人家怀疑是有喜。 “其实我都还没有上医院去确认……况且……” 赵安月偷偷瞄了沈星野一眼,说:“况且,我想你应该并不……” “谁说我不要!赵安月我警告你不要给我自作主张。这个孩子,必须要生下来。” “啊?我以为你……” 沈星野的态度是出乎赵安月意料的。 说实话,她这些天也不是全然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孕,只是压根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能给生活带来多少不一样。 毕竟,在赵安月的印象中,沈星野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她生下孩子的。 在他心里,她从一开始就不具备这个资格。 “你以为什么?” 沈星野停下手中的电吹风,戛然而止的噪音在一瞬间敲破了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我再说一遍,把孩子生下来。我要它。” 赵安月:“……” 双手轻轻抚在小腹上,赵安月闭了闭眼,微微靠向身后那片紧实的胸膛。 耳边的电吹风再次响起轰鸣声,温热的风直入心沁。 那一刻,赵安月仿佛有种错梦的直觉。 她期待的那种幸福,真的快要来临了么? 如果,沈星野的眼睛可以康复,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好祈求的? 可是他的眼睛…… 泪水沿着赵安月的双颊,一滴滴落在沈星野抚弄她发梢的手上。 “你怎么又哭了?” 沈星野停下电吹风,转身到赵安月的面前。大手轻轻盖在她的睫毛上。 “星野……我想跟你说件事,你……你先冷静点听好么?” 嘴上说着让他冷静,而此刻的赵安月又如何能做到让自己先冷静? 泪水簌簌而下,像极了窗外这场消暑的秋雨。 沈星野按在赵安月双肩上的手,渐渐僵硬,颤抖。 “你,要说什么?” “星野,我把你在刘医生那里拍得片子偷了出来,拿去给外面好几家的公立医院看过。所有的医生的说法……都跟那天我们去看过的许医生一致。星野……你的眼睛……” “你说什么……” 在赵安月痛哭泣诉着说完所谓真相的同时,天空中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沈星野抓在赵安月肩膀上的双手紧了紧,最终却还是因为担心弄疼了她,而慢慢松弛,垂下。 “星野,你先不要放弃好么?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只不过,不会像你之前想的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妈妈和刘医生都要瞒着你。沈银河告诉我说,她是担心你知道真相后悔受不了。可我相信,你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面对怎样逆境你都能坚持住的,你不会垮是不是?你……” “我的眼睛,没有办法通过简单的角膜移植来复明,对么?因为虹膜上的损伤,近乎整个晶状体剥离。对么?” 双手轻轻抚在赵安月的脖颈间,沈星野的手,一点一点移上她的脸颊。 指腹摸索在她一开一合的樱唇上,柔软的质感,吐息如兰。 沈星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泪了,只觉得眼睛里酸胀着,跳疼着。 “星野……” “如果我永远也看不见了,那真是蛮遗憾的。” 垂下头,沈星野把手掌滑下来,轻轻按在赵安月的小腹上。 “我将看不到它,也看不到你……是么?” “星野,不会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 看着男人眼里的暗红色的血丝,那空洞而无聚焦的眼眸,赵安月的心一下一下被扯得生疼。 而除了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她真的不知道脆弱的自己能用什么方式来改变这残忍的现状。 窗外电闪雷鸣,两人就这样维持着有点绝望的姿态,紧紧拥抱在一起。 疲惫的赵安月一觉睡到天亮,才发现身边的沈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吴妈!” 揉了揉酸软的肩颈,赵安月下地喊人。 “先生呢?” “先生出去了。一大早的,是张师傅来接他的。” 雨已经停了,带来了秋的冷意。 赵安月觉得胳膊上冷飕飕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她想,沈星野该不会是去找刘医生或者是郑丽欣了吧。 手机在这一刻突然唱响,赵安月一看,是沈银河。 ------------ 059 回家 对不起。” 坐在冷气飕飕的车子里,赵安月稍微挪开半寸,并未紧靠沈星野。 “你怎么又道歉?” 男人挑了下眉头,抬手沿着真皮沙发座,往赵安月的身上移动了几分。 “不是……我以为我见到你二叔这件事会给你带来麻烦。” 赵安月唏嘘一声,深埋了头。 “有人存心找麻烦的话,你躲也躲不开,以后,不要什么事都替别人说对不起。很多责任你担不了——你车呢?” 沈星野话题一转,赵安月差点又脱口一句抱歉。 “我借给……” “你是借车借衣服呢,还是打算连男人一块借了?”沈星野冷笑一声,昨晚发生那么多事,他都还来不及跟赵安月说。 “哈?你说什么?” 感受着身边女人真实的惊诧和疑问,沈星野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你该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你的老公差点被别的女人睡了?” 赵安月:“!!!” “星野你说什么?杜雪琪她……” “我没那么low。”沈星野冷哼一声,“就算她穿了你的衣服,梳了你的发型,开着你的车……我也能轻易分辨得出,她是她,你是你。” 赵安月的脑子有点乱。 如果说,杜雪琪并没有如同她之前跟自己推心置腹那般真诚。到了最后一步,她还是想搏一回上位的资格。那么,她借车的事时可以解释的通的。 但为什么沈星野会说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呢? 那条蓝色的礼服裙,她分明是借给了沈倩怡。为什么又会在杜雪琪身上? “赵安月,这里没有别人,我想问你一句实话。”沈星野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那空洞的眼神里虽然没有一丁点儿熟悉的光,却能将一种压迫的寒意笼罩在赵安月胸腔之上。 “你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被杜雪琪利用?你发给我的那条语音短息,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时候你明明应该在事故现场,为什么会用手机通知我上车?” “我……我没有啊。”听了沈星野的话,赵安月更觉恍如失忆。 她什么时候给沈星野发过短信?昨天从事故现场出来,她的手机就已经没电了,期间哪里还来得及告知沈星野? 赵安月打开手机,认真地翻出聊天记录。 真是中邪了好么!偏偏就是有一条消息,从她的手机里发出去的! 【车到了,上来吧】 她按下发送键下面的内置对话表,突然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一直要开车接送沈星野,赵安月经常使用的这几句话,类似于‘我在停车场’,‘今晚需要我送你回去’。难不成,是她慌乱之中不小心按出去的? 可是,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么? 眼下没有别的解释更能说得通,赵安月看着沈星野那将信将疑的表情,仿佛更加百口莫辩了。 “你不用这么怕我,我只是让你实话实说。” 感受到狭小空间里,女人惊恐的呼吸越躲越远。沈星野出手拉住她的腕子,将她拽回身边。 “星野……”赵安月紧咬着唇,“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况且我也没有……把衣服借给过杜雪琪。真的,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杜雪琪是怎么跟你讲的。但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我……我这么说,你相信么?” 说到后来,赵安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不知道,这个时候问出‘是否相信’这样的话,对她和沈星野之间朦胧而不知进退的感情关系来说,是不是略显奢侈了。 甚至直到沈星野回答‘是’的那一刻,如是清晰,却叫赵安月依旧不敢相信。 “我让你说,必是愿意相信你。”沈星野道,“你说不知情,那必是有人在背后戚戚阴谋。” “星野我……我不太明白,你怎么会这么认定……” “因为你不会害我的。” 沈星野靠在副驾驶上,刚想伸手拈起一根香烟,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报告看了么?” “啊?”赵安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你大清早的来医院,别跟我说不记得去妇科确认一下。” “哦哦,”赵安月赶紧点头,“嗯,看了……已经九周了。” 沈星野把香烟直接从窗口丢了出去。 “是男是女?” 赵安月:“……这么早应该还……看不出来吧。” “是么。”沈星野自言自语的样子仿佛还有点莫名的萌,他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那样的蠢话。 当年白珞娅帮他代孕那个孩子的时候,也是到了四个月才知道是女儿的吧。 沈星野觉得心里有点乱,他真的不太能接受自己这两个月来飞速的态度转变。 而赵安月怀孕这件事,会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他对这个孩子的期待程度,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随便了,是男是女都好……反正我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不过,都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或者是个女儿更好些?至少我还记得我自己长什么样子……” 沈星野的唏嘘让赵安月的心骤然揪起又堕下。 她张开右手五指,轻轻按住男人的手臂。 紧实硬冷的触感,紧绷且熟悉。 “不会的星野……一定有办法,能治好你的眼睛……” 反手握住赵安月的手心,沈星野不由自主地收紧五指的力度。 心里盎然着几滴春露般的安慰,他抿了下细唇道:“开车吧。” “哦,”赵安月刚想发动,突然又转过脸看着沈星野,“那个,我们去哪?” “你不是说去看爷爷么?小银已经过去了。昨天听到现场出事的时候,爷爷也很紧张。他一直很担心你的。” “啊,那我都没想起来给他报个平安,真的是考虑不周了。” 赵安月红了红脸,过意不去地叹了口气。 “他没那么多规矩和讲求。”沈星野捏了下口袋里的手机。说起来,昨天晚上他已经给爷爷报过平安了。爷爷也回复了。 只是那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星野,我和你梁奶奶把安安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她,照顾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将她再置于危险中。记着我的话,否则,不是每个人活到我这把年纪开始后悔的时候,还有机会能弥补当初。】 话是实在话,只是说在寿诞那一天,稍微感性得让人觉得有点不吉利了。 沈星野没想太多,闭上眼睛,他想要养一养神,再捋一捋思路。 这一天下来发生的每件事都足够蹊跷,好像有人在拼命地把阴谋往太阳找不到的角落里塞。同时又用足了虚伪的善意来做养分,期待有天生根发芽的反杀。 沈星野想不通,自己这前半生,算不得树敌很多吧? 在白珞娅出事之后,他确实有过一段消极到怀疑人生的痛苦阶段。 他甚至想过,这一切会不会是自己童年时一时软弱铸成大错所遭遇的报应。 倘若这把火一直烧到此时此刻,他只希望那个女人不要再受波及了…… 他把脸静静转向专心开车的赵安月,幻想着她此刻专注温和的侧颜,恬淡的神态,幻想着她一点点隆高的腹部,幻想着她怀抱婴孩时—— 突然一个急刹车,沈星野只觉得意识和梦境像摇摆不定的灵魂一样,比自己的身体更快冲上了挡风玻璃! “对不起!星野!我——” “出什么事了?” “我——” 赵安月来不及解释,拉开安全带跳下车。 她之所以急刹车,是因为差点撞了个人。 急急忙忙下车去看,幸而那行人只是吓得跌坐在地,仿佛并没有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啊?您是——” 差点被撞的人竟然是陆雅?!这着实是太出乎赵安月的意料。 “是沈先生和沈太太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光想着去马路对面的药店拿药,一时没注意到红绿灯,很抱歉。那个,我先走了,我家闪闪还在楼上病房等着。” “闪闪?!” 赵安月好心多问了一句:“孩子病了?” 陆雅脸上的表情掠过几分异样,这让赵安月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多话了。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不到四个月的孩子,哪怕只是个头痛脑热也足够当妈妈的焦心了。 她以为人家女儿可能只是有点小状况,可没想到陆雅开口就是一句让她不敢置信的回答—— “先天双肾发育不全,一直在儿科保守治疗。医生说,如果能熬过一周岁,或许可以考虑移植。” “啊……” ------------ 060 父母皆祸害 沈家大宅,书房内。 沈星野单手持着感应手杖,停驻在那张复古的红漆书桌前。 书房内幽幽的英式红茶气息,触动了他敏锐的嗅觉。 “三叔。”沈星野叫了一声。 眼前的一片漆黑其实并不影响他勾了这幅熟悉的画面。 沈冬忍是个读书人。大吉岭加一勺女伯爵的葡萄香,气质里柔和了与世无争的淡雅怡然。 有时候沈星野会觉得,任凭外面狂澜骤雨,三叔的书房永远是心与宁静的归属。 “你可好些时候没回来了。” 沈冬忍递了一杯茶给沈星野:“没带你的新婚妻子一起?” “一起来的,她在院子里。”沈星野呷了一口红茶,“我没让她上来见您,是因为……” “因为你想跟我说些不想让她听到的话?” 沈冬忍一阵见血的接话,让沈星野深感和这样一个彼此了解的长辈对话,一如既往地轻松愉快。 “可以理解。毕竟我也听说大嫂对这个新媳妇并不满意,而婆媳之间的问题的确是亘古便让人头痛不已的。” “这跟婆媳没什么关系,”沈星野说,“我妈的意见在我这里从来算不得意见,我只是想过来跟您求证一些事。我妈她……” 还没等沈星野的话说完,便被沈冬忍一声轻笑打断。 “星野,有些话我说并不合适。你母亲,毕竟是我大嫂。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这不仅关乎到个人名誉,更关乎到沈家的颜面。” “我知道……” 沈星野沉息一声。 “其实我就是想问下,当初珞娅出了事,我在疗养院的那段时间,我妈到底去哪了?” “星野,”沈冬忍把茶壶坐回炉上,氤氲的香气弥漫非常,“我送你一本书吧。盲文版本刚拿到,一直想叫小倩给你带过去,一直忘。” 说着,他走到身后的书架上,抬手摘下了厚厚的一本书典。 沈星野疑惑地摩挲在手,封面上凸起的点格让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 “自杀俱乐部?” “对,”沈冬忍微笑点头,“尼克霍比恩的。全篇最精髓的一句话,出自女主人公之口。便是我们常说的那句‘父母皆祸害’。” 沈星野:“……三叔,我好像已经过了叛逆年纪了吧?” “叛逆有年纪限制么?”沈冬忍轻笑一声,“压迫就是压迫,与年纪无关。这话乍一看貌似有点大逆不道,对吧?” 沈星野:“……” “我只是觉得,养两条狗还有亲疏分别呢。对多子女的父母来说,没必要非得苛刻他们绝对的公平吧……” 沈星野捏了捏手里的红茶,水温凉了,茶香也仿佛一瞬间凝固。 沈冬忍的话说得已经非常含蓄了,而自己的回答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沈星野觉得,郑丽欣更喜欢沈银河这件事,在整个沈家从来就不是秘密。 可是,她能偏心到什么程度呢?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细思,便是极恐…… “星野,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反对不是目的,而是一种积极手段。我们不是不尽孝道,只想生活得更好。抵御腐朽、无知、无理取闹父母的束缚和戕害。这一点很需要技巧。因为有些时候,自私往往会打着爱的旗号,肆意剥削和压榨。你可以无限制地供应这份养料,那么你的爱人和孩子呢?” “三叔……” “不说了。”沈冬忍灭了茶壶下的文火,落座回自己的竹椅上,“在真相之前,你越以为是那样的事,往往都不是那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厌恶争权夺势的根本原因。有时候看着乱糟糟的战局,就连插脚都没地方,还不如踏踏实实地花精力在自己喜好的事情上。至于小倩,她喜欢选什么样的路,我和你三婶并不想过多干预。也没有一定要给你压力,所谓去护她周全。我们做父母的责任,没有资格转嫁给你做兄长的。” “三叔,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到了你这个年纪后,还能有你这样的心境。” “呵,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心态。”沈冬忍笑道,“至少,作为沈家最不受宠的小儿子,我可用了三十多年来怀疑人生。知道后来遇到了雪心,有了小倩,才明白最重要的已经握在掌心,其他的都是镜花水月。” 听三叔提及的幸福观,沈星野的心里微微酸顿几分。 上一次这样交心彻谈大概是去年中秋的时候,那会儿白珞娅刚刚怀上身孕,他以为他也同沈冬忍一样,有不值得去赌幸福来追名逐利的理由。 一晃大半年,物是人非事事休。他本该孑然到怀疑人生,可偏偏的,赵安月的出现随着一开始鸡飞狗跳的相处和厌恶,到莫名其妙地往他心尖儿上扎—— 这个过程很微妙,也让他很不安。 “好了,别让你太太在楼下等太久。爷爷没回来,你们要么去梁阿姨那看看吧。” “那好,我先——哦对了三叔,我父亲……” “还是老样子,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沈冬忍平静的回答,让沈星野心里微微起了些许涟漪。 “知道了,那我就不去了。” 看着沈星野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冬忍沉思了越有十秒钟,最后还是取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划开里面储存的新照,他犹豫着划了几下。最后挑了两张较为清晰的,发到沈星野的邮箱里。 *** “你一个人在这里散步?” 听到身后温和的女声,赵安月将好不容易从恐惧和疑惑中收整出来的情绪微微调节了一下。 “沈太太?” 看到去而复返的陶雪心,赵安月礼貌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该叫我三婶吧?这里有太多个沈太太了呢。” 赵安月红了红脸,小声叫了句‘三婶’。 “刚才您不是说要出去么?” “呵呵,一点小事,已经回来了。怎么样?星野的家人,跟你想得不太一样吧?” “他其实……蛮少跟我讲家里的事。不过倒是常常说起他三叔三婶对他非常好,他也将小倩看作是亲生妹妹一样,甚至比对小银更加疼爱。” “可惜小倩那个丫头,要是有你一半的乖巧懂事就好了。”陶雪心突然黯淡了几分目光,好似想到了些什么不可提及的陈年往事。 “三婶您别这么说,我倒是十分羡慕小倩的个性呢。能活得坦荡洒脱——” “你可别为她说话了,她在研究所跟那个有妇之夫闹出来的丑闻,我和她爸真的都快没脸见人了。还好你和你朋友够担待的,哎……不过安安啊,我怎么听说,她最近好像又有什么情况了?是星野公司里的人?怎么样的人啊,你认识么?这死丫头,什么都不跟我和她爸说,害得我们一天到晚盘算着怎么偷看她的手机——” 其实赵安月觉得,作为父母起码应该给予成年子女应有的尊重。但沈倩怡有些时候行为真的过于前卫而脱节了,当爸妈的担心十足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陶雪心所提到的祁斯文,赵安月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他与沈倩怡之间的关系。 最后她只能搪塞着说,自己也只是听说,可能两人还在相处阶段吧。 “不过三婶您放心,祁总监是很好的人,一定不会辜负小倩的。” “那就好。”陶雪心用力舒了一口气,单手不自然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赵安月轻易看得出—— “三婶,您信教?” “哦,我是基督教徒。” “这样啊?”赵安月说,“我和星野小时候去过的造天使福利院也是基督教堂福利院。梁奶奶在那里做了好些年院长呢。” “呵,是吧。”陶雪心的脸色微微有异,眼角流露出的尴尬不言而喻。 然而就在这时候,赵安月听到身后沈星野在叫她。 于是她掉过头去,招呼着跑过去。 “三婶。”沈星野跟陶雪心打招呼,“那我跟安安先走了,去梁奶奶那找爷爷。” “啊?不留下吃饭了?” “不用了。” 说完,沈星野拉着赵安月的手,将她一路带出了地形复杂的庭院。 那一刻赵安月甚至觉得,自己才像个盲人唉,一路都要沈星野带着才能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 “我三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开车路上,沈星野问赵安月。 ------------ 061 这是他对我们最后的保护了 大多数的回忆总是沉重而不愉悦的。 前半程倾诉,后半程沉淀。跨越了紧张的晚高峰拥堵后,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车子停在了梁奶奶的公寓楼下,赵安月才停下车子,扶着沈星野下来。 “梁奶奶!我来啦!” 见大门虚掩着,赵安月先是一愣,旋即轻轻上手推开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昏暗的小客厅里没有一盏灯。 赵安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冰冷的手霎时间被沈星野用力握于掌心。 “梁奶奶?爷爷?” 走廊尽头的卧室里只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赵安月牵着沈星野的手走进去,只看到梁叶秋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把老旧的蒲扇,一下一下扇着。 而沈傲峰这会儿就平躺在她面前的那张大床上,双眼紧闭,神情安然。 “嘘——” 梁奶奶看赵安月和沈星野进来了,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爷爷睡了。他太累了,你们小声点。” 梁奶奶回过头,一只手搭在沈傲峰的僵硬的五指上,似乎想要跟他牵手紧扣,却怎么也扳不动那种僵硬。而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没有停下慢摇的蒲扇。 她的眼睛里闪着灵动而倾慕的光,好像岁月从来没走。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绣文竹的旗袍,好像爱情也从来没走。 “梁奶奶,你们吃饭了么?我和安安路上买了些菜,不如——” 沈星野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紧接着,他意识到赵安月攥在自己掌心里的手好像发抖的厉害。 不仅是手,还有胳膊,肩膀。 “星野!” “嘘——” 赵安月脱口一句,却被梁叶秋再次噤声打断。 “不要吵醒你爷爷。” 赵安月把手从沈星野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叠在口鼻处。一点点,她弯下了身子,难以自持地压抑着哽咽出声。 那一刻,沈星野大抵全明白了。 “梁奶奶……” 他摸索着靠近梁叶秋,双手轻轻笼住老人家干瘪瘦削的双肩。 “我和安安先接你到我们家住几天好么?” “我不去,我要守着他。” 梁叶秋喃喃自语,虔诚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从沈傲峰的身体上移开过。 “梁奶奶,您听话好不好?别叫安安难受,她还怀着身孕,我们接你回家……过几天,再来带你看爷爷行么?” “我不走,他答应我的……要在我们以前的老宅子里,用八台的大轿接我入门。我等他,他说他睡一觉起来,就带我回贝壳湾……” 梁奶奶的老年痴呆症间歇发作,有些时候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路清楚,有些时候却仿佛一夜返老还童般无辜得像个少女。 “梁奶奶……”赵安月咬住唇,用力擦抹着不断溢出眼眶的泪水。她站起身,双手环住老人佝偻的肩背,“奶奶,你听安安的话好么?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法医和警察上门后,做了一番搜查。 认定沈傲峰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死因是心肌梗塞。 鉴于老人家之前便有相关类型的基础病,且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线索。基本上可以断定,沈傲峰是在睡梦中病发猝死。 讽刺的是,那些前来拜寿而被放了一晚上鸽子的宾客们,再接到讣告的时候,大多以为是这位性情古怪剑走偏锋的老爷子再次跟他们开的一个大玩笑。 就连坐守在灵堂前的沈家人,面对着威严的遗像,袅袅烟香,都快要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沈老爷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传奇而叱咤的一生。 穿着最朴素的衣物,躺在最简陋的一处房间,没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话。 “感觉爸一点都不像已经离我们而去。”陶雪心一边折着银色的纸元宝,一边揉着眼角,“就好像跟以前一样,一声不吭就跑到国外,再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会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回来。” “星野,你们安顿好梁阿姨了么?” 始终坐在角落一隅沉默着的沈冬忍,这会儿才开口问道。 “嗯,我和安安把她送进了疗养院,她的精神状况时而稳定,应该不会有大碍。” 沈星野说。 “都几点了,怎么林律师还不到?” 郑丽欣站在角落里,也就只剩下司马昭之心来刷存在感了。 “妈,爷爷才刚刚过世。您说这些干什么?”沈银河拉了拉郑丽欣的袖子,小声抱怨了一句。 “哎,我问问怎么了?问都不能问啊?我就不信了,这屋子里站了一地的人,哪个心里不是在打那点小算盘?只不过就我一个人敢问出口而已。你和星野两个,是沈家第三代嫡孙。难道不是应该名正言顺地把振兴家族当做己任,也好告慰你爷爷的在天之灵么?” “好了,大嫂的话也有道理。”沈冬忍挥挥手,叫管家忠叔过来吩咐了一番,“您在给林律师打个电话,问问到哪了。” “是,三少爷。” 赵安月这会儿始终坐在沈星野身侧,一言不发地洞察着场面上的一切喜怒形色。 登门第二次,有些人甚至只是她第一次见,却已经能深刻地摸出些门道和规矩。 沈冬忍虽然不管生意上的事,但家中巨细貌似都是他和陶雪心在打点。而沈秋舫专门负责公司,这座老宅子,似乎也很少回来。 即便像这样的场合,他也很少能待在一处不动的。这会儿一眼见不到,也不知道跑到外面干什么去了。 赵安月因为怀孕的缘故,总是尿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貌似看到沈秋舫一个人往庭院外面的荷花池那个方向走。 也是蛮奇怪的—— 那边,除了沈家大少,沈星野的父亲沈夏青所在的独栋别墅之外,并没有任何建筑物。 可是佣人们不是说,沈夏青那里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么? “抱歉各位,路上塞车,我来晚了。” 林律师走进玄关的时候,一屋子的人目光皆锁定在他身上。 谁都知道他给沈老爷子做了好多年的律师,光遗嘱就改了好几次。如今沈老爷子归西,遗嘱终于要揭开它的神秘面纱,给这些年来期期艾艾的揣测画上一个或甘心,或不甘心的句号。 此刻,就连那些事不关己的佣人们都竖起了耳朵。果然好奇心才是人类社会进步的第一生产力。 林律师打开随身公文包,将一封密封文件袋从里面拽出来。 高举过头顶,以示完整机密。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封条。 “首先,请允许我以沉痛的心情缅怀值得尊敬的沈老先生。其次,作为老先生的代理律师,我以自身崇高的职业道德起誓,即将公布的遗嘱仅代表沈老先生生前的真实意愿表达。 沈老先生名下宅邸一处,占地7000平米的别墅群,公允价值近四亿七百万,过户给三子沈冬忍夫妇继承。沈老先生名下沈氏科技股份折合现价七十六亿三千万。全额一分为三,一份由长子长媳沈青夏郑丽欣继承,一份由次子沈秋舫继承,另一份变现市值由长孙沈星野长孙媳赵安月继承。沈老先生名下购置贝壳湾房产,转户于梁叶秋名下。沈老先生名下其余古董字画,全部捐献给国家博物馆。附加条件——哦,这里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林律师轻咳两声,翻开第二页,继续读到。 “全部遗产兑现,将从沈老先生本人过世后,一年后。在此一年间,资产冻结,任何人不得通过任何途径,兑现,转让,抵押质押。如果……抱歉,这……” 林律师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犯迷糊了。 “抱歉,这个附加条件是老先生亲自写上去的,我之前都没看到。他说……附加条件,只有当长孙沈星野和长孙媳赵安月的第一胎孩子安平降生,所有人的遗产才可以兑现启用。如果孩子有任何意外,公证处将自动冻结所有遗产,按照沈老先生的遗愿,尽数捐献给慈善机构。” 从沈家回来,赵安月和沈星野一左一右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良久没有人先说一句话。 林律师宣读的遗嘱实在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爷爷是在用他唯一能掌控的方式,来保护我们的孩子。他绞尽脑汁给了所有人他们想要的东西,然后把每个人的动机都锁在息息相关的金钱利益制高点上。这样,就没有人敢来害我们的孩子了。” 沈星野的口吻风轻云淡,听在赵安月的耳朵里确实越发泪目。 “爷爷应该很想看到它出生吧……” “过来。”沈星野转向赵安月,抬手在真皮沙发上轻轻拍了两下。 “哦——” 赵安月刚想挪过去,沈星野突然又说了一句‘算了’。 “你坐着,我过去。” 他站起身,沿着沙发边缘,几步蹭到了赵安月身边。 大手一伸,将她的身子轻轻揽到怀里。 “星野……你……” “干什么?我只是在保护你,为了得到爷爷的遗产,我也不能让你和孩子有事。” 沈星野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蛮轻松的,至少老爷子又帮他找了一个可以不用正视内心的借口。 ------------ 062 她和她,谁重要 星野,你回来了?” 从床榻上撑起身子,赵安月望着站在门口的沈星野,招呼了一声。 这几天事件频发,赵安月着实有些劳累。 前天一早起床发现有点见红,吓得她赶紧叫吴妈陪她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为先兆流产,给她开了药,并要求卧床两周。 沈星野不允许她再去上班,赵安月也没再坚持。 无论是为了哪一种动机,保住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小生命都是她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赵安月不想给沈星野带来麻烦,更不想再让他跟沈家的任何人树敌。 “今天怎么样?”沈星野开了一天的会,这会儿头昏脑涨的。他看不见赵安月的脸,只能在脑中随意勾勒一副百无聊赖的小表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虚幻中的赵安月,总是能让他不由自主就皱起眉,勾起唇角。 “我还好啦,就是有点无聊。现在我不在,芸姐也不在,只能辛苦二部的徐经理了。哦,我已经抽空把业绩预算表格做好了,发在你邮箱里——” “这些事你不用再操心了。”沈星野走进屋子,熟悉的格局让他不用像个盲人一样到处摸索就能走到赵安月的身边,“如果实在无聊,就给你个新的任务。” “啊?” 说着,沈星野抽出一个文件袋,丢在赵安月面前。 “你不是一直很想做建设么?爷爷给梁奶奶买下的那批联排楼,本意是想打造成当年的大院。可惜他没机会看到了……” 赵安月轻轻哦了一声,这种无可弥补的遗憾随着爷爷的头七一过,仿佛消散于时空的悲伤,早晚难逃越来越淡的命运。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来做吧。我会叫建设团队的人给你一定的支持辅助,按照民国时期建筑风格,尽可能还原沈家大院的风貌。爷爷看不到了,但至少,梁奶奶还有机会看得到。等造好了,我们把爷爷的神龛灵堂搬进去……记着,不要赶工熬夜,又不急于一时的。” “真的么?星野,你愿意把这个工程交给我?” 赵安月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从男人深邃且空洞的眼眸中读出信任的一瞬间,整个人感动的都快流泪了。 “废话,交给你做,总比到外面花钱雇佣跟祁斯文一样贵的设计师要划算吧。” 赵安月:“……” “你偷笑什么?”感觉到面前女人笑吃吃的声音,沈星野吞了下喉结,皱紧眉头,“交给你就好好做,做的不好,我一样要骂你的。” “谢谢,星野,谢谢你。” “光谢有什么有?又不能给我些实质性的……”沈星野轻咳两声,犹豫了几秒才吐出‘报答’两个字。 “我……”赵安月抱着文件和资料,兴奋地连连点头,“我,等我身体好些,我起来给你烧菜。你好久没吃我烧的菜了是不是?我闲来没事又看了些新菜谱,我——” “闭嘴。” 沈星野抬手在赵安月的头发上揉了揉,然后起身,准备去洗澡换衣。 洗澡要洗冷水的,否则怎么才能冷静得下来。 换衣当然要换宽松的,否则某些……嗯,可怎么见人?! 该死的赵安月,做哪门子饭?难道自己想吃的是什么,她心里一点B数都没有么? 晚上,吴妈专门煲了些清淡的汤。赵安月偶尔会反胃,但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还是坚持喝了些。 “先生还在书房?叫他下来吃饭吧。” “哦,我刚上去了。先生在打电话。” 就在吴妈说话之间,沈星野从楼上下来了。一边走,一边穿衣戴扣。 “星野!你要出去?” “哦,我出去一趟。小银刚才来电话,说我妈……生病了?” “啊?”虽然赵安月对郑丽欣又害怕又厌恶,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沈星野的亲妈,“要不要紧?你,一个人行么?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沈星野打断她的话,“估计她没什么大碍,小银说就是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失眠,像抑郁症似的。中午那会儿低血糖休克了,送去医院观察两天。” 说实话,沈星野觉得自己去看她也没什么意义。 真要是抑郁症,他们三观不合,话说不上两句岂不是更给他妈添堵么? “可是这天看着要下雨了,星野,你叫张师傅了么?” “没事,我到社区外面打车。” 说完,沈星野推门出去,外面溜进来一阵秋的夜风,让赵安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慢慢上楼,回床躺着。 在家休了快一周,这两天终于不怎么出血了。可她本该愈发轻松的心情,却不知为何总是沉甸甸的。 身边的手机突然唱响,赵安月抬手要去接。突然想起接听有辐射,于是犹豫了一下,决定翻开抽屉去找个蓝牙耳机。 然而,就在抽屉夹层的一个小角落里,赵安月竟然发现了一只蓝色丝绒盒子。 戒指? 结婚的时候,她并没收到过沈星野的戒指。所以,这一枚…… 赵安月压着跳突突的心脏,甚至连手机那边的作响都顾不上。 她以为,这是沈星野偷偷去定制的。他连婚纱都帮自己订了,当然也会连戒指一起准备吧。 像一个好奇的少女面对着充满七彩魔法的宝盒,赵安月控制不了自己想要偷偷看一眼的冲动。 可是失望,永远只会在人们不断加大期望之后。 那不是沈星野为她订制的钻戒,而是……一枚孤零零的男式婚戒。 精巧的铂金,高端流线的设计。 盒子里有两个戒托,另一枚女戒,应该是已经送给白珞娅了吧。 赵安月暗暗责怪自己矫情。明知道会是这样一种结果,还在期待什么呢? 就算今天的沈星野比之从前更疼惜她,更理解她。也不过就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和那种相对轻松的生活习惯吧。 合上抽屉,赵安月瞄了一眼已经哑巴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的名字,分明是祁斯文三个字。 她不由得心悸了一下,赶紧回拨过去。 “祁斯文你……你好些了么?” 赵安月在沈爷爷过世后第三天看望过祁斯文一次,那时候他刚刚醒来,人还虚弱的很。 只说了几句话,强撑着精神让赵安月的心难过不已。 “我还好了,就是这一周来都没见你。上次让你帮我去公寓带几本书过来……” “啊,我没忘记。只是……”赵安月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几天都,嗯,有点不舒服,就没出门。” “呵呵,我听小倩说了。恭喜了。” “谢谢,嗯……”赵安月的脸有点红,被祁斯文不经意的一句拆穿,也顿觉十足尴尬,“不好意思祁斯文,月份还很小,我们这边……一般不到三个月不公开跟朋友说的……” “没关系,有了孩子,沈总大概,会对你好些。是吧?” “还,还好……你,你怎么样了?上次我问过医生,说你的右手……” “暂时还没有知觉,不过检查下来神经和肌腱都在恢复阶段,应该没有大碍。放心吧,出了这样的意外,只有我和保险公司认倒霉。我既不是为了保护你,也不是为了保护沈银河。而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心脏要害。不会厚颜无耻地要求你负责的。” 祁斯文说的云淡风轻,赵安月听在心里却如刀绞一样难受。 她相信祁斯文说的,伤筋动骨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至于落下什么终身残疾。 但是……他是设计师啊。他画一张图,叫价多少钱那在圈子里都是让人瞠目结舌的。 手废了也能拿筷子,但能不能拿得起数位板…… “你想多了,科技越来越发达,不用眼睛的人都可以check邮件,不用右手的人,难道不能做设计了?何况我还有你,还有沈银河。那些即将退隐的世外高人,不都会找两个资质好的弟子,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么?放心,我会好好带着沈银河,绝对不会让‘泰晤之景’再次成为孤儿项目的。” “嗯嗯,我知道。小银他很努力,也很有天赋。不过可惜,我可能没有太多精力跟你们一起做这个项目了。星野让我帮爷爷和梁奶奶把那个庭院设计好……” “这也蛮好的。‘泰晤之景’着重欧式设计风格,但我一直都觉得,那种遥远的中华文明与历史沉淀感,其实更适合你的气质。” “你说得好像我……我是穿越来的一样。”赵安月红了红脸。 “可惜上辈子我一定没机会遇到你,没机会欠了你。” “祁斯文……” “呵呵,不说这些了。有空的话,记得帮我拿几本书过来。我公寓的钥匙在门口的踏脚垫下面。” “哦,好,我过几天就去!” “不急,养身体要紧。” 挂了祁斯文的电话,赵安月靠在床上发了十几秒的呆。 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想问他,一时着急好像又给忘记了。 是什么事呢? 捏着自己掌中新换的手机,赵安月想得脑袋有点痛——原来那部已经在爆炸中碎了屏幕,沈星野叫人帮她重新采购了一部新的回来。 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呢?仿佛就在嘴边,却一不小心陷入了孕傻的怪圈。 窗外电闪雷鸣,一场秋雨急骤而至。 赵安月有点担心地支起身子,望着窗外—— 也不知道沈星野叫到车没有。 ------------ 063 他怕她不爱了 骤雨停歇的夜,空气中再次蒙上了一层闷热。 赵安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偶尔会有些幻听,以为是沈星野回来了。 可是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失望。 快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她打了男人的手机,却始终没人接听。 赵安月有点心慌,该不会是郑丽欣出了什么事吧?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引擎声。 赵安月往光亮处看过去,是一辆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她以为是不是沈星野叫人送他回来的,可是从上面走下来的人却只有凌爵一个。 赵安月的心猛然揪了一下,敏锐的第六感仿佛在告诉她,应该是出了些事。 “凌爵!星野呢?你怎么会……” 吴妈把凌爵放进来的时候,赵安月正从楼上匆匆往下赶。 “喂,你慢点,慢点……”凌爵赶紧安抚她,“星野他没事,倒是你,现在你可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级保护动物,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整个沈家人怕是要报复全世界了!” 赵安月红了下脸,一听说沈星野没事,倒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赶紧吩咐吴妈去给凌爵倒水,然后请他落座沙发。 “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星野说他妈妈病了,去医院看她。一直都没回来,是出了什么事么?” “不是星野出事,是杜雪琪。” 凌爵的眼神严肃了几分,闷热的房间里仿佛一下子被冷却了空气。 赵安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收了收身上的披肩道。 “杜小姐?她,她不是已经出国了么?” 说起这件事,赵安月心里也是有点纳闷的。那天她跟自己借走了车,又从沈星野口中得出了她穿着自己的礼服去勾引他的事实。 想来杜雪琪是觉得自己的计划败露,十分打脸,于是不敢再来见她,甚至连车子都没还就出国了。 前几天,还是交警过来联系的她。说她的那辆白色车被人随意停在了峰亭酒店不远处的道边。 好几天没人理睬,最后被环卫工人给报了警。 “她没有出国,而是失踪了。”凌爵的脸色微微有异,“星野现在在警察局那边录口供,本来想叫你一块去。但考虑到你现在身体情况特殊,怕有闪失,于是我过来先跟你打个招呼。赵安月,你先别紧张,有几个细节我替他先问问你。” “我……”赵安月点点头,虽然她不把凌爵当外人。但说是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星野说,在他爷爷生日宴会的当天,因为你用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让他误以为你的车到了,而你本人就在车上。没想到,里面竟然是穿着你的礼服的杜雪琪,并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想要对他行那种亲密之事。赵安月,你检查过你的手机吧?你说那条消息是无意中按出去的……可是事情真的会那么巧合么?” “我……”赵安月一时语噻,“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那条消息是我的手机发的没错,可是……我……” 凌爵想了想,眉头突然紧紧皱了起来。 “赵安月你想想看,当时那天的情景。杜雪琪是开着你的车,穿着你的衣服,好像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安排的。但如果不是那条短信,让沈星野误会你在车上有事找他谈,他是不可能特意坐上去的。我们刚才看了监控录像。杜雪琪的车正好是六点钟停在路边的,从她停下到沈星野上车,前后不过十分钟,这么精准的时间安排……很明显是事先安排好的。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手机被什么人接触过,或者设定了定时发布之类的……” 赵安月想了又想,最后咬着唇摇头。 “不太可能啊。当时我人在事故现场,手机并没离身。而且后来就没电了,也没有什么消息自动发布的功能。凌爵,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警察要纠结这件事……杜雪琪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要得到沈星野,本来就是很可耻的事。她失踪了,可能只是躲起来,不好意思再面对我们。为什么要——” “赵安月,她不是躲起来了。她是被人……给,给……”凌爵挠挠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合理,“这么说吧,有目击者报警说她被人施暴,但那之后就再也没了下落,连死活都不知道。” “施暴?!”赵安月倒吸一口冷气,“什么叫施暴?怎么样的施暴?是谁目击,谁看见了呢?” “这个……怎么说呢?因为案情还在调查中,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能不能再好好想想,那个短信的问题……” “凌爵,”赵安月仰起头,声音突然低沉而严肃了几分,“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星野是故意让你来问我,而不是他亲自来,这里面……是有别的原因吧?如果我猜的不错,杜雪琪拿走我的衣服开走我的车,她假冒我的行径不仅差点让沈星野上了当,而是让那些黄雀在后的人……也上了当。 你说,她被人施暴,其实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我对不对?所以星野在怀疑什么?怀疑我……故意发那条短信?怀疑我,故意将计就计来害杜雪琪么?” 凌爵:“……不是,赵安月你听我说,这件事其实……” “凌爵,我知道你是星野最好的朋友。他的要求和吩咐,你一贯两肋插刀。你信任他,他也信任你。但彼此信任这件事,并不一定表示你们两个人每次都正确。不是么?如今这件事,只能我们自己来解决。如果可以,我想请求你,让星野从车上下来吧。” 说完,赵安月点点头,站起身,扶着楼梯扶手一层层回到卧室。 “喂!” 拉开车门,凌爵一把摘掉了沈星野的烟。 “老子再也不管你们两个的破事了!” “怎么?她说什么了?” “沈星野,你真以为你老婆是白痴么?” 凌爵三下五除二地把沈星野从副驾驶里拽了出来:“我说,你这样子不行的。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都话应该坦坦荡荡地问。一个不敢相信,一个不愿辩解,误会只能越来越深。” “你以为我想这样?”沈星野冷冷地叹了口气,“难道你要我对赵安月说,我妈派人去弄你,结果没想到弄了杜雪琪。现在杜雪琪受辱之后,下落不明……” “怎么就不能说?你妈做错了事,她难道不应该承担么!你是为了赵安月,还是为了你弟弟啊?你是怕杜雪琪的父母知道了,跟你们不依不饶?沈星野,我当年帮你给白珞娅打官司的时候就说过。看在你是我朋友的面子上,我暂时把律师的无耻发挥到极致了。并不表示我的职业道德和良知可以无限透支!” “这跟白珞娅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凌爵冷笑道,“实话告诉你沈星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不敢确定我做的是对的。如果不是温帆的自杀被定性为畏罪,我甚至都怀疑……算了,白珞娅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没意义了。赵安月的事你自己进去解决。我警告你她心情不好,听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忌讳生闷气了!再见!” “你……” 听到身后车子开走的声音,沈星野骂了句fuck。 就这么把他拽下来,害得他连方向都找不到好么! 门在哪啊! “先生您回来了?” 吴妈开门,迎进好不容易找到回家路的沈星野。 “她人呢?” 沈星野脱下外套交给吴妈。 “在卧室,她心情……好像不太好……” 沈星野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新鲜了,自从赵安月嫁给自己,有哪一天心情好过? 自己,又何尝会允许她有好心情呢。 拖着身子上到二楼,沈星野推开卧室的门。只听到女人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起伏未定。 “你回来了?” 赵安月的声音平和稳静,这让沈星野在第一瞬间里稍显松了口气。他以为,她又哭了。 “你妈妈没事了吧?” “嗯,没什么大碍。” “那……”赵安月顿了顿口吻,“杜雪琪呢?” “还不知道下落,警方已经立案寻找了。但时间已经过去十天,生还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沈星野说。 赵安月的心微微揪紧。 有惶恐,有无助,也有后怕。她甚至无法想象,如果那天她没有去工地,如果那天工地没有出事。她提早回来,穿上那件礼服,开着自己的车。 那么…… “刚才,那个……”沈星野觉得屋子有点闷,他走到阳台边,把窗子开得稍微大了一点,“凌爵可能表述的不是很清楚,我的意思是……” “是么?我觉得他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赵安月道,“他是律师,语言是他最有利的武器。我知道,那条短信真的很难解释。你怀疑我……也是有道理的……” “我不是在怀疑你!赵安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往那么不近人情的地方想?” 沈星野有点压不住情绪,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擅长在赵安月面前压制情绪才对。 杜雪琪的事,他并没有真的要责怪赵安月的意思。他只是很担心,单纯如她,会否被什么人利用了浑然不知?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伤害杜雪琪的人究竟是谁?” 赵安月攥紧拳,抿紧嘴。 “因为……” “星野,我知道她是你妈妈,也知道她讨厌我。可我真的不能理解,一个母亲为了讨厌自己儿子的妻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我……” “我妈确实过分了。”沈星野垂下头,咬住唇,“可是赵安月,现在这件事不在于怎么审判我妈的问题,而是在于到底是谁黄雀在后。” “是谁重要么?”赵安月平静地看着沈星野,那一刻她突然有点遗憾,此时的男人根本看不见她眼里愈发坚定的成熟和决心,“就算是个有正义感,看不下去的陌生人,用这种方法……让杜雪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你……”沈星野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赵安月,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吧?我问你的那些话很重要,这直接关乎着下一步的对手和方向,我已经受够了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觉得我在幸灾乐祸?你觉得你妈妈的行为到底算是杀人未遂还是过失杀人?我差点被她害死,你……却连一点……说法都没有么?” 赵安月的泪水涌出眼眶。 这么久以来,她深埋在绝望的生活状态里,用仰慕和忏悔支撑着。 她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多讨厌,非得让郑丽欣将她置于死地。 她更不能明白在沈星野的心中,她所受的委屈是否就真的这样微不足道。 但她很明白,如果自己把祁斯文供出去…… 是刚才凌爵在提到那条短讯的时候,赵安月的大脑一闪而过,就意识到了一个刚刚被自己忽略过的问题—— 几小时前,她接到祁斯文的电话。 恍惚间有什么话想要问出口,却在唇边搁浅了记忆。 她终于想起来了,在阴暗的废墟里,身负重伤的祁斯文貌似借用过她的手机。 沈倩怡借走的那件礼服,因为她在舞会上醉酒而弄脏。 沈银河说过,他去把他姐姐接回家后,发现她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裙子。 ------------ 064 真相边缘 是。” 出乎赵安月的意料,眼前的男人竟然没有半分辩解,就这样开诚布公地坦白了自己刚刚的那番质疑。 “是我用你的手机发了消息,也是我把你的裙子拿去给了杜雪琪。原因就如你所想的,我听说了郑丽欣要对你下手。于是设计了一出戏让她们狗咬狗。安安,你是不是很失望?” 祁斯文凝视着赵安月的双眼,那双黝黑饱满的眸子仿佛夜空里摘下的最亮一对星。 他真诚,坦率,口吻里包含着心痛,却没有半分忏悔的意思。 白天的病房里分明温暖适宜,赵安月却只觉得一阵寒噤。 “祁斯文,你……” “我做错了么?”祁斯文稍微挺直了腰背,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股巨大的漩涡将赵安月深深吸进去,“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去想,她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最偏激的手段去伤害我心爱的女人。我究竟该不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们放火,我为什么不能助风?”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赵安月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但无论有没有道理她都无言以对。 这种感觉,她以为这一生只会对沈星野一个男人产生。 “当然,如果你认为即使这样还是应当心怀愧疚的。那么很抱歉,我承认,我自作主张了。可是看着心爱的女孩坚持在一个虎狼之窝里孤军奋战,受了伤没有人帮她包扎,流泪了没有人为她擦。自己却没有立场没有资格没有名分,安安……其实我……” “祁斯文,你别说了。”赵安月低下头,咬得唇角发紧,“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很感谢你对我的青睐。可是唯有一点,无论你用什么借口来给动机开脱,我都是不能认同的。你利用了小倩,对吧?杜雪琪可以找到借口问我借车子,但不可能有合适的借口来问我借衣服。所以你通过小倩对你的喜欢,故意诱导她去选一件像我那件礼服一模一样的衣服去参加舞会。小倩心地单纯,你的称赞和暗示让她不具任何抵抗力。她就那么傻乎乎地成了你的棋子和帮凶。祁斯文,如果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那我真的很感谢你。但你因此而欺骗利用了别的无辜女孩,我真的不能认同。” 赵安月说着说着,先红了眼圈。 也不知是为什么,比起在沈星野面前的坚强和隐忍,她仿佛更不擅长在其他人面前受委屈。 祁斯文的大手轻轻攀上了赵安月的脸颊,冰冷的掌心瞬间带走了热泪的温度。 “在爱情里,先动心的那个总是要承担更多的卑微。无论是你,是我,还是小倩。你在小倩身上看到的委屈,其实是你自己的委屈。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无情,其实是沈星野的无情。安安,那我呢?” “祁斯文……我……” 泪水沿着祁斯文的指尖,一点点沾湿了手心手背。 他看着她,眼里的心疼凝聚成真诚。 最后,他说安安,我真的很想带你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远离那些丧心病狂的偏执,远离一切纷争。 “我走不了了。”赵安月抽泣着,“说实话祁斯文,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走。这件事,我们可以不再提了么?就当谁也不知道,谁也……” “你不用为我咽下这样的隐瞒去委屈自己。”祁斯文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着赵安月的脸颊,“我敢做就敢认,就算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你而是沈星野,我也一样就是刚刚这番说词。如果有人想定我的罪,随便。我不信他和凌爵还有那样是非颠倒的本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赵安月没太听明白祁斯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还没来得及多问,就有护士进门来说要帮祁斯文换药。 于是赵安月站起身,点点头说自己先出去了。 可刚一走出门,就在楼梯拐角那里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陆雅?” “啊!是沈太太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赵安月惊讶于这巧合,但转念一想,陆雅在医院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她的孩子生了病,怕是要常驻医院的。 “闪闪这几天稳定些了,医生让我们带回家观察几天,我过来半个出院手续的。” “是吧,那蛮好,宝宝也能少早受些罪了。”赵安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人家,只能随意客气了几句。 “是啊,但愿能平安熬过一生日。以后才好有其他的治疗机会。” 陆雅微微笑了一下,那强颜欢笑的表情让赵安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芸。 说起来,那天见到凌爵都忘了问问他方芸的离婚官司打的怎么样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滴滴滴的机械声从陆雅的背包里传了出来。 赵安月奇怪地看了一眼:“陆小姐,您的手机?” “啊,不,不是……”陆雅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是闹钟,定点给孩子喂奶的。”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赵安月的任何怀疑,她点点头,跟陆雅招呼告别后,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坐在车子里,赵安月没有马上开回去。而是在心里少许沉淀了下情绪—— 跟祁斯文谈的那些话,着实让她的心有点堵。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诺祁斯文,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会儿再想想,心里有点讪讪。 如果沈星野知道了,会不会特别生气? 就算郑丽欣再混蛋,他本能里也是要维护他的妈妈吧。若是给他知道祁斯文在后面摆了一道……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消息提示。 赵安月打开来,是一条祁斯文发过来的语音。 “安安,别的我不想多说了。但有件事你应该仔细点考虑下,郑丽欣之所以对你下那么重的手,绝对不会是因为单纯的讨厌那么简单。” 赵安月的心咯噔了一下。 没错,祁斯文的提醒也正是她自己这两天所怀疑的。 郑丽欣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攥着手机的掌心稍微紧了几分,赵安月默默闭了闭眼,将界面凑到唇边。 “知道了,我会当心的。你好好养伤吧。” 说完,赵安月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把手机塞回提包,突然发现一张老旧的照片竟然躺在夹层里! 这是什么? 赵安月拿起照片,凑到眼前。 看照片的年代,得有个二十多年了。 一个穿着衬衫长裤的男人,领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站在西郊公园的游湖边。 照片是黑白的,却丝毫不会夺去那男孩脸上天真烂漫的喜庆色彩。 只是很可惜,那个男人的脸部大概因为长期夹在什么相册之类的东西里,被整个粘掉了。 赵安月起先有点纳闷,后来恍然大悟。 自己给祁斯文带来的两本书之前就是放在手提包里的。 这该不会是夹在他书里的照片吧?不小心掉到夹层里了。 那么,这个男孩是祁斯文小时候咯? 看眉眼之间,仿佛真的有几分神韵。 而这个看不到脸的男人,大概就是他父亲吧。 至于母亲,应该在拍照? 赵安月从来没有听祁斯文提起过他的父亲和母亲,也不知道他的家人们是否还健在。 但有些时候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暖越大,背靠的阳光就会洒下越多的阴影。 有时候赵安月会觉得,他成长的环境该是非常温馨幸福的,只是后来也许…… 从照片上看得出来,他的父亲看似一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 穿熨烫整齐的衬衫,打着素颜色的领带。动作刻板拘谨,从站姿上看,像是一个学者或研究员。 赵安月想,是不是应该上去把照片还给祁斯文呢? 但刚刚的对话实在是有点不太愉快,就算这一条语音仿佛破冰了尴尬,但赵安月还是觉得——今天算了吧。 何况时间已然不早了。今天,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 “你们两个和好了?” 靠在沈星野的办公椅上,凌爵一边帮他浏览文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 沈星野昨晚睡得不太好,这会儿靠在沙发上,揉在太阳穴道:“没有,我们又没争吵过。哪有什么和好不和好?” “嘴硬吧你。明显是被赵安月一脚踹地上睡了大半夜的沙发。” “凌爵你是不是有病?我和那个女人之间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么下风的程度了!” 沈星野是不能忍的,至少赵安月不在的时候,他总能在朋友面前稍微装一会儿B吧。 虽然他真的一点不想承认,那天晚上赵安月对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真的是有点害怕的。 “渣男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少废话了你。我问你,”沈星野皱着眉直立起身子,重重拍了下茶几,“高健那个专利案的事,你处理怎么样了?沈秋舫马上要以善意第三方的专利持有人身份入股齐科,我在想——他和祁斯文,一狼一虎的,我到底应该先踩着谁,先咬着谁。” “已经提交诉讼了,一审30个工作日后出结果。”凌爵一边回答,一边懒洋洋地翻着沈星野的邮箱。 有些文字可以用语音转述,但还有些图片图标之类的,沈星野无法辨识,凌爵只能一样样帮他挑出来。 祁斯文受伤后,沈倩怡经常在医院照顾他,已经很久都没来履行她作为总秘的工作了。 沈星野倒也没敢对她多指望些什么,这丫头不过是想近水楼台泡男神,比起努力—— ------------ 065 被遗弃的棋子 安安,你情况特殊,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从监狱这边出来,已经是临近晚餐时候了。 陶雪心把赵安月带到一家干净的茶餐厅,客气地将菜单递给她。 本来赵安月是想要早点回家的,不过陶雪心有心把她留住,很明显应该是有些话想要单独对她说。 赵安月说没什么关系,清淡点就行。 “那好。” 叫来服务生,陶雪心简单地点了两荤两素一个汤。 “你看你这么瘦,还是应该多吃点补充营养。” “谢谢三婶了,我怎么吃都不长肉呢。” 说实话,如果在沈家还剩下一个人让赵安月有些好感和想要交流相处的欲望。那么绝对是非陶雪心莫属了,虽然她们认识不久,加起来也不过只见了三两面。但赵安月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对陶雪心有种莫名亲切的好感。 尤其是刚才听弟弟说,她们早在一年多前就认识。 那会儿赵安宇还没有到齐科来当保安,而是在做送外卖的工作。有天下雨路滑,他又急着赶单子,结果不小心摔倒。而他骑着的电瓶车也因此而不小心刮到了陶雪心停在路旁的车子。 那时候的赵安宇吓坏了,自己全责不说,且看一眼陶雪心的车子就知道价值不菲。只怕自己一个月的薪水都赔不起。然而陶雪心不但没有要他赔,还主动出钱帮他修车,并送他去了医院。 确认没有大的伤之后,才离开。 赵安宇后来跟赵安月提过这件事,当时她并没怎么往心里去,但心里还是很感叹当今社会居然还有这么热心肠的人,实属难得。只是她压根也没敢想,这个女人竟然会是沈星野的三婶。 后来陶雪心跟赵安宇就算是认识了,中途她请他吃过两次饭,还建议他说送外卖虽然看起来赚的比较多,但又辛苦又危险,而且把大块的时间都占了。在他这个年纪首先应该考虑多掌握些技术和支持。 赵安宇不好意思地表示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而且姐姐赵安月一个人养家糊口实在太辛苦,他只想帮姐姐分担一些。 于是陶雪心又建议,说让他去找个稳定的工作,多些自由和空闲的时间。就算不能读书,也应该学些技能和手艺。 赵安宇大概多少事考虑过了陶雪心的建议,于是正巧齐科这边招保安,他就让赵安月帮自己内部推荐了。 “小宇发生那样的事,实在是太可惜了。”陶雪心对赵安月道,“你放心,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星野现在跟你的感情也越来越好。找个时间我也帮你去劝劝星野,能帮小宇争取下减刑。” “三婶,算了。我弟弟他自己玩忽职守,身为成年人,应该负责才是。”赵安月看着面前摆上来的菜,说实话胃口并不佳,但难能跟陶雪心一并用餐,实在不好扫了人家的兴。 “也是难为你了,安安。这么些年,对小宇比亲弟弟还要亲。像你这样的姑娘,该是有个人好好疼爱的。” “三婶?”赵安月突然怔了一下,仿佛没听明白陶雪心的话——什么叫对小宇比亲弟弟还亲? “小宇他就是我的亲弟弟啊。” 赵安月看着陶雪心,深邃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六岁那年,妈妈就把她和刚出生的弟弟送到了姑妈家。从此再也没有音信了。 她们姐弟二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被亲戚们踢来踢去,在孤儿院里来了又走,但始终没有分开过。 赵安月甚至还用香头在弟弟稚嫩小脚上烫了一个疤,她知道,孤儿院的孩子都是身不由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某一个就会被某个家庭领养回去。 她怕有天跟弟弟分离,于是留个印记将来好认亲。 不过幸运的是,弟弟从没跟自己分开过。直到半年多前,他的审判结果下来…… 有时候赵安月甚至会责备自己,会不会因为自己对小宇太宝贝太溺爱了,才让他这么一把年纪一事无成的。 如今铸成大错,还不知道将来回归社会要面临多难的境地。 “安安,我知道你很善良。对梁奶奶当做自己的亲奶奶般照顾,对小宇也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疼爱。” 陶雪心继续自说自话的,气氛让赵安月倍感莫名和诡异。 她终于忍不住再次打断了陶雪心的话:“三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真的是小宇的姐姐啊。” 陶雪心的眼神终于开始异样。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安月,终于,伸出手轻轻握住的赵安月的手:“安安,我明白,你是不希望让小宇知道,他的亲姐姐已经不在了。对吧?那时候,小宇还很小,说不定连半点记忆的都没有。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三婶……你是听说了什么?” 赵安月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来没想过,如果赵安宇甚至不是自己的亲弟弟,那么这背后…… 这时候服务生过来上汤,一不小心歪了下手臂上的力道,倾倒了几滴热汤,正好淋在陶雪心的袖口。 面对服务生连连道歉的真诚态度,陶雪心一如她优雅温和的气质,只摇了摇手,并没有为难她。 而是一个人拎着提包往洗手间走。 赵安月问她说要不要自己陪她。 “不用,你好好歇着,别乱动了。” 陶雪心走了以后,赵安月却没有一刻停止过心头的氤氲疑云。 陶雪心这话说的不像是在开玩笑啊?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把赵安宇带在身边,就像照顾梁奶奶一样? 她怎么会觉得赵安宇不是赵安月的弟弟呢? 而此时的陶雪心站在洗手间的洗面池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精神紧绷着太阳穴的青筋都在蹦跳。 双手捧起一把冷水,扑在自己的脸上。 她简直不知道,用这种方式是不是能帮自己实现真正的冷静。 赵安月并没有承认,她只是在把赵安宇当弟弟照顾? 她的表情,也一样不像开玩笑,也一样不像故意隐瞒,故意警惕?! 难道,这一切都弄错了? 陶雪心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里窜上去。她等了快二十年,只为了那件事…… 如果这一切都错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坚定地仰起头。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才好。 “三婶您没事吧?”赵安月等到陶雪心回来,才发现她一双眼睛红红的,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强颜欢笑。 “没什么,眼睛有点过敏而已。” “哦,”赵安月看着桌子上动过筷子的杯盘狼藉,想来陶雪心应该也没什么胃口继续用餐。 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只怕沈星野又要夺命连环call了。 哎?不过今天挺奇怪的,天都黑了,沈星野居然一个电话都没跟自己打。 “不过三婶,我还想问你个问题。” 想起刚才在监狱探视的时候,赵安宇后来又说的那些话,让赵安月心里觉得怪怪的。 “嗯?你说……” “出事那天,小宇因为喝了酒,导致在值班时间酣睡过去。没有及时发现仓库的险情,铸成大错。” 赵安月看着陶雪心的眼睛,轻轻说:“三婶,但我是了解小宇的。他不酗酒,而且也没什么酒量。只有跟熟人在一块吃饭时,才有可能喝一点。出事后警方来做笔录,小宇的证词前后不搭,到最后也没说清楚自己是跟谁出去吃的晚饭。我甚至还以为,他是不是背着我交了女朋友。” 赵安月没有再往下说,她看着陶雪心的眼睛,视乎有心将后半段话停留在口,不言而喻。 “是啊安安,我之前跟小宇吃饭的时候一般都叮嘱他不要多喝酒的。” 陶雪心所答非问,但赵安月已经听得很明晰了。 陶雪心并没有承认出事当天,跟赵安宇在外面一块吃过饭的人,是她自己。 “三婶,其实我的意思——” “那个,不好意思安安,我晚上还有点事。要不今天先这样?” 陶雪心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站起身叫人来买单。 “哦对了安安,我想跟你说,下次产检,你叫我陪你一块去吧。” “啊?其实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呵呵,别跟我客气。星野平时那么忙,而且眼睛又看不见,要照顾你还是很有难度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跟他三叔说过了。他也很赞同。”陶雪心的坚持让赵安月觉得,如果再推辞是不是显得有点矫情不尽人意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下次就在这周五,三婶您有空么? “嗯,当然。到时候我过来接你去。”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赵安月的心乱得无法言喻。 赵安宇跟陶雪心一早就认识这件事,实在是让她无法从中梳理出节奏。 因为无论从哪个动机来看,陶雪心接近赵安宇的行为绝对是有意的。 而有意的背后,常常会放大人们扭曲的判断力。 一个衣食无忧的豪门贵妇,一个懵懂单纯的外卖男孩。 赵安月觉得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再这样想下去,怕是要三观尽毁了。 除非……自己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无论如何,赵安月觉得今天这一趟探监,貌似让自己对某一件事产生了非常细思极恐的怀疑——那就是,大半年前的那场火灾,白珞娅葬身其中。 究竟是意外的天灾,还是阴谋人祸? 黄叔的死,他临走前跟赵安宇说过的话,他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 066 让她远离危险 安安姐,我大哥没跟你在一块?他怎么一直都不接我电话。” 一听沈银河这么问,赵安月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敢情他这是找不到沈星野,才跑来找自己的? “啊,他在洗澡。而且刚回来没多久,可能没听到吧。你有什么事?” “我……唉,今天下午我在公司,收到一封任命邮件。我大哥决定让我代替祁总监,负责‘泰晤之景’三期项目的持续跟进。安安姐,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 起先赵安月并没太懂沈银河抓狂的意思。因为之前祁斯文在医院休养的时候就提过,自己留下的图纸和框架都已经基本成型。如果说只是让沈银河在前端跟进,遇到具体问题的时候,祁斯文还是可以帮他扛抵的,那么这不但不是什么坏事,还将会是一个多少萌新设计师梦寐以求也得不来的良好历练机会? “小银你别担心,”赵安月安慰他道,“之前我很想在建设专业上转型的时候,祁总监也带着我做过一段时间的设计。他专业水准高,而且非常细心,方案里的一切问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啊,何况你大哥他给你的支持——” “不是不是,”沈银河打断赵安月的话,“安安姐这次不一样,企划书和合同表上所有关于祁总监的名字都被去掉了,全部换成了我。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安月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设计师对项目负责,可不止是涂涂画画定稿交付。一旦后续投入建设中出现任何因为设计疏忽而产生的安全隐患问题,那都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沈银河才二十岁出头,大学都没毕业。沈星野是疯了么会让自己的弟弟去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沈银河的顾虑可不是因为怂,而是正常的一个有头有脑的人,都会觉得这事异于常理。他虽然初生牛犊,但非鲁莽个性。 “也许……”赵安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想要么干脆还是先不要乱讲,等沈星野出来后问问他。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湿漉漉的大手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抓过赵安月的手机。 沈星野出来了,头发湿淋淋的还没有吹干。 上身裸露着晶莹氤氲的水珠,平滑紧致的肌理在立秋后的穿堂晚风里,偶尔有几分动态的错觉。 赵安月吓了一跳,旋即红着脸往另一侧转过去。 其实她心里多少有些庆幸,这会儿沈星野能把电话接过去,就不用自己再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劝沈银河了。 “想要名利,想要成绩,却不愿承受相应而来的责任和质疑。沈银河,你以为全世界皆你妈啊?” 沈星野端着电话,毫无预兆的怼过去一句,别说沈银河了,就连赵安月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不是,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银河在电话那端倍感委屈,“我来齐科本来就是为了实习历练的,人人都知道我是你弟弟。我是怕我做不好,到时候给你丢人……而且泰晤之景是什么样的项目?我们心里都清楚好么,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齐科的招牌就砸了。我是真的担心你这么多年的心血……” “你做的好,才是妈眼中当之无愧的好儿子。你做不好,丢的永远只是你自己的人。” 沈星野的声音并不大,但口吻生冷严厉。那一瞬间让赵安月仿佛重回了几个月前—— 沈星野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对自己说话了,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怎么坚持着把那些委屈悉数咽下的? 不过好在由俭入奢易,只可怜了由奢入俭的沈银河。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哥突然仿佛变身冷血坑爹的教官,这让他怎么接受呢? “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感觉今天怪怪的。” “我哪一天不怪?”沈星野捏着电话冷笑一声,“作为一个双目失明,蒙眼蒙心的瞎子,我不可以要求那些从来没经历过真正挫折的正常人们,学会吃点苦,学会担点责任么?沈银河,如果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你将来拿什么去跟二叔争?” “我……”沈银河一时语塞,“大哥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说,不要跟二叔去争么?现在爷爷走了,所有的遗嘱都公开了出来。不管多少,总归所有人都拿到了该有的。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还要去计较那些事?就算二叔真的心有不甘,要斗也是光明正大的……” “光明正大?”沈星野低吟一声道,“你对一个眼瞎的人说光明正大?” “大哥……你是不是因为……”沈银河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我知道,你在担心你的眼睛是么?妈之前瞒你,是怕你急躁,怕你心里难过。但我已经帮你问过……问我刘医生了,你的情况根本没有那么严重。至少不像我当初,还需要动刀替换晶状体什么的那么复杂。不过,我是可以体会你现在的心情……至于公司的事,你要我怎么做,我听你的就是。我相信你,就算出了问题,你也会帮我担着的。我答应你,会好好努力。” 挂了沈银河的电话,沈星野站在原地足足沉默了有三十秒。 敞开的窗子外,一阵阵夜风袭来。 直到肩膀上披过来一件居家睡袍,沈星野才意识到有点冷。 “秋天了,这样会感冒的。” 赵安月的手不经意地挠过他的肌肤,沈星野心里一悸,就势将她整个人拽入怀中。 “星野……”赵安月差点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你没事吧……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怀疑我爸被二叔控制了。” 在这一刻之前,沈星野甚至都想好了什么都不打算对赵安月说。 可就在拥抱相触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所有的决绝意识立刻化成了水。 “我……”想起那天在沈家,赵安月被管家拦在庭院外面的小径上,再三嘱咐不能靠近那幢独栋楼。 那里住着沈星野常年卧瘫的父亲,却不知是何缘由,从五年前某时开始,就再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了。 那么,为什么二叔沈秋舫可以自由出入呢? “星野,你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么?”赵安月只知道今天下午沈星野跟凌爵离开了公司,之后去了哪,他没说,她也没问。 但如果这就是他刚刚对沈银河态度突变的原因,赵安月觉得—— “星野,你是不是怀疑……” 突然之间,赵安月想起了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 沈倩怡为难而张皇地对自己说,她看到郑丽欣和沈秋舫在一起。 当时赵安月不敢多言,毕竟自己的身份尴尬,又是外姓又是晚辈。 但如今看来,好像事情已经失控到下一个阶段了。 沈星野这个态度,该不会是怀疑……沈银河是沈秋舫的儿子吧? 沈秋舫一生没有结婚,甚至也没见他跟别的女人走的近过。他没有子嗣,就算百年之后也没有任何人继承这一切。 所以他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把控得那么精算呢?除非,他真的是在为一个没有被送到层面上的‘儿子’做打算。 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郑丽欣要控制沈星野,为什么要拿他当枪,去争取家业。到最后,人家一家三口只当看戏一样玩弄一场反间计,却只有沈星野…… 太可怕了。 那一刻,赵安月的心像被人丢到盐水里泡过一样。强大的渗透力硬生生脱去一层皮。 她突然有点庆幸。自己虽然没有父母,不存在原生家庭。 但至少可以生活坦荡,心里阳光。不用去防备来自最亲人的伤害和背叛。 而沈星野…… 人在极度愤怒失落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可怕的判断不是么? “星野你先冷静一下,”赵安月抓住的他的两只手,“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也许……小银并不知情……他一心一意把你当做最崇敬的兄长……” “赵安月,”轻轻按住赵安月的手臂,沈星野微微俯下身。薄唇凑在她敏感的耳畔,呼吸比夜色清冷,“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你帮不了我任何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你自己。” “我……” “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去公司了。” “啊?” 赵安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并不觉得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 “我交给你的项目,足够你一个人好好构思。但是在你顺利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差池。我会把你送到我三婶那,她答应过可以好好照顾你。” “不是,星野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人家了?” 赵安月不是很能接受。 看沈星野这个样子,怎么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他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男人的大手突然抬到半空中,沿着赵安月的脸颊,细细密密地抚摸下来。 “以前,我用最正直的三观,最坚定地责任,去做我认为所有正确的事。但我并不能保护好我心爱的人。以后,除了你赵安月,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 *** “沈星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大早的办公室里,就传来了凌爵高八度的质问声。 说起来也不怪他发火,一大早的发现银行账户里被转进来一千万,搞得跟卖身一次性支付似的。 沈星野一言不发地坐在办公桌前,双手肘支撑下颌,十指交叉。 ------------ 067 背靠深渊 姚教授?” 秃顶,幽默,讲话带点方言的姚教授着实会给人留下些深刻的印象。 赵安月还记得,他就是几个月前那天的选修课,帮祁斯文代过一次的姚教授。 “你怎么在这儿啊?办手续?” “嗯嗯。”赵安月性情坦诚,也着实是不怎么会撒谎。 她瞄了一眼手里的办事回执,红着脸道:“因为怀宝宝了,所以过来办理休学。” “哟,那真是恭喜啊。” 因为赵安月一直比较瘦,所以小月份里孕肚也比较明显。 然而就在这时,办事员老师叫了一声:“赵安月,把结婚证和身份证复印两份。” “哦!” 赵安月转身把原件拿过来,准备往墙角那边的复印机走过去。 “我帮你印吧,”姚教授热心地伸手过去,“正好我也要去印文件。你站远些,复印机一般都有辐射的。” 赵安月赶紧道谢,并将自己的证件递了上去。 看到姚教授翻开结婚证准备铺在光屏上的时候,神情微微顿了一下。 她本来还脸红着以为,是不是沈星野那张结婚证件照上的照片实在显得太生硬,太冷漠。 后来转瞬一想—— 不对哎,人家姚教授是认识白珞娅的。 既然认识白珞娅,又怎么会不认识沈星野呢? “姚教授您……” 赵安月觉得,与其让人家心里乱猜,还不如主动点不要去避讳这个话题了。 于是她定了定神,问:“您是不是认识我先生?” 姚教授看了看赵安月,把热乎乎的几张复印件和原件还给赵安月。然后办事柜台的老师说,要交到楼上去敲章,可能要等下午才能把确认好的休学证明给赵安月。 “要等到下午啊?”赵安月有点遗憾,她本以为今天跑一趟就能把事情都办好。拿着休学证明回社区,才方便办理其他准生证之类的手续。 “是啊,这都快中午,楼上领导不在。”办事处的老师口吻依然冷淡。 “那我,能不能再这儿等会儿?” “随便,或者你出去吃个饭。” 就在这时,赵安月身后的姚教授主动说:“赵同学,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吧。” 赵安月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但很快的,她就为自己找到了完全无法拒绝的理由。 姚教授的邀请,背后一定有些要当面对她说的话。 姚教授的办公室整洁明亮,朴素大方。 赵安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了祁斯文,想到他公寓里陈列着的巨大书架,想到他满屋子开卷墨香。 “喝点什么?” “哦,谢谢您,白水就好。” 姚教授去台子上倒水的时候,赵安月在靠墙的那面书架上扫了几眼。 其中第三格靠右边的的一排,不由得吸引了她非常夸张的注意力—— 大约有二三十本书,不同装帧,不同学科,甚至不同出版社。 但有一个共同点,全是温帆译。 赵安月的心为之微微一动。温帆的名字,她以额头上不轻不浅的那道伤疤为代价,彻底记住了。 凌爵说他是A大的教授,语言类专家,一生翻译过几十本国外著作。 姚教授这里有他的译作,应该也不奇怪吧。 “怎么?你先生跟你提起过温教授?” 姚教授端着水过来,发现赵安月正盯着那排书看。 “哦,没……”赵安月咬了下唇,接过水杯道了句谢谢,“我只是听他的朋友说起过一些,一些过去的,不太愉快的事。” 赵安月尚且不清楚姚教授是什么立场,所以尽量把话说的十分委婉。 “朋友?”姚教授抬了下反光的眼镜片,唇角呵呵了一声,“不就是他身边那个姓凌的律师么?” 没想到人家半句话就把自己的婉转给贴墙面上了,赵安月的脸更红了。 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谁的台阶就都不好下了。 “姚教授,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温教授和白珞娅的事其实……” 姚教授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用一块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人都没了,还有什么事实不事实的?” “所以姚教授,您是再变相告诉我,当年的事真的有隐情了?” 赵安月把目光落在姚教授的办公桌上。那里摆放着一张年代许久的教职工合照。 她很轻易地在第一排左右边找到了姚教授,那会儿他应该也就三十岁吧。跟现在长得挺像,但明显瘦很多。而赵安月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来,主要是因为有些人这个脱发啊,貌似跟年纪没什么关系。 要么都说,三十岁的男人就像蒲公英——你以为意味着漂泊与自由的向往,人世间的历程过半?不,那是因为,风一吹,就秃了。 找到照片上的姚教授后,赵安月又把目光落在紧挨着他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也差不多三十岁出头,长得温文尔雅,五官端正,神态谦和。 是那种安静地坐在那不动,就会被人以美男子的气质夺去几分吸引力的存在。 但不知为什么,赵安月觉得这个人有些什么地方让她倍感熟悉。 脸肯定是没见过的,其他细节的话——那个衬衫,领带,手表…… 不过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大部分也就是这样的标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就是温教授。” 姚教授瞄了赵安月一眼,顿时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如果到了这一刻赵安月还看不出来姚教授算是温帆的好朋友,那她也是够傻的了。 那么这样一来,心照不宣的身份让两人之间继续的话题倍感尴尬。 姚教授看了赵安月一眼,重重叹了口气:“赵同学,既然今天话赶话的把事儿撂在这儿了。我也就跟你说句实话吧。你先生沈星野,我并不了解。只知道那会儿,他是白珞娅的男朋友。心爱的女友出了那样的事儿,只要是个男的就都不能忍,这么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但是,愤怒归愤怒,事实将事实。反正这么说吧,不是因为我跟老温做了十几年同事才偏袒他。但就算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能做这种事儿,我也不相信老温能做。” 一口气说到这儿,姚教授端起他的旧水杯,润了润嗓子:“赵同学,我看的出来,你跟白珞娅不一样。我是搞不清楚你们这些年轻人之间的缘分啊什么的。你又是怎么认识沈星野并和他在一起的,因为这都不重要了。但我请求你,如果有机会,请你劝告沈星野——长着眼睛的时候不一定能看到什么是真相,那么可以把眼睛暂时关上,好好用心想一想。” 赵安月听了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的。 但她却比谁都明白,自己不可能把姚教授的坚持传达给沈星野。 自己好不容易才跟他走到今天这个程度,那些为难的信任简直危若累卵。 难道她要简单粗暴地直指沈星野的内心,告诉他,你的白月光可能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纯洁么? 死者为大,无论过去的事还有什么隐情,也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但是赵安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姚教授我记住了,不过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那个,温教授出事以后,他的家人呢?” 赵安月觉得,如果一个人真的是含冤受屈导致自杀的。那么首先不会依饶的就是他的家人,断断续续听说了这么多关于温帆的事,不管姚立国的立场和沈星野凌爵的立场是否相悖,唯有一点让赵安月特别奇怪——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温帆的家人。 “他的年纪应该跟您差不多吧姚教授,他没有妻子和儿女么?” “他……”姚立国脸上的表情稍有异样,最后摇摇头,“他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只有个养子,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到国外念书了。好像是跟他一个什么亲戚还是朋友的……反正不太会A城,老温每年寒暑假都会出去而已。老温出事后,也没见那孩子露过面。说起来,我也有十几年没见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赵安月离开了姚教授的办公室,往行政处去拿单子。 赵安月离开以后,姚立国抱着枸杞茶在办公椅上坐了一会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停驻,手起三声敲门响。 他沉着嗓音叫了一声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看着面前西装笔挺,眼神精炯炯的男人,姚立国稍稍愣了一下,旋即眯了眯眼睛,道:“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老温的事,你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你跟赵安月,都说了?” 男人长身站立,强大的压迫感铺面下来。 “没说,我也是刚知道她是沈星野现在的妻子。”姚立国背过身去,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他凝着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张集体照上,缓缓道:“那天我代课,赵安月无意提起白珞娅意外出事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做的了。我只是个局外人,有些事知道太多了,实在自寻苦恼。沈先生,你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叮嘱我一下,不要对外乱讲?” “死了一个白珞娅,并不足够。你既然已经知道是我动的手了,还要自作聪明地提醒她,算是什么意思?” 沈秋舫走到姚立国面前,驻足在那张泛黄的集体照上。 ------------ 068 我算渣男么?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里,不是姚立国教授的办公室么?” 第二天一大早,赵安月回到A大行政楼。却发现姚教授的办公室敞开着大门,里面只有两个保洁工正在清扫。 书柜还是书柜,桌椅还是那套桌椅。可是书柜上没有一本书,椅子上也没有任何办公用品。 一个保洁工抬头看了看赵安月:“我们不清楚,领导说要把这里收拾一下,给新来的教授。” 赵安月愣了一下,退了几步出去。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孕傻了,记不得昨天过来是几零几。难不成走错了? 可是门口姚立国教授的名牌还没来得及摘下啊? 赵安月来到楼下,正好看到之前教她另一门专业课的老师,于是忙上去询问。 “你说姚教授啊?也是奇怪了,他昨天下班前交了辞呈,直接把东西收拾了就离开了学校呢。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听了别人的说法,赵安月心里毛毛愣愣的,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昨天的话只说了模棱两可的轮廓,赵安月还想找个机会再多问几句呢。 姚立国就这么辞职离开了,到底是巧合的私人原因呢,还是…… 赵安月返回电梯,去找那两个清洁工。 她问她们姚教授的所有资料都带走了么? “我们不清楚,桌上地上倒是有些废纸,一部分拿去碎掉了,还有一部分扔在废品袋里了。” 赵安月不死心,一个人来到隔壁清洁间里,将那个半人高的黑色大垃圾袋给拖了出来。 不是说她必须要找到那几页底稿,那东西都是打印版,需要的话再打一份就行了。但设计底稿是沈银河按照之前祁斯文出具的框架,一点一点修改成型的。现在还没有上线,一旦泄露出去,将来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安安?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身后一声温和而熟悉的呼唤,赵安月赶紧直起身子,就看到一身素色衬衫,暗色长裤的祁斯文正站在自己身后。 “祁斯文?你……你已经出院了?” “呵呵,没什么大碍,实在耐不得病房里的寂寞。何况,我刚入职几个月就泡病假,怕你们沈总要哭死了。” 祁斯文说自己是提前出院的,伤筋动骨怎么养都是养,又不用他板砖干重活,只要坐镇帷幄就可以了。 “你,这是在找什么?” “哦,我之前跟姚教授聊过几句话,忘了些文件在他的办公室。结果怎么……一早过来,发现他已经离职了?”赵安月想,既然祁斯文曾经找姚教授帮他代过课,那么他应该跟姚教授还算是挺熟悉的吧? “祁斯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我不清楚。”祁斯文摇摇头,“我今天刚回学校来办些手续的,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已经离开学校了。很重要的东西么?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跟同事们打听一下。” “哦,不用不用。”赵安月觉得,祁斯文这人身上就整个散发着一股明哲保身的睿智气质,他应该并不喜欢跟别人八卦些家长里短的吧。 “我就随便翻翻,这里要是没有也就算了。”赵安月微笑着点点头,“没关系,也没有特别要紧……吧……” 赵安月的底气并不足,因为不管怎么说祁斯文这一刻还是齐科建设部的总监。 丢失底稿这种事,可大可小。只要不发生泄密,那么屁事都不会有。但如果…… “安安,你不会撒谎的呢。”祁斯文看着赵安月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赵安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 她把事情如实跟祁斯文讲了,最后稍显无措地咬了咬薄唇:“我想,应该……”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祁斯文温和地抬了下眼镜,“姚教授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这种东西,即便他看过一眼也不会外传。当然,我可以先陪你一起翻翻垃圾袋,说不定他见不是自己的东西,没有用处就随便扔掉了呢。” 说着,祁斯文俯下身来。 他右边肩膀的伤还没有痊愈,以至于整个人的动作稍显别扭。 赵安月稍微愣了一会儿,才红着脸过去扶他。 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急诊室外面,医生下病危通知时好像提过一个细节。但后来事情接踵而至,赵安月都忘了问问祁斯文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医生那天曾说,你肩膀上有旧伤……”赵安月看着祁斯文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我能问问你是怎么弄得么?” “哦,打劫。” 祁斯文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肩膀,并没停下手上翻找文件的动作。 “啊!那你报警了么?” “嗯,不过也没什么用。”祁斯文说,“其实对警察来说,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是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警力能被投入进破除所有的案子。所以,哪些案子能破,是随机的。” 赵安月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祁斯文说的并不是真话。 自己再问下去,也不过就是在逼他讲出更多的谎言来圆而已。 跟祁斯文相处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是觉得很舒服的。所以赵安月并不愿意让这种相处方式变得猜忌而烧脑。 巨大的垃圾袋里,并没有赵安月要找的文件。 不过却找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 赵安月之所以说它熟悉,是因为昨天自己在姚立国的桌面上才刚刚看到过。 是摆放在姚立国桌子上的,好些年前的一张旅游集体照。 这会儿它跟废纸垃圾一块被扔在垃圾袋里,甚至连红木相框都没有幸免。 那一刻赵安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就算姚立国要走,怎么可能把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照片都给扔了呢? “可能是他忘记了。”祁斯文接过相框,单手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给我吧,有机会我拿去还给他。” 赵安月以为自己是不是错觉了,因为她分明看到祁斯文的目光盯在那张照片上的时候,有过一丝忧郁的顿挫。好像想到了什么非常难受的事…… 不过说起照片,赵安月一拍脑袋! “对了祁斯文!”拉开自己的背包,赵安月抽出那张残缺的照片塞到祁斯文的手中。 “这是我上次帮你拿书的时候,不小心掉在我包里的。我想,应该是你夹在书里的吧。之前一直想还给你的——” 祁斯文说了声谢谢,盯着那照片看了几秒后,一并收进了袋子。 “你……真的没事吧?” 赵安月试探地问。 “没事啊。”祁斯文笑道,“你怎么那么紧张?” “不是,我只是很少看到你这个样子。那个,冒昧问一下,这上面的孩子,是你吧?” “嗯。三岁的时候。怎么,跟现在不像?” “不不,蛮像的。你小时候就长得很漂亮。” “呵呵,谢谢夸奖。不过比起我父亲来,还差远了。” “那个人,是你父亲么?”赵安月指的是牵着祁斯文的那个知识分子,虽然脸部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整个人的穿着打扮和气质,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是啊。我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这一次,祁斯文倒好像没有回避的意思,“那会儿我还在国外进修,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一眼。说起这个,我心里一直非常遗憾。” “这样啊,不过我想你爸爸应该会理解你。”赵安月点点头,安慰他说,“父母把孩子们送到国外,也是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前途和机会,将来有更好的发展。对吧?” “你还真是会安慰人呢。”祁斯文抬手在赵安月的头发上揉了下,然后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呢。不过也没关系,我之后会想办法跟姚教授联系下,尽量帮你把文件要回来。” “其实也不用麻烦啦,说不定被保洁工用碎纸机打碎了。倒也没什么关系吧?” “OK,怎样都好。”祁斯文点点头,按亮屏幕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快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简单点,就去学校食堂好了。” “嗯嗯,好的。” 学校的食堂也分学生餐厅和教工餐厅,有时候赵安月真的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是都没有机会能跟祁斯文这样的人享受同一个阶级里的同一种权限了。 虽然,这个男人身上神秘有余,却很少给人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时间刚过十一点,干净整洁的教工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用餐。 祁斯文给赵安月选了靠窗边的位置,点了三个清淡的小菜。 “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回齐科上班么?” 等菜的时候,祁斯文随意起了话题。 “还好,沈星野的三婶一直在照顾我——哦,就是小倩的妈妈。上班暂时就不去了,不过沈星野让我帮沈爷爷和梁奶奶设计的宅院,我都还有点摸不到头脑呢。” “没关系,慢慢来。” 赵安月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真是难为你了,像我和小银这样的半吊子,要不是看在沈星野的面子上,应该没有资格能混到要你这样的大咖来保驾护航吧。有时候也真觉得像做梦一场。” “别这样讲,你的天赋是我挖掘的。至于沈银河,呵呵,沈星野是我的老板,他说他行,我便当他行。不过我听说,整个‘泰晤之景’三期项目的设计实名权,都改成了沈银河。我在这个行业这么久,这样的玩法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起这个,赵安月略有不安:“祁斯文,你会不会因为这个而……不太高兴呢?其实星野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猜,多少应该跟他妈妈有关吧。他妈妈怎么说呢……比较,比较喜欢小儿子,这个大家有目共睹。因为杜雪琪的事,老人家最近患上了抑郁症,可能沈星野也是为了能让他妈妈的病好些,才对弟弟加大力度扶持吧。” “傻瓜,我怎么会计较这些虚妄的名利?对我来说,工作是为了赚钱的。至于项目上留谁的名字,我从不在意。不过,”祁斯文顿了下口吻,目光清澈地看着赵安月道,“我怎么觉得,因为杜雪琪的事,你还在责怪我一样?” “我没有责怪你。但我从来没有认可过你做这件事的行为,现在也一样。如果我一早知道,肯定会阻止你。” ------------ 069 你刚才说爱我? 沈星野刚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就听到门敲三声。 温柔而熟悉的节奏让他恍惚以为自己是错觉了—— “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赵安月出声,沈星野便认出了她的脚步。 “吴妈说你的衣服弄脏了,下午需要件新的。我……正好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赵安月把西装套放在沈星野面前的椅子上。 “有时间在家歇着,这种小事让老张来送就行了。”沈星野轻描淡写地说。 “哦。我只是想……” 赵安月瞄了一眼沈星野胸前的咖啡渍,一个盲人事必躬亲的滋味仿佛真的不是很好受。 “哦对了,我刚才在电梯里见到芸姐了。她说小强已经……所以提早回来上班,而且还打算引荐一个文秘……” “赵安月你是来抓奸的?”沈星野把手里摆弄着的马克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赵安月懵了一脸的无奈,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不,不是……我不是……” “少废话,难道你不是故意想来看看,我身边的新文秘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说完,沈星野冷冷挑了下唇,站起身移动到赵安月身边。然后抬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就把她搡到沙发上去了。 “星野!” 男人的气息铺面压迫过来,茶色的瞳孔里空洞着光,却有一番别有意义的执著与专注。 “漂亮优雅的女秘书,优秀的学历背景,卓越的工作能力,再加上日常交集出来的暧昧……赵安月,你还真是越来越有沈太太的范儿了?” “不是!”赵安月惊得语无伦次,她几乎分辨不出这一刻的沈星野到底是认真的呢,还是在跟她开玩笑的唉。 觉得自己的抗辩仿佛并没有什么意义,男人带着侵略的目光,一点点渗透进自己愈发麻木的脊髓。 赵安月咬咬牙,索性仰起脸:“我……就算我真有这样的担心和危机,也不是不在情理之中啊。” “是吧?女人对同样美丽的动物,总会有嫉妒心。”沈星野单手按住赵安月的肩膀,另一只手微微抬动她小巧的下颌,“可是,她是美是丑,跟我有个屁关系!赵安月你是傻逼么?我能看见么!” 赵安月:“……” “更何况,你真以为事到如今的我,还会对美色这种无聊的东西感兴趣?能爱上你已经是奇迹了——” 一时间,沈星野和赵安月的动作都僵住了。就像被502胶突然定格似的。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不怀好意地发酵着,空气里压抑的错觉让人窒息。 赵安月半晌开口,缓缓道:“星野……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假的。”沈星野微微扬了下头,半掌支起上半身的角度。 “哦。”赵安月闭上眼,把拳头攥紧,把脸往另一侧转过去,“我可能是听错了……” 一定是听错了。 沈星野怎么会说爱上她?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爱上她? 可是下一秒,还没等赵安月自我消化掉刚刚那不可置信的惊喜。沈星野突然大力扳过她的面颊,直接吻了上去! “你这个白痴。” 他压着僵硬如触电般的赵安月,使坏一般在她温软的唇瓣上侵略了一番。 大概是感受不到那女人灵活的反应,只在心里气笑她如生疏的小兔子一样的羞涩。 终于,他抬起眼睫,贪婪着想象着眼前女人的轮廓。 纤长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发丝,唇角,脖颈,一寸寸游走…… “赵安月……如果我永远都见不到你,是不是……不能算爱上你?” “星野……” 赵安月抬起手,同样抚摸着眼前男人的一寸寸轮廓:“你还是别爱上我了,真的……” “你怕?”沈星野按住她的手,轻轻凑到唇前吻了吻,“怕我命硬?怕我喜欢过的女人,都不得善终?” “不是……”赵安月咬着唇,用力屏住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怕我会相信。我怕我真的以为,你……我怕等有一天,你再赶我走的时候,我真的舍不得了……” 那一刻的沈星野似乎才明白,对赵安月,他从恨到厌恶,从厌恶到无视,从无视到疼惜,从疼惜再到唯一……这个过程是难以自持却又逐步递进的。 但对赵安月来说,她对他的感情就只有特别简单的一个思路—— 从爱慕到惧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她不是担心自己等不到同样对待的情感付出,她只是担心自己根本不敢相信。 “除了要你,我不屑用任何方式证明。” 只觉一股泛滥的情绪从身体最深处炸开缺口,沈星野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着了魔一样,只想将眼前的女人揉碎贴合在自己的身体里。 可是—— “快四个月了吧?还行么?” “我……我有点怕……”赵安月颤抖着双肩,脸颊涨得通红,“要不还是,别……” “你说的倒轻巧,我等下要去见很重要的客户,你给你带的西裤……是加尺码宽松型的么!” “可是……”赵安月只觉得自己羞得快要昏过去了。有生之年,或者说在她的认知世界里,这种事怎么可能亲口向沈星野提出来呢? 可她真的就那么说了。 用一种特别治愈的口吻,好像扶老太太过马路一样亲切的声音说,那你需要帮助么? 沈星野真是恨不能掐死她…… 恨归恨,帮归帮。虽然沈星野觉得,那感受跟受某种刑罚一样,真他妈还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呢! 沈星野想,当初为了让赵安月方便送他上下班,才叫她去学的车。 现在觉得,蛮后悔让她去报手动档的。 可能所有女司机的弊病都在于,一旦遇到特别紧急特别紧张的时候,就会牢牢抓紧档位手柄。 ——真的不会捏断么! 赵安月从办公室里逃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足够她脸红心跳到胎心都—— 靠在洗手间的墙壁上,赵安月双手轻轻抚住自己的小腹。 就在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胎动。像小鱼冒泡泡一样,咕噜一声。 一时间,她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听医生说,再有半个多月就能看出性别了。她迫不及待想要这个孩子成为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一份子。 虽然,她不敢深究,不敢去琢磨——沈星野那句脱口而出的爱,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 *** “杜伯父,杜伯母。今天叫你们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谈。” 沈星野坐在一处高档的意式下午茶餐厅里,优雅地吹了吹面前的咖啡。 力度很轻柔,他可不希望一天之内被咖啡弄脏两套衣服。 杜伟林和秦曼曼稍显茫然地坐在对面,互相看了一眼后,再次将目光齐刷刷对向沈星野。 “星野,可是我们家雪琪有消息了?” 自从杜雪琪失踪后,她的父母几乎一夜白头。尤其是秦曼曼,已经明显出现幻听,衰弱等精神性疾病。 今天突然接到沈星野的电话,说要跟他们见面。两人几乎要绝望殆尽的心,一下子又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抱歉,我并不知道雪琪的下落。但是我想,我应该能提供给你们一些线索。” 沈星野说着,从站在身后的凌爵那里取下一叠资料,交给了杜家夫妻。 “在雪琪失踪的当天傍晚,我作为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已经在警察局录过完整的口供。” 根据监控和目击,雪琪在离开酒店正门之后,被一伙人从车子上挟持下来。 她遭遇了不幸的对待,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这个不清不白的事实,就像一把巨大的钝刀一点点凌迟着为人父母的心。 “星野,不管怎么说,我们雪琪跟你从小就认识。到底是谁为了什么事而对她下了毒手,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们。” 面对情绪越来越激动的杜家夫妻,沈星野轻轻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听自己说完。 “如果我又切实的证据,早就向警方提供消息了。可就是因为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是我的猜测,所以我……” 说完,沈星野站起身来,冲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十分抱歉,伯父伯母。雪琪的事,是我难辞其咎。” 在杜家夫妻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沈星野慢慢道出了事情的原委:“雪琪之前一直做我的秘书,我手里有一份机密文件,是关于‘泰晤之景’三期项目的特殊材料专利权文件。她出事的当天,正是因为到会场来给我送文件。可是在后来……的案发第一现场,除了她的随身钱包,手机等,那份文件也不见了。我之前在录口供的时候,的确是隐藏了这个细节。因为我不能随便把这件事公布出去,我担心竞争对手知道我们遗失专利认证资质后,会抢先注册。但是就在几天前,我发现我二叔,沈氏集团的沈秋舫……他已经把我丢失的那份专利完整注册到自己名下。为了保证工程进程,我不得已只能同意他以知识产权方式来入股,分一杯羹。”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害了我女儿的是你二叔?”秦曼曼率先坐不住,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沈星野面前的。 “伯母,起先我也不确定。因为我一直不相信我二叔是这种人。何况,想要从我手里拿走专利,有的是办法。他并不需要这样对付雪琪这个无辜的女孩。不是么?” “就是啊!何况雪琪跟你们沈家走的很近,起先你爷爷也很喜欢她。”杜伟林道,“那时候他极力反对你跟白小姐来往,还专门跟我们提过你跟雪琪的事。不过那时候我们还考虑过,你妈妈跟雪琪她舅舅他们是远亲,辈分上还有点别扭。但你爷爷亲口说的,没血缘关系的兄妹不算兄妹,说让你娶了雪琪总比跟白小姐强。你二叔那人我们也见过,他怎么可能会为这种事——” ------------ 070 我比你更早接近的真相 赵安月收到祁斯文的短信,说是把那两份文件帮她送了过来。 于是赵安月出门,按照祁斯文说的地址来到附近两条街外的咖啡厅。 “你怎么穿成——” 这还不到十月份,祁斯文就已经穿了长款的风衣。 “呵,一个人轻身简行,变天了就随便加衣服了。是不是看着太直男了?” 祁斯文的笑容依然温和,只是脸色苍白得让人觉得有点距离感。而且今天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不是普通的近视镜片,而是带点淡淡的茶色。 “也没有啦,只是气质跟你往常……不太一样。” 在赵安月看来,祁斯文大多数时候都以淡色冷色调为着装风格。这件风衣是纯黑色的,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禁忌而神秘。比起平日里那一身低调素色的装扮,着实有种特别的韵味。 红了红脸,赵安月把头轻轻低下。伸手打开文件袋上的拉锁,只顾摆弄着。 “我以为几张纸头你帮我快递下,或者直接交给小银就好了啊。还专门帮我跑过来一趟。” 赵安月很不好意思地说着,并礼貌地跟服务生点了单。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很忙。况且你不是也说了么,小银好不容易请你帮一次忙,你弄丢了底稿很是不安。我要是直接交给他,不就等于把你给卖了么?” 赵安月:“……” “那谢谢你了。哦,姚教授的话……你跟他联系上了?他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离职啊?” “我没有过问。”祁斯文看着赵安月,简单随意地回答道,“你很在意?” “也没有啦。”赵安月抬手撩了下耳边的长发,“只是姚教授那天跟我提过……” 赵安月说到这里,突然戛然止言。因为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之前好像有跟祁斯文提过,问他认不认识白珞娅,了不了解白珞娅之类的话题。 而那一次,祁斯文的反应貌似是有那么点反常的。 他说过为了泰晤之景的项目,他仔细了解过白珞娅的设计风格,但对白珞娅这个人,他没有半点兴趣。 就在赵安月突然有点尴尬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祁斯文突然咳嗽得很厉害。 “你,你没事吧?” 赵安月关切地看着他,同时把自己那杯清淡的柠檬温水递上去。 “不用……”祁斯文抬手推在玻璃杯的边缘,“抱歉,我……” 祁斯文撑着站起来,转身离去:“我去个洗手间。” 祁斯文离开后,赵安月心里总是觉得不宁。 她感觉今天的祁斯文好像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难道只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么? 赵安月回忆着,他的脸色很白,声音有点颤音,动作僵,茶色的眼镜片下,似乎能看到眼角的一点轻肿…… 不过,他提前出院好像并没有挨到伤势痊愈吧? 赵安月翻开手机,给沈银河回了条消息,随手翻了翻那三张图纸。最后一张的背面,一点暗红色的血迹一下子引得赵安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祁斯文!” 站在男洗手间的大门口,赵安月焦急地冲着里面喊道。 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快要急哭了的赵安月道:“小姐,里面没人啊。” “没人?” 在中年胖子诧异的眼神中,赵安月直接闯进门去。 这里的洗手间并不很大,一眼望穿的几个池子几扇门,确实没有祁斯文的身影。 只是一个洗手台下的纸篓里,上面满满一层的纸巾上,都是新鲜的殷红色! 祁斯文…… 等赵安月再返回大厅,回到他们之前落座的那张桌台上。 他看到祁斯文的那杯咖啡还没有散去热气和氤氲。 而自己那杯柠檬茶下面,还压着一片水渍。 赵安月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机上那条未读消息—— 【我有点事,先走了。】 一股莫名的泪意从眼眶里汹涌泛滥而出,赵安月不顾一切地把电话反打过去。 电话那端传来低沉温润的声音:“安安,抱歉,我……” “祁斯文你别骗我,你怎么了?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我真的没事,有点事临时要去处理而已。” 靠在商城地下车库的防火梯门口,祁斯文用肩膀夹着电话,两手勒紧肩膀上的绷带。 “祁斯文,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或苦衷?我知道……以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这件事为前提,再说些什么把你当朋友的话,会显得我很讨厌。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受。你现在很不好对不对?你需要帮助么?我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有理由和动机关心你一下……” “安安……”祁斯文咬紧牙关,把肩臂下突出的一小块肋骨用力按回去。 撕裂神经一样的痛苦几乎要超越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的呼吸声变得非常吓人,声音的边缘十足颤抖。 “你帮不了我,我也不会需要你来帮我……如果可以,我应该……应该更早一点认识你的。这样的话,或许我可以——” 或许我可以教会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要轻易透支自己的善良…… “祁斯文!”赵安月急的眼泪乱转,“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跟我有关么?如果你坚持什么都不肯说,那我就只能认为你接近我,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有目的而接近的了……我……或者是沈星野了。祁斯文,你利用我也好伤害我也罢,我都不会怪你,但唯有星野。如果你是冲他来的,我绝对不会罢休的。” “安安,我相信……你是我见过的最执着最坚强最勇敢的姑娘。” 祁斯文挂断电话,从口袋里取出那个雪白的小药瓶。 安安,对不起。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被更残忍地对待。我太无能为力了,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把对你的伤害降低到最小。即使,亲手完成。 再等等我好么?沈星野的错是他必须该承担的罚则。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卷入他的恩怨情仇里。 等我解决掉这一切,就带你……远走高飞。 赵安月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咬咬牙,再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却只有祁斯文那端无情的拒接忙音。 此时的她只觉得心里乱成一锅粥,脑子里之前明晰出来的几根线索这会儿已经碎成了渣。 祁斯文到底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惹上了什么样的人。 赵安月觉得,一切的隐瞒背后,如果不是算计那就是保护。 她宁愿相信祁斯文对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过保护,从来没有精心过算计。 可是……她不能保证他对沈星野也是如此的。 赵安月觉得有点口渴,她伸手往后,摸到了自己桌子上那一杯已经凉透的柠檬茶。 刚想端起来,突然一只莫名其妙的手从她后面伸出来,直接把杯子给抢了下去! “赵安月,你觉得你这样做,跟绿茶婊有什么分别?” 赵安月凛然一愣,转身过去,就看到沈倩怡红着眼圈坐在祁斯文之前的位置上。 她凝着目光看向赵安月,牙齿紧紧咬着樱红色的下唇。漂亮的指甲抓在玻璃杯边缘,倔强的泪水到底还是如同不争气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小倩!你,你不是在国外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安月吃惊不小,一颗心整个往冰点里冻结。 说实话,面对沈倩怡她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但是看到小姑娘委屈而晶莹的泪水,她实在觉得现在真不是时候跟她讲这些事。 “小倩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结果话音未落,沈倩怡先是狠狠撇了下嘴角,然后端起赵安月那杯柠檬茶喝了一大口。 “我很冷静啊。要是你觉得还不够——”说完,她把剩下的水直接居高到头顶,直接倒在了自己头上! “小倩!你!” “这样总行了吧?” 说完,沈倩怡冷笑着甩给赵安月一个钱夹。 “你别跟我说什么捉奸在床了,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刚才跟你在这儿喝咖啡的人不是祁斯文,而是别的什么男人吧?” 赵安月看了一眼祁斯文的钱夹,原来并不是他从洗手间回来取走的。 “小倩你听我跟你解释……”赵安月心里乱糟糟的,嘴上却前所未有地发挥着自己想来不适合做销售的潜质——一紧张,就什么都说不明白了。 “我知道祁斯文喜欢你。我以前也问过你,不是么?” 沈倩怡把钱包丢在赵安月的脸上,用力咬着唇道:“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始终不肯接受我的原因,是因为一直喜欢着你?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子就像一个傻逼!” “小倩……”赵安月抽出纸巾递给沈倩怡,“你先擦擦好么?其实我……我承认祁斯文是对我有种超乎朋友的好感,可是在我心里,除了沈星野真的从来没能容下过半个人。我承认我没有非常直白地拒绝过,那是因为祁斯文也没有非常直白地表明要跟我在一起。毕竟,在法律上,从我认识祁斯文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是沈星野的妻子了。小倩,实话跟你说,我并不知道祁斯文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或许他真的试图过想要和你相处试试看的。” “相处试试看么?他为了你,连借刀杀人这种事都敢做。对我这种女孩,难道还会产生什么相处试试看的心思么?赵安月,你别再把我当傻子耍了,在我哥哥那里得不到的东西,祁斯文能给予的。你以为你自己有多隐忍,才会这么久以来对我大哥千依百顺?其实早就在下家备胎哪里赚足了成就感!” ------------ 071 他的维护 出什么事了?” 虽然看不到赵安月的表情,但沈星野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她呼吸急促的变化,以及电话那端急切的声音顿挫。 “星野……”挂了陶雪心的电话,赵安月几乎秉不住泪水。她颤抖着伸出手,抓住沈星野的双臂,“小倩她……三婶说小倩她在医院,她突然……” 赶到医院的时候,沈倩怡还在手术室里急救。 陶雪心和沈冬忍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焦急与悲伤以沉默的姿态固守脸上的神情。 “三婶!” “安安!星野……”陶雪心站起身来,一下子扑在赵安月的肩膀上,“安安你今天见过小倩的对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到底为什么会……” 陶雪心说,今天沈倩怡回家后就怪怪的。一句话都不说,就上楼去洗澡了。 烧好饭后,她叫家里的女佣上去喊女儿下来。可是浴室里安安静静,全然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沈倩怡对女儿的任性一向没有什么办法,浴室就想着先不去招惹她了,让她自己把外面那些懊糟的事儿随便消化消化。 结果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半钟头,也没见沈倩怡下去。 等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的时候,再上楼去看,就见她泡在浴缸里,整个人脸色发紫。 送到医院后,大夫居然二话不说就下了病危通知,并告诉他们夫妻说,看样子是服毒。 但具体是什么毒,还在检测中。 “服毒?” 赵安月惊得倒退两步。 “安安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小倩为什么想不开啊!” 看着陶雪心满眼的泪水,赵安月全然不知所措。 她只知道沈倩怡性情直爽,爱憎分明,虽然有点公主病,但绝对是个好相处的姑娘。 仅仅因为得不到祁斯文,就会做出这么过激的行为么? 面对陶雪心的追问,赵安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三婶,是我不好。” 沈星野上前一步,轻轻抬手拦下赵安月。 “是我跟小倩吵了几句,说话重了……一时气急,打了他一巴掌……我没想到小倩会这么傻,现在大夫怎么说,她……”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匆匆忙忙跑过来。 “李医生!检查报告出来了!” 然后就看到一个高瘦的男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几人立刻围了上去——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了!”陶雪心跄踉上去,要不是沈冬忍一把扶住她,只怕要因为过于激动而昏厥了。 “是氰化物!” 李医生只看了一眼报告,脸色就变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在场的任何人都不是药剂化学方面的专家,但氰化物的毒性,作为一种常识,每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毒性是通过消化道和汗腺系统进入血液循环的,而且送来的有点晚。你们……要有些心理准备。就算能够就救得过来,她的神经系统甚至大脑组织可能也会产生十分严重的影响。能不能醒来,或者醒来之后的愈后。都是未知数……” 医生的话,像重磅炸弹落入深水,骤然激起每个人心里的汹涌。 “沈星野!”陶雪心疯了一样推开丈夫的手,扑向木怔的沈星野,“你还我女儿!你凭什么打她,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的女儿!” 失去理智的女人只把力量宣泄如狼,别说沈星野现在看不见,便是能看到,他也不会躲一下。 只任由陶雪心锋利纤长的指甲,一下下在他身上脸上切割出恨意。 “雪心!”沈冬忍拦腰抱住妻子,将她紧紧控制在自己的臂弯里,“你别这样!冷静点!小倩还需要你……” “我的小倩………沈星野……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你害我一个还不够,还要把小倩也……” 悲痛欲绝的陶雪心终于昏了过去,那边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把人往输液室去。 沈冬忍跟着妻子离去之前,对沈星野说:“你别怪你三婶,她的痛苦,远比你们想得还要深重。” 人群渐渐散去,赵安月陪着沈星野就这样沉默守到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 沈倩怡被推进重症监护室,毫无意识的病态与她灵动的活力形成天壤之别的可惜与遗憾。 赵安月忍不住捂住嘴,泪水纵横肆意。 再去看沈星野时,他依然保持着从刚刚起就毫无变化的姿态坐在长椅上。 墨镜在争执中砸在地上,被碾碎。他清隽英俊的脸上,几条血痕清晰深重。 赵安月咬了咬唇,轻轻走上去,蹲下身。 双手叠在男人一片冰冷的掌心上,赵安月深深哽咽了一句:“星野,你……你没事吧?” 沈星野只是摇了摇头。 “我相信小倩一定吉人天相,一定……一定会没事的。” 沈星野抬起手,沿着赵安月的脸颊轻轻抚摸:“祁斯文的事,不要对三婶他们说。我怕他们会把怨气转移到你身上。” “星野……” 赵安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沈星野的手心里。 那个男人的保护,即便苍白而无力。那一刻,确实最真最实的。 “星野你不用维护我,本来就是我不对。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很明确地拒绝祁斯文,我……” “白痴,他是带着目的来接近你的。你要怎么明确拒绝?就算你明确拒绝了,他又怎么可能知难而退?说得再夸张一点,也许今天这一切,都是他希望看到的。” 沈星野看不到赵安月脸上的泪水,但是他很熟悉那个泪水滴落在掌心上的温度。 抬起手臂,沈星野将赵安月整个人拉入怀中。 夜凉如水,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所有的阴谋即将浮出水面,在最后的战争即将打响之前。 这样的宁静和真实,真的好奢侈。 沈倩怡在三天之后确认的脱离生命危险,但是就如医生之前所说,什么时候清醒是个未知数。 “你今天也要去医院么?” 早上,沈星野出门前问赵安月。 “嗯,”赵安月轻轻踮起脚,为沈星野拉上领带,“我去看看小倩,再去看看三婶。” 陶雪心因为伤心过度而猝发了旧疾,沈冬忍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强撑着为了妻儿,但力不从心的姿态逃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如果赵安月不去帮忙照顾着,难道还指望沈秋舫和郑丽欣么? 在这么白热化的利益阵营面前,赵安月唯一能为沈星野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自己的身体也要当心,不要过度劳累。”沈星野半开玩笑地说,“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三叔一家人可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要是有心帮助他们,就别添乱。” 赵安月当然明白沈星野的意思,自己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可是关系着整个沈家遗嘱各方面的制衡。 “放心,我会很注意保护我自己的。” 赵安月送沈星野下楼到玄关,就听一声叮咚,门铃响了。 “是张师傅过来接你了吧?” 然而令赵安月完全没想到的是,站在门前的女人竟然是陆雅。 她穿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头发盘起,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 “陆女士?” “哦对了,我都忘了告诉你。这位陆女士就是方芸引荐过来的新秘书。”沈星野挽了下袖口,“安安,你把车钥匙给陆秘书吧。没想到这么巧,以后她送我上下班也比较方便。” “是啊沈太太,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芸姐的好朋友呢。说起来,我跟芸姐也是刚认识不久,群里那些妈妈们,就数我们两个聊得来。” 陆雅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黯然些许:“可惜了,我听说小强已经……” “别说这些了陆秘书,”赵安月把车钥匙交给陆雅,“既然大家一早就认识,那真是太好了。有什么事互相关照就是,在公司里,星野就拜托陆秘书了。” “哪里的话啊,沈总不介意我家庭负担重,愿意给我这样一个工作机会,我真的求之不得,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说着,陆雅拿着车钥匙就去了车库。 “怎么?是陆秘书的话,你是否足够放心?” 沈星野从赵安月身边轻轻擦过,稍微俯身在她耳边吹了一句话,登时吓得赵安月不由自主地颤抖几分。 “你……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是么?我以为你会比较担心我任用以前认识的人。陆秘书是新来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真正一眼都没见过的那种,跟你还不太一样。” “跟我……”赵安月红了红脸,“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至少还见过你,只是不太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沈星野并没有告诉赵安月,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想象着她的模样已经作为每天的必修课。 那个形象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具现化,他真的好怕突如其来一场梦境,再次湮灭了她。 ***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跟你跑来医院,一起照顾我前夫的小三儿。赵安月,你说我们的人生还能再狗血一点么?” 赵安月坐在病床前给沈倩怡梳头发的时候,方芸因为过来附近谈客户,正好上来看看赵安月。 这会儿她靠在赵安月身后的墙壁上,帮着赵安月端着水盆。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沈倩怡,方芸心里不无唏嘘。 “你说这姑娘到底遇到多大仇多大怨了,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实话跟你说,我得产后忧郁症那时候,想死的心情也不过就是一次性的。你现在要是再想让我往天台上一站,估计我自己能把自己吓死。” 赵安月很明白方芸想表达的意思,人生总是起起伏伏的,那些没能将你打败的,最后都会使你更强大。 ------------ 072 就算是我最后为你留下的 听完了祁斯文的陈情,赵安月竟觉自己比想象中更冷静。 她自认为不算是个聪明人,可是拼凑了所有的记忆和线索,她发现自己站在每一个真相的细节面前,都曾有所徘徊。 想当初,黄炳坤的那封认罪书曾在第一时间就让她对祁斯文有所怀疑。可是他的笑容太真诚,他的说辞太完美。赵安月觉得,用这些外在的诱因用来迷惑一个缺爱的女人,真的是太轻易了。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是希望我……原谅你么?” 赵安月咬紧唇角,目光落在祁斯文的眸子里。星辉对撞出警惕,和难以置信的失落:“因为怨恨白珞娅的行为间接导致你养父自杀,你策划了这一切?烧死白珞娅的那场火,究竟是不是你放的?你从很早以前就认识黄叔?是你买通他,给我弟弟灌的酒是不是!白珞娅死后,你却依然不肯放过沈星野。你要夺走‘泰晤之景’,要夺走星野的齐科,夺走他的一切。是不是?可是沈星野对你的改造计划一直心存疑虑,甚至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你。当他决定将你开除的时候,你便利用黄叔急着用钱给妻子看病的弱点,用十万块钱胁迫他趁乱去刺伤沈星野。你以为,沈星野受伤后,他那个偏心十足的妈妈一定会趁机把小儿子安排进来接手公司。经验尚浅的小银除了能依靠他一直以来都很敬重的祁教授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可惜黄叔一不小心伤错了人,你担心沈星野叫人彻查下去,于是故意把黄叔行凶时的录像发给杜雪琪,利用她来对付我,也利用她,把黄叔的动机和两难之境彻底逼到死角。 你叫黄叔写了认罪书,并帮助他离开齐科保安队,到工地去做基建。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买通黄叔的时候,应该从来没有用真面目示人。但是你知道黄叔的为人,你担心他后来会找我忏悔,会把自己当时的动机和不得已说出来。所以……从你建议他去工地的那一刻,就等于在算计什么时候将他除掉了。对么?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偏偏你带着我和小银去实践课程的时候,黄叔就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工作区域。否则你又怎么会有那么前瞻性的反应,在危险来临之前,护住我和小银……祁斯文,如果我想得不错,就连杜雪琪的死事……都是套在这个环节里的一个关键吧。她出事了,她手机里收到的那个视频,就再也没有人能查证来源了。对么?” 赵安月只把心中所有的谜团在一瞬间抽丝剥茧,一字一句呈现呐喊,她眼里倒映着的那张温和而熟悉的脸,就越发清冷且陌生。 “祁斯文,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在背后操纵着?” “如果是……”祁斯文抬起眼睛,温和的目光透过茶色的镜片,直入赵安月心底,“那,你会原谅我么?” “祁斯文,这不是我原不原谅你的事。你这是在犯法!” “所以,我不需要你原谅我,也不用任何的劝诫和警告。”祁斯文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像雨后偷进来的风,就算一字一句都做足了残忍,却还是让人无法愤怒相向。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在未来都会亲自为它负责。你大可不必急着劝我去自首,因为不管你有没有用藏在身后的手机按下录音键,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没有承认我所作所为的直接证据,不是么?” “祁斯文!”赵安月的眼泪再次夺眶激烈,“好,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和沈星野都会从这一刻开始提高警惕的。我想,星野之所以把小银提到一个与他能力不匹配的高度,就是为了防止你在项目上动手脚转空子。祁斯文,事到如今,即便你还是不肯承认,不肯认输又能怎样?我们不会有人再给你任何机会的,难道你看不明白么?” “安安,”祁斯文不退反进,一步步走到赵安月的面前。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撩动眼前女孩被泪水打湿的鬓角和刘海,“如果你心里认定我是如此罪大恶极的人,不是应该很庆幸将我揭穿么?你,为什么还要流泪……” “因为直到这一刻,我都还愿意相信,你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 “但愿你可以这么一直相信下去。”祁斯文慢慢低下头,目光凝在赵安月的小腹上。 那里已经有个很明显的小隆起,孕育的美好仿佛能穿透世间一切不给力的负能量。 赵安月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轻轻叠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祁斯文,你……” “还好,”男人微微颔首,“你没事。” 看着赵安月离去的背影,祁斯文抬手轻抚额前沁出的细汗。 已经有了警惕?已经有了后招?是么? 一丝无奈的苦笑从祁斯文的唇角慢慢浮现出来—— 安安,你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地狱,什么是真正的连环计与黄雀在后? 而自己能为她做的,也许……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祁斯文闭了闭双眼,看着手机上第三个未接来电。咬咬牙,拨了回去。 “爸。”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沈秋舫的声音又深又冷。 “难道,您不知道为什么?” 祁斯文看了一眼病房里脸色惨白的沈倩怡,牙齿咬在唇角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几分。 “你说过只是想弄掉赵安月的孩子而已,为什么下剧毒!” “祁斯文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沈秋舫我警告过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受伤流血甚至赔上这条命。但你要是敢动赵安月……我就是变成鬼也会跟你玩到底!” “祁斯——” 电话那端是嘟嘟嘟的忙音,沈秋舫紧了紧眉头,将手机狠狠掼在地上。 “怎么了?” 身后传来瓮声瓮气的询问,沈秋舫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着负手而立。 良久,他说:“我能搞得定。沈星野现在已经彻底上当了……等着看戏就是了。” 祁斯文挂断电话,并没有马上离开医院。 他在沈倩怡的病床前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平静渐渐从眉眼中涟漪出痛苦和内疚。 抬起手,他温柔地盖过女孩凌乱的刘海,苍白的面颊。 “小倩……” 女孩的呼吸像孔雀羽毛一样轻柔。仪器联通她身上的各项生命指标,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对不起……其实你可能永远都无法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爱上你。我是你的哥哥,像沈星野一样……是你的哥哥啊。虽然我一出生,就注定与‘亲人’这两个字彻底无缘。可是能有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妹妹,是我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虽然我知道,我……不会再有机会等到你醒来。但是,奇迹一定要尝试着去相信。万一……实现了呢? 所以小倩,一定要加油。好么?比起沈星野那样的哥哥,我大概是差了些……以后你再找男朋友,可要把眼睛放的亮一些。” 就在这时,病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你是……” 陶雪心惊讶地看着祁斯文,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着有点眼熟,却想不出来这是女儿留在手机屏幕上的合拍头像。 “你好,沈太太。我是小倩的朋友。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小倩经常跟我提起你。” 祁斯文温和地冲陶雪心伸出手。对方惊怔了一下,旋即把手伸出来:“你,你好……小倩倒没有跟我提起过,请问先生您贵姓?” “我姓祁,”祁斯文微微笑道,“与其说是小倩的朋友,倒不如说是沈星野和白珞娅的朋友。我很早就认识他们,沈星野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就……” 当祁斯文说出福利院三个字的时候,陶雪心的脸色唰就变得惨白。 本就虚弱的她似乎更没有精力去隐藏好自己的每一个不该出现的表情—— “当心!”祁斯文抬手扶住陶雪心的胳膊,这才让她免于跌倒。 “抱歉,我……”陶雪心目光凄然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女儿,“小倩出了这样的事,我已经快要崩溃了。实在没有心情跟你们这些朋友寒暄,只能说谢谢你来看望她。如果她还能醒过来,一定会很愿意将你介绍给我和她爸爸认识的吧。” “沈太太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毕竟,除了小倩之外……您还有其他的人需要照料,还有其他的事可以支撑吧?” “祁先生,你——” “不用太惊讶。”祁斯文慢慢俯下身,在陶雪心的耳畔轻轻道:“比起沈星野和白珞娅,我跟赵安月更熟,关系也……更好。” 陶雪心:“!!!” “你一定很希望,那一天来得不会太晚吧?沈太太。” “你……你……”陶雪心语无伦次的同时,连连倒退数步,“你究竟想怎么样!” “沈太太!”祁斯文无奈上前一步,将陶雪心再次稳稳扶住,“沈太太你误会我了,您对安安的意义非凡,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威胁你?” “可是我已经铸成大错,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她还活着啊!” 陶雪心颤抖着双手,掩面而泣:“我以为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 “所以,无论怎样,事情既然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您只能继续保持着缄默。” ------------ 073 谁在背后棋高一着 赵安月很惊讶在这里看到沈星野。于是连忙解释说,自己是过来帮陶雪心照顾下花草的。 “那星野,你又怎么会过来呢?” “我过来看看我父亲。” 赵安月轻轻哦了一声,但她很轻易从沈星野那稍显失落和颓丧的表情中判断得出——他一定又如之前一般,被拒之门外了吧? 她也有点搞不懂,沈星野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沈夏青又何必如此抵触跟儿子碰面呢。 “那,你要等等我么?我帮三婶把这些花草浸下盆。等下你要去公司还是回家,我送你吧?” “不用了,陆秘书跟我一块来的。她会直接载我回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沈星野抬手在赵安月的刘海上撩了一下,说,“你也早点回去。” “我知道了。”赵安月点点头,却在沈星野提到陆雅的瞬间,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然后就在这时,女佣刘妈突然插话进来:“大少奶奶啊,这是太太的一些常用衣物。之前托我帮她准备一下,您要是有空就一并带着。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拿给她吧。” 赵安月点头答应了一声,同时接过那一包衣物日用品。 “你拎着不方便,我拿着吧。”沈星野说着,抬手截了过去,“晚上我下班时顺便去看看三婶,你早点回去休息。” 简单的一番对话,就像日常生活里用不着特意感动的小细节。 看着沈星野一步步一丝丝的转变,有时候赵安月真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沈星野对她越来越在意,与其说是情不自禁地喜欢上,还不如说这只是因为他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越来越不信任而已。 他受够了那些尔虞我诈的利益纷争和那些祸害的亲情,他害怕在周围没有一点光芒的世界里任人宰割。 就算不是她赵安月,只要是一个跟沈家没有关系,没有利益冲突的陌生人,他都可以信任。就比如说像凌爵这样的兄弟,或者是……才上任几天的陆雅? 她刚来公司几天,沈星野就连沈家老宅这样的地方都带人家过来了? 赵安月有点走神,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递过去的手一下子松了。啪嗒一声,袋子掉在地上。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袋子的深层里滑落出来,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赵安月生怕摔坏了陶雪心的东西,赶紧弯腰去捡。 可这一捡不要紧,目光落在那东西上的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停止呼吸了! 那是一枚粉翠粉翠的玉佩,挂着老旧的红绳,褪去鲜艳的颜色,却褪不去十几年前的记忆。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察觉到身旁的女人有些不对劲儿,沈星野抬手按住赵安月的肩膀。 “没,没什么……”赵安月深吸一口气,把玉佩往袋子深处用力一塞,“只是个面霜瓶盖。” 沈星野没说什么,落下掌心的时候在赵安月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提着袋子离开了。 赵安月咬着唇,站在原地抑制不住地颤抖了半晌。 为什么? 她送给琳琳的玉佩会在陶雪心的手里呢? 那是她妈妈临走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 “沈总,您这么快就出来了?我以为您还需要些时间呢。” 陆雅把车停在沈家大宅的外面,等到沈星野出来的时候,她看时间前后不过半个钟头而已。 “这些是……” 接过沈星野递上来的袋子,陆雅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 “是给我三婶带的东西,先放到后座位上。” 说着,沈星野率先拉开后座。 “啊,不好意思沈总,我把那清理一下。” 陆雅钻进后座位,把两盒咖啡整齐放在地毯上:“那是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咖啡,我还在喂闪闪,不能喝。所以今天一并拿到公司想分给同事们的。” 沈星野没说什么,只是在把袋子放上去的一瞬间,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 “陆秘书,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沈星野不动声色,“我有个什么东西掉进去了,你帮我找找。” “什么东西?”陆雅全然没听明白沈星野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刚才掏口袋时,有东西滑进去。可能是钥匙或纽扣,我想不起来了。但肯定不是很大。” 沈星野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从刚才赵安月的闪烁其词来看,肯定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呵呵,不会是沈总心血来潮,买给沈太太的戒指吧?” 陆雅突然半开玩笑的一句话,让沈星野心里皱起涟漪。 他觉得陆雅这话说得有点奇怪—— 自己跟赵安月已经是夫妻了,又不是男女朋友。按常理来说,结婚这么久的夫妻,做丈夫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再给妻子买一枚戒指呢? 除非,陆雅知道自己从来没给赵安月买过戒指。 他和赵安月之间的恩怨离合,就算是家里的知情人尚且说不清楚。陆雅又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细节。 “你在说什么?” “啊?”陆雅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于是赶紧改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看沈总您手上没有婚戒,是不是戒指掉进去了。” “不是,你帮我找找袋子低下,到底是什么。” “好。”陆雅把手伸进袋子中,摸索了一会儿就取出玉佩,“是这个么?沈总?一枚玉观音。” 沈星野平展的眉头凛然收缩了一瞬:“玉观音?” “嗯,颜色挺漂亮的。不过我也不是很懂这个,应该是成色不错的翡翠吧。上面有红绳,不过,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沈总,”陆雅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是您要找的东西么?” “你给我吧。”沈星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陆雅手中接过玉佩,小心放回口袋,“开车吧。” “是。” 车到齐科大厦楼下的时候,陆雅回过头来哎了一声:“沈总,要不这咖啡留一盒放车里,我就不带上去了行么?晚上送您回去,直接给您太太吧。” “她怀孕了,不能喝。”沈星野道。 “啊,我倒还忘了。呵呵,真不好意思。主要是那天看到她和祁总监在咖啡厅,我还以为沈太太没关系呢。咖啡因这东西看个人体质,有的人碰一下就很难受,有的人怀孕时多几杯都没问题呢。” 陆雅的话让沈星野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你说赵安月跟祁斯文在咖啡厅?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几天前啊。我刚报道那几天,在天河街的星巴克里。” “天河街的星巴克?十月十三号?” “具体几号我……” 听了陆雅的话,沈星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心直窜而上! 他一直都以为那天在咖啡厅偶遇,是沈倩怡故意约见的赵安月。他并不知道在那之前,跟赵安月坐在咖啡厅里的人是祁斯文啊! 这么说,小倩莫名其妙中毒的当天,祁斯文也在场? “沈总您没事吧?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雅抬起手,轻轻拽了下沈星野的手臂。 她纤长柔软的指尖有意无意地从沈星野的手腕上擦过,比口袋里的玉佩还要冰凉。 “不关你的事。” 沈星野甩开陆雅的手,径自掏出感应手杖,走进大楼。 看着沈星野的背影,陆雅没有马上回到车里去停车场。而是定定地站在那看了他几秒钟,脸上的表情从僵硬到松弛,仿佛只用了半个须臾。 *** 赵安月心不在焉地打点着庭院里的花。 偶尔会想那枚玉佩的来龙去脉,偶尔又会往不远处那个独栋的白色小楼望上一眼。 想起今天沈星野的样子,赵安月就觉得没来由的心疼。 “刘妈,我把这些弄差不多了。说不定三婶再有几天就能出院了,先走了哦。” 跟女佣打了个招呼,赵安月深吸一口气,出门沿着小径往庭院这边走。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论什么年纪都褪去不了好奇心。 对沈星野家里的这些事,赵安月本没有太多的兴趣。沈星野的妈妈已经是那样的一个角色,沈星野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其实跟赵安月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她就是很奇怪,作为沈星野身边寥寥无几的直系血亲,他究竟为什么不愿再见儿子一眼呢? 鬼使神差一般,赵安月一步步走向那栋小楼。 青色的台阶,灰白的墙。好像被所有人抛弃,又好像不屑所有人的瞩目。 就在这时候,从院子里走出两个女佣。 她们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一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随便聊着。 “没人看着大老爷行么?要不你先过去,我等会儿吧。” “有什么不行的,我给下安眠药了。况且这都瘫了十几年了,还能飞出去不成啊?走吧,柳姐刚从老家回来,说给咱带特产了呢。哎,都说沈家家大业大油水足的。可怜咱俩就在这儿看着那个活死人,也是作孽啊。” ------------ 074 我最大的苦衷,就是爱上你 赵安月赶到齐科大厦,刚到下班时间。员工们如过江之鲫往外拥挤,在赵安月的印象里,公司很少有这样的场景——怎么一到下班就全跑了? “哎,沈总下午发了好大的脾气呢。整个22层楼都听得到。” “是么?该不会是在骂他的弟弟吧?就因为设计稿泄露的事?” “要说沈总也真是奇怪了,公司是他和白总监一手创立的,就算要将后续项目借他人的手完善,为什么突然让那么年轻的弟弟过来挂名接手呢?” “该不会是跟祁总监有矛盾,故意找个自己人来挤兑吧?” “别逗了,沈总可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人,没可能那么幼稚。” “哎,说不清楚高手们都是什么棋路,我们只管做事吧。” 那些人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也没人注意到赵安月的逆行。 反正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低调得就像一粒尘埃。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还是响起了一声呼唤:“沈太太,您等下?” “陆秘书?” 叫住赵安月的人,正是陆雅。 此时她穿了大衣,拎着手提包,一副准备离开公司的样子。 “那个,刚才沈总听到沈总监跟您打电话,就跟我说让我先回去,你回来接他的吧?” 听陆雅这么说,赵安月有点纳闷。因为刚才沈银河的意思很清楚,自己是背着沈星野出来打电话,跟赵安月求救来着。怎么陆雅又说,沈星野已经猜到自己会过来了? “星野他还在办公室?” 赵安月问陆雅。 “嗯,不过沈太太,我多句嘴哦。”陆雅把赵安月拉到人少的角落,对她道,“我刚才在门口听到沈总在里面打电话,好像是说,这次的事要让沈总监负全责。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我给沈总翻译签字文件的时候,看到他已经把泰晤之景的设计稿卖给一家同行业公司了,所以这次机密泄露的事很有可能会产生设计版权的巨大纠纷。” “怎么可能!”赵安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星野为什么要那么做?这不是坑小银么?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弟,何况——” “沈太太,我……”陆雅的脸上呈现出一丝欲言又止的尴尬笑意,“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总监好像对您……” 赵安月的心咯噔了一下。 沈银河喜欢她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喜欢只是喜欢,两人迄今为止关乎情止于礼的一切行为,都没有半点过格。 沈星野到底为什么要对付沈银河?从他莫名其妙地把沈银河推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如今—— 丢下陆雅,赵安月直接按下了22楼的电梯按键。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连门都不敲就闯进了沈星野的办公室。 深秋的天开始渐渐早黑,这会儿沈星野的办公室漆黑一片。赵安月慢慢走进去,以为里面并没有人。直到背靠门,面朝窗的沈星野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来了。” 赵安月吓得啊了一声:“星野,你……你在啊?我以为没开灯……” “我要开灯干什么?”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一朝回到曾经那些个永远捂不热心的时光里,“我又看不见。” “星野……今天的事我都……” “沈银河是不是把设计稿给你看过?” 沈星野慢慢转过身来,漆黑一片的办公室内,只有窗外的夜色照出立体的光影。 倒是他手指上夹着的半截香烟,偶尔忽明忽暗着火光。 从赵安月怀孕起,沈星野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吸过烟。 “我……星野你听我解释,那个设计稿真的是我的责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我那天去找学校的姚教授,想要问他咨询些意见,可是不小心忘在他的桌子上了。后来,后来虽然找了回来——” “那个姚教授人呢?” 沈星野面色依旧清冷。 “我……”赵安月并不是在心虚,她只是潜意识地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星野争辩而已。那么久以来高判立下的相处模式,不是他嘘寒问暖了一个来月的转变,就能摘掉枷锁的。 赵安月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辞职了。” “你不知道,是么?”沈星野掸掉烟灰,抬脚踩灭。然后站起身,双手在小腹前的西装口上束了束。 他一步步走向赵安月,抬手挑起她的下颌:“那么我来告诉你吧?因为姚立国是温帆的好友,因为祁斯文是温帆的养子。” “星野你什么……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在怀疑我……故意跟他们串通起来这样做?那样的话不就等于坑害了小银么?我……” 赵安月无法想象,来自那男人的怀疑竟让此刻的自己再难淡定自若。 原来人真的是会被惯坏的,换做几个月前的自己,无论沈星野再怎么为难她,她都学会不轻易流泪了。 “星野,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哽了哽声音,赵安月极力扬起头,“为什么我觉得,你生气的原因好像并不似因为这份设计稿的泄露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麻烦,而是……说实话,从你不顾常理坚持要求小银担这个责任的时候,我就非常的奇怪。你好像……星野我再跟你解释一遍,我和沈银河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那会儿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他也不知道我是你……可我跟他真的清清白白,你能不能不要因为自己的猜忌就弄得兄弟之间……” “赵安月!”沈星野用力扼住赵安月的下颌,差点因为激动和愤怒把她整个人撞在后面的墙壁上,“你是不是疯了?是谁给你的胆量和权利,敢对我说这些话!我告诉你,就算我不用看着你,都能闻到你身上那股绿茶婊的味道!当初你跟祁斯文站在一条阵线上的时候,是不是也对我说过同样一番话?你忘记了么!现在证明结果如何?他就是利用你潜伏在我身边的一头恶鬼!你真以为自己有多高的魅力,是个男人就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我……”赵安月咬紧牙关,使劲秉着眼泪才没有让它掉下来,“你要怎么说我,我都不反驳。但沈银河和祁斯文不一样,他是你弟弟啊!” “弟弟?”沈星野冷笑转身,“我倒宁愿自己有个像你弟弟赵安宇那样的好弟弟,至少,不管那火是不是我放的,还能给姐姐留个归宿是不是?” 归宿? 赵安月看着沈星野的背影,缓缓攥起双拳:“星野,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依然觉得,我能嫁给你应该全是拜我弟弟所赐。我应该躲在被子里幸灾乐祸才对?” 沈星野沉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明白,其实在你心里,从来没有真正看得起我过……有时候,你稍稍对我好些,不过是因为心情没那么糟。又或者是因为……” 赵安月双手轻轻抬起,抚摸在自己四个多月的小腹上。 那一刻沈星野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麻团。 他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赵安月的错,但自己就是无法抑制向她发泄的怒火。 归根到底,他只是憎恨那些‘与他不共戴天的人’,为什么偏偏都喜欢赵安月? 而赵安月—— “小倩出事那天,你去见过祁斯文。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 赵安月哑口无言。 因为沈星野说的没有错,那天她确实是在咖啡厅约见的祁斯文,拿到那三张设计图后,祁斯文就借故离开了。 “我以为……你出现在咖啡厅,是一早就跟着过来的。我以为你知道……” “小倩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才被祁斯文下的毒手。你这么聪明,该不会真的以为她是因为爱而不得,自己到商场里去买了一瓶氰化物当饮料喝的吧!” “你说什么……”赵安月的泪水涌出眼眶,“你说小倩是祁斯文下毒害的?这……这……” 泪水滴在沈星野颤抖的手背上,他心里抽了几分皱紧,冷冷别过头。 “事到如今,你还像个白莲花一样不愿相信这世上的人心有多险是不是?你该不会告诉我,祁斯文也不说那种人吧?我告诉你赵安月,我现在暂时没有时间去弄他,是因为我身后还有更需要花时间对付的人。并不表示,我因为没有证据而放过了他。如果在你心里,把别人都看成正义和正确的,只把我当做一个身体残疾内心扭曲的神经病……随便你……我自己的战争,没必要一定拖着个你来为我鼓掌。你走吧。” “星野……” 赵安月怔怔地站在原地,她似乎没能在一瞬间弄明白沈星野说的走是什么意思。 “我……你是让我……” “我让你走!不要以为你怀着孩子我就拿你没办法!你爱生就生,不爱生就打掉!沈家那几个臭钱我根本就不稀罕!” 只有毁灭才能重新洗牌,只有毁灭才能让人的欲望和愤怒重新加点。 沈星野的咆哮声断了自己敏锐的听觉,这一刻他只能听到脑海里遍布着的敌人的冷嘲热讽,完全无法辩清——赵安月的脚步究竟是靠近还是远走。 直到身前猛然一个温暖的拥抱,隔着衣料的肌肤隔不断电流的碰触一样敏感起来。 赵安月的双臂牢牢匝紧沈星野的腰—— “星野,我不会走的……” 那一刻,男人最后的坚持和独自面对两百多个黑夜的勇气骤然瓦解。 他跪下身,容颜跌落在赵安月羸弱的肩膀上。 “他们挖走了我的眼睛……我曾视为最亲最爱的人,他们……为了给沈银河做手术,他们偷走了我的眼睛……” 赵安月:“!!!” 难怪公立医院的大夫看了沈星野的拍片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难怪郑丽欣要求沈银河隐瞒自己的病情,难怪她一次次欺骗沈星野,并要他想尽办法给弟弟打好后路和基础。 “沈银河根本就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他是沈秋舫的。是我妈跟他苟合的野种……他们把我玩弄股掌之中,恨不能吸干我身上的每一滴血。赵安月,我一直没把这些事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连我这种人你都能忍耐,在你心里他们同样也都能算得上好人,同样都可以被原谅……是不是?” ------------ 075 谁是他的最爱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说出的爱更沉重,也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说出的爱更廉价。 赵安月平静地看着祁斯文。良久,缓缓说:“那么让我告诉你吧。祁斯文,我也喜欢过你。如果没有嫁给星野,如果初相识是在我还能选择的时候,我一定一定不会错过你。知道小倩喜欢你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因为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做亲人,是我发自内心的荣幸。知道小银很崇拜你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大家志同道合,目标清晰,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一定都很愉快。人生极尽所求,不过是最爱之人带来的眼泪,被最懂自己的人擦干。我承认我贪心过动摇过,一个从来没被爱过的女孩,要怎么去抗拒最温暖最包容的一双手?所以我从没想过,你从地狱来,血里带着腥风……” 说着,赵安月把一叠文件丢在祁斯文的面前。 “看看吧,这是我从凌爵那里拿到的。” 祁斯文微皱眉头,抬手拉开文件袋。里面展现出来的一叠资料顿时让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些东西,是你和凌爵……” “是,”赵安月点头道,“我和凌爵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白珞娅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只是在没有头绪和证据之前,我们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出来。” 赵安月把双手轻轻按在桌上,扬起眼睛盯着祁斯文:“白珞娅说谎了,因为整个泰晤之景设计全貌根本就不是她的原创。而是她剽窃国外一位已故设计师的未公开手稿。她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想要拿作品到法国参赛。没想到温教授以前曾经跟原创设计师打过交道,并帮助人家做过底稿翻译。温教授虽然不是建设专业的,但是还是从熟悉的轮廓和风格里看出了端倪。他希望白珞娅可以悬崖勒马,停止侵权行为……没想到白珞娅不听劝告,反而自编自导了一场闹剧。她故意从二楼跳下,谎称是温教授酒后乱性要侵犯她。温教授百口莫辩,最后只能在抑郁和压力下……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事实上,温教授他……他根本就不可能欺负白珞娅的。因为他是一个同性恋,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取向公布出来,所以没办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祁斯文,我说的对么?” 祁斯文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所以呢?凌爵花了三个月时间,把我父亲压在舆论和道德的风口浪尖。今天再跳出来翻供,是准备砸了自己的招牌么?” “祁斯文,”赵安月稍稍提高声音,“你可能不知道,星野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事件。所以当时白珞娅出事,对他来说就仿佛童年阴影重现一样。我不是在为他开脱,但我相信只要把这些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一定愿意接受错误,愿意为温教授正名的。我相信他一直都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偏袒——” “安安,你傻不傻?”祁斯文抬起手,轻轻扶在赵安月的脸颊上,“沈星野好不容易才开始学会珍惜你,你又为什么偏偏去趟这浑水?白珞娅那个女人,在他眼里就像一朵白莲花一样不容任何人诋毁玷污。你何苦要去给自己惹麻烦?你就不怕,他还像以前一样羞辱你么?” “我不怕。”赵安月摇头,“事实就是事实,就算白珞娅现在已经死了,也不能表示她做错过的事应该一笔勾销。祁斯文,我和凌爵已经商量过了,无论星野是否同意我们都会为温教授翻案的。这样的话,你愿不愿意……放过星野?我相信他绝对是不知情的,他绝对不可能跟白珞娅商量好去陷害沈星野的。行么?” 话说到这里,祁斯文才终于明白—— 赵安月这么努力表达出来的姿态,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为了沈星野啊。 “安安,你太天真了。”祁斯文放下手,微微攥紧拳头,“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和沈星野之间,来来回回已经穿插了多少条人命。来不及了。” “祁斯文……”赵安月低下头,“我知道。所以今天我就是想来告诉你,温教授的事,我和凌爵一定会翻到底。我们把自己该做的事,该赎的罪都完成。如果依然不能化解仇恨与矛盾,接下来……就只能站在对立场了。虽然我真的不愿意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可是沈星野终究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说得再不负责任一点,就算他曾跟白珞娅同流合乌,就算他万劫不复。我也只能选择陪着他下地狱。祁斯文,我爱他,和我希望你好好的,从来都不是一件矛盾的事。话说到这里,我想我们都有很多自己要做的事。我会查明事情的一切隐情。无论谁对谁错,谁有罪谁该负责,都应该有个明确的说法。再见。” 说完,赵安月站起身,拉起包转身离开。 “安安!” 祁斯文皱了下眉,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拉住她的手—— “听我的话,不要再查了,不要再去管任何事了。保护好你自己,才是你现在唯一应该做的!” 赵安月转过脸,眼睛里的泪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掠过她娇美的脸庞。 声音哽在喉咙间,她咬了咬唇:“祁斯文,你终于承认,你背后还有人在威胁指使对不对?否则,你干嘛那么害怕我自己去行动?告诉我,是谁?” “你……” 早就知道这个女孩不是一般的聪明,她只是用爱和隐忍敛去了性情里的一切咄咄逼人。但这并不表示,她什么都看不透。 “你说啊!是谁一直在逼迫你做这些事?祁斯文,我不相信你从没想过收手的……”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赵安月,如果你想跟沈星野好好在一起,就……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做,不要反击,不要纠缠所谓的真相……你到底明不明白!” 如果赵安月记得没有错,这是她第一次在祁斯文的眼睛里看到泪水的光芒。 他也会哭么?他也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最绝望最无助的心情么? “祁斯文,我最后请求你一件事行么……” 赵安月慢慢退后,咬着唇说。 “你说……” “我求你不要有一天,为我而死。既然你想做坏人,我就当你是坏人好了。” 说完,赵安月头也不回地转身。 祁斯文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仰起头,稍微平回了几分泪水。 看着天花板角落里的那边的监控录像,祁斯文抽出钱夹里的一叠钞票,交给身边的一个侍应生。 “劳驾,我想查一下监控录像。” 祁斯文觉得那应该只是自己恍然一过的念头。 事情发生也有段时间了,沈秋舫对之前给赵安月下氰化物的事,好像没有再提过任何细节。 他突然有点想不明白—— 所谓的毒,真的会是他下的么? *** “哎,你这儿才出来。我急死了,”凌爵坐在驾驶室,看了眼刚刚落座回身旁的赵安月,“我还想着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得闯进去了。” 凌爵表示,自己真是脑子给驴踢了才会答应让赵安月跟着自己胡闹下去。 “我不会有事的……”赵安月平息了一下,又转言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是担心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阿芸和星野不得一人一口把我咬死啊?”凌爵倒没急着开车,只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略略松弛了一下,转头道,“喂,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白珞娅的事告诉沈星野?还是说,等找到了姚立国,有人证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还是再等等吧。”赵安月犹豫道,“我担心星野现在真的承受不了那么多……他妈妈和小银的事,已经让他快崩溃了。他的世界明明只剩下黑暗了,却还要让他不断去遭遇人性里更大的黑洞。我怕……” “哎,也不知道这臭小子上辈子走了什么狗屎运。遇到你这样的宠夫狂魔,你说他到底哪里好?能让你处处为他着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他,他很容易被全世界男人打死的?” “凌爵你别开我玩笑了行么,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我总觉得……” 赵安月仔细地回忆了刚才跟祁斯文在一起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每个欲言又止,每个隐忍难过…… “话说,姚教授后来真的再也没跟你联系过?” 有交警过来赶人,凌爵冲着窗外抬手示意了一下,把车开走了。 “没有。”赵安月摇头。 “那真是奇怪了,他就发了这么一封电子邮件给你,把温帆的一切事都说清楚,明显就是想要让我们帮忙翻案的。但为什么又不肯露面呢?既然他是温帆的朋友,应该很希望看到自己的好友沉冤昭雪吧。” “可能……”赵安月心不在焉,因为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细节才…… “该不会是姚立国喜欢温帆吧?”凌爵的思路稍微有点天马行空,“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学者通常比较传统刻板,对这样的事……” “你刚才说什么?”赵安月惊了一下。 ------------ 076 她为什么不认我 三婶,您信教啊?” 赵安月顿了下神色,微笑着问。 “哦,以前不信,后来年纪大了,就希望能有个奔想。”陶雪心低下头,看着自己脖颈上的十字架。 她伸手摸了摸,眼神恍惚黯然了一下。 “可能是我不够虔诚吧,总是到出了事,有所求的时候才惦念着祈祷。最后不但没能给避祸,反而给小倩带来灾难。” “三婶您别这么想。”赵安月安慰道,“我小时候在教会福利院,有个对我很好的梁奶奶曾说,你眼前看到的恶果,很可能已经是上帝对你保佑之后的小难。三婶您想想看,小倩现在还活着,还有苏醒的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 “是,你说的不错呢。”陶雪心摘下了脖颈上的十字架,按在赵安月的手心里,“就算这个小东西没有那么强大的祈福力,我还是希望它能保佑你和你肚子里的宝宝。” “谢谢三婶。不过,”赵安月的目光轻轻瞄了下陶雪心收拾好的那一大堆箱包上。她入院有段时间了,生活用品自然不少。其中那个装着衣物的袋子,还是自己取沈家老宅时从刘妈那里拿过来的。 “不过三婶,我好像在你的包里看到过一枚观音玉坠,能不能问下,那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话音一落,陶雪心的脸色突然变了。她转向赵安月,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她的双手腕:“安安,你看到我的那个玉坠了?” “嗯,就在那个袋子里。”赵安月指了一下,然后又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块长得差不多的,可是后来弄丢了……” “是……是么?”陶雪心回避了赵安月的眼神,“没那么巧吧?不过,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好了,我要来也没什么用的。” “不不不,三婶你误会了,我没有拿走。”赵安月赶紧解释道,“我帮您放回原处了,但是今天偶然想起来,就多问了几句。三婶,星野在十岁的时候到我所在的福利院去待了有半年时间。我就想问问,您也去过造天使孤儿院对么?爷爷以前不是说,他小时候都是你和三叔在照顾么?” 陶雪心的脸色比刚才惨白了更甚的程度,她目光躲闪,言辞闪烁地否认道:“没有,我和你三叔是在他后来被爷爷接回沈家后,才稍微关照他一些。主要那时候小倩年纪也小,我……哎,星野跟小倩的感情最是好了……” “不对吧,三婶?”赵安月摩挲着掌心里的那条十字架,“你看这上面印的字,还有后面这个教徽。这就是造天使教会福利院的十字架,您说您从来没去过?” “安安,教堂么都是差不多的。我也忘了这条十字架是谁给我的了。”陶雪心背过身去,“说不定,是星野给我的?你不也说了么,他在那边住过一段时间。” “三婶,不可能的。”赵安月并没有依饶的意思,反而步步逼紧了,“造天使教会的教徽是在十六年前由一个叫史蒂芬卢旺的欧洲慈善家设计的,那年他过来投资赞助,顺便也给教会做了些纪念品。那时候星野已经离开了,所以不可能是他送给你的。” “哎呀,你这孩子较真什么呢?你也说了是纪念品,发放给其他教堂教徒们也很正常啊?时候不早了,我们……我们先回去吧,我都累了。” 说着,陶雪心拎起箱子交给等在门外的司机。 “三婶,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 陶雪心脸上的表情又紧张又尴尬,她转过脸看着赵安月,眼睛里似乎有些许乞求的泪水。 祈求赵安月不要再追问下去,祈求她不要再发现什么。 可是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从赵安月口中听到了‘琳琳’那两个字,陶雪心身子一震,心脏咯噔一下仿佛要偷停。 “三婶,你认识琳琳么?” “我……”陶雪心白着脸,嘴角洋溢一丝尴尬的苦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如果你不认识琳琳,那为什么会留着她的遗物?”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 陶雪心突然抱住头,整个人崩溃地蹲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冲进病房们,如山一样的身躯拦在了赵安月和陶雪心之间! “三婶!” 过来的人,是沈星野。 “星野……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陶雪心满脸泪痕,发疯一样抓着自己的头发,“我求你放过我吧,别问了!别问了安安!” “出什么事了?”跟着沈星野后脚进来的,是三叔沈冬忍。 一看到眼前这个架势,他一步上前抱起自己的妻子。 “雪心!雪心是我!” 沈冬忍本来说好是去见朋友的,但是左右不放心自己的妻子,便提前回来了。 “星野,你们先回去吧,我陪陪你三婶就行。” *** “要回家,还是陪你走走?” 沈星野拉住赵安月的手,低沉的嗓音里竟然有几分错觉般的温柔。 赵安月用力吸了一下鼻翼,轻轻嗯了一声。 深秋的傍晚最适合沉淀思绪了。 沈星野陪着赵安月在住院部楼下的喷水池边走走停停,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才开口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失控?” “对不起,我……” “小倩的事让我三婶心力交瘁,现在的她可能真的不能受刺激也不能受逼迫。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等过些时候再慢慢说……” 说完,沈星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物件,轻轻放在赵安月的手心里。 玉的冰冷早已被男人的体温覆盖,搁在手心里的一瞬间,赵安月只觉得泪水像疯了一样无法控制地涌出眼底。 冰冷的湿润落在沈星野的手腕上,他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一瞬间,拷问心灵一般的无助,随着赵安月的泪水疯狂肆意。 “星野,她为什么不认我……” 玉观音布满包浆,无棱无角。可是攥在赵安月的手心里,却像刀子一样切割生疼。 赵安月曾一度怀疑过,陶雪心是琳琳的妈妈。可如果是那样,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枚玉观音其实并不是琳琳的东西呢? 她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了那么久,她对赵安宇视如己出,对自己关怀有加,这说明她早就意识到了,他们是谁。 可是为什么,她不肯相认呢? “我从有记忆的时候,我妈就不在身边了。我完全想象不出,有一天她再站在我面前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场景。有时候我会很想拼命努力,赚钱,把自己和小宇的生活都安排得很好。这样万一有天等我妈回来了,我不用因为自己没钱而帮不了她,也不用因为她有钱而想要去巴结她。在我的意念里,妈妈始终是个神圣又亲切的词。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苦衷,或许只是因为我的生父去世了,她一个人不愿去面对未来几十载的含辛茹苦。她嫁给了你三叔,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我和小宇对他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了么?” 赵安月的泪水打湿了沈星野的衣襟,半晌,她抽了抽鼻翼,抱歉地说:“星野,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矫情了?” “是。”沈星野的直言不讳让赵安月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比起一个能亲手把自己儿子眼睛挖掉的母亲,我觉得三婶并没有那么不可原谅。” 赵安月:“……” 她苦笑着咬咬牙:“至少,她对我和小宇还算是很……所以我应该知足对么?即使这么多年,她从没试图再来找我的信息。只要她想,只要她有一点点念头,就可以联系到梁奶奶。找我很难么?除非,她心里一点都没有这个念头吧。” “安安,你想错了。” “啊?” 沈星野抬起手,沿着赵安月满是泪痕的脸颊摩挲着:“三婶不会不想找到你,你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她为什么会对小倩那么严厉?” 那一刻,赵安月那颗仿佛要被绝望和委屈充斥到爆炸的脑袋豁然开朗—— “对了!你说她以前有个女儿,已经——” “没错,她以为你是琳琳。” 沈星野点头道:“就像我也会因为一枚玉佩,一枚红绳,而误以为自己一见钟情的那个女孩是琳琳一样。我想三婶在听到噩耗的时候,在看到自己留给女儿唯一的信物的时候。面对无法分辨的一小把骨灰,她潜意识里认定了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她这么多年没有试图再去找寻你的原因呢。安安。” “对哦……她……以为我是琳琳,她以为我死了?” 赵安月的心里仿佛一瞬间照进几百盏莲灯—— 难怪当初陶雪心曾跟自己问过一件特别奇怪的事,这么多年,能把小宇视如己出,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她一定以为自己是她女儿的好朋友,志愿关照小宇的。 所以她才会对她那么好…… “星野!那我们这就去告诉她好不好!告诉我我还活着,我……” 沈星野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安月,空洞无光的眼睛里藏着她半点也看不懂的潜意图。 “安安,我觉得,现在的三婶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 “啊?!”赵安月几乎没听明白沈星野的意思,“你说她已经……” “是。从我拿到这枚玉坠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于是叫凌爵去查了下我三婶的事。有一个细节让我们很惊讶,她在两个月前拿过一个血液样本,去专门的亲子鉴定机构做了申请。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查证,那应该是你的血液样本。” 赵安月惊得合不拢嘴:“我……我想起来了!我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三婶坚持要陪我去产检,我记得我抽过血,她……” “那就是了,她应该是拿走了你的止血棉花。” 一时间,赵安月的心情仿佛坐过山车般,起起落落只在须臾。 “这么说,她现在已经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却还是不愿跟我相认。这是为什么呢?” “不清楚。”沈星野摇头,“但三婶不想说,肯定会有她不想说的理由。我们再给她一点时间好么?血缘亲情总归是割不断的。在我心里,早就把三婶当成我自己的妈妈一样,今后,我会跟你一起孝敬她。” “星野……” 一股暖流狂涨在赵安月的心胸,她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能把沈星野抱得再紧一些。 可惜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肚子,动作稍显捉襟见肘。 沈星野蹲下身来,单膝跪地。 他用双臂牢牢护住赵安月的小腹,将侧耳贴了上去。 咕噜噜的。 “他在动?” 赵安月红着脸,双手轻轻抚弄着男人的短发:“没有啦,只是我饿了而已。” ------------ 077 我们以后怎么办? 瘦削的背影,熟悉而温柔的语音。夹杂着几许无奈,几许绝望。 不是陶雪心又是谁呢? 赵安月心下一怔,赶紧守住脚步,同时放下了正要敲门上去的手。 “梁阿姨,我知道……安安那么聪明,我怕自己瞒不住了。这么些年来,我做梦都想跟他们姐弟两个相认。可是我不能啊!当初的事,是我偏激,是我做错了。我那时也是太绝望了,才……我真的不希望,因为我的错误而再一次葬送安安的幸福。如果星野知道这一切,他不可能原谅我,也不可能原谅安安的。对么?” 自从沈傲峰死后,梁叶秋的病症越来越严重。 每日都只是坐在疗养院的阳台上,呆呆望着外面的天,外面的海。她记不住任何人,似乎也听不懂任何话。 也许对于此刻的陶雪心来说,只把她当做可以聆听忏悔的神父。 陶雪心明白,多少言语也不能弥补她当初抛下子女另嫁她人的残忍。 跟在沈家三少身边的这些年,她严于律己,温婉大方,比起郑丽欣那种把所有的我想变成我要,争名逐利到不在乎任何人言的功利——她陶雪心更加淡薄,更加随性。 可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一个人要拉扯这一双儿女,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和教育,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她能怎么办?不过是换了一种不想郑丽欣那么激进的手段而已。其实她的本质与那个女人又有什么不同? 攀附上自己的原生身份无法契机的富裕家族,为自己的儿女带来优渥的条件。 离开他们,她心如刀绞,却不得已而为。 小倩三岁的时候,她终于在婆婆王秀禾那不情不愿但最终点头松口之下,要跟儿女团聚了。 可是得到的,却是女儿在孤儿院被几个民工凌辱致死的噩耗。 一个人从天使到魔鬼之间,长长只是一念。当生活已经被逼迫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可以选择犯罪。 凶手受到法律惩处,早已归尘归土。 可是如果不把恨意延续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她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即使,那只是一个十岁的男孩。 梁叶秋什么都没说,就只那样呆呆坐在轮椅上。 而站在门外的赵安月,早已泪流满面…… 十字架被挂在门把手上,风铃一样撞出清脆的敲击。 “谁?”陶雪心凛然一个激灵,转过身来。 在看到十字架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像触电一样缩住肩膀。 一阵风从敞开的大窗里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陶雪心疯了一样追过去:“安安!安安我知道是你!你出来!你听妈妈说啊!” 赵安月躲在隔壁的洗手间,单手压在口鼻上,哭声哽咽在喉,压抑无法抗拒。 “安安!” 陶雪心拉开门,四目相对,对撞着出无声胜有声的旋律。 赵安月咬着唇,用力摇摇头:“不……这不是真的……” “安安,”陶雪心的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 “不是!你不是我妈妈!你不可以是我妈妈!”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亲手杀了白珞娅? 自己的妈妈是杀害沈星野爱人的凶手,这个局怎么解,这个劫怎么渡? “安安!”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因为那场火灾,小宇在监狱里将要度过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青春。分明是你从一开始就在谋划这一切,分明是你故意把他带出去,让他喝醉,然后趁机在仓库动了手脚,分明是你……就因为沈星野年少时的一时懦弱,没有去救你的女儿,你就要毁掉他的人生?你怎么会这么残忍,这么变态,你怎么会守着良心的空洞,安逸地过着现在的生活!” 赵安月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崩溃了。 当初因为弟弟的渎职,让沈星野几乎用尽了后半生的力气去仇恨她。 她默默隐忍,默默承担,承担那些本不该由她承担的过错。 如今,真相远比那些委屈来得更残忍。局面远比之前想象的更难谅解。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去面对沈星野? “安安,我知道错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啊,错已经铸成。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女儿,我不能再毁了你的幸福。” “可你已经毁了!” 赵安月狠狠甩开陶雪心的手,大声哭喊道:“你为什么要报仇?你有什么权利为自己的女儿报仇?就因为十岁的沈星野一时胆怯没有冲出来跟几个年轻力壮的成年人搏斗么!陶雪心,你怎么可以这样道德双标!你无法原谅一个十岁的男孩,那你又是怎么原谅你自己的?身为母亲,你有好好保护好你年少的儿女么?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嫁入豪门,你背弃了我和小宇,你的丈夫是沈冬忍你的女儿是沈倩怡,你有什么资格向一个无辜的男孩去报仇!” “安安……所以,我不敢认你,我怕有天沈星野知道真相,会迁怒与你,迁怒与小宇。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一死了之,可以从此干干净净地消失于你们的生活。知道你可能是我女儿的时候,我真的高兴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看到你出落得这么漂亮,这么优秀,跟小倩又那么好,我真的觉得我几乎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福气。安安,我不求你的原谅,也从来没想过害怕法律的制裁。但是白珞娅和沈星野之间,并不是如你想的那样……那样……” “你不要再说了!”赵安月打断陶雪心的话,“你不会明白,我和小宇被家人踢来踢去的时候,是怎样绝望怎样痛苦?我们做梦都想有个家,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哪怕一生贫穷拮据又如何?你自己不愿吃苦,选择安逸和享受,不要打着对孩子好的旗号,把自己塑造的那么伟大!还有……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小倩比小宇还要大三岁。你分明在没有离婚之前,就已经跟你现在的丈夫搞在一起了。为了能够嫁到沈家,你给我生父戴了绿帽子不是么?你哪有你说的那么走投无路?比起郑丽欣,你才是更可怕的……陶雪心,我不会认你的。也不会因为你给我报仇而杀人,产生一点点的感激。我只会很同情很鄙夷你的所作所为……” “安安不是这样的!”陶雪心泪流满面地解释道,“我不是真的要抛弃你和小宇,我是真的走投无路的!你爸爸是个赌徒,酗酒家暴,我每天都生活在生不如死中!在你三岁那年,他因为欠了高利贷,想要把你抵给人家换两万块钱。我不想你一辈子都被他害了,才带着你逃走的。我一路跑他一路追,我只能把你藏在孤儿院里。我……安安,我承认,在我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我认识了你三叔。我跟他在一起,确确实实是希望能摆脱你那个混蛋父亲,能摆脱我可悲的宿命。生下小倩后,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得到沈家的认可,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亲爸这个天杀的畜生可以那么快就出狱……他,他弓虽暴了我。等我发现有了小宇的时候,我都快疯了。是你三叔他心疼我,见孩子已经成型了,没忍心让我打掉。于是这才把小宇生下来,送到你姑姑家。没想到,你姑姑拿了我的钱,转手却把他跟你一样扔进了孤儿院。安安,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你们姐弟两个,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也不会再误以为你已经遇害后,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安安……” 面对陶雪心失控的祈求和痛苦,赵安月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层层被打压到了冰点。 蓄意也好,无奈也罢。这都不是她把事情弄成今天这局面的理由。 “你自首吧,不要再用什么怕我受到牵连的借口来逃避自己的法律责任了。沈星野怪不怪我,迁不迁怒于我……与你无关……” “我不能自首!安安,我怎么可以自首呢?如果沈星野知道了,那你们——” “我说这和你无关!” “安安!”陶雪心悲伤地说,“你相信我,我有办法可以不让沈星野知道的。白珞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我不杀她,也有的是人想要杀她。我有办法的,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跟星野说!妈求你了,妈是为你好啊!” “你有办法?”赵安月慢慢退后,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你所谓的办法……是祁斯文吧。” “安安你……”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以为沈星野是傻子么!我不需要你们所谓大义凛然的保护!” 深秋的一场雨落下痛彻灵魂的寒意,赵安月的车子开在水天相间之间,分不清眼前的模糊是泪水还是雨帘。 为什么要这样? 幸福之前一定要藏着深渊么? 为什么,不能让她和沈星野毫无芥蒂,不藏秘密地相爱想去! 为什么?! 滴滴——砰! 追尾前车的一瞬间,赵安月的大脑是空白的。 她下意识地从气囊中挣扎起来,双手托在躁动不已的小腹上! 孩子!我的孩子! “救救我——” 这是她昏迷之前,对车门外的救援人员说的最后一句话。 ***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唤醒了赵安月的混沌。 她像从溺水的噩梦里挣扎出来一样,淋漓大汗。 “我的孩子!” 起身不是很利落,肚子还是高高涨涨的。 “安安!” 守在赵安月身边的沈星野一把将她抢进怀里。 “安安!孩子没事,没事的。”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一下子逼出赵安月的泪水。 “星野……” “没事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对不起。”赵安月把脸埋在沈星野的胸膛,除了反反复复的这三个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你还知道道歉?”沈星野抓紧她羸弱的脊背,“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乱跑,出去要小心点。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让我放心?” 他的嗔怪里包蘸温柔,他的怀抱里还因真实的后怕而颤抖。 沈星野低下头,亲吻着赵安月的头发,眉眼。最后抬手一点点擦去她脸上湿润的泪痕。 “你知不知道,我都要吓死了。不给你禁足令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轻松好心情,既然你这么不听话,在分娩之前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 赵安月不说话,就只是那样抱着沈星野,一动不动,好像要把自己整个长在他身上一样。 可越是这样安静,她流泪的声音哪怕只有点点细微,也能被眼前的男人轻易察觉到。 ------------ 078 谁是真正的血缘 啪嚓一声,玻璃杯砸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赵安月高烧之后身体太虚,也可能是因为陆雅带来的消息心神不宁。 她手指一阵松弛,着实没能握紧杯身。 “啊,抱歉陆秘书。” 看着水渍弄湿了陆雅的衣襟和长裤,赵安月连连抱歉。 “没关系,我再去帮你倒一杯。” 陆雅倒是没多在意,脸上依然带着温和恬淡的笑容。她弯下身,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然后从床头柜上取了另一只玻璃杯。 “外面有热水,我去帮你打点。” “谢谢。”赵安月看着陆雅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前,也不知怎么,就觉得眼皮突然狂跳不已。 今天是白珞娅的忌日,沈星野应该是去看望她了吧。 想念是无可厚非的一种寄托,赵安月觉得,以前的自己没有立场去纠结,如今的自己就更没有资格了。 百无聊赖地翻开手机,赵安月刷出一条不可思议的新闻! 郑丽欣自首了? 她承认自己为了摆脱瘫痪二十年的丈夫,故意在给他准备的燕窝里下毒,没想到却被两个贪吃的女仆偷偷给炖了。 事情发展到这样一个程度,赵安月发觉自己已经快要跟不上节奏了。 但不知为什么,赵安月的潜意识里并不认可这样的真相。 她急急忙忙打出一个电话,很快的,电话那端传来的—— 是啜泣而绝望的哽咽声。 “安安姐……” “小银,你怎么了?先别哭,有话慢慢说!” “安安姐,我妈被抓走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全都乱了套了?大哥现在根本就不接我电话,我去公司才发现他已经通知人事科将我解聘了,我问了法务部和行政部的人,他们都说公司准备就之前设计稿泄密的事起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我妈临走前让我去找二叔,说他会保护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沈银河无助的哭诉,赵安月心如刀绞。 她早有预感,无论事情往怎么样失控的程度去发展,沈银河总归是个无辜的棋子。 赵安月相信,他从开始到最后,始终是那个不知情的人。 可是,如今的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他。 “小银,”擦去眼角的泪水,赵安月用力抽了下鼻翼,“小银你听我说。就算你……什么都不知情。但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些事,即便不是有心的,但却依然需要你去承担最严重的责任和后果。你别怪星野,换做任何人……” 其实从赵安月知道这件事那天起,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沈银河。 横在他们两兄弟之间的误会与隔阂,根本就不是我抢了你的玩具,还给你时说一句谢谢或对不起能解决的。 归根到底,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沈银河拿走了沈星野的眼睛,他必须得表明一个立场和态度。虽然赵安月明白,对这个善良阳光的男孩来说,这个真相真的过于残忍了。 如赵安月所意料的,电话那端持续了半分钟之久的沉默。 沈银河的声音变得颤抖,绝望…… “安安姐,这就是真相?所以我大哥……他恨死我了是不是……” “小银,这不是你的错。”赵安月知道,自己的安慰杯水车薪。但事情既然已经失控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擅作主张把真相告诉沈银河。 与其看着他被自己最仰慕最信任的兄长算计,她更希望自己能坚决一点替沈星野做这个决定。 因为赵安月了解沈星野,很多年后……他依然会后悔自己那样对待了无辜的沈银河。 他总是个特别容易自责的笨蛋。 “安安姐,我该怎么办……” 电话那端是沈银河愈发崩溃的哭诉:“为什么会这样?我妈怎么可以那么做?我二叔……我不相信,我怎么可能会是我二叔的儿子……我要去找我大哥,我求你让我见见他!” “小银你先别哭了,我……我帮你想想办法。” 赵安月挂了电话,心神愈发不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对还是做错,也不知道沈星野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次对她大发雷霆。 不过……这些也不是很重要了。 无论是能留在沈星野身边的理由,还是不得不离开他的宿命作弄,赵安月都已经看得很开了。 可是为什么,泪水还是止不住流,心里还是止不住痛…… 赵安月觉得头有点晕,口依然渴。 她不由自主地往病房门那边张望了一下,话说陆雅……怎么还没回来呢? *** 站在楼梯间的陆雅看着眼前那杯刚刚打好的温开水,四下张望了几秒,然后将杯子放在窗台上,同时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 正要往杯子里倒的瞬间,身后一直大手凭空伸了过来,一下子压住了她寒噤不已的小动作。 “下一次下药,应该找个确认没有监控的地方。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犯这个错误了。” 陆雅警戒地回过头,就看到一双温柔的眼睛在斯文的眼镜片下炯炯夺神。 “你……”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赵安月?” 祁斯文的大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制住陆雅的手腕,盯得她无所遁形。 “你放手!你……” “说,到底是谁让你这样做?” 祁斯文的目光越发冰冷,仿佛要将陆雅的内心捉出来拷问到无所遁形。 “谁让我这样做?”陆雅冷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找我有什么用?要不是你没本事,下不了决心,你干爹也用不着这么操心。” “是我爸派你过来的?” 祁斯文动了下神情。 “废话。”陆雅咬着牙,狠狠吐出两个字。同时试图从祁斯文掌中将自己挣扎出来—— “我爸做什么生意我比谁都清楚,手下有哪些人我也很明白。我从没见过你,你哪来的?” 对陆雅的话,祁斯文并没有完全相信。 “呵,你已经这么不中用了,还不许你干爹有别的牌?” 陆雅狠狠瞪了祁斯文一眼,转身就走。 祁斯文并没有马上追上去,只站在原地思考了须臾,便反身回去到赵安月的病房门前。 “请进。” 听到敲门声,赵安月还以为是陆雅去而复返了。 等她确定自己看到祁斯文站在面前的那一刻,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你?” 祁斯文依然穿着那身漆黑的风衣,在初秋时略显萧肃,在深秋时又显单薄。 那种若即若离的幻像感,让赵安月在那一瞬间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他弯起好看而上扬的唇,用熟悉的弧度吐出‘安安’这两个字。 “你怎么……” 赵安月好不容易屏住哽咽出声的语音:“我以为你已经离开A城了,我以为……” “安安,你没事吧?” 祁斯文的目光从输液袋透过去,最后落在赵安月苍白的脸颊上。 他的口吻淡淡徐徐如春风沐浴,他的眼睛温和深邃似阳光落定海底。 “祁斯文,我……” 男人的臂膀坚稳地抱住赵安月的身躯,那一刻,她决堤的泪水仿佛再也没有压抑的理由。 “祁斯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明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为什么故意把一切都承担下来?我知道,白珞娅不是你杀的是不是?你是为了我,为了我妈,才承担下这个罪名的。你以为这么做了,沈星野就不会再找我的麻烦……” 赵安月的泪水瞬间洇湿了祁斯文的衣襟,男人的臂膀颤抖着,喉咙间发出淡淡的呼吸音。 他咬着唇,拼命迫使自己不要像她一样流泪。 可是人的坚强,总有透支的那一天。 “安安……” “我不要这样祁斯文。我不要我的爱情承担那么多亏欠和隐忍。谁的错,就应当由谁来承担。我宁愿沈星野知道这一切,让他亲自来选择……” 赵安月仰起脸,婆娑的泪眼迎上祁斯文温和的双眸:“祁斯文,我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去牺牲……” “傻瓜,爱情就像博弈。有必胜的方法,又何必偏要执著于随机的输赢?你对沈星野的心意,理应得到他同等的爱与疼惜……” “可我不要欺骗他。我妈妈的错也好,我弟弟的错也好。白珞娅的死,终究不是我的错。如果他执意无法迈过这道心结,我也不话可说。” 赵安月觉得,曾经的自己从没想过今天的自己会是这样一番无比坚强。 离真相越近,就越难以承受的道理,亘古不变。 可是她一点都不后悔,今天可以下定这样的决心。 因为—— “我得知道,在沈星野的心中,会因为什么样的事让他选择再一次……放弃我……” “安安……” ------------ 079 我认输 那一刻,仿佛最后一块如鲠在喉终于被冲破决堤。 看着祁斯文的双眼,赵安月深深咬了下唇:“我明白了祁斯文。所以你的养父并不是只有温帆一个人,另一个是沈秋舫对么?他就是温帆的恋人,是为了给他报仇,不惜血洗一些的那个男人。而你……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我?” 祁斯文的双眼黝黑深邃,就那样深情地望着赵安月。 “你才是沈家的长子长孙,你本该拥有属于你的一切。如今你把这一切说出来,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跟沈秋舫……决裂?” 赵安月的目光慢慢落在祁斯文行动依旧不便的肩膀上,泪水登时纵横而下! “安安,生命之所以美妙,在于你永远也不知道在你安排好一切的轨道中,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 祁斯文抬起左手,沿着赵安月的脸颊轻轻摩挲去她的泪痕。 勾起唇角的笑,他淡淡地说:“而你,就是我生命中偶然出现的那个,最美好的意外。” “可是这样做的话,你会不会有危险?沈秋舫会放过你么!” 看着眼前的女孩竟然会在第一时间为自己担心,祁斯文的心里不由得暖暖生意。 “我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但前提是,沈星野这个笨蛋不可以再在他的圈套里继续做猪队友。我给他收拾残局真的很辛苦。” 祁斯文的话让赵安月震惊不已。 “祁斯文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沈秋舫……和郑丽欣……” “沈银河根本就不是沈秋舫的儿子,他故意做了个局,就是为了让郑丽欣相信,自己不得不跟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在大儿子和小儿子之间,她必须要选择一个最能保全的对象。而对于沈星野来说,还有什么比让他失去爱人和孩子,被母亲和弟弟背叛来的更残忍的下场呢? 所以安安你必须得明白一个道理,当他开始越来越在意你,越来越想保护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成为了猎人的目标。” “你的意思是……” “暂时离开沈星野。” “我……”赵安月咬了咬牙。 她恨自己像个纸老虎一样,刚刚信誓旦旦的决心,这一刻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 想到自己深爱的男人腹背受敌的状况,她怎么敢把真相塑成一把刀子用力再往他心口上刺一下? “安安,把这一切都告诉沈星野。这是他应该知道的真相。无论白珞娅当初是怎样说服沈星野,欺骗也好,蓄意也罢。他选择爱那个女人,选择信任那个女人,就应当承担这背后的一切罪孽。他逃避不了,从他维护白珞娅,用尽一切办法将我养父逼到绝路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资格置身事外。” 祁斯文的话一字一句捶顿在赵安月的心上,她没有勇气做决定。 “跟你妈妈离开A城,我帮你们安排好了一切。安安,听话。” “祁斯文……不,我,我不能跟我妈……” “安安!你不要怪你妈妈,她是有苦衷的。” 赵安月咬着唇摇头:“我不相信。她有什么苦衷?她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将我和小宇的童年彻底牺牲。她害死白珞娅,说是什么为了给死去的女儿报仇,其实只是为了宣泄心里的不安和愧疚。抛弃自己的孩子,却把罪孽都归咎在一个孩子身上。这样的妈妈,我宁可不要!” “你误会她了。”祁斯文摇头,“你妈妈根本就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你知道么?” 赵安月:“她……” “你的生父是个酗酒赌徒,你妈妈跟他在一起,没有过过一天像样的日子。后来她遇上了沈冬忍,才将她从地狱里解脱出来。你生父入狱几年,出来后却不肯放过你妈妈。不但强行侮辱了她,后来甚至为了敲诈钱财,故意找人到孤儿院里想要把你绑架做人质。没想到他召集的那伙人穷凶极恶,误以为那个叫琳琳的女孩是你,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悲剧……安安,你不要再责怪你妈妈了。害死白珞娅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我和沈秋舫。她不过是我们借的一把刀,一把很可怜的刀。你也不需要为此而承担跟沈星野在一起的一切压力。听我的话,乖乖躲起来。这个战场,该由我和沈星野一块扫清。我答应你,安安,我……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作为他的哥哥,我有责任……成为这世上唯一一个应该给予他保护的人。” “祁斯文……” 赵安月看着祁斯文的双眼,酸楚的泪腺在一瞬间崩盘。 “不,你说这种话的意思……祁斯文,我不希望你……” “我不会有事的。沈秋舫不舍得让我死,你明白么?他可以对我残忍,对我严厉,但你别忘了,他是我舅舅,是我母亲丁妍的亲哥哥。他恨沈夏青,也恨沈星野。但我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温帆死后,他……” “祁斯文你太自信了吧。” 说话间,门口传来犀利低沉的嗓音,熟悉地落定赵安月的耳膜。 沈星野! “你真以为沈秋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你真的以为是痛失爱人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残忍?那,如果我告诉你,祁斯文……你的养父温帆根本就没有死,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仿佛一个重磅炸弹扔进波澜平静的海平面—— “沈星野,你在说什么?” “住在沈家老宅里的那栋独栋小楼里的人,从五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了。如果我猜的不错,我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沈秋舫把自杀未遂但伤害了神经系统,且生活无法再自理的温帆送进了沈家,给他蒙面,拒绝一切会客,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伪装成我父亲。 你就没有想过,难道只凭沈秋舫几句话,我妈就会相信他是沈银河的生父么?我妈那么狡猾的人,当然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寻找医生去给我父亲抽血来检验DNA。亲眼看着沈银河跟自己的丈夫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她,自然而然地相信了沈秋舫的鬼话。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而这个错误,在你们算计我的时候,我也同样犯了一次。直到那天赵安月跟我说,她偷偷到阁楼上看到我父亲躺在那,左手滑落出毯子外。我才意识到,沈秋舫到底玩了怎样的一步棋。” “祁斯文,其实你也不过就是被所谓的亲情绑架出来的可怜虫而已。” 沈星野冷笑道:“我想,沈秋舫之所以用温帆来替代,做出我父亲依然活着的假象。他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找我和洛娅报仇。他是我爷爷的养子,是梁奶奶和邱文鼎的儿子。我想,你应该不会不清楚……邱文鼎为什么入狱,为什么身死的吧?” “是爷爷。”祁斯文咬了下唇。 “没错,是爷爷。”沈星野道,“那大概是爷爷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人知道他当时这么做到底有没有嫉妒的成分,但在那个时代特有的背景下,爷爷这么做,无可厚非。但事实确实是给梁奶奶和她的一双儿女带来了家毁人亡一样的灾难。他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在弥补,是在积德。可是自己的大儿子又做出那样有违道德,强加意愿的禽兽行径。你觉得,如果你是沈秋舫,不把沈家血洗殆尽,能罢休么?爷爷的那份遗嘱,把我父亲当做一个有继承权的自然人来看待。我这么解释,你该明白原因了吧。” 沈星野的话让祁斯文沉默良久,半晌,他缓缓开口:“在利益和仇恨面前,谁都没可能全身而退。从身为沈家子孙的那一天起,就好像背上了无法覆灭的诅咒。无论是你,是我,是小银还是小倩……” 祁斯文说完,往赵安月身上看了一眼。然后说:“我先走了,你们……应该还有许多话要说吧。” 祁斯文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充斥出那种熟悉的压迫感。 赵安月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如这般无法直视沈星野的双眼,该是什么时候了。 “星野……” “听祁斯文的安排,离开A城。” 沈星野面色不动,一张脸上凛冽着寒冰一样的神情,让赵安月的心仿佛跌入谷底。 “星野,我……” “你还要我再说理由么?赵安月,你已经给出答案了,不是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没可能再在一起了。” 赵安月:“……” “不管白珞娅是个怎样的女人,不管她曾经是不是做过不道德的事。她终究是我此生最爱。” “哦。” 赵安月咬紧唇,似乎很用力很用力,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可以肆意,反正沈星野也是看不见的。 “赵安月!你不要再拿出以前那样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来搞得自己好像有多委屈!你刚才跟祁斯文说的那番话,不是很带种么?你不是说,你宁愿我知道一切真相,宁愿我遵循自己的意识来选择一次。我跟你之间,能维系到最后的从来不应该是习惯和依赖。我应该知道白珞娅的死因,应该有权选择能否跟你继续走下去。你不是已经做了决定么?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无法接受。你满意了吧?” “我不相信……”赵安月咬紧唇,仰起脸。那一刻她好庆幸,沈星野看不见,所以她不在乎自己眼中的那些坚强是否牵强。 “沈星野我不相信!你只是希望我远离危险是不是?你……你会来找我的吧……” “你想多了。” 沈星野动了动唇,转身推门而去。 他不愿意告诉赵安月,自己要下定的决心背后是怎样的勇气。 他的眼睛已经确诊了,除非能找到基因匹配的志愿供体来移植眼球,否则他这一生都没可能恢复光明。 ------------ 080 她究竟是谁 齐科大厦23楼总经办内。 祁斯文坐在沈星野面前的椅子上,从上一个提议到现在,两人已经沉默思索了近半个小时。 沈星野的目光一如之前般空洞无神,但祁斯文知道,他没有一秒停下过思索。 “我比你了解沈秋舫,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病态了。能够阻止他的人……” “只有温帆是么?” 沈星野修长的手指敲击在办公桌上,唇角默默勾起一丝冷笑:“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叫凌爵出面,去给温帆翻案。从温帆身上下手,祈求他的原谅。让他说服沈秋舫,不要再这么疯狂下去。而这一切对我的意义——就是要背弃白珞娅。” “你用背弃这两个字未免太过了些。”祁斯文低声道,“白珞娅并不无辜,你不分青红皂白地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把我养父逼到那个境地,难道你真的不用说声对不起么?” “我承认她并不无辜,所以我就应该放弃她么?她做错了,但我不是警察,我是她的爱人。如果她还活着,我应当牵着她的手去面对后果,去诚恳道歉。但她终究是因为我而死,难道几天就因为我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背后,我曾深爱的女人在道德上有污点,就应当否认我爱过她么?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说明你从心里就不认为她这么做是错的。所以我突然觉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真的算很客气了。” 祁斯文的话让沈星野再一次陷入沉思。 他回忆起当年的自己,跟白珞娅还在念书的时候。因为想要创业,他疲于奔波,只为了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项目,能说服身后庞大的投资商来认可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白珞娅带来的泰晤之景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沈星野不得不承认,是她给予自己的这个机会,才造就了今天的齐科。 即使这个成就,从一开始就是偷来骗来,甚至是搭上人命抢来的。 但他沈星野,终究是最后的受益者。 如今,白珞娅已经死了。他却要为了接下来的安逸和所谓的正义,跟所有人一起,去翻案去揭发去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谴责那个女人…… 那一刻的沈星野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也能跟她一样死在那场大火里就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赵安月,你不可能对我这么客气。” 沈星野的话,祁斯文是认同的。 但同样,自己也被对方抓住话柄将了一军:“这说明,所有的死局都可以依靠爱情来解。安安是我的死穴没错,温帆也同样是沈秋舫的死穴。你真的不再考虑下我的建议?我再给你三分钟时间思索,如果你坚持不愿牺牲白珞娅的名誉,我就只能去找凌律师商量了。你不要以为他是你的朋友就会处处听你的,当年的事,他骨子里一直觉得自己所谓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其实不过是助纣为虐——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凌爵早就跟安安商量过了,他要为温帆翻案,宁愿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且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跟你商量。” “你——” 沈星野承认自己不喜欢祁斯文并非全因为赵安月,他只是不喜欢在另一个气场能与自己相匹敌的人身上,感受这种受制于人的无助。 良久,沈星野终于点头:“就按你说的做。我让凌爵帮温帆翻案,如果条件必要,我甚至可以亲自去作证。所以你要答应我,说服温帆,让他想办法去劝我二叔。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收手,愿意放过我和我身边的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当然,我知道他不会相信的。不过没关系,除非他能确保不留半点证据在我手上。” 说完,沈星野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过去一个电话。 “凌爵,你人在哪?” 说起来,凌爵今天好像一直没来公司,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我有点事。” 凌爵的声音很紧张,饶是隔着电话,沈星野还是能够轻易地察觉到对方的口吻有点不对劲。 “你能立刻回公司一下么?我找你有点重要的事。” “我……现在不方便。” 凌爵的拒绝让沈星野更觉奇怪,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道:“是有关当年白珞娅和温帆的那个案子,我有些细节要跟你再商量下,你——” “我说了我现在不方便!沈星野你是不是有病,我又不是你的保姆又不是你的家臣,凭什么随叫随到!为了你们那档子烂事,我多不是人的案子都接了。你还想怎么样!” “凌……” “嘟嘟嘟——”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忙音,沈星野被骂得一脸懵逼。 “怎么了?”祁斯文问。 “不知道。吃枪药了?” “听过一个段子么?”祁斯文凝重着面色,同时皱紧眉头,“如果你的亲朋好友有天在电话里突然说出特别反常的话,就比如安安跟你打电话说,我正在跟我爸妈逛街,你几点回来,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啊。这样的话,通常说明,她置身在被人挟持的危险之中。也许是凶犯担心电话无人接听而引起怀疑,要求人质将对方打发走。那么,如果人质够聪明的话,就会说出一些你明知道有问题的暗语。比如安安,她不可能跟她的爸爸妈妈在逛街。而你,也不可能应邀陪她去看电影。” 祁斯文的话让沈星野背脊里平窜一丝凉意,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问题—— 凌爵是什么身手?一米九几的肌肉男,怎么可能受制于人?除非—— 就在这时,总经办的办公室被人敲了三下。 沈星野说了句请进。 “沈总,那个……方便么?我就说几句话。” 进来的人是营销部的副总监,沈星野一时没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听声音很轻易辨别的出。 今天是周二,又是月底关账日,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销售部报业绩的日子。 “沈总,我把几个部门的表格都汇总发到你邮箱里了,但是有一部分退房率数字一直是方总监在统计。她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我这里又联系不到她。所以,能不能先空着?” “你说方芸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 沈星野大吃一惊。 再次拨通凌爵的电话,沈星野开门见山:“凌爵你给我听着,是不是方芸?是不是她出事了?你告诉我!” 沈星野和祁斯文赶到方芸父母家的时候,凌爵也在那里。 老旧的茶几上横着一封匿名的恐吓信,大概意思不用猜也能搞清楚。 “我真是太笨了!那天阿芸给我发短信说她要回家陪叔叔阿姨过周末,我就应该警惕的。她上一周才回过家,不可能用那么郑重的口吻。” 凌爵表示,自己最后一次跟方芸联系是在上周五。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给方芸打过电话,邀请她一起吃晚餐。 但是方芸说自己要—— “你说什么?”沈星野差点把凌爵整个人给拎起来了,“方芸最后留在公司,接触的最后一个人,是陆雅?!” “凌律师,陆雅是我养父沈秋舫的人。” 祁斯文的话,让凌爵差点石化。 “祁斯文你怎么在这儿?你……”凌爵诧异地转过脸,看着沈星野,“我还没跟你说绝交呢,你在外面就有别的狗子了?” “我是沈星野的哥哥。”祁斯文说。 凌爵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就在沈星野放开他衣领的一瞬间,他反手把沈星野给捉住了! “我不管你们沈家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血缘,我要阿芸平平安安的!是沈秋舫抓了她?他凭什——” “凌爵你先冷静点!”沈星野按住他的手,“我告诉你,你按照沈秋舫的要求,为温帆正名翻案。这件事,我承认是白珞娅的错,我们再无形之中成了包庇的帮凶,才把温帆害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凌爵惊诧着看向沈星野,然后一把抓起那封匿名信。下意识想要丢给沈星野,又反应过来他根本就看见,于是半犹豫了几分,他把那封恐吓信扔给了祁斯文。 “上面写着什么?”沈星野循着纸张的声音,转头过去。 而信上的内容,的的确确是让祁斯文也不由蹊跷万分的—— “不是要为我养父翻案。”他摇摇头,看向凌爵。而此时的凌爵颓然坐倒,双手抓住自己漆黑的短发,“对方说,要我销毁一切为温教授翻案的书面证据。如果敢有所动作,就要对阿芸……” “什么?” 沈星野惊诧万分:“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沈秋舫已经看穿了我们的下一步意图,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拒绝和解?” 祁斯文不作声,但脸上的神情却比刚才更严肃拘谨。 他想不通,事情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沈秋舫利用陆雅对赵安月下手,对陶雪心下手,如今又对方芸下手—— 看似像足了他一贯残忍无情的作风,可是从动机上,却总有些说不通的疑点。 ------------ 081 潜伏 手机语音播报,是收到了一封邮件。 这个时候的沈星野本来是没有心情再去check什么工作邮件的。 但是语音提示该邮件附件超过200MB,这种状况下,多半是类似于音频或视频文件。 沈星野皱着眉,摸索触屏,点开。 他看不到画面,但当那一瞬间进入耳膜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竟有一种久违的泪意。 视频是沈银河发过来的。 祁斯文走到沈星野面前,看了一眼画面,对他说。 “是他自己录摄的一段视频,时间是昨天晚上20点。” 沈星野只觉得自己拿着手机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沉甸甸的,好像要把一个星球拽回来的力度。 “大哥,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这样叫你。其实,其实就算我们不是同一个父亲,至少也是同一个母亲吧。他们都说其实我跟你长得很像,像妈妈多一些。但我明白,你最恨的事,大概就是成为我哥哥,成为妈的儿子吧。从我一出生起,就没有所谓父亲的概念。我不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妈对我的溺爱近乎变态,而如果我有爸爸,我想,他应该是像你一样,有责任有担当。没有人会像你一样用实际行动来诠释所谓的长兄如父。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你好像要比我整整成熟一代。我总觉得自己还小,二十出头正是年少轻狂,无所顾忌的时代,我总以为自己有妈妈宠着,有哥哥护着,好像距离长大还有比银河系宽泛的光年。呵呵,我都忘了,其实你也还不到三十岁呢。大哥,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竟然拿走了你的眼睛。你可能……你可能不相信,当初我确诊视神经母细胞瘤,医生说有可能要失明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没有害怕呢。我总觉得,我的大哥是这世上无所不能的,他倾尽一切也会给我找最好的大夫,帮我治疗。我……是这样坚信不疑的,也是这样祈祷的。可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妈偷走了你的眼睛……就只是因为,她更偏爱我。只是因为她爱上了别的男人,那个男人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无论带着怎样的阴谋诡计,他终究把一只脚踏进了我们的生活再也挥之不去!大哥,我想把眼睛还给你……让你去看清本该属于你的世界,看清本该属于你的爱人,也看清那些将你践踏打压的人心。可是我不坚强,我没有勇气像你一样,在黑暗的世界里还能坚强着踽踽独行。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去找那个男人做个了断。既然你们都当我是个小傻瓜,都当我是个没有存在感的麻烦。那我就做一件该做的事。我会把那些折磨你们的噩梦,那些无所意义的纷争……全部带走。哥,记得过来……拿眼睛。”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沈星野根本意识不到这一刻到底有没有眼泪流出来,但他的手背着实是湿淋淋的。 下一秒,他疯了一样冲出门去。 他突然很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沈银河同赵安月一样,从一开始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只不过,他们看似最受益,所以会被自己无情地写进惩罚的备忘录。 如果——赵安月嫁给自己后隐忍的委屈,和沈银河一心信任着自己却惨遭背叛,也算是一种受益的话。 他不能允许这个悲剧的发生,绝对不能…… 就像他无法想象这一生要永远失去赵安月一样,如果失去了沈银河…… 赶到沈家老宅的时候,沈星野终于明白自己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就如沈银河所说,他是最不起眼的小傻瓜,他是最不容易被人防备的低调的存在。 如沈秋舫的自负,他一定以为沈银河和郑丽欣一样,对自己的圈套信以为真。 那么接下来,如何亲手教他与沈星野站在手足相残的一条阵线上,就是他最轻易的套路了。 所以,他毫无防备地饮下了沈银河亲手斟给他的那杯茶。 “大哥……” 沈银河坐在角落里,背靠墙壁,双手把玩着那柄染血的匕首。 茶里有毒,但不足以马上知名。 沈秋舫还有足够的时间听完他的陈述。 这世上的一切原罪,无非来源于人们的要而不得和爱而不得。 明明没有任何错的人,却要背负最后的修罗之名。 只是那一刻的沈银河,脸上只有平静,没有恐惧和落寞。 “小银……” 沈星野一步步走到沈银河的面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靠近到怎样一个距离的时候,被对方呵斥了警戒线! “你别过来!” “小银你别乱来,把刀放下。”祁斯文走上前去,轻轻拉住沈星野。 他面向沈银河,眼里充满无尽的柔和与心痛。 如他那般功于心计,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计算妥当,却还是忽略了沈银河的倔强与决心。 “祁总监,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别管了。” 沈银河攥紧手里的匕首,像个受伤的小野兽。 再往后退一步,就是三楼的窗户。 “这是你们的家事,也是我的家事。”祁斯文越过沈星野,试探着往前去,“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三兄弟都一定要落到我们父辈那样的下场。至少在我心里,你是唯一一个不该入局的人。” “你懂什么!我欠了我大哥一双眼睛,我欠了他整个人生!我能为他做的,只有亲手结果了这个魔鬼,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勇气离开这个世界,让他永远不用再被所谓的肮脏亲情来束缚。” “我不需要!”沈星野冲他大吼道,“沈银河我不需要……我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妈妈更偏爱谁多一些,我对你的一切照顾也从来不会因为她的要求。而是我一直觉得,爸是为了我才弄成那样,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对你好。 ------------ 082 别嫌弃我的眼睛 “你别胡说八道!沈星野不可能这么做的!” 赵安月叫道。 “不可能?”陆雅笃定地走到赵安月跟前,轻轻抬手撩了撩她的刘海,“赵安月,你该不会以为,沈星野他真的爱上你了吧?” “他……” 赵安月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心底最柔软之处的一块硬伤。 她唯独不敢确定的,就是再面对失而复得的白珞娅之时,沈星野的最终决定。 “赵安月你想过没有?星野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不一样的呢?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而孩子的意义除了能够帮助他兑现遗产,更重要的,他是闪闪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不信……我不信!除非沈星野亲口对我说……”赵安月的世界轰然垮塌,她宁愿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挣扎不开的噩梦。 “你要他亲口对你说,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虽然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但他本性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们会给你一笔补偿。实话告诉你赵安月,星野的眼睛并非没有办法复明,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捐赠者。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了。你想想看,他根本就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你的离开,对他来说又能有什么不可割舍的呢?只要我活着出现,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弟弟的罪行就可以再次减半。我们各自回到自己应有的生活轨道上,就好像这一年之中的一切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做梦!”赵安月厉声道,“我不肯能放弃我的孩子,更不可能让他去给你女儿捐肾。我不管你是不是他的白月光,你当初信口开河冤枉温帆教授的行为早晚藏不住的。我相信沈星野是个有是非的人,他——” 没等赵安月说完,陆雅狠狠甩上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住口!你这种肮脏下贱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怀上他的孩子?你以为你是谁,这一年来,我由着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他面前东施效颦。你真的以为你能替代我在沈星野心里的位置么?” “我不需要替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赵安月扶着滚烫的脸颊,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因为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从来就没曾跟你有过交集。就算他从没爱过我,这一生……他也忘不了我。” “说你下贱还真是一点不冤枉。”陆雅冷冷笑道,“只要一丁点施舍就能让你死心塌地。像你这种在爱情里无限卑微的人——” “那你呢?” 赵安月仰起头,目光淡定道:“你又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想要嫁给星野?你剽窃别人的设计,诬陷正直的教授,为了能够奉子成婚,甚至去代孕——” “你住口!” 赵安月的伶牙俐齿是陆雅始料不及的。在她看来,这个女人又笨拙又单纯,简直是个根本不需要去战斗,只要吓唬吓唬就能搞定的对象。 却没想到,她的每一句话也都仿佛是在往自己心里戳的刀子。 有时候她会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所有的不得已都不是为了她自己…… 当初从火海中逃生,在‘那个人’的帮助下,她以为自己可以带着女儿再次与他团聚。 可是等来的,却是他已经另娶她人的消息。 自己烧伤的脸,女儿闪闪的病,嫉恨无助疯狂堆砌起来的一个真相——竟然是因为祁斯文和沈秋舫要为温帆报仇。 所以,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顶了一个可笑的身份,被担心沈家名誉扫地的沈老爷子给判了死刑。 说无辜,她也不无辜。当初种下的冤案才有了后来的圈套。 说不无辜,她也无辜。归根到底,沈家这一潭深水搅动着兴风作浪,她终究只是个想与爱人厮守的牺牲品。 如今,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她只想回到沈星野的身边,却发现赵安月已经成为横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赵安月,你不用再自我麻痹了。你敢跟我打这个赌么?我们两个要是同时站在沈星野的面前,让他选择其一。这个结果,会有悬念么?你肚子里的孩子,跟我和他的闪闪相比,就更没有一点比拟的立场了。所以你现在最好给我乖乖呆着。” 说完,陆雅摔门而去。正好迎上了面前那个用纱巾裹住半张脸的女人,此时她低着头,神情落寞,端着盆子站在外面。 看到陆雅出来,她情不自禁地抖索了一下。 “进去给她洗洗干净。” 陆雅瞄了那女人一眼,冷冷地说。 “你……” 女人犹豫了一下,喉咙里哑了一个字出来。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陆雅冷笑道,“我说过,我只要我的女儿能够得救。至于那个眼睛看不见的男人,你们谁要谁留着就是了。赵安月还有一个多月就能分娩,这期间你帮我好好看着她。事成之后,我会付钱帮你做下个阶段的整容。当然,最后能不能被沈星野识破,那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不要像上一次那样,猴急猴急地露了馅。杜小姐。” 杜雪琪看着陆雅的背影,紧咬着牙关,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脸颊上的刀疤。 两个多月了,伤早就不痛了,只是碰触的时候还是会不知觉地流泪。 她推门进去,用沙哑的声音对赵安月道:“起来洗洗脸吧,等下送饭给你。” “你说……”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毛巾,赵安月的目光不经意地撇在她的双手上。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赵安月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杜雪琪?” 咣当一声,杜雪琪手里的盆子直接翻倒在地! 她想要否认,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赵安月你是怎么……” “你的手指。”赵安月说,“你手指上的那些厚厚的角质,是因为之前一直帮助沈星野翻译盲文弄成的。为了能用最快速度掌握,你一定经常加班加点地做……” 杜雪琪攥紧手心,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会跟白珞娅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出事,你的爸爸妈妈都要崩溃了,她们到处在找你!” “你很幸灾乐祸是么?”杜雪琪转开脸,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眶里洇湿出来,“如果不是我,今天被强女干,被毁容的就应该是你!” 说着,杜雪琪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面纱,赵安月惊奇地看着她这张还没有从整容手术里恢复过来的脸—— 为什么看起来居然…… “没错!我去整容了,而且……是整容成你的样子。你知道为什么么?赵安月!因为白珞娅根本就不可能让你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她女儿。只要能救她女儿,她什么都愿意做。而我和她的交易,就——” “你帮她做了什么?”赵安月瞪起惊恐的双眼。 “做了什么……”杜雪琪挑起唇角,笑得渗人笑得张狂,“你只看到我指尖上的老茧,就没看到我指甲里的血迹么……赵安月,为了得到星野,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明不明白!” *** 沈星野找到祁斯文的公寓,敲门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被晃了一下。 门是虚掩的? “祁斯文?!” 皮鞋踩在进门玄关的踏脚垫上,一种湿润软糯的触感,结合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让沈星野的神经一下子提到绷断的临界值。 “祁斯文……祁……” 咣当一下,沈星野被脚下的障碍猛地绊倒。 等他伸手触摸到地板上那温热有余的身躯的时候,整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祁斯文……祁斯文!” 满手熟悉的黏腻感,散发着让人绝望的腥气。 沈星野摸索了半天才把祁斯文整个人扶起来—— “沈星野……你……” 祁斯文缓缓睁开眼睛,吃力抬手,攥住对方的衣袖:“是……”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陆雅……就是白珞娅……” “你说什么!” 祁斯文的话让沈星野的心登时漏跳了一拍:“祁斯文你在说什么啊!白珞娅她……她还活着?!” “你……很开心么?该死……如果你要回到她身边……安安……” 祁斯文凄然苦笑:“我求你,把安安救出来……就算你无法真爱她,请给她活下去的权利……她值得更好的爱。” “祁斯文你别说话了!” 沈星野抓起手机,拨出急救电话。 “我先送你去医院!你要是不放心她,就撑下来好好盯着!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狗屁遗言——” “是啊,送我去医院吧……”祁斯文攥在沈星野衣袖上的力度一点点缓弛下去,“我留了东西给你。你……你要用它,找到她,记住她的相貌……永远。记得,看仔细些……因为我有点近视,真不好意思了……” “祁斯文……祁斯文你在说什么!你醒醒啊!” *** “先生,很抱歉,患者身中三刀,一刀在手臂,致命两刀刺在肝脏处。抢救无效。请通知他的家属,他另外还有——”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平静地宣布了祁斯文的死讯。 沈星野放空了大脑,脱口而出了一句:“他没别的家人了,我是他……弟弟。” “这样啊,那么这份协议给你看看就再合适不过了。是祁斯文在一个多月前在我们医院医技楼支援部签署的一份,器官转赠协议。上面说,如果身遭不测,愿意将自己的双眼捐赠给他的弟弟沈星野,你——” 捏着面前薄薄的那层协议书,沈星野的眼前是黑暗的,大脑是空白的。 后来医生还说了什么,他统统不记得了。直到凌爵来找他,告诉他警方那里有关赵安月最后失踪的线索,他才渐渐把整个人拉回现实。 “她……她在哪?” “最后的车牌号是消失在103国道的第一个匝道摄像头那里,所以警方怀疑,陆雅应该是把她带到A城郊外去了。” “如果她真的是珞娅……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呢?” “你说什么?”沈星野的话着实是吓了凌爵一大跳的,“你是说陆雅就是白珞娅?她不是已经……” “当年那场火灾,是没有找到她的遗体的。但我就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星野颓然垂下头,双手狠狠地插进短发里抓弄着。 “祁斯文和沈秋舫为了给温帆报仇,于是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我爷爷误以为白珞娅就是当年我父亲和原配丁妍生下的女婴。所以爷爷才会极力反对,但后来,他知道珞娅竟然已经怀孕,担心大逆不道的天伦之乱坏了沈家的名声,于是想办法神不知故不觉地除掉珞娅。而这个时候,三婶因为嫉恨误会我年少时曾因为懦弱而害死了她的女儿,于是自愿去做这个刽子手……没想到珞娅并没有死于那场火灾,她活了下来,还生下了……生下了我的女儿闪闪……” 事情的来龙去脉,沈星野只用了短短的几句话就捋顺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明白…… 难道白珞娅是因为嫉恨自己娶了赵安月,才实行这样疯狂的报复么?可是短短一年时间里,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她是怎么完成这一切—— 那一刻,沈星野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住了! 这时候的自己为什么竟然会如此冷静地去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最爱的女人带着他的骨肉死而复生,难道他不是应该非常喜极而泣地去感谢上苍赐予他失而复得的这个机会么! 为什么,他却在揣测她的动机,担心她的过激? “星野,其实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凌爵劝道,“如果说陆雅就是白珞娅,那么之前她绑走阿芸,胁迫我销毁有关温帆案情的一切证据,就很说得通了。我想,最后她没有对阿芸下手,大概是因为她心里还想留一条后路,能够跟你再续前缘吧。可是星野,温教授的事……白珞娅她确实……” “我知道。” 沈星野纠结地皱了皱眉:“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好强,任性,我比谁都了解她……所以,在她眼里我对赵安月的情感,等同于是对她极致的背叛。” “那么你对她……和赵安月,到底……” “你别问我这些,我现在回答不了!” 沈星野的心已经乱到极致了:“我能怎么选择?她害了小倩,杀了我三婶,杀了祁斯文。等待她的是法律,而不是我一句爱你或者爱她!” “祁斯文不可能是她动的手。” 凌爵摇头表示:“警方刚才调看过监控录像,在祁斯文出事的那段时间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的可疑女人出现过,但是她的身高只有一米六,这跟白珞娅完全不符合。” “这么说,她还有帮手?”沈星野略略思索了一下,“那个女人,是怎样的?你给我形容一下。” “黑风衣,黑墨镜,黑——” “我是说,警方怎么认定一定是女人呢?” “你说的啊,你是报案人,也是最后一个跟祁斯文接触的人。” “我只是如实转达了他的遗言,他说开门刺他的是女人,不表示凶手就一定是女人。” “这你还真是问着了!”凌爵将一份文件从口袋里取出来,“这是加急的法医鉴定报告,祁斯文身上的两处致命伤——看起来跟胳膊上的刺伤,并不像同一人所为!” *** 整整三天了,赵安月被困在这座不知何处的小房间里。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白珞娅。反而是杜雪琪每天会按时给她送饭,洗漱。 “你吃的太少了,这样下去,肚子里的宝宝会缺氧的。” 看了一眼寥寥动几筷子的晚饭,杜雪琪面无表情地劝说。 “杜雪琪,你这样助纣为虐会有什么结果你想过没有?你的父母还在等着你回家,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沈星野三天三夜没合眼,他一直在说,是自己害了你。你知道么?白珞娅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地步,是因为她自己心术不正。而你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我认识你的时间不算久,但相处下来,我认定你是真心喜欢沈星野的。甚至比我长情,比我执著。你根本不需要去刻意假扮成我的替身去接近他——其实沈星野,他不是对你没有动过心。难道你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他疏远你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妈妈郑丽欣啊!因为你跟她妈妈的关系太近,他才不得不跟你保持距离的。杜雪琪,你可能从来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 赵安月看着杜雪琪,眼睛里写满了无助的真诚:“真的,他妈妈为了自己的小儿子,不惜偷走了沈星野的双眼。你可知道比起那些祸害一样的亲人,像你这样的局外人本该给予他最大程度的信任感和安全感。杜雪琪,你别做傻事好么?你还这么年轻,你真的没有必要就此成为他人的炮灰,你知道白珞娅不可能善待你的!” “那么你呢?”杜雪琪反问,“你就会善待我么?” “我……” “赵安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来不及收手了。” 杜雪琪微微一挑唇角:“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就一点都没想起来问一问,我杀了谁么?” 赵安月:“!!!” 杜雪琪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做了一个很经典的,抬手推眼镜架的动作。 那一刻,赵安月的心像被人用鞭子很猛烈地抽了一下—— “你……” “你觉得,他不该死么?”杜雪琪呵呵大笑,“如果不是他算计我,我又怎么会当了你的替死鬼?赵安月,你一点都不觉得,我在这世上最恨的人,就是祁斯文么!” 赵安月什么都没说,只是整个人平静地靠倒下去。 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润鬓角和枕头。 她把双手环在小腹上,双眼紧闭。 她只想把那个温柔的笑容,那双深邃的眼睛从记忆深处找寻出来。她只想静静听着他耳语的鼓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探入新世界的领域。 祁斯文…… “杜雪琪,你杀了我吧。” 赵安月平静地哽住呼吸,缓缓地说:“如果祁斯文有罪,也是为我犯的罪。你杀了我,路就更窄了。你想要跟星野永远在一起,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永远冒充下去不是么?说句真诚的,星野身边留你这样一个女人,我反而欣慰。总好过想白珞娅那样偏激又功于心计的……她所谓的爱,才是真正肤浅又不值得同情的。” “我没下杀手,只是捅伤了他而已。” “真的?”赵安月擦了下眼睛,豁地坐了起来,“祁斯文他没有……没有死?” “废话!虽然我恨他恨的要死,可是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我就没有未来了。” 说完,杜雪琪把今天的饭从保温盒里取出来:“快吃吧。” 看到赵安月重新拿起了碗筷,杜雪琪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走出门,上到地上一层。 如果赵安月再不吃东西,肚子里的孩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白珞娅怕是又要发飙了。 为了能留在沈星野身边,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虽然,她知道这一场赌,风险实在太大。 然而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似乎传来一阵人声。 杜雪琪悄悄考过去,把耳朵贴近墙壁。 “你真的把祁斯文做掉了?” 白珞娅的声音? 好像是在打电话。 “呵,我就知道杜雪琪那个胆小鬼不敢,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往她身上推就是了。” 杜雪琪下意识地捂住嘴巴,赶紧打开手机上新闻! 看到祁斯文被刺身亡的消息,她登时惊得合不拢嘴! 杜雪琪回到赵安月的房间,吓得正在吃饭的赵安月整个碗筷都掉在了地上。 “杜雪琪,你……你怎么了?” “赵安月……” 杜雪琪咬紧牙关,双目通红。 只见她突然举起手,冲着赵安月就挥下了明晃晃的匕首! 咣当一声—— ------------ 083 抉择 赵安月以为自己会等来的那种绝望和痛苦,最后只化作一点点皮毛之疼,落在她的手腕上。 杜雪琪用匕首斩断了她被捆绑在床头的那只左手。 看着零落一地的铁链,赵安月扬起不可思议的双眼。 “你……” “你走吧。” 杜雪琪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赵安月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要放了我?” “是。”杜雪琪颓然松开手里的刀,眼睛里浮现出一片灰白。 “可是放了我,你怎么办?你……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可以为你作证,星野会相信你的。你的父母都在等你,你没有必要为了白珞娅这个疯子把自己的一切可能都赔上。” 赵安月的劝告终究只换来了杜雪琪的一声苦笑:“赵安月,比起白珞娅,我又何尝不是疯子?说真的,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和白珞娅为什么都会输给你,因为你对星野的爱,才是真正不求索取的爱。而我们所有人,更爱的不过是自己想要用爱情从他那里换来对等的关系罢了。输给你我心服口服,所以我宁愿把星野的后半生留给你这样的女人,也不会让白珞娅得逞的。你快走吧,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我……” 赵安月双手扶着肚子,看着杜雪琪为她敞开的那条逃出生天的道路。 “记着,暂时不要回到星野身边。也不要回到你的任何朋友那里。” “为什么?” 赵安月不能明白杜雪琪最后给予的那个建议:“你,你是什么意思?那我能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只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平安地生下孩子就可以了。你要知道,白珞娅背后的人远比你们一直以来想象得可怕,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做这一切。所以我只能提醒你,在那之前,甚至连沈星野都未必具备保护你的能力。更何况……” “更何况我并不确定……”赵安月咬着唇,轻轻颔首,“不确定他在我和白珞娅之间……” “就让这个答案交给时间去验证吧。” 杜雪琪将自己的黑色大衣展开,递给赵安月:“外面很冷,你披上,口袋里的现金够你生活几个月。鞋子换掉,这双更轻。” “杜雪琪……” 赵安月跑出去几步,恍然回头看着她:“你……” “快走!等来人了就来不及了……” “那,你保重。” 赵安月咬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杜雪琪看着赵安月的背影,嘴角缓缓的上扬让她脸颊上的那道伤疤显得更加凄然。 那一刻她突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这二十年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连冒名到没有尊严这种事都做了。最后却赔上了自己本该拥有的大好年华和锦绣前程。 为了那个男人……这一切怎么会值得呢? 可是她明白的太晚了,晚到只能用生命再完成一次救赎了。 赵安月,我还是想再成为你一次呢…… 眼前是呜咽的冬风,身后是一阵脚步声。 杜雪琪转过身,看着白珞娅。她早已物是人非的容颜下,那双眼睛里似乎还有自己曾经欣羡的自信和优雅。 迎着黑洞洞的枪口,她睁着眼睛一点点看平了今夜星辰辽阔。 白珞娅并没有在她身上耽误太久,从这间隐秘的别墅穿出去,林子里只有唯一的一条路。 赵安月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怎么可能跑得有多快? 所以她很快就追到了前面那个跄跄踉踉的影子,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她放倒了前面的女人。 赵安月起先并没觉得有多痛,就好像被人用力往肩膀上擂了一拳。 可是半边身子就如同瘫痪了一样,瞬间不能动弹的时候,赵安月才觉得那种疼真的是火燎钻心一样的。 肚子里的宝宝动的更加厉害了,赵安月惊恐地看着肩膀上的血流如注,她好怕自己这具脆弱的身体无法等到救赎。 “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白珞娅一步步走上前来,口吻落定残忍。 “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每失去一滴血,你肚子里的孩子可就要缺一分的氧。” 赵安月惊恐地看着白珞娅,一手捧着肚子,一手蹭在地上艰难地向后蹭去。 “不要……白珞娅我求你不要动我的孩子!” 树林的尽头,是一片哗哗的水声。那是别墅景区原生态的瀑布。 赵安月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而白珞娅的逼迫,每推进一公分,就等于再把她往绝路上送须臾。 “不要……我求你不要……” “赵安月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是不是?”白珞娅狠狠地说,“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觊觎不属于你的男人!你明知道星野只是把你当成我的替身,还那么恬不知耻地发挥着你白莲婊的专长。你现在装什么无辜?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回来乖乖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用他的肾脏来救我的女儿。要么,现在就滚到悬崖下面,成为一具泡的发白的尸体。” “你……你这么做星野真的会放过你么?白珞娅,我求你为他的女儿积点德吧。我们没有人对不起你过……从来没有……” “我需要他放过我么?白珞娅早就死了,杜雪琪也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人杀死另一个死了的人,我怕什么呢?” 白珞娅一步步走上前,赵安月拖着疼痛而笨拙的身子一步步倒退。 “不要……你别过来!我……” 耳边瀑布水声越来越重,赵安月只觉得那些冰凉的飞沫溅在脸上,整个人的灵魂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星野,如果我死了,你会难受多久呢?你从来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就算想梦到,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吧。 宝宝,妈妈不能让你一出生就被人夺走生命。 如果这一生,我们母子的缘分注定如此。那么妈妈就带你一起走,你记得,下辈子,还来妈妈这里好么? 妈妈答应你,下辈子,妈妈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为了任何爱而隐忍不得到这么卑微的程度…… 咬咬牙,赵安月沿着瀑布纵身一跃。 *** “安安!” 沈星野从沙发上惊醒,靠在另一侧的凌爵紧跟着被他一并吓醒。 “喂,你做噩梦了?” 沈星野怔了一会儿,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扯下来,凑到监控电话处的那两个警官身边急切地询问。 “还没有任何人打过电话么?” “没有。” 警官的回答让沈星野更加不安起来,刚才的那场噩梦将一股真实的凉意注入他的心神。 他记不清那个梦境里的赵安月长什么样子,只觉得气氛特别压抑特别绝望,就好像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一样。 沈星野站起身,摸索着到外面的阳台去抽了支烟。 凌爵陪着他过去,拍了下肩膀劝道:“你先别急,你说如果陆雅真的就是白珞娅,她可不可能是等着你主动去找她?” “她或许觉得,我娶了赵安月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是一种背叛吧。她到底想干什么啊!赵安月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她带着她根本不可能方便行动,她的目的究竟是……” “或者,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凌爵想了想,提议道:“我们一直觉得,白珞娅会不会是误以为你当初背弃了她,后来又爱上了赵安月,所以心里极度不平衡。才会绑架赵安月泄愤。这个前提是建立在,她足够爱你,爱到近乎于杜雪琪那样变态的程度的基础上。那么,你觉得对如今的白珞娅来说,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孩子。”沈星野想了想,“她带着女儿相依为命,改头换面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想,她最重要的应该是——难道?” “我想,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一下。我有个朋友在中心医院当主任,我们可以演一出戏。不管白珞娅有多坚持,为了女儿她总归不会放弃任何希望的。我们可以假装开办一个婴幼儿肾病专家免费会诊,并在一定样本范围内,给符合标准的患儿提供移植优先条件,我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只要她人还没有离开A城——” “就按你说的做吧。” 沈星野的香烟渐渐燃尽,他却再也没有心情凑上去吸一口。 “星野,你不能太颓丧。做兄弟的可以帮你出主意,可以为你鞍前马后。但最后的决定,只能由你自己做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跟我说你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两个女人,你到底怎么打算?” 沈星野的沉默真的是让凌爵有种很想抽他的冲动:“我拜托你能不能用三观来衡量是非,不要用情感!” “就算用情感范畴来思考,我也已经有了决定和答案。” 沈星野叹了口气:“说实话凌爵,跟赵安月在一起的这一年,我感觉很轻松很安心。这种被人无条件包容和爱慕的感觉,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说实话,是跟白珞娅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 你们总说,是因为我眼睛看不见了……所以把赵安月当成替身,当成一个免费的保姆。可是我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白珞娅才是替身。我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她那双跟那个女孩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清澈,纯真,同样无父无母的可怜遭遇……我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早已深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赵安月……我恨我的出身,和泥淖一样阴谋重重的家族,我更恨我的世界一片黑暗,甚至无法像个正常的丈夫一样给予她生活里的一丁点光明。 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我都……无法赐予保护和安宁。这一刻,你问我要作何选择。我想说我只想要安安没事,要她和孩子母子平安。而白珞娅,她要我的人,我给,要我的命,我也不惜。只要她开口,告诉我她要什么……” “你真的……想得已经那么透彻了?” “是,唯独让我心里怀愧的,是那个叫闪闪的女孩。我终究是她血缘里割不断的父亲,终究没有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可怀愧是怀愧,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学会面对那种真实的无能为力。凌爵,我真的无能为力了……走吧。” “走?” “去找她。” “你——” “你开车送我过去,但是不用陪我进去。” 沈星野仰起头,以空洞的目光迎向夜幕。 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漫天璀璨的星空会是什么样的美丽。 他们是否会闪烁围绕着那一弯月,好似永恒。 “你,你知道她在哪?” “我猜的,但我猜的……应该不会错。” 沈星野让凌爵把车开到郊外去,靠近原生态度假山庄那里较为偏僻的半山腰。 “那里有一栋小别墅,是我刚创业初期买的。写着白珞娅的名字。那时候我的公司刚刚起来,很辛苦,也很缺机会和资金。但我依然记得她对我说,希望有天繁华归下,我们会安于这份宁静,到一个山清水秀远离纷杂的地方去隐居。所以现在就要更努力地去攒钱——” 车行国道,一路风声过隙。沈星野觉得,如果这一刻他能看见,所有的甜蜜回忆应该是有色彩的,而不是像黑白胶片一样。 “那时我就告诉她,不用等到老了,现在我就可以给你想要的。不管将来的人生是否有起伏有高低,我们的宁静一直在这处山清水秀里等着我们。那会儿钱不多,但我还是坚持贷款买了这幢房子,其中一部分还是跟三叔借的……后来她出事了,我也再没来打点过。说不定,已经被山里的流浪汉占了?” “星野,灯……灯亮着。” 凌爵停下车,指着前方那幢隐隐约约的房屋,皱眉道。 沈星野的唇角微微挑起一丝笑意:“我就知道,我不会猜错。” “我送你进去。”凌爵拉开车门。 “不用。最后一条路,我得自己走下去。” 推开凌爵的手,沈星野用感应手杖轻轻探路。 有人说黑暗背后的恐惧只缘故于未知,所以对这一刻的沈星野来说,他太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反而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 “你终于来了。” 白珞娅坐在客厅老旧的沙发上,在冬天悄然降临的寒夜里,她换上了一件洁白纯粹的鱼尾婚纱。 看到沈星野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她用自己早已沙哑不再的声线,极力温和地吐出这句话。 就好像在问候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从容平静,波澜不惊。 “她在哪。” 沈星野岿然不动,漆黑的视觉里,他拼命想要回忆起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脸,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她的美丽。 短短的三个字,仿佛一瞬间击溃了白珞娅的第一重希望。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再相见,他会问她怎么样,或者告诉自己他怎么样…… “我不需要问那些客气的话。”沈星野仿佛一下子看穿了白珞娅的心思,“你以陆雅的身份走入我的生活,开始窥探开始兴风作浪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我们之间会是怎样一种结果了。告诉我,赵安月在哪。” “沈星野,你真的不觉得,你现在对我说的每一句绝情的话,都会逼我用刀一点一点,凌迟掉那个女人么?” “放了她,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后来那些事。”沈星野道。 白珞娅惊讶一瞬:“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在一起?” “是,只要你放了赵安月,让这个从来就不应该走进我生活的女人,永远从这里消失。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是么?”白珞娅突然张狂大笑,“那我杀了她不也一样?” “不一样。”沈星野不动声色道,“我不可能眼看着你再犯一次罪而无动于衷。如果当年的事还能再给我一次抉择的机会,我绝对不会听信你的片面之词,去对付温帆教授。” “沈星野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白珞娅终于爆发。她踩着行动不便的裙摆,扑身到沈星野面前。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嫉恨,就像决堤的负能量,一重一重地往他身上打压过来。 “没有泰晤之景,齐科能有今天么?你真以为凭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依靠家族产业,能够拿到这么好的投资?为了能够陪你走上一重又一重的巅峰,我难道不知道怎么做是出卖良知,怎么做会寝食难安?为了假戏真做,我甚至不惜从二楼跳下来,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博,就是为了能保住我们的泰晤之景。为了你,我甚至连做母亲的权利都失去了。可是你爷爷却因为听信了祁斯文的一纸虚假亲子鉴定,不惜要把我永远牺牲掉。沈星野,就算我真的跟你是姐弟关系,我就应该死么!” “祁斯文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你诬陷了温教授,还会有后面这许多事么!” “哈哈哈,沈星野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因为娶了赵安月那么蠢的女人,然后智商也跟着拉低?还是说,你的眼睛瞎了心也跟着瞎!你真的以为,沈家今天的这一切局面,都是因为沈秋舫为了给他的男朋友报仇所造就的?” 白珞娅笑得几乎站立不稳,然后一步步走到沈星野面前——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想要选择赵安月,还是我?” “我已经说过了,放了她,我任你摆布。” “认我摆布?”白珞娅愤道:“我看有些人是不是忘了,丧妻丧子还不到一个月,就跟别的女人春宵一刻还被抓了正着。沈星野,我等了你七年也没等到你亲手为我披上婚纱,可你甚至连赵安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娶了她! 你叫我释怀,你叫我冷静。那我问问你,如果你是我,当初那样的场景下,你让我怎么释怀和冷静? 我一个人生下闪闪,被医生诊断病症的时候,我有多孤单多绝望?而那时的你,只顾沉浸在温柔乡里,你想过哦是怎么挺过来的么!” “对不起。” “对不起?你终于记得还应该对我说句对不起——” “不,这不是对你说的,是对闪闪。” “沈星野你有种!” 说着,白珞娅一把抓住他的领带,将他整个人推到在另一侧的沙发上! “你不是要见赵安月么!好好摸一摸看,等下凉了!” 沈星野被她推到的瞬间,双手一下子摸在一具身体上。 他越来越害怕这种触感,就像那天去找祁斯文的时候,也是…… 那女人毫无生气地躺着,沈星野从她的胸口,一路沿着脖颈摩挲上去。 那眉眼,那鼻梁,那脸颊……真的跟赵安月太像了…… 他没见过赵安月,却完全能够摩挲出她的面部轮廓。 “安安?你是安安对不对!白珞娅!你——” “继续摸啊,摸摸看还有没有气。” 手下的女人早已冰冷僵硬,沈星野的心跟着一并堕入谷底。 那一刻他还不死心,沿着女人的身体慢慢摸上了她的腹部。 平的?!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血洞,一抓一手的腥咸。 “孩子呢……白珞娅你把她的孩子怎么了!” “当然是剖出来准备给闪闪移植肾脏啊。” “白珞娅你简直是疯了!” 沈星野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崩塌,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双手死死卡住白珞娅的喉咙! 他虽然看不见,但只要咬死不放手,那么眼睛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沈星野!放……”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跟你在一起七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够陪你渡过难关,能够陪你一起面对!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变成魔鬼!” “沈……” 白珞娅被他掐到几乎不能呼吸,她的泪水从窒息的缝隙里悄然滑落。 只可惜,她知道沈星野看不到她的泪水,也不能体会半点心疼。 她试图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男人那失控的力道。情急之下,白珞娅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枪。 砰一声响,沈星野倒退数步。 黑暗并疼痛一起袭来,他麻痹的身子在墙角挣扎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要我死么!沈星野我偏偏不会如你心意!要死也是你这种人先死!” 白珞娅再次举起枪—— ------------ 084 万水千山,替你看尽 沈星野靠在墙壁上,感受着身体里最后的意思生命力随着无尽的黑暗慢慢压塌下来。 看不到枪口,他不会惊慌。看不到伤口,他不会恐惧。 而看不到白珞娅的脸—— “真好……” 沈星野突然笑了笑,缓缓呼吸一声道:“我看不到,所以永远也不用去想象,这一刻的你会是怎样一种狰狞和疯狂。至少……在我眼里,我的珞娅,还是那么清纯美丽的模样……” “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赵安月,没有之前的火灾,没有算计和阴谋……我们两个,就能走到最后么?” 沈星野用力撑了撑身子,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仿佛找不到身体的平衡。 “我们会正常地结婚,一起抚养闪闪,我……可是珞娅,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人。你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观念,在我这里从来都是……都是不通的。你像我一样骄傲,比我还要不安于现状。我们之间,真的会相处愉悦么?我们会不会无疾而终,会不会……” “你说的没错。”白珞娅冷笑着退后几步,“可是,我自己不要的东西,和别人抢走的东西……能一样么?沈星野,你跟我在一起那么多年,你见过我向谁认输过?” “珞娅……输赢重要么……” 沈星野重重地咳呛了几下,目光一点点柔和下来。 他试着在脑海中勾了出往昔的色彩,试着不去想想,她那张陌生的脸庞蕴藏了多少可怕的心机。 我爱你,可我也怕你。 我曾视你如唯一,我也这心地希望你永远埋葬于过去。 这些都是真的……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白珞娅的泪水充盈而绝望,看着手里上膛的枪,看着心爱之人血染衣襟,她突然很想放声大笑—— 这一切,是谁的错?又该由谁来赎?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就认命了,为什么你要爱上赵安月……为什么你认不出我,为什么你无视我给你的一切暗示!沈星野,我给过你机会的。我想过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走后面的故事…… 你知不知道,当我再次回到你身边,与你擦肩而过。你空洞的眼神,整齐的衣装,脸上仿佛写满了你对家里太太所打点的生活态度表示极致的满意和认可。我就知道,你终于还是沦陷了……你说好我是唯一的!你怎么可以那么快就被她征服呢?你说好死也要跟我合葬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连我的声音都……想不起来呢……” “因为我也需要爱,珞娅。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坚强……” 沈星野伸出手,淋漓的血色点染白珞娅璀璨的泪光。 “珞娅,我和这世上每一个普通的男人是一样的,我承受不起真正的生同衾死同穴。我无法守你一辈子,就如我无法真的抛弃一切同你殉情一般……如果爱上别人,是你疯狂至此的理由,那我真的只能说声抱歉。你要杀我,动手便是……” 沈星野的手从白珞娅的脸颊上慢慢松弛滑落,他微微转过脸,试图去找寻赵安月的方向。 “唯独请求你一件事,别把我们两个再分开了……” 白珞娅的肩膀开始颤抖,她大叫一声,疯狂地推倒沈星野,然后抓起枪再次对他扣下扳机! “你想死是不是!我成全你啊!你说的那些废话,都是借口!都是放屁!你和所有的男人一样?还有自己的生活,还有爱上别人的可能?我死了,你娶了赵安月。可她死了,你为什么甚至不想活下去!你爱她,是不是?沈星野我在意的不是你爱上了别的女人,而是因为……我在你脸上看到了……看到了那种安稳和踏实的表情,远远胜于你和我在一起时的幸福感。我恨你爱她……胜过爱着我……” “是吧……” 沈星野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他觉得身上很冷,身下却一阵阵暖热。 鲜血浸润身体的温度会一点一点冷却,他的眼前开始出现色彩,碎片裹着阳光的折射,渐渐拼凑出那年夏天的一棵大榕树。 绿茵茵的叶子,遮阴了一片蝉鸣。 双马尾的女孩笑得比阳光清澈,她弯起的眉眼就像一道新月,她眸子里的光芒灿若星河。 ——你叫猩猩么?那你喜欢吃香蕉么?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鸣声由远及近,很快包围了这幢很适合用来讲故事的别墅。 “把枪放下!” 刑警鱼贯而入,齐刷刷地举起武器,对向白珞娅。 “星野!” 凌爵冲上前去。 “星野!快叫救护车啊!” “凌爵……” 沈星野用尽最后的力气,拽住凌爵的衣袖,试图挣起身子—— “安安……” 他的手,一点点往沙发上的那具女尸伸过去。眼里泛出血色的泪光,把他一张脸映衬得十分凄绝。 “安安,让我……陪她……” “沈星野你不要再动了!” 凌爵用力将他按住,他根本看不出他伤在哪里,整个身子染得血乎乎的,压根不晓得被白珞娅开了几枪! “安安没了,我……” 他挣扎着要扑过去,仿佛拼尽身上最后的生命力。 凌爵按不住他,只能驾着他一点点靠近那具已经冰冷了的身体。 “安安……” “她不是赵安月!沈星野,你冷静点!” 凌爵把目光落在那死去女人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有一张跟赵安月有些相似的脸,眼角弧度,鼻梁和唇中,但是红肿,浮躁,脸颊上还有未痊愈的伤疤。 “她不是赵安月,她只是长得有点像!星野你别这样……” “不,她是……我认得出她的眼睛,她的唇……” “她真的不是!她没有怀孕,她腹部被枪打穿,但绝对不是孕妇!” 凌爵恨铁不成钢地把那女尸的手搁在沈星野手里:“你看看她的手!是赵安月的手么!” 不是! 指尖一层厚厚的茧,以及为了不要刮伤他而永远细心地把指甲修剪得很短的习惯…… 是杜雪琪。 “呵呵呵,沈星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赵安月在哪里了……” 被警察围在中间的白珞娅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枪,只是这一刻,她调转枪口,对着的,却是自己的太阳穴。 “白珞娅!你告诉我!安安在哪!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白珞娅的目光开始迷离,开始一层层褪去残忍,换出释然的决绝。 “星野,去找吧……只要找不到她的尸体,你就会活下去,永远找下去,不是么?” 白珞娅用力闭了闭眼睛,嘴角挂出张扬的笑意。 “星野,替我照顾好闪闪,那是你应有的责任。永别。” 随着一声毫无犹豫的枪响,白珞娅用最不美丽的方式结束她在那个男人心中最美的定格。 “不要!!!白珞娅,你告诉我!安安在哪!她在哪!” 安安…… 我还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你一定没有走远是不是? 你陪在我身边短暂的时光,仿佛救赎了我一生的黑暗。 即使我到这一刻,也想不起来你真实的模样…… 可我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我知道,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当我再次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一定就是你的模样。 *** 有光。 沈星野尚且辨别不出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他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光芒冲破黑暗,像匕首一样从眼前刺进去。 头好疼。 他动了动手指,仅能活动的手指。 左手被石膏封禁,胸口和腹部的疼痛架加起来似乎都没有头痛的厉害。 他极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那道骇人的光越来越嚣张。 张口试图喊出声音,满口的血腥味却呛得他作呕。 “星野!”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星野哑了哑声音,缓缓叫出两个字。 “三叔。” “你可终于醒了。”沈冬忍长叹一口气,“你身上挨了三枪,医生都说能活过来是个奇迹。哎,别动眼睛——” 按下沈星野仅能活动的右手,沈冬忍帮他松了松眼睛上的纱布。 “医生说,移植手术很成功,养一个月下来差不多就能看见了。怎么样,感觉到有光了么?” “嗯。”沈星野用力眨了下眼睛,突然觉得胸腔里有股特别的东西在狂涨,“这眼睛,是——” “祁斯文的。” “嗯……”沈星野单手轻轻抓在床单上,咬了咬唇,“三叔,赵安月呢?” “没找到呢。不过……” “你说吧,我有准备了。”沈星野平静地回答。 “已经证实了,那天在别墅里找到的女尸是杜雪琪。她身上的外套和脚上的鞋子都是赵安月的。但是赵安月却始终没找到。但是警方在瀑布边缘发现了血迹和足迹,经过鉴定,是赵安月的。如果没有奇迹的话,她应该是被白珞娅逼下去了……” 沈星野咬着唇,咬到一抹血色渐渐洇出:“那,遗体呢……没有找到么?” “没有。附近是郊区村庄,到处都张贴了寻人启事,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村民们说,那瀑布是通往邰子江的,要是真的冲了下去,基本上也就没有……” “我知道了。”沈星野颔首,“那警方的意思……” “认定死亡了。” 沈星野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道:“三叔,我没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你都昏迷半个月了,我也不差这一会儿——” “你一直……在这儿陪我?” “是啊,我不管你还能有谁管你呢?沈家……也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小倩和小银呢?” “小倩还昏迷着。小银受了很大打击,一直抑郁缠身,我叫人送他去国外了。你妈妈……” 沈星野慢慢转过头,避开阳光。 “我妈自杀了是不是?” “嗯。” “是吧。”沈星野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身体还是太虚弱了,于是他靠下去,一点点靠下去,“三叔,我有点渴。” “哎,我去给你倒点水。” 沈冬忍站起身,准备往门外走去—— “三叔!” 听到身后沈星野在喊他,沈冬忍猝然停驻脚步:“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问问,我妈怎么死的。她不是自杀过一次,未遂,被带去保外就医么?” “哦,趁着狱警不注意,往输液注射器里吹了空气。” “三叔……”沈星野重重呼吸了一下,只觉得胸腔泛滥的疼几乎要冲出眼眶。 “还有事?”沈冬忍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没有马上接。 “没什么,就是想感叹一句。”沈星野缓缓道,“您还真是,一个……不留啊。” 一片乌云遮过太阳,病房里突然暗了一下。 沈冬忍怔了一下,突然哈哈笑道:“我接个电话,公司的事。哦,水的话还是让护士给你倒吧。我拿来的,你也未必敢喝是不是?” 说着,他一边按下电话一边往门外走。 走廊里传来他的一番指示,运筹帷幄之间,哪还像是那个不问政事的安乐王爷呢? 沈星野舔了舔干裂的唇,转脸望向窗外。 那片云很快飘走了,阳光总是藏不住的。 安安…… 若是没有了你,这世间万水千山,又有什么意义? 若是没有了你,那片乌云便是永远挡在我眼上,我心上,又有什么遗憾? *** 二十天后,沈星野的眼睛拆了线。 可是世间万物在他看来竟是毫无吸引力的存在,他只想看看赵安月的照片。 方芸说赵安月真的很少自拍,朋友圈也很少露脸,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推销房子。 最后只能找来员工证件上的一张两寸照,还是她刚工作那会儿拍的。 土里土气的头发,廉价的工作装,眼睛很清澈,皮肤很白。表情里有种小家子气的羞涩,一看就不像出身很好的那种大家闺秀。 “这个是很早的照片了,拍的也不好。”方芸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们安安漂亮着呢,好好打扮一下绝对是万人迷……” 沈星野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那证件照看了好久。 后来方芸好像想起来什么事一样,赶紧翻了翻手机:“这个这个,我这儿有一张清楚的。是两年多前,泰晤之景一期结顶的庆功会,你那会儿跟白总监站在前面,给优秀员工颁奖来着。安安就在这排第三个。” 沈星野一把抢过手机,用还没有拆石膏的手奋力放大。 那天的庆功会,他记得。 舞台正中央的白珞娅那么意气风发,那么自信优雅。就连站在她身边的自己,都仿佛绿叶般陪衬。 十位最佳员工站在后面,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向镜头——就只有那个女孩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他的身上。 她娇俏的脸上,眉眼如波。含羞的爱慕和欣赏,在说不出话的时刻,爱意也能从眼睛里跑出来。 那一刻,沈星野突然失控到纵声大哭。泪水纵横喷薄,尚未愈合的双眼中渗出骇人的血水。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再对她好一点……为什么我不能再早一点看见她?我为什么要发那样的毒誓,为什么要诅咒永无相见!安安……她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我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她没死对不对?方芸!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我答应过你我再也不会欺负她了,我求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斑驳污秽的血泪交织,那一刻,方芸被吓得半死,只得手足无措地抱住他—— “沈星野你别这样!安安她……从没后悔过,沈星野。她说这一生,能用全部的缘分和执著爱过你,她了无遗憾了……” *** 两个月后,沈星野伤愈出院。 他去儿童医院找到了那个叫闪闪的女孩,医生说,很幸运的是,她终于等到了跟她肾脏匹配的志愿者。 只能家属出面手术了。 沈星野毫不犹豫地签了字,然后隔着重症监护的玻璃,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女孩。 有种扯不断的羁绊叫血缘,沈星野想。 无论她的到来是多么的戏剧化,无论她的妈妈是怎样的人,她的人生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他想起自己曾对赵安月说过,还他一个孩子,还他一条命。 如今,她都做到了,却再也还不了他一颗如初的心境。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让自己一步步如入陷阱一样,爱到这么无法自拔的地步呢? 说实话,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看。 皮肤很白,却有点寡相和病态。眼睛很大,却没有白珞娅那样的妩媚。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男人肤浅的视觉刺激将决定了他依然无法从人群中挑中她,爱上她。 他想,这大概就是自己跟祁斯文的区别吧。 至少,那个犀利的男人偏就可以一下子剥去皮囊挑出灵魂。 沈星野也看了祁斯文的照片,说实话,他跟自己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虚伪的温柔,反而让他看起来不够真实和坦荡。 有时候沈星野会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偶尔觉得温暖,偶尔又觉得危险。 沈星野从办公桌里拿出那本《古怪的战败》,几经辗转,那本书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打开书脊的夹层,他骤然一怔。 周一一大早,是沈氏集团的新股发行发布会。 新任董事长沈冬忍并没有急着出发。 此时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凝望这楼下的车水马龙,深水一样的眼眸里,藏着波澜不惊的算计。 “沈先生,车子已经等好了。” “不急,我还有人要见。” 看着沈星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下,沈冬忍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三叔,我是来签协议的。” 沈星野走进来,大大方方坐在了沈冬忍的对面。 “星野,眼睛还适应吧?” 面对沈冬忍的关心,沈星野微笑点点头:“还好,偶尔会有点酸疼,医生说要注意用眼尺度,所以我想,暂时还是先退居二线吧。公司的事,让凌爵帮我找了职业经理人来打点。” “嗯,身体最重要,你还年轻,赚钱的机会有的是。不像三叔,这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俗事缠身。” “三叔您别说了,哪些文件给我就是了。我现在连齐科都没有力气打点,更别提沈氏了。手里这几分股,三叔随便给个价就是。” “哎,我也没想那么急着放你走的。你看,我毕竟好些年没有在商场出没了,原以为你会过来帮我——” “三叔。” 沈星野提着手里的签字笔,抬眼打断他的话。 “呵呵,不说了。” 沈星野签好的转股协议,然后把文件随手抛给沈冬忍:“这部分是我之前留在沈氏的,爷爷遗嘱里的那部分,因为安安和孩子不在了,没有办法兑现。按照律师给出的公正文件,将会无条件捐赠给造天使福利基金会。我想,这应该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说的是,如果安安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很欣慰吧。” “是吧?”沈星野微微一笑,“三叔,你说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安安在天上会跟三婶相认么?” “但愿吧,你三婶也是个苦命人。”沈冬忍微微叹息一声,眼神略有悲伤,“要是能早点母女相认,说不定就能少些遗憾。” “那么,她们会不会说一些,超出我们认知的事情真相呢?比如说,三婶会告诉安安,安安再会托梦给我——” “哈哈,怎么会呢?如果人要是真有灵魂——” “是啊,人若是真有灵魂,她应该直接去找你呢。” 沈星野单手轻轻敲击着桌案,脸上的表情平静而严肃。 “星野,说这些好玩么?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 沈冬忍收敛起目光里的悲伤与温谦。 “三叔,你觉得……这一切真的值得么?看着沈家的人一个个垮下去,看着这场战局浸泡了无数的鲜血。你真的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沈星野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曾被他视作最温善的长辈,最尊敬的亲人。 可惜,这世上所有的真假,不过就只是隔了一层肚皮。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选择不选择。”沈冬忍慢慢说。 ------------ 085 男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终章) 沈星野离开沈氏大楼的时候,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花冰凉,落在眼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敏感。 在跟沈冬忍这场如同太极拳一样的对话最后,沈星野告诉他,我们之间没有输赢。 因为无论是自己也好,还是沈冬忍也好,都已经孑然一身了。 但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不一定还能继续笑得出来。 沈星野只是没有告诉沈冬忍,在他来齐科大厦之前,就已经把从杜雪琪尸身的衣物口袋里拿出的那枚十字架,送到了今天记者发布会的现场。 那是陶雪心送给赵安月的,里面藏着一枚优盘。 是这些年沈冬忍在暗地里一切生意往来的线索,证据,每一件都能跟齐科和沈氏之间的矛盾挂上关系。 他戴着面具,游走在鹬蚌相争的边缘。 推波助澜地将一切矛盾扩大到最大最不可逆的程度。 他看起来无欲无求,却早已把自己的目标定位在最大的赢家这里。 可惜他不是,自己也不是…… 两小时后的头版头条,沈氏集团现任当家人沈冬忍涉嫌故意杀人和非法金融活动,被警方传唤。 沈星野独自回到沈家老宅,在这场孤寂的大雪中,独自站了很久。 他想,还好爷爷已经过世了,否则要让他亲眼看到家道之落,如杂草乱象。 看着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家业,如今凋敝成这个样子……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沈星野看着管家忠叔推着一个轮椅走出来。 轮椅上坐着的,是梁奶奶。 她满头的白发梳理整齐,上身穿着一件暗紫色的毛衣,披着雪白雪白的围巾。 下身盖着灰色的绒毯,轮子在地面上猜出两条印记。 忠叔把轮椅停在沈星野面前,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沈星野听得很清楚,他叫了她一声‘大小姐’。 那一刻沈星野看清了梁叶秋脸上慈祥而深意的微笑。 仿佛一瞬间就把自己的灵魂赋予到一种特别的少女感之中。 沈星野仿佛看到那个烽火战乱的年代,一辈子很短,搞不好就用一生去爱一个人了,也搞不好就用一生去恨了一个人。 “梁奶奶……” 沈星野轻轻蹲下身,将老人那双形同枯槁却看不出一点干粗活样子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你像沈傲峰,特别聪明。” 沈星野摇摇头,将一张发黄的字条交给梁叶秋。 “我用祁斯文的眼睛重见光明,也用他的眼睛去寻找真相。” 那是一张地契转让书,落款署名梁公博城,受让方沈傲峰。 “我爷爷之所以一直在找那本《古怪的战败》,是因为那本书本来就是他的。我记得十年前有此校庆活动,学校要我们捐赠一些书籍。我曾把爷爷的一些旧书送了出去。里面就有这本书的英文原版。” 沈星野说道,“当时就连爷爷自己都忘了,他曾在这本书里夹过那份地契转让书。” 梁秋叶平静地看着沈星野,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就好像在期待一个听过无数遍的故事,能有一个新的结局。 “所有人都以为,爷爷是当年的富家公子,而你只是他们家里的一位女佣。他与你之间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情,不拘世俗,感天动地,最后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作弄。 可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反的。那位梁公博城,是您的父亲,您才是大小姐,我爷爷才是在你们家里做事的小工。你们彼此相爱,却得不到您父亲的许可和祝福。您的父亲将您嫁给了邱文鼎。于是我爷爷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发誓要将您夺回来…… 他不惜做了军阀王天岐的上门女婿,迎娶了我那刁蛮霸道的祖母。然后利用军阀的力量,将梁家彻底逼到绝路。他逼死了您的父亲,抢占了梁家的一切。最后又举报邱文鼎投机倒把,经济犯罪。他以为您是通通不知情的。是么?” 梁秋叶脸上的表情依然毫无变化,她眯了眯眼,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邱文鼎出事的时候,您的一双儿女才不足一岁。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事情不对劲的么?”沈星野继续道,“在我的印象中,我二叔和三叔年纪好像只相差不到半岁。当我知道我妈上了沈秋舫的当,躺在阁楼里被抽血来认定亲缘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生父,而是被沈秋舫藏起来的温帆的时候。我跟她做了同样的事,但比她棋高一着。我终究还是拿了我弟弟沈银河的血液样本,跟沈秋舫的去做了鉴定—— 结果你猜怎么样,沈银河与沈秋舫无法对比认定为父子关系。但是,他们的DNA有37.11%的相似度,完全认定为亲缘。从那一刻我就怀疑,沈秋舫会不会是我爷爷的儿子? 可如果是这样,丁妍不也就是我爷爷的女儿了?这么可怕的事一旦发生,那不等乱了天下伦常?我不相信,爷爷会让这种事发生。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我的二叔沈秋舫和三叔沈冬忍,被人兑换了身份。而唯一能有动机这样做的人,会是谁呢?梁奶奶,您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布局了对么?” 梁叶秋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你爷爷死的时候,没有痛苦。” 沈星野重重呼吸了一口寒气,点点头:“我知道了。您终究还是爱着我爷爷的,对吧?” “在我们那个时代,爱不爱不重要,仇恨才重要。” 梁奶奶从沈星野的掌心中抽出手,眼神一点点柔和起来:“星野,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了,你要是不姓沈该多好?不过既然现在已经都过去了,你跟安安好好在一起……我等你们,把我的家重新打造好。 我喜欢在二楼的闺房做女工,看你爷爷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修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到处都响的自行车。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自行车很金贵的,你爷爷用后座载着我——” “没可能了。”沈星野咬住唇,呼地一下站起身来。 “安安没了。” “你说安安……” “对,安安没了。” 沈星野倒退两步,积雪皑皑,踩在脚下发出沉重的咯吱声。 “因为爷爷的遗嘱,如果留不住安安的孩子,所有人都无法享受的遗产分割,会让他名下所有的资产无条件转到造天使基金会。梁奶奶,您还不知道吧?这个福利基金幕后的创建者,就是我三叔啊。 您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您用您的一双儿女来完成复仇,就不能指望他一边变成魔鬼,一边还能保持人性。三叔为了得到沈家的一切,他亲手杀了三婶,误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有……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祁斯文么?我猜他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吧,祁斯文是我父亲和丁妍的儿子,是当初那个没有被引产杀死的孩子。他是您的亲外孙啊!却也是能够有权跟沈冬忍分一杯羹的竞争者!一个人,如果杀红了眼睛,真的会六亲不认的。” “不会的。”梁叶秋摇头,“不会的,不可能会是这样的!我只想让沈傲峰付出代价!我只告诉冬忍,把属于我们梁家的一切拿回来!我没有让他杀人!我没有让他那么做!” “梁奶奶,在我深深遭遇至亲至爱的背叛之时,你知道三叔对我说过一句什么话么?” 此时的梁叶秋已经满眼都是泪水了,她颤抖着肩膀,颤抖着唇,除了摇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父母皆祸害。” 沈星野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在三叔的心中……算了,梁奶奶,我不说了。” 雪停了,天晚了。 沈星野最后扫视了一眼这里的一草一木,终于转身离开。 梁叶秋坐在轮椅上,静默天地间。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好多岁。 忠叔从后面走向她,捡起掉落地上的披肩。 “大小姐,回去吧。当心着凉。” 梁叶秋转过脸,看着自己身边仅剩的忠叔。 “是啊,这里太冷了。” 梁叶秋把目光拉远,拉长—— “点些火吧。” “好。” *** 第二日凌晨,沈家老宅的那把连天大火成为A城的又一封头版头条。 有人说,沈家一定是因为这些年到处开疆扩土,不小心挖到什么神灵地脉,动了风水。 一般这种状况,需要做些公益和善事,才好转运否极泰来。 沈星野只把这些一笑置之,但却还是按照舆论导向去做了。 他把沈氏和齐科整合重组后,将当年度盈利的百分之三十拿出来,重建一所孤儿院。 起名星月童话。 当时这件事没少引起媒体的吐槽,人们都觉得,这太不符合一个霸道总裁的人设。 却鲜少有人知道,这所谓的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样的遗憾和怀念。 第二年春天,凌爵和方芸结婚了。 闪闪在迎来她一周岁生日的第二个周末,接受了肾移植手术。 手术进行的很成功,医生说孩子的愈后不会有太大问题。 出院后,闪闪会叫妈妈了。 可是沈星野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形容妈妈这个存在。 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他搂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彻夜难眠。 他知道自己在这世上的责任还没有完清,除了抚养这个无辜的孩子外,就只剩下怀念。 沈星野会觉得,只要他还活着,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忘记赵安月。 为了这个意义永远存续下去,他不能放弃。 又一年春天,凌爵和方芸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男孩,同样早产。不过这一次,坚强的孩子只住了一周的保温箱就活灵活现了。 出院那天,方芸哭着说,孩子的小名可不可以还叫小强? 凌爵抱着她,安慰她,无所谓叫小强也行,叫小明也行,叫我们一整个童年课本回忆录都行。 春天过去,夏天火辣辣的。 刺眼的大太阳催开监狱的大门,赵安宇在这个日子里刑满释放。 沈星野亲自去接他的时候,他一脸懵逼,战战兢兢。 他问赵安宇,要不要翻案?可以得到很多赔偿。 赵安宇却只是紧张又拘谨地摇了摇头,他问,沈总,我姐呢? 沈星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说——她离开我了。 他没有撒谎,因为他总觉得,如果赵安月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她之所以不回来找他—— 大概就等同于她为自己做下的决定吧。 她离开他了,无论哪种方式。 秋去冬来。 又是一个凄凄凉凉的新年。 沈星野抱着闪闪站在阁楼上看烟花,医院打来电话,说沈倩怡醒了。 她醒了,却不记得很多事。 她问祁斯文,问赵安月,问爸爸妈妈。 可是沈星野却说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拍拍妹妹的头,他说:“乖,要不?你再睡一段时间?” 新年的邮差送来了一张来自大洋彼岸的明信片,是沈银河寄给他的。 信是用全英文写的,他说他怕中文里的词汇太煽情,他说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通篇他只交代了自己的学业和健康状况,他说澳洲的空气很好,心情也平和了不少。毕业后他要读研深造,回不回国还没考虑好。 新年过后,很快就是清明。 这是沈星野逃避不了的渡劫。 他会在清明节前一周就开始抑郁和失眠,因为对其他人来说,至少还知道自己要怀恋的人身在何处。 只有他,有心凭吊,无一处黄土。 所以他把那些人一个个看过去。 妈妈,爷爷,三婶……祁斯文,还有白珞娅。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带给他流泪的冲动。 沈星野就这样在墓园从白天守到黑夜,直到月上柳梢头,耿耿星河欲曙天。 他觉得,似乎只有这一刻,凝视着深邃的夜空,自己才仿佛与心爱的她再相会。 安安,你到底……在哪里呢…… *** “写生?” 沈星野正在书房回邮件的时候,闪闪从他的膝盖上爬了上去,啪嚓一下,拔了电源。 “是啊,老师说周末让爸爸妈妈带我们去郊外写生。题目叫《瀑布》。爸爸,什么叫瀑布?” “瀑布就是,很多水倒下去。”沈星野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同时把电脑电源重新打开。 “这样么?” 哗!闪闪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倒在键盘上。 “喂!你——” 沈星野无奈地看着黑屏的电脑,强忍着耐心把女儿搂在怀里道。 “爸爸周末有很多事要做,闪闪乖一点,咱们到往上找几张图片,随便照着画一画交上去。” 闪闪鼓了下大大的眼睛,小嘴儿往上一撅:“爸爸,你是要忙着赚钱么?” “是啊。” “可你赚钱干什么呢?家里就只有咱们两个,吃的很少,穿的不多。够花不就行了?” 沈星野无言以对。 女儿说的没错,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自己把工具收拾一下,明早七点出发,出高速不堵车。” “哦也!” 小孩子都是三分钟热度的,让她收拾绘画工具,才十分钟就不耐烦了。 沈星野无奈地看着女儿的睡颜,还有散落一地的蜡笔,画纸。 沈星野耐着性子弯下身,一张张捡起来。 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画夹,想把他们归拢起来—— 可是打开画夹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那里面有一叠厚厚的设计底稿,是赵安月……留下的么? 沈星野咬了咬唇,把东西收拾好。 他知道,自己今夜注定失眠。 五年了,他再一次回到赵安月当初遇难的地方。 这里比以前开发的更好,瀑布下的小村庄因为这些年重新开发的度假村项目,多了商机和平台,也不像之前那么固步自封了。 闪闪坐在瀑布边画画的时候,沈星野就站在那巨大的噪声边,沉默着。 他记得自己在这里几乎流进最后一滴血,也记得自己在这里经历过此生最绝望的对决。 有时候他想,赵安月在从这里跳下去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她一定很绝望,很想护住他们两人的孩子吧。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应该有……四岁了吧? “喂,你画的是什么啊?” 就在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萌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沈星野回头,就看到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这会儿正趴在闪闪身后,盯着她画的图。 “是瀑布呀。” 闪闪确实没有什么绘画天赋,这一点,沈星野很能正视。 “瀑布是这样子的?”男孩不屑一顾地瞥了瞥小嘴,“我还以为是大鼻涕呢!” “哇!爸爸他欺负我!” 闪闪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下子就掉下了眼泪。 “喂!你这小家伙,不知道对女孩子要礼貌些,绅士些么?” 沈星野板着脸,冲那小孩道。 “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啊,她画的确实——还不如我妈妈用左手画的!” “小明!” 就在这时候,小男孩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多危险!过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走上来,嗔怪着把男孩拽走。 她穿着干净朴素的白衬衫,黑色的工装长裤。长发挽成干净温婉的发髻,额头上沁着细细密密的汗水。 说不上特别漂亮,但会给人一种特别娴静温和的气质,唯一的遗憾是——她没有右手臂。 空荡荡的袖子迎风摆动,却不会因为残缺而让人觉得视觉不适。沈星野甚至觉得,那袖子就好像仙女的飘带,不小心堕入凡尘。 “妈妈不是说了么?不能离开班级队伍。过来!”说着,女人仰起头,冲着沈星野抱歉道,“真不好意思,我是村办学校的老师,今天带个班级过来郊游的。家里的小子没人带,就一起领过来了,给您添——” 迎上沈星野双眼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哦,没关系,小伙子蛮可爱。” 沈星野挥挥手,把女儿抱起来轻轻拍了拍。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却不敢说出口。 他不记得赵安月的相貌了,即使这五年来,他每天对着她的照片,想要把她的音容笑貌刻在脑海里—— “你……” “哦,没事,我是看你……你和女儿,来踏青的吧?长得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啊小妹妹?” “我叫闪闪!” 听到闪闪这两个字的瞬间,赵安月的心微微一怔。 白珞娅的女儿?! 原来,他还是守住了他曾经的诺言…… 赵安月微微低下头,目光从眼角的泪水折射到自己断臂下空荡荡的袖口。 当年从瀑布跌落,她侥幸带着孩子九死一生,被当地村民送进卫生所的时候,孩子提前出生。 可惜她的肩胛骨被白珞娅开枪打断,又因为伤口泡在水里,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只能截肢保命。 后来,她看了很多新闻消息,知道祁斯文死了,知道白珞娅栽了,也知道沈星野的眼睛好了。 拖着这样一幅残缺的身体,她哪里还有勇气回到那个男人的世界里? 他已经……不需要她了吧。 于是赵安月带着儿子留在了当地的村庄,并成了一名乡村教师。 日子过得恬淡安静,充实又简单。 她不想相认,与爱不爱无关。 “那,闪闪乖乖跟爸爸玩,阿姨带着小弟弟先走了哦。”赵安月悄然抹去眼角的泪水,也沈星野道别,转身。 那一刻,沈星野只觉得心中有种不明所以的灰色念头,仿佛要冲破一切牢笼—— “赵安月!” 他脱口而出。 女人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微笑转身:“先生,您在……叫谁?” “安安,是你对不对?” 沈星野的眼睛微微泛红,唇角启动着难以自持的颤抖。 “先生,您认错人了呢。我不是。” “喂,你叫错人了!”叫小明的男孩扬了扬小胳膊,“我妈妈叫沈念安!” “沈……”沈星野重复一句,“念安?那你,你叫什么,小朋友。” “沈光明。” 男孩扬起小脸,大声道。 ——孩子就叫光明吧,但愿他的到来,能给你的黑暗带来最温馨的一丝光明。 沈星野不会忘记,这个名字,是赵安月亲口跟自己提及过的。 那会儿他还不以为意地吐槽,说方芸的叫小强,你的叫小明,咱们这是为了接地气好养活么? “好了小明,快走了!” 赵安月一把拖着儿子,她羸弱而残缺的身子走得并不平稳,背影颤颤巍巍的,不知怎么,就晃下了沈星野的两行泪水…… “爸爸,”闪闪递过来一张纸巾,“遇到喜欢的女人要大胆去追,偷偷哭算什么啦!” 沈星野抬手抹去泪水,眼前那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却好像一直不会消失在视线里一样。 他蹲下身,扛起画架,抱起闪闪。 “闪闪说的对!走,我们一起去。闪闪,以后……你就有妈妈了。” “太好了!爸爸加油!千万不要放弃哦!” (全文完) ------------ 完结感言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完结感言了,对于一个好久没写长篇的猫来说,好像找不到以前那种完结时心潮澎湃的感觉了。 猫从去年四月份怀孕到现在,小猫子已经快十个月了。这期间,从无节操的二货文艺女青年要转变成一个当妈的角色,真的是比卡文都难熬。 当然每个雌性生物都要经历这样一关,没啥好矫情的。但作为一个有本职工作还要兼职写文的新手妈妈来说,每天6000的更新量真的是非常辛苦的。 当然,这不是我没能写好这篇一直在构思里很精彩,却没能精彩呈现出来的文的理由。 在此,猫向各位追猫多年的衣食父母诚挚道歉。 创作有高峰有低谷,最难保持一颗平常心。猫一年多没有回来写长篇,难免在剧情和节奏安排上有所生疏。虽然我极力想把故事说完整,但还是有力不从心的赶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一年多一直在写各种快节奏的短篇,导致自己长篇布局的大纲把控不佳,各种水土不服。 再次感谢各位的理解和包容,猫会尽快调整状态,将更好的故事带给大家。 其次,非常感谢我的编辑柱哥。 没能在柱哥手里出成绩,猫很惭愧。实在对不住柱哥这么久以来的悉心帮助和救死扶伤一样的推荐,也谢谢柱哥理解猫在生活中的真实困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等猫拿着更好的故事砸你的业绩!等猫给你暖被窝哈。么么哒。 最后,希望大家生活愉快,事事顺利。猫再回来的时候,你们备好酒,我有故事。 2018.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