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会记得我 ------------ 第1章 天空静黑,路灯下的树影,轻轻晃着。没有别的路人,也没有车辆经过。 木寒夏猛捏刹车,自行车停在了路口。她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严重的一幕。 一辆黑色小轿车,侧翻在路边。玻璃碎了一地,半边车体已经被撞变形。车轮还在空中徒劳地转动着。里头的人不知死活。而相距几米外,一辆大货车也轧进了绿化带,车头撞瘪了。 木寒夏正愣着神,那大货车却重新启动,竟是想开跑了。木寒夏立刻大声喊道:“等等!”货车却加速了。 木寒夏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连拍几张。 货车跑远了。 木寒夏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心里也有点紧张,先第一时间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报了警。这才小跑到那轿车旁,隔着几步远停住。后排没人,副驾驶坐了个女的,头破血流,眼睛紧闭,俨然已昏死过去。驾驶位坐着个年轻男人。脸上也有许多血,睁着眼看着她。 他的皮肤很白皙,眼睛却生得深邃,像是沉淀了某种又静又深的东西,宛如礁石,注视着她。 木寒夏轻声问:“你能动吗?要不要我扶你出来?” 男人嗓音低哑:“扶我出来。” 他表现得太沉稳,完全没有半点遭遇车祸后的紧张恐惧。木寒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碰到他近乎冷冽的视线,她又立刻缩开了。 木寒夏拉开车门,他把一只手臂交给她,木寒夏搀扶着他,小心翼翼从车里出来。 周围依然很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轻微声响。已经快十二点了,这又是个很偏的路口,难怪无人经过。 木寒夏把他扶到路边躺下,自己也微喘着坐了下来。他虽然看着瘦,人却有那么高,骨架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压得木寒夏好累。 两人静静呆了几秒钟,他说:“叫救护车。” 木寒夏:“叫过了。” 他又说:“有没有……记下车牌号?”说话似乎有点吃力。 木寒夏低头看着身旁的他。头发和西装上也全是血,西装一看就是高级货,手腕上还戴着块劳力士。灯光照在他脸上,轮廓分明,但颜色苍白。显然,这是位颐指气使惯了的主,到现在都没对她说声谢谢。 木寒夏说:“车牌号已经拍过照,很清楚。刚才也打电话报过警了,放心。不过,你说你现在话说得越多,血会不会流得越快呢?” 男人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淡淡说:“谢谢。” 木寒夏微微一笑,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两件T恤,也只有这个了。她把一件牢牢绑在他还在出血的大腿上,另一件拿起,帮他稍微擦了擦脸上的血。 干净柔软的T恤,还带着某种清淡的香气。男人感觉着她的手,在脸上无比温柔的移动着,眉眼里的血,倒是被擦干净了,舒服了很多。身体还在疼痛,他感觉到阵阵困意朝脑海里袭来,轻轻阖上眼睛。 “去看看我的同伴。”他说。 “好。” 木寒夏到车边转了一圈,那女人还昏迷着,而且看样子被卡住了,木寒夏不敢乱动,大着胆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 木寒夏回到男人身边:“你朋友活着,但是还没醒。” 他说:“你别随便动她。” 木寒夏:“我为什么要随便动她?” 两人对视了一瞬,木寒夏说:“好了,别的我也不能帮你什么了。救护车应该马上就到,坚持一下。”说完刚想起身,去包里拿瓶水给他,倏地,手被握住了。 木寒夏一怔。 他定定地看着她:“别走,在这里照看我。” 木寒夏条件反射就想把手抽回来,可别看他受了重伤,到底是男人,木寒夏居然没挣脱。而且他的手居然比她还白,又大又修长,一看也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木寒夏只得说:“我没走!松手。” 他根本不依,仍然把她的手攥得牢牢的。木寒夏的每一根手指,都被他的手指交缠住。而他的那双眼,微开微阖,看样子意识也有点迷糊了。 “救护车到之前……”他忽然喃喃低语般道,“你如果走了,我就讹在你身上。” 木寒夏:“……” 这人!她到底救了个什么人啊? “你……你怎么讹?难道告诉警察,我以区区肉身,撞飞了你们的轿车?” 男人闭着眼,嘴角微扬,不说话了。 木寒夏只好任由他握着手。 不过她知道,他此刻估计神智的确有些不清了。刚才救他出来时,表现得那么镇定,现在迷糊了,倒知道要依赖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夜里,渐渐起了风。他的眼睛始终闭着,木寒夏低头打量着他。 男人的额头宽阔,眉峰很高,鼻梁也很挺拔。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帅,相反,他的五官线条很简洁,透着种硬朗清隽的味道。 “如果油箱漏油爆炸,你就自己走。”他闭着眼,忽然又说道。 木寒夏微愣,答:“放心,我刚才专门留意过油箱,暂时没有漏油。而且真要爆炸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会背着你一起走。你的朋友我就顾不上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勾了勾:“你有那么大的力气?手腕那么细。” 木寒夏说:“那你就看走眼了,我是在超市干粗活的营业员。” 他淡淡地说:“骗子。”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没有这么漂亮机灵的营业员。” 木寒夏笑了:“哎,我看你的意识还挺清楚的嘛,我说后半句。” 他却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眉头也轻皱在一起,似乎很痛苦,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木寒夏到底还是觉得他挺遭罪的,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放心,我真的不会走,会陪着你的。” 他没有说话,也没动,呼吸均匀,竟像是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救护车声。木寒夏把手从他的手掌里轻轻抽了出来,拿起手机,想着等会儿要把照片交给警察,忽然又低头。 灯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落斑驳而安静的剪影。虽然他西装凌乱,身上还有血迹,样子有够狼狈。但木寒夏依然觉得,他的侧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有味道。 木寒夏举起手机,偷偷把他拍了下来。 —— 乐雅超市的上班时间是7点,木寒夏昨晚3点才从派出所回到家里,黑着两个眼圈上了公交车。 到了超市楼下的早点铺,她有气无力地要了碗米粉,刚扒了两口,何静就来了。 何静风风火火在她对面坐下,一脸洋溢的八卦之光:“哎阿夏,你看新闻了吗?昨天半夜我们乐雅的死对头、永正集团的千金小姐程薇薇,出车祸了!” 木寒夏正困得如同游魂一样,往嘴里夹粉,迟了两拍才反应过来:“车祸?” “是啊。”何静把手机递给她。 “永正集团营销总监程薇薇及友人遭遇车祸”——黑色醒目的新闻标题下,配图正是昨晚那个路口,但是已没有车辆残骸。 “哦,我知道。”木寒夏说,“昨天下夜班遇到了,还是我帮他们叫的救护车。现在应该……脱离危险了吧。” “啊!”何静瞪大眼睛,“真的啊?” 木寒夏就把昨晚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下。只是没说跟那个男人相处的细节。 何静听完后,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这样?” “就这样啊。” “你就没给人留个电话,要点酬劳什么的?人家可是超级有钱人,你救了他们的命,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让他们用支票砸你啊亲!” 木寒夏听乐了,一脸忏悔地说:“是是是,我的觉悟实在是太低了。下次,下次一定把握机会,绝不放过!” 两人又笑了一会儿,何静却认真地说:“不过这件事,你就别告诉别人了。虽说救人没错,但永正现在跟我们竞争好激烈。要是传到领导耳朵里,心里说不定会介意。” 木寒夏答:“嗯,我知道。” ------------ 第2章 “寿司啊寿司,又香又滑的寿司……” 木寒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把一个个刚刚捏好的寿司,放进碟子里。 日光明亮,货架琳琅。时间还早,超市里客人不多,显得空荡又寂静。木寒夏穿着那套矬矬的红色营业员制服,站在柜台后,闲得无事,又挑出几个她觉得最漂亮满意的寿司,放在个空盘子里摆拍。 论到摄影技术,虽说她的手机摄像头质量一般,但她拍出来的照片,总是被人夸。 光影模糊处理的背景里,每一颗米粒都显得晶莹饱满,绿的海苔,红的鱼肉,颜色清晰漂亮。她把照片发到微博,又配上一段装文艺的词:“三文鱼寿司加金枪鱼手卷,浸泡在食物香味中的一天——by木寒夏。” 很快就有一堆人评论点赞。 高中同学A:“好美!” 高中同学B:“大早上拉仇恨真的好么?我还在地铁上赶去公司,没吃早饭呢!” 高中同学C:“木寒夏又在装文艺了,汗。” 化妆品营业员少女:“夏夏拍得真好!” 肉科营业员小伙儿:“呵呵,猪肉才是王道!” 高中同学D:“阿夏在超市混得风生水起啊。有空来海南玩阿,我们家的荔枝都快熟了。” …… 木寒夏倚在柜台上,看得正乐,冷不丁何静拎着两个大榴莲,从旁边经过。她是水果科的营业员,深呼一口气,就把榴莲丢到了货架上。然后凑到木寒夏身边,看了两眼,嘀咕道:“你就知道穷快活!” 木寒夏放下手机:“难道我穷,就不能快活了?” 何静噗嗤笑了,扫一眼她做出来那些像模像样的寿司,忍不住感叹道:“你干嘛总是申请换部门,换来换去。” 木寒夏一脸正色:“你不知道么?我的职业目标就是掌握超市的七十二项绝技……” “去你的!”何静打断她,敛了笑,压低声音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往上爬。你自考的本科文凭已经下来了吧,还是江城大学的。哼,你人长得又漂亮。将来啊,要是爬上去了,可不许忘了我……” 木寒夏为难:“可是,俗话说得好,糟糠之妻都得下堂……” 何静一个爆栗赏在她的头上。 —— 乐雅超市江城二环路店的总经理叫孟刚,三十五岁,单身离异。 他每天总是很早到办公室,开始掌控超市一整天的运营。也时常工作到很晚,跟那些营业员收银员一起下班。虽然营业员们并不敢跟他说话,但谁都知道,这家超市是在他的带领下,才能连续多年稳居华中地区营业收入第一。 这天,孟刚如往常般,召集各部门管理干部开周例会。晨间的阳光还很温煦,大会议室里,大家围桌而坐。孟刚坐在主位,指间夹着根云烟,不紧不慢地抽着。阳光落在他方正的眉目间,而他的身材本就高大,这令他看起来有种略显粗犷的威严。 气氛原本平静而严肃。可是轮到市场部经理发言时,就有人隐隐露出笑容。 因为市场部经理带来了一个消息:竞争对头永正超市的董事长千金、营销总监程薇薇,昨晚出车祸了。虽已无生命危险,但伤势严重。 “永正刚宣布要在我们对面1。5公里开新店,二环路的地都被他们拿下了,负责新店筹备的营销总监却出车祸了。”办公室主任神色淡然地说,“我看他们的新店是要延后了。” 采购部经理性格火爆些,嗤笑一声说:“说实话,我可不同情他们啊。我们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永正看我们业绩好,非要在街对面开店,跟我们打擂台,抢生意。说句不该说的话,活该!”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都有点幸灾乐祸。孟刚坐在主位,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从不是什么仁慈厚道之徒,嘴角偶尔也露出了笑意。 “孟总。”市场部经理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这次跟程薇薇一起出车祸的,还有她的一个朋友,是她从美国请回来的帮手,帮她运作新店。” “美国?”有人问,“是什么人?” “好像是程薇薇的大学同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呵……”有人笑了,对孟刚说,“孟总,千金大小姐带大学同学回来齐上阵,永正这回真是一手烂牌了。” 大家都笑,孟刚也微微一笑,说:“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永正的运营一向稳健,最近在别的城市开的几家新店,业绩也都不错。等他们开店时,还是要做好充分准备,把他们打下去。对了,程薇薇请回来的帮手,叫什么名字?” 市场部经理想了想,答:“好像叫……林莫臣。” —— 临近中午,木寒夏送走了一位顾客,在柜台后坐下打盹。 昨晚睡得那么糟糕,她犯困简直天经地义。趁着没人,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眼是泪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往下猛地一点,醒了。睁眼四处看了看,刚要继续睡,却一眼看到几排冷柜后,孟刚和他的助理正站在那里。 木寒夏一下子吓醒了,马上坐直,一脸严肃,还伸手整理了一下柜台里的寿司。仿佛刚才打盹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她没抬头,只感觉孟刚的视线,似乎还落在这个方向。灼灼的,如他这个人一般,沉而深。过了一阵,她抬起眼,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木寒夏松了口气。心想孟刚每天巡店,要看那么多柜台那么多服务员,说不定根本没就没往她这儿看一眼呢。 结果没过多久,孟刚的助理小陈去而复返,站在柜台后,笑得和蔼可亲滴水不漏:“木寒夏,孟总叫你去趟他的办公室。” —— 领导和干部们的办公室,就在超市楼上。而孟刚的办公室,在顶层四楼的尽头。 木寒夏并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是三年前,她被招进这家超市做营业员。在同期的二十多个人里,孟刚只召见了她一个人。 那时的孟刚,样貌打扮跟现在几乎没什么变化。平头,高个,穿简短的短袖衬衣和西裤,戴着块好表。眉眼黑而硬,指间时常夹着烟。木寒夏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他的手指,那手指骨节饱满、坚硬、黝黑,有厚厚的茧。 而木寒夏至今记得,那天他对她说过的简短的一番话:“小姑娘,我看过你的简历。你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是是全市最好的六中毕业的。在我这里好好干,以后会有机会。” …… 孟刚其人,中专毕业,没有任何背景。全凭自己,一路摸爬滚打,从超市营业员,一直爬爬爬,正式职员、主管、经理……最后成为了这家超市的一把手。 他是这间超市里,很多人心中的奋斗目标。 也是木寒夏的。 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木寒夏一抬头,瞧见孟刚坐在办公桌后,旁边的金鱼缸里,水泵汩汩响着。他手里握着个茶杯,屋内有茶香和烟味交织的清淡气息。看到木寒夏敲门进来,他只微微一笑:“坐。” 木寒夏有点尴尬地坐了下来,心想大BOSS总不至于因为她打盹,就把她拎上来。这种事,通知一声主管训斥她就行了。 她的心有点突突地加速跳着。 结果孟刚第一句话就问:“昨晚没睡好?” 他的嗓音低沉温和,听着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木寒夏的脸却有点红了,耳朵里反而无比清晰听到鱼缸里的水花声,她低着头,轻声答:“嗯,孟总,我下次不会了。” 她还穿着红色制服,只是要上楼见孟刚,摘掉了帽子,露出柔顺的马尾辫。许是因为走得急,又或者是心里紧张,她的额头浸出了一层细汗。而因为肤色白,脸上脖子上都是象牙一般细腻的颜色,微微浸湿,露出些许润润的红。她低着头,平素乌黑的眼睛低垂着,睫毛却显得密而长。同样白皙的双手垂落身侧,轻握成拳。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孟刚说道:“别紧张,孟总今天不是要责怪你这件事。以后注意就行了。” “谢谢孟总。”木寒夏嘴角偷偷弯起,马上又放下,抬头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那孟总找我……” 孟刚盯着她:“你的自考本科文凭下来了?” 木寒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前几天拿到了。” 孟刚也笑了,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今后有什么打算?” 木寒夏看着他的神色,试探地答:“我之前向人力资源部提过申请,想到市场部去工作……” “我已经批了。” 木寒夏一愣,巨大的喜悦,却是混杂着些许甘苦的喜悦,一下子从心底冒了出来。 “孟总,我……”她一顿,深深向他一弯腰,“谢谢、谢谢您。” “平时看你嘴挺能说的,今天结巴了?”孟刚那深深的眼睛里,也有一点笑意,朝她点了点头:“小姑娘,好好干。” 木寒夏整个人还处于乐开花的情绪中,嘴上却答:“孟总,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姑娘了。” “这么年轻,在我面前还不是小姑娘?”他说。 —— 一个月后。 因为手上的工作需要交接,生鲜科最近又比较忙,所以木寒夏要再在超市里站几天岗,才能到市场部去。 这是个阳光静好的早晨。这几天,木寒夏在糕点柜台顶班,很清闲。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很快就开始跟师傅学做饼干了。 这个时间,超市里顾客还很少。头顶上方的喇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木寒夏跟着轻轻哼着,她唱歌是很不好听的,用何静的话说“像小孩子一样找不到调”。 柜台玻璃折射着柔和的灯光,浓腻温热的香气往鼻子里钻。木寒夏弯腰,将一盘刚烤好的饼干,放进去。嘴里刚唱道“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就看到柜台前出现了一双笔直的长腿。 那人穿着西装皮鞋,站在那里没动。 木寒夏的饼干还没放好,也不急着起身,乐呵呵地说:“先生,想买点什么?这是新烤的饼干,尝尝吗?” 饼干是她刚学做的,虽然模样朴实了点,方方正正灰扑扑的,但味道还不错。 “这么难看的饼干,会不会毒死我?”那人说。 木寒夏微怔,抬起头,就撞见了一双漆黑幽沉的眼睛。 ------------ 第3章(一更) 木寒夏微微愣住。 那天虽然跟他呆了一段时间,但夜色灯光朦胧,看着他也像隔了层薄薄的暗暗的纱。现在不同了,他站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短发一丝不乱,西装笔挺利落。里面是件黑色衬衫,没打领带。 他的双手插在西装裤里,下巴微微抬起,那双眼睛,如同那晚般,冷凛而静深地打量着她。 而木寒夏对他的第二印象,也跟第一次一样: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一个“傲”字。笔墨也许很淡,但写进了骨子里。 “木小姐。”他缓缓开口。 木寒夏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不知为何,木寒夏觉得略略有点爽。这才恍然大悟露出笑容:“呀,是你,我想起来了,伤全好了?” 他这才轻轻地“哼”了一声。 木寒夏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望着他的眼睛说:“恭喜你。” 他扫她一眼,又看了眼周围环境,然后说:“找个地方,坐下聊。” “我走不开呢。”木寒夏说,“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静了几秒钟,忽地笑了:“营业员?” “嗯,说了我没骗你。”木寒夏背着双手望着他,“别忘了加前缀——漂亮又机灵的营业员。” 他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因为她的幽默感和厚脸皮而发笑,而是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柜台里她做的那些饼干。居然好像在评判她的手艺似的。 木寒夏大方地取出几块,递到他面前:“尝尝,算我的。” 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木寒夏无法不注意到他的手,因为跟她身边的男同事们太不一样了。他手指很长,白皙,骨节削瘦,没什么肉。 “味道怎么样?”她问。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答:“都包了。” 木寒夏一怔,还真是阔少范儿啊,承包了她一篮子5块5一斤的饼干呢!她一笑说:“那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包了,最多给你半斤。” 她手脚麻利地给他称了包了,他就站在柜台外,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木寒夏把饼干递给他。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木寒夏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脑子里倏地冒出个念头——他不会要给她开张支票,感谢她的恩情吧? 好囧,但是又有点忐忑激动…… 结果他真的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木寒夏眼角余光瞟着他的动作,脸居然慢慢烫了起来。 然后他掏出了……一张卡片?递到了她面前。 木寒夏微怔,是张名片。 薄而硬的淡金纸,没有香味,也没有任何花纹。上面用黑色简洁的新宋体印着两行字: 风臣商贸有限公司。 总经理,林莫臣。 公司的名字她没听过。而林莫臣这个名字,三个字都瘦瘦长长,隐隐有力,却让人觉得,就该是他的名字。 头顶的灯光,依旧莹亮而洁白的照耀着,糕点的香味热烘烘地围绕在空气里。木寒夏的双手在围裙上轻轻擦了一下,擦去油腻,才接过他的名片。 “来我的公司,做行政助理。”他说。 木寒夏愣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要给她的,是一份工作。 “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中涌起阵阵感动的暖流。 像是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淡淡笑了:“慢慢考虑。” “不……”木寒夏打断了他,脸上是抑不住的甜暖的笑,头却摇了摇,“谢谢你林莫臣,看得起我。但是不用了,我还是想留在乐雅这里,谢了。” 林莫臣没说话。 木寒夏原本还在自己开心,心想要不要再送点饼干给他,忽然察觉他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 他又用那冷冽而沉静的目光看着她,整个人的气场,似乎又渐渐冷下来。 “你说你更愿意留在超市,做业务员?”他问。 木寒夏笑了,心想我马上要调到管理部门去啦,嘴上却严肃地答:“嗯,我最喜欢做业务员了。” 他又不说话了。但是木寒夏明显也能感觉到,气氛似乎变得有点僵了。她心想这人的脾气还真够拽的,他不是来表达感谢的吗?她婉拒了他也没什么,他黑什么脸啊。 但是她向来大人有大量,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木寒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戴着墨镜,只露出鼻梁和下巴,脸上没有笑。明明那么清峻的一个人,却立刻有了几分冷酷的味道。 然而木寒夏更没想到的是,他又说了几句话。 “三个月内,我会打垮这家店。在那之前,你都可以来投靠我。这就是我对欠你的人情的报答。” —— 林莫臣走后不久,就有人来叫木寒夏:“孟总召集市场部开会,叫你也去。” 木寒夏赶紧跑到厕所,换下满是奶油味的制服,穿上T恤长裤。望着镜中素颜的、有些紧张的女孩,她仔细把头发再次绑好,又整理了一下那身廉价但是干净的衣服,这才走出去。 怕迟到,她一路小跑,上了楼。到会议室门口时,停下脚步缓了缓,装作特别镇定沉稳的样子,喉咙却已跑得有些发干。门是开着的,里头已经坐满了人,孟刚就坐在主位。像是若有所觉,他抬起头,望向门口。木寒夏恭敬地、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低着头走了进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孟刚移开目光。像是在他这儿,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有人在抽烟,有人在低声交谈。木寒夏手里拿着个本子和笔,低头盯着空白的本子,感觉还有点像在做梦。 人很快到齐了。 孟刚伸手轻叩桌面:“开会。”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木寒夏屏气凝神,也跟其他人一样,抬头直视着孟刚不怒自威的容颜。 孟刚沉声说:“永正新店下个月开业,讨论一下对策。” —— 林莫臣从乐雅超市离开后,直接驾车去了医院。 程薇薇住在VIP病房里,还有程家的两个佣人伺候着。林莫臣走进去,她就挥了挥手,让她们先离开。 林莫臣在沙发坐了下来,程薇薇朝他咧了咧嘴。只是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右腿也打着石膏,这个笑容露得颇为费力。 “见到帮我们的那个女孩了?”程薇薇问。 林莫臣长腿交叠,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看着她:“是的。” “给了支票,也算不亏待她了。”程薇薇说。 林莫臣不置可否。 程薇薇看他一身西装笔挺,虽然脸色还有些重伤之后的苍白,依然显得英气逼人。她忍不住感叹:“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们明明是一起出车祸,你已经可以到处走了,我还得住院一个月。” 林莫臣拧开瓶矿泉水,喝了一小口,淡道:“Vivian(薇薇安),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捆绑关系。你的意思是,合作方被你连累出了车祸,还要跟你伤得一样重,才算公平?呵……你有没有合作的诚意?” 程薇薇其实也是故意调皮一下,抿嘴笑了笑:“好了好了,Jason,跟你开玩笑的。说正经事,本来我是请你来帮我出谋划策。现在我还得一个月才能出院,你知道集团那帮老爷子,还有他们的小子们,还有我的那几个姐夫,都盯我盯得挺紧。这家店投资很大,我一定不能让其他人插手。所以,师哥,我现在只能靠你了。” 林莫臣不说话。 程薇薇目光诚恳地直视着他:“你可不可以把手里正在筹备的新公司,你的风臣放一放,全权代替我,管理一下新店?” 林莫臣笑了笑,目光扫过她还吊在半空中那条腿。程薇薇立刻轻轻“哎呦”一声,装可怜以显示自己的伤还很痛。 林莫臣说:“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像一个会为女人赴汤蹈火的男人了?更何况你还不是我的女人。” 程薇薇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盘旋了几圈,才压下去。她一脸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知道了,师哥。说你的条件吧。” 林莫臣看着她:“开局之后,我的产品进永正系统,利润抽成你再让五个百分点。” 程薇薇一阵肉痛,咬牙道:“成交。” 林莫臣微微一笑。 此时正是傍晚,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笼罩住他和她。他的眉眼神情都很淡,似乎从程薇薇在大学里托人介绍认识他开始,这个男人无论在哪里,无论身后已搜刮了多少财富,都是这样孤傲而果决的姿态。 程薇薇的目光,从他那深邃的双眼皮滑过,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再到他宽而削瘦的肩,最后移开。 “抬一下贵手。”程薇薇语带调侃地说,“乐雅这几个月的销售数据报告,就在你旁边的桌上。” 林莫臣拿过来,低头翻看。 程薇薇说:“师哥,我知道这件事也不好做。你在国外狙击的都是更新的、自由度更大的行业。可是我们超市行业,商业模式固定,利润微薄。而且我只有一家店给你,只能打价格战。但是可以向你保证,我已经向总部申请了最大限度的资金和政策支持,新店用的也是信得过的人。希望你可以尽量放开手去做,不要有觉得为难的地方。” 她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又识大局,以为林莫臣多少会有几分赞许感激。却没料到他连头也没抬,淡笑道:“我有什么可为难的?价格战,我闭着眼睛都能打。” ------------ 第4章(二更) 你见过的最大力度的超市折扣是多少? 全单95折?买满50返5元,15元封顶? 现在,乐雅的市场部员工们,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了应对永正的开业,他们需要以多大力度的促销,来打击对方? “永正每次开业优惠,都在95-98折。”一名主管说道,“这次应该差不离。” 另一名经理说:“不过,我们得承认,永正的购物环境和服务质量比我们好。我们的店开七八年了,他们是新店,装修好。而且营业员素质抓得好。” “近期得把店内陈列和清洁,还有营业员素质抓一抓。”有人附和道。 “他们搞促销,我们也搞促销就是。”有人说,“周围的顾客都到我们这里买惯了,不信他们能把客源都抢去。”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木寒夏仔细而飞快地记录着。以前她是自下而上仰望,如今身在其中,才发现乐雅这些干部,都挺务实,且经验丰富。不多时,就讨论出许多切实可行的应对举措:加强超市整洁度和美观度要求,对营业员进行一次高强度的职业化培训,并且最近狠抓生鲜产品质量。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某些产品,明天开始都不许上架…… 她偶尔间抬头,看见孟刚同样安静地听着,有些意见,他会当场拍板定下来;还有些,他则不置可否,或者直接出言质疑切中利弊,他的意见总是简洁明了,也充分照顾下属们的颜面,大家也都服气。 最后,市场部经理说:“孟总,我看就定95折,就在永正开业那周做。我们现在每天流水是200万左右,做一个星期也要投入100多万,应该足够了。” 孟刚沉思片刻,同意了。 说到底,在任何市场上,守都比攻容易。同样的折扣,同样的东西,顾客当然愿意去习惯了的那一家。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公司,努力想要成为某个领域的第一个。这就叫先发制人。 —— 木寒夏的家,离超市不远,但是是在一片城中村里。 傍晚,她下了公交车,走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土路,用手捂住嘴,避免吃太多灰。再绕过几幢拆迁后的废墟,就到了一座又破又旧的筒子楼里。 这里很多人都搬走了,楼舍空了大半。还有些人留住着,譬如木寒夏。 家在顶层六楼,她脚步麻利地上了楼,开门后,把背包一扔,就直接倒在沙发上。 “哎……”她长长的,似喜似悲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望着斑驳的白墙上,父母并排放着的遗像。天已经麻麻黑,屋内一片黯淡。她盯着他们,开始自说自话: “妈,我牛逼了。今天我们孟总,把我提成市场部助理了。今后就是正式的办公室职员,不是营业员了。” “这么想来,比我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也差不了多少嘛。他们原来成绩都没我好。” “看来我的运气也不是一直不好,在慢慢变好嘛。” “明天一定得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爸爸妈妈,也给你们烧点纸,女儿现在也是白领,不算穷人了。” …… “你们为什么都走了,我好想你们。”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只哭了一小会儿,她就擦干眼泪,躺在床上发呆。 她想起了今天会议的情形。这样的会议,她还没有发言的机会和资格。但她想起林莫臣,还有他丢下的那句狠话,总觉得隐隐不妥。 她突然又想起,市场部的人提过,林莫臣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哥伦比亚大学,也曾是她梦想的学府之一——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木寒夏心念一动,起身到了电脑前,打开QQ。 “猴子,在吗?” 猴子是她的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就在哥伦比亚大学所在的纽约市求学。 直到快十二点,大洋彼岸的猴子才上线:“在啊,老班长,今天怎么想到联系我啦,有什么事吗?” 木寒夏微微一笑,回复:“没事就不能联系你?最近过得怎样?” 猴子:“很好啊,你知道我的,在哪儿都能茁壮成长!” 木寒夏:“哈哈,好样的!我是有事,跟你打听个人,叫林莫臣,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猴子:“不认识啊……跟我们一届的吗?” “应该比我们大几届。” “虽然不认识,但既然班长有求,小的必然赴汤蹈火也要打探清楚。放心,都是华人圈子,而且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也有朋友,我先去问问。” 木寒夏:“多谢多谢!”又发了个大大的笑脸过去。 过了一会儿,猴子才回复:“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木寒夏也停了几秒钟,才回答:“挺好的!” 猴子立刻发了个手舞足蹈的小人过来,木寒夏看着,忍不住笑了。 —— 第二天,木寒夏正式调往市场部。 其实工作地点,就是从楼下换到楼上,但内容截然不同。整洁宁静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在电脑前忙碌,或是开会,或是跑超市和供应商,井然有序。 经理把木寒夏简单介绍给大家,就让她跟着一位大姐干活。大姐给她分配的也都是些整理复印的简单工作。木寒夏谦卑、勤快、听话,嘴又甜,但是并不谄媚,讲话也风趣。一天相处下来,不光大姐,其他同事也觉得这新来的小姑娘挺灵的,没有某些营业员身上的粗笨气,挺招人喜欢的。 到了傍晚,小职员木寒夏按时下班。今天是必须约何静去狠搓一顿了。两个姑娘搭乘公交车,到了江边的夜市,要了一大堆烧烤,还喝了啤酒。末了,两人吃得肚肥腰圆,并肩靠在江滩上,望星星。 “喂……”何静斜眼看着木寒夏,“老实交代,你现在工资涨到多少了?” “七七八八加起来……”木寒夏嘿嘿一笑,“比原来翻倍了吧。” “哇!”何静惊呼一声,作势一记重拳打在她脸上,“讨打!你干嘛要说出来。” ------------ 第5章(二更) 两人一个劲儿地笑着,过了一会儿,木寒夏站起来,走到黑黢黢的水边,望着对岸璀璨的灯火。那是江城最繁荣的、望不到尽头的大厦高楼。 一股豪情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是——宇宙之王——” 何静都快笑趴到地上了。河堤上有路人经过,也只当她们是两个疯癫的小姑娘。 离电影《泰坦尼克号》上映,已经有整整十年了。可不知怎的,这句台词就冲到了木寒夏嘴边。 何静却在一旁打趣道:“我看你是思春了吧?是不是也想要有一个Jack啊?” 木寒夏答:“当然,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Jack,肯为我放弃一切,跳进无底漩涡,我是一定会爱他的。” 何静“啧啧”两声,却见她站在光影交织的水边,转过头来,脸上微微漾起笑:“但是,我不是Rose,我不会独活。我会跟他一起跳下去,尾生抱柱,绝不分开。” —— 夜深了,两人坐公交回到超市楼下,何静倒另一趟公交回家了。木寒夏喝得稍稍有些兴奋,本打算回家,一抬头,却瞧见街对面的永正超市,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 白色崭新的建筑,楼顶立着“永正YourMart”几个黑色简洁的大字。现在吧,木寒夏怎么看永正,怎么不顺眼。觉得他们这个建筑风格,虽然看起来挺时尚的,但是比起乐雅的大红色,明明少了很多喜气嘛。 夜深人静,有点冲动。木寒夏决定去踩踩点。 穿过马路,越过还未修葺齐整的草丛,就见不远处的大楼下方,还亮着几盏灯,有几个工人走来走去。木寒夏做神色淡然路人状——事实上也没人注意到她——她从楼的侧面走过去,绕过了这群工人,就到了楼的背面。 这是一片新修的停车场,空空荡荡的,只停了一辆车。木寒夏认出那是辆卡宴,别说,车打理得还挺漂亮的,埕亮漆黑,一尘不染。看来永正的哪位大领导,人还在这儿呢。 一楼有扇卷闸门开着,从方位判断,很可能就是进货仓库。木寒夏刚想“误入”一下,看看他们都屯了哪些重点库存,结果就听到楼梯里响起脚步声。 木寒夏飞快地跑到一边,躲到了墙根下。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瘦男人走了出来。 林莫臣。 木寒夏微微一愣。 只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不急不缓,走到车旁,掏出车钥匙,“滴”一声,开了车锁。 木寒夏人缩在墙后,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就在这时,他忽然站直了,然后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木寒夏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背靠着墙,心突突地跳着。周围光线黯淡,草儿在她脚边轻轻摇动着。很静,没有别的声音,他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也没有上车离去。 木寒夏深深感觉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于是转身,放轻脚步,沿着楼宇侧面的小路,悄悄往外走。 路黑,不太看得清,她好像踩到了大铁板,又踩到了泥。管不了那么多。正庆幸越走越远了,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声:“啧……” 木寒夏心里一慌,脚下就没踩稳,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起伏不平的坑,一下摔倒在地,还摔了个狗吃屎,“咳咳……”连咳几声,满脸的灰。 手肘和膝盖都疼死了,她想爬起来,鞋跟却卡住了,正皱着张脸,就听到脚步声平平稳稳地从身后靠近。那双长长的西装腿,已走到了她面前。 林莫臣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脸倏地红了,不吭声。他的眉目在夜色里显得清俊而模糊,眼眸却沉沉亮亮地打量着她。 “一个小小营业员,不仅不弃暗投明,还想学做商业间谍?” 木寒夏被他说得心头一跳,瞪着他:“谁说我在做商业间谍?我只是恰好路过。” 林莫臣回头瞥了一眼:“夜里九点,正好从我的仓库路过?” 木寒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正好鞋跟拔出来了,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淡淡地转移话题:“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呵呵,你就知道,三个月一定能打垮乐雅?” 林莫臣也站起来。 小路很狭窄,墙又高,他这么一站,瞬间比木寒夏高出很多。木寒夏顿时就有点想往后退,离他远点。可是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忍住没动。 却没想到,他低头看着她,身影笼罩住她,微微笑着答:“当然。要我把全盘计划给你看吗?” 木寒夏一愣。啊? 他却已自顾自讥笑出声:“呵,我看起来像是个满腔热血只顾报恩的男人?” 木寒夏:“……” 这人!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捡块砖,拍在他脸上啊!怎么会有人嘴巴这么毒啊! “呵呵……”她冷笑还击,“不好意思,我们乐雅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转身就走。 林莫臣站在原地。此时月光清浅,夜风徐徐,他刚要也离开,一眼却瞥见她的身影。简单的格子衬衫,里头是件白T恤,牛仔裤。从背后看,那长发是乌黑如瀑的,腰极细,腿十分修长匀称,不自觉地吸引男人的目光。然而比起他身边圈子里的那些女人,这个女人实在太黯淡,也太渺小。渺小普通得像一颗尘埃。 一颗坚硬的,原本跟他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小小尘埃。 —— 木寒夏一回到家,就听见QQ响了,猴子在线。 木寒夏问:“怎么样?有消息了?” 猴子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班长,你先跟我说,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啊?” 木寒夏:“我现在在的公司,跟他有些业务上的关系。快说啦。” 猴子:“哦……反正班长,你要是遇到这个人,一定要离他远点。最好绕路走,让你们公司也绕路!” 木寒夏呆住了:“为什么啊?” 猴子:“因为他是个传闻中非常可怕的男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听说很多跟他做对的人,都被他玩得破产了!” ------------ 第6章 猴子跟木寒夏说了件事。 他听说的,林莫臣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那年,发生的事。 林莫臣的一个同学,家里是农场主,种水果的。因为美国机械化水平高,又有政策补贴因素,周围农场产量普遍过剩,卖不上价格。 林莫臣就和同学合伙卖水果。 别人倒腾水果,都是拉拉关系、跑跑销售、搞搞运输。他却不。在悄无声息地准备了几个月后,他突然推出了一个新的网站,叫“OneFresh”。 这个网站是做什么的呢?专门卖水果,给曼哈顿的白领们。 网站倡导:每天吃一个新鲜水果,才是曼哈顿人健康的生活方式。不是工作忙,根本顾不上也不记得去买吗?没关系,只要你在网站下一张订单,每天就会有人定时把水果配送到离你最近的便利店。你只需要在上班、下班或者外出午餐的路上,顺路去拿一下就可以了。 而且我们卖的水果,是绝对新鲜绿色的。每颗水果,都会附一张小卡片,标明它是哪天、几点钟,从谁家的农场,汤姆或者杰克家,第几棵树上摘下来的。这绝对比你从超市或者水果店买的,不是积压还是冷藏了多久的水果,Fresh多了。(当然,是否真的如此,只有林莫臣自己知道了。) 网站的目标客户群是女性,但尤其欢迎男士将一份长期订单作为礼物,送给女朋友。网站还会附赠玫瑰花。由于林莫臣和他的朋友在当地圈子的人脉和影响力,这个网站迅速推广开,甚至风靡了整个曼哈顿。 赚钱了,自然就有人眼红。纽约地区原本最大的水果供应商,不干了。 他们先是展开促销,但是没用。白领们根本不搭理。毕竟,人家现在吃水果吃的是格调,是对自己的一份心意。谁在意你的苹果每个是否便宜了2美分呢? 后来,竞争对手也建了网站,想要效仿推出同样的服务。本来,这在商场上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小公司创建的新的商业模式,一旦被大公司复制,大公司各方面实力都更强,小公司只有被干掉的份儿。 可对手突然发现,网站建不起来了。为什么呢? 因为林莫臣暗地里,早就跟那些社区便利店们,签订了纸面协议——只可为他一家,提供水果寄放配送服务。否则就是严重违约,面临高额赔偿金。因为之前从来没人做过这样的事,所以那些便利店收了林莫臣一点钱,就很痛快地同意了。 之前沉寂的几个月,林莫臣就是去做这些事了。 竞争对手的水果也许不比林莫臣差,价格更是能做到更低。可就是接近不了客户们的身边了。 他们也火了,就想阴招。从林莫臣手里挖走了一些农场主,或者威胁殴打他的配送人员,甚至还给他本人寄过恐吓信。林莫臣根本不为所动,网站依旧做得红红火火,甚至打出了诸如“年销售额目标5亿美元”、“3年内扩张全美”的宏伟目标。 最后,对手没辙了,把林莫臣请过来,双方坐下谈判吧。 谈判的结果,对手以重金购得林莫臣手里的独家经营权,并且规定“OneFresh”网站从此不可提供类似的水果配送服务。据说就这一役,林莫臣和他的合伙人们,赚得盆满钵满。 …… “感觉怎么样?”猴子问。 木寒夏:“厉害啊……但是我觉得他做得没什么不厚道的地方。” 猴子:“呵呵……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 竞争对手也是这么以为的,正当他们投入了大量的宣传推广资金,也囤积了大量水果库存,网站开业之际。客户们看到“OneFresh”不再送水果了,都改投这家新网站的怀抱,形势一片大好。 就在这时,“OneFresh”推出了“Fruit’sHeartCard”(水果心意卡)。 这个卡是什么概念呢?网站告诉大家,为了回馈顾客们的厚爱,我们将为大家提供一批质量同等优秀、价格低得超乎你想像的水果。这一次,我们不赚钱。你只需要在网站下单,购买一张心意卡,就可以在当地几家大型超市,我们的供货点,去提取属于你的这份礼物。并且金额一次用不完,可以下次再使用。 有顾客买了卡,到超市一看,真的是非常惊喜。依旧是之前订购的那些水果,每颗水果都标明了它的新鲜血统。价格却不仅比之前网站卖得低,比竞争对手的网站也低。甚至比普通水果超市的促销价格还要低很多!真的是超乎你想像的、前所未有的价廉! ——价格当然会低了。因为林莫臣把竞争对手给的钱,全都砸在这里面了。 一时间,销量猛涨,传闻100美元面值的心意卡,至少销售出去几十万张。 而一个区域里,水果的需求量是有限的,更何况有的顾客还买了好多张卡,把未来一年的水果需求,都给了林莫臣。竞争对手的网站顿时门可罗雀,有的日子甚至销售额为零美元。 林莫臣用一场极其血腥的低价格侧翼战,把自己曾经创造的新的商业模式,干掉了。 而这场地区内小规模商战的结果是什么呢? 对手囤积的大量水果,无处销售,也耽误不得,最后只能以一个更加呕血的低价,全部转让给了林莫臣。就这样,林莫臣不仅没赔,还从中大赚一笔。并且他和他朋友们的公司,从此彻底牢牢地占据了纽约的水果市场。 …… 猴子:“而且,不是有几个农场主,背叛过他,投靠竞争对手吗?据说林莫臣当时表现得好像不在意,事后,等他垄断了市场,就特地把这几个人找出来,全面封杀了他们的销路。还有,他的几个员工,不是被人殴打过吗?他本人还收到过恐吓信。后来他花大价钱请最好的律师,把打人的人和指使者都告上了法庭,判得很重……总之,那些得罪他的人,下场都很凄惨。他是个非常记仇又非常阴险的人。” 木寒夏:“……” ------------ 第7章 故事讲完了,猴子颇有些苦口婆心:“班长,你现在信了吧,什么感觉啊?” 木寒夏:“是挺震撼的。” 猴子:“是啊,多阴啊。” 木寒夏:“不是啊,我怎么听得挺热血沸腾的?原来’商战’是这个样子的。” 猴子:“啊……” 木寒夏:“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话:兵者,诡道也。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商业也是一样的,就是要一个’诡’字,有意思。你再跟我说点他的事!” 猴子:“不要啊……为什么我有种在带坏好孩子的感觉!这不是我的本意啊啊……” —— 清晨,天蒙蒙亮,空气还是寒凉的。木寒夏穿着运动衣,跑在晨雾中。 自从母亲病重去世后,每天锻炼,保持好的体魄,已是她的习惯。 离家不远,有个运动场,距离超市也不远。每天她都来这儿。此时雾气消散,操场上零零散散一些人,她孤影一人,跑得呵呵喘气。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孟刚。 场边有些健身器械,她跑近时,就看到个男人,穿着灰色T恤黑色运动短裤,在举臂力器。那背影十分宽厚结实,亦很挺拔,有点眼熟。 然后就看到孟刚转过身来,正好撞见了她。 木寒夏讶然停步:“孟总。” 孟刚身上的T恤已湿透,宽而饱满的额头上也全是汗,眉眼沉亮,隐有笑意:“小姑娘,早。” 木寒夏:“您早!您怎么也来锻炼身体了?” 孟刚微微一笑:“怎么,只准你们小丫头来,我不可以么?最近应酬太多,锻炼太少,我的身体也需要喘喘气。” 木寒夏忙说:“当然当然!锻炼最好了,孟总英明!” 孟刚又笑了笑。 木寒夏并不是个多擅长和喜欢跟领导打交道的人,见孟刚不说话,也没让她走,于是试探地问:“那孟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做的?” 这回孟刚是真的被她的小模样逗乐了,手扶着健身器材,低沉而爽朗地笑出了声:“好了,寒夏,在这里,我们不是上下级,只是普通朋友。我没有、也不该吩咐你去做什么。快去跑步吧。” 木寒夏的心,被突如其来的“朋友”二字,戳得瞬间一软。脑子里热哄哄的,脚步似乎也变得有些飘。 “嗳,好的,谢谢孟总。”她脸颊微红地跑远了。 跑了一圈,就听到身后响起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木寒夏一回头,就见孟刚也跑了上来。 三十几岁的男人,正是最成熟健壮的时候。更何况孟刚还是超市干体力活出身。初升的阳光下,这个男人的身形轮廓显得越发修长结实,每一个动作,又很有力道。但比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似乎又多了几分别的味道。 木寒夏收回目光,下意识往里闪了闪,给他让路。他接近了,身上的热气似乎都要浸到她身上。 “跑这么慢,嗯?”他低声说。 木寒夏笑笑,小声嘀咕:“不敢比老板快。” 他又笑了,侧脸硬朗的线条瞬间柔和,越过她跑到前面去了。 十圈过后。 木寒夏在操场边石阶坐下,刚休息了一会儿,孟刚就慢跑过来,也停下脚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木寒夏有一点不太自在,但脸上还是挂着若无其事的笑。 却没想到,孟刚跟她聊起了工作。 “在市场部适应得怎么样?”他问。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木寒夏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汗味,和操场旁绿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阳光同时照在两人身上,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两个人之间,也因此变得熟悉了,没有以前那种身份悬殊的距离感。 “都挺好的。”木寒夏笑道,“大家对我都很好。” 孟刚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慢慢吸了一口。木寒夏虽然不喜欢闻烟味,但是也没表现出来。 “我问过你们经理了。”他说,“说你表现挺好的,很有潜质。不过,就是太局促紧张了些,对谁都有点低姿态。是吗?”他侧眸看着她。 木寒夏不知道说什么好:“哦……” 他又笑了,盯着手上的烟,缓缓说:“寒夏,不要紧张,也不需要局促。可能我现在招一个助理,至少都是大专生,有的还是本科生。但是有一点,你和我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虽然起点低,但是不比任何人差。在职场上,一开始或许看学历,但到最后,都是看业绩。学历顶个屁。明白吗?” 木寒夏静默了几秒钟,答:“明白。”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木寒夏抬起头,就看到太阳,已经在天边露出整张脸,阳光洒在整个操场上,明亮而温暖。如同她此刻,被孟刚的一番话,熨烫的心。 “孟总,我有个情况,想跟你汇报。”她忽然说道。 “哦?什么情况?” 木寒夏说:“是这样的,我有个高中同学,在美国纽约读大学。那天我想起同事说过,林莫臣就是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于是顺口跟我同学提了一下。结果我同学刚好听说过林莫臣这个人,就跟我说了他的一些事……” …… 一支烟在孟刚的指间缓缓燃尽。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孟总,我说完了。” 孟刚沉吟片刻,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却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木寒夏看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答道:“因为我想,原定的95折,也许不够防御这个人的进攻。” 孟刚静了几秒钟,眼睛里忽然有了深不可辨的笑意:“寒夏,你比我原以为的,胆子更大,也更有潜力。” 木寒夏的心怦怦加速:“那孟总,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孟刚却抬手又抽了口烟,温和地说:“我会再斟酌。是不是该走了,否则咱们两个都要迟到了。” —— 接下来的几天,木寒夏都面上不动声色,暗暗地等待着。 等待着孟刚宣布新的促销计划。 可是,整个公司,整间超市里,却一直风平浪静。什么动作都没有。市场部照旧准备着95折促销,只看得木寒夏心中阵阵叹息——不行,这样肯定不行,挡不住那匹传说中的狼。 距离永正开业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只是,木寒夏人微言轻,不可能去对同事们说什么,也不可能为这事儿再次跳到孟刚面前指手画脚。她只有静观其变的份儿,看孟刚到底拿的什么主意。 说起来,虽说几次相处,孟刚对她和蔼可亲。但他那样一个人,木寒夏对他的感觉,依然是敬畏的,完全不会有变得亲近的感觉。所以后来几天,她想了想,就没再去那个操场跑步,而是去了江边。 也不知道孟刚去了没有。但是对于木寒夏来说,每天早上跑步放松时,还要拜见领导,真的挺累心的。所以她决定隔三岔五再去一次操场,这样既不显得是故意躲开,又不用天天伴驾,完美。 只是木寒夏还没来得及第二次伴驾,大事就来了。 —— 商超系统每周都是上班六天,周日休息。这天,是周六的傍晚。 距离永正开业,恰恰还剩一个星期。 快六点时,木寒夏正准备下班回家,经理却走进办公室,神色严肃地宣布:“所有人留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 同样被留下的,还有生鲜部、采购部、行政部……等多个重要部门的全体员工。过了一会儿,木寒夏就收到了何静的短信:“阿夏,发生什么事了?今天超市提前结束营业,我们营业员都被留下了。” 木寒夏放下手机,看着周围同样神色凝重的同事们,心跳有些加速。 来了。 终于来了。 天黑的时候,所有职员都被聚集到大会议室开会。所有营业员,也被集中到超市里的空地上训话。而市场部的一些老员工,带着一些人,搬来成捆的促销海报、宣传牌、价签……楼下的进货仓库门大开,一辆辆货车陆续开进来,紧张地开始卸货…… 会议室内。 灯光炽亮,气氛严肃,坐满了职员。 木寒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听着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孟刚带着几位经理,走了进来。 场面一下子肃静了。 孟刚在前排坐下,环顾一周,开口:“我宣布一件事:经总部同意,明天开始,我们,做全线大促。”顿了顿,他说:“为期一周,总投入300万。”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几乎神色动容,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要知道,300万虽不是什么特别惊人的数目,但超市是薄利行业。7天300万,也就是每天赔掉40多万,超市一天的毛利才20几万。有几家超市这么干过? 有心思转得快的人,立刻明白过来。 孟总这是要下狠手,对付一周后开业的永正了!让它开不了一个好业! “大家知道。”孟刚缓缓地说道,“这是我们店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大促。我希望所有人团结一心,打好这一仗。捍卫乐雅在江城的市场领导者地位,创下新的业绩高峰!” ------------ 第8章 凌晨三点,夜空寂静,楼顶上方依稀挂着几颗星子。 乐雅超市里,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明亮、忙碌、人来人往。 木寒夏和一些职员,也被“下放”到了超市里,帮忙点货搬货。其实几乎是全员,都在这个夜晚,秘密上阵了。 忙碌了好几个小时,木寒夏一身的汗,靠在一处堆码旁休息。正巧何静搬了箱水果走过来,往她身边一靠,也歇口气。 “喂。”何静说,“你说咱们这次大促,真的能打败永正吗?” 木寒夏慢悠悠地说:“打败,倒不一定。但肯定能给他们一记重击。” “为什么啊?”何静到现在还忙得懵懵懂懂的,“永正他们也可以做大促啊。” 木寒夏笑了笑:“你以为这次,孟总只是简单地跟他们打一次价格战?” 何静一愣。 木寒夏抬起手,往边上自己的水杯一指:“乖,先把我的水拿来。” 何静瞪她一眼,到底还是先“伺候”她喝了水,这才听到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很简单,一家新店,开业形象是很重要的。就像我们逛街,店铺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不是会影响我们今后很长时间,去不去这家店?” 何静点头:“是啊。” “永正开业,本来也是要做一定力度的促销,并且让顾客觉得他们物美价廉、环境好、服务好、质量好,对不对?” “是啊,永正就是这样的……” “那我们现在突然做了很大力度的促销,并且就在他们开业前一周,会带给他们什么后果呢?” 何静愣愣地看着她:“什么后果?” 木寒夏微微一笑,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两个水果,在手里轻松地抛着:“一、我们的促销非常突然,肯定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如果他们措手不及,做不到相同力度的促销,那么开业时,顾客刚经历过我们的大促,印象深刻,一定会觉得,这家超市价格也不算便宜啊,不实惠。那即使他们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很难挽回这个形象了。” “说的是。那如果他们的价格做得比我们还低呢?”何静问。 “二、即使他们的价格做得比我们还低,也不可能低太多了,对不对?”木寒夏悠悠哉哉地说,“绝大部分的降价空间,已经被我们用掉了,顾客的心理预期,也基本被满足了,只会觉得他们比乐雅也就便宜一点点嘛,不会带给顾客太大的冲击和购物激情。也就是说,因为有了我们的狙击,永正不得不花更多的钱,却只能得到一点边际效应。总之,他们这次开业,想要给顾客树立一个强有力的、富有吸引力的形象,变成了很困难的事。” 她说得流利自然,何静却听得沉默了。足足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明白她说的意思,好像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何静忍不住问道:“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是你们办公室的人说的吗?” 木寒夏摇头,压低声音:“我一个小虾米,他们哪会跟我讨论里面的道理。是我自己琢磨的。”说到这里,她露出一点笑容。 何静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感叹道:“寒夏,你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嘻嘻哈哈,跟我一样。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也清楚自己要什么。挺好的。” 木寒夏一怔,有点犹豫:“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何静“噗嗤”笑了,伸手一戳她的脑门儿:“夸你夸你夸你!就该继续扮猪吃老虎,好样的。我永远支持你。” 木寒夏心头一暖,脸上却是淡淡的若无其事的笑容:“嗯。” 何静看了眼周围依旧忙碌的一切,说:“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么样啊……” 木寒夏没说话。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男人。 刚才的那些分析,她觉得自己想得都没错,可如果对面的人是林莫臣,他说他会三个月打垮乐雅,他的那些传奇经历……木寒夏还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掌控这战局。 —— 次日上午。 永正的整个建筑风格,就比街对面的乐雅更新、更宽敞、更时尚。此刻,林莫臣就坐在永正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手拿一杯热咖啡,背靠老板椅,在看美国股市。 他的门外,永正的干部、职员,也已准备就绪,只等一周后的开业。 “咚咚咚——”有人敲门。 林莫臣神色淡然:“进来。” 几个核心部门的经理走了进来,也都是程薇薇的心腹,他们一脸焦急颜色。 “林总!”其中一个说,“乐雅今天开始搞大促了!价格做得非常低,有些商品低得离谱!现在他们整个场子都卖疯了,周围的顾客全去他们那儿了!” 林莫臣微微抬眉,没说话。另一个经理说:“他们这是故意的!故意给我们来这么一手。之前收到的消息,一直是说他们只做95折,消息捂得这么紧,突然做大促,摆明了是要给我们开业一个下马威!” 大家纷纷附和,都有些火大。又齐齐看向林莫臣,看他是个什么应对说法。 却不料林莫臣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淡淡道:“慌什么?我们不是也捂着计划么?” 这话倒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是啊,说起林莫臣这些天安排的计划,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唉,那感觉就像胸口捂着颗炸弹似的,也不知道这炸弹引爆后,死的是对手,还是自己啊…… 林莫臣却不搭理他们的彷徨犹疑,抬头问:“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根据以往的资料,孟刚的行事风格一向稳重保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做法。放弃相对温和的95折,突然改为全面进攻?” 大家面面相觑,有一个人犹豫说道:“林总,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乐雅有个营业员,跟孟刚进谏,说林总你是个狠角色,95折不够……” —— 木寒夏干了一个通宵,都快累瘫了。中午趁着没人,躲在仓库里,直接趴在货堆上打盹。仓库里冷冷凉凉的,光线昏暗,她的衣服上蹭了好多灰,也不在意。读高中那会儿,家里虽然也没钱,但她至少能把自己打扮得整洁好看,还能混个班花当当。这几年一直在干脏活累活,外表什么的根本就不在乎了,什么境况都能凑合着过。 ------------ 第9章 她刚眯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进了短信。 她恹恹地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也有点奇怪,只有四个字:“以卵击石。” 木寒夏看得有点发愣,输入:“你是谁?”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回复:“是我。” 木寒夏握着手机,心中涌起一种很奇怪的直觉。这样高冷的语气,只令她想起了一个人……而且车祸那晚,她曾经给警察留过地址电话。林莫臣既然能找到她上班的地方,有她的电话也不足为奇。 她回复:“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莫臣只回了一个字:“装。” 木寒夏隐隐有点感觉出,他说的是什么事。但是看着他发的短信,不知怎的,有种想笑的冲动。于是回复道:“怎么样,你咬我啊?” 他没有再回复了。 木寒夏等了一会儿,就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里,趴在货堆旁继续睡了。 —— 木寒夏再见到孟刚,是两天以后。 这天清晨明净无雾,凉爽宜人。木寒夏刚跑到运动场边,就见孟刚还站在那天的运动器械旁,在练臂力。 木寒夏跑过去:“孟总,早!” 孟刚动作一顿,回头看见她,这几天的忙碌似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疲惫痕迹,剑眉之下,眼睛里有了笑意:“早,寒夏。” 阳光慢慢覆盖整个运动场,天空彻底明亮起来。 两人的十个圈,很快跑完了。孟刚领着她,还在上次那个位置坐下休息。 木寒夏拿出毛巾擦了汗,嘴角始终挂着微笑,心里也不那么怕孟刚了。相比以前,更添了几分钦佩。她也不知道要跟他聊什么,只是跟他并肩坐着,心情宁静地望着前方。 孟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姣好的侧颜,微笑问:“这几天,怎么没来跑步?” “哦,这几天太忙了。”木寒夏答。 这是个很强大的借口。孟刚点点头,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一点笑,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这次的大促,是在你的提醒下做的。”他又说,“你的功劳,我会记住。不过你现在刚到市场部,还是越级提拔过去的,太锋芒毕露对你不好,所以我没有公开嘉奖你。” 木寒夏心中因这话着实感动了一把,说:“孟总,谢谢你。有没有嘉奖,我其实无所谓的,能在市场部学东西就好。” 不料孟刚话锋一转,却说:“不能嘉奖,请你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木寒夏一怔,抬眸看着他。他摸出烟点了一根,眼睛里的笑意,依旧是淡而平静的,也是她看不透的。 “不用不用,孟总你不用请我吃饭,我的功劳……也没有那么大。”她忙说。 孟刚又被她逗笑了,吸了口烟说:“早饭也不行?” —— 十分钟后。 两人坐在江边的一个早点摊旁,孟刚开车带她过来的。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从云层中露出脸,照得江面上波光粼粼,有清风迎面吹来。摊主就在岸边支了几张木桌,放了一叠塑料椅子。孟刚也不讲究,跟木寒夏面对面坐下。 她要了一碗粉,而且是牛肉粉,表示已经“狠宰”老板一顿了。孟刚只是温厚地笑,给自己要了碗素粉。 他吃得快,很快碗已见底,放下筷子,喝着热水看着她。木寒夏才吃了一半,冲他笑笑,低头继续吃。阳光晒在身上,很暖。而他又点了根烟,烟草味慢慢萦绕在两人周围,并不难闻。 “木寒夏。”他忽然开口,嗓音缓缓的很温和,“你有什么梦想?” 木寒夏微愣,放下筷子看着他。他连眉目都是沉静而温暖的,显然是认真地在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木寒夏静默片刻,答:“孟总,我的梦想,说起来也许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我想重新参加高考,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出国去。” 孟刚似乎有些意外,说:“出国?为什么?” 木寒夏答:“不知道,就是想出去看看。” 孟刚安静了一会儿,拿起旁边的茶壶,给她杯子里添满水,一字一句地说:“心有多大,就能走多远。在我看来,这放在你身上,不是什么天高地厚的事。明白吗,小丫头?” 木寒夏说不出话来,轻轻“嗯”了一声。孟刚也没再说话,他看着她,目光深而静。他的一只手夹着烟,垂落在桌下。另一只手则放在桌上,离她的手并不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虽独处过几次,但木寒夏都是把他当成领导,心怀些许孺慕之情。这样安静地被他长时间凝视,还是第一次。她忽的脸颊发烫,还有些凌乱得像是野草一样的情绪,一根根细细地在她心中冒出。 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然后手就被他握住了。 如此突如其来,木寒夏整个人都懵了,只感觉自己微凉的手,被他宽厚的微微长着薄茧的手,牢牢包裹住。然后听到他说:“老板,钱放在桌上了。” 他牵着她,起身就走。木寒夏这才反应过来,心跳乱得像打鼓,想要把手抽回来,他却察觉了,握得更紧了。 他侧眸看着她。木寒夏都有点结巴了:“孟……孟总,你牵我的手干什么?松手。” 她还想装傻,孟刚却只是笑了笑,眼眸依然是深邃而不可看透的。 “小姑娘,别怕。”他只说了一句话。握住的手,却显然不打算松开了。 木寒夏整个人仿佛走在火焰中,每一步都紧绷煎熬。她乱了,整个人都乱了。让她现在完全不顾及孟刚的颜面,把手抽回来跟他闹翻,她又做不到。只能任由他牵着,一步步走上江堤,走向停车场。 他始终握着她的手,那麦色的粗硬的关节,把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只令木寒夏始终心惊肉跳。 好在车停得不远,终于走到了。木寒夏如释重负,在他掏车钥匙时,飞快把手抽回来。 孟刚似有似无地笑了笑,低声说:“上车,孟总送你回去。” 木寒夏没看他,整张脸都是红的,坐进车里。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而木寒夏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一到家楼下,立刻拉开车门,跑了。 ------------ 第10章 “寒夏?寒夏?” “嗯?”她惊觉,从电脑前抬起头,就见部门的张姐,站在桌前,在望着她笑。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张姐问。 “哦,在处理一些数据。”木寒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其实她刚才是发呆走神了,“张姐,有什么事?” 张姐笑得格外得体亲切,一指身后。木寒夏这才看到,孟刚和经理正站在市场部门口,在说什么。木寒夏心里就跟触电似地抖了一下,勉强低声笑道:“孟总怎么来了?” 张姐答:“这几天业绩冲得这么好,孟总说请市场部所有人喝饮料呢。这不,钱都给了,快去买吧。” “哎。”木寒夏忙接过钱站起来,走出门外时,低下头,“孟总好,经理好。” 经理笑着说:“去买饮料啊,快去快去。” 而孟刚只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嗓音落入木寒夏耳里,格外低沉随意,他也没有看她。 木寒夏飞也似地快步下楼。 楼下过了马路,就有家不错的咖啡馆。木寒夏平时是很少进这里的,因为贵。但口味当真精致诱人。 正值下午,五月的阳光清透地洒在外边的马路上。咖啡馆里人不多,音乐轻柔,香味浓郁。木寒夏站在吧台前,一口气点了十多杯饮料。不用自己掏钱,隐约就多了分豪气,内心那股闷滞混乱之气,仿佛也舒缓了一些。 她低头看着柜台里那些精致的糕点,想:慰劳一下自己吧。 “有没有栗子蛋糕?”她问。 服务员抱歉地说:“对不起,栗子蛋糕刚卖完,新的还要等十分钟,你要吗?” 木寒夏想了想答:“那算了。”她一向喜欢栗子味的东西,这里的栗子蛋糕,她也舍血本吃过两三次,那口味简直是她心头至爱。 最后,在店员的推荐下,她自己掏钱点了个提拉米苏,又点了杯果汁,忙里偷闲,在僻静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边吃边等店员打包。 想起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木寒夏还是心如沸水,难以平静。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依旧是白皙纤长的,但掌心已有薄茧。而孟刚就是这样握住了它,他对她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他是想把她至于何地? 正出神,就听门口风铃“叮当”,有人进来了。 她抬起头,就看到一身黑西装黑衬衣的林莫臣,面色平淡地走了进来。 木寒夏盯着他。 他也看到了她,但就跟没看到似的,径直走到吧台去点餐了。 木寒夏不动如山地低头,继续喝果汁,吃蛋糕。 脚步声渐近,黑色西装闪过。他端着盘子,就在她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跟她只有0。5米不到的距离。 而且他的盘子里,居然还有块新鲜出炉的栗子蛋糕。 木寒夏彻底把跟孟刚的那点小纠葛,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看着浑身上下一派精英气质,开始轻啜咖啡的林莫臣,脑子里冒出她昨天发给他的那条短信: 怎么样,你咬我啊? …… “这么多空位,你干嘛坐这儿?”她说。 “为什么不可以?”他淡道。 木寒夏干脆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却又听到他的嗓音响起:“为什么帮孟刚?” 木寒夏一怔,奇怪地抬头看着他:“我不帮孟刚,难道还帮你?” 他直视着她,阳光映得他的眉眼清楚分明。那眉平直而桀骜,鼻梁同样高直。 “对。”他答,“良禽择木而栖,你就该站在我这边。” 木寒夏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这人冷傲强横得坦坦荡荡。而且明明是他欠她的情,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她欠他似的? “我又不是家禽。”她低声嘀咕,“你说的那套道理,我可听不懂。” 这话就有点骂人的意思了。 林莫臣:“你说什么?” “没什么。”木寒夏飞快地低下头,笑了,拿起小勺舀了口蛋糕。 音乐声轻轻萦绕在耳边,对面的男人不再露声色。熟悉的细腻清香在齿间弥漫,木寒夏吃了一口又一口,忽然注意到林莫臣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点难以形容。 木寒夏忽然反应过来,看着快被自己吃完的蛋糕。 妈呀,吃错了。这是他的栗子蛋糕。 因为桌子小,两人的餐点放得近,刚才她又心不在焉,而栗子蛋糕又是她的最爱,所以吃着吃着就没停下来…… 木寒夏尴尬极了,一下子放下勺:“这个……” “吃别人碗里的东西,感觉是不是特别好?”他说。 木寒夏的脸都红了,盯他一眼,果断抬手叫来服务员:“再给他上一块栗子蛋糕!” 他不说话。木寒夏淡定下来,心想吃都吃了,15块呢,她得吃完。谁知又吃了两口,他再度开口:“这把勺也是我刚才用过的。” 木寒夏:“……”立马丢掉勺,结果又听到他平平淡淡的嗓音响起:“我用过的东西,不喜欢别人再用。” 木寒夏真想用蛋糕糊他一脸啊。他明明早就看到她吃错蛋糕用错勺了,却故意等到现在才说。还分两次说。 林莫臣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木寒夏自知理亏,忍着脾气和尴尬,刚想起身,却听到身后一道清婉的女声:“Jason,你到多久了?这位是……” 林莫臣抬起头,木寒夏也循声望去,就见那晚的女人、也即永正集团董事长千金程薇薇,正站在两人身后。她穿了一身休闲服,可依然显得身材高挑窈窕。脸色还有些苍白,右臂也吊着绷带,但妆容精致,笑容浅浅。 看清木寒夏的脸那一刻,程薇薇怔了一下,旋即对她点点头,露出得体的笑。 木寒夏也客气地朝她点头,心中却想,这女人跟林莫臣一样,身上散发着高高在上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应该走了。 林莫臣站起来,替程薇薇拉开椅子。木寒夏瞅他一眼,啧,这会儿有风度了。 “这是木寒夏。”林莫臣简短地给两人做了介绍,“程薇薇。” 木寒夏:“你好。”还算客气地对林莫臣说:“我先走了。”林莫臣看着她,点点头。谁知这时,程薇薇突然开口:“木寒夏?你是六中那个木寒夏?” ------------ 第11章 木寒夏一愣,林莫臣也抬眸看着程薇薇。 “我以前是六中的。”木寒夏答。 程薇薇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我跟你一届,但不是一个班。” 木寒夏“哦”了一声,也笑了:“幸会。”遇到校友,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但总是感觉到温暖的,那些远去的人和生活。只是她在脑海里找了一圈,对这个程大小姐也没印象。 不料程薇薇却笑道:“那时你是风云人物,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 木寒夏怔了一下,也注意到林莫臣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却只是坦荡地笑笑,摆摆手说:“校友,好汉不提当年勇。” 程薇薇噗嗤笑了:“你还是这么有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木寒夏答:“我在乐雅。” 两人又聊了几句,木寒夏就起身告辞了,没忘了带她的两大袋饮料。程薇薇抬起头,望着木寒夏纤细而略显吃力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问:“Jason,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林莫臣也看一眼木寒夏的背影,言简意赅:“那晚叫救护车送我们到医院的,就是她。” 程薇薇“啊”了一声,说:“你怎么不早说!我应该好好感谢她的!”目露懊悔。 林莫臣淡道:“不用,我已经感谢过了。” “噢,那就好。”程薇薇自动理解他说的“感谢”,是给了支票,表情释然了。可想想又迟疑道:“不对,你不是说,帮我们的是个小营业员吗?” “她基本就是个小营业员。” 程薇薇露出大大的惊讶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我是真没想到,她现在会过成这样。那时她真是风云人物,次次考试年级第一,班长,学生会副主席,拥护她的人很多,追她的男孩也很多。那时大家都以为她会考北大清华的。” 林莫臣看着她,目光锐利清亮:“然后?” 程薇薇却打量了他几眼:“你为什么对她的事感兴趣?可从没见你在意过不相干的人,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可能吗?”他淡笑。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孩。 大概程薇薇也是这样认为的,微微一笑说:“后来她高考发挥严重失误,连大学都没考上,就没读了。” “为什么?” 程薇薇看着林莫臣那双乌沉的眼睛,心念一动,顿了顿,答:“我也不太清楚,我跟她不是一个班的。有人传说是早恋了,年少都会冲动胡来对不对?后来她好多天都不来学校的,听说是住到校外去了。” —— 木寒夏拎着饮料,回到办公室。给同事们分发完毕后,就剩下孟刚和他助理的。 木寒夏拿着两杯饮料,上了楼。助理小陈就坐在孟刚办公室门口,看到她,笑了:“谢谢你啊寒夏。”他接过自己的饮料,却没接孟刚的,微笑说:“孟总就在里面,送进去吧。我得去上个洗手间。”说完就起身走了。 木寒夏没办法,心里也有点打鼓,上前轻轻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就见孟刚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木寒夏飞快地垂下眼眸,把饮料送过去,放在桌上:“孟总,你的咖啡。” “嗯。” 木寒夏转身刚想走,就听到他说:“坐,等我把这几页文件看完。” 木寒夏微微一僵,只好又坐下了。 办公室里很静,有风吹动窗帘的声音,还有他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细响。木寒夏的手指上沾了一点咖啡的香腻味道,挥之不去。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弥漫开笑意。木寒夏也客气地笑笑,不敢有任何显得亲近的反应。 他也不说话,盯了她几秒钟,拉开抽屉,拿出个文件夹放在她面前:“看看。” 木寒夏打开一看,愣住了。 这是…… 是江城几所重点高校的资料,包括院系介绍、师资背景、专业介绍和历年录取分数线等等。木寒夏看了几页,抬起头:“孟总,这是……” 孟刚拿起她买的咖啡,喝了两口,轻轻放在手边:“江城的这几所高校,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名的。你看看,想上哪一所。下周我开车带你过去看看。准备高考你需要多长时间?这期间钱的事情,学费、生活费、其他开销,你都不用担心。即使万一考不上,也没有关系。我在江城还有点人脉,花点钱,再疏通疏通,也能读上。你看这样,好吗?” 木寒夏整个人都震惊了,手握着资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孟刚的容颜硬朗沉敛,清晰就在她面前。她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即将走入一处极空旷的深渊里,举目四顾,恍然若失。 “咚咚——”有人敲门,打破沉寂。 孟刚眼中笑意不变:“拿回去,慢慢看。” —— 这晚,木寒夏躺在床上,手边放的,还是这份资料。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许凉意。她躺了一会儿,就扯过被子,裹紧在自己身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 她想起那天早上,孟刚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硬而长,有经年累月的薄茧。她想起他每次看她的眼神,低声含笑叫她“小姑娘”。 他离过婚,听说结发妻子当年跟他一样,是超市基层员工。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这几年,他交过两个女朋友,相处时间不长,都分手了。 她又侧过头,看着那份资料。 他把她的梦想,交到了她的手上。只要她握紧,就能得到。 —— 清晨。 木寒夏今天起得很早,早早地就跑到了运动场边,跑出了一身热汗。没想到孟刚比她更早。灰蒙蒙的晨色里,他还穿着那身灰色T恤、黑色短裤,在练器械。 木寒夏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孟总。”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来这么早,也料到她会彻夜难眠。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温和地说:“早。” 木寒夏没出声。 他转头看着她,笑了:“学校选好了吗?” “没有。”她答。 他坐了下来,拍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也坐。但是木寒夏没动。他看她一眼,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看,就考江城大学。是这些高校里最好的。读完本科,你想继续读研究生也可以。我在江城大学附近有套房子,以后你可以就住在那里。但出国就算了,离我太远。你想出去看看,想去哪个国家?我安排时间,带你去玩。” 木寒夏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开口:“孟总,你是在安排我的人生吗?” 孟刚看着她,不说话。木寒夏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伸手,就把她拉了过去。木寒夏一惊,人已经被他拉到了两腿中间。他看着她,眼角有很细的鱼尾纹,眼睛黑而沉。 ------------ 第12章 孟刚并没有用狠劲,木寒夏几乎是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他。 她往后踉跄几步,他还坐着,她站着。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木寒夏。”他只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木寒夏看着地面,脸上是掩饰的、故作轻松的笑:“孟总,谢谢你为我考虑。真的,我现在这么个境况,你给的帮助,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我如果不知道感激,就太没心没肺了。可是……读大学的事,我虽然想,但也不想现在就放弃工作。我觉得,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考吧。”她顿了顿,抬头看着他:“我暂时还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的人生给圈定了。” 孟刚静默了一会儿。如果说刚才他的眼神有些许涌动,现在却已恢复深沉平静。他掏出根烟点上,吸了两口,嗓音很淡:“考虑清楚就好。” —— 接下来的几天,大促还在继续。整个乐雅依然忙得昏天暗地。 木寒夏也很忙,但她再也没去过运动场跑步,有时候人也有些发愣。有一次吃饭,何静就问她:“最近有心事?” 木寒夏不想说谎,但也不想提那事儿。于是答:“也不算心事吧。就是,前几天有个大馅饼,砸在我头上,我没要。” 她说得含糊,何静眨了眨眼,说:“干嘛不要?” “如果代价,是困在馅饼里呢?乖乖的呆着,主人想咬时,就低头咬一口。”木寒夏说,“我才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 不知不觉,永正的开业日即将到来。 整个乐雅的员工,还处在这一周大促带来的辉煌业绩的喜悦中。而街对面的永正,始终一片寂静,毫无动静,更令很多人觉得他们是被打怕了,没辙了,根本就不用把他们放在眼里。 只是木寒夏想起林莫臣的那张脸,总会有些惴惴。那感觉隐隐像暴风云前的宁静,而你并不知道,那张脸背后,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 没有人想到,永正的开业攻势,来得如此迅猛、不按常理,以及丧心病狂。 第一周,服饰全线五折。 提到这个科目,估计所有人都会微微讶异。因为谁都知道,超市的服装,样式是比较土的,质量也只是勉强过得去。也只有大爷大妈,才会在超市买衣服,而且还要跟菜市场旁卖的衣服比价。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也很少看到有超市,拿服饰科做文章。 然而永正,就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甚至说,颠覆了以往超市所有对服装科的做法。 开业第一天,当顾客们走入店中,他们首先看到的,就是对服饰的大幅促销海报,极其醒目,配上各种极其具有噱头的促销词,完全占据了人的眼球。 而当他们走到服饰区一看:哎呦,不错哦!货架的陈列,就跟别的超市批发市场般的做法不一样。更像是一家开放的时尚服装店,灯光柔亮、陈列舒适,样式简洁好看,质地也不错。 再一看价格——五折!都快赶上淘宝价格了,而且质量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不仅如此,在服饰区中央,还有两个超级大的堆码,整整齐齐,叠满了两个基本款的男女T恤。都有黑白蓝灰红五个颜色,质地摸着相当柔软,旁边却竖了个一人高的超大的价牌:仅售9。9元! 旁边还有个告示牌,写着:本次所有服饰类商品为开业特惠,售完即止,预购从速。 那些大爷大妈看到了,还能等吗?立马拖了购物车过来,抢购啊!这一开抢,冲动和情绪都是很容易在人群中感染的,所有人都抢了起来,只要看着价格款式不错的,拼命往购物车里塞。一时间,几乎每辆购物车里,都塞了几件衣服,有的甚至装了半车,一家老小全买了。两个作为主打款的T恤,只要一搬货出来,就卖空了。 因为服饰的带动,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永正很快宾客盈门,这时人们也注意到,这边的其他商品,也不比乐雅贵。而且整体购物环境太舒适了,干净、整洁、宽敞、时尚,感觉就要比开了许多年的乐雅,高大上很多。人走在其中,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而且业务员都特别亲切热情,无微不至,让人感觉特别好。不仅如此,顾客们还发现,这里的有些商品,看起来比乐雅的卖相质量还要好,譬如熟食、譬如河鲜肉类。 全线商品的销量,都涨起来了。 永正开业第一周,每日销售额突破200万,第2、3天甚至达到了300万,完全逼平了乐雅的正常销量。而这一周,乐雅的销量遭受明显冲击,从之前大促高峰的300万,跌回200万。 这一周,乐雅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懵的。办公室的气氛,也由原来的轻松喜气,变得严肃,变得安静。 这天,木寒夏到楼上送文件,路过孟刚办公室时,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他严厉的声音:“什么你们做不了五折?我让你们进乐雅系统安安稳稳呆了多少年,必须做……” 木寒夏没敢多听,快步下楼。 自从那天早上之后,她几乎就没怎么见过孟刚。但显而易见,林莫臣这一记焕然一新的起手式,令孟刚这个在商超行业浸淫多年的老人,都震动了。 这晚下了班,木寒夏照旧跟何静一起吃烧烤宵夜。 月光清澈,城市安静。两人坐在摊子前吃,拢共也不过吃了32块5。一人喝着一瓶芬达,仿佛依然是平时没心没肺的日子。但即使是她俩这样的小虾米,也依然能感觉到永正开业带来的震动余波。 何静嘀咕道:“你说永正的服装,怎么卖得这么好呢?我们干嘛不也像他们那样,弄点质量好的、漂亮的衣服来,再重新陈列包装,搞搞促销?这些天不就不会跑掉那么多顾客了嘛。” 木寒夏这些天在市场部,也接触到不少业务上的事。她低头咬了口鸡翅,答:“哪有那么容易?这第一,林莫……永正他们这么做,是要背很大风险的。服装跟别的商品不一样,个性强,更新换季快,很容易就造成积压。永正这回是卖火了,要是没卖火,这批货就全砸手里了。所以我们超市一般都只进一些款式普通的服装,维持正常销量就好。你看别家超市,谁敢这么冒险,大举进攻服装类商品?”顿了顿,她说:“我觉得以孟总的性格,也不会做。” ------------ 第13章 何静点头:“哦……” “第二。”木寒夏稍稍压低声音,“你以为都是质量最好、最物美价廉的商品进我们超市吗?不一定。供应商想把商品弄进超市,都要交纳进场费,还要各级打点。有时候,进场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而是打点得最到位的……” 这种规则何静早就有耳闻,但现在听木寒夏如此肯定地说出,还是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所以我们的服装科,才不能做得像永正那么好?” 木寒夏点点头,她想起在孟刚办公室外听到的那一通电话,说:“不止是服装科。你想我们开业多少年了,那些供应商好多都合作七八年了。有些跟孟总、跟其他经理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的。想要动,谈何容易。” 何静听得暗暗咂舌,也不敢再深聊,而是感叹道:“照你这么说,因为有这些供应商,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拖累,我们岂不是肯定赢不了永正了?” 木寒夏却答:“我觉得这些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 “是什么?” “是姿态。” 何静有点发愣:“那是什么?我说阿夏你去了市场部一个月,讲话越来越装~逼……” “少胡说八道!”木寒夏淡道,“我以前难道就不装吗?” 何静噗嗤笑了,木寒夏也笑,然后认真地说:“之前我觉得孟总做这次大促,很牛,很厉害。用价格战,把对方逼到了个艰难的境地。而一直以来,我们超市、别的超市,都是这么做的。 我也一直以为,林莫臣……也就是永正现在的领导者,是个很会耍手段、很阴狠的家伙。但是现在,他能把服装卖成这样,我其实触动挺大的。我觉得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别的人,要么遵循常规,要么死守既得利益,要么想着怎么从策略上算计对手、坑害对手。即使是孟总,他那么有经验,是商场老手。但他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林莫臣不一样。他是在用一种更新、更优质、也更用心的模式,在做超市服装科。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们努力想要站在对手的头顶,他却一开始就站在行业顶端。这就是他的姿态。所以他一出手,我们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啊。” —— 然而接下来的两周,木寒夏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对林莫臣的“偏见”,其实也没有错……他是个站在行业顶端的男人,但同时也是个很会耍手段的、阴狠的男人。 永正开业第二周,熟食品类全线五折。并承诺,本周内,口味不满意,无条件退货;质量若有任何问题,一例投诉罚1000元。且现场邀请熟食厂商的老师傅,演示熟食制作的流程,俨然一副民俗大师风范,吸引无数市民围观…… 同时,服饰类价格上调到八折,并表明这个价格也只有一周,下周将恢复原价,预购从速。因此服饰类销量有所回落,但依然可观。 本周,永正日销售额突破300万元,乐雅跌落至120-150万元。 第三周,永正床上用品全线五折促销。熟食品类上调至八折。 …… 林莫臣的阴险之处就在于,他选的这几个攻击品类,全都是乐雅的薄弱部位。服饰类,全行业都弱,包括乐雅;而熟食科,一向品牌繁杂,水很深,乐雅做得也不够好;床上用品,恰逢春夏换季,亦是乐雅比较保守的、不太重视的科目…… 而且他的攻击转换速度非常快。每个品类的促销,只维持一周。下周立刻更换目标。这就是令孟刚乃至整个乐雅,都措手不及的地方。你还没来得及推出对熟食类的反击策略,他却已经掉头去攻击你的床上用品了……他的一整套计划,肯定都是提前全部安排好的,否则不可能临时筹措调货。木寒夏几乎都可以想象出,这些天林莫臣端着杯咖啡,坐在办公室里,俾倪指挥的模样。他的手往哪儿指,永正的人,就往哪儿砍乐雅一刀…… 可是整个商超行业,谁这么干过?谁这么狠这么猛?简直就把一次开业,当成一场攻城战在打了。而且专打敌人薄弱之处,打组合拳、闪电拳、无影拳…… 期间,孟刚也组织过几次反击,利用乐雅更占优势的粮油、水果科目,展开强力促销,挽回了一些销量。但是林莫臣的声势实在太浩大,筹谋得太周密,难以击败。而孟刚之前已经花掉了三百万,又有各种关系牵扯束缚,尽管他精明世故,可是各方面都已被林莫臣占尽上风,一时间,也很难扭转局面了。 永正的开业战,算是彻底打响了。现在整个区域内的消费者,谁不知道永正超市价廉又物美,完全可以与乐雅匹敌,甚至……略胜一筹。 —— 若说这些天,孟刚心里不动怒,不沉郁,那是假的。人在商场,人脉、金钱、女人……这些都不是问题,最怕的是遇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难缠的对手。他破坏了市场原有的明暗规则,破坏了很多人的习惯和利益。并且会让你感觉到清晰的、极大的威胁。 但若要孟刚因这事乱了分寸,也不至于。他已经在这个行业浮沉多少年了,在乐雅乃至江城的根基都很稳。即使这家店一时失利,对他也不会有任何本质性的影响。 且往后走,再寻找机会反击。 超市里的促销继续做,与永正的对抗不能松懈;员工照旧训斥加鼓励,确保心不能散,士气不能丢。饭局比以往更多,孟刚现在需要更多人脉、更多利益交换。 这天傍晚,暮色低垂,孟刚在办公室里,刚脱掉衬衣,换上便装,助理小陈来敲门了:“孟总,明晚跟谢局长的饭局,市场部那边问您要带谁去?” 孟刚微一沉吟:“你安排吧。” 小陈说:“好的。谢局长那边下属都是男的,我看就带个女孩去,活跃活跃气氛,也免得他们灌酒。要不就木寒夏吧。” 孟刚转头看他一眼,静了几秒才说:“可以。” —— 接到市场部经理的电话时,木寒夏正站在永正超市的入口。 这些天乐雅业绩低靡,而她无足轻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闲下来。所以她今天打算到永正好好看看,看看人家怎么做的,知己知彼,总是有好处的。 经理的电话打得匆忙,只说是有个饭局,让她跟着去,并没有说明是陪孟刚应酬,所以木寒夏满口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她还是稍微掩饰了一下,掏出鸭舌帽戴上,又把长发放下来,这才不紧不慢走进永正超市。 ------------ 第14章 灯光柔亮,货架整整齐齐,地板光洁如镜。这里的每个角落,给人的感觉都是素雅洁净的。 木寒夏站在人潮里,购物篮里放着袋荔枝。新上市的小核荔枝,才卖9。9元一斤,完全逼平了乐雅的促销价。木寒夏决定买袋尝尝。 不过,她现在看着永正一派繁荣,心情有点复杂。想起那晚救了满身伤痕的林莫臣,再想想她当成家一样的乐雅,怎么有种当了东郭先生的感觉呢? 她四处转了转,本想差不多要回家了,到了排角落的货架,不经意间却瞥见前边的墙上,开了一扇门。门口写着“顾客止步”四个字。 木寒夏慢慢踱过去。一眼望去,里面天花板很高,立着很多货架,还堆满了各种商品。正是一处库房所在。里边还有人在走动。 木寒夏脑子里倏地冒出个念头:要是被她看到林莫臣有什么大额库存,不就知道他下一步要攻击哪儿吗?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往里闯。 看了一会儿,她正想离开,却看见里头的两个工作人员,都出来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电话:“好的,我们马上过来。” 他们走远了。 附近没什么人。木寒夏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仓库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她把购物篮往地上一放,做出一副懵懂不识路的表情,晃晃晃,就晃进了仓库里。 大功告成。她压抑着有些激动和紧张的心跳,快步轻盈地往里走。仓库里灯光有些暗,水泥地面也是灰暗的。外头的声音隔得有些远,木寒夏转了一圈,已经走到仓库最深处,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看来林莫臣没把重点库存放在这个仓库里。她转身刚想撤退,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响,门口的卷闸门降下了! 木寒夏都傻眼了,连忙跑过去,伸手拍门:“开门开门!还有人在里头!” 拍了半天,没动静! 她掏出手机,打给谁?都不行。不管谁来救她,都得惊动永正这边工作人员。到时候知道她是乐雅的人,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忖了半天,她放下手机,望着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卷闸门,沮丧地坐了下来。 等吧。等有人开门,再溜出去。最多明天早上,库房门肯定要开。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到了超市结业时间,外头一点声响都没有了。木寒夏的手机也没电了,彻底断了她求救的念头。她把脸埋在臂弯里,打算睡一觉。可是这里又有点冷,迷迷糊糊瑟瑟抱紧间,忽然一个激灵,听到身后隐约有脚步声。 此时灯光昏暗,周围一片死一般的沉寂。这脚步声的响起,无异于空穴回声。木寒夏被吓得全身一抖,寒意遍生,一时间竟不敢往后看。 那脚步声低沉、轻盈、不急不缓,木寒夏冷静了一下,转过头来。 两排货架间,一个高挑清瘦的男人走了过来。 林莫臣。 没有系扣的西装,随意的衬衣,插在裤兜里的手,暗沉清敛的眼。 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她。 木寒夏忽然明白过来。是这家伙把她锁在仓库里的! 两人隔着几步远,站了几秒钟。 林莫臣的嗓音清淡拘礼:“木寒夏小姐,在这里玩得还愉快吗?” 木寒夏心里骂了句“奸诈”!脸上却笑了,说:“挺好的啊,这里好多东西可以看,我都乐不思蜀了。林先生你来干什么?是来关怀我的吗?放心,我在这里呆得可好呢,凉快、宽敞、舒坦,不是特别黑,也不是特别闷,还可以打地铺,我觉得还算愉快。” 林莫臣眼睛里掠过丝笑意,看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吧。” 这是要放她出去了? 木寒夏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开口:“喂,道歉。” 林莫臣脚步一顿。 木寒夏:“你把我关在这里一个多小时。还不道歉?” 他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我想做的事,为什么要道歉?” 木寒夏她瞪着他,毫不客气毫不怯懦地瞪着他,就像是要用眼神瞪死他。林莫臣当然完全收到了这个信号。 然后他一抬手,就把木寒夏的肩扣在了身后的货架上。 木寒夏倏地睁大眼,愣住了。他也低头看着她。 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灯光从两人头顶倾斜下来,彼此的脸都染着朦胧的光。周围很静,静得只有木寒夏自己的心跳声。她突然闻到背后货架上,香皂和纸巾的清淡气息。眼前,是他高而瘦的轮廓,年轻男人的脸,靠得这样近。那双眼,却像水中冰凉的石,凝视着她。 “我对你已经够手软了。”他说,“否则你现在,已经被送进警察局了。” 木寒夏的心怦怦跳着,脸也被他盯得有点发烫。她一把推开他。 他转身就走。 木寒夏紧跟着他。 她这才注意到,远远的墙角,不知何时开了扇小门。之前她也看到了这扇门,但是锁死了。看来林莫臣是从这里进来的。 两人又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门外隐约传来说笑声。木寒夏一愣,林莫臣脚步也是一停。她一下子撞在他的后背上,连忙后退一步,站稳了。 结果就听到“嘭”一声,那小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咔嚓”一声,还落了锁。 “滋滋——”极轻的电流声从头顶传来,灯光瞬间熄灭。 木寒夏呆住了,林莫臣也站着没动。仓库里只剩下墙脚微弱的应急灯亮着,什么都变得影影绰绰。 “你还不打电话,叫人来开门?”木寒夏说。 林莫臣在黑暗中静了几秒,答:“没带手机。” “我去……及时雨啊你是。”木寒夏低声念叨着,“那你现在去敲门,用力敲!让人来救我们。这可是你家超市。” 谁知他淡淡答:“不去。” “为什么?!” “被手下的人看到,我大晚上和乐雅的女员工呆在仓库里。将来我还怎么带领他们,对乐雅赶尽杀绝?” 木寒夏无言以对。 估摸着门外的工人,也已经走远叫不回来了。她今晚的心情饱经折磨,最后还是得在这幽暗仓库里过夜,心中卒郁简直难以形容。但是看到始作俑者林莫臣跟自己落到同样下场,心情又莫名的酸爽。 “现在怎么办?”她问。 然后就看到林莫臣弯下腰,居然纡尊降贵地坐在了地上:“等。” 木寒夏默了片刻,后退几步,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漫漫长夜。 起初,两个人都没说话。周围很静,只有衣服布料摩擦发生的声响。木寒夏抱着膝盖,不时偷偷瞄他。他看起来倒是淡定得很,长腿支着,手搭在膝盖上,看不清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木寒夏开口,“你是不是很喜欢在商场上,算计别人?” 他没理她。 木寒夏又说:“你把乐雅打得这么狠,就不怕我们破釜沉舟反扑吗?” “扑啊。”他淡道。 木寒夏一滞,转过头去,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问:“饿吗?” 木寒夏没好气地答:“饿!” “饿就老实点。”他说。木寒夏抬起头,看到他起身,走到了货架后。过了一会儿,手里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难吃的巧克力派和火腿肠。”他把它们丢过来,木寒夏接了个满怀,心里忽然有点好笑:他就这么吐槽自己超市卖的东西? 他这种有钱人看不上的食物,对于饿了一晚上的木寒夏,却是难得的美味。她很快吃了个干净,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矿泉水过来,递了一瓶给她。 木寒夏的喉咙干好久了,终于喝到清凉的水,心头微微一暖。 —— 夜越来越深,空气仿佛也变得更凉了。 木寒夏倚在货架下,犯困。只是这地底的仓库,实在是冷。她蜷成一团,抱着膝盖,冷得没办法睡。 林莫臣也双手环胸坐着。 “你冷不冷?”她问,嗓音终于有点弱弱的了。 他在黑暗中似乎笑了笑,然后起身,又走向货架后。木寒夏听到他脚步不急不徐地,在几排货架间寻找。过了一会儿,居然跟变戏法似的,手里拿着个枕头,还有一条床单。 木寒夏脱口而出:“你是小叮当吗?” “我是让你的老板做噩梦的人。怎么,忘了?” 木寒夏……不跟他计较!眼巴巴地看着他把枕头和被单都丢在地上,她问:“还有吗?” 他重新坐下,又将床单舒舒服服搭在身上,这才答:“只找到这一条,是残次品。永正的床上用品,早就卖空了。” 木寒夏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说:“冷就过来。”然后闭上眼睛,看样子是打算睡了。 木寒夏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吸了吸已经塞住的鼻子,起身走到了他边上。好在床单够大,她掀起一角,隔着半米的距离,坐了下来。 他阖眼没动,当她不存在一样。 被单意外的厚实,因为他的体温,变得有些温热。木寒夏整个人都钻进去,闭上眼,低声说:“晚安。” “晚安。”他的声音就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 木寒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给刺醒的。 她一睁开眼,首先看到周围的灯,全亮了。有人把它们打开了。然后就看到鼻翼前方,白色的衬衣,男人的胸膛。 不,准确的说,是被她的脸压着的,男人的胸口。 温热的气息,沉稳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她有些发愣地看着这一幕—— 一晚上过去了,林莫臣躺在了地上。她也是。她的头枕在他胸口,手则搭在他身上。而他单手搂着她的腰,搂得还挺紧。他短发凌乱,眼眸轻阖,还没醒。而那床单,早被两人踢到一旁地上去了。 是她的睡相太差,还是两个人都太糟糕? 木寒夏还从没被男人这么抱过,脸无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她的全身就跟长了刺似的,小心翼翼地想要起身,谁知刚一动,林莫臣的眼睛就缓缓睁开了。 四目极近的凝视,他的眼睛沉得像深渊。 木寒夏:“……” 他却已松开她,站了起来。木寒夏也一骨碌爬起来。 木寒夏还有些不自在,没看他,看向另一边,转移话题:“是不是有人要来了?” “嗯。”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的卷闸门缓缓升起,门外还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原来已是天明。 木寒夏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 “你呆在这里,我去清场。” “哦,好。” 眼看他越过她,往门口走。木寒夏忽然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不会……又把我关在里面吧?做人可以坑,但是不能太坑啊。” 林莫臣的眼中终于升起了淡淡的笑意:“会。等着。” —— 木寒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门口没动静了。然后林莫臣的声音清晰传来:“木寒夏,出来。” 木寒夏放心了,走出去,就见林莫臣站在卷闸门外,就他一个人。 木寒夏看得心头微微一跳。 也许是因为他的衬衫乱了,头发也没那么整齐。他手插裤兜站在那里,看起来不那么精英气逼人了,像个普通的年轻男人。 又也许是因为,他为她驱走了员工,又守在那里,等她出去。 经过他身边时,木寒夏低声说:“谢了。” “不谢。如果再犯,我不会放过。”他的嗓音还带着晨醒后的微哑。 木寒夏斜他一眼,走了。 ------------ 第15章 经理通知的饭局地点,离公司不远,就在江边。木寒夏没去过,听说是个很高档的会所。 傍晚时分,木寒夏到了。江岸灯火初亮,会所庭院里树枝蜿蜒、清雅寂静。 木寒夏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轻推开包间的门。谁知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孟刚坐在窗边,在抽烟。他今天穿着白色Polo衫、黑色长裤,轮廓简洁硬朗。他看着她,眼睛微微眯着。 木寒夏心头一跳,脸上却笑了:“孟总好。” “嗯。” 木寒夏找了把椅子,坐下。房间里有点静,孟刚无声地抽着烟,木寒夏眼观鼻鼻观心。 “最近工作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木寒夏浅浅一笑,“工作都挺顺利,我还看了很多资料,学了不少东西。” “那就好。” 又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木寒夏问:“孟总最近休息得好吗?身体怎么样?” “还好。我不是个会因为私人情感,影响工作和生活的男人。” 木寒夏不敢答话了,低头装傻不语。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了,是孟刚的助理小陈。他看一眼屋内沉默的两人,面不改色地微笑说:“孟总,客人们马上就到了。” —— 孟刚今天宴请的,是市工商局的一众人。他和副局长坐在上首,其他人作陪,木寒夏和小陈在最下首,添茶倒酒。寒暄时,孟刚只简单提了句:“这是我们市场部的寒夏。”立刻就有人打趣:“哎呀,孟总手下人才辈出啊,每次都带漂亮女孩出来。” 大家哄笑,孟刚眼里也噙着淡淡的笑意,说:“胡说,这些年我身边就跟着个小陈,几时带过女孩子跟你们喝酒?寒夏,先给他倒上,罚酒三杯。” “哎。”木寒夏也笑着,过去倒酒。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木寒夏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没敢多话,她也不是借机来势的那种女孩。但足够乖巧甜美,所以也挺融洽。但是,很快就有人找她喝酒了。 “美女,今天孟总带你来了,怎么也得跟我们喝一个吧?” “是啊。”其他人起哄。 木寒夏从没喝过白的,连忙笑着推脱,看向孟刚。 孟刚已经喝不少了,点了根烟,靠在椅子里。脸色微红,眼睛沉而亮。 “你就喝一杯,表个心意。” “好的孟总。”木寒夏拿起杯酒,跟人干了。 “呦,这么听孟总的话啊?”有人笑了。 木寒夏心头微颤一下,笑答:“当然得听领导的呀。” 孟刚淡笑如常。 木寒夏坐下后,却只觉得喉咙里胃里都火辣辣的,头好像也有点晕了。 今天肯定要让对方喝痛快了。期间,孟刚去洗手间吐了两次。有一次是木寒夏扶他去的。关上门,他就趴在洗手台前,无声地吐着。木寒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静了几秒钟,上前轻拍他的背。 他没动,任由她拍着。背部宽且硬。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漱了口,抬头看着她。 木寒夏放下手。 洗手间里灯光有些暗,他的眼睛里还有血丝,身上是浓浓的酒气。 他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 木寒夏整个人都紧绷了,压低声音:“孟总……” 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她,目光迫人。 木寒夏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手:“进去吧。” “嗯。” 他推开门,外面宾客满座,喝得正欢。 —— 酒席是晚上十点多结束的。孟刚已经喝多了,靠在包间沙发上,不省人事。木寒夏陪小陈一起,把宾客们送下楼。 小陈说:“你先上去,照看孟总,我去拿车。” 木寒夏犹豫,小陈却态度坚决:“快去,别让领导出什么事儿。” 木寒夏只得上了楼。 夜色浓重,屋内的杯盘都已经撤下去了。窗户开着,江风吹淡了一屋的烟酒气。 孟刚闭着眼睛,手搭在额头上,一动不动。木寒夏离他远远地站着。 “木寒夏?”他低喃道,嗓音哑哑的。 “哎,是我。”木寒夏走过去,倒了杯热水给他,“孟总,你喝点热水吧。” 孟刚没接。木寒夏放下水,刚想走,猛然间腰就被一把抱住,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木寒夏全身微微一颤,心跳加速。他的手抱得很紧,将她箍在怀里,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呼吸也混在一起。 “木寒夏……看着我。” 木寒夏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想要推开他。但是他这回使了狠劲,她完全挣不开。 “孟总,你放开我……”她压低声音说。 蓦然间,孟刚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木寒夏全身发凉,脸和手却热得发烫。男人的唇厚而温热,还有隐隐的烟酒气。她牙关紧咬,他却很有技巧地吮吸着,抬手握住她的下巴。木寒夏牙齿微张,他的舌头就伸了进去,用力地吻着。 木寒夏拼命地推,却推不开,反而被他压在了沙发上,轻易扣住双手。 亲了一会儿嘴,他把脸埋下去,吻她的脸和耳朵。 “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心到底有多大?”他低哑地说,“不肯跟我?” 木寒夏的眼泪夺眶而出。 “孟刚你松开!”她嘶吼道。 孟刚一把按住她的嘴。他是真的醉了,眼睛里暗暗沉沉。 “还犟?信不信我今天在这里就把你办了?” 木寒夏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某种陌生的恐惧,如同冰凉的潮水没过全身。见她不再挣扎,孟刚低下头,更加肆意地亲吻。 木寒夏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猛地一低头,就咬住了他的手臂。这一口咬得极狠,木寒夏牙齿里都进了血。孟刚痛呼一声,手放开了她,但还是压在她身上。木寒夏全身的血仿佛都冲进脑子里,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他抗衡的,眼明手快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用尽全力砸在他胸口。 这下孟刚是真被砸伤了,闷哼一声,捂着胸口靠到了沙发上。木寒夏一下子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 “站住!”身后传来孟刚压抑的低吼。 木寒夏哪里肯,一把拉开门,逃了出去。 门外,庭院深深,灯光依旧。有人站在不远处的包间门口打电话。一切都很平静。 木寒夏的泪还无声地挂在脸上,恍恍惚惚,心中灼痛。 她步伐急乱地往外走,谁知一头撞在打电话那人身上。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沉凉的嗓音。 木寒夏抬起头,看到林莫臣。 廊灯下,他西装革履,面容俊朗。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显然也是来这里应酬的。 木寒夏的眼泪突然就又往外冒,但是她强忍住了,低声说:“没事。”绕过他就想走,谁知这时身后门内,传来孟刚的声音:“木寒夏!” 木寒夏全身微僵,拔腿就走。林莫臣看着她,一把握住她的胳膊:“里面是孟刚?” 木寒夏脸色执拗,抬手擦掉泪:“我没事。” 林莫臣看了她几秒钟,忽然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我送你出去。” 木寒夏一怔。 西装还带着他的体温,将她包裹住,也隔开夜里微寒的空气。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没有松开,而是轻轻地搂着她往外走。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低下了头。 —— “我有点事先走,你们继续陪。就这样。”林莫臣挂了电话,抬眸望向后视镜。 后排的木寒夏快缩成一团了,裹着他的西装,靠在车椅一角,低声说:“谢谢你,林莫臣。” 林莫臣没说话,发动了车子。 车上了高架桥,满城灯火环绕。林莫臣开了车窗,有徐徐的风吹进来。木寒夏坐直了,静静望着窗外。 “要不要报警?”他问。 木寒夏沉默了一阵,答:“不报。”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他没有得逞。” “你不是个蠢女人,为什么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他说。 “是我太天真了。”木寒夏答,“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你别说了。” 他看她一眼,这一路,就真的没再说话。 —— 林莫臣没想到,木寒夏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知道她并不富裕,但以为至少是良好家庭出身。 废墟、土路、杂草,脏旧得就像要腐败的筒子楼。没有路灯,也看不到人影。 这里离木寒夏住的楼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路很窄也不平坦。木寒夏说:“我在这里下车吧,前面你不好开。” 林莫臣看一眼黑洞洞的前路,说:“前面怎么走?继续直行?” 木寒夏只得答:“嗯。” 一路颠簸,车灯摇晃,开到了楼下。 林莫臣停好车,双手依然搭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中看着她。木寒夏脱掉西装,笑了笑说:“谢谢你。那我……上去了。” “嗯。” 等她走进楼里,林莫臣抬起头,看到有的楼层灯亮了,有的没亮。而她的脚步声在这夜深人静的贫民窟里十分清晰,最后她停在顶楼,他听到她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最后关上了门。 林莫臣看着她家的灯光亮起,缓缓倒车离开。 ------------ 第16章 木寒夏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寒风是从心里刮出来的,灌进全身。 当她想到明天,不再满怀希望,而是如同晦深暗涌的迷雾,令人感到不安。 她爬起来,走进简陋斑驳的厕所,洗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直至搓得全身皮肤发红,她才出来。 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 疲惫不已。 她很快就睡着了。 —— 清晨,又是一轮骄阳,在天边隐隐冒头。 木寒夏和何静坐在超市楼下吃早饭。 何静发觉,今天的木寒夏格外安静。她盯着木寒夏水肿的眼睛,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木寒夏笑笑:“没事啊,照旧上得了山,打得了老虎。” 她轻松如常,何静却狐疑。 木寒夏三两口把早饭扒完,问:“几点了?” 何静拿出手机看了下:“6点50了,你没带手机阿?” “昨天不知道丢哪儿了。” 今天一早,木寒夏才发现手机不见,打过去关机。要么昨晚掉包间了,要么落在林莫臣车上了。虽然林莫臣给她发过短信,但她并不记得他的号码。只能等有机会再问他。 何静说:“阿夏,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啊,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木寒夏:“嗯。” —— 办公室里明亮、忙碌、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木寒夏坐在电脑桌前,整天都在处理繁琐基础的销售数据。很快到了傍晚时分,经理派她去给孟刚送文件。 木寒夏说:“经理,我手上工作还没做完,能不能派别人去?” “没看到别人都在忙吗?你手上的工作先放一放,快去。”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口的小陈不在。木寒夏静立片刻,敲门。 “进来。” 木寒夏推门进去,没有看他,将文件往桌上一放,声音平淡无波:“孟总,这是文件。” 她能感觉到,孟刚灼灼的目光,停在她身上。 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 木寒夏停步,转头看着他。 他依旧是平日沉稳模样,坐在老板桌后,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木寒夏突然很不想看到他的那双眼睛,他却在这时开口:“昨天……对不起。” 木寒夏不吭声。他轻声说:“我喝多了,对不起,木寒夏。” 木寒夏心中,像是有某股气突然泄了下去,却愈加无奈和不甘。她知道他是喝多了失态,她知道以他的城府稳妥,绝对不至于这样。但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把这件事掀篇? “孟总,如果没其他事,我先走了。”她静静地说。 孟刚凝视着她。风轻轻吹动他身后的窗帘,阳光很静。 他说:“过些天,你就离开乐雅吧。我有个朋友,在明汉区开了家高超,你可以过去,作为有资历的营业员,待遇不会比现在低。这边的财务,也会多给你开三个月工资。” 木寒夏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她忽然笑了笑,硬着气答:“好。”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转身往门口走。拉开门的那一刻,孟刚平静的声音传来:“木寒夏,我曾经的话,都是真心的。” —— 这一天,夜幕降临。 木寒夏躺在床上,夜不能寐。 愤怒、悲伤、失望、茫然……交织在一起,织成某种滞闷钝痛的情绪,仿佛一块巨石,将她压住。 她恨孟刚吗?这些年如果不是他诸多照顾,不是他破格提拔,她进不了市场部,无法脱离营业员这个职业阶层。她恨不起来。 可是她怨他吗?怨。 男人的心机,暗藏的欲望。想要得到时,令她信以为真沉浸在他的好意中。如今他要自保,又明知得不到她,就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踢下去。 强/奸未遂。孟刚犯的错,可以这样定义。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严重错误,威胁到自己的职业和人生。所以她还没有任何举动,他已经先下手为强,将她驱逐,以绝后患。 而对于她来说,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他捏碎时,根本一点都不会在意。 …… 难道她真的要去那家还不如乐雅的超市,做回营业员,永世不得翻身? —— 林莫臣沿着那晚的路,往木寒夏家驶去。 正是暮色低垂时分,昏黄的阳光洒进车里。副驾上,放着一只手机。 那天送完木寒夏,回家之后,林莫臣才发觉后座上的手机,而且没电了。很便宜的牌子,跟他的手机充电器不通用,索性丢在车上没管。 结果三天过去了,那个女人也没来找他。 路口红灯,林莫臣停下等。前面人来人往,还有一些小贩在街边摆摊。他注意到有个摊子在卖樱桃,小小的一颗一颗,光滑透亮,红中带黄。不是多好的品种,味道必定酸涩。 过了路口,林莫臣把车靠边,下车去买了一斤,丢在副驾上。 快到她家附近了,街边的小饭店和排挡坐满了人。林莫臣驱车慢慢经过,忽然看到一个烧烤摊前,木寒夏穿着白T牛仔裤,正坐着吃烤串,对面还坐了个女孩。 隔着朦胧路灯与喧嚣人声,她的笑容显得恬静。 林莫臣停好车,拿着手机和樱桃,走向烧烤摊。 —— “阿夏,你真的打算离开?”何静有些忧伤地问。 “嗯。去意已决。”木寒夏答得干脆。 “可是……你能找什么工作呢?虽然这事儿是气人、欺负人,就像你说的,我们告不了他,拿他没办法,就当是被狗咬了。但反正保证工资待遇,你就去孟刚给你找的那家超市啊,为什么要吃亏?” “我不去。” 何静也知道,再劝她没用了,叹了口气。这时,却听她又说道:“但是,我绝不会就这么灰溜溜的走。我要做一件事。” 何静:“啊,什么事?” 木寒夏收了笑容,眼睛沉静而清亮:“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有才华的。让他们刮目相看。不管乐雅如何大起大落,我都要把握住自己的职业人生。” 天已经黑了,街角车来车往,人潮如梭。林莫臣站在木寒夏身后几步远处,清清楚楚地听她向朋友剖白心思: “这些天,我在市场部做的虽然都是数据整理工作。但每天跟数字打交道,我觉得发现了供求市场的一些规律,一些机会。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也跟一些老职员说过,但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现在,孟刚每天带着各部门的员工,讨论对抗永正的各种策略。但我觉得,他们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林莫臣以一己之力,把永正的整体水平,拉到乐雅之上。我们想要马上追平,是不可能的。我们需要一个机会,先一下子把永正的上升势头阻挡住,再谋求翻身。 这个机会,必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顾客来说,又有足够噱头和足够吸引力。要在林莫臣的包围圈中,撕开一条口子,让所有顾客,都重新注意到乐雅,觉得:哎呦,乐雅其实也还是蛮不错的嘛。先扳回这一程,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我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具体怎么做,怎么才能让其他人听我的意见,还没想好。但是我一定要试试。 明天我会去一趟海南,有朋友在那边。” …… 何静听得似懂非懂,但被木寒夏感染,神色也变得郑重。过了一会儿,她轻拍木寒夏的手背:“喂,后面站了个西装帅男,好像在看你。” 木寒夏转头,一怔,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莫臣答:“刚刚。”走到两人身边。 木寒夏站起来,林莫臣把手机和樱桃递给她。一旁的何静却注意到林莫臣手里的保时捷车钥匙,暗暗乍舌。 “谢谢,本来也打算明天去找你的。这樱桃……” “拿去洗。”他说。 “哦……”木寒夏跟何静对了个眼神,就跑去找老板要水了。 在得知这冷面西装男,就是大名鼎鼎的林莫臣后,何静只呆了一小会儿,就告退了。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故意留空间给他们。 木寒夏往嘴里丢了颗樱桃,微甜,好酸,还有点涩。她看向林莫臣,他的眼里似乎浮现一点笑意。 “你吃不吃?”她问。 “不吃。” 木寒夏看他两眼,又看向前方延伸的橘黄路灯,说:“要不走走吧?” 林莫臣的脸在夜色里有些模糊不清,他答:“好。”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他并不说话,木寒夏则有些恍惚。 她想世事真是奇怪。他是死对头公司的老板,是让她们全公司狠得牙痒痒的人。别人都说他不是善类,他却会在那晚开车送她回家,现在还给了她袋樱桃。 想远了。 木寒夏抬头,微笑望着他:“林莫臣,咱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吗?” “你想成为我的朋友?”他不答反问。 木寒夏微囧,说道:“切。我只是提出疑问,不是想。” 林莫臣忽的笑了:“当朋友可以,你先放弃乐雅。” 木寒夏拣了颗樱桃放进嘴里,咬着没说话。 —— 木寒夏跟公司请了几天假,隔日傍晚,搭火车抵达海口。 这边天气炎热,木寒夏在人群中走得汗流浃背。一出站,就看到老同学张玉磊,高高大大地站在人堆里,皮肤黝黑,浓眉大眼,正冲她挥手笑。 木寒夏也咧嘴笑了,快步走过去。张玉磊给了她个热情的拥抱:“老班长,怎么肯来海南玩啦?” 木寒夏一拍他的肩膀:“来看看你,不行么?” “行行行!求之不得还不行么?走,先上我的车!” 许久没见老同学,木寒夏的心情也有些激动。两人有说有笑上了车,开出火车站时,木寒夏的目光滑过窗外,忽然眼前一花。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但是她在海南除了张玉磊,没有认识的人。肯定是看错了。 ------------ 第17章(一更) 木寒夏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烈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前方大片大片的荔枝林,叶绿果红,一挂挂坠满枝头。她轻轻笑了,想:要是真能成功,那就跟做梦一样了。 她此刻的感觉,就像行走在悬空的钢丝绳上。她是个孤掷一注的赌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自己跟自己来了一场豪赌。 张玉磊站在离她几步远处,望着她。他们是高中同学,已经有几年没见。但有的人,想起都能令你觉得信任和温暖。对于很多人来说,曾经的天之骄子木寒夏,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尽管她现在落魄。 张玉磊清楚记得,那时她常穿条白裙子,头发干干净净梳在脑后,站在同学中,明媚而狡黠的笑。现在,她笑容依旧,明媚依旧,但眉宇间,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那是一种冷冽而寂静的改变。 “浙江的水蜜桃,湖北的香菇,海南的荔枝,果然名不宣传。”木寒夏回头笑望着他,“大磊,把你们家荔枝园下个星期的产量,都给我吧。我还要拿下周围其他几个荔枝园的产量。” 张玉磊听得吃了一惊,他之前就知道木寒夏不过是超市的一个小小营业员。 “你……你拿?你想干什么?你……哪来的钱?” 木寒夏微微一笑,抬手给了他一拳:“怎么,看轻我了吧?难道我就没有来跟你谈生意的时候?是这样的,我现在没做营业员了,在市场部。如果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就回去跟领导谈,直接从你这里采购。” 张玉磊想了想,没有马上说话。虽说现在他的父亲还在管理荔枝园,但他基本也接手大小事务了。只要价格没问题,他是能够拿主意的。而且私心里,他还希望能给木寒夏便宜一点的价格。虽说木寒夏这个要求有点突然,但她办事,他从心底却是信的。 于是他点点头:“好,但是要尽快。你知道海南荔枝市场很大,现在又是盛产季节,每天的出货价格都不一样。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准确价格,只能在当天的实时价格上,给你个小折扣。” 木寒夏感激地望着他,说:“我知道。谢谢你。” 海南荔枝产地出货价瞬息万变,她当然知道。这就是她这趟来海南的原因。 两人在荔枝树间穿行着,脚踩着被太阳晒得发硬的泥土,张玉磊听木寒夏不疾不徐地说她这次的全盘计划—— “我在市场部做助理的时候,每天跟数字打交道,很多很多的数字,销售市场数据、供货市场数据、产量数据、供应商数据……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你知道的,很多季节性、地域性强的商品,我们超市并不会从产地直采。比如就说荔枝,还有其他水果,还有散装大米这样的。要是每种商品都要派专人去外地采购,那得派多少人出去,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譬如荔枝,我们就是从江城的供应商那里买。而供应商就是从你们海南采购的。这中间,就存在一个价差。” 张玉磊点头:“是的。但是你现在想要直采,就得自己承担中间的运费、人工,你占不了什么便宜啊,为什么要做?” 木寒夏笑了笑说:“谁说占不了便宜?我每天就盯着那些数据看,我发现了这中间有问题,拿去跟部门那些老同事商量,但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还觉得我没事找事。但是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这样的供求市场上,藏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般情况下,我们改为直采,也多赚不了多少,对不对?因为其实中间的供应商,本来也没赚多少,这是市场价格自动调节机制。 但是,我研究了最近五年,这个季节,也就是这二十来天,海南荔枝出产价格日变化图,还有供应商给我们的价格图,发现了一个规律。你们这里,价格每天在变化,随着产量达到峰值,价格也会逐步走低,后面越跌越低,越跌越快,对不对?供应商给我们的价格图,也是这样的走势。但是,因为中间的供应商鱼龙混杂,又隔了地域,供应商市场没有那么规范、信息畅通,他们的价格调节速度,并没有你们及时,至少存在3-5天的滞后。” 张玉磊听得心头莫名一震,他好像有点明白,木寒夏说的“机会”,藏在哪里了。 木寒夏的那双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澄。张玉磊看着她,却仿佛看着另一个人。她说:“我看过了,今天海南的产地价格,还是7块2,而江城供应商的供货价是8块4,我们乐雅和永正的销售价,都在10块左右。按照这几年的销售规律,结合天气预报,下周,海南很可能迎来销量高峰,实时出货价会跌到5块以下。而江城的供应商价格,至少要在3天后才会调整。我要抓住的,就是这个短暂的时间差、价格差,直采荔枝回去。” 张玉磊问:“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木寒夏答:“永正,乃至江城所有超市,还在卖10块。只有我们一家突然卖5块,完全想象不到的低价,你觉得顾客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觉得不可思议然后疯抢一空,然后江城所有其他超市的荔枝,都会卖不出去。只要我能做成这一件事,乐雅就能重新获得顾客的注意,绝处逢生。” —— 傍晚的海南,是潮湿而闷热的。木寒夏住的是间很便宜的快捷酒店,洗了澡之后,就换上宽宽大大的T恤和短裤,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靛蓝的天。 张玉磊执意要让她去家里住,她没肯。一是不好意思打扰他太过,二是张玉磊家,到底还是他爸做主。就这么住到他家去,对后面做生意,不一定有好处。 今天她得到了张玉磊的口头承诺,在他的帮助下,与附近另一家荔枝园,也谈好了。只要明天再谈好两家,她就可以跟市场部经理汇报自己的全盘计划。 虽然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她有把握,这个计划,经理一定不会轻视,一定会第一时间上报孟刚。而孟刚一定会同意,并且尽全力推动这件事。 不过,孟刚再派别人来海南谈采购,必然来不及抓住眼前的价差空间。所以只能依赖她。 那样,她就会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是,一切都会如同设想般顺利吗?她的心里,也恍恍惚惚的。 那晚差点被孟刚侵犯后,她的心里,就藏着一股孤勇。在想出这个对策后,这份孤勇就驱使着她,一直向前,不顾一切。不去想身前身后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也不去想自己是多么渺小卑微的一个角色。她豁出去了,就想做成这一件事。他~妈的别人的人生是人生,别人的欲望是欲望。那她的,她的难道不是? …… 然而木寒夏并不知道的是,这家酒店里,还有另一个,从江城来的住客。 窗外暮色弥漫,落下的太阳,只留下一点残余的光,将天空染得晕晕沉沉的。林莫臣站在房间里,心情有点不太愉快。 他从没住过这么简陋的酒店。棉布床单,两根面条一样挂着的窗帘,还有仔细看就会发现细小污渍的地板。他多看周围一眼,就会有点隐隐的恶心。 但是没办法,那个女人住在这里。 对于他突然抛下永正的事,飞来海南的举动,程薇薇表示很不理解,在电话里说:“Jason,你做事一向稳重可靠,但是这次突然丢下我拜托的事不管了,我实在无法理解。” 林莫臣答:“我能清楚判断,什么事对我是最重要的。永正后续的营业计划,我都已经安排好,即使人不在,它也会自己向前运转。如果你无法理解,那是你的问题。”说完就挂了电话。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木寒夏。想到这一点,林莫臣的嘴角冷淡地勾起。人在商场,光是靠脑子吗?不,很多时候,靠的是直觉。那天听到木寒夏跟何静的说话,她提到“供求市场”、“数据”、“机会”。林莫臣就隐隐觉得不妥。再听她说“要在永正的包围圈撕出一条口子”,那正是他不希望出现的事。所以,他怎么可能放任这个祸患,在眼皮子底下继续发展。须知越是渺小的人,越容易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所以他跟了过来。跟了一天,大致也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了。 酒店一楼,还有个特别小的院子,种了几棵树,还算幽静。这时天已经黑了,林莫臣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就看到院子对面的房间,门开了。木寒夏走了出来。 林莫臣微微侧转身体,站到了窗帘后,注视着她。 她似乎有点出神,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手不安份地拨弄了两下树叶花草,看起来心情很不平静。最后,她在张残缺的石凳坐下,正好背对着林莫臣的窗,隔得非常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耳后的皮肤,白皙细腻,在院里柔黄的灯光下,显得朦胧。 许是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站得太久,林莫臣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焦躁之意。但是他依旧无声无息,凝视她不动。 她坐了一会儿,从脖子上拉出一个吊坠,托在掌心里。林莫臣看到,那是个用红线穿着的小玉佛。 她闭着眼,双手合十,轻声说:“妈妈,你一定要保佑我。这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保佑我顺顺利利,不要出任何差错。保佑我立下这一功,这样无论我留在还是离开乐雅,都会有人看得起我。我不想再做营业员了,不要再被人轻视侮辱了,我想要往上爬,爬到我这辈子能到的地方去。” 说完之后,她放下手,像是要故意放松,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回房间里,关上了门。 院子里忽然变得静极了。地上的月光清稀如水,楼宇的上方,云层暗黑而模糊地堆积。林莫臣忽然唇角一勾,笑了。 ------------ 第18章(二更) 两天后,木寒夏在深夜接到孟刚的电话。 他说:“木寒夏,我连夜听了你们经理的汇报,同意你从海南直采荔枝回来。” 木寒夏答:“好。” “具体的事,经理会跟你沟通。” “好的。”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两人似乎都无话可说。木寒夏坐在床上,抬起头,望着窗外特别暗沉的天,就像无边无际的深潭,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亮起来。 “你总是让我意想不到。”孟刚说。 木寒夏忽然无声地笑了,说:“孟总,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先挂了。” “等一下。”他的嗓音在深夜里微微有些哑,“这件事办完了,回我身边来。” 木寒夏心里轻轻一抖,就跟被人掐了一下似的。她的声音里忽然带了笑意:“孟总,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什么时候,又去过你的身边了?” 然而孟刚半点不急不慌,隔着电话,木寒夏都能想象出他沉稳老练的模样。他答:“木寒夏,小姑娘,你今天能走出这一步棋,我就知道,你不会把那天的事,看成一个死结。你既然既往不咎,我也不至于容不下你。以你学历和背景太低,在乐雅干了三年,才爬到现在的职位。难道你就想这么放弃?你以为我又真的舍得,把你赶到无依无靠的地方去?回来后,就继续在市场部干,这次的功劳,我会给你升职加薪。至于我俩之间的事,你不愿意,我再也不会提。这样,还不行吗?” 木寒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答:“孟总,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她的语气难辨是真心还是讽刺,孟刚静默不语。 然后木寒夏就挂了电话。 虽说孟刚这个电话,打得木寒夏心里发闷,后半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她还是立刻去找张玉磊,敲定最后的合作。 太阳灿烂地挂在天边,又是晴朗的新一天。木寒夏忙碌了整整一上午,终于与几家种植园,都签好了纸面协议。其中张玉磊家的采购量最大,足足五卡车,约定好今天傍晚,就统一发货运往江城。 万事俱备,只差这临门一脚。 下午,张玉磊开车把木寒夏送到了火车站。木寒夏照旧是一个背包,轻便洒脱。许是即将大功告成,她的眉梢眼角都显得轻快很多。张玉磊却望着她这几天,明显被太阳晒黑了一点的皮肤,有点心疼地叮嘱道:“班长,路上小心,吃的都没来得及买,别舍不得钱,买车上的盒饭吃。” 木寒夏不太在意地拍了拍背包:“里面还有面包呢。” 张玉磊皱眉:“那哪儿行呢?要坐20多个小时呢。听我的,别亏待自己。”说到这里又笑了:“你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成了,你就翻身了,今后,应该也不差钱了吧。” 木寒夏也笑,朝他一拱手:“承你吉言。” 周围人来人往,拥挤杂乱。广播里开始播放她那趟车检票的讯息,张玉磊目光温暖地望着她:“去吧我的老班长,一路顺风。” 木寒夏没有动,而是轻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说:“玉磊,你一直是个仗义的大好人,我心里都记着呢。这次,谢了。货的事,一定要帮我看紧。拜托,不能出半点差错。我真的……就看这一次了。” 张玉磊心中十分动容,点头答:“你放心,今天下午六点,所有荔枝一定会按时装车发货。我拿信誉跟你担保,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列车开了。从湿热的海南跨海,慢慢进入陆地。山川与城市,浮光掠影般经过。木寒夏坐在靠窗的位置,到天黑时,也不觉得饿,没有什么胃口。她不时拿起手机看,直至六点半,终于收到张玉磊发来的短信:“搞定!十辆卡车,已经开上高速了。”下面还附了张照片,一长排卡车在夕阳之下,满满的装的全是荔枝。 木寒夏整颗心都放了下来,那感觉就像是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终于回到了清凉安定的所在。内心泛起层层喜悦,无声地浸透胸怀。她往车窗上一靠,嘴角露出笑容。过了没多久,就因为累极,沉沉睡着了。 那头,张玉磊办完了这件事,也是浑身轻松。他站在晴朗而漆黑的天色里,望着自己一望无际的种植园,决定去巡一圈。这几天为了帮木寒夏,也耽误了他不少工作。 到晚上九点多,他刚从种植园出来,就有人来给他报信了:“玉磊,刚才有位姓林的先生来见你爸,说是想买下我们的所有产量。” 张玉磊听得疑惑:“未来几天?但是我们所有的货都已经发去江城了啊。” 来人的表情也有点古怪:“他说他要花双倍的价格买回来。现在老爷子正在招待他喝茶。你要知道,双倍价格我们是大赚,他可是亏定了。” 张玉磊愣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嗡”地炸了一下,姓林、双倍价格、就在木寒夏刚刚离开的关口……他拔腿就往家里跑:“不能卖给他!” 在张玉磊一路狂奔的时候,他的父亲张子强与林莫臣,正坐在家里的客厅里,气氛宁静和谐。 张子强一辈子都在做生意,前几年跟几个兄弟来了海南种荔枝。生意做得不算大,但也颇有家产。他是一位朴实而精明的中年人,虽说这一两年,生意都交给儿子打理,但并不代表他对一切不闻不问。 就像此刻,突然到访的这位年轻男人,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张子强就知道,这个人自己必须见。 林莫臣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喝着张家的上好茶叶,就像聊家常似的,不急不缓地道明来意。而张子强听完后,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好,如果林先生真的能付双倍价格,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批荔枝,我愿意转卖给你。只是货,今天下午已经发出去了,还得追回来。” 林莫臣微笑答:“不用追。我的店也在江城,直接送进我的仓库。” 张子强看他一眼,点头答:“好。” 两人拿起茶杯,轻轻一碰。 张玉磊气喘吁吁跑进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里冲,大吼道:“爸!你不能把货送到他的仓库里!” 林莫臣放下茶杯,眼神很淡地看了他一眼,竟似全不在意。他微笑站起来:“张总,50%的货款很快就会打到你账上,等合同签好货送到,我会再付50%。告辞。” 张子强点点头,沉下脸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什么不能送?你把货打折卖给那个女孩,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 张玉磊又悲又怒,狠狠地瞪了眼林莫臣。后者却依旧神色清淡,嘴角甚至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隔了好几米,还能听到屋内张氏父子的争执声。但这已经跟林莫臣没关系了,他很清楚,张子强一定会把那批荔枝,送进他的仓库里。 月色清朗,土地松软,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张家自建的房屋门口,也是一小片荔枝林。林莫臣穿行其中,这环境如此静谧清新,他的大脑里仿佛也变得格外清净。 然而他就想到了木寒夏。想起的是那晚,两人被困在仓库里,周围昏黑一片。他看到她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很纤细也很无助的样子。 林莫臣垂下眼眸。明天过后,她大概会哭。因为被他打到谷底,再也无力还击。 想到这一点,他并不会感到心软或者后悔,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静的空旷。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林莫臣站定想要避开,但是已经来不及。张玉磊狠狠一拳,已经砸在他的脸上。 林莫臣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张玉磊这几年没少干体力活,力气不小。林莫臣却是养尊处优惯了,人又削瘦。这一拳只打得他鲜血直流,脸上、衬衫上,瞬间到处都是血迹。林莫车用手挡着脸,冷冷道:“你疯了?” 张玉磊到底是个温儒的性格,打出这一拳,对他来说已实属不易。但他又不能如此善罢甘休,只站在这影影绰绰的荔枝林里,愤恨地瞪着林莫臣:“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怎么能在她背后插这么一刀?你于心何忍?” 林莫臣掏出纸巾,神色淡漠地擦干血迹,按住鼻子,只露出那双幽冷的眼睛:“呵……她难道不是背着我,来海南给我设置陷阱?” 张玉磊一时语塞,但立刻又说道:“那不一样!她马上就要被领导排挤走了,她是为了自保!” 林莫臣冷冷一笑说:“自保?这位张同学,你是一心袒护她,有没有想过,她走这一步,有多狠多利落?呵,初生之犊不怕虎。她仅仅靠几条数据曲线,就找到了价格差和时间差,立志把荔枝卖出一个逆市价格。她如果成功,我几个月的计划效果,投入的几百万资金,都会打一个折扣。不仅顾客会有相当一部分回流到乐雅,甚至会伤害永正的信誉。顾客难道不会想,乐雅能卖5块,永正为什么还要卖10块,这不是在赚暴利吗?我有什么理由放过她?难道我是来做慈善的?” 张玉磊的脸色又青又白,答不出来了。林子里变得静静的,只有月光稀疏地洒在两人脚下。 张玉磊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的难过,他蹲了下来,慢慢地说:“林莫臣,她跟我说起过你——她把你当朋友。” 林莫臣静了一会儿,答:“我知道。” 张玉磊霍地抬头看着他:“你这么做,她不会原谅你!” 然而迷雾般的夜空下,他只看到林莫臣沉黑如水的眼睛。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拥有一副铁石心肠,跟他的眼神同样难以动摇。他的脸上,甚至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她会记住我。” 木寒夏在次日深夜抵达江城。五月的夜风,还有些冷,她却毫不在意。她的心里就像揣着一团火,跳跃,忐忑。只等这团火真正燃烧殆尽后,她可能才会得到平静。 她也没有困意,本该回家睡觉的,却不想去。索性搭了夜班公交车,直接去了超市仓库。还有四五个小时,天就亮了,荔枝也该送到了。 超市有人值班,让她呆在了传达室里。她的手机在路上就没电了,这会儿才充上电。她抱着双膝,坐在冷硬陈旧的木椅里,身上随便搭了件外套。她抬头看着窗外还昏沉着的天色,一盏路灯,清冷的竖立其中。这景色莫名叫她心中有些不安。 后来,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坐在不远处,在对她微笑。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只觉得熟悉而温暖。然后她低下头,也笑了。 这是个微甜的美梦。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木寒夏揉着眼睛,望着窗外宁静的阳光,猛地反应过来,后背已经冒出了层层冷汗。 ------------ 第19章 木寒夏去辞职这天,是个阴天。灰色的云,像卷积的浪,压在天空中。当她走过同事们的办公区时,发觉气氛也同样晦暗微妙。有人在看她,有人在交换眼神。 她跟没看到似的,脸色平静。路上遇到人时,还露出如往日般,客气谦卑的笑。 直至走到孟刚办公室门口。辞职手续上,就差他最后一道签字了。 孟刚坐在沙发里,正在抽烟看文件,看到她进来,他神色不变地放下手头工作。 木寒夏说:“孟总,这是我的辞职申请,请你签字。” 孟刚接过,那眼神是沉静的,他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却没有马上还给她,而是说:“坐,我们再说会儿话。” 木寒夏面对他的心情,始终是复杂的。她其实并不想跟他多说话,但是又有某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坐了下来。她把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平静地看着他。 孟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后悔吗?” “遗憾,但是不后悔。” 孟刚微微一笑说:“木寒夏,你要明白,人生的许多目标,不是光凭努力就能做得到。你会需要别人的帮助,需要口是心非,需要在必要的时候低下头,去换取一些东西。你很聪明,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营业员里,最聪明的一个。但终究是营业员。你知不知道,当你离开乐雅,离开这个我这几年来把你保护得好好的窝,走出去,你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还要委曲求全更多,才可能获得跟别人同样的成功。” 木寒夏不说话。 孟刚抽了口烟,那烟气慢慢飘到她的脸上,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是轻视还是不舍。 “你要更自私,也更舍得放弃自己。你够精明,却不够势利。如果不改,你以后还会被人利用,会栽更大的跟头。” “孟总。”木寒夏缓缓地说,“如果在这个社会出人头地的条件,是活得面目全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那我宁愿继续穷,但是活得像自己。可是我觉得,不会是这样的,不会都是这样。一定还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一定还会有,凭才华和努力就能过得很好的地方。到那一天,你会羡慕我的人生吗?” 孟刚失笑,失笑于她言语间的稚气和一往无前。 “不。”他说,“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木寒夏也笑了笑,从桌上拿起辞职文件,起身走向门外。 “如果……”他忽然在她身后问,“今后有人,对你提出跟我同样的要求,代价更大,大到足以成就你,也足以毁了你,你真的还会拒绝吗?” 木寒夏静默了一会儿,答:“我永远也不会接受。” —— 木寒夏在次日上午,与何静辞别。 何静也来到了她在贫民窟的家中,红着眼眶,帮她收拾东西。 “你就这么点东西啊?”何静拍着她的背包。 “嗯。”木寒夏答,“我又不是不回来,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何静心里一酸,想起另一茬,狠狠地说:“都怪那个林莫臣!太阴了,太狠了!你还把他当朋友,他转眼就把你的荔枝抢了,在永正卖5块一斤。现在永正大获全胜了,乐雅彻底颓了。可是我看就连孟刚,也没什么事,继续好好地当店总。只有你,反而走了,走了!” 木寒夏有片刻的怔忪,却说:“其实一开始几天,我也在心里怨林莫臣。可后来平静过后,我又觉得没什么了。他站在他的立场,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换我,说不定也会这么做。是我自己……公私不分了。呵……不过,你也没什么好替我气愤的,本来荔枝这件事无论成不成,我都会离开乐雅。难道我还要天天对着孟刚这么个人?” 何静嘀咕道:“那倒也是。阿夏,你打算去哪儿闯阿?” 木寒夏这时露出灿烂的笑,把她的肩膀一搂,说:“我干嘛要亏待自己,孟刚还是多给我了我几个月工资,我打算先出去玩一趟,再想后路。喂,咱们这几年都没休过像样的假,有没有很羡慕我?” 何静如同往常一样,伸手一弹她的脑门,脸上愁云散尽,笑道:“是是是,我就知道你早想出去玩了,羡慕死我了。路上注意安全,别被人骗走拐走了。” “知道啦。” 过了一会儿,何静又说:“阿夏,其实我是支持你出去闯的。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过跟我一样的生活。你应该过得更好。” —— 一切尘埃落定,林莫臣也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搭乘飞机离开江城。 程薇薇已经彻底痊愈,也从他手中接过了全盛的永正。她到机场送他。 “谢谢你,师兄。”程薇薇巧笑倩兮,“我经常跑北京,不介意我常来打扰吧?” 林莫臣只拉着个小行李箱,戴着墨镜,淡笑道:“怎么会?今后你就是风臣的大客户,欢迎常来。” 程薇薇心满意足地笑了。两人站在安检入口,旁边人来人往,大理石地面光滑寂静。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林莫臣会给她一个礼貌性的拥抱吗? 谁知他只是略略一点头,转身就毫不留恋地走进了安检通道。 程薇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而窗外,一架架飞机正在起起落落。她想,永正这一役,大概只是林莫臣这样一个男人,在江城随意留下的一笔。在北京,他的风臣公司,他在国内新的事业蓝图,才刚刚开始。 林莫臣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忽然就醒了。他抬起头,望着狭窄的小窗外,层层的云和细小如蚁的地面建筑,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木寒夏。 那天之后,两人一直就没联系过。听说,她已经从乐雅辞职,离开了江城。 竟是一副与一切诀别,与他决绝的姿态。 想到这一点,他的嘴角,露出一点清冷笑意。 飞机刚落地,他就拿出手机,在手里握了一会儿,调出了她的号码。 “来北京,到我的公司,做市场部经理。” 然而过了很久,直至他都回到北京家中,手机一直都是静悄悄的,她没有回复。 林莫臣突然就有点发火,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此后再也没有翻看过。 —— 一个月后。 林莫臣的公司,位于北京国贸的一幢金碧辉煌的写字楼上。他的公司现在还不大,人也不多,只有二十几个。办公室也只租了两百多个平方,但装修得非常精致奢华。公司的脸面,那是非常漂亮的。 这天下午,林莫臣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公司的许多项计划,还在推进过程中,但还没到全面一举推开的时候。所以他还清闲着。 秘书敲门进来,表情疑惑:“林总,有个人来公司面试。” 林莫臣淡道:“我什么时候要招人了?” 秘书的表情更迷惑了:“可是林总,她说是你让她来的。” 林莫臣怔了一下,忽的笑了,说:“让她在会客室等。” 木寒夏没有想到,林莫臣让她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直等到日落西山,霞光染红了整间会客室,那位漂亮得体的秘书小姐,才再次敲门进来,说:“不好意思,木小姐,林总实在太忙了,刚刚才得空,现在请你过去。” 木寒夏虽然等得有些烦躁,也在心里怀疑林莫臣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冷落她。但到底还是忍耐下来,跟着秘书走向他的办公室。 旁边有些职员抬头看过来,木寒夏的心跳居然有些加速。落日的余晖下,他穿着白衬衣和西裤,领带一丝不苟。坐在老板桌后,低头在看文件。 秘书带上门,退了出去。屋内很静,他也不抬头。木寒夏开口:“林莫臣。” 他这才放下文件,身体慢慢往椅子里一靠,抬头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他似笑非笑地问。 木寒夏突然就明白过来,他在生气,并且为什么在生气。不知为何,她并不为此觉得生气或者难堪,反而觉得心头一片温暖的平静,就像两人身旁的暮光一般。她也一点不记恨,他之前在她后背插的那一刀。过了这么久,那些事对于她来说,竟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她能理解他,就像理解她自己。 于是,她露出了微笑,不卑不亢地说:“我来做你的市场部经理了。” 林莫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的脸黑了些,明显是这些天被晒的。乌黑的长发束起,盘在脑后,显得利落干净。她今天特意穿了套西装短裙,细细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站得很稳,但是并不放松。她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可那漆黑的瞳仁深处,却隐隐流露出一点点不确定,一点点柔弱的怯意和期盼。 就像一层很薄很薄的白纸,看似平滑硬直。但其实一碰,就会破掉。 林莫臣淡淡答:“好。” 后来,林莫臣一直记得这个下午。他看过太多可怜的人,求他的人。可平生第一次,却因为这个女人刹那间的眼神,心头细软如沙落下。 ——第一卷完—— ------------ 第20章 前几天,木寒夏租好了房子。是一套两居室中的小间,隔壁住的一对情侣。她初来乍到,自然事事客气谦让,相处得也挺好。只除了晚上。 这天深夜,木寒夏睡得正沉,突然醒了。听到隔壁传来“吱呀吱呀”的极富节奏的摇床声。她默默地拿起枕头,压在耳朵上。 床头月光如水,清浅照耀。虽然对于这北漂的一切:租房、气候、隔墙的****……她都不太适应,心中却依然有模糊的憧憬。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分,她忽然又想起了林莫臣。 想起的是他们最后在江城见面那晚,当她在烧烤摊前回头,看到的是他那双幽黑如潭的眼睛。那时如何能想到,他谋划的是要尾随她去海南,然后在背后捅她一刀? 若说木寒夏心里对这件事没有一丝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但就像她对何静说的,她能够理解。凭她和林莫臣的那点交情,难道就要人家在商场上英雄惜美拱手相让? 不过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林莫臣向她抛出的,是她现在能有的最好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 次日清晨,隔壁还静悄悄的在睡,木寒夏已经出门了。先坐30分钟地铁,再倒30分钟公交,到了林莫臣的公司。也是今后,她在的公司了。 今天首要的事是办理入职手续。人力资源总监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干练女士,亦很亲和。只是在翻到学历资料那一栏时,微怔:“你是高中学历?本科文凭是自考的?” 木寒夏答:“是的。” 对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木寒夏又问:“总监,公司的员工,学历是不是都很好?” 总监笑了笑,答:“算是吧。设计部的同事,大多是清华和国外名校的。我的人力资源部,最次也是人大的。不过,我想Jason要用你,一定有他的原因。好好干。” 木寒夏笑着说:“好,谢谢您。”心里到底因她的话,生出几分忐忑。 “对了,市场部现在就你一个人,你先和设计部的同事坐在一起吧。” 木寒夏一愣。 办公区域是开放的,所有员工坐都在一起。只有林莫臣和几位总监,拥有独立办公室。今天只有十几个员工在。木寒夏刚在自己的新位置坐下来,旁边有个年轻女孩就探头过来:“你好,我是运营部的罗堃。”另一边站起个年轻男孩:“新同事好,我是设计部的陈之铎。” 木寒夏跟他们一一握手打了招呼,只觉得他们都很亲和,也很文雅。跟超市的职员们气质完全不同。 就在这时,林莫臣来了。 “林总。”“Jason早。”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他手里拿着杯星巴克的咖啡,西装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带齐整。他浅浅地笑着,眉眼间竟给人如沐春风的儒雅感。木寒夏恍然——这是他对着自己人的样子。 他的目光也落在木寒夏身上,然后朝她走了过来。木寒夏盯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他让她来做“市场部经理”,多少有点哄骗的成分在。这部门就她一个光杆司令,是经理还是助理,根本没有多大差别。 虽然这样想,她还是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林莫臣在她身旁站定,两人目光无声一对,他伸手将她的肩膀轻轻一搂,面向大家:“各位,这是新来的市场部经理木寒夏,她在江城的商超系统曾立下过优秀战绩。希望今后木经理跟我们一起,共同达成公司的业绩目标。” 木寒夏意外地心头一暖,周围掌声已经响起。她忙笑着鞠躬:“谢谢大家!”肩头的那只手却已滑落。等她抬起头时,就见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 接下来的时间,木寒夏就在座位上看公司资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意外。林莫臣的这家“风臣”,居然是做服装生意的。木寒夏有点难以把林莫臣这么个人,跟服装生意联系在一起。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之前永正的服装,做得那么专业那么好。 林莫臣买下了一个服装工厂,就在京郊。而公司的主要部门是设计部、运营管理部和人力资源部,都是为下个月即将开业的门店管理和服务的。其他的,就是些零散岗位:行政、财务、前台……当然,也包括她的大市场部。 很快到了中午。旁边的罗堃和陈之铎都有事外出了,其他同事要么定了外卖,要么下楼去吃。木寒夏跟谁都不熟,一个人下了楼,站在街头放眼望去,却发现都是些高档餐厅,她可不想进。 最便宜最亲民的是肯X基。但那也要三十块,而且她不喜欢吃。 她站在肯X基门口纠结着,忽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我给你的工资不够吗?连这种垃圾食品都吃不起?” 木寒夏转身,太阳好大,林莫臣的白衬衫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她答:“吃……是吃得起,可三十块钱我吃肯X基多亏啊。而且又不好吃。” 林莫臣扫她一眼:“跟我过来。” 于是木寒夏跟着他,穿过长街,绕过小巷,到了一家看起来十分清雅高档的餐厅门口。眼看要蹭他的饭,木寒夏有点不好意思。但林莫臣根本就没打算征求她的意见,一个人走在前面。而且她也有话要问他。 两人走进去,这个时间人还是比较多。过道里,迎面走来个服务生,手中盘子里端满了菜。林莫臣侧身避开,就轻轻挨在了木寒夏身上。他本就比她高一个头,木寒夏的肩膀靠在了他的胸口上。两人谁也没动,恍若未觉。木寒夏的心就跟湖水一样,微微荡起涟漪,却又寂静无声。转眼他已率先走向了旁边的空桌。 木寒夏在他对面坐下,他拿起菜单递给她。木寒夏摆了摆手:“我不会点菜,你点吧。” 他看她一眼,翻开菜单:“有什么想吃的?” 木寒夏心想,他表面的绅士风度还真可以打满分。笑了笑答:“我都没吃过,都行。” 结果林莫臣叫来服务生,把店里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木寒夏连忙阻止:“那个……林总,够了,吃不完的。” 林莫臣神色淡然:“嗯,我不喜欢浪费,吃不完你打包。” 木寒夏:“……” ------------ 第21章 等上菜的间隙,他从旁边书架上,拿了本财经杂志过来看。木寒夏心想,这个人,狠归狠,但也很勤奋。 她斟酌了一下语言,小啜口茶,问:“林总,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会要我到你的公司来?” 林莫臣抬起头,就看到她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被无数人叫过“林总”,可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出来,总有种不太顺耳的感觉。他看着她难得的低眉顺眼的模样,心想大概是这个女人,叫得就没有诚意。 “叫我Jason。”他淡道。 “哦……Jason。” 为什么让她到自己的公司来?今天上午,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进了他的办公室,也问了相同的问题。 “Jason,你对用人标准的把控一向严格。你说过,非名校生不要。因为没有那个闲心和精力去当伯乐,去低学历低层次人群中发掘人才。可现在,你却带了个高中生回来。这个落差,是否太大了呢?” 人力资源总监是最早跟着他创业的几个人之一,他亦很器重。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木寒夏的学历背景,的确是不能看。但这个人如果跟着我,用好了,也许会是商场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人力资源总监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也会对她多照料的。” …… 思及此处,林莫臣看着木寒夏,一笑:“老板用人,难道还需要向你解释理由?” 木寒夏又有点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 菜一道道端上来,看着极为诱人。木寒夏瞬间忘了这茬,也不拘谨,每个都尝尝,然后问:“这是什么做的?”“这个是什么蘑菇?”“这个菜好吃,什么做的?” 林莫臣什么好的没吃过,但今天居然也有兴致,一样样给她解释。他的胃口一向不太好,今天与她说着话,竟然也吃掉了两小碗饭。 吃得差不多了,周围的人也散了些,静了许多。林莫臣慢慢地喝着茶,看着对面的木寒夏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可以再问你个问题吗?”她说。 “问。” “为什么你回国后,会选择服装行业开始?” 林莫臣放下茶杯,手臂往旁边椅背上轻轻一搭。四目凝视瞬间,他从旁边拿了个空玻璃杯,放在两人中间。 木寒夏不明所以。 “任何行业,都会有它的萌芽期、快速发展期、平稳期、衰退期。最后,或者死亡,或者变革再生。周而复转。”他说。 木寒夏盯着他,点了点头。从没有人跟她讨论过“行业”这个高度的东西,所以她下意识非常认真地听着。 “过去十年,中国的服装行业,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他端起水壶,将那个空玻璃杯倒满。 木寒夏心想是的。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看到街头巷尾,到处在开服装店。很多品牌如同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 “最好的时代,往往也是最坏的时代。”他目光平淡地看着她,“过去几年,几乎谁进这个行业,都能捞到钱。但是质量、服务、品质,参差不齐。甚至可以说,大多数都是劣等品——贴牌生产、管理落后、服务落后,仅靠广告营销就建立了一个品牌。” “好像是的。”她答。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满溢水的玻璃杯边缘:“现在,发展停滞了。” “嗯。”的确如此。虽然服装店铺还是有那么多,但是基本很少看到哪个品牌,还在大面积扩张开店了,已经饱和了。 他往后慢慢一靠,微笑着说:“中国的商业发展很快,顾客的购买能力和要求也在不断提高,不会再像以前,对劣等品买帐。同时,服装行业也受到电商的不断冲击。所以停滞之后,将会是衰退。你信不信,再过几年,现在还欣欣向荣的那些服装企业,绝大多数都会业绩剧烈下滑、大面积关店,然后死掉?” 木寒夏心头一震。大面积死掉?他的这个残忍预言,她感到难以置信。可直觉又告诉她,他说的很可能会成真。 “你不是无师自通研究过供求曲线吗?”林莫臣说,“谁都是会死的,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现有的服装品牌若被淘汰出局,势必让出大量的需求和利润空间。这部分新的巨额利润,将会被谁得到?” 木寒夏看着他,不出声。 他伸手拿起她的筷子,夹了两根橙红饱满的胡萝卜条,丢进那个玻璃杯里:“优质的、与它们风格差异明显的新入场者,将会迅速掠夺走大部分的利益。这对于它们来说,或许是最坏的时代。对于优秀的创业企业来说,却又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就是我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点,进入中国的服装行业。” 周围静下来。林莫臣再次端起茶杯,慢慢喝着。木寒夏看着他扣在茶杯上的修长手指,看着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和耳边的黑色短发,心中竟因他的一席话,无声激荡着。她竟然感觉到了某种隐约的兴奋,被他的话勾起的,来自内心深处的兴奋。 林莫臣看了她一眼,竟像是洞察了她此刻全部所感所想,笑了。 —— 夕阳西下,木寒夏踏着霞光,往公交站走。风臣所在的写字楼,如同银色巨人,矗立在她身后的高楼满地中。 手机响起,她接起:“喂,妞!” 何静呱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仿佛带着江城特有的粗放和市井味道:“呦,看来心情不错哦。你还在哪儿嗨呢?” 木寒夏答:“我在北京。” “你在北京干什么?” “上班啊,我在林莫臣的公司。” 何静足足几秒钟,才说:“你们这些人的想法,我是真想不通了。你阴他,他阴你。然后你们两个还跑到一块去了。噗,算了,反正那些商业的事,我也不关心。可是阿夏,你看起来不是个不记仇的人啊。你不会是……由恨生爱,喜欢上他了吧?抖M体质啊你……” 木寒夏失笑,立刻反驳:“怎么可能!他这里的工作机会好而已。而我不计前嫌。” “哦……是他要你去的?” 木寒夏心中微微一动,答:“嗯。” 何静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说真的,上次他给你送手机,我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木寒夏愣了一下,答:“怎么可能?他不会喜欢我的。” —— 林莫臣去年一回国,就在北京买了套房子。因为他不喜欢住在别人的家里。 房子离国贸很近,走路5分钟就能到。三十多层的开阔大三居,可以俯瞰大半个北京城的景色。他善于应酬,但并不是一个对应酬和玩乐有热情的人。下班后如果没有事,他的生活就很简单:在楼下西餐厅吃个饭,回家洗澡、看新闻,或者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偶尔也会看看影碟。 这天他回家后,却没什么工作的兴趣。而是坐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璀璨灯火,脑海里,浮现木寒夏的样子。 江城一别后,他很少想起她。偶尔想起了,也迅速置之脑后。可感觉,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当她重新出现在面前,这两天他却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她。想起她昨天站在办公室里,坚定又柔弱地望着他的样子;想起她对每一个同事展开甜美笑颜;也想起她中午吃得双眼放光的模样。而他刚才盯着对面的一盏灯光出了神,竟是在回味她今天的一抹脸红。 林莫臣想着想着,有些自嘲地笑了。起身关掉灯,躺到了床上。 ------------ 第22章 车往东开出北京城,就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和树林,茂盛翠绿。天空很蓝,云朵浮游。木寒夏也是在这时才发现,原来北京的天,比江城更蓝。 林莫臣开着他的那辆卡宴,行驶在空敞的国道上。车上除了木寒夏,还有设计部的陈之铎和运营部的方堃。他们今天要去工厂看看。大家一路闲聊着,气氛轻松。 车开进厂区,木寒夏才发现,林莫臣的这个厂,还真不小。抬头望去,连绵矗立的白色厂房,整洁齐正。 下了车,她站定。林莫臣走过来:“在看什么?” 她感叹:“好大啊。Jason,你是打算建立自己的服装帝国吗?” “眼光不算太差。跟我进来。” 他们三人今天来都有正事,只有木寒夏是以参观学习为主。在花了一个多小时,逛完了整个厂区后,尤其是看完了库房里那些整齐堆积的成品,她其实挺有想法的。 她大概明白了,林莫臣想走什么样的风格路子。首先,这里的衣服质量都算上乘,尤其是用料和做工,绝对没有他之前鄙视的粗制滥造的情况出现。再次,风格沿袭了他曾经为永正超市提供的那批货,时尚、简洁、大方。价格比她在市面上看到的普通休闲装肯定要贵,但是并没有贵太多。 凭直觉,木寒夏就觉得这批商品很好。而且一时也想不出,市场上有什么风格相似的竞争品牌。 回到主车间时,林莫臣他们都在。方堃抬头看到她,笑着问:“怎么样?咱们公司的产品是不是很不错?” “非常好。”木寒夏答,“看得我都想买了。” 林莫臣正在跟生产总监说话,抬头看她一眼。 “你不知道吗?我们自己员工,可以4折买的。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选几件。等门店开业那天,说不定很快卖光了,想买都买不到。”方堃说。 “真的啊?”木寒夏着实心动了,“那我可真去挑了。” 方堃又笑着对林莫臣说:“Jason,还有你。我们商量好了,开业那天,大家都要穿公司的衣服。你是老板,得做表率啊。” 林莫臣答:“好。”看向木寒夏:“去给我挑两件。” 木寒夏:“哦,那你喜欢什么款式?” “你是市场部经理,自己挑。” 旁边的方堃和陈之铎都笑了,木寒夏心想,我又没给男人挑过衣服,想了想又确定了一下:“你是穿180的吧?” 林莫臣淡笑:“难道我还穿170的?” 方堃噗嗤一笑,陈之铎却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林总,你还要不要我们这些170的活了,太打击人了!” 木寒夏忍不住也笑了,与林莫臣视线一对。他漆黑幽沉的眼睛里,也有笑意。 木寒夏去后面的仓库挑衣服了。林莫臣处理完手头的事,也信步走过去。远远的,就见她站在一箱货前,低头挑选。手里还搭着件男款休闲Polo衫。林莫臣扫了一眼,挑得还行。 然后就看到她拿了几件女士内衣出来,低头端详,像是在挑形状。林莫臣眼力好,两人隔得也不远,所以他轻而易举就瞥见吊牌上的尺寸:32B。 呵…… 木寒夏挑好后,放进个小塑料袋里,转身看到林莫臣突然出现,微微一愣,也有点讪然。看他神色淡然的样子,像是没看到什么,于是她也就放松了。把挑好的男款递给他,两人一起往仓库外走。 木寒夏来公司上班都好几天了,也没见林莫臣派什么正经活儿,顶多带她到处跑跑腿。她早就想问了,于是开口:“Jason,你看,我是市场部的独苗,人力资源部那边也没有我的岗位说明书。这个岗位,到底要做些什么啊?” 林莫臣却反问她:“你还没想好?” 木寒夏愣了一下。这是她头一次感觉到,他作为上级带来的压力。 “没。” 好在林莫臣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也没有继续刻薄她,而是说:“你来之前,市场部这一块的职责,实际上是我在承担。既然是做市场,如果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就先去了解市场。” 木寒夏想了想,点头:“好的。” 两人又静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她再次开口:“那我出去跑市场,交通费报销不?” 林莫臣看她一眼:“报。” “午餐费……” “都报。”林莫臣打断她。 木寒夏“哦”了一声,笑了。 —— 然而连林莫臣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四天,木寒夏竟然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了。从早到晚,都没来过公司。 到了第四天下午,他把坐她旁边的方堃叫进办公室,问:“木寒夏呢?”方堃见他脸色不善,小心翼翼地答:“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 这晚林莫臣回家后,处理完工作,望着窗外灯火阑珊,拿出手机。 “你在哪里?” 那头的木寒夏答:“我在公司啊。” 林莫臣静了一瞬,语气很冷:“木寒夏,我请你来,是替我工作的。身为部门经理,难道不应该每天向老板汇报进展?难道你是打算在我的公司里自生自灭吗?” 木寒夏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答:“我知道了。对不起啊Jason,我没有当部门头头的经验,以后改进。” “你现在在公司干什么?”林莫臣又问。 “我在整理这几天的调研结果,想做成报告交给你。” 林莫臣挂了电话。 夜色已经很深,一轮满月缀在天空,黑云远远退却,守在周围。林莫臣推开公司的门,就见满室昏暗里,只有她的桌前亮着一盏灯,宛如一座小小孤岛。而她背对着他,丝毫未觉。 林莫臣低头看了眼手表:11点50。 他慢慢走近。 许是子夜清寒,她轻轻咳嗽了两声,依旧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如飞。她的身上搭着件外套,桌上除了一堆堆资料文件,还放着个吃完的快餐饭盒。她看起来非常专注,也非常沉稳,沉浸在工作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林莫臣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那还是在美国,刚从大学毕业的他,小试牛刀挑战纽约水果业巨头。对抗最激烈时,公司被人断水断电,有员工被打伤送进医院,公司也收到恐吓信。当时跟着他创业的人,多少都有些人心惶惶。毕竟他不过是个刚毕业的、毫无根基的华人小伙子。 那时就有许多个晚上,他一个人工作到最晚,独坐在办公室。也是这样一盏灯光,也是这样身披西装外套,其他什么事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他走到她的背后。她像是察觉了什么,缓缓回头。林莫臣伸手,按在她的肩上。她吓得全身一抖,林莫臣淡笑:“慌什么?怕老板查岗吗?” 木寒夏看清是他,松了口气,随即怒道:“林莫臣!你吓死我了!” 林莫臣又笑了笑,目光落在屏幕上:“在写什么高见?”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肩上,不轻不重,五指修长。木寒夏的眼角余光瞥见,心里就跟飞鸟翅膀轻轻扇动而过。她看向屏幕,答:“我有三个调研结论,但应该,都是在你计划之中的。” “说。” “第一,我调查过了,目前北京市场上,包括周边县市,虽然有几个跟我们相同风格的品牌,但是都没有足够的市场影响力。并且有的质量参差不齐,有的还同时售卖其他风格的产品,价格体系也混乱。也就是说,准确定位在我们这种风格、价格的,有影响力的竞争对手,暂时还没有出现。所以,我们是第一个。” “嗯,继续。” 周围很静,光线朦胧。只有他们俩的声音,一问一答,空空寂寂,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木寒夏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说:“第二,这是市面上几大品牌的风格、价格和主要客户群分布数据。数据来源是一些行业分析报告,和我们公司之前做过的一些行业调查数据。可以看出,国内市场上的品牌,高端的,很高端,价格也很高,多为商务品牌;中端的休闲品牌,不够时尚,产品质量也不过硬,价格却卖得跟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高。低端就不用比了。但中端这一块,市场其实才是最大的,尤其我们还很注重时尚感。一百多几百块的衣服,白领会买,学生也会买。我们面临的,将会是最广阔的一片利润空间。” “第三。”她看着桌上他的一抹剪影,“我去你正在筹备中的门店看过了。说实在的,我挺意外,也挺震撼的。我没想到你会把门店开得这么大,租在最好最贵的商场里,装修得得却又那么简洁。我说不清楚好在哪里,但是踏进去,就感觉挺舒服亲切的,也挺新鲜的。而且这样的装修,应该也能节省很多成本。一举两得,对不对?” 木寒夏转头看着他。 林莫臣眼眸寂静。 他知她聪慧敏锐。然而他的全部筹谋,她看过行业后,竟已全部明了。 他无声笑了,说:“你说了那么多,于我,其实永远只有一条策略。” 木寒夏一怔,问:“是什么?” “你在乐雅时,不是已经看透了吗?” 木寒夏顿时云里雾里,因两人离得近,他又站在她背后,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怀里的气息,心也怦怦跳着:“我不明白……” 他答:“所有的商业,所有的利益追逐,胜利者从来都只有一条法则:建立从你的产品,到你的目标客户群,最短最准确的路。还不明白吗?我只生产我的目标客户群,最感兴趣也最或缺的商品。我把店开在他们最能看到的位置,我采用仓储式装修减少中间环节成本……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用最短的距离,把准确的产品送到准确的顾客手中,而我,就会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这跟你在乐雅差点卖成的那次荔枝,我以前在美国卖水果,没有什么不同。” 木寒夏愣住,他则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点头:“明白了,等等!我把这条记下来。”说完就转身,拿起本子和笔,奋力疾书。 林莫臣眼中浮现极淡的笑意。他看着她眼眸中灵动的光彩,看着她低垂的脖颈。那线条白皙干净,还有一点柔软的婴儿肥。 林莫臣抬起手,手指在她的脖子上,轻轻一刮。 木寒夏微微一僵,只觉得酥麻感如同流动的水,于他落指处生出,迅速往整片脖子乃至全身细微蔓延。 她一动不动。 林莫臣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还有什么问题?” “嗯……我再看看……” 夜色与光萦绕在两人身旁,一切于这寂静中,都有不真实的错觉。然而在这个深夜里,在这庞大城市的一角,只有他俩,靠得这么近,继续说着逐利与筹谋,向彼此透露着胸怀中的野心。这感觉,是如此真实与接近。 ------------ 第23章 夏去秋来。 两个月的时间,如同指间流光,很快过去。 这天晴朗清爽,木寒夏站在街边一棵大树下,拿着水瓶喝水。不远处,一番热闹景象。那是风臣今天新开业的第二家门店,此时宾客盈门,门口花篮堆积,满地彩色碎纸。 她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她吐吐舌头,接起:“喂,Jason。” “在哪里?” “店门口呢。” “在干什么?” “……休息一会儿。” 果不其然,那头的林莫臣低声笑了:“我在这里操劳,木经理在休息?上来!” “哦……”木寒夏挂掉电话,走进店里。 二楼有几间小办公室,迎面几个店员跟她打招呼:“木经理。”“木经理。” 木寒夏微笑点头。不会再像两个月前,脸红拘谨了。 林莫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手里拿着叠数据报表,正在跟身旁的店长说话。他今天穿了身纯黑的西装,白衬衣,搭配暗红色领带。腕表皮鞋,无一处不金贵。姿态随意地坐在那里,仿佛就有令人感到压迫的气场。 木寒夏走过去。 店长汇报完毕,冲木寒夏笑笑走了。林莫臣抬头看着她:“木老板,去哪里快活了?” “老大,我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林莫臣唇角微勾,倒也不寒碜她了。木寒夏在他身旁坐下,拿起另外几份数据表,又拖过笔记本电脑,开始陪他工作。 “W3-11号货?” “卖了33件。M码、L码最多。” “毛利率?” “33%。” “1店同日数据?” “43件,45%,M码、L码。” “库存占比?” “40%,充足。其中有五款需要调货。” …… 两人一问一答,速度很快。门口有职员经过,也不敢大声,怕影响到他们。两人的眉眼同样专注,显然对这样的配合,已默契十足。 其实一开始,木寒夏是跟不上林莫臣思维和查阅速度的。第一次她给他打下手,一个数据在电脑里找了10分钟也没找到。当时林莫臣就冷笑道:“啧……我是请了块木头回来?” 当时她还不服争辩:“那么大的电脑系统,一整桌的数据报表,你要找其中一个数据,哪是那么容易的?” 林莫臣却盯着她说:“我所见过的,每一个优秀的市场经理,哪一个不是把所有市场数据烂熟于心?否则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保持对市场的超出常人的敏锐性?木寒夏,你倒是上进努力得很。” 一番话,倒把木寒夏说愣住了。 林莫臣就不再搭理她了。 过了一会儿,她凑到他身旁,小声说:“Jason,我错了,我太狭隘了,谢谢你教我。” 他看她一眼。 她一脸老实服软的小模样。 两人对视片刻,他的手掌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还磨蹭什么?做事。” …… 工作得久了,她有些口干,看一眼旁边的茶杯,空了。刚想伸手拿了去添水,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先拿了起来。 林莫臣站起来,手里拿着他们两个的水杯,走向了旁边的饮水机。 木寒夏看着他弯腰接水的背影,心情霎时就像这窗外的夜色,柔和而模糊。 林莫臣转身,两人恰好对视着。 他的眼眸幽沉如水。 就在这时,店长和其他几位经理走上来,笑道:“Jason,今天开业这么成功,要不要开个庆功宴啊?” 林莫臣也笑了:“行。你们挑地方。” 一片欢呼声。 一行人去了附近最贵的一家海鲜酒楼。气氛很好,大家也吃得很开心。连林莫臣都喝了不少酒,坐在主位,眼眸清亮,神色略懒。 吃完饭,大家还不满足,嚷着要去唱歌。林莫臣欣然应允。众人去了家KTV,开了间豪华包间,又点了一堆酒水和食物。 几个活泼的女孩,率先去点歌。有人说:“老板,你也给大家唱一个吧?”大家一片起哄声。林莫臣却只是靠在沙发里,答:“你们自己玩。” 自然没人再勉强。 木寒夏拣起颗爆米花,往嘴里丢。其实她是很喜欢唱歌的,但是,同事们对她都挺好,她不想摧残……算了。 “你不去唱?”身旁的林莫臣问,嗓音里带着几分微醺的暗哑。 木寒夏摇摇头。 “难听?” 木寒夏瞪他一眼。 他笑了。 木寒夏:“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缓缓地说,“以为在这种场合,你会是非常活泼的一个。” 木寒夏看着他光华暗敛的眼睛,忽然察觉,他是不是有一点醉了?不知怎的,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轻轻“哼”了一声,端起果汁,在他身旁安静地喝着。他也没说话,微微阖上眼,跟她一起听别人唱歌。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在嘈杂的音乐声中若隐若现。 他接起:“嗯……你到北京了?我和公司的人在外面。行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放下电话,过了一阵,他点了个员工:“小王,去门口接个人。” “老板,接谁啊?” “程薇薇。她听说我们在庆功,也想过来。” 大家恍然。 说起程薇薇,大家都知道的。因为她家的永正超市,是风臣的大客户。每个月风臣有相当部分的产量,进入永正的多家门店销售。这两个月,程薇薇也往北京飞过几次,每次都会来他们公司。 也有人猜测过林莫臣跟她的关系。但看除了公事外,两人似乎并没有其他交往。而且林莫臣从来不往江城飞,所以也就没什么人议论了。 程薇薇来公司时,还遇到过木寒夏。当时她的表情还挺惊讶的。不过两人并没有太多接触。 过了没多久,小王就领着个人,推门进来。如水倾泻的彩色灯光下,程薇薇长发披肩,素妆轻盈,穿着件暗红色的织花斗篷,下面是修长的腿和高跟鞋,令人眼前一亮。 “程总。”“程总。”大家都跟她打招呼,有跟她熟的直接感叹:“哇!薇薇姐今天好漂亮!” 林莫臣也对她点点头。 程薇薇笑着环顾一周,目光在林莫臣身边的木寒夏身上一停,旋即又落在林莫臣身上:“Jason,今天第二家店大获全胜,恭喜啊。” 林莫臣笑道:“过来坐。” 有人起身,有人往后靠,把路让开。木寒夏下意识往旁边挪,把林莫臣身边的位置让给她。程薇薇坐了下来,也没看木寒夏,转头就开始跟林莫臣说话。 大家继续欢闹。 木寒夏和身旁的同事说话,隐约间却闻到程薇薇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与林莫臣交谈的声音,也清晰传来。 “师哥,恭喜啊。” “谢谢。”两人的红酒杯轻轻一碰。 “我也带来了好消息,风臣在永正系统的销量,这个月又涨了15%。师哥,怎么感谢我?” “你要怎么感谢?要不我把风臣这一季的新产品,都送一套给你?” “就这样?师哥你还真会打如意算盘,又省钱,我还给你们做活广告了是不是?” “呵……” …… 木寒夏起身出去上厕所。 —— 屋外,星光灿烂。 木寒夏倚在外面的走廊上,正吹着冷风,有人走了过来。 她回过头,是设计部的一位男同事。二十五六岁年纪,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喝得脸有点红。那双眼更是闪亮亮地看着她。 木寒夏冲他微微一笑。 “寒夏,你在这儿啊,怎么不进去?” “我透透气。” “哦。”这同事是典型的工科男,站到了她身边,一起看着星空,欲言又止。 “寒夏,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他连耳根都红了。 木寒夏心里咯噔一下。她高中时,也被几个人表白过。但这几年,几乎没有过。莫名地,她也紧张起来:“啊?” “我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可能考虑……”工科男的声音很低但也很认真。 木寒夏的脸都涨红了。平心而论,这个男同事真的挺好的,名校毕业,能力又强,为人踏实温和。她之前其实从没想过,这样的人,会对自己表白。 她转头看着他,刚想开口,一眼却瞥见两人身后的那道玻璃门后,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林莫臣。 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们。不,准确地说是看着她。此处灯光浅淡,映得他的脸也多了几分清冷。 木寒夏看着他的眼睛,脑海里只冒出个念头:这里离包厢很远,他为什么也来了这一头? 然而工科男还热切地凝视着她。木寒夏移回目光,看着眼前人,十分歉意地说:“谢谢你,对不起。” …… 工科男失望透顶地走了。周围恢复宁静, 木寒夏的心无端端地怦怦直跳,竟像极了头顶那一两点零落星光,又亮又冷,无声跳耀。她转身,重新推开那扇门,却发现林莫臣已经不见踪影。 她以为他是不是回包厢里,刚往里走了几步,却见左手边一个小间的门虚掩着,灯光透出来,里面传来有人呕吐的声音。 她探头一看,就望见了林莫臣的背影。他双手撑在房间的洗手台上,低着头,脸色苍白。 这是个休息间,而不是KTV包房。木寒夏连忙推门进去,走到他身旁:“你怎么这样了?不能喝就少喝点啊?” 林莫臣即使不胜酒力,举止也是优雅得体的。他从旁边拿了块毛巾,轻轻擦了一下嘴角,然后淡道:“我的确不擅长喝酒。但国内讲究的就是酒文化,无论公私场合。对于自己的下属,我如果还不真心相待,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跟着我卖命?” 这话说得是有理,但木寒夏看着他微红又泛白的脸,心想他到底醉没醉啊。 他看她一眼,把毛巾丢到一边,转身走到沙发坐下,阖上眼。 木寒夏问:“程薇薇还在包厢呢,你不回去啊?” 他淡道:“她在就在,我又不是陪酒的。” 木寒夏忍不住笑了,看他的脸色似乎真的不太好,就走到饮水机旁,想给他倒杯热水。就在这时,听到他开口:“为什么不接受他?” 木寒夏看着杯中不断满上来的水,水面荡漾映着破碎而柔亮的灯光。而她的心竟在这一刻寂静无比,寂静得就像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她转身走到他身边,淡道:“我又不喜欢他。” 林莫臣睁开眼,没有接她手里的水,醉了的嗓音,微微泛哑:“那你喜欢谁?” 木寒夏静默片刻,忽的笑了笑,没说话。 林莫臣盯着她嘴角的那一抹淡笑,骤然间抓住她的手,就把她拉进了怀里。木寒夏的心中一片怔然,只感觉到他的手紧锁在她的腰间,还有他怀里温软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气。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秒,他却又已松开了她,躺在了沙发上。 木寒夏人还是懵的。就在这一刻,她确定他是真的醉了。因为他平静的笑了,笑得很冷淡,像极了他每次作出商业决策时,杀伐果断的模样。 他说:“木寒夏,不要爱上我,也不要再吸引我。因为我们都不是彼此的良配。” ------------ 第24章 这天木寒夏回到家,已是两三点钟。大概因为是周末,隔壁房居然还没睡,门缝底下漏出灯光。 木寒夏轻手轻脚走进去,换了衣服,又到厕所简单洗漱,然后躺在了床上。 窗外,夜色越发显得清寒,凋零的树枝静静生长。不知是那一处的水没有关好,或者是水管在漏水,发出“嘀嗒、嘀嗒”的清晰声音。 木寒夏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却听到隔壁的人,精神极好地在这凌晨三点半,弄出阵阵摇床的声音。木寒夏抓起枕头就压在耳朵上,可是不行,今天不管用了,心烦意乱声声入耳,睡不着。 她忍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了,起身下床拉开门,“砰”一声带上,响声震得墙似乎都在摇动。隔壁似乎突然没动静了,她又冲到厕所里,开着门,按下冲水马龙,发出“隆隆”的声音。做完了这一切,她才走回房间里,锁上门,重新躺下。 隔壁变得静悄悄的了。 木寒夏的心情忽然很复杂,说不清是爽快还是更难受。她看着床前那一点幽幽的月光,一直发呆。过了一会儿,墙的那头,“吱呀吱呀”的摇床声却再次传来。 木寒夏抓起耳机戴上,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时晚很多,拉开门时,正好看到那对情侣在客厅吃早餐。对方还没露出任何脸色,木寒夏先笑了,十分客气地说:“对不起啊,我昨晚回来晚了,因为工作的事又喝了点酒,可能动静弄得大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吵到你们了,对不住对不住!” 那女孩还没说什么,男孩先笑了:“没什么,我们在看电影呢,也没注意。吃了没,一起吃点?” 女孩也笑了。 木寒夏忙笑着摆手:“不用啦,谢谢你们。我先去公司加班了。” 走出去带上门,木寒夏轻轻吁了口气,走进了地铁站。 —— 因为宿醉,林莫臣的头还有些疼。但他的心情一直愉悦,因为两家大型门店,都已按计划成功走上正轨。它们在北京服装商圈引起的效应,是具有轰动性的。每家门店的营业收入都远超其他品牌。现在每天,都有可观的利润,滚雪花般进入他的口袋中。 他到公司时,注意到木寒夏还没到。以往,她每天都比他到得早。林莫臣在办公室里喝了一会儿咖啡,隔着玻璃墙,才看到木寒夏一脸寒霜似地走了进来。 林莫臣注视着她。她没有看他的方向,摘下了围巾,跟旁边的同事说话时,才露出甜暖的笑意。 “啊,是啊,外面也太冷啦。”她的声音隐隐传来。 原来是冻的。林莫臣移开目光。 然而没过多久,他察觉出不对劲。尽管有几次跟她交代工作,她依旧高效认真,笑容依旧。但她今天不看他的眼睛。 临近中午,办公室人少了,林莫臣拿起内线电话打给她:“进来。” 木寒夏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进他的办公室,抬头笑道:“Jason,什么事?” 林莫臣盯着她:“我昨晚对你说了什么?” 木寒夏一怔。 四目凝视,他的目光如此迫人。木寒夏慢慢把头转向一边,露出自嘲的笑意:“你说……我的工作表现还不够好。” 林莫臣的酒量虽然一般,酒品却很好,酒后极少失言。昨晚发生的事,他的确是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跟木寒夏在一个房间里呆过。见她神色坦然,眼中亦隐有倔强委屈之意,他倒是暂且信了。 于是他淡淡笑了,说:“怎么,老板批评还有怨气?” 木寒夏:“不行吗?” “不行。” 木寒夏轻轻“切”了一声。 他看着她似乎还蕴藏着情绪的眼睛,静默片刻,再度开口:“是我酒后失言了,应该是想要跟你开玩笑。你的工作表现不错,但是还可以更好。明白?” 少有的温软嗓音,令木寒夏心里如同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绷了一会儿脸,笑了出来:“知道了。” 林莫臣看着她的笑靥,心情也隐隐愉悦:“下周跟我去趟霖市。” 木寒夏很意外:“霖市?” “对,大西南区霖市。去开店。” —— 三天后。 飞机穿梭在云海中,阳光高远明亮。木寒夏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更是第一次坐头等舱,靠在宽厚舒服的椅背里,双手紧张地抓着把手,却又忍不住一直往外看。看阳光,看云朵,看天空,看遥远如线的地面。 “害怕?”身旁的林莫臣问。 “怎么可能?”木寒夏若无其事地答。 林莫臣笑笑。 木寒夏问:“为什么想去霖市布局?” 林莫臣答:“一线城市树立品牌,二线城市收割利润。” 木寒夏想了想,确实如此。 “但为什么是霖市呢?”她又问。 林莫臣放下书,看着她:“不是让你做过区域经济分析吗?霖市,是整个大西南区,发展最好的城市,新崛起的区域中心。况且,我在那边也谈好了合作商和资金。有什么理由不去?” 木寒夏“哦”了一声说:“霖市是不错。”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我听苏茵姐说,你是在霖市出生的?” 林莫臣看着她答:“是的。” 木寒夏却偏偏不再问了,拿起机上的报纸,开始翻看。 林莫臣伸手,在她柔软的脖子捏了一下。 “你倒是聪明得刚刚好。” —— 一下机,就有合作方的车来接,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市内一家豪华的饭店里。推开包间的门,迎面就见璀璨晶莹的灯光,圆桌旁已坐了几个人。 林莫臣含笑走过去,跟他们一一寒暄。木寒夏跟着他。 “张总,你好,多谢款待。” “哎,林总哪里的话。”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笑道,“你在北京风生水起,能到霖市跟我们一起发展,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林莫臣淡笑着,跟另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握手:“谢总,幸会,期待合作。”那谢总眼睛都快笑眯成条缝了:“林总,我们在电话里可说好了,下个月我的厂的面料,就独家供应给你们,一起发财,哈哈。” 林莫臣答:“当然,你是如宜集团的邓总介绍给我的,当然要合作。也是因为有谢总您,我们风臣才能在霖市本地获得这样物美价廉的面料。感激不尽。” 谢总哈哈大笑。 “这是我们公司的市场部经理,木寒夏。”林莫臣介绍道。木寒夏笑得甜美极了,一一见过他们。她嘴又甜,惹得诸位老板都笑道:“木经理真漂亮。”“年轻有为啊。” 桌旁还坐着个女人,一直安静地微笑望着他们。刚才进来时,木寒夏和林莫臣就注意到她了。 这时林莫臣问道:“这位是?” ------------ 第25章 今天做东的张总笑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薛小姐。她跟林总一样,也是从美国回来创业。今天的席面,我做主把她也请来了。” 那薛小姐站起来,把手伸给林莫臣:“林总,你好,我是薛柠。你可以叫我Serena(瑟琳娜)。” 林莫臣淡淡笑着,跟她握手:“你好Serena。” 薛柠浅浅一笑:“我在美国就听过你的大名,Jason。” 一旁的张总插嘴道:“哦?薛小姐是美国康乃尔大学毕业的,难道这么巧,你们俩是校友?” 林莫臣答:“我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 旁边有人笑道:“都是国外名牌大学生,厉害厉害!” 薛柠浅笑,又把手伸给了木寒夏:“木经理,幸会。” 即使看到她的第一眼,已被她独坐一隅的出众姿容所惊艳。此刻正式打了个照面,木寒夏还是微微一怔。 薛柠太美了。黑发玉面,清眸红唇。是那种少见的端庄秀雅的美。观她的衣着,都看不出品牌,但是质地很好,样式也精致。而且她的气质非常的好,那双眼如同温润的黑宝石,注视着你,就令你心头一动。木寒夏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一块软玉。 触及她柔和的目光,木寒夏心中无声震动,笑着说:“Serena你好。” “林总、薛小姐,请上座。”张总说。 薛柠抬头看了眼林莫臣,他微微一躬身,示意女士先行。薛柠笑着垂眸,就这一眼已是波光潋滟。两人一起走过去坐下。 木寒夏心里倏地滑过个强烈的念头:这两个人看起来竟然如此般配! 觥筹交错,高声笑语。 从木寒夏的角度望去,因为喝了酒微微有些脸红的林莫臣,坐在一众商人中,更显得容貌俊朗、器宇轩昂。他偶尔也会跟身旁的薛柠,低声笑语。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薛柠的脸也红着,眼中流光溢彩。 那谢总敬了一圈酒,也要向薛柠敬酒。薛柠摆手示意自己滴酒不沾,可那谢总不依,还要再劝。薛柠微蹙眉头,张总出声制止:“谢林,你怎么没点眼力价?”林莫臣却在这时微微一笑,举起酒杯打了圆场:“谢总太偏心,只跟美丽的女士喝,怎么不跟我这个合作伙伴多喝几杯?” 谢林打了个哈哈,跟林莫臣干了,这个小插曲就算是过去了。薛柠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林莫臣,低声问:“Jason,你还好吗?” 林莫臣淡笑道:“没事。”薛柠却伸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一握,示意他不可再喝。林莫臣看了一眼她的手,笑了笑,点头。 木寒夏始终笑着,也跟旁边的人应酬着。只是周围这么热闹,她却忽然有些恍惚。心里就像打翻了一瓶苦水,淡淡的,涩涩的,无声流淌开。只是有好几次,她感觉到林莫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席间不知怎的,又聊到了那两个人在美国的求学经历。忽然有人问道:“木经理这么年轻有为,肯定也是名校毕业的吧?”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木寒夏。 木寒夏愣了一下,开口:“我没……” 林莫臣忽然打断了她:“我能请来木经理这样的人才帮忙,看中的可不是学历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众人都是一怔,然后笑着说对。这个话题就被带过去了。 木寒夏就不说话了,抬头望去,林莫臣恰好也望着她。两人目光一对,然后分开。 饭局结束,众人下楼,张总派车把林莫臣和木寒夏送去下榻的酒店。薛柠亦有专职司机候着,开来的竟然是辆宾利。 众人请女士先行,薛柠走到车旁,却又转身:“Jason,关于刚才你说的,霖市地方创业优惠政策的事……” 林莫臣走过去,与她继续交谈起来。 木寒夏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酒店门口水晶挂帘般的喷泉,还有光影流动的霓虹,有点走神。 过了一会儿,林莫臣走了回来,宾利也开走了。他看木寒夏一眼:“走吧。” 车上司机是张总的人,两人自然不会多交谈什么。林莫臣一路闭着眼睛,木寒夏则看着窗外霖市的夜景。到酒店后,木寒夏先去办理入住,两人再搭乘电梯上楼。 电梯里没有别人,显得安静而空旷。林莫臣开口:“早点睡,明天还有很多事。” 木寒夏:“嗯。” 看着她格外沉默的样子,林莫臣也不说话了。 “叮——”电梯门口,两人走出去,各自进了房间。 酒店是林莫臣之前定的,五星级。木寒夏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金碧辉煌、洁净高雅。可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饿了。刚才那种饭局,哪里吃得好。 她起身下床,离开房间。 林莫臣回房间后,先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拿起手机。首先看到的,是薛柠刚刚留给他的电话。他的脑海中浮现薛柠秀美大方的模样。虽然还不清楚她的背景,但是能被张总等人恭敬地奉为上宾,这个女人来头绝对不小。难得的是,她还是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女人。 静默片刻,他的眼前却又浮现出,木寒夏今天在酒席上,格外安静却又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丢掉手机,拿起房间的内线电话,拨出隔壁房间的号码,还未接通,嘴角却已先露出了一丝习惯性的笑意。 然而无人接听。 —— 距离酒店不远,有条小街。此时华灯初上,各色夜宵摊都摆了出来,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木寒夏看着就觉得亲切,找了家干净点的摊子,坐了下来。点了烤串又点啤酒,还跟老板拉着家常,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丢在脑后,好不快活。 谁知吃了一半,就收到林莫臣的短信:“你在哪里?” 木寒夏看了一会儿,回复:“在吃宵夜。” “地址?” 她把位置发给他。 过了没多久,就见他从街口走了过来。木寒夏咬着块土豆,隔着灰暗的天色望着他。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件深蓝色的休闲外套,出乎意料的英俊清朗模样。 木寒夏都不想多看。 他走到她桌前,扫视了一下周围,到底还是坐下了。 “有事?”木寒夏问。 他目光挺冷地看着她:“大半夜,陌生城市,你一个人跑,出了事谁负责?” 木寒夏笑笑:“对不起啦。我看这里离酒店挺近的,人也多。据我丰富的吃夜宵的经验,没事的。那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不必。” 木寒夏也不再劝,而是又点了一份他喜欢吃的茄子。过了一会儿烤好了端上来,她拆了双筷子,又仔细磨了磨,递给他:“试试?这家味道还不错。” 他看她一眼,伸手接了,尝了一口。 两人就这么吃着宵夜,谁也没提今晚的事和薛柠这个人。柔和的路灯下,烧烤的烟气袅袅升起。有人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旁轻巧经过,木寒夏不时抬头对他笑笑,吃得有滋有味心满意足。 林莫臣原本不动声色而来,却未想到,最后却是如此自然而然的,像个小青年一样,陪她在市井街头吃烧烤。而他的心中,竟然一片灯火般的平静。 吃完了,木寒夏要给钱,林莫臣却掏钱买了单。两人沿着灯光细碎的小路,一路走到夜深人静的马路上,再走到灯火辉煌的酒店大楼下。木寒夏突然想起了在江城两人最后见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安静地走了一路。而后他就毫不留情地插了她一刀。 若这个男人不开口,你永远看不透他的心。 到了木寒夏的房间门口,她笑着抬头看着他:“晚安,Jason。” 林莫臣看着她,那双眼如同夜幕般乌沉。 “晚安,Summer。” ------------ 第26章 林莫臣在霖市的事业进展得很顺利。不到一个月时间,新的店面已装修得七七八八。风臣公司西南分公司也正式成立,办公室就在市中心的一幢写字楼上。 因为包括木寒夏在内的几个人,是跟他从北京过来的。所以在公司附近还租了两套精装三居公寓,他自己也住在里面。 这天木寒夏跟两个女同事刚推开门,打算去上班,就听到对面的门也打开,林莫臣低低含笑的声音传来:“……Serena,谢谢你帮我引荐。不过我今天约了厂商看一批重要面料,去不了。下次?” 他走出来,穿着黑西装,衬衣的顶扣还是松开的。他放下电话,看着她们,一笑:“早。” 另外两个女同事资格比木寒夏还老,其中一人打趣道:“Jason,那位Serena总是约你,上次她来公司我们见过,是个超级大美人。不会是要做我们的老板娘了吧?” 木寒夏也跟她们一样,笑看着他。 林莫臣却答:“没有的事,不过是生意上的一些往来。我对她没兴趣。” 没想到他会答得如此直接,木寒夏三人一怔。然后女同事又立刻笑道:“就是就是,当我们老板娘哪有那么容易。” 林莫臣只是一笑。 此后两个月,一切顺利,无风无浪,也没有任何大的改变。 风臣在霖市的第一、二家店相继开业。由于各项成本更低,顾客购买力又完全不输北京,林莫臣团队的运营管理能力又极强。所以当风臣这样一个时尚、简洁、优质的新品牌,在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出现时,迅速风靡、大获全胜。开业仅一周,两家大型门店就带走了同类市场将近10%的销量。这是非常恐怖的数字,一时间,整个霖市的人,似乎都知道了这个品牌,并且热衷购买。 而木寒夏这些天,忙得昏天暗地不可开交。期间也撞见过几回,林莫臣跟Serena通电话。似乎Serena约他好几次,他顶多就去一次。也未见两人有任何实质性发展。不知是不是感觉出林莫臣的客气疏离,Serena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倒是林莫臣总是叫她“Summer”,慢慢的,这个称呼也在同事间叫开了,成了她的英文名。 出事是在11月中的一个深夜。霖市并不太冷,但潮湿浸骨。这晚木寒夏正在熟睡,突然听到门厅传来“咚咚咚”的重击敲门声。她和另外两位女同事都闻声起床,打开门,就见对门的男同事都穿戴整齐站在那里,一脸寒色。林莫臣穿了件深色外套,头发还有些凌乱,看一眼她们说:“走。” 木寒夏立刻问:“出什么事了?” 一位男同事答:“刚才工厂报告,大批面料出问题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紧。 工厂位于城市南郊,是林莫臣与当地一家公司谈好,合作生产。北京风臣派人过来,负责生产过程把控、质量监督。这批面料的质量问题,就是质量监控员第一时间发现的。 外边的天黑沉沉的,生产车间里却亮如白昼。木寒夏和几个人跟着林莫臣,站在面料堆码前,年轻的监控员拿着块面料,神色激动地说道:“林总,这批面料绝对不能用。我检验过了,成分不对,柔韧性和耐磨性都不达标。如果做出来东西,虽然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质量肯定没法比。这会砸我们风臣一直以来高品质的招牌的。而且我总觉得面料可能还有别的问题,需要进一步检验……” “怎么会这样?谢总之前提供给我们的几批面料,都是没问题的。”旁边一人疑惑道,“是不是出什么差错了?要不要打电话跟他们核对一下?” 大家都看向林莫臣,他的脸色一片阴冷,眼中却隐有笑意。他不说话,大家也就都不吭声了。 其中一人拍着那质检员的肩膀,说:“多亏你了。我们跟谢总达成的是战略合作,质量免检。要不是你,这次问题肯定发现不了。”质检员却小声答:“是林总一早就跟我说过,不管是谁的面料,尤其是谢总的,即使面子上说免检,都要第一时间仔细检查。” 众人都是一惊。木寒夏心中却已定下来,看向林莫臣。就听他淡然开口:“这件事不必大肆宣扬,也不必跟谢林那边有任何联系。一切照常进行。面料全部封存,压在仓库。徐经理,立刻跟北京工厂联系,紧急抽调面料过来。就这样。” “是。”负责生产的经理领命而去。其他人则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口:“林总,这件事虽然是谢林那边太坏。但是他在本地经营多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是不是……” 林莫臣却只是笑了笑,忽然看向木寒夏:“Summer,你是市场部经理,你说呢?这个市场,我要怎么拿下?” 大家都看着木寒夏。 木寒夏静默片刻,忽的也笑了,说:“那就拿吧。地头蛇什么的,不打不听话。遇到第一条蛇,如果躲开,今后遇到第二条、第三条,怎么办?” 旁人都见惯了她勤恳又稳妥的模样,此时听她说出这么桀骜的话,都觉得意外。但又被她的话勾起血性,于是对林莫臣的决定,也不再质疑了。而林莫臣只是看了她一眼,笑笑。 他本就是要借她的口,说出这些话。因为知道她暗藏的果敢心性。 而她果然这么说了。 一切动荡,都隐藏在黑暗的夜幕下。 木寒夏整个后半夜都呆在工厂里,和同事们一起调货、重新安排生产。林莫臣和另外两位经理,进了办公室,一直在商量。其实木寒夏发现,他怎么用人,自有准则。譬如他虽然器重她,时常带在身旁,但更多是让她从事市场规划、管理方面的工作,也即更加光鲜亮丽的工作。而那些暗地里谋划的事,他却从来不让她插手。 ------------ 第27章 两周后,风臣的新一季冬装上市。 这天是周六,商场里人满为患,风臣的门店里更是客似云来。木寒夏也在店里帮忙,监督观察销售情况。谁知上午十一点多,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就见两名穿着蓝色工商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把你们的负责人叫出来。”其中一人脸色严厉地对一名营业员说。营业员顿时愣住了,马上跑去叫经理。旁边的顾客们也纷纷围观。 木寒夏正在一楼站着,看情况知道不好,刚抬起头看向二楼,就见林莫臣已经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店经理。 “二位,久候了。”他微笑迎上去,“是不是接到举报过来的?我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等你们很久了。” 那两位工作人员都是一愣,再看林莫臣气度不凡,倒是客气了几分,疑惑地问:“你知道有人举报?” “是的。两位请跟我进来吧,一部分东西在后面仓库里。” 店内重新恢复了繁荣热闹,没人再关注这个小插曲。木寒夏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跟进了后面。 店面后只是个小仓库,此时里面灯火通明,林莫臣双手插裤兜里,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店经理则围着两位工商局的两个人,“领导”长、“领导”短,指着库里堆着的那些未拆封的面料,活脱脱一副受害者形象:“两位领导,你们来了就好了。我们收到这批面料后,就感觉有问题,甘愿承受巨大亏损,没有使用。但是我们公司小,测验仪器也不全,刚刚托人检测出来,这批面料有大问题啊,不仅质量不达标,还有污染问题……刚想上报质量监督局,没想到你们恰好就到了,给我们做主……” 两位工作人员的脸色也挺诧异的,大概是接到举报赶来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还有更多的面料,在我的仓库里。”林莫臣说,“希望你们能够彻查这件事。” “我们工商局一定会查清楚。”其中年龄更长的一人说,“这批面料我们要马上封存,另外是谁给你们供的货,什么时候供的货,这些都要详细调查清楚。” “当然。”林莫臣答,“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另外,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关于这批面料的最后处理方式。” —— 这晚十点多,木寒夏才听到对门有动静,林莫臣回来了。她知道他是去请工商局的人吃饭了,估计也没少喝酒。 他既然回来了,她就可以安睡。谁知这时收到他的短信:“过来。” 木寒夏并不太想去,但还是敲门进了他们的屋子,走进他住的主卧。夜色低垂在窗帘外,他脱了西装,只穿衬衣,领口是扯开的,坐在张单人沙发里,眼睛闭着,脸色疲惫。 让人心软的、讨厌不起来的模样。 木寒夏走到他身旁坐下,他也纹丝不动。 “一切顺利?”她问。 “当然。”他抬眸看着她。 她笑了笑说:“呵呵,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这次有他们好受的了。”林莫臣嘴角也浮现笑意,知道她是故意说得调皮,让他心情舒畅。 其实这样的深夜,他的卧室里,不该叫她来的。但林莫臣今天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就是想要看到她。此刻看着她眼眸灵动地笑着,坐在身旁。他竟十分想伸手,拥她入怀。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抬起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搭,低声问:“后面可能还有很多事,怕不怕?” 他的动作看起来是如此漫不经心,就像是老板对下属一个随意的拥抱。木寒夏的心却跟掉进了冰窖似的,忽寒还暖。她笑了笑,心想别这样,不要这样。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手,面不改色地答:“怕什么?我们不是要撷取整个服装行业最大的利润吗?” 林莫臣的那一点意乱情迷,随着她的话,彻底清醒,烟消云散。他陡然笑了,放下手,说:“你说得对。” 木寒夏看着他那深深冷冷的眼睛,终究舍不得多看,移开目光。 “背后除了谢林,还会有谁?”她问。 “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林莫臣答得淡然,“我们踏入霖市、踏入大西南区,带走了这么多利润,自然也树立了新的敌人。往上爬的路上,总会有些垫脚石,要踩,就把他们踩到谷底。” —— 这是个风声萧萧的深夜,凯达商贸公司的总经理谢林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很不好。他在看一份报纸,是霖市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晚报,头条新闻就是《风臣公司当众焚烧5吨问题面料,树立行业质量新规则》。记者一看就是收了钱的,大肆渲染今天下午,风臣公司如何召开盛大发布会,痛斥提供问题面料的厂商,还请来了工商局的领导莅临。最后林莫臣和领导共同焚烧这批面料,以示对质量问题的严格坚守。风臣旗下门店,更因此获得全市市民的高度信任…… 而报道中提到的“问题厂商”,自然就是指他手下的那几家工厂了。谢林看完后,只觉得心头梗着块硬血,将报纸撕得稀巴烂,丢进垃圾桶。 他的副手也坐在桌旁,见状心中也是暗叹口气,说:“谢总,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那批面料送过去后,林莫臣那边屁都没放一个。大家都以为他上当了。谁知道他弄这么一出!本来我们用来给他供货的,是个空壳公司,就是准备出事后撇清。谁知道他暗地里查出了我们几家公司的关系,还提供证据给工商局。现在工商局封了我们几个厂,林莫臣却从中获益,来了一把大大的营销秀!他变成了有良心的商人!可是谢总,那边的人……没说什么话吗?他们不能帮我们一把吗?” 谢林恨恨地说:“帮什么帮?现在厂都封了,帮了有个屁用?哼,林莫臣这小子太狠了,做事完全不留余地。真当我谢林在霖市是吃素的?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 第28章 阴云压在天边,房间里也是灰暗的。木寒夏裹紧被子,打了个喷嚏,头好昏。住隔壁房的同事走进来,询问:“Summer,你怎么啦?” “好像有点感冒。” 同事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呀,烧着呢。要不要去医院啊?” “你帮我拿一下温度计和退烧药,都在第二个抽屉里。” “好。”同事一边拿一边说,“你真周到,还常备这些药品。” 木寒夏微哑着嗓子说:“当然,我多周到啊……”同事被她逗乐了。 其实这习惯是从一个人生活开始的。超市工作很辛苦,她同时还要自学大学教程,不能生病,也不能总请假。不过她的身体一直很好,今天病倒,大概是因为最近开店,太忙太忙了。 同事见她情况还行,就去上班了,并且代她请假。木寒夏吃了药,越发的昏沉。睡着前忽然想到了林莫臣,有些任性地想:他会挂念她吗?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只温凉的手,在探自己的额头。她努力撑开眼,看到屋内有柔和的灯光,他的眼睛就在灯下,带着几分不悦望着她。 “为什么不去医院?”他问。 “不用你管。”她固执地答。 他静默了一会儿,而木寒夏的眼睛也好难睁开,混混沌沌的。 过了一阵,感觉手被人握住了。 再过了一会儿,屋内黑了下来,静了下来。 她的心就像一片空旷的原野,只有风低低吹过。 —— 谁都看得出来,年轻的老板今天心情不太好。在工厂车间视察时,他的脸总是阴着的。有人来跟他说话,或者汇报什么情况,他说话的内容还算正常,但态度不冷不热。于是很快就没人去触这个霉头了,只剩他一人在生产线前驻足。 林莫臣冷冷地看着生产线上出来的一件件成品,很好,他很满意。但是想起病中的木寒夏,某种焦躁的情绪就在心底无声蔓延。然而这些情绪,就像水底暗石,不会凸出平静的水面。过了一会儿,他自嘲地笑笑,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去生产管理部看生产计划完成情况了。 保安来报信,是夜里十一点多。 “林总!厂门口来了群流氓,在打砸闹事!” 大家都是一愣,林莫臣说:“报警了吗?” 保安部长:“马上报!” 林莫臣又低声对身旁的一位经理说:“去跟黄副局长打个招呼。”“是。” 事情发生得虽然突然,应对却很有条不紊。他们走出车间时,就见整个厂区的灯已经打开了,彻亮照耀。这无疑对聚集在门口的歹徒们,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放眼望去,只见有三十余人手持铁棍,围在门口,但并没有进来。 当然他们没有进来的主要原因,是约莫有二十多个保安,挡在了门口。虽然保安人数略少,但个个高大强壮,凶神恶煞的,手里还都拿着铁棍啊、锤子啊……双方隔着门对峙,互相叫骂,群殴一触即发。 “幸亏林总有先见之明。”保安部长心有余悸,“这几天提前跟区分局疏通关系,又坚持多聘了一倍的保安,增加了值夜班人数。原来你是早料到会有这种事。”话音未落,就见二十多个工人也闻讯赶来,个个手里也操着家伙,保安这边的气势一下子暴涨,叫骂声瞬间把门外的混混们压了下去。 林莫臣微微一笑,说:“对付流氓,自然要用流氓手段。谢林这种丧家之犬,玩得出什么花样?告诉他们,不要真的打,给我镇住就好,警察马上就到。” “是。” 夜色沉沉,大局已定。 林莫臣转身刚想进去,旁边的一个人放下手机,神色焦急:“不好了林总,有流氓跑到员工宿舍去打砸了!” 林莫臣一怔,有人追问:“怎么回事?” “住宿舍的两个女同事,刚下班回去,就看到有混混围在楼下,她们没敢过去,又跑回办公室躲着了。” “那宿舍还有人吗?” “不清楚,应该没人吧?” 林莫臣静了几秒,冷道:“谁说没人?”旁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他的脸色已经冷下来,迈步朝工厂后门走去。 门外是条寂静的马路,只有路灯无声映照。林莫臣走了一段,脸色越发难看。他算准了工厂这一出,却漏掉了宿舍那头。他拨打木寒夏的电话,但是无人接听。再打其他女同事,但是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林莫臣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又走了一阵,才打到车。坐在车上,倒是平静下来。打电话嘱咐下属立刻报警,又让他们再过来几个人。然后就是一遍遍又打木寒夏的电话,但还是没人听。 很快到了宿舍楼下。 旁边停了辆警车,还围了一些居民。有两个警察正在跟他们询问什么。地上掉了根木棍,还有被踢翻的垃圾桶,看样子发生过一场斗殴。 林莫臣也没理睬警察,径直上楼。 门是开着的,上面还有很多打砸痕迹。林莫臣心底冒出一阵冷意,推门进去,里面却并没有人。他冲进她的房间,被子还是乱的,显然她是仓促起床离去。 其他几个同事赶来时,就看到林莫臣站在木寒夏的房间里,脸色阴沉得吓人。 “寒夏呢?”有人问。 跟她同屋的女孩哭了出来:“她不会出事了吧?刚才我听到警察说,好像缴了一个手机,是那些歹徒抢的一个女孩的。” “别乱想,她不会出事的!警察已经抓到那几个歹徒了,但是并没有看到她啊。” “那她去哪里了?她还发着烧呢!人都糊涂着!” 林莫臣忽然转身,走出门外。 再次回到工厂外,这里正乱成一锅粥。警车、警笛声,歹徒们夺路而逃,警察追赶抓捕,保安和工人也夹杂其中。 林莫臣避开了他们,从侧门穿了进去,迎面就问一名认识的员工:“看到木寒夏没有?” 员工一脸茫然:“没看到,林总这里太乱了,你避一避啊。” 林莫臣没理他,大踏步往厂区里走去。 夜色喧嚣,很多人在走动,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偌大的厂区,竟似没有一处安宁之地。林莫臣穿过厂房,又去了办公楼,却没看到她的身影。心中的那股火,越燃越烈。 他又往后面偏僻的几排厂房走,谁知刚走在影影绰绰的林荫道上,就见前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脚步一下子停住,看着她背对着他,轻声咳嗽着,然后继续往前走。她的脚步显得很沉。 前面走过来两个工人,木寒夏开口:“你们看到林莫臣林总了吗?”并不是每个工人都认识公司老大,他们茫然地摇了摇头:“谁?” 木寒夏有些气馁,又咳嗽了两声,说:“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我是市场部经理木寒夏。” 对方半信半疑地把手机递给她,其中一个说:“那个……经理,你脸上的伤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木寒夏答:“没事。” 从林莫臣的角度,看不到她的正面,只隐隐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他看着她捂着嘴,咳得厉害,然后拿起手机。 然后他裤兜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一直震一直震。他没有接,看着她。林莫臣被一种复杂而讳莫如深的情绪主宰着,那情绪已经在他心中暗涌了太多时日。他不想接,只想就这么继续看着她,看她到底还要做什么,看着她把手机还给工人,然后继续朝前面走去。 林莫臣与两个工人擦肩而过,跟了上去。这条安静的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终于,到了间车间门口,她停步,拐了进去。 这是成品包装车间,这个时间点,里面已经没人了。只有墙上的一排夜灯,温柔照耀着。林莫臣站了一会儿,才追进去,刚到门口,就见她居然爬到了高高的一堆衣服上坐着,背对着他,正在自言自语。 “林莫臣,你可真难找啊。”她叹了口气。 林莫臣站着不动,嘴角却微微上扬。 她抬手挡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林莫臣可以想象出,那额头必定是极烫的。他同时看见了她的小半边侧脸,淤青一片,脸颊也肿起。这令林莫臣的脸色瞬间又冷下来。 “应该不会有事的,你那么精的人……”她喃喃低语道,“但我就是怕姓谢的专门逮着你报复。” 她忽然慢慢躺了下来,躺在那堆衣服里,然后手慢慢下移,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别有事啊……我真是昏了头了,找不到你,就在这儿替你守货吧……” 林莫臣看着两人头顶共同照耀的灯光,它们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她堪称狼狈地躺在一堆衣服里,一动不动。只有削瘦的肩膀,随着不时的咳嗽,轻轻晃动。林莫臣从不是个容易情绪波动的人,此刻却无法控制脑海里,想象出她本可以躲在宿舍不出来,却因为担心他而外出;想象出她与歹徒厮打挣脱,脸也被打伤,手机被抢,糟糕透顶的模样,却依然朝他在的位置,寻了过来。 她不是蠢女人,她此刻挺身而出又能帮上多大的忙? 她只是想要找到他,想要跟他在一起。 在她挂念他的时候。 林莫臣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自己才是昏了头的那个人。 这么些日子,多么的可笑,又多么的愚蠢。 不是看不见她眼中隐约的情意,不是意识不到两人之间那细小的暗流——从车祸初遇的那晚起,无声无息,处处滋长。 但是他却选择止步不前。理智和情感都在抗拒。 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得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家庭经济环境,最好的大学,富有的朋友,迅速累积的财富。多少女人对他趋之若鹜,而他从不轻易动情。 因为他想要最好的,也觉得自己值得最好的。最好的,各方面都与自己匹配的女人。他在等那个女人出现。他也考虑过,是否要跟薛柠开始。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薛柠都是个非常合适的对象。但莫名的,他总是不想迈出那一步。 而即使察觉了对木寒夏的心动,他也认为这份情轻而易举,可以放弃。他不甘就这么对她交出自己的真心。 可为什么,此刻他凝望着她的身影,却觉得世上,再没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再没有了。在她之前,在她之后。 木寒夏虽然疲惫不已,却没有完全睡去。迷迷糊糊间,忽然察觉身后有动静。有人也爬上了堆码。她顿时吓得清醒过来,刚要回头,却听那人低低喊了句:“Summer……” 木寒夏一怔,他已从身后抱住了她。木寒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却抱得很紧,不说话,却也不松手。 木寒夏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抬起头却看到旁边的墙上,灯光映出两道纠缠的影子。那是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与她相拥在一起。 ------------ 太美好的我 ------------ 第29章  周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林莫臣的怀里很暖。木寒夏的心里,一片空白的惊心动魄。 她反而笑了,说:“jason,你干什么?难道你还需要温暖么?” 这话在林莫臣听来,并不是很顺耳。他不动声色地松开她的人,可手顺势滑下,又握住了她的手,问:“还冷吗?你还病着。” 低沉的嗓音,就在木寒夏耳边。她想都没想立刻把手抽出来,答:“没事啊。” 林莫臣的手也落了空,神色不变。 两人挤在堆码上,身体始终挨得很近。木寒夏用手撑着刚想爬下去,林莫臣却把她的肩一按,让她别动,自己先跳了下去。他人高腿长,这动作做得很轻松。然后转身,朝她伸出手:“下来。” 木寒夏也不扭捏,把手交给他,跳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他伸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扶。木寒夏一怔。 这本是极寻常的动作,可当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腰时,她就生出水波一样的细微战栗感。总觉得他的手指力度,抑或是手指轻扣的方式,不太对劲。 可当她抬起头,却只见他一脸冷清,手也放了下来。 于是木寒夏想,应该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到底是她心中有鬼。 两人往仓库外走,木寒夏问:“外面没出什么事吧?” 林莫臣答:“除了你,还能有什么事?” 这话答得有点怪,木寒夏奇怪地看他一眼。 很快就遇到了几个同事,方堃也在。林莫臣对她说:“照顾好summer。”然后看了木寒夏一眼,就跟其他几个男同事,去前面处理剩下的事了。 木寒夏看着他的背影,她也真是疲惫又难受,往方堃身上一靠:“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方堃忙说没事,扶着她往厂区外走。夜色冰凉又寂静,两人在黑色天幕下走了一段,方堃说:“summer,你不知道林总他多关心你。刚才找不到你,他的脸色难看得我们都不敢看。从没看过他那个样子,简直就像是要杀人一样。” 木寒夏一愣,看她一眼,旋即笑了说:“那你就不知道了,jason其实是个非常面冷心热的人。以前我和他在江城做超市,他们超市有员工三病两痛,他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急很关心的。他对所有人其实都很好的。”这话纯粹是她瞎扯,林莫臣虽然从不薄待员工,但是“急切关心”?怎么可能。但方堃倒是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哦,这样啊……”轻声嘀咕:“真没看出来……” “是啊。”木寒夏答,抬头望着前方暗中发白的天色,天就快要亮了。 宿舍已经不能呆了,这晚,木寒夏被同事送到酒店去住了。她一个人住了个房间,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望着窗外迷蒙的天色,却总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手机进了条短信。 林莫臣:“在睡吗?” 木寒夏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忙什么。她把自己紧紧包在被子里,回复道:“没有。你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林莫臣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怎么还没睡?”他问。 木寒夏听着他稍显空寂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外面,答:“就睡了。” 他静了一下,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如果有什么事,或者不舒服,随时打给我。” 木寒夏握着手机,也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说:“谢谢啊。可是我打给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医生,打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你怎么知道没用?”他淡淡地答,“两条腿的医生到处都是,林莫臣有几个?” 木寒夏:“……” “记着。”他说,然后挂掉电话。 木寒夏放下手机,抬眸望着窗外寂寥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闭上眼,让自己睡觉。 —— 木寒夏在酒店休息了一天,隔日才去公司。却得知林莫臣出差了,去了北京。听说那晚的事处理得很顺当,不少闹事的人都被警察抓住了,谢林也被带到警局接受调查,后情不清楚。而林莫臣是去接触一些风险投资人了,因为风臣的发展一直很顺利,估值已经上亿。如果接下来能注入大规模资金,发展速度只怕会更加惊人。 林莫臣更会身价倍增。 他出差的这两天,木寒夏预感他会再打电话里,心中某处,总是隐隐惴惴的。 然而并没有。他没有联系她,连短信都没有一条。 事实上,当林莫臣坐在北京的高楼大厦里,跟人谈完事后,一人端着咖啡站在窗前,望着满城风景,心里想到的,始终是她。他拿出手机,望着她的号码,却又笑了笑,放进口袋里。 —— 木寒夏暂居的酒店,就在公司附近。不过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边,方堃和其他几个北京外派过来的同事,住在另一家酒店里。她想可能是房间不够的问题,也没有多问。 这天下班,她步行去酒店。路上经过别的服装品牌店,无论是全国知名的一些品牌,还是大西南区综合实力最强的“榕悦”集团旗下的服装品牌,客流量都比不上风臣。这令她心中暗暗喜悦,然而想到事业越做越大的林莫臣,心里又有些莫名的空落。 东风轻起,晚霞冷柔。她慢慢踱到酒店门口的喷水池边,却见花圃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回来了。 穿着黑色大衣,身染风尘,站在那里打电话。他也看到了她,目光清亮。 木寒夏走过去:“jason。” 他点了点头,虽在打电话,目光却锁在她身上:“嗯……好好吃饭。”他对电话那头的人,柔声叮嘱。 木寒夏笑笑,转身就想先上楼,谁知他眼明手快,把她的胳膊拉住,然后挂了电话。 “是我妹妹。”他说,“亲妹妹。” 木寒夏很意外:“你有妹妹?” “嗯。”他眼中有一点笑意,“就在霖市,今年高三。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木寒夏下意识不去深究他这话里的含义,但听说只是妹妹,心里倒也舒服起来。“哦……”她说,“你几时回来的?” “就是刚才。”他说,“去吃饭,有事跟你谈。” ------------ 第30章  其实木寒夏并没有吃过晚饭,但是她站着没动,她不想跟他两个人去吃饭。 “我吃过了。要不你先去吃?吃完了我再听候差遣?” 他看着她,淡道:“没关系,我是老板。我吃,你就在旁边陪着,端茶倒水。” 木寒夏:“……”只好跟着他上了车。 以往跟他去吃饭,多是饭局,或者是高档餐厅。却没料到,今天他带她去了一家小店。在居民区当中的一条路上,不大的门脸,装修也一般,里面一共只放得下五桌。他们到得早,店里还没别的客人。 木寒夏问:“你什么时候这么接地气了?” 林莫臣:“我和你呆在一起,就已经很接地气了。难道你忘了,我以前也是霖市人?这家店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 两人说话间,老板兼大厨走了过来,殷勤地把菜单递给他们:“林先生来了。还是第一次看你带朋友过来呢。” 木寒夏心头微微一漾,趴在桌子上,冲老板甜甜的笑。林莫臣却是长腿交叠,手臂轻支,坐在市井小店里,却也如同坐在五星级大饭店里,姿态从容。他一边看菜单,一边答:“嗯,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我不会带。” 老板笑了,木寒夏微怔,立刻说:“是啊,我是我们老板的心腹。” 林莫臣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 这顿饭却是吃得可口香甜。一则老板的手艺确实有两下子,木寒夏胃口大开,而林莫臣跟以前一样,每每看到这个女人吃得香甜,总是受到感染,胃口也变得不错。二则两个人的心情,莫名的都有点好。就像门外那昏黑而温柔的夜色,那稀疏的万家灯火,一切是极平淡的,但也是极美的。 吃完饭,木寒夏没想到,林莫臣带她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这家房地产公司叫“凯家”,就在二环边上的一幢写字楼上。林莫臣带她上了楼,但是当她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这家公司的大门时,还是惊了一下。 “你怎么会有钥匙?” 林莫臣答:“我买了。” 木寒夏:“……” 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买下了这家……公司?” 楼道里光线暗柔,林莫臣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抬手揉了一下她脑后的长发:“是的,我买了。” 这家公司不大不小,400多平的写字间,看桌椅大概坐40、50人。此刻夜色已深,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林莫臣走到落地窗前,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外面的夜景。木寒夏则拿起桌上的一些公司介绍,大概看了看。 公司各项房地产资质齐全,之前运作过一些小项目。看内部流程和管理制度挺规范,员工素质也不错。 她抬头看着他:“你……想涉足房地产?” “是的。” 她明白了。做房地产,需要各项资质证明,自己申请组建公司太慢。而霖市各种中小房地产公司多如牛毛,买下一家这样的公司,对林莫臣来说,是最便捷的手段。有了这家小公司的壳,他就可以参与各种土地投标、承建工程,再分包给施工方,运作完整的房地产项目。 “我看这家公司好像发展得不错,老板为什么肯卖给你?” “他的财务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被迫转手。” “哦。” “过来。”他说。 木寒夏走到他身边,一起看窗外寂静灯火。 “jason,这样会不会玩太大?现在,房市不是不好吗?听说各种政策都在打压。而且,房地产,很大。” 这个“大”,针对的就是服装行业。房地产的资金投入、周期和产出,跟开服装连锁店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林莫臣自然懂她的意思,笑了笑说:“我说过,我在国内做事,看的是大的行业趋势,看的是利益。巨额的利益在哪里,我就会去哪里。我跟很多投行的朋友聊过,尽管现在风声鹤唳,处处都不利好,但我判断,房地产业的春天,,我从不会考虑别人怎么做。我只会去考虑自己要得到什么,要怎么做。” 一番话说得木寒夏心头微微震撼,而她竟迷恋着,他每每带给她的这种感觉。于是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侧头,看向旁边墙上贴着的一张大地图。那是霖市房地产开发图。她走近了,看着上面一块块被各大房地产商割据的河山,想着林莫臣即将拔剑而入,不知又会搅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正静静出神,冷不丁林莫臣从后面靠近。他一只手按在了地图上,木寒夏感觉到他胸口的温度,而他的脸也似有似无贴在她的脑袋旁。 “发什么呆?”他轻声道。 她整个人几乎被他环住了,环在背后的满城灯光,和一张房地产山河图之间。 天地之大,只有他们两个人。 木寒夏的脑子里一片迷离的空白,差一点就沉溺于这惊心动魄的暧昧之中。她倏地一笑,竟然从他的手臂下方钻了出来,躲到一旁,说:“老板不好意思,我挡着你了。” 林莫臣静默,手放下来,重新插进裤兜里。 木寒夏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霖市最大的房地产企业,就是榕悦集团。他们也是整个大西南区排名第一的商业霸主。我们的服装业务,本来已经对他们造成冲击。现在如果进房地产,又要跟他们竞争了。他们那么大,我们的压力会很大。” 她的话正中要害,林莫臣却只是一笑:“任何人的弱点,不在别处,而是隐藏在他的优势之中。” 木寒夏一怔。 “大,是榕悦的优势,也是它的弱点。他们能拿更多的地,铺更大的局。但这也会导致他们牵一发而动全身,首尾难顾。并且,兵力太过分散,在某一个点上,却不见得是优秀入局者的对手。明白么?” 木寒夏隐隐约约懂了,但对于他具体打算怎么做,还想象不出来。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她问:“那你呢?你的弱点是什么?” 林莫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木寒夏想:他的优点是自信、聪明,狠辣。那么他的缺点,是否隐藏其中?过于自负?做事太不留余地? 却没想到他淡淡笑了:“中国有句古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当我爱上一个女人,她也许,会成为我的软肋。” 木寒夏心中怦然一动,嘴上却答:“jason你真会开玩笑,你哪是这种性情中人啊。” ------------ 第31章  昨晚的暧昧与暗愫,还扰得木寒夏有些心神不宁。今天一大早,林莫臣又把她单独叫进办公室里。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也不怕他会做什么,一脸正色地走进去:“jason,有事?” “青瑜广场附近,有个’青瑜创业咖啡馆’。你最近去那里跑动跑动。” 木寒夏一愣:“创业咖啡馆?” 林莫臣答:“是的。你应该知道,公司正在谈风险投资。能够获得优秀投资的渠道,自然是越多越多。青瑜创业咖啡馆,在商圈里很有名。有很多创业者去那里寻求投资,也有很多天使投资人和官员,出没在那里。” 木寒夏:“你要我去找投资?” 林莫臣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凭你的口才,怎么可能找得来我要的投资?不过,风臣马上要进房地产,你去那里熟悉熟悉霖市商圈,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木寒夏:“……哦。” 林莫臣抬眸看着她:“青瑜咖啡馆比较远,我明天开车送你去。” 木寒夏想说不用,他已拿起文件,低头开始看了。她咬了咬唇,走了出去。 —— 第二天,林莫臣真的开车,在酒店楼下等着,要送木寒夏去咖啡馆。 这时已是深冬,霖市虽然无雪,空气也湿寒得像要浸进人的骨子里。木寒夏一下楼就看到了他,黑色的卡宴,车窗摇下来,他带着几分慵懒坐在那里,戴着副墨镜,又透出几分冷酷。是绝大多数女人幻想的理想爱侣模样。 木寒夏看得有些怔然,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反而笑了:“jason,你是老板,这么等我,变得跟司机一样了。” 林莫臣发动车子,答:“我当你的司机,又有什么不行?” 木寒夏听得心弦一颤。到底心里还是有些隐约的压抑的念想,一时竟心乱如麻。但很快收敛心思,心想错觉错觉错觉,那些模糊而引诱着她的事,都是错觉。就当林莫臣这些天是在发神经。 她转头看着窗外,置身事外。林莫臣看一眼她微红但是又平静的侧脸,还真有点不好下手。追女孩这种事,他从来没干过。以前他走到哪里,都是女孩对他趋之若鹜。他还不见得看上一眼。可她今日的躲闪,到底是因为他当初太自负、太心狠。是他自食恶果,现在也只能徐徐图之,将她一步步困进囊中。 “打开隔板,里面有早点。”他说。 木寒夏愣了一下,拉开座位前面的隔板,里面有两个三明治。 “吃啊。”他淡道。 “哦,谢了。”木寒夏拆了一个吃掉,又拆了另一个,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递给他。他单手拿着,吃了两口,开车的时候又递给她。等下个灯的时候,她又递给他。如此反复了几次,林莫臣心中竟然生出了某种陌生而奇异的甜意。他抬头望着前方川息的车流,笑了。 —— 虽然林莫臣这些天对她亲昵得有些不太对头,但是抵达创业咖啡馆后,他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陌生地方,就头也不回地把车开走了。 木寒夏打量着这地方。这是青瑜广场相对偏僻安静的一角,门前种着几棵大梧桐树,深蓝色门脸,门口的招牌倒是直接:“青瑜创业咖啡馆”。里面影影绰绰坐了几个人,皆是西装革履。 木寒夏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去。今日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青涩模样。简洁端庄的职业装,长发盘在脑后,手里挎着个价格不菲的包。所以她走进去时,并没有什么人格外注意到她,吧台后的服务生,对她露出微笑。 她走过去。服务生笑道:“喝点什么?”她看了看点餐牌,招牌咖啡居然只要十元。这样的地段,这样的装修,价格实在是便宜。她不由得对这个地方心生好感,就点了杯咖啡。 服务生一边做咖啡一边问:“您第一次来这里吗?” “嗯,是的。” “你是带着项目来,还是带着资金来?” 木寒夏有些意外,看来眼前这年轻斯文的青年,也不是普通服务生。她答:“带着项目来。” 年轻人笑着说:“好。待会儿我们老板会下来,你可以跟她聊聊。说不定能给你引荐的机会。你看,坐着的那些人都是在聊项目的。祝你好运。” “谢谢!” 木寒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慢慢喝着咖啡。心想林莫臣派她来这个地方,还真是长见识,有意思。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任务了。 等了一会儿,就见个女人,带着几个年轻男人,走了下来。吧台后的服务生,冲木寒夏使了个眼色。木寒夏吃了一惊,没想到咖啡店老板是个女人。那几个人一路低声交谈着,木寒夏看着女人把那几个年轻人送出去。她转身,就看到了木寒夏。木寒夏也微笑望着他,等她走近时,客气开口:“许姐,你好。” 这位许姐,就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了。刚才服务生告诉了木寒夏,大家都这么称呼她。 许少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孩,笑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木寒夏也打量着她。凭心而乱,她是一位长得很有气质的女士。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容貌依旧清秀,尤其那双眼,澄亮得仿佛能看透人心。她画着淡淡的妆,衣着也是得体又不失舒适的,看着就令人觉得温文而舒服。对着如此成熟练达的她,木寒夏竟稍稍有些拘谨,伸手笑道:“我是木寒夏。” “木寒夏……”许少安跟她握手的同时,轻喃她的名字,眼中带笑,“最近风头正劲的风臣公司林莫臣的左右手?” 木寒夏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这个小人物:“啊……是。您居然知道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许少安失笑,说:“林莫臣现在在霖市名气那么大,自然也有很多人知道你。木总,你来这家咖啡馆,有什么事呢?” 木寒夏忙说:“你叫我小木就好,或者叫我summer。” “好的,summer。”她的语气无比温和。 本来呢,木寒夏来这里,并不打算一开始就袒露身份,而是先观察观察,甚至试探试探。毕竟风臣现在就像许少安说的,树大招风,她一开始就说自己是来寻求投资合作方的,谁知道会招来些什么人呢?但是她没想到对方连她的名字都知道,加之对对方印象很好,索性坦然道:“许姐,风臣现在在谋求进一步的发展。所以老板派我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投资方,可以跟风臣合作。当然,也是想让我代表风臣,熟悉一下霖市的圈子。不过我是第一次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始。” 许少安点头道:“你们老板有这样的心,是好的。霖市有自己的商圈氛围,几百年的文化,许多企业的关系也盘根错节。你们既然身在其中,多融入、多了解,自然会发展得更顺。别人也不会再轻易为难你们。”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木寒夏更觉出眼前这个咖啡馆女老板,神通广大。而且她能在霖市开这样一个咖啡馆,背景自然也不简单。她不由得点头:“嗯,这话说得好,我回去要告诉他。” 许少安被她逗笑了,说:“好,这样,你先在这里坐着,也可以到处逛逛。里面那间屋,还有很多其他创业团队和创业项目的资料,都很有意思。今天我们这里没有组织活动,但是每个月,我们都会有主题论坛,角落活动。创业者可以把自己的项目,做详细介绍。一些投资者也会来,尤其是天使投资人。有时候政府官员也会来微服私询,因为政府对创业者块也非常关心重视。当然能不能打动他们,就要看你自己了。你可以回去准备一下资料,等下次举行活动时,我让人提前通知你。好不好?” 木寒夏当然说:“好!” 许少安便径自上楼去了。于是木寒夏就在这咖啡馆里呆了大半天,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但却真真看到了许多人的创业想法和进展,也跟其他几个年轻人聊了一阵。感觉就像打开了一扇新的窗,窗外,是世间安静等待的花苞满地。 傍晚,当她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出咖啡馆,心情是一种崭新的畅快和愉悦。她从在江城超市时,被迫仓促踏入你死我活的商场。待到跟着林莫臣南征北战,身处的商业文化氛围,向来是你争我夺、唯利是图。甚至说不管是孟刚,她,还是林莫臣。 可今天,她却接触到一种全新的商业文化。这种完全理想化的商业氛围,竟然真的存在。有人不求回报、不把算计和利益争夺做为目的,而是提供了一个开放的平台,让创业者能够展示自己,也让投资者能够找到心仪的项目。真正的,帮助创业者发展的平台。 她想,是她以前视野太狭隘,太井底观天。真正有胸襟有气魄,在商业上成功的人,是否其实更有社会责任感? 于是她又想到了林莫臣。他是这样的人吗?想到他平时说过的种种:“巨额利益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服装行业有巨额利润,我为什么不采撷?”木寒夏还真难把他跟社会责任感联系在一起。可是想到,是他决意要让她来这个咖啡馆长见识的,木寒夏又觉得,他其实是心思更深的,深不可测。 —— 榕悦集团是张必正老先生在1983年创立的,历时30余年,现在的掌门人是张必正的二儿子张亦放。而大儿子张亦儒、三子张亦霖,都只是管理了集团旗下的一家非主业小公司,淡出了霖市商圈。 榕悦旗下主业为房地产、服装和家居制造,集团年营业额超过百亿,是霖市当地纳税第一的龙头企业。其中以房地产尤为重头,外地房地产商多次想从榕悦手上夺走市场,在张亦放的掌局之下,从未成功过。 张亦放今年四十有二,只是结婚晚,儿子只有三岁。从外表看,他是一位清矍利落的男人。喜穿休闲衣裤,不爱穿西装。但是非常喜欢极限运动,攀登过珠峰,玩过赛车蹦极,只要一休假,没准儿就跟一群年轻驴友,去哪里徒步了。酒也只爱喝最烈的伏特加,最浓香的茅台。但他在工作里,又是非常儒雅可亲的,跟人讲话时也是温言细雨,令你如沐春风。而且他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他把家庭和工作也分得很开,他的夫人——某知名集团千金,也很少在公司出现。所以集团里,有很多女同事都对他心怀绮念,想要跟他发展出一段或真或假、**或精神上的艳遇。但是,传闻他虽然也会跟知名女主播,或者小明星,有个一夜情缘,但从来都是好聚好散,善待对方,却从来不曾为任何女人停留。 林莫臣收购房地产公司、进军这个行业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密不可闻的消息。更何况他的风臣这几个月令榕悦服装事业部销售量大幅下滑,集团战略部和市场部自然有人专门盯着他的动向。 所以在林莫臣有动作之后没几天,详细的报告就已经送到了榕悦总部。 这天,榕悦集团房地产事业部总经理饶伟,在看完报告后,觉得风臣虽小,却不可掉以轻心。于是第一时间求见张亦放。 “张总,林莫臣这个人够狂的,胆大包天是要跟我们叫上板了。下个月政府要出几块新的地,他很可能也会加入。” 2008年冬,正也是全国房地产业的寒冬,政府出地也少。除了榕悦这样实力超群的企业,现在有胆量来竞争拿地的企业,还真不多。 彼时,张亦放正坐在书桌后,抽着味道浓烈的雪茄,却笑了,说:“这个年轻人,有些意思,让他来。市场,有竞争,才有趣味。” ------------ 第32章  冬日,阳光明朗。林莫臣和木寒夏都在会议室里,听房地产子公司的人汇报。 墙上,挂的就是那晚林莫臣环抱木寒夏用的地图。至今,木寒夏看到了,还有些感觉尴尬。 “有关部门下个季度推出的地有五块,但我们认为,对风臣有价值的是三块。”房地产现任总经理孙志说道,“地块a,位于市中心,地段是最好的,单价也最高。但这块地,不好拿,因为周边的地,几乎都被榕悦拿下了。不难想象出,榕悦是要做一个整体开发计划,就等着这块地呢。而且这块地面积不大,单独开发对我们来说,收益会相对有限,而且又有榕悦志在必得,他们跟政府的关系也很好。单独竞争这块地,我们认为难度会很大,不是特别推荐。” 众人静静听着。木寒夏也听明白了,总结来说,a地块地段好、价格高、面积小,且有强敌在侧,并不适合刚刚进入行业的风臣。 孙志接着说道:“b地块和c地块都位于次市中心,地段差不多,也是我们认为最有开发潜力的地块。其中b地块面积更大一些,对于风臣来说,地块是最合适的,无论面积、位置、预计成本。并且c地块附近还有个小湖,风景尤佳。总之这样的地块,是房地产开发的首选。就不知道,榕悦对于这两块地的态度如何了。但他们,不一定会对这样的小面积独立地块感兴趣,他们做的都是大项目。” 木寒夏听得眼前一亮,也就是说,c地块是风臣这样的新入行者,最适合的目标了。 “那你把这三块地排个序?”木寒夏问。 孙志很肯定地回答道:“c大于b大于a,算是对我们风臣的上策、中策和下策吧。” 木寒夏转头望向林莫臣,却见他沉吟不语。 会开完了,木寒夏在外边办公区磨蹭了一会儿,忍不住敲门进了林莫臣的办公室。 他却正在打电话,满口流利的英文,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木寒夏只能听懂些零碎,什么“一家公司”“最好的设计师”“适当参与”“拿下一块地”。她听得不动声色。 待他挂了电话,两人四目对视。 木寒夏:“是谁啊?” 林莫臣笑笑答:“美国的朋友,叫antony(安东尼),做建筑设计的。让他来一趟,挂个总设计师的名头。” 木寒夏一想就明白过来。风臣是家新公司小公司,这在给人的实力印象上就输了榕悦很多。但林莫臣本身是名校留洋回来的,再弄个外国设计师回来,那公司给人的感觉,自然又不一样了。 她轻声嘀咕道:“你这是搞皮包公司那一套呢……”林莫臣听得分明,嗓音骤沉:“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木寒夏飞快地答。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木寒夏又觉得不行了。这几天,一起谈公事时还好。现下两人单独相处,他的目光似乎又变得有些迫人。看得木寒夏心里七上八下的。 林莫臣看了眼手表,说:“去吃饭,边吃饭边聊地产的事。我定了你喜欢的……”话音未落,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接起,淡淡笑了:“喂,serena。” 若说程薇薇会让木寒夏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并不会往心里去。薛柠却是她真正会在意的人。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各方面都输薛柠太多。这种根本无法追赶的无力感,真的很伤人自尊。人人都会觉得薛柠跟林莫臣更相配。他虽然没说过,心里难道不这么认为? “多谢你上次帮我引荐尹副市长,thanks。”林莫臣还在含笑说着电话。 “我先出去。”木寒夏小声说,起身刚要走,林莫臣:“serena,稍等。”然后抬头看向她:“summer,急着走什么?不是说好陪我吃饭?我已经定了你喜欢的清粤轩。”然后不等她回答,就继续对电话那头道:“不好意思,继续。” 木寒夏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在他耳边的手机上。刚才跟她讲话时,他并没有捂着电话,也就说,薛柠会听得清清楚楚。 木寒夏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这时他已挂了电话起身,拿起大衣走到她身边,看她一眼,说:“走吧。” 木寒夏没动,脸上却笑了:“jason,你这样说,serena也许会误会我们倆的关系,不好吧?” “我跟她从来没有开始过,她误不误会,关我什么事?”他说。 两人目光交错,木寒夏说不出话来,干脆转身往外走。他不紧不慢走在她身畔,忽然开口:“需不需要我给程薇薇再打个电话?” 木寒夏心头一震,那感觉就像沉寂已久的江河,就要裂开条豁口,而他就是撕开豁口的人,要迫她面对。她说:“你不必这样。” 林莫臣答:“我必须这样。” 两人都没再说话,转眼已走出办公室,外间还有七八个员工在。林莫臣正想着呆会儿吃饭时,如何进攻这个女人。却不料木寒夏已笑着开口:“林总说大家辛苦了,要请大家去吃清粤轩。” 清粤轩又贵又好吃,同事们一听自然全都欢呼:“谢谢林总!”“谢谢jason!”木寒夏一笑,走回座位坐下。旁人问:“木经理,你不去啊?”木寒夏头也不抬地答:“我还有事,你们去吧,记得把我那份也吃回来。” 林莫臣双手插裤兜里,站在原处,望着她少有的冷若冰霜的模样,静默片刻,笑笑走了。 —— 木寒夏不是圣人,她没办法面对林莫臣袒露的感情,还保持平静。更何况他一直是她心底隐秘而沉迷的那一处所在,所以她心乱如麻。 于是她又跑到青瑜咖啡馆来打酱油了。躲在这里,总比每天在办公室里,跟林莫臣抬头不见低头见要强。 午后风停,阳光寂静温暖。木寒夏坐在咖啡馆里一角,在写有关风臣的策划案。虽说林莫臣瞧不上她,说她肯定找不到风投。但她还是想试试。 ------------ 第33章  今天是工作日,咖啡馆里没几个人。她的咖啡喝完了,起身去吧台再买,路过旁边的一桌,坐着个五十余岁的老人。她眼尖,首先瞥见老人用的是惠普笔记本,然后瞥见他在做一个ppt文件,却死活不会用鼠标画方框。 木寒夏停步:“叔叔,要我帮你画吗?” 老人抬起头,看着她。那是一张非常清矍的脸,眼眸亮而沉。他穿着件老派的中山装,里面只穿了件衬衣,体型削瘦。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种地方被人叫成叔叔,老人静默几秒钟,笑了:“好,你帮帮我,谢谢你。” 木寒夏轻而易举就帮他画了几个方框,并且教会他快捷键。老人虽然老,人却很机灵,学得也认真,很快就掌握了。 其实在这之前,木寒夏对他是有印象的。因为这几天馆里人本就不多,他和她总是同时在。而且他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这种创业咖啡馆,还是很扎眼的。木寒夏也问过吧台小哥:“这位叔叔是谁啊?”吧台小哥压低声音答:“好像是某个大学的退休教授,姓方,你可以叫他老方。自己有些研究成果,想找投资。这么大的年纪,看着也怪可怜的。”木寒夏了然点头,所以今天看到他跟ppt较上劲儿了,她就忍不住出手相助。 帮完他,木寒夏就回自己位置了,也没太在意,继续专心地写自己的策划案。她做事专注,两眼牢牢盯着屏幕。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这句语法错了。” 木寒夏一愣,转头看着老方。他不知何时也来到她身后,正看着她做的ppt。木寒夏循着他的视线,目光回到屏幕上,脸微微一红。她高中虽然英语好,但就是高中水平,创业咖啡馆大家做的方案都是双语的,她基本是一边查词典一边琢磨着写。 “illbringgreatinfluencetotheindustry(给行业带来巨大影响),不是intheindustry。”老方说,口语流利纯正程度令木寒夏羡艳。 “噢,谢谢。”木寒夏立刻改过来,“我写晕头了。” 老方的目光还落在她的屏幕上,看了一会儿,倒是有些意外地样子:“你分析得很深入,观点也很犀利。很不错。” 木寒夏笑笑,也不谦虚或扭捏,而是说:“谢谢老方夸奖。” 老方笑了笑,又问:“看你年纪还小,也就二十二三吧?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木寒夏答:“我没上过大学。” —— 过了两天是周末。木寒夏起了个大早,到了青瑜广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已经有些人在晨练了,她慢跑了一圈,没遇上什么认识的人,心里稍稍有些惋惜。 等她跑了好几圈,到池水边休息时,却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绸缎太极服,正在水畔打太极拳,不是老方是谁? 木寒夏笑笑,走过去。本想打招呼,可看他闭目,神色专注,气质清肃温雅,竟有些不能打扰。站了一会儿,干脆也跟着他,学起打太极来。 老方打完一整套拳,一睁眼,就看到旁边多了个女孩,正像模像样比划着。别说,动作虽然生涩,可看起来还挺有灵性的。他也不惊讶,而是收拳而立,问:“你怎么来了?” 木寒夏答:“来锻炼啊。最近总泡咖啡馆,没想到旁边还有这么个好地方。老方,难道你也扎根在咖啡馆旁边住着,就为了找投资?” 老方笑了,答:“嗯。吃早饭了吗?” “没有。” “一起去吃吧。” “好啊。” 两人走出公园,没多远就有几家饭店和早点摊。可当木寒夏跟他走到一家店门口,却打了退堂鼓:“喝粥,吃鸡蛋咸菜?” 老方答:“是啊。这家店的粥熬得很好,没有乱七八糟的油盐味,我经常来这里吃。” 可木寒夏贪恋的却是油盐味,她想了想,转头看着不远处挂着“酸辣粉”的店面,说:“要不这样老方,你先进去吃,我去吃碗酸辣粉,再来喝碗粥。” 老方一愣,倏地笑了,也不勉强,摇摇头,自己走进了店里。 木寒夏端了碗酸辣粉,站在马路边,就开始吃。 老方在店里坐定,刚拿起筷子,抬头就看到她的身影。他看了几眼,有点看不下去了,起身又走出了店外。 木寒夏看到他出来,还挺惊讶的:“怎么了,老方?” 老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老年人,有些无奈又温和地说:“你怎么能站在路上吃饭?跟我进去,坐下吃。” 木寒夏却不以为意地扒完最后一口粉,然后将纸碗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说:“那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在江城都这样。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坐下来慢慢吃。” 老方看着她,若有所思,沉静不语。最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 过了几天,木寒夏去公司,刚坐下没多久,就被林莫臣叫了进去。 她不抬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脸上。 毕竟……自那天她拒绝跟他吃饭,就窝在咖啡馆,两人三天没见了。 “这几天在忙什么?”他问。 “你交代的任务,青瑜咖啡馆。” “有什么收获?” 木寒夏摇摇头:“还没什么。”又抬头看着他:“你希望我有什么收获?” 两人目光终于对上。木寒夏看着他深黑的眼睛,忽然觉得那天的小冷战,瞬间烟消云散。而他凝望了她一会儿,忽的微微一笑,说:“你聪明、灵活、善良、果断,又不缺野心。我派你去创业咖啡馆,就是认为你也许会为我创造无限可能。” 木寒夏愣住了。她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给予这么高的评价。心想不会是为了追她,才这么哄她的吧?但是她心里其实很清楚,林莫臣才不会这么公私不分地追女孩。他若说了,就是真心话。 她的心头阵阵悸动的热流,无法平静。嘴里却淡淡答:“哦。” 林莫臣盯着她微红的脸,闪躲的眸,心中竟也有几分情绪滋生缠绕。现在他已明了,这种情绪叫**怜。他想要得到她的这种情绪。 暂且按下,步步为营。 他又问:“最近你在咖啡馆都见了些什么人?” 木寒夏也收敛心神,答:“多半是创业者,也有几个投资商,但大多没有深聊。也有特别的人,我在结交,坦诚相待吧。不过,人家也许真的只是个落魄的老人而已。” 她说得含糊,林莫臣却轻笑着说:“别装傻,你心里必然是清楚的。” 木寒夏笑笑,不说话了。 —— 华灯初上。 榕悦集团房地产事业总经理饶伟,与几个心腹,正在会议室里开会。这并非大规模的会议,讨论的正是风臣的问题。 虽说张亦放也知道了林莫臣这个人的存在,但他身为百亿集团的董事长,自然还不会亲自过问对风臣的种种。对风臣的狙击计划,自然落到饶伟这个房地产负责身上。 一名经理说:“饶总,已经清楚了,风臣下个月会瞄准a、b、c三个地块下手,参加政府的投标。” 饶伟今年三十有五,一直兢兢业业、稳打稳扎。当然,作为张亦放手下的老臣,他也继承了张亦放比较狠辣的作风。而张亦放竟然给予林莫臣一个毛头小伙子这么高的评价,也令饶伟心中隐隐不快。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不快。他问:“消息可靠吗?” “可靠。林莫臣收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并不是密不透风。过几天,他们的策划方案,说不定都会流出来。” 饶伟笑了笑,说:“以他们的实力,不可能同时拿下三块地。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大小适中的、增值潜力大的地块,必定是他们这样一个新入场者,急切渴求的。我猜,林莫臣的首选是c地块,其次是b,最后是a。” “饶总,你料得太准了!听说他们的投标方向,就是这样的!” 饶伟沉沉一笑说:“如果真的让他们拿下c地块,那么他们就能在霖市房地产业站稳脚跟了。三块地,榕悦都要拿下。尤其是c地块,让策划部当成今年最重要的项目去做,必须给我倾注全部精力,投入最好的资源,不能给林莫臣任何机会!” ------------ 第34章  清风起,夜色寒冷。木寒夏下了车,抬头见湖水漾着暗光,树林环绕。一座会所矗立其中,这里是郊区,幽静无比。 她进了会所,走了一段,就到了林莫臣包下的大套间。轻轻推开门,就见宁静的灯光下,林莫臣倚在沙发上,旁边坐了两个年轻的外国男人。 他看到她了,低声含笑对他们说:“……thatissummer……(这是summer)”两个外国人俱是衬衫笔挺,瞬间露出了然又兴奋的神情。木寒夏觉得他们的眼神不太对劲,果然听到他们隐约说道:“……yourgirl?(你的女孩)”“……sheisbeautiful……(她很美丽)”然后林莫臣轻轻“嗯”了一声。 木寒夏:“……” 到底还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笑着跟两个外国人打招呼。林莫臣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帮他们引荐了。高个的就是他请来的总设计师安东尼,矮个的是他的助手。自他们来中国后,林莫臣就一直让他们住在会所里,设计方案也在这里做,完全地做到密不透风。今天也是他让木寒夏来的,来听听他们最终成型的设计方案。 他们三人又用英语交谈着,极为流利,又夹杂着些美国俚语。木寒夏就坐在林莫臣身边,有的听懂了,有的却一头雾水。冷不丁林莫臣忽然偏头看着她,问:“听懂了吗?” 木寒夏摇摇头。 “你高中成绩不是很好吗?以后这样的场合多的是,英语别拉下了。”他说。 这句话倒触及了木寒夏长久以来的心事,她说:“我是想过将来要出国的。” 林莫臣眸色微怔,问:“想去哪里?” “美国。” 他忽的一笑:“美国是还不错。想去美国做什么?” 木寒夏答:“如果有那个可能,想去读书。” 四目凝视,他在灯光下轻声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爱的女人,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木寒夏心头一震,只觉得他的眼睛好似万丈深渊,稍不留神人就会陷进去。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若不是旁边还杵着两个大灯泡,林莫臣现在就想握住她的手,试探与诱惑已经够多,他不想再容忍她的闪躲。 四人进了会议室,安东尼开始给他们讲设计方案。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配合文字和图片,木寒夏也理解了个大概。 对于霖市目前的房地产修筑水平,安东尼给予了不错的评价。尤其是榕悦的楼盘,比较注重户型设计合理性,绿化和质量都做得不错。虽然容积率高了点,但“比他见过的中国很多城市疯狂盖一些一成不变的楼盘”要强很多。 “不过,这些楼盘设计,都缺少灵魂。”安东尼说,“jason,你一直是个颠覆行业的狙击者,我给你设计的这套方案,它一定要与众不同,令人感觉到灵魂的共鸣。无论你的目标是a、b、c哪个地块,我都希望它能帮助你战胜更强大的对手!” 他播放了一段3维动画仿真视频。 首先,出现的是一片暮霭。雾气中,有森林浮现。鸟语,溪水声,阳光穿透。人仿佛真的置身在森林里。 阳光越来越明朗,晨雾散去。却原来森林不是森林,而是一片高低参差不齐的树。几座鸦青色仿古高楼,寂静矗立其中。 “that’sourbuilding。(那是我们的楼)”安东尼轻声说。 木寒夏的心头一片宁静。这样平静古意的开幕,她是很喜欢的。仔细端详,会发现整片区域,并不像普通小区,平平整整。而是依据地势,略有起伏。而那些树,苹果树、石榴树、合欢树、银杏树……就错落其中,你若在林间小道上走,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片人工小区,而是极静极美的丛林。 水是从远处的湖引来的,狭长的一片泊,缠绕在几幢楼宇间。此水名为“夜观”。因为视频中取景,就是夜晚。明月高悬,天上一个,楼宇下方一个。那意境美得令你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然后,就进了楼里。首先是楼下门廊。并没有现下时新的金碧辉煌的入户大厅,却只有一扇幽静的门。素净的墙上,悬着盏中世纪的烛台灯。灯光暖黄,照着门前的草丛与小径。 户型,绝大多数为80-90平米二居。方正、透亮。且因为楼宇采用升缩式设计,景观又采用环绕式设计,所以从每一户的窗望出去,都能看到一样的绿野河流景观。而在清薄的雾气中,小区之外的那些楼宇,仿佛隔得很远,宛如俗世。 最精彩的部分,是每一户的入户阳台。阳台上的绿植,会在入住前就做好。由安东尼的朋友,美国最优秀的景观设计师一并设计。当你站在阳台往外看,竟会觉得你手边的绿色,就是窗外景致中的一部分。像是那流动而茂盛的绿,也流进了你的家里。 因为绝大多数面积花在了景观上,所以小区里没有公共会所,没有商铺,没有饭店,停车场全部挪到地下。只有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设置了严密的保安。此外,小区西北角会修筑一所重点小学的分校,需要花大价钱引进。 楼盘单价高出同地段1/3,但因为单户面积控制,所以总价并不会太高。 …… “jason,做完这个项目,你不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但是,整个霖市的居民,一定都想买你的房子。”安东尼说。 林莫臣答:“这正是我想要的。现在房地产市场整体低迷,我要做出的,就是逆市的产品。” 他转头看着木寒夏:“你觉得如何?” 木寒夏还看着屏幕,似在回味,她答:“知道我最喜欢那个部分吗?” “哪个部分?” “我最喜欢,门前的那一盏灯。风雪夜归人,照映来时路。让我觉得有家的温暖。” 林莫臣微微一笑。 “不过,这个楼盘设计是真的好,很好。”木寒夏认真地说,“做得太棒了,太特别了。我觉得一定能打动政府招投标的那些人。这对于霖市来说,都会是一处特别的景观。顾客看了肯定都想买,我都想买一套了。” “你以后会拥有更好的。”他说。 木寒夏转过头去,不看他:“嗯,我自己会存钱买房子的。” 林莫臣静默不语。 —— 受安东尼的启发,木寒夏把自己在青瑜咖啡馆做的方案,重新改头换面。熬了好几个通宵,全方位展示风臣的独特与潜力。她相信总会有投资者看到这份计划后心动。 这天,在咖啡馆里又遇到了老方。两人已经比较熟络了,老方对她招招手,居然还给了她两罐蜂蜜。 木寒夏问:“给我这个干嘛呀?” 老方答:“有人送的,我不吃甜食。你们小姑娘应该爱吃吧。” 木寒夏这些年很少跟长辈相处,心头一暖,说:“谢谢啊。我下次给你带江城特产。” 老方只是一笑。 木寒夏趁机又说:“对了,我重新做了策划方案,老方你能不能看看,给我提提意见?” 老方颇有兴致:“好啊。” 两人去了咖啡馆里间的小会议室里——这也是创业咖啡馆的独特之处。木寒夏这时全神贯注的,绘声绘色把方案给他展示讲解了一遍。 听完后,老方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和惊讶:“讲得非常好。我之前也不知道,风臣是这样有想法有品质的公司。你们的领导人很不错,难怪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在霖市攻下一城。” 木寒夏只是笑,答:“他是非常非常优秀。” 老方看她一眼。 木寒夏又说:“老方,你觉得我这个方案,能拉来投资吗?” “能。”老方非常肯定地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木寒夏心头一喜。 这时老方微笑着又说:“小木,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木寒夏心头一动,说:“可以啊,你说。” “你的方案做得非常好。我手头现在的那个再生环保资源项目,你可不可以帮我也做个方案呢?我可以付你酬劳。” 木寒夏立刻答:“酬劳就不用了。你一个退休教授,经济想必也不宽裕。我会尽全力做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老方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又像只是目光澄亮地望着她,微微一笑。 此后,木寒夏又苦熬了好几天,当真是使出浑身解数,又冒着被吃干抹净的风险,去请教了林莫臣,才把老方的方案,做得圆满。 把方案给老方那天,他相当的高兴,一直点头,甚至还拍了拍她的脑袋,就跟拍孩子似的,说:“不错,做得非常不错。如果人人做事都能像你这么尽心、通透,天下还哪有办不成的事!” 木寒夏却只是得意地笑,也不对他提其他任何事。 又过了两天,老方居然主动给她打电话了,说那个再生资源项目已经成功立项了,要请她吃饭。 这对于木寒夏来说,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暗暗的,也有些羡慕。风臣的方案她在咖啡馆已经给好几个人看过了,但是还没有得到投资。 这天傍晚,她精挑细选,换上了套大方漂亮的衣服,刚要离开办公室,被林莫臣撞见了。他淡道:“穿得这么漂亮,去见人吗?” 木寒夏答:“不是你让我踏进名利场的吗?” 林莫臣不出声。木寒夏微微一笑,走了。 老方为人简朴,请客吃饭也选在一家干净实惠的中档餐厅。木寒夏也不介意,她还觉得亲切呢。也不跟他客气,点了好几个招牌菜,吃得很开心。 老方跟她闲聊:“你是江城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了。”木寒夏答。 老方一怔。 “爸妈几年前过世了。”她平静地答。 老方眼中透出几分并不掩饰的怜意,点点头:“你很不错,在同龄人中应该算独立坚强的。” 木寒夏莞尔。 两人又聊了一阵,聊她今后求学的想法,聊霖市的服装行业,当然也聊到了风臣。末了,老方说:“你替我做方案,帮了我一个忙。这份人情,我是记得的。今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当然,是要在不违背我处事原则的前提下。” 木寒夏用筷子捣了捣碗里的菜,她感觉火候应该也差不多了,但也有些吃不准老方的态度。于是试探地说:“其实,我也没什么需要别人帮忙的。就是现在我们整个公司都扑在即将开始的房地产项目上。下个星期,就是政府的土地招标了。你也知道,我们风臣是个非常优秀、注重品质的公司,就是实力还不如别的公司。要是在任何方面,能帮到我们一把,都是很宝贵的。” 老方的脸色却很平静,也看不出喜怒,他说:“政府招标,那是非常公正公平的事。只能靠自己的实力,谁也不能,也不应该帮任何一方。” 木寒夏立刻抬头看着他:“不,我们绝对不会去寻找违背原则的、对其他公司不公平的帮助。我们只需要帮一个小小的忙——在土地的竞标顺序上,能不能按照先c、再b、最后c的顺序进行?” 老方一怔。 木寒夏按照林莫臣的嘱咐,继续说道:“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顺序安排,也不会影响任何人的利益和原则……” —— 几天后的上午,林莫臣带着木寒夏、安东尼和房地产经理孙志,驱车前往有关部门约定地点投标。 ------------ 第35章  对于风臣这样相对小的公司,投标带几个人,也是有学问的。太多,呼啦啦去十来个,显得太过郑重其事,底气不足。太少,肯定不行,不够重视。 所以,林莫臣带了三个人去。房地产公司经理孙志是用来做事的,安东尼是用来做事加装点门面的。木寒夏?他女人自然要带。 早上八点多,路上还有点堵。离约定的九点半,时间略有宽余。 木寒夏和林莫臣坐在后座。 “你说老方会把投标顺序调整好吗?”她问。 “会。”他答。 他说得如此笃定,木寒夏定下心来。 冷不丁他又开口:“今天投标结束后,你陪我再去看看那块地。” 木寒夏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就这么肯定,能拿下那块地?” “就这么肯定。”林莫臣看着她,眼眸深深。 木寒夏就没说话。 “记住了,结束后陪我,不要乱跑。”他轻声说。 “唔。”木寒夏含糊地答了一声,心里莫名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开车的孙志忽然说:“jason,旁边的那辆车,有点不对劲。一直在挤我们。”大家都抬起头,看到右边车道上很近的距离,并驾行驶着一辆黑色轿车。果然如他所说,那车不快也不慢,始终跟着他们,还时不时地靠近一下,引得这边不得不往左靠,避免发生碰擦。 安东尼想象力比较丰富,吃惊地说:“jason,不会有人要干掉我们吧?” 林莫臣没搭理他。怎么可能?中国大陆的商业竞争还不至于发生这样目无法纪的事。但对方的确是蓄意而来。他低声叮嘱孙志:“当心。能不能甩掉他们?” 孙志房地产经理,又不是专业车手。他有些紧张地答:“我尽量。”可加速开了一段,对方还是紧咬着。而且此时车流也不少,速度不可能提到很高。 木寒夏也紧张起来,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黑车。按在座椅上的手,忽然被林莫臣轻轻握住,他低声说:“别怕。” 前方行至一个路口,车流渐疏。旁边的黑车的速度,似乎也略有减缓放稳。 林莫臣忽然低喝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黑车竟像憋足了劲,突然一个加速,朝他们猛的偏移过来。司机吓得急打方向盘,几乎是惊魂一线地避开了他们的车头。 就在这时。 一辆面包车,从左侧路口猛冲出来。躲闪已经完全来不及,孙志倒吸一口凉气,安东尼也看傻了。木寒夏盯着侧面车窗,只见灰白而突兀的面包车头,像只怪兽似地,瞬间逼近,撞了上来。 林莫臣离它更近,一把抱住木寒夏,匍匐下来。木寒夏几乎也是凭本能,紧紧抱住他的腰。凉风自耳边心间吹过,轰然声响很近,却又好像很远。他的手几乎要扣进她的身体里去,木寒夏的心里却一片奇异的安静。 车急刹住了。 四个人同时抬头,车的一侧玻璃七零八碎,不用想,车体肯定也被撞得很严重。好在人都没什么事,只是坐在左侧的孙志和林莫臣,落了满身的碎玻璃。木寒夏看着林莫臣左颊擦出的一丝血痕,想都没想,抬手轻轻替他擦去。他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她,眼眸幽黑而温柔。 跟他们撞在一起的面包车上,已经有五六个混混样的男人下来了。而那辆始作俑的黑色轿车,早已扬长而去。 林莫臣与孙志对视一眼,孙志说:“林总,我们没有时间跟他们耗!投标还有40分钟就要开始了!” 安东尼傻眼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故意撞车,耽误我们投标的?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外面的人已经面色不善地在敲车窗了。 林莫臣对孙志说:“你留下。” 孙志看着外头黑压压的人头,有些胆寒,但还是毅然点头。这时木寒夏出声:“我跟他一起留下,他一个人对这么多人,只怕拖不住。jason你和安东尼走。” 林莫臣看着她。 木寒夏:“你走。放心,这种事我能应付。你要去投标了,否则来不及了。拿下那块地。” 安东尼看着他倆,不出声。孙志也开口:“是啊林总,你们走,我和木经理肯定能应付。光天化日,又在大路上,交警马上就到,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嗯。”林莫臣低应了一声,忽然伸手,就把木寒夏抱进怀里。孙志和安东尼都不出声地看着,林莫臣一偏头,就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吻:“处理好马上来投标现场。保护好自己。” 木寒夏有些发怔,他吻的那一处,瞬间滚烫如火。 他松开了她。 木寒夏和孙志首先下了车。他是霖市本地人,在房地产行业混了好些年,也见惯了这些牛鬼蛇神,毫不怯懦地跟对方大吼起来:“妈~的开车不知道看路啊,转弯让直行他~妈没人教你啊!”木寒夏也寒着张脸走过去。 对方也是一片骂声,骂娘恐吓、推推搡搡。 林莫臣和安东尼这时下车,没有任何停留,往马路另一侧走去,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有眼尖的混混发现了,想要追过来,木寒夏双手一伸拦住,瞪着眼不让过。她是个女孩,又长得漂亮,气势又足,一时混混也不敢对她动手。 一切混乱,都被远远抛在出租车后。 林莫臣静坐如山,眼神阴恻。安东尼却频频回头,焦急又关心。眼看就快看不见那两个人了,他忽然嘟囔着开口:“jason,你的心真是好狠。如果是我,就算放弃投标,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置身那样的境地……你吻她一下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林莫臣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得吓人。安东尼瞬间不敢批评了,只能在心里继续腹诽:资本家、冷血狂、爱江山不爱美人! 林莫臣看着窗外建筑如浮光掠过。在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从不回头的人。可在车转弯的一刹那,他却无法抑制地回头。却只见道路尽头,一小堆人簇在一起,而她淹没其中,根本辨不出了。 ------------ 第36章  招标地点,在有关部门的一家定点协议酒店。林莫臣与安东尼赶到时,离投标时间只剩10分钟。 酒店大厅里素雅明亮,有不少跟他们一样,西装革履的人进出,气氛肃然。很快就有工作人员,引领他们到大会议室坐下。林莫臣已完全恢复言笑晏晏模样,与几个认识的政府工作人员和别的企业老总寒暄。同时也注意到榕悦集团房地产事业部的老总饶伟,就坐在第一排,也转头注意到了他。 饶伟也不摆架子,而是起身走了过来。旁人立刻都笑着喊:“饶总。”林莫臣也微微一笑。 饶伟跟几个人打了招呼,然后看着林莫臣。旁边,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倆。 “林总最近在霖市赫赫有名,威震四方啊。”饶伟笑道,“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可不是年轻有为么?” 旁人都笑,林莫臣淡笑道:“哪里。饶总才是大西南区房地产业的砥柱,我们都是后辈,久仰了。” 两人堪称热情地一握手。 这时,有几位领导进来了,大家都转身笑迎。工作人员介绍道:“这位是樊龙樊副市长,主管规划、旅游、工商等。这位是方澄州方副市长,主管建设、工业、经济等。这位是市土地资源规划院的院长……今天各位领导都是我们的投标评委,特地来见见大家。” 饶伟自然是第一个跟领导握手的。领导亲切询问,下面一片热烈的寒暄。林莫臣站在一侧,目光落在那位方澄州方副市长身上。他约莫五十出头,穿一身中山装,相貌矍铄,气质清雅。比起木寒夏的描述,显得更为犀利。 恰在这时,方澄州的目光也扫到他脸上。林莫臣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方澄州微微一笑,又看向了别处。 —— 木寒夏站在路边,等交警处理完事故。那几个混混一见警察到,立刻服帖下来。甚至还有人对她笑。毕竟他们也是收钱办事,要拖住他们而已,又不是要跟他们玩命。 但是现场处理完了,他们还得都去派出所。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木寒夏有些怔然地望着车流,时间已经到了,投标应该也开始了。不知林莫臣那边怎样,但现在肯定也不能跟她联系。 她又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脸颊。心中仿佛有无声烈火闷烧而过,烫,却又滞涩着,无法痛快淋漓。 现在应该投第一块地——c地块了吧?也是之前分析过的,最适合他们的地块。老方应该安排好了。对,她又想到了老方,方澄州。 她是什么时候对他的身份起疑的呢?早早她就听咖啡馆老板娘许少安说过,也听吧台小哥说过,不仅投资人,也会有政府官员微服私访到这里。而她一看到方澄州的气质,就感觉他跟别人不一样。那种温和中藏着锐利的气场,并不像一个落魄不得志的教授。当然,咖啡馆里其他热切寻求投资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老头,除了她。 还有一些看起来无足轻重的细节,对木寒夏来说,却是直觉的佐证。 譬如,他用的是惠p电脑。众所周知,惠p是政府办公采购的品牌,他用的还是顶配。可是惠p是办公性能比较强的,还贵。正常的高校教授,研究用的电脑,同样一万多块,不应该用thinkpad或者苹果么? 而且他的英语口语还特别好,关注的也是环保项目。木寒夏回去跟林莫臣一细说,没几天,林莫臣就查清楚了。霖市最近的确调来了一位新的副市长,姓方,五十余岁,留德背景,过往政绩非常突出,是个锐意进取又亲民的人。儿女都在国外,他的老伴也过世了,就他一人还在国内…… 至于老方是否知道,她已经洞悉了他的身份呢?起初木寒夏还有些惴惴,后来跟他相处着相处着,她反而明白了。那不重要。 跟这样睿智的、已经看过太多岁月和人性的人相处,那不重要。你更不要去试图任何伪装和虚假。因缘结识,坦诚相待,顺其自然,就好。那也是他们这种人,最看重和看得上的东西。 —— 招标现场。 投标人都等在旁边的大屋子里,这间小会议室,才是真正的现场。灯光清亮,茶香幽幽,一片宁静。几位领导已经坐在了评审台上,樊副市长对工作人员低声说:“开始吧。” 往年,土地招标都是采用文件投递、封箱。另外择日再开标的形式。但是呢,今年的房市实在太差,为了鼓励房地产商建筑出有品质的、保值的楼盘,也为了确保土地利用的有效性,今天经领导们商议同意,增加了一个讲标的环节。也即每块土地,每位投标人,需要对投标方案做一个简述。也就是说,谁的方案综合评分更高、谁更能打动评委们,谁就更有可能拿到土地。 今天招标的土地本就不多。第一块就是c地块。 在榕悦之前,还有家小地产商讲过标了。但饶伟根本不可能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带着两位经理,走进招标场。一眼就看到各位领导脸上并无特别兴奋或动容的神色,他就知道,前面的那家,黄了。 他的竞争对手,还在后面。而这块地,他势在必得。 因为榕悦的声名和实力,领导们看到他们进来,都打起精神,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而饶伟手下的资深经理,也开始放映精美的ppt讲述了。 他们的目标,是将c地块打造成次市中心精致田园小区。榕悦的设计团队,本就是国内顶级的。画面中,呈现出一幢幢清雅紧凑的小高层,美式田园风格。绿化茂盛、布局合理。以往,这种设计是很少用在小地块上的,因为成本太高。 “全部户型都为80-90平米二居,适合年轻人居住。”经理介绍道,“这也与我们市鼓励年轻人创业、扶持房地产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样的房子,是非常适合年轻人的。” 领导们都频频点头。 但榕悦的实力还不限于此。他们最强的,其实是综合实力。紧接着,经理宣布了全市最好的小学分校入住、商厦入住……所有建材标准都非常优秀,并且使用榕悦自身一流的物业管理团队…… 饶伟心里很清楚,这样的一整套方案,林莫臣是根本无法企及的。在这次的三块地中,他几乎把最好的资源,都投到了林莫臣最想要的这块地上。之前收到的消息也验证了,林莫臣不止一次对心腹放话,就要拿这块地。 饶伟把原本是a等级的设计和建材,用在了这块本来只应用b等级的土地上。况且且不说林莫臣的设计能不能达到这个水平,即使达到了,小学他有吗?商业他有吗?优质物业他有吗?而且价格,饶伟可以做到那个水平,林莫臣能做到吗?做到了就得赔钱。 再加上有榕悦以往跟政府的良好关系在,整体衡量,林莫臣是无论如何都拿不下这块地的。 投标方案讲完了。饶伟微笑抬起头,看到领导们都纷纷点头,低声交流着意见,看起来极为满意。樊副市长甚至笑着说道:“小饶,你们这回可是下了很大功夫啊。”饶伟笑着说:“哪里。我们是想尽一份责任,重新振兴我们霖市的房地产行业。” 他带着两位手下,起身准备退场。心中即已十拿九稳,看着门口的目光就有些漠然了。只等林莫臣进来,施展浑身解数了。 谁知就在这时,一名秘书小跑进来,低声说:“樊市长、方市长,崔院长,风臣公司那边,表示放弃c地块投标,直接参与下一轮b地块。” 诸位领导俱是一怔。已经走到门口的饶伟也愣住了。 放弃? 他不要对风臣来说最合适最好的c地块?那他想要什么? 他胆敢要什么? 饶伟抬起头,恰好看到大会议室里,坐在众人当中的林莫臣也抬起头,两人目光一对。 林莫臣缓缓笑了。 ------------ 第37章  第二块地,b地块。 这一次,榕悦展示的,是一个“家-榕悦”策划案。顾名思义,在整个社区里,营造家的氛围。所以,它与其他任何商品房小区,都是不同的。当你进入小区时,有管家向你问好执意。在回家的路上,你会路过花园,路过运动场,路过老年人活动中心,路过儿童游乐中心,最后抵达你所住的单元门口。 邻居间是什么关系呢?每幢楼都有业委小组,医生、警察、律师……这些公共服务职业的邻居,会被小区友情登记在册。一旦有什么突发事件,很多人都会志愿帮你。 户型以三居为主,主要瞄准成家立业、收入稳定的中产阶级。此外,除了小区外有些品质餐馆,小区里竟然还有食堂,由小区物业直接经营,卫生级别a…… 当榕悦这边的经理讲完方案后,领导们都频频露出笑意。这个方案虽然不像c地块,什么都是砸最好的,但也是个令人怦然心动的选择。 讲标结束后,饶伟走出会场,恰好看到林莫臣带着安东尼,迎面走来——他们是b地块的下一个。饶伟这回没有笑,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林莫臣的嘴角却残存着笑意,目不斜视地掠过饶伟的身旁。 领导们都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个新入场者。毕竟风臣最近的崛起,与榕悦的明争暗斗,上位者自然有所耳闻。 林莫臣面带微笑,简明扼要地向他们介绍了一下风臣的实力、背景。当然,没忘了提及拥有安东尼这样国际顶级设计师的“跨境影响力”。然后,就开始讲投标方案了。 灯光暗下来,疑似山间薄雾,笼罩着古意建筑。视频开始播放。而安东尼的英文,林莫臣的中文,低而缓地旁白解释着。 …… 视频播放完毕,会场一片寂静。林莫臣和安东尼起身,微笑致意。 —— 已临近中午了,领导们却没马上去吃饭,而是留在会场,还在激烈地讨论着。 “饶伟的方案很不错,风臣的方案也挺好,这倒是让人为难了。”樊副市长笑道。 设计院院长是个耿直的人,认真地说:“我认为风臣的方案更好,更能打动人!榕悦的方案是好,但主要是个和谐概念,在全国也不是首创的。可是风臣的设计是颠覆性的、全新的,如果有这样一个楼盘出现在霖市地面上,真的会成为新的建筑风向标!我们不是要鼓励地产商拿出更加有创意有价值的方案,才能逆市、救市吗?那我认为,就应该鼓励风臣这样的创新!” 樊副市长笑而不语。 另一名官员说道:“周院长,你说得很对。但榕悦到底是整个大西南区最有实力的企业,也是我们霖市纳税第一的大户。风臣毕竟是外来的新公司,我承认,他们的方案的确令人震撼,更胜榕悦一筹。他们能不能真的做成设计那样,还是个未知数。交给他们,不如交给榕悦放心啊。毕竟榕悦在霖市已经做了不少房地产项目了,质量有保证。” 周院长答:“但是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守成,而是应该进取啊。”一句话说得那官员,讲不出话来。 这时樊副市长却笑道:“我同意周院长的意见,应该进取,而不是守成。风臣的方案,的确是佳作,令人难以割舍。不过这块地,面积也不小,风险大。今后有别的机会,可以再让风臣尝试嘛。方副市长,您一直没有发表意见,您说呢?” 所有人都看向这位新调来没多久的领导。他站在哪一边,还是不明朗的。 方澄州端起茶轻抿一口,微笑说:“我认为两家都很好,风臣的方案的确更胜一筹,如果不在霖市做,实在可惜。但榕悦的实力更强,又是纳税大户理应照顾。所以,你们定夺吧。” 这么说,等于把这一轮的决定权,让给了樊副市长。 —— 饶伟和自己的人,匆匆吃了个午餐,就收到了消息。 b地块,他们已经拿到了。 这消息,令他不自觉地喜上眉梢。三块地,他已拿下两块。也算幸不辱命了。而且这两块地,都是最适合风臣的。他想,等于今天的局面,他已稳操胜券了。再想到事后,去跟张亦放汇报,再提及林莫臣时,只怕张总更多赞赏的是他饶伟吧。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剩下的a地块,地块周边的几块地,都被榕悦在这几年拿到了。张总的意思,是要做整体商业开发计划,建造市中心一个超级无敌巨无霸商业和精品住宅区。所以这块地,一定不能失。 只是当饶伟今天第三次走进会场时,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有种哪里走错了的感觉。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地块林莫臣的首先放弃,b地块听说林莫臣的方案相当惊艳,领导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他们榕悦也是险胜。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 a地块,榕悦准备的自然是商住两用开发计划。当然,这也是跟榕悦的商业中心整体建设计划配套的。高品质的精致小公寓、城市中心干净利落的小绿化景观。挑不出什么毛病,投入的,自然也是最好的资源。 当饶伟退出会场后,林莫臣和安东尼,今天第二次进来了。对于他们即将带来什么方案,连樊副市长都集中精力盯着。坐下后,林莫臣却只微微一笑,说:“各位评审,我们没有新的方案,依然是刚才的那个方案。只不过,a地块比b地块更小,对于风臣来说,更容易操盘,也能把这个方案,建设得更精致,更合适。此外,我们也是真心希望,能够在霖市,实施我们这个项目的第一个盘。” 灯光全暗,视频再次播放。只不过比起第一次,多了很多人文的画面。譬如在小区里,老人们的徜徉,孩子们的欢笑,青年人坐在景观阳台上抬头望着星空……如果说第一次观看视频,带给人的感觉更多是惊艳、心动和震撼,那么第二次,就只剩下平静的感动和欣赏了。 —— 饶伟坐在等候室里,旁边的几个下属表情还很轻松,他的脸色却是阴沉的。种种端倪一联系,心头更是惊出了一片冷汗。 他一直没想过,如果林莫臣要拿的是a地块,怎么办?这并非他疏忽大意,而是一则,a地块单价高面积小,单独开发真的没什么利益,只是对于榕悦的整体开发计划才有价值。所以一般人根本不会拿,更何况林莫臣这样利益至上的人。谁都会觉得,他初入房地产界,必然会像在服装业一样,撷取利益最大化的商品,一炮而红站稳脚跟。二则暗线透露的消息,林莫臣盯着的,始终是c地块,其次才是b地块。据说他曾经数夜不眠不休,就为了盯c地块的方案。妈的谁想到他今天一上来,就放弃了c地块?打了饶伟个措手不及。三则即使抛开b、c地块不说,林莫臣想要从榕悦手里单独拿走a地块,也是不容易的。因为榕悦有整体开发计划为背景,与政府官员关系融洽,整体设计运营能力确实也强,真的要在这块地上一较高下,榕悦的胜算依然很大。 可是如果,林莫臣一开始的目标,就是a地块呢? 如果首轮的放弃,次轮的惜败,层层铺垫,避重就轻,都是为了打动评委,来抄榕悦的老底,拿下a地块呢?林莫臣拿了这块地,赚不了多少钱。但是榕悦,就很为难了。 饶伟一直很清楚,林莫臣这样一个人,必然是野心勃勃地开创房地产事业。所以他才实施狙击。但是他绝对没想到,林莫臣会狂到这个地步,采用损失不利己的做法,来为难整个榕悦…… 饶伟的冷汗终于滴了下来。因为a地块如果真的丢了,他就很不好做,很不好做了。 ------------ 第38章  木寒夏从派出所出来时,连午饭都顾不得吃,打了个车就直往招标地点去了。 出租车在城市中间穿梭,她心头一片沉凝。低头看了看表,或许,那三块地的招标,就快要结束了。 能拿下吗?林莫臣的目标,a地块。 “能拿下。”那是在某个清风徐徐的夜晚,在隐秘的会所里,林莫臣嗓音清缓地对她说。 当时她问:“你就这么确定?” 林莫臣却淡笑着凝望着她:“summer,中国有一个古老的典故——田忌赛马。” 木寒夏当时一怔:“下等马对上等马,上等马对中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 林莫臣答:“当然,需要做一些灵活的变通。既然c地块对我们利益最大,榕悦必然投入最好的资源狙击。当然,我前期也做了些铺垫,让饶伟确定这一点。这是他们的锋芒,更何况他们跟政府关系更好,我们无论如何都战胜不了。所以第一轮,我们放弃。让他们扑个空。” 木寒夏若有所思地听着,然后点头:“嗯,既然是明知赢不了的一局,我们何必投入任何精力,也何必做陪衬。没有对比,他们这一局赢了就是赢了,也不会给评委太大的感触。” “是的。” 彼时两人坐在沙发上,本来隔着半米距离。林莫臣缓缓靠近,手也搭在她背后的沙发上。木寒夏脸色沉静,假装不知。 “第二局,b地块。这一局是关键,我们拿出全部实力,安东尼的精彩方案。”他说,“赢了,也好,那我们就保守开发b地块,只是略为吃力点。不过,赢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也是饶伟会重点狙击的地块,而且他们第一局不战而胜,也不需要动用人脉。第二局即使我们更优秀,他们的关系也会发挥作用,会有人替他们讲话。” 听到这里,木寒夏不太确定地说:“我们在老方那里,也是有存在感的啊。” 林莫臣却摇摇头说:“老方是个聪明人,这一轮如果我们依然占不到大势,他不会轻易帮我们。官场有官场的规则在,他们之间也有人情默契。我让你一轮,下一轮,你是不是要让我?” 木寒夏听得微怔,有点明白了。 “我们的方案,必然是打动他们的,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第二轮土地不给我们,对我们其实是有亏欠的,霖市政府是干实事的,他们心中必然也是惋惜的。第三轮,依然不给吗?而我和安东尼,也会向他们强调,方案更适合a地块。人很多时候做决定,是理性和感性结合的产物。理性上,他们明知道我们的方案更好。感性上,他们也会想把这块地给我们了。” 木寒夏静了好一会儿,问:“拿下这块地之后呢,又会如何?” 林莫臣眸光清沉:“进可攻,退可守。若榕悦不再掺合,就照安东尼的方案开发,至少能做到小赚,同时也立下风臣地产在霖市的首张名牌。如果榕悦要掺合,他们不想整体开发计划受影响,就必须跟我们合作开发这块地。那么……” “那么,你就可以坐地起价了。”木寒夏飞快接道。 林莫臣一怔。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这样的用词,怎么有种令他不太愉悦的感觉。他淡淡地瞥她一眼。 木寒夏却看着他,说:“jason,可是你这样,就是逼榕悦就范了。他们毕竟,实力雄厚,我怕我们即使赢了这一局,今后在霖市的路,依然会很难。” “难道我们这一步就不难吗?”他答,“榕悦想的,是狙击我想要的,b地块、c地块,基本就是要封杀风臣地产。他们要置我于死地,我难道还要对他们惧怕手软?要战就战,有什么可畏首畏尾的?他们抢我的,我就抢他们的。” —— 会后,领导们再次展开讨论。 但这一次,大家竟不约而同地安静着,没人先开口。 到底是周院长心直口快,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风臣的方案非常好。无论是从专业角度,还是经济角度。既然b地块已经给了榕悦,这块地不妨给他们试试?” 樊副市长微笑未答,另一位官员说:“樊市长,各位领导,这块地,跟别的地不一样。早年呢,榕悦已经拿下了附近的几块地,准备做商业开发计划。这块地给了他们,就能整体开发,这也是对我们的城市建设有重大意义的。如果单拿出去给了别人,榕悦可就吃了亏了。” 周院长愣住,倒也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方澄州忽然开口:“哦,是这样,那是要考虑一下。他们的整体计划报批了吗?” 那官员:“还没。” 方澄州点点头:“有整体计划,对于榕悦这家企业来说,自然是好的。不过,我想今天既然把这块地单拿出来招标,我们也要兼顾其他企业的机会,公平公正嘛。刚才在b地块时,大家达成了共识,我也认同,那就是风臣的方案非常好,地块面积最小,这么看来,倒像是有缘了,是适合他们的地块。”说到这里,他爽朗而笑,其他人也笑。 周院长眼睛一亮,也附和道:“是啊,b、c地块都给榕悦了,如果风臣的这个方案实施不了,就此流产,真的可惜。请各位领导考虑。” 会场安静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风向竟有变了的趋势。 樊副市长沉吟不语。 之前那名力挺榕悦的官员为了难,说:“可是,榕悦是更有实力的公司,并且如果这块地给了风臣,他们的整体计划就要泡汤……” “他们可以跟风臣合作开发嘛。”方澄州含笑打断他,“那就是企业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了。”他抬眸,环顾一周,语气竟变得凝重:“我来霖市的时间不长,但霖市给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秀美、整洁、市民素质高,建筑更是优美,大中小企业也都很有活力。榕悦是我们的龙头企业,要大力扶持。但是,竞争是不可避免的,也应该是我们欢迎的。适当地引入优秀企业竞争,避免一家独大,避免地方经济对某些方面依赖太大,我认为都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那样,霖市的商业环境才会更加灵活、先进,更加的好。我说完了。” 会场一片寂静。 片刻后,竟响起掌声。樊副市长也微笑看着方澄州,说:“方副市长说得句句也都是我心里想的。” —— 木寒夏赶到招标酒店时,已经散场了。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工作人员也在收拾现场的一些标牌和桌椅。 下午阳光明透,她的心中竟像填满了棉絮,似软而塞,模糊不清。她快步跑到企业代表所在的等候室门口,里面零零散散的,也只有几个人了。榕悦的人马似乎也已撤退了。 她一眼就看到林莫臣还坐在其中一个位置上,双手搭在前排椅背上,身边没有别人。室内开着空调,他的黑色大衣和围巾搭在边上,只穿着湛黑的西服,那独坐的姿态,依旧是清冷精英模样。 可直觉却如同潮水涌上心头。她知道,他在等她。等她来。 像是心有灵犀般,林莫臣也缓缓抬起头,看见她,笑了。 木寒夏忍不住也展颜笑了。她看到阳光安静落在两人中间。 她知道,他拿下那块地了。 ------------ 第39章  林莫臣起身,走到木寒夏的面前。 她问:“安东尼呢?” “我让他先走了。” “哦。拿下了?” “嗯,拿下了。”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许是因为心情愉悦,他隐隐含笑的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 “那我们走呗?”她说。 林莫臣:“去哪里?” 木寒夏:“不是回公司吗?”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了。他目光锐亮地望着她:“你忘了?说好要陪我去看地的。” 木寒夏:“噢。” 有些事,是有征兆的。有些事,是有预感的。 有些事,是躲不掉的。 当木寒夏和林莫臣一起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暮色如同纱帐般降落下来。城市透出一种别样的寂静与安详,某种宿命的茫茫的感觉,就像这暮色一样,浸没她的心头。 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知道林莫臣心思深沉而富有侵略性,他会要对她做些什么。可是,她能够不去吗?不能。她想要去,可是又在内心深处,害怕着去。她的心,就像漂浮在这暮色中的一片浮舟,尽管沉默,尽管有完好的躯壳也有别人看不到的内伤,但总是要穿破迷雾,驶向它应该去的方向的。 林莫臣坐在她的身旁,手肘撑在车门上,也静默不语。她今天格外静默,连双手都严严实实藏在口袋里。让他想握,想一路握着过去,却也握不到。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 a地块诚然位于市中心,但就像前面所说,附近还有几块未开发地块。所以远远望去,一片绿草,亦有山坡和几幢农舍,倒像是城中绿野似的。 因为还未开发,霖市民风又纯朴,所以地块也没有严格地围起来。出租车停在附近,两人就信步走上了这块土地。 此时天色将暗未暗,风吹草低,一片苍茫。周围的城市,反而成了寂静背景,环绕在这片即将属于他们的土地上。 木寒夏轻轻地踩着草,往前走。林莫臣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找了个话题:“上次谢林的事,就有人来我们工厂围攻。现在你又撬了榕悦的地,我们是不是得给你请个保镖啊?” “我会小心的。”他答,“你也当心。平时不要落单,多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嗯?” 木寒夏不吭声。 又走了一段,前方是个小上坡。木寒夏想到今天拿下了地,心情还是挺振奋的,一鼓作气爬上去。可林莫臣的动作居然不比她慢,大长腿一蹬,就来到了她的身边,跟她并肩而立。 山坡上的风要大一些,木寒夏拢了拢衣领,看着坡下的草地。 林莫臣解开大衣扣子,从背后把她裹进了怀里。 木寒夏一怔,只感觉他温暖的怀抱,如同记忆中那些缠绵而晦涩的感觉,再次将她包裹,再次降临。 她一动不动。想要挣脱,可是不动。 他却沉稳得很,低声在她耳边问:“冷不冷?”那唇,就要快擦到她的耳朵上。 “不冷。”木寒夏轻声答,心里又甜,又难过。 “哦……”他轻轻应了声,嗓音里却含着笑意,双臂一收,又将她抱得紧了些,轻声问:“今天我拿下了人生的第一块地,summer不恭喜我吗?” 木寒夏的全身都像要着火了,脸也被他抱得通红,低声说:“恭喜。” “换一种恭喜方式。”他说,“我现在,少了一个女朋友。” 木寒夏的心头,如同烈火灼烧着,烧得她又痒又痛。她转头看着他,在很近很近的距离,在他的臂弯间,看到他含笑的眼睛。 她转过头去,从他怀里挣脱,转身就往山坡下走:“jason,我们回去吧。” 林莫臣一把就拉住她的手,可是山坡上地势不平,她又倔强地跟他较着劲,两人竟一起跌倒在草地上,木寒夏也重新跌回他怀里。她想爬起来,他却顺势将她扣在胸口,将她抱得更紧。 周围的草轻轻划过彼此的皮肤,即将沉没的天空,一晃而过的斜坡。他的脸也是看不分明的,像是要跟夜色溶在一起。就这么抱着她,躺在冰冷的天地之间。不许她逃,不许她不属于他。 “这些天,你在躲什么?”低而沉的嗓音,迫人。 木寒夏突然也受不住了,抬眸逼视着他:“林莫臣,你不是说过,我们不是彼此的良配吗?现在又说这些做什么?” 林莫臣静了一秒钟。 “我什么时候说过?” 木寒夏忍了忍,答:“10月23号。” 这一天,林莫臣是有印象的,因为那天是北京第二家服装旗舰店开业的日子。醉酒、ktv、跟她的独处、她事后的反常与若无其事……这些瞬间滑过他的脑海,他已明了了。 木寒夏见他沉默,心里又恨又气,起身就要挣脱。谁知他眼明手快,又把她抱紧了,答:“那不一样。那时我的确没下定决心。现在怎么能一样?我追你多少天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带着淡淡倨傲的语气,令木寒夏又气着了,她冷笑道:“好,好,好。林jason,你觉得我们不配的时候,我们就不配。你现在喜欢了,我就得喜欢。他~妈的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你都曾经看不上了我,我为什么还要看得上你!”她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就往山坡下急匆匆地走。 林莫臣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她在暮色中削瘦又倔强的背影,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爆粗口,他的脸色也是彻底冷了下来。他不怒反笑,声音也放缓下来,字字清晰地在她身后说:“木寒夏,你生气可以,怨我可以。我曾经说错话了,我让你受气了,你冲我发火,也没什么不行。但是木寒夏,summer,你的心,在我这里。你和我……呵,都清楚。” 木寒夏被他说中心事,说中她欲盖弥彰的秘密,偏偏他还是用这么毫不温柔的冷硬的语气说的,她心里忽然好难过。她想:他怎么总是这样,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让她又爱又受伤。 她猛的止步,转头瞪着他。这倒让林莫臣一怔,不动声色地也看着她。 一人站在坡上,一人站在坡下。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仰望着他,他低头凝视。 “林莫臣,你怎么总是这样。”她缓缓地说,“我以前看过一句话,说男人总是敲门,却始终不推门,要等女人自己心甘情愿把门打开。我还不信,心想哪有的道理,你若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么坦坦荡荡的,还有什么阻挡我们在一起。可原来真的是这样。你说曾经的那句话,是还没下定决心。好,我信,人总是分三六九等的,你那时看不上我,是你的选择。可你说你追我这么多天了,这么多天,你总是在敲门,可你什么时候推门进来过?你从来不说你爱我,你从来不主动袒露你的心。你招惹我,你让我上钩,让我动心。你就是不开口。你怕陷于被动,你怕在爱情里受制于我。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傻傻地把门打开,自己走出来?你为什么就不能走进来,看着我,对我毫无保留的好,就像我对你一样?!”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草地上。她的眼中渗出了泪,但是忍住了。她负气地瞪着他,再多说一句话都是为难。 而林莫臣,平生第一次,这样怔忪地望着一个女人。 木寒夏说出心中淤积多日的话,只觉得一阵舒畅,再转头,只见昏昼交替间,一片海阔天空。她也不理他了,迈步就走。 可越走,心中越寂静。明明是很爽快的事,打了他的脸,可心里竟也隐隐难过。她有些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刚才来的路上。离大马路还有一段距离,可身后,始终没有脚步声。他没有跟上来。 木寒夏更觉得难过,暗骂自己不中用。脑海中浮现的,竟都是他刚才站在暮色中的样子。回荡的,是他的话:summer,你的心在我这里。 终于,接近马路时,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木寒夏绷着脸,没有回头看他,站在路边打车。路灯映出两个离得极近的影子,他平平静静地说:“刚才还说过,才打败了榕悦,是敏感时期,不能落单。我跟你一起打车回去。” 木寒夏不吭声。 很快,车来了。 她坐进后排,林莫臣拉开另一侧车门,也坐了进来。 车行驶在城市的流光中,喧嚣在侧,寂静如梦。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到了酒店楼下时,林莫臣掏出钱包,木寒夏一抬眸,就看到他沾染着碎草的黑色大衣,看到他手中黑色皮革钱包,还有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她转过头去,先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上楼。 这也是他的安排。前些天木寒夏就发现了,这间酒店,只住了他们两个,其他同事都在另一家酒店里。而且,他倆还在同一层。木寒夏微蹙眉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了。 “叮”电梯门开,木寒夏不看他,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而他也寒着一张脸,进房,关门。 ------------ 第40章  饶伟推开门,就见张亦放站在落地窗前,在抽一根细长的雪茄。神色平寂,一如既往。 屋里淡淡的,都是烟草味。有种安静的味道。 “张总。”饶伟唤道。 张亦放转身看着他,微微一笑:“来,坐。” 两人在旁边沙发坐下。饶伟的脸色略有些硬,而张亦放却眼眸噙笑看着他。 “怎么把a地块丢了?”张亦放问。 饶伟:“对不起张总,是我疏忽了。但是你放心,我会再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块地拿回来……” 张亦放却一抬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他拿起桌上的功夫茶具,给彼此都倒了一杯。饶伟赶紧躬身向前,手指轻敲桌面:“谢谢张总。” 张亦放跟他一起,清啜一口茶,然后说:“饶伟,你知道你败在哪儿吗?” 饶伟默了一会儿,让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承认自己的错处,还挺尴尬的。但在张亦放面前,他依旧坦然道:“我错在只顾攻击林莫臣,却中了他的圈套,反而被他抄了底。”顿了顿说:“我是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这么狂。” 张亦放却轻轻摇头:“不,你错在,没有认清我们榕悦做生意的原则,我的原则。” 饶伟一怔。 张亦放不疾不徐地说:“阿伟啊,你跟我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做选择的原则是什么?” “是……利?” 张亦放点头:“对。看来你并没有忘记。在土地投标这件事上,你首先应该衡量的,是哪件事对我们榕悦利益最大。毫无疑问是拿下a地块,这牵涉我们几十亿的建筑计划。但是你却本末倒置,只想着去狙击一个还未站稳脚的对手,把打击他们的利益,作为首要目标。你以为你比风臣强大很多,所以只顾着攻,而轻视了守。而林莫臣正是看透了你这个心理,才设下这一出田忌赛马的计策。阿伟,你还是太急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俗人、小人比较多。你以往遇到的对手,并没有像他这样出类拔萃的。而你又仰仗我们榕悦的优势,轻易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次你也感觉出他与别人的不同,对不对?所以情绪影响了你的判断。可是阿伟,利益才是最根本的。古人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有大道理的。不管对方是否气势汹汹而来,不管他们是否怀有恶意、让人感觉到威胁,你眼前要看到的,依然是’利’啊。那样才能令你立于不败之地。” 饶伟静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我知道了,张总。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你觉得呢?”张亦放反问他。 饶伟心中真是不甘,但还是答道:“最小的成本,就是与风臣合作开发a地块,这样才不会影响我们的整体计划。” 张亦放微笑点了点头。 饶伟轻叹了口气,说:“那我过几天,就安排人跟他们接洽。” 张亦放却说:“不,要快,不要拖。” “为什么?” 张亦放神色温儒地说:“输了,就坦然承认。早点合作,才能显示我们不介怀。这是我们身为第一的企业的风度和大气,别的企业,才能更加放心大胆地跟我们合作。” 饶伟心头微震,点点头:“我明白了张总。” —— 榕悦的合作意向,很快就传达了林莫臣这里。 他还有些意外,因为没想到榕悦会这么快。思索片刻后,他暂时没有亲自接洽,而是安排房地产公司的经理去对接。饶伟那边也是一样,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了一家分公司的老总来谈。 两个男人间,到底还有些默契——才打完就见面,有些尴尬。既然大家都是为利而来——榕悦只有跟林莫臣合作开发,才能完成整体计划。而林莫臣也只有跟榕悦合作,才有钱赚——所以先接触接触,等大体意向定了,王再见王。 如此过了几天,两边的合作草案高效推进中。别的公司也对他们两家的合作持观望态度。但毫无疑问的是,风臣已在房地产业崭露了漂亮的头角,成为一方连榕悦都不可小觑的势力。 木寒夏和林莫臣持续冷战。本来这几天大家就比较忙,偶尔在办公室里遇见了,虽然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交错,但谁也没说话。木寒夏知道,很多时候林莫臣在注视她。就像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她也在看他一样。但这感觉就像什么紧要的东西被打破了一个洞,水不断往下漏,可他和她,谁也不肯先去修补。 很快到了周末。 木寒夏亦有自己的关系需要维护,坐在位置上给方澄州打电话:“喂,老方。” 方澄州的嗓音依旧平缓沉和:“有什么事,小木?” “今晚有空不?我请你吃饭。” 方澄州笑了:“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木寒夏压低声音,小小地说:“谢谢你帮忙啊。” 方澄州却答:“小木,我可没有帮你什么。” 木寒夏只愣了一瞬,就说:“你不是教我打太极拳了嘛?” 这句话倒惹得方澄州低声笑了,说:“好,你说地点,我让司机送我过去。” 约好了老方,木寒夏抬头看了看钟,还有一会儿才下班。于是拿起水杯,去了茶水间。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没太多人了,茶水间里也就她一个。她倒了杯热水,倚在窗边慢慢喝着。 门被推开,林莫臣走了进来。 木寒夏抬眸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几天没仔细看,竟然觉得他好像瘦了一点,脸也削瘦了几分。 她断定是错觉。 林莫臣也盯着她,双手插在裤兜里,黑眸深深。 他走过来。 木寒夏扭头就看着窗外。 “今晚跟榕悦的人吃饭,一起去?”他说,“这是双方重要合作的开始。” 木寒夏这才正眼看他,一脸就事论事的坦率模样:“我约了老方吃饭。” 林莫臣静了一瞬,点头。这的确是更重要的事。 “还在生气?”他低声问。 木寒夏心头一软。 ------------ 第41章  可这时,木寒夏脑子里却想到另一件茬。让她去榕悦的饭局,这种事把她叫进他的办公室去说就可以了。他的办公室里有饮水机,也不必来茶水间。但是他却没有像领导对下属那样,把她叫到跟前。而是跟着她进了茶水间,自己走到她面前跟她说。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恰好在这时,手机响了,老方又打了过来。她如蒙大赦般接起,看了林莫臣一眼,然后就走出茶水间:“喂,老方,对,那家饭店就在二环边上……” 林莫臣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静立不语。 —— 林莫臣下楼时,房地产经理正在车边等,看他一个人下来,还挺惊讶的:“林总,木经理呢?” 林莫臣淡道:“她有更重要的事。”黑色大衣衣袂飞扬,他已拉开车门坐进去。 房地产经理有些纳闷,他怎么觉得林总好像很不高兴呢? 车行驶于夜色里,很快就到了约好的酒店。 林莫臣已完全沉静下来,那些因她而生的丝丝缕缕的情绪,也暂时置于脑后。他带着部下们,推开雅件的门,抬头就见饶伟坐在主位,看着他,眸色似有瞬间沉凝,然后款款笑了。 以他为首,榕悦的几个人全都站起来:“林总,欢迎。” 林莫臣露出春风般的笑意,迈着长腿走过去,先握住饶伟的手:“饶总,你太客气了,我们风臣非常荣幸,能够与榕悦合作。”他本就生得好,此刻眼睛里竟像缀着光,把榕悦的人看了一圈。与他目光相接的人无一不想,外界传闻这林总手段狠,没想到是这么亲切客气的一个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现在占了便宜,同时也做出谦逊姿态,饶伟心里到底也舒服了几分。淡笑道:“哪里的话,林总不必见外,我长你几岁,以后叫我老饶好了。来,上座。” 一群男人坐了下来。 觥筹交错,气氛好得不能再好。饶伟说着霖市这边的一些奇闻逸事,引得满堂捧场大笑。林莫臣也会讲一些在美国的有趣的事,温温和和,语言风趣。期间再展望一下双方合作前景,全然无人提前几日的拔刀相向。 只是,席间,当林莫臣端起酒杯轻酌时,脑海中霎时浮现的,总是木寒夏的样子。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此刻她在这里,必然也是一幅长袖善舞模样。但眼中,必然有狡黠的笑,笑他们这些男人,都太虚伪。 呵…… 与此同时,木寒夏和方澄州,也坐在河边一家雅致的小餐厅里。方澄州抬头看着城中小河蜿蜒的碎光,还有无数散步的市民,颇有些感叹:“来霖市这么久,还没认真看过这么美好的夜景。” 木寒夏正在点菜,闻言笑了笑说:“是啊,你不能总去创业咖啡馆那么高大上的地方微服私询,也要多看看我们这些普通人。” 方澄州微笑点头。他喜欢的就是木寒夏这一点,跟他在一起,完全没有惧怕和伪装,好像还是初识时那个伶俐仗义的丫头。他欣赏她身上的这种市井与精英交织的气质。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曾几何时,木寒夏面对领导,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她在改变,她在成长。短短半年,因为跟着某个恃才放旷的人,曾经龟缩的她,才渐渐舒展,渐渐崭露被现实压抑的骄傲性格。 而这一点,在木寒夏的心里,是隐隐清楚的,不可抗拒地清楚着。 这时方澄州说:“拿下了a地块,你们公司的估值又要涨了吧?” 木寒夏一笑:“应该吧。” 方澄州多好的眼力,早就看出小姑娘眉宇间似有愁云,刚刚也有好几次心不在焉。他淡笑说:“你们老板林莫臣的身价,前几天有人给我估算,说能接近五亿了。这么年轻的海外留学生,不简单啊。” 这数字听得木寒夏有点懵。是啊,他的身价都五亿了,呵…… 方澄州话锋一转:“你们俩,还没落定呢?” 木寒夏一怔,笑了:“老方你说什么呢?”方澄州只是微笑。过了一会儿,木寒夏也不否认了,只是轻声说:“老方,我其实好想什么都不管了,豁出去赌一把。” 赌他虽然曾经凉薄,对我却是真心。 赌这份已经纠缠进我生命的爱情,它会结出善果,不会辜负我如履薄冰的勇气。 可木寒夏没想到,饭刚吃完,同事的电话就急哄哄地打来了。是房地产公司的经理,语气焦急而奇怪:“木经理,你知道林总在哪儿吗?” 彼时已是夜里九点多,木寒夏刚送走老方,一个人站在路口,答:“他不是跟你一起去了榕悦的饭局吗?” “是啊!”对方答,“可是,我们刚散场,他说去洗手间,然后人就不见了。电话也不接,也不在车上。刚才酒店门童跟我说,看到他打了个车自己走了,也没跟任何人交代。” 木寒夏一愣。 经理继续说道:“可是今天应酬,林总还喝了不少酒。我怕他出事!已经派人去他住的酒店找了,但是没找到!公司他也没去!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 这个夜晚,风臣公司林莫臣的心腹们,都在满世界的焦急找他。大家也挺疑惑的,老板平时多精明沉稳的一个人,今天怎么会做这么任性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他们找得火急火燎,而木寒夏只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就打车先往林莫臣曾经带她去的那家小餐馆去了。 天空,开始飘洒小雨。 餐厅已经打烊了,老板居然还认出了她,关卷闸门时还对她笑。木寒夏转头又往工厂去了。 那是那晚,林莫臣从背后抱她的地方。 所以,他对她的心意,是从那晚开始的吗? 可是依然没有。门卫特别肯定地对她说:“林总没来过。放心,大老板来了我还不认得,他半夜来这儿干嘛呀?” 木寒夏站在工厂门口,举目四顾,城市在细雨中寂静而没有边际。她忽然有些生气,他到底想干什么?是吃准她会找他吗?可他怎么也不像会做这么幼稚的事。还是真的醉了? ------------ 第42章  她想起他曾经醉眼朦胧的样子。可明明自从那晚他在ktv喝断片后,后来就很注意了。尤其是公事场合,他从来不会把自己喝得失去清醒意识。他比狐狸还精。今天又是跟榕悦吃饭,他怎么可能让自己有半点行差踏错? 难道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里,埋着他俩的事? 这样想着,木寒夏的心里就如同也被这连绵的雨覆盖,微凉潮湿,总不宁静。她静了一会儿,最后让出租司机,又载她去往前几天他俩一起去过的地方——a地块。 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天也黑透了。木寒夏戴上薄羽绒服的帽子,任由雨点轻轻落在脸上。这里依然是一片荒野,夜里更是一片寂寥,没有半点灯光。木寒夏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草地里,简直想骂人。她都不信林莫臣会跑到这里来了。 结果,走进草地没多远,就看到那天他们呆的那片草地上,真的有个人影坐在那里。旁边还放着盏工地用的煤油灯,灯光映出他的模糊身形,不是林莫臣是谁? 木寒夏觉得他简直是发神经。可转念一想,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发神经? 她走到他身后,隔了几步远,站定,大声说:“林莫臣,你发什么神经,大家都在找你。” 林莫臣缓缓回头,然后站了起来。黑夜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可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平日般灼灼逼人。 “我要的不是他们找。” 他往前走了一步,借着煤油灯,木寒夏看清了他的脸。那双眼清明无比,哪有半点醉态。她顿时明白了,他是故意引她来的。 “话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她转身欲走。 “summer!”他喊她的名字,“仓库那一晚,我带着手机。而且床单,也不止一条。” 木寒夏一怔。 雨慢慢有些大了,落在她的额头,滑下鼻尖,跌进嘴里。她咬着唇,低头看着脚下七零八落的草,一动不动。 他缓缓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她的手冰凉,他的也一样。他握着她,低声说:“summer,对不起。” 不知他是在为何道歉,可木寒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他说:“很早以前,我就想要你。但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爱情。所以我不愿意承认,你是不同的。我承认我习惯占据主动,承认我不喜欢被女人牵着鼻子走。可现在,我不就被你牵着鼻子走了么?” 木寒夏听着他淡淡的自嘲的嗓音,有点想哭,又又点想笑。 他握着她的手不放,低下头,轻轻靠近她的脸,说:“现在你已经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因为我想要的只有你。我说过,心爱的人也许会成为我的软肋。现在,你真的成了我的软肋,我唯一放弃不了的。” 木寒夏听到“心爱的人”四个字,眼泪险些掉下来。终于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林莫臣心头如水波缠绵激荡而过,伸手就抱住她,迫她转身面对着他。 “你说我总是敲门,从不推门。但是以后我每次都推门,推开门,让你看到我。你可以继续考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再替我们两个人做决定。” 他低下头,轻声说:“我爱你。” 然后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跟雨水混在一起,眼中模糊一片。他尝到吻的滋味,唇刚一移走,又重新覆盖上来。然后吻得更深入,撬开她的唇,追寻她的舌。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跟她彻底缠绵在一起。 木寒夏的眼泪一直掉,她真的是从不轻易落泪的人。可在他吻她的时候,心底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甘甜和委屈涌上来。 林莫臣也察觉到了这个吻里的咸味,心头怜意更盛,也更是激荡。天地之间,雨夜之中,他拥着自己的女人,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喜悦。他干脆吻着她不放手了。 木寒夏被他吻得恍恍惚惚,一时竟有不知身在何处。她想,她要推开他吗?不,她推不开。她真的不能够。 我不是不爱你,不是一次次想要推开你。 不是心有不忿意难平。 你可知道,天之骄子的你可知道,这世间,离别太多。 太美好的你,我怕握不住。 …… 唇被他咬着,身体被他拥抱着。她迷迷茫茫地低声说:“你不是说,要让我考虑,跟不跟你在一起吗?” “嗯,你考虑。”他含糊地答。 城市中心的荒原,大雨滂沱而下,他们却像站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他抱紧了她,她也抱紧她,吻得更深,谁也舍不得放手。 —— 林莫臣把她送到酒店房间门口,已是夜里一点多了。两个人都淋得跟落汤鸡一般,他倚在门边,既已抱得美人归,眼中就有了清浅的笑,低声说:“好好考虑。” 木寒夏:“嗯,我知道。晚安。” 他却不动。 木寒夏:“你怎么还不走?” “想再看一会儿。”他说。 木寒夏心头一跳,竟有点无法承受他这样的凝视。她伸手关门,说:“快去洗澡吧,明天要是感冒了,可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林莫臣笑了笑,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两眼,也不知在想什么,终于还是回房了。 木寒夏走进浴室,脱掉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刚要打开热水,一抬头,却看到镜中的自己。 乱得像杂草的发,脸也被冻白了。贴身衣物更是又湿又狼狈。可唯独双眼,灿亮如星。唯独双唇,被他已吻得肿起。脖子下方,更是有几处他情难自已留下的吻痕。 在这一刹那,看着这样的自己,木寒夏忽然就像个孩子。快乐、盲目、迷惑、甘甜、喜悦、惶然……她低头笑了,抑不住地笑了。她打开热水,伸出双手拥抱这温暖。 …… 有生之年,你是否见过真正的爱情? 当真爱来临,它就像燎原的火,伴我青春无悔,令我放肆燃烧了。 ——第二卷《太美好的我》(完)—— ------------ 彼岸无寒夏 ------------ 第43章  次日。 木寒夏睁开眼,看到清淡的晨光。她躺着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蹿出个念头:自己现在算是有男朋友了? 心,无声起伏着。起床、洗漱、换好衣服,脑子里还想着住在隔壁的他。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他的房门恰好也打开。林莫臣西装笔挺,手臂里还搭着件大衣,走了出来。 四目一对。 木寒夏心弦微颤,面上却若无其事:“早。” 他径直朝她走来。 在她跟前站定,然后拿起她的一只手,淡道:“走吧。” 木寒夏被他牵着往电梯走,整个人的魂仿佛也被他牵走了。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说:“你昨天不是说,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吗?”怎么现在,牵人牵得这么顺理成章。 林莫臣看着前方,却只轻轻低笑了一声:“呵……” 木寒夏:“……” 两人进了电梯,他的手还握得牢牢的。 木寒夏:“你这是耍赖。” 林莫臣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到餐厅层了。电梯门开,门外并无人。林莫臣忽然低头,手也同时扶住她的后脑,在她唇上轻轻一啄,耳语:“去吃饭。” 木寒夏脸一热,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进了餐厅。 这一天依旧是按部就班的。两人吃过早餐,他开车去公司。到了公司,就各自忙碌。他的主要精力现在放在a地块上,而她则是要帮他打理服装生意、跟北京那边频繁沟通联系。两人忙起来,竟一上午也见不上一面,说不上一句话。 可从这一天起,木寒夏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走到一起。尽管忙,却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他的模样。他抱她的样子,他亲她的样子,他眼中淡笑凝望她的样子。那些样子,与他在人前的清冷老练,是完全不同的。 到了中午,林莫臣还在跟房地产项目的几个人在开会。有人看了一下表说:“林总,要不我们就楼下吃?” 林莫臣静了一瞬,才答:“我中午约了人。你们先吃,下午回来继续。” 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彼时,木寒夏去了近郊工厂,正跟几个干部在车间里,打算吃盒饭,却接到林莫臣的电话。 “在哪里?”他问。 “工厂里。” “我来接你吃饭?”他的嗓音里有很淡的笑。 “哦,好啊。”挂了电话,木寒夏立刻放下盒饭,一脸正色:“临时有事,你们大家先吃,我走了。” 大伙儿都说:“木经理实在太忙了!太敬业了!饭都不能好好吃!” 木寒夏心虚:“哪里哪里。” 等她出了工厂,就看到林莫臣的车停在无人的林荫道上。她拉开门坐进副驾,看到戴着墨镜,一脸淡笑的他。 “想吃什么?”他问。 “都行。” 结果,林莫臣开车带着她,到了两人曾经去过的那家小店。他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木寒夏看着老板脸上的笑容,微囧,小声说:“你是来找回场子的?要不要这么幼稚啊老大。” 林莫臣却淡淡地答:“我什么时候失过场子?上次带你来这里,本来就是追你的计划步骤之一。” “……” 坐下、吃饭。连清淡的莲藕汤喝着,似乎都有微微的甜意。 林莫臣吃饭时,如果没有事情要谈,是不怎么说话的。但木寒夏一个习惯站着吃热干面的人,吃饭时也是快节奏的。她不时抬眸看向他。她并不熟悉外国人正式用餐的礼仪,所谓的上流社会又有些什么风范。但林莫臣用餐的姿势,的确优雅矜持。连握筷子夹东西的姿势,似乎都比普通人大方得体。 “你在看什么?”他问。 “没什么。”木寒夏答,联想到他是少年时离开霖市出国,于是问:“除了妹妹,你在霖市还有什么亲人吗?” 林莫臣喝了口汤,语气很淡地答:“没有了。” “哦。” 他抬眸看着她:“你呢?在江城还有些什么亲人?” 木寒夏用筷子戳戳碗里的菜,答:“剩下的都是些远亲,没什么来往的那种。” 林莫臣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木寒夏忽然一怔。 林莫臣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眼眸沉沉,平静地凝望着她。他的手很修长,将她完全握在了掌心里。 木寒夏忽然明白过来。这个牵手,是陪伴,也是他对她的呵护。 从来没有人给过木寒夏这样的感觉,她眼里忽然发酸,低头笑了。 这时林莫臣的手机响了,他松开她的手,接起:“喂。嗯……好,把详细数据发一份给我。好,我会很快派人过来。” 挂了电话,木寒夏问:“什么事?” 他看着她,答:“北京市场销售成绩最近有些波动,也出现了新的竞争对手。需要重新帮他们梳理一下市场和重点产品类别。” 木寒夏静了一会儿说:“我去吧。” 林莫臣没有马上回答。事实上,从来计划周密的他,此刻心中却涌起一丝懊恼。如果早知会有今日,他又何必把她作为服装生意的接班人培养?人才刚到手,还没捂热,就要外放? 呵…… 但他到底不是会为了感情,影响事业的男人。静了片刻,他答:“好。” 等吃完饭,回到车上。木寒夏说:“既然情况急,那我今晚就飞过去吧。” “嗯。” 木寒夏就不出声了。 林莫臣插上车钥匙,却没有马上启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木寒夏心头一跳,他已低下头,细细密密地吻了过来。这个吻比早晨深入多了,仿佛又带着与昨晚相同的炽热和强势。木寒夏在他怀里轻轻地嘤咛,他吻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来机场送你。” 结果这天,木寒夏在机场安检口外等得都快过了登机时间,林莫臣也没来。 暮色低垂,她一直遥望着机场入口。人流如梭里,始终没有他。 最后,等来了他的电话。 这头很吵,他那边也不安静。 “登机了吗?”他问。 木寒夏答:“马上了。” “抱歉。”他说,“榕悦这边提出个重要的会,到现在还没结束,我走不开。” 明明是他失约,她的心头却微微发软,说:“没关系的。”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忽的笑了,说:“早点处理完,早点回来。” “嗯,我会的。” 广播提示开始登机了。 木寒夏:“那回见。” 他答:“回见。” 木寒夏又静了两秒,没挂电话。却听他又淡淡地道:“summer,想我。” 木寒夏怔了一下,脸红了:“唔……会想的。” ------------ 第44章  然而木寒夏没想到,林莫臣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有半个月之久。从严冬,到了这个冬天的末梢。 北京这边的事,虽不艰难,但也棘手,需要她花费很多精力。而且她这次是代表林莫臣来坐镇的,责任比以往更大,她更不会中途轻易离开。所以一直全神贯注在北京。 而林莫臣那边,a地块项目刚刚启动,一时千头万绪诸事缠身。他在国内操盘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会倾注多少精力,自不必说。况且与榕悦的合作虽然达成,甚至到目前为止合作沟通得很愉快,但林莫臣是什么人?他会相信榕悦、饶伟甚至张亦放那边,完全没有芥蒂?所以他面上和蔼可亲,实际上则命人严防死守,所有合作细节不留任何空隙,避免被人趁虚而入。所以项目进行到今日,风臣这边在他的掌控下,一直犹如铜墙铁壁,利益在望,滴水不漏。 可木寒夏才刚刚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就分离两地。那感觉就像心里埋了许久的一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长出大大的芽,几乎遮住她整颗心。可阳光和雨露却在这时被风刮走,那棵芽就这么杵在她心里,低头耷拉着,荒得不行。可还是一点一点地努力往上蹿着。让她整个人都暗暗煎熬得很。有时候想起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又觉得恍然如梦。 而林莫臣呢?因为在这一役中出尽风头,各种找上门合作的关系,资源和人脉的青睐,亦是源源不绝。现在霖市商圈谁都知道,春风正得意者,除了林莫臣还有谁 这也导致他每天几乎都应酬或者工作到很晚,才回到住处。疲惫或者微醉的他,再看看时间,已经夜里十二点、一点了。也曾拿出手机,端详半晌,到底还是放下了,没有打电话去吵她。 所以两个人,一南一北,大概三五天才通上个电话。打电话的时间往往也不长。但每每这个时间,是木寒夏一天中最开心、心跳最快的时候。于林莫臣而言,也是他在商场浮沉之后,心情唯一会变得柔软而愉悦的时间。 有时候是他打给她,有时候是她打给他。两人的通话往往这样开始—— 林莫臣:“在做什么?” 木寒夏:“刚工作完回家,躺床上了。你呢?” “刚吃完饭。待会儿还有个会。” “jason,你别太辛苦。” “嗯,知道。北京冷吗?” “挺冷的。”她伸手摸了摸床边的暖气管,她还住在原来租的房子里,“哎,我这里暖气管不是很热。” 于是他的语气就冷下来:“不是告诉过你,我家的钥匙在办公室抽屉里?summer,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合租在一起。呵……还是住在一间破房子里。” 木寒夏却答:“我不。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我家再差,也是我的窝。我才不要寄宿到你家去。” 林莫臣就沉默了。 木寒夏觉出气氛不对了,连忙说:“喂,你别生气啊。其实我现在住的条件还挺好的,真的。而且住久了,真的有感情了嘛……” 林莫臣却忽然笑了笑,说:“最后一次。等以后霖市大局已定,我们回北京,你就不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了。” 木寒夏听得心头一跳,嘴里却装傻:“什么呀……” 而电话那头,林莫臣虽说是在有意挑~逗她,可自己的心境,也隐隐激荡着。 要不要暂时撇下一些工作,飞回北京看她?这念头,林莫臣不是没动过。尤其每每跟她在冬夜里打完电话,手是冷的,心却是热的。这念头便动了不止一次。 但他更是个自制力极强、目标坚定的男人。既然强敌在侧,他就不允许自己有半点松懈分心。所以她出差大半个月,他最后竟一次也没飞过去看她。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事业。另一方面,还是林莫臣太自信。对自己有信心,也对他掏出真心面对的这份感情,也太有信心。尽管这份感情刚开始,尽管聚少离多,而且两人的感情暂时为事业发展让了步,但林莫臣相信,这份爱以后一定会经营得很好。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中,水到渠成。 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很好的结果。 ———————— 木寒夏是在来北京的几天后,接到了方澄州的电话。 她笑嘻嘻地问:“老方,有什么事?你不是在日理万机么?” 老方也笑,却给她带来了个震撼性的消息:“小木,我有个老同学,在纽约大学做教授,已经很多年了。他是研究经济的。前些天,我跟他无意间聊到了他,他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可以申请去纽约大学读书,当他的学生。当然,前提是你的高中成绩足够好,并且还需要参加入学考试,提供一份总结你这几年工作经验的paper(论文)。” 木寒夏愣了好一会儿,才答:“我……可以吗?” 老方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你要不要试试呢?” 木寒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感觉就像遥远的天边的一颗星,偶尔只在心里憧憬下,有时也会伸手去描绘它。但今天,它突然就飞到了你的面前,如梦如幻。 老方说:“年轻人不要轻易放弃梦想。你的人生还很年轻,人生的路还非常长。不去走一走,怎么知道远处是否还有更美的风景?小木,你应该是个活的更加精彩的人,我觉得你的路,远不止于此。当然了,如果你真的决定去试,而且还成功了,爱情和学业的关系,肯定是要你自己好好协调处理了。” …… 挂了电话,木寒夏呆坐了好一阵子,才把家里自己的行李箱翻出来。因为是一人孤身在外,所以重要的学历资料文件,她都从江城带出来了。很快,她就坐在地上,东西铺了一地。茫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她仰起头,靠在床边上,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超市里,做最底层的营业员。每天起早贪黑赶公交,搬货码货,笑脸迎来一个又一个顾客。看到微博、qq空间,高中同学们在大学里、在职场里,光鲜亮丽的状态,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看,也时常留下祝福。可心里说不羡艳,是假的。 而现在,快一年过去了,扳起手指算算,自从跟了林莫臣,她几乎就没休过假,时常加班,出差更是家常便饭。比在超市还要辛苦、压力还要大数倍。 她终于把自己的路走得更宽。而于她而言,金子般珍贵的机会,就在这时,翩然而至。只要她能把握住这次机会,考上美国大学,她的人生,就可以全面翻盘,重新开始…… 她发了好一阵子呆,这才拿起手机,首先翻到的,就是林莫臣的电话。看着他的名字,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心头就是暖意一片。 自她离开江城后,两人的联系虽然少了些。但是感情依旧那么好。现在这事儿来了,除了林莫臣,木寒夏就是想跟她分享。 何静依然咋咋呼呼地接起:“阿夏,想我啦?” 木寒夏笑了:“不想你,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 “别废话,我最关心的是,你跟那个辣手摧花的林莫臣怎么样了?你不会还在替他打工吧?” 木寒夏笑笑不说话,何静一下子感觉到异样,也激动起来:“你们不会……有情况了吧?” 他俩的事,还没跟何静说过。木寒夏笑了,“唔”了一声,细细地、慢慢地跟好友道来。 …… 爱情说完了,学业机会的事情也讲了,何静却只听得心情激荡,说:“阿夏,听你这么说,林莫臣他虽然是挺冷的,挺傲的。但他现在也是真心喜欢你。我真的、真的替你高兴!而且再怎么说,他可是高帅富!身价是不是有几个亿啊我天!哈哈哈,你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以后成了富太太,不许忘了我!” 木寒夏听得失笑:“说什么呢,我又不靠他。现在我好歹也算个小小的人物好不好。”两人都笑,过了一会儿,何静却说:“那出国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是觉得,读书只是其次,你可别为了读书影响你们的感情。可话说回来,学历提高吧,你就更牛逼了,这样自己本钱也就更多。哎,我真的好纠结。” 木寒夏却说:“不需要纠结。以前我就跟他说过,我以后想去美国读书。他说我想去哪里都可以。他是支持的。他跟别人不一样,他的心很大,也完全能理解我,我也理解他。即使将来真的出国,我觉得也肯定会跟他商量出很好的解决方法,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喂,肉麻了啊!那……你跟他提了这件事没有?” 这回木寒夏却默了一会儿,笑了:“现在提什么啊,我在他面前也是要面子的。万一没考上呢?到时候再说。” ------------ 第45章  阳光清透,北风瑟瑟。 林莫臣站在一片抛荒的农田前,眼前有零落的屋舍,还有大片大片的树。而城市,在隔着雾气的远处。 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房地产经理孙志,另一个就是现在这片土地的拥有者。这人叫曹大胜,本县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肥肿。穿着西装显得特别紧绷。三角眼,高鼻梁,显得凶悍又粗鄙。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孙志得知了曹大胜的这块地要转让的消息,报告给了林莫臣。无论从价钱、地段、拆迁难度判断,这都是块好地。 林莫臣噙着和蔼的笑,对曹大胜说:“曹总,这块地面积虽然大,但是在郊区。现在是房地产业的严冬。开发这样的地块,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恕我无法轻易做决定,拿下这块地。” 曹大胜虽然粗俗,人却不失精明,哪里听不出林莫臣是在借故压价,他一脸无奈地说:“林总,这个价格我真的已经蚀老本了!您要真的想接手,可要赶快,找我的人可多着呢!” 林莫臣笑了笑,看一眼孙志。孙志会意,将曹大胜肩膀一揽:“曹总,来来来,您喜欢的澳洲龙虾已经准备好在酒店里了,我们公关部的女将们也等着您喝酒呢。我们到那边再细聊。” 曹大胜一听,眼睛亮了,孙志又说:“我们林总下午还约了榕悦的饶总,所以他就先不去了。没事,咱们聊,一定把你伺候好了。”曹大胜也没太在意,有龙虾和美女最重要,跟孙志称兄道弟地就走了。 剩下林莫臣一个人,站在这片土地上。 下午的确约了榕悦的人,但还不至于午饭都吃不了。不过是托辞。林莫臣厌恶跟曹大胜这样的人吃饭。 就像他对木寒夏说过的话,他是商人,但却不是陪酒的。呵。 想到木寒夏,眼前的景色似乎也变得宁静柔和起来。昨晚两人通过电话,她说还有两天就回来。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身后不远处就是国道,传来停车的声音,有人下了车,还有滑杆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林莫臣一怔,回过头去。 树叶落尽的白杨树下,她戴着帽子、裹着围巾,露出小小一张脸,手里拖着箱子,望着他在笑。出租车在她身后开走。 木寒夏也望着站在田垦草地里的他。依旧一袭黑色大衣,深灰色围巾,戴着皮手套,更显轮廓深邃清俊。他眸色幽沉地盯着她,木寒夏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胸中的心脏,“扑通、扑通”温柔跳动着。 他迈着大步走过来。 木寒夏:“jason,北京一切顺利,你不必操心了。” 他却不说话。 木寒夏忍不住又笑了,又带着几分得意说:“我提前处理完,就提前回来了。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就找过来了……” 话没说完,人已被他抱进怀里。木寒夏的脸埋在他胸口的毛衣里,平寂疏离了好多天的心,仿佛也重新变得滚烫。 “长本事了?不打招呼就自己回来了?”他说。 “嗯……”她抬起头,看到他蕴着笑意的眼睛。然后他低头吻了下来。 久别重逢,这是个温柔而绵长的吻。两人站在冬日阳光斑驳的树下,偶有一片枯叶,在他们脚边落下。 他吻得很温柔,但也很深入。一只手扶着她的脑后,另一只手抱着她的纤腰。他追寻着她的舌,噬咬着,挑~逗着,完全占据主导,迫她放开所有矜持,完全投入进他的亲吻中。木寒夏都被他吻的恍恍惚惚,脸滚烫着,到底还是有些委屈,在他怀里轻声说:“你说过你来推门的,你说话不算话,这么多天,一次也没来北京看我。” 林莫臣竟觉心头一软,软如她红唇的轻柔芬芳。答:“与榕悦的合作,要步步小心。我不来,是怕自己分心。” 这是实话,却也是情话。木寒夏轻轻“唔”了一声说:“好吧,我原谅你。”林莫臣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么娇软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不由得笑了,伸手又将她扣进怀里。 木寒夏:“你笑什么?” “没什么。” 每次你不来,我不动如山,什么都入不了我的眼。 你一来,男人的心就像离原上的草,被无声撩拨。得不到,就停不了。 —— 他揽着她,看着面前的这块地。 木寒夏说:“这块地看着是不错,那个人为什么要出手啊?” “因为没有实力开发。” “没有实力?那他当初是怎么拿下这块地的?” 林莫臣笑了笑,答:“你以为所有的地,都是凭实力拿到的?早年间土地管理比较松散,有各种政策漏洞,尤其是这种县里、镇里的地。有时候不花多少成本,托托关系,再做做手脚,就能套出一块地。否则你以为早年的许多一穷二白的房地产商,是怎么起家的?呵,这个曹大胜,原本不过是个农村个体户,也是早年间瞅准了房地产发展的契机,屯下了这块地。但要大规模开发,却是没钱。做别的生意又赔了钱,所以现在才要转手。” 木寒夏听得点头,如此说来,的确是很好的机会。 “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榕悦项目正在加紧开发,我们的钱投进去不少。现在如果拿下新的这块地,钱够吗?” 林莫臣淡笑:“summer,商场上,不是所有机会,都在你准备得刚刚好时出现。” 道理木寒夏懂,但她并不想看他负担太重,哪怕他在商场上牛气冲天。 林莫臣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先谈,我会综合衡量所有条件的。钱的事,等这块地确定能拿的时候,再说。” “嗯,好。” 两人上了他的车。木寒夏问:“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林莫臣没有马上回答。下午原本约了榕悦和房地产项目的人开会。 然后他笑了:“今天的主要安排就是看这块地。现在看完了,下午还没安排别的事。” 木寒夏心头一喜:“哦。” “想去哪里?”他问。 木寒夏抬头看着无比湛蓝的天,连那些灰白的云,看起来都很柔软可爱。她答:“都行。去个安静舒服的地方就好。” 他答:“好。” ------------ 第46章  结果两人吃了午饭,林莫臣就一路开车,驶出市区。 木寒夏好奇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谁知他却答:“不知道。” “啊?” “你不是想去安静舒服的地方吗?我们看到合适的地方,就去。” “哦,也好。” 往北驶出了数公里,远远望见一片翠绿的山区和整齐的建筑,路边出现个标牌:“霖市大熊猫基地”。木寒夏顿时来了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凭心而论,林莫臣对于任何动物和宠物,都是没有半点兴趣和怜悯心的。但她既然想去,他打方向盘转弯。 停好车,两人买了票,走进园区。现在是冬天,又是工作日,偌大的园子里,竟看不到半个人影。两人倒也乐得清净,牵着手徐徐慢慢地走。 不过大熊猫是不怕冷的。两人走到一片围起来的园子前,就见几头大熊猫趴在里头。木寒夏颇有兴致地看着,还不时“呦呦呦”出声,想要逗弄它们。可是人家根本不理。林莫臣就揽着她的肩,在旁边淡笑看着。 就在这时,有一头熊猫突然爬起来,跟发疯似的,开始满场跑,还在地上打滚。木寒夏看得眼睛都瞪大了,林莫臣也来了兴趣。只见那熊猫跑得累了,又突然抱住旁边的一棵树,开始拼命地摇,摇得满地都是树叶。简直就像一位精力过剩的少年。木寒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林莫臣也笑出了声,从背后环住了她,两个人一起看。 然后又去看了其他几只熊猫,还看了小熊猫。小熊猫是金环色的,尾巴很长,像猫又像小熊,活泼可爱,可比大熊猫灵活敏捷多了。两人看得很是有趣。 这基地倚山而建,面积广阔。两人继续往里走,却只有大片无人的幽深树林了,连工作人员都没看到一个。 冬天太阳下山得早,树林里已变得灰蒙蒙的。脚下是堆积的树叶和柔软冰凉的土,两人牵着手,慢慢走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莫臣拉她在一片铺满树叶的草地坐了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木寒夏抬头,看着他清俊的脸。还有他身上的名牌大衣和皮鞋,与周遭的一切都是格格不入的。但是他却陪着她,走进这远离城市的景致里。 她抬起脸吻他。他在同一时间已搂住她的腰,低下了头,化被动为主动。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木寒夏被他放在了草地上。他扣住了她的双手,修长身躯覆盖住了她。她的心中一片情绪在涌动,如同沉默的汪洋大海。灰白的天,暗色的树林,温凉的风,下方就是他俊朗的脸。他明明看起来是个斯文儒雅的人,吻起人来却极富侵略性,她的唇、脖子、锁骨、耳朵,都被他寸寸侵袭着。 他的手,开始探入她的衣服下方,轻轻抚摸着。木寒夏哪曾遭遇过恋人这样情动的爱~抚,又欢喜,又紧张。嘴里轻轻支吾着,整个人也在他怀里轻轻颤抖。想要拦住他的手,却被他扣到一旁,根本就拦不住他使坏。她嘤咛一声,林莫臣眼睛里就带上了笑意。可木寒夏同样看到他眼里深沉的颜色,那是**的颜色吗? 他今天,怎么这么坏? …… 是不是跟他的时间久了,她的心眼也变多了?某个瞬间,木寒夏忽然顿悟,林莫臣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生性深沉而善于谋,起初对两人的感情不也存了衡量比较的心思?后来既然定了情,她突然出差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今天这么主动,一方面是****使然,另一方面,是否也是有意为之?故意亲近,故意占据更多的她,无论身体还是心。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在编织情网令她沦陷更深。可木寒夏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却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 因为她早就在网中,愿意接受他所有的一切。无论真心、野心还是私心。 因为她也想要一天比一天更亲近,穿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她伸手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平生第一次,主动亲吻男人的脖子,耳朵,脸颊……林莫臣跟她鼻尖对着鼻尖,笑了,低声问:“这么热情?”木寒夏脸一烫——她明明是在回应他好不好? 他却已含住她的唇,再次吻下来。身体,也似有似无地贴得更近。 木寒夏不是傻子,他身上那么明显的变化,她感觉到了。他多老谋深算的人啊,这是暗示,还是挑逗?木寒夏全身都紧绷起来,可人被他正正压着呢,也躲不开。唯有心跳得极快,与他继续无声暧昧地厮磨着。 林莫臣并不知道自己此行的心思,已经被木寒夏洞悉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止诱惑她“欺负”她,拉着她坐起来。他的大衣乱了,她的羽绒服更是皱得不成样子。他的脸颊有些许红晕,她更是满脸通红。他看着她,慵懒地笑了。木寒夏因而也知道了,除了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在爱情里,他原来还有这样放肆而性感的模样。 —— 离开基地前,木寒夏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时,就看到林莫臣站在影影绰绰的树下打电话。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从背后抱住他。却听到他无比冷淡的声音:“……我是回霖市了。呵……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我要来见你?” 木寒夏放下手,站着没动。 转瞬他已挂了电话,转身看见她。 木寒夏:“是谁呀?” 林莫臣没答。他的脸色很不好,只牵着她的手说:“走吧。” 木寒夏于是不吭声了。 原本两人间气氛很好,接电话之前,他还握着她的长发在轻吻。可上车之后,他却一直看着前方,脸色平淡。也没跟她说话。 他的情绪,明显受了那个电话的影响。而木寒夏刚刚隐约听到,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 窗外黑黢黢的夜色不断闪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她格外的沉默,侧头看她一眼:“在想什么?” “刚才是谁的电话啊?”她问。 林莫臣再度沉默。 她轻声问:“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啊?” ------------ 第47章  这晚,林莫臣回到房间时,手机里有一条薛柠发来的短信: “jason,恭喜你拿下a地块。祝你在霖市的事业一帆风顺。有空出来小聚?” 林莫臣回复:“谢谢。” 薛柠回了个笑脸过来。 对话到此终止。 夜深人静,林莫臣双臂枕在脑后,靠坐在床上。薛柠的背景,后来他也摸了个七七八八。只能说非常惊人。这个女人,应该算是全中国最贵的名媛千金之一了。但那有如何?林莫臣扯了扯嘴角笑笑,不是他喜欢的,终究不想要。 他要他的灰姑娘。 静坐了一会儿,林莫臣想起下午那个电话。 何清玲,那个他不太想去见的女人。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房间里,木寒夏也正在电脑里搜索这个名字。 事情,要从今天下午的小插曲说起。当时木寒夏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坦率地问是否是他的前女友。 结果林莫臣却笑了,说:“不是。放心,以前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威胁到我们俩的感情发展。”顿了顿说:“打电话的是我母亲。” 这下,换木寒夏愣住了。 …… 她知道他原是霖市人,少年时出国,在美国长大。但是他在霖市还有个亲妹妹。所以她就隐隐觉出,他的家庭可能不太和睦。但此刻,搜索他母亲的信息后,她才明白原委。 何清玲,曾为霖市著名企业家,经营主业为房地产、服装等。出身商贾世家,大学毕业即创业。其夫为大学同学,知名物理学教授。后两人因性格不合离婚,丈夫携子出国,何清玲带女儿留在国内。 何氏企业曾一度跻身霖市纳税前三强,后因经营决策失误,导致投资失败,濒临破产。何清玲本人也因身体原因,住进疗养院。这家企业,也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木寒夏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心疼。十来岁的少年,正是叛逆期。他却跟着父亲,家庭破裂,远渡重洋。也难怪他现在性格孤傲。 她忽的一怔,心头震动。因为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上: “何清玲……经营主业为房地产、服装等。” 房地产、服装…… 她的脑海中,倏地冒出每次林莫臣谈及事业蓝图时,冷漠淡然的模样。 做服装时,他说:“我要进入服装行业,迅速掠夺大部分的利益。” 进入房地产时,他说:“我看的是大的行业趋势,看的是利益。巨额的利益在哪里,我就会去哪里。” …… 可如果,不仅仅是为了利益?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男人在商场上唯利是图,冰冷薄情。可原来他不是没有心,而是把心藏得太深了。以他的能力和眼光,进哪个行业不能赚钱?却偏偏选择服装和房地产……不管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 木寒夏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忽的冒出个念头。那将来呢,将来她和他如果深爱,他会否把她也这么深的藏在心里? 心中一时千回百转,心疼有之,甜蜜有之,怅然有之。非常有冲动,现在就过去找他,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可最终还是作罢。这既然是他不愿坦承的心思,她还是假装不知道吧。 末了,她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莫臣,晚安,好梦。” 光是看着“莫臣”两个瘦长的字,心中就有种缱绻特别的味道。 结果过了一会儿,他回复:“要不要我现在过来?” 木寒夏怔住,脸顿时红了。 而几墙之隔,林莫臣靠在床上,拿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在等她的回答。 木寒夏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成熟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认真邀约。她赶紧回复道:“不用了!我已经睡了,晚安!” —— 过了几天,林莫臣还是去见了何清玲,带着木寒夏一起去的。 约的地方,是在疗养院附近的一家高档酒楼里。林莫臣和木寒夏走进包间时,何清玲已经到了。 从外表看,何清玲是一位保养得相当好的女人。五十余岁的年纪,风姿绰绰、妆容清雅。但她的身形跟林莫臣同样高高瘦瘦,两人的眉目极为相似,清秀桀骜。 雅间有内外两室,何清玲就在内室坐着,隔着虚掩的门,看着他们。木寒夏小声说:“我在外面等你。”林莫臣点了点头,脱掉外套,木寒夏给他拿着。他低头亲了她一下,全然当何清玲不存在似的,这才走进内室,带上了门。 木寒夏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等。 屋内,林莫臣身姿舒展,在何清玲对面坐下:“你想见我,有什么事?” 何清玲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青年。离开时他是十二岁,在何清玲的记忆里,那天那个少年抱着年幼的妹妹林浅,一直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是眼中依稀有泪。何其的倔强!何其的像她! 现在,他却已长成了这样成熟内敛的男人。姿态优雅、教养良好、气质倨傲。跟年轻时的她更是如出一辙。要不是他最近把霖市商场搅得一阵腥风血雨,何清玲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呵……”何清玲轻笑一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妈妈。你回来了,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还不许林浅跟我说?” 林莫臣也笑了笑,也不动气,而是淡道:“现在你知道我回来了,还有什么事?” 他如此沉得住气,不露喜怒,倒令何清玲微微一怔。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话锋一转:“听说你在国内的主要业务是房地产和服装?” 林莫臣眸色一敛,没说话。 何清玲笑笑,说:“行业选得不错。怎么,我没做成的事,你想把它做成了?收回我在霖市的这两块江山?今年你多大了?26吧。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林莫臣冷笑,手指一下下轻叩桌面:“何清玲女士,你未免想太多,自视太高。我做这两块,不过是因为这几年利益可观。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不会把自己做到破产。霖市?呵……我要拿的,是全国市场。不过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何清玲也不生气,沉默片刻,淡笑说:“所以你回来做这个,是要打妈的脸了?没关系,反正我早也没脸了。但说到底,你是我儿子,既然做了,就要好好做,别让人看笑话。”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 林莫臣站起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何清玲却同时也站了起来,说:“你不必走,我走。你和你朋友还没吃饭吧,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林莫臣也没挽留她,只静静站在一旁。何清玲穿好外套,却又掏出张名片,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说:“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在银行系统很有影响力。你现在主业房地产,又想迅速扩张,资金必然是你的短板。他很可靠,如果我给你做中间担保,他也会卖给我们家这个面子。你如果有需要,就给他打电话。” 说完,也不等林莫臣回应,就推门走了出去。 ------------ 第48章  木寒夏看到她出来,立刻站起来。见她和身后的林莫臣脸色都不善,木寒夏还是露出笑容,朝她点了点头。 何清玲扫了她一眼,问林莫臣:“你女朋友?” 林莫臣很冷淡地答:“我打算结婚的对象。” 木寒夏怔了一下,何清玲却只淡淡地对她说了句:“好好待他。”就走了。 室内恢复宁静。 林莫臣拿起那张名片,看了两眼。木寒夏走过去说:“你干嘛那么说?”他们离结婚还早得很。 他不说话。 于是木寒夏也不问了。转而看向他手里的名片,问:“你要联系这个人吗?” 林莫臣答:“如果有可用之处,为什么不用?” —— 曹大胜的那块地,风臣在持续跟进。不过随着谈得越来越深入,资金问题也变得迫在眉睫。 这几天,林莫臣约见了几个资方的人。当然,也见了何清玲引荐的银行人士周先生。只是现在正值年关,各家金融机构资金都在收紧。林莫臣想借贷那么大笔钱,也不是易事。 倒是那位周先生,对他十分亲切关心。他已年过五旬,以林莫臣的叔伯辈自居,也渐渐淡出银行一线。提及何清玲,周先生感慨说她当年对他有大恩,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所以林莫臣的事,他一定想办法帮忙。林莫臣虽不喜对人谈及母亲,但在商言商,周先生的好意,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如此过了些天,周先生真的筹措到资金。硬是从一家银行的额度里,调拨了一块过来,由何清玲做贷款担保人。不过钱只能分期给林莫臣,二期资金要等到春节后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倘若拿下曹大胜的那块地,风臣即将在霖市拥有第二块地。不说与榕悦比肩,但至少也是跻身霖市的一线开发商队伍。 但林莫臣却迟迟没与曹大胜签约,也没有签下借贷资金的合同。木寒夏问他:“你在等什么?”他却答:“summer,这块地关乎风臣的身家性命,我必须看得更准,才能入手。” 于是木寒夏知道了,在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前,在众人羡艳的春风得意时,这个男人依然能保持冷静的头脑,沉得住气,看得清事。 结果没想到,过了几天,真的出问题了。 曹大胜的那块地,有问题。 这天,林莫臣和木寒夏在一家餐厅的包间里吃饭,孙志带着一个年轻女孩,敲门进来了。 说起孙志,那也是个人才。霖市本地人,三十二三岁,在房地产业摸爬滚打已经十数年。有经验又有主见,就是性格有点浑。之前他是林莫臣买下这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原老板请来的。但是因为老板管控太严,又一板一眼的,两人总起矛盾。后来老板换成林莫臣,孙志也打算卷铺盖走人了。林莫臣却花重金把他留了下来,还许以公司股份和最大的权限。所以现在他特服林莫臣,凡事也尽心尽力。而林莫臣在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后,也越来越器重。 干房地产的,在黑白两道多少都有些关系。孙志也是如此。林莫臣在霖市的房地产蓝图开拓,还真的需要这么个人。 不过,他今天唱的这一出,林莫臣不动声色,木寒夏却看不懂了。 孙志脸色严肃,他带来的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还画的烟熏妆,举手投足间都有市井媚气。即使木寒夏这种没见过什么灰色世面的人,也看得出她好像不是良家妇女。 “这女孩叫小瑛。”孙志说,“小瑛,把你听到的消息,给老板说一下吧。” 那小瑛也爽利,噼里啪啦就说了起来。 木寒夏渐渐听清楚原委。原来,孙志收买了几个小瑛这样的小姐,去接近曹大胜,探他的口风。具体探什么呢,孙志也没明说。就是跟他们要买的那块地有关的。 听到这里,木寒夏看了眼正在慢慢喝茶的林莫臣。心想这必然是他的安排,在踩着利益的阶梯往上爬的过程中,他走每一步,都很小心。 但是呢,曹大胜这个人,虽然粗鲁,却很谨慎小心。无论小姐们怎么灌酒、撒娇,在床上就是不提任何跟生意有关的事。 但这个小瑛,也是个人才。为了得到孙志许诺的十万块,她想办法去跟曹大胜长期包养的另一个小姐,打得火热。那小姐叫小虹。是不可能被收买的,但她讲姐妹情啊。一次偶然的机会,小瑛灌醉了小虹,结果就探到了如下消息—— 小瑛:“虹姐,你老公好棒啊,给你住这么大的房子,生意做得很大吧?” 小虹也很得意,醉眼朦胧地答:“当然,他说最近又在谈一笔大生意。说谈成了,就给我换别墅。” “哇!太棒了。那姐……他跟他老婆离婚了吗?” 小虹顿时沉默了,情绪也变得有些暴躁,答:“哼,离不离婚有什么所谓,反正该拿的我都会拿。” 小瑛趁机问:“姐,姐夫最近在忙什么大生意啊。” “倒腾地呗。” “哪儿的地啊?” “陇西县的。” 小瑛:“啊,我也是陇西人。是不是县西头那块地?早就听说被有钱开发商买走了,原来是姐夫啊!姐姐姐,等姐夫房子盖好了,给我优惠价也买一套嘛。” 小虹淡笑答:“盖个屁啊。他又不是自己修,是把地倒手卖给别人。那块地……盖不起房子的。” “为什么盖不起啊?” “我偷偷给你说,他找人探过地基,下面全是几百年的硬石头,打不穿。谁投谁赔钱。不过不要紧,妹妹,你姐夫手里其实另外还捂了块好地,也在陇西。等这块烂地卖给那个冤大头了,姐夫就会开发那块好地,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做邻居……” …… 孙志把小瑛送出去,回来后说:“之前曹大胜提供给我们土地测量报告,报告上是没有问题的。他当年拿地的手段见不到光的,后来又补齐了合法手续,所以消息的确捂得很严实。但是听了小瑛的消息后,我派人顺藤摸瓜去打探,果然他当初拿的是两块地,另一块也已经跟人在秘密谈合作开发了。也就是说,这混球就是想把烂地卖给我们,拿到钱自己去开发另一块地。” 窗外夜色寂静,林莫臣淡然不语。 木寒夏也大致理清楚了:小瑛探来的消息,极可能是真的。曹大胜看着是莽夫,其实心机狠毒、全无诚信。他要卖给风臣的这块地,隐瞒了地基的问题。风臣如果投了,后期就会被拖累,就会很麻烦。而他拿了卖地的钱,就会去开发他手里另一块好地。 地基下面是很难打穿的厚岩石层,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但是非常非常罕见,所以林莫臣这边之前没想到这一层,也是情理之中。不过现在,木寒夏真的要感叹他们运气实在太好。若不是这样偶然的线索,他们真的很难发现这块地的问题。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其实是必然的。试问谁能像林莫臣,到这个地步了,还小心谨慎、不急不躁。正是因为他命令孙志对曹大胜格外留心防备,慎之又慎,才会偶然发现这个歹毒的陷阱。所以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真的是不无道理。林莫臣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不仅仅是才华和野心,还有比常人细致用心百倍的努力。精明到这个地步,木寒夏想,这世上还有谁能算计到他? 木寒夏和孙志都看着林莫臣。 本以为能够再下一城,结果却是别人把陷阱都埋在脚边了,稍不留心就会跌落下去。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林莫臣抬眸看着他们,冷淡地笑了:“呵……冤大头?” —— 是夜,林莫臣和木寒夏,回到酒店里。 对于到底要怎么对付曹大胜,林莫臣还没有说。但木寒夏知道,他肯定不会善了。至于会不会马上发难?不一定。因为林莫臣向来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阴险男人。 这么想着,木寒夏望着他清俊的侧脸,忍不住微笑。他瞧见了,问她:“在笑什么?” “没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忽的也笑了,说:“古语有云,商场失意,情场得意。我今天受了挫折,你身为女友,打算如何宽慰?” 木寒夏被他意味不明的话,撩得脸颊发热。 “……你受个鬼挫折!” 林莫臣搂着她,低声笑了。 木寒夏问:“曹大胜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林莫臣静了一会儿,答:“要打掉一个曹大胜,并不难。但是他的背后,是否有其他人?他们的力量有多大,是否还有后招?” 木寒夏心头一震,听他继续说道:“他们设置了一个这样的陷阱,想让我跳。我是跳进去应战,还是暂时置之不理,避免正面交锋。这一点,需要再斟酌。” “好。”她想,果然如她所料,尽管被一句“冤大头”惹毛了,他却依旧冷静衡量,不会轻举妄动。不过,看他清冷的眼色,有仇必报那是肯定的了。 她就喜欢他这一点。 ------------ 第49章  两人继续往酒店大堂里走。 此时是夜里**点钟,酒店大堂内外还是灯火辉煌。木寒夏走进酒店自带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去买点女性日用品,不肯要林莫臣跟。林莫臣就坐在门口的沙发里等。 木寒夏提着购物小筐,正站在货架前挑选着,忽听到身旁一道惊讶的声音:“木……寒夏?” 木寒夏转过头去。而离门边不远的林莫臣也抬起头。 居然是她的一个高中同学。木寒夏一愣之后,也叫出对方的名字:“陈似锦!” 那陈似锦穿一身水蓝色晚礼服,露出大片肩膀和背。妆容精致、身材娉婷,长发盘起。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她的手还挽在身旁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身上,看样子两人是刚参加什么晚宴回来。 陈似锦似乎颇为意外地打量木寒夏,说:“老班长,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江城打工吗?” 她的目光直上直下,一直盯着木寒夏,让木寒夏稍微有点不自在。其实高中时,两人也不熟。木寒夏只记得她是个成绩中等、相貌不错的内向女孩。没想到她出落成今日这样光彩照人的模样。 木寒夏笑笑答:“我最近来霖市上班了。” “哦。”陈似锦应了一声,看一眼她身上简单的休闲装,有些了然,“你在这家酒店……做服务生?” 木寒夏愣了一下,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陈似锦却当她默认了,那眼神……有点难以形容。似乎在说:果然如此,又似乎有些惋惜,但也有淡淡的优越感,很明显。 木寒夏于是也不想说什么话了。刚想告辞,陈似锦旁边的男士却开口:“linda,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陈似锦娇嗔地看他一眼,说:“她是我的老同学,叫木寒夏。寒夏,这是我男朋友bob,他是韦尔讯公司在大西南区的高级经理。今天我陪他参加公司的周年晚宴。” 木寒夏笑:“幸会。” 她刚想说再见,陈似锦却感叹起来:“其实寒夏当时也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几个人之一呢。要不是家里出了事,她爸车祸,欠了很多债。她妈病危,她每天要照顾,也不至于耽误高考。寒夏,大家都是老同学,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的那些同学,现在呢,都算混得不错。大事不一定帮得上忙,小事肯定都会尽力啦。说真心话,你别怪我直,我觉得你也应该再努力提高下文凭,别再这么漂了,找份稳定的工作,是吧。寒夏,加油!” 她的一番话咋一听很诚恳,旁边的男友bob也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神色。木寒夏默了一会儿,心想,我什么时候“也”是“成绩好的几个之一”了?我明明是全年级第一。但这念头想着却也只是让自己叹息。最终,她还是笑了笑,点头:“谢谢你。” “嗯。”陈似锦微笑,“那我们再逛会儿,不耽误你了。” “好。” 陈似锦往bob肩膀一靠,也不看木寒夏了,只娇声说:“给我去买那个口红,柜台就有,快去……” “summer,这两位是?”一道清亮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三人同时一怔。 林莫臣站在陈似锦和bob背后,黑色大衣脱下,搭在手臂上,琥珀色袖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只扫了那两人一眼,就走到木寒夏身侧,轻搂住她的腰,低声说:“等你好久,原来是遇到老同学了?” 过分温柔的语气,令木寒夏多看了他两眼,但还是礼貌介绍道:“这是我高中同学陈似锦,和她的男朋友bob。似锦,这是林莫臣,我的……” “男朋友。”林莫臣微微一笑,主动同bob握手,“幸会。” bob却愣了一下:“林莫臣?不会是……风臣公司的总裁林莫臣吧?” 林莫臣看他一眼,又看一眼他那不太顺眼的女友。呵,这小子还挺上道的。 见他默认,bob激动起来,用力握着他的手,连连摇动:“幸会幸会,真是太幸会了。久闻林总大名,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太有缘了。林总最近在大西南区简直是声名赫赫,我们总裁都说您改变了一个行业的发展模式,他也很想认识您……” “哪里,你们邓总裁才是行业翘楚,客气了。”林莫臣淡道。 两个男人寒暄着,期间也提及木寒夏就是风臣公司的市场部经理。这令bob另眼相看,甚至还重新跟她握了次手。而陈似锦则大大的惊讶了,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最后只是勉强笑着看着他们。 只是她再仔细看木寒夏,才发现她真的跟传闻中的超市服务员模样不一样了。她身上穿的虽然是休闲装,仔细一看,做工面料都不错,哪是服务员买得起的?脸上也白白嫩嫩的,至少近期肯定保养得很好,没有半点风吹日晒的痕迹。最主要的是,她竟然找了个这样的男朋友,高、帅,职位居然还比bob高很多,身家只怕更是不能比。样样都比bob强。而木寒夏自己竟然也做到了中层的职位。 她居然翻身了。 陈似锦心里半阵不是滋味。 而木寒夏当然也注意到这位老同学略显尴尬的脸色。其实即使之前陈似锦有意炫耀,木寒夏也不打算针锋相对的显摆什么。但是呢,林莫臣自己冒了出来。要知道普通青年才俊,往林莫臣面前一站,那光芒还是要被他碾压式逼退的。所以也难怪陈似锦不高兴了。 末了,bob得到了林莫臣的名片,拉着陈似锦,再三客气地把他俩送出了小小的便利店…… 木寒夏和林莫臣乘电梯上楼,他低声问:“去我房间坐坐?” 木寒夏:“好啊。” 他住的是个套间,自然比木寒夏的房间大很多。进了屋,他打开冰箱,取出瓶红酒和两个水晶杯。 木寒夏可没有动不动就喝红酒的优雅习惯,问:“有果汁吗?” 林莫臣笑了一下,答:“没有。我下次准备好儿童牛奶。” ------------ 第50章  哪有人这么嘲笑自己女朋友的?木寒夏:“哼,牛奶就牛奶。”接过他递来的一小杯红酒,他拥着她,在窗边的沙发坐下来。此时灯光静谧,星光稀疏,屋内开了暖暖的空调,一切都是这样的舒服。 “你读高中时,没谈过恋爱?”他忽然问。 木寒夏奇怪地看他一眼,答:“当然没有。”顿了顿说:“那时我妈病危,每天跑医院都来不及。而且我也从没想过高中要谈恋爱,我会干这么自毁前程的事?” 抬眸看到他嘴角轻浅的笑意,木寒夏疑惑:“你笑什么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林莫臣自然不会跟她说太多此刻的心思,只是眉梢眼角,总还是带上了淡淡的愉悦的笑。他放下红酒杯,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低头问:“所以……跟我是第一次?” 木寒夏“嗯哪”一声,说:“第一次谈恋爱怎么了?我表现得不好吗?多好的女朋友啊。” 林莫臣被逗笑了,低头开始亲她。 吻了好一会儿,有些暗涌和挑逗,尝试和靠近,都是在无声中的。只有当事人知道,只有当事人明了。但最终,以木寒夏坚守住防线,林莫臣意犹未尽结束。林莫臣是个有风度的男人,明示暗示如果不能更进一步,他只会优雅地继续……诱惑,而不会强来。 他的西装早脱了,只穿着衬衫西裤,一只手臂轻搭在沙发上,任由她躺在自己怀里。而她特别慵懒,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在男人怀里,有如此慵懒柔软的时候。她把头靠在他胸口的衬衣上,玩他另一只手。 “刚刚你的同学,误会你还是服务生时,为什么不解释?”他问。 木寒夏答:“觉得没必要吧。关心我的人,不会因为我的境况好坏而改变态度。不关心我的人,我是否澄清好像也没有意义。我就是有一点想不明白,高中时我跟她没什么交往,也从没得罪过她。她为什么好像……不想看到我好?” 林莫臣轻轻抚着她的长发,答:“这有什么奇怪的?你高中时那么优秀,比她好,,不是所有恶意,都有理性的原因。呵,这样平庸的人,我们一生还会遇见很多。他们总是停留在路上,把目光盯在别人身上,所以难成大器。而我们不同。我们只需要朝前走就好。” 一番话说得木寒夏心里唏嘘感叹,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说得好对。” 林莫臣被她搂得很舒服,忍不住低头又开始亲她。 半个夜晚,就这样蹉跎而过。两人说着话,亲着,拥抱着,低笑着。这么亲近,又这么温柔。窗外的星,天空的云,都镶在彼此的眼睛里。 木寒夏也对他说起了当年家中的变故。 其实并不是多特别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贫穷与苦难,困境与挣扎,每一天都在发生。 可是木寒夏与林莫臣,生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即使出自离异家庭,也绝不会为了金钱和境况担忧。他不会有过不下去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有,也想象不出,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被一百块钱急得哭的时候。 可木寒夏,是这样的。她跟我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出自普通家庭。并不宽裕,但是享受着平凡的幸福。可是,偶然的打击,突发的事件,就能把这样的一个家庭拖垮。譬如说,母亲的重病。 这个家庭开始变得拮据,一切都开始变得忙乱。他们的脸上开始没有笑容,爸爸没有,妈妈没有。曾经的天之娇女木寒夏,也没有了。父亲开始每天辛苦跑运输,就为多挣一点医药费。而当时高三的她,每天跑医院,对谁也不说,自己的辛劳。 后来,父亲出了车祸,留下一身的债,走了。 木寒夏几近崩溃。 …… “那时候心志不够坚定。”她在他怀里,轻轻缓缓地说,“明知道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人生。明知道考上了,才能去想办法申请慈善救助。可天天就在想,考上了又怎么办?谁来照顾妈妈?请人吗?怎么放得下心?万一考上了,没有慈善机构和企业肯资助我,光靠学校奖学金,根本不够。根本就是无解,考上了,没有出路;考不上,也没出路。” 林莫臣握着她的手,眸色如水,静默不语。 后来呢? 后来,高考前一天,再次接到母亲的病危通知。她在医院一夜没睡,第二天,去参加考试。那时候坐在气氛紧张的考场里,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谁也帮不了她,谁也不懂这个十八岁女孩肩头的重压。人生在世,原来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承受。 后来,果不其然落了榜。一时间,心灰意冷。可她连不甘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再去找别的出路,而是在家附近的超市找了份工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同时照顾家里的妈妈。 再后来,三年后,母亲去世了,怀着对女儿满满的歉意和哀痛。可木寒夏经过了三年的沉淀,心中却只有对母亲的爱。她没有半点的怨。她说:“妈妈,你放心去吧,我们都尽了力。你若在天有灵,要开心,再也没有病痛的折磨。而我在这里,也会过得好好的。我不觉得我失去了什么,这是我人生的路。我失去了什么,必然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跟你的三年光阴,我无怨无悔。” …… “后来我慢慢明白了。”木寒夏说,“人生许多美好的东西,都是轻易就会被命运拿走的。所以我更要告诉自己,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她笑了笑,但神色却有些怔忪,又说:“不过,如果让我再选一次,当年高考,我一定会沉下心好好考。而不是被挫折彻底击垮了意志。是我自己,没有把路走好。” 林莫臣一直安静地聆听着,这时忽然扣住她的手,说:“这条路有什么不好?这条路上有我。” 他的嗓音在夜里低沉而温柔,木寒夏心中极为动容,抬头去亲他,同时含糊地撒娇说:“那我看到别的同学,都走得那么好,心里多少还是会惋惜啊。自己一直在追,但是好难追上啊……” “你不必去追赶他们。”他说,“你以后会得到最好的。” “嗯。”她想,她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最好的。 他吻着她,却在想,他会给她最好的。 他的灰姑娘,坠落凡间,经历了那么多沧桑,才来到他的怀抱。 他偏偏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放在她脚下。 —— 第二天,林莫臣授意孙志,继续跟曹大胜深入接触,表现出对这块地志在必得的态度。 ------------ 第51章  霓光、美酒,大笑、高谈。 这是全市最昂贵的一家会所,这是冬日里最清冷却最火热的一个夜晚。 林莫臣和木寒夏坐在红木老椅里,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背后,她给他倒一杯热茶,让他缓缓酒意。在外人看来,两人脸上,是同样清淡的笑意。似是溶于这灯红酒绿中,但又似乎保持着某种距离。 桌子对面,孙志正肩负重任,带着几个手下,对曹大胜灌酒。这显然是曹大胜最喜欢的场合,他已经醉得满脸通红,双眼放光,一直抓着孙志的手,对他说:“孙……孙总,你们的资金既然到位了,我们就马上签约啊,还拖什么!聊得这么开心,我也不看别家了!就卖林总这个面子!林总,你说是吧?” 林莫臣噙着春风般的笑意对他一举杯。孙志猛拍曹大胜的肩膀:“曹总,放心,银行给我们的资金已经到位,这两天就签约,没问题!后天!就后天你就等着收钱吧哈哈!” 曹大胜连连点头,看起来高兴极了,兴之所至,又在身旁带来的女秘书身上,胡乱揩油。 木寒夏有点看不下去了,低下头。林莫臣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脏了你的眼了。当老板娘和当老板一样,都得强颜欢笑。再忍忍。”木寒夏莞尔。 这场各怀鬼胎的酒席,终于散了。可是曹大胜大概本性暴露,嚷着还要孙志安排“接下来的活动”。 木寒夏在一旁当没听见,林莫臣已淡笑开口:“曹总,我就不去了。正宫夫人在这里,我得送她回家了。” 曹大胜目光暧昧地看着木寒夏,也不勉强,还冲木寒夏喊道:“嫂子,那你们慢走,以后我和林总就是兄弟了,在霖市有什么事,嫂子记得找我。” 木寒夏笑着说“谢谢”。 孙志领着他们一群人,呼啦啦地坐车走了。就剩木寒夏和林莫臣,上了一辆出租。 夜光流离,林莫臣有些疲惫,靠在后座,微阖上眼,握着她的手。木寒夏看着他的侧脸。 其实她明白林莫臣为什么要带她来应酬曹大胜。前几天,他还带着她,当着曹大胜的面,去看了那块地。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让曹大胜相信,风臣还不知道真相,对他手里那块破地很迫切。让他相信,风臣马上就会拿钱出来,跟他签约。你看,老板都带着自己女人来看地了,还许诺给女人这里盖别墅那里盖爱巢,能是假的吗? “他会上当吗?”她低声问。 林莫臣睁开眼。此刻他全无在会所时的散漫眼神,目光静而沉。 “会。”他答,“只因一个字:贪。这种人就像饿狗一样,扔在他眼前的利益足够大,足够有诱惑力,他就会跟着我走。” 木寒夏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明天又要去北京了,你万事小心。” 林莫臣并不是个在公众场合会跟女人随意亲密的人。可此刻,他闻着她发际的馨香,贴着她柔软的脸颊,低下头,就寻到她的唇,吻住。 木寒夏在幽暗的光线里跟他挨在一起,余光瞥见出租车在夜色里一直安静地往前开,这一幕恍然而寂寥,却令她觉得无限美好。 过了一会儿,他移开唇。两人的眼睛隔得很近,同时笑了。木寒夏伸手轻捏他的下巴:“喂,老实交代,孙志带他们去的夜生活场所,你有没有去过?” “呵……我看起来像是欲求不满,需要去那种脏地方找慰藉的男人?” 木寒夏:“哦,原来你没有欲求不满啊。那就好。” 林莫臣神色淡然,伸手在背后狠狠一掐她的腰。木寒夏“哎呦”叫了出来。 —— 林莫臣的同窗好友安东尼先生,一直是个快乐的青年。自来中国帮林莫臣后,他觉得找到了人生新的价值。在中国的经济发展大潮中合伙创业,还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吗? 所以林莫臣暗中嘱咐人,委托相关土地勘测机构,对曹大胜手中的两块地,进行更准确的勘探。安东尼自告奋勇,负责这件事。说实在的,曹大胜的恶毒,也刷新了安东尼的道德下限。所以他也很赞同林莫臣使用阴谋诡计,战胜这个坏家伙。 这天一早,风和日丽,街头车流如梭。 安东尼带着助理,从勘探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是两份密封好的报告。曹大胜手里想要卖给他们的甲地块,是否有严重地质问题,就要看这份报告见分晓了。而他手里捂着的乙地块,价值几何,也在报告中。 安东尼不得不感叹,林莫臣真是个心细的人。在妓~女做有力旁证的前提下,还要拿到这样确切的证据。 早高峰人很多,两个外国人走得又急,旁边一个骑车的小伙经过,一不留神还撞上了他们。安东尼“哎呦”一声痛呼,那小伙儿也摔得不轻,但是赶紧爬起来,连声抱歉,又帮他们拾起文件。看他们都没事后,才忙不迭地离开。 虽然有这个不太顺遂的小插曲,但是依然没影响安东尼激动的心情。他拍掉文件袋上的灰,跟助手打了个车,第一时间赶回了公司。 新鲜出炉的勘探报告,就这么躺在了林莫臣的办公桌上。白字黑纸,无比清晰的告诉所有人,甲地块下方全是软土层,果然难以建起地基,虽说不是不能开发,但开发难度会很大,投资资金也会相应加大。而乙地块,没有任何问题。 林莫臣看完这两份报告后,只点点头,淡道:“照计划做吧。” —— 曹大胜说有公司,其实就是租了两套民房,雇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一半是他的亲戚。他才是典型的皮包公司。 不过这些天,在他的几个心腹看来,曹总可谓是春风得意。一方面,霖市这些天最知名的风臣公司,就要买下他手里的一块地了。但哥几个谁不知道,那是块泥巴烂地。大笔的横财就要滚进他的口袋了! 另一方面,他手里的乙地块,马上也要敲定合作方了。曹大胜不如林莫臣有钱,所以不可能买下一个房地产公司,他想开发乙地块,在房地产市场捞一笔,就得跟有资质的地产公司,合作开发。本来,接触了几家公司,条件还行。但是这几天出现了一家新公司,据说背后有风投,看好这块地,财大气粗,提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但是就是要求,马上签约,双方资金尽快进场,迅速启动。因为他们看好现在这个时间,就是中国房市起死回生的关头。还列了一堆投资分析报告给曹大胜。 曹大胜不懂房产大市,但是对方如此看好,他自然也有些蠢蠢欲动。可是,他开发乙地块的钱,还要靠林莫臣这个财神爷。偏偏林莫臣约好了这几天签约、打款、转交土地,却临时说榕悦那边开发有事,走不开,一连几天的密集会议,签不了字。总之就是拖着。 但是呢,林莫臣又特意给他打了电话,特别殷勤诚恳地说:“曹总,这块地我们一定要拿下。就因为榕悦这边有事,我走不开。榕悦这边,确实不好得罪,望你理解。如果我不想要这块地,又何必拖着你?说实在的,霖市现在像你手中这样的好地块,真的难找。所以曹总,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谈好的价格条件都不变,你容我几天,作为赔罪,价格我再给你多0。5个百分点。” 曹大胜就没法催了。0。5个百分点啊,那也是不少钱。而且林莫臣跟榕悦的合作生意,的确比他这边更大啊。 可是呢,乙地块那边的合作公司,已经等不起了。双方已经签了意向协议,就等正式签约了。对方的老板之一是外国人,马上要飞国外。几催之后,人家也不耐烦了,对曹大胜说:“曹总,我们总裁max马上要飞英国。如果他走之前不能签约,等他回来后,不一定会不会改变主意。毕竟现在能投的项目也挺多的。你要实在周转不过来,要么我们就下次合作?” 曹大胜说,别啊,相逢就是缘分,何况这块地我们前期都谈那么久了,合作方案都差不多定了。 对方问:“那能签约吗?” 曹大胜一咬牙:“能!就是打款期限,能不能往后延两个星期?因为我这里有一大笔项目款呢,需要时间才能到账。” 对方请示了老板之后,终于说没问题。 双方择日签约。约定半个月后,双方资金到位,共同开发,不可违约。 然而跟这边签约后的第二天开始,曹大胜再打林莫臣的电话,就没人接了。打孙志也是一样。 一两天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再过了几天,他坐不住了,带着人跑到林莫臣的公司找,结果被疑似强壮搬运工人的保安,赶了出来。 “我们林总忙着呢,没有预约,强闯什么?”连曾经被他搭讪过的前台小姐,都一副不认得他的样子。 曹大胜火冒三丈,往日的流氓手段也耍上了,纠结了一帮地痞,想要闹事。哪知林莫臣早有防备,出门必有众保安保护,曹大胜根本就见不到他的面,下不了手。 如此,时间一晃,临近乙地块的打款期。 曹大胜再给孙志打电话,忽然就打通了。孙志在那头亲切地笑:“曹总,有什么事?” 曹大胜几乎是吼了出来:“孙志,你们什么意思?说好了很快签约,现在是几个意思?我已经、我已经……” 孙志慢慢笑了,说:“曹大胜,你不就是把乙地块已经签给了另一家,现在资金不到位么?甲地块这种破地,我们是不会买的,你把我们当猴耍了这么久,大家和气生财,互不相欠。就这样吧。” 他刚要挂电话,曹大胜急了,吼道:“等等!你们现在不买甲地块,我怎么办啊?孙总,孙总,你跟林总再说说,甲地块我隐瞒情况是我不对,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开发啊,我给你们打折,算便宜,很便宜,卖给你们,怎么样?资金不到位,乙地块、乙地块……我就会违约,土地权就要被迫出让!” 孙志却在那头笑了:“那你就把乙地块出让啊。” ------------ 第52章  北京的冬天比霖市冷多了,雪有半尺厚。傍晚时分,天黑如深洞。木寒夏迎着风走下楼,跟几个同事告别,步行走向林莫臣的家。 服装生意这边,还需要她代表林莫臣,时常过来沟通看管。这回她听话了,暂住到他的家里去。不过当然没睡他的大主卧,而是住在客房里。 这感觉其实有点奇妙。看着他空荡荡的大房子,明明屋内处处透着简洁冷硬的气质,可处处又都有他生活的痕迹。柜子里的一排衬衣,洗手间的剃须刀、男士香水,还有沙发上一条浅灰色的薄毛毯,是否是他一人在家觉得冷时,搭在身上的? 也会有些心猿意马,想象将来两人若是都回了北京,就像他说的那样,一起住在这幢房子里。那样的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必然是非常亲密的关系。 跟他在一起,同居在一起,亲密得无法言喻的关系。想想竟令她意摇神驰。 她坐在他那深黑色的皮沙发里,身上搭着毛毯,端着楼下买的便当,一边吃着,一边微微失笑。 其实现在林莫臣跟她的关系,真的说不上多浓烈。他对她表白那晚,的确令她觉得情深意重,无法抗拒。但在工作里,生活里,他依然是那冷静理性的模样。如果工作有必要,他依然会安排她来北京出差。他不会太冲动,也不会离不开她。他对她的热情,更多表现在夜深人静,两人独处时。让她看到他的温柔强势,看到他压抑的男人的**。 这种感情,其实真的是淡淡的,像是一直没有办法特别淋漓地释放出来。因为聚少离多,因为他的有条不紊克制周全。但是木寒夏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不也是这种人?他们已经是配合极为默契的事业伙伴,即使后来压抑不住相爱,也会有共同的默契和理性。 她想也许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很深很牢固。她知道他们的感情,总是被很多事打扰。但跟林莫臣一样,她相信这样的状况只是暂时的。等熬过这一段,事业大局已定,他们的爱情,会发展得很好很好的。 而且谁说,在这样的冬夜里,他们心中的情意,没有在无声无息的滋生? 想曹操,曹操就到。林莫臣的电话来了。 木寒夏站起,走到窗边,看着茫茫城市里,飘落的漫天大雪。 “喂。”她未语先笑,“有事?” 他的声音里仿佛也有霖市湿凉的气息:“嗯。曹大胜手里的乙地块,拿到了。” 木寒夏安静了几秒钟,弯眉笑开了。 “恭喜你。” “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几天吧。我尽快。” “好。”他的声音慢慢懒懒的,木寒夏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坐在房间沙发里,望着窗外夜景的清隽模样。 “这块地面积比甲地块更大,西北角有一小块地,风景最好。”他说,“我打算圈出来,留着,修幢小别墅。” 木寒夏:“哦,好啊。” 他静了一会儿说:“以后我们一起住在那里?” 木寒夏的心头,忽有阵阵暖流,侵袭没过。她从不是个轻易掉泪的人,此刻听着他再平静不过的话语,眼眶却忽然红了。许是因为分离的委屈,许是因为寒夜的寂寞,又也许,是这许诺里,有家的意义。 他和她,这样两个人,都渴望的家的模样? 她低声答:“那我得考虑考虑再说。” 林莫臣低声笑了,一副笃定的姿态。 木寒夏忍不住也笑了。 “早点回来。” “嗯。莫臣……我想你了。” 26岁的林莫臣,坐在这西南繁华都市中心的高楼中,衬衫上的领带都还没解开。他抬头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雨和迷蒙的夜色,脸上一直挂着笑。 “我也很想你。” —— 第二天上班时,木寒夏再次接到了老方的电话。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小木,你的申请资料那边看了,说没问题。不过还要安排一场笔试和视频面试,而且时间比较紧张,就安排在明天,你觉得怎么样?” 木寒夏又紧张又激动,当然说好。自那次老方给她打过招呼后,她就一直抽时间在复习英语和一些课程。她呆在北京时,很多时间,也花在这方面了。 老方又跟她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挂断了。 木寒夏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能不能考上,而是既然有了眉目,她该跟林莫臣说了。想到昨晚他的那些话语,更觉得甜意弥漫,深入肺腑。 要是……他这边事业放不开,又舍不得放她出国怎么办?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其实真遇到这种情况,她的确很难抉择。 她一向是个果断的人,脑海中冒出个念头:那就跟着自己的心走。 她的心,在哪一边? 学业固然重要,她是那样地渴望着人生翻盘。 可是,她舍得离开他吗? 她不想离开他。不想离开这个男人。 不过,转念一想,情况哪会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呢?他多冷静理性的人啊,说不定比她还支持她出国。而且他现在那么壕,搞不好她出国了,两人每个月来回飞,也不是负担不起。 木寒夏决定,今晚下班回家后,就给他打电话。 —— 林莫臣的手机,是这晚十点多响起的。 他已回到了酒店,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乙地块的开发,也已经开始了。而跟榕悦合作的a地块,也进入了主体施工阶段。大局已定,他反而比前一段更清闲些。 手机铃响,他微微一笑。拿起一看,却没有马上接起。 打电话来的,不是她,是孙志。 孙志很少在这样的时间,给他这个老板打电话。 除非,十万火急。 窗外,夜色已很深。星光隐藏,寒风带着细雪。林莫臣拿着电话,盯了几秒钟,丢掉手里的杂志,接起。 —— 木寒夏今天的事情有点多,回到家竟然已经十一点多了。但她估摸着他应该还没睡,而且今天的事,她必须得告诉他,不想在藏在心里。 她其实已经想通了。他舍得也好,不放也好。温柔也好,强势也好。只要是两个人坦然面对,都好。 一回家,就钻进他的那床毛毯里,然后窝在沙发里,给他打电话。 “嘟——嘟——嘟——嘟——” 通了,但是始终没人接听。 木寒夏一怔。按理说,这个时间点,他有什么事也该忙完了。而且他精力一向旺盛,这个时间点,肯定还没睡。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想了想,又打他酒店房间的座机。 依旧无人接听。 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去忙了? 木寒夏这样想着,先去洗漱,换衣服,然后躺到了床上。 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了。 她躺了一会儿,忽然又爬起来,打他的手机,打他的座机,还是没人接。她心念一动,又打给孙志,依然没人接听。 木寒夏呆坐了好一会儿,霎时抬头,却只见窗外被云层遮住的模糊星光,那是北地绵长而寂静的寒冬。 ------------ 第53章  林莫臣赶到工地时,正是子夜。夜风冰冷,厚黑的云密布天空。项目还没有正式动工,只建起了几个工棚和几盏灯,处处是晕黄的光。孙志和几个骨干迎上来,脸色都很难看。 林莫臣:“怎么回事?” 孙志的声音有点堵:“林总,下面全是软土。这块地,是建不起楼的。地基会建了又沉、建了又沉!我们被人算计了。妈~的,曹大胜手里不可能两块地都是软土,这几率太小了。林总……唉!” 他说得颠三倒四,一切于林莫臣心里却是电光火石般滑过,隐隐间已贯穿所有。林莫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立在风中,脸色极冷,反倒笑了:“呵……呵……”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偌大的荒地上寂静一片。 林莫臣活到26岁,在商场上总是无往而不利,看对手被整得死去活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跌这么大的跟头,一时间脸色阴沉不语。 静默片刻,他缓缓开口:“都散了,工期暂停,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 大家却都没动。他们都还有点懵。因为“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从曹大胜手里拿这块地,怎么也花了几个亿,还是从银行贷的款。那是风臣全部的身家性命啊! 孙志还是镇定些,挥手让大家都散了。只剩下他,站在林莫臣身旁。 “林总,我刚才已经派人去追曹大胜了。”他低声说。 “他现在还会在霖市?只怕早已不知躲去哪里了。”林莫臣说。 孙志的心一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说实在的,孙志一直很佩服林莫臣这个老板。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学历高,还聪明,行事做派却完全像四五十岁的商场老手。每每杀入一个行业,几乎都能令行业震动,差不多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比孙志要小七、八岁,但孙志就是服得不行。 可此刻,孙志看着林莫臣高挑削瘦的身形独立在黯淡光线里,夜色在他身后料峭蔓延。而他始终是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狠鸷,看得孙志这么个大老爷们儿都心头发慌。 “那两份勘测报告呢?”林莫臣问。 孙志赶紧翻开公文包,找了出来。今晚事发,他就留了心,把这个也带过来了。 林莫臣接过,看了两眼,倏地将它们撕得粉碎,揉成一团,甩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孙志看得心如重锤,滞闷极了。 林莫臣静了静,转身欲走。孙志连忙追上去问:“林总,现在我们只能先拖着捂着,看能否追回曹大胜手里的钱,跟榕悦合作的项目尽快回本,此外周先生那里的二期贷款应该也能让我们周转一段时间……” 林莫臣的脚步猛的停住,转头看着他,居然慢慢笑了:“孙志,如果我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断了风臣的贷款来源,狙击风臣的资金链。” 孙志:“可那笔贷款,不是您母亲担保的吗?” “是啊。”林莫臣说,“我母亲担保的……如果这本来就是连环计呢?” —— 暮色降临时分,木寒夏在首都机场等待起飞。 今天大清早,她参加了美国那边的入学测试和面试,发挥还算稳定。笔试题一直做到下午才结束。可她打林莫臣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然后她打给公司相熟的同事,才得知了那个令人震惊的坏消息。 再想到林莫臣,只觉得心里阵阵发慌。 “summer,林总一直在开会,所以大概没接你的电话。”同事如是说。 于是木寒夏一下午就没再打给他,而是抓紧处理完北京公司这边的事,然后赶赴机场。 现在,天就快要黑了。他的会,开完了吗? 木寒夏拿出手机,再次拨通。 “嘟——嘟——”两声后,被接起。 他没出声。 木寒夏:“喂,你还好吗?” “还在开会。”林莫臣的声音竟异常平静,旁边还有人说话的杂音。 木寒夏:“哦……” 然后他似乎起身,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怎么,有事?”他问。 木寒夏说:“我马上上飞机,今天回来。” 他静了一瞬,似乎还低笑了一下,说:“好。我这边还忙着,不能来接你,注意安全。” “嗯,你不用接。事情……还好处理吗?” “别替我操心,我会处理。照顾好你手头的事,嗯?” “好的。” 电话挂断,木寒夏有些怔然。平心而论,这通电话里,林莫臣处之泰然的态度,倒让她安心不少。事情……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但终究满心牵挂的都是他,心想遇到这样的挫折,他那么傲的一个人,哪怕面上不露分毫,心里必然不好受。 她现在只想马上见到他。 至于留学考试的事?现在还跟他提什么提?先渡过目前的风浪再说。 —— 华灯初上,林莫臣和孙志在饭局中。 虽说暗处的敌手,还未发动后招,林莫臣已经开始筹措资金了。只是几个亿的资金缺口,不是小数目,谈何容易。 饭局结束,林莫臣和孙志回到车上。孙志说:“刚才木经理打电话来了,她已经到霖市了,现在应该回酒店了吧。” 林莫臣答:“我知道了。” 孙志很快回家去了,林莫臣一个人开着车,没有回酒店,而是在城中兜了一圈。回霖市这么久,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并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城市多年后改变的模样。城中的小河依然清澈蜿蜒,记忆中那些老旧房屋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繁华都市才有的大厦高楼。城中四处绿意依旧盎然,空气带着这西南城市特有的清新潮湿。 他坐在车中,在河边停了很久,然后开走。路上又经过了他买的两块地:a地块和乙地块。此时他的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目若寒霜,车没有停留,开进更远的夜色里。 最后,不知不觉,竟到了市第三中学门口。这里的学生已经下晚自习了,校园里没什么人。教学楼上只亮了几盏灯。他的妹妹林浅,此刻也应该回宿舍睡觉了。林莫臣在学校门口坐了一会儿,离开。 等他回到酒店,已经是夜里两点。 木寒夏的房间门关着,静悄悄的。他想她大概已经睡了。脑海中骤然闪现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在这夜深人静时,他的嘴角浮现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掏出门卡,打开门。 一盏台灯亮着,灯光柔得像梦境。一个纤细的人影坐在床前,低头拿了本书在看。听到动静,她放下书抬头。 四目凝视。 林莫臣关上门,走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同时双手撑在她身旁的床上,几乎将她笼罩在身体下方。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她抬起头,“这是我男朋友的房间。” 林莫臣笑了,将她推倒在床上,低头吻住她。 暧昧的光线和气息里,木寒夏隐约感觉出,这是个带着些许情绪和发泄意味的温。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她的目光也是沉沉的。吻得有点凶,探入她衣服里的手,也带着几分****的味道,不够温柔。 但一切,都隐于他平静的神色下。 这反而令木寒夏的心阵阵发软,伸手,抚摸他的短发。在他的触碰下,她仿佛渐渐融化。她以为就是今晚了,他会让她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然而他并没有持续下去。亲了好一会儿,她甚至都感觉到他逐渐坚硬的**,他却忽然松开了她,躺在她的身旁,如往日般,眉梢眼角带着极淡的笑。 他不想。他并不想在今晚就要了她。 木寒夏平静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一时竟不知该放松还是失落。她望着他侧脸清隽硬朗的线条,轻声说:“林莫臣,有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起扛过去。” 林莫臣静了一会儿,将她搂过来。 “房地产的事,我会处理。你替我看好服装生意,不要后院起火,就行。” 他说得轻描淡写,木寒夏也安心不少。毕竟,见惯了他无所不能、掌控一切,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模样。所以这次的事,说不定他也有办法解决? 不过木寒夏有自己的心思,她已打定主意,明天开始也帮他跑资金。只是她力量微薄,也不一定能起作用。暂时不告诉他好了。 两人相拥着,木寒夏跑了一整天,此刻心情放松,很快就睡着了。林莫臣也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过了没多久,却又醒了。 她已经睡熟了,脸压在他胸口,还在他的衬衫上流了一小圈口水。林莫臣无声失笑,搂紧了她,扯过被子盖着两个人,然后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月光清透,星光迷离。林莫臣就这么一直看着,眸色清冷。直至天色渐渐发白,才闭上眼睡着。 —— “云雾日出”是霖市的著名美景之一。这天清晨,太阳刚在天际露出个金边,许多山尖都堆积着薄雪,森林郁郁葱葱覆盖山脉。榕悦集团董事长张亦放,就坐在云雾山山顶别墅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个仿古缠枝莲纹铜手炉,一案清茶,几根雪茄,欣赏着日出美景。 ------------ 第54章  房地产事业部总经理饶伟坐在他对面,细心地把功夫茶泡好,倒了两杯,然后两人举杯,轻轻一碰。 “张总,还是你老谋深算。这回林莫臣想要翻身,难了。”饶伟笑道。 张亦放也微微一笑,轻品了一口茶说:“每一步路都是他自己选的,我并没有做太多。他这样的年轻人啊,锐气太重,胆子太大,在商场上终归会栽一回跟头的。有的人,跌倒了还能爬起来。他运气不太好,栽在我手里。” 这番话说得平静中透着冷酷,饶伟听得心头也微微震动,点头道:“说实在的张总,我也没想到,林莫臣他每一步都按照你计划的去走,真的……太神了!” 张亦放缓缓喝茶,眼角笑纹细细蔓延:“阿伟啊,中国有句古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但我觉得如果用在商场上,还要改一改。上上策,应该是’伐心’。” “伐心?” “是的。伐林莫臣的心。” 饶伟一怔。 张亦放徐徐道来:“你看,林莫臣这个人,咋一看,是不是滴水不漏,好像没有缺点?他聪明,见识还多,作风又狠,也不缺稳重细致。当初他刚来霖市做服装,你让他的面料出问题,玩阴的,你们玩不过他。后来土地投标,玩阳的,你还是玩不过他。那这样一个人,要怎么攻下?” 饶伟被他说得汗然,只恭敬地听着。 “但是,在我这样商场呆了多年的老人看来,他的两个缺点,其实很明显:心高气傲,并且太重情了。” 饶伟听到“心高气傲”觉得赞同,可听到“重情”二字,却疑惑了:“张总,你说他’重情’?”不是吧…… 张亦放淡淡笑了:“是,林莫臣这个人,做事是心狠手辣,表现出唯利是图的姿态。但有些事,是藏不住的。他回国后,为什么偏偏挑房地产和服装两个行业入手?你去查查就知道,他母亲,当年就是在这两块玩破产的。这个年轻人,有心结。 还有他那个女朋友,什么背景?高中学历的营业员,大学都没考上,家里还穷得叮当响,现在被他端着捧着在身边。前一段不是听说薛家千金跟他走得有点近吗?要是他真的成了薛家的乘龙快婿,我现在还不敢动他了。换其他任何男人,换你、换我,会选一个营业员,而不选薛家富可敌国的千金吗?所以林莫臣这个人,骨子里其实很重情。重情,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傻气,那是商场中人不该有的东西。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饶伟听得十分入神,也觉得思路瞬间被张亦放点透。他钦佩地点头:“所以,他才一步步走进死路。” 张亦放抬眸看着远山绿林,也觉得心情愉悦畅快无比。他拿起旁边的青瓷空杯,如落子般,一个、一个地放在茶案上。 “第一步,是在a地块与他友好合作,令他放松警惕。他防备得再严,我们表现出利益至上的大气姿态,他也会觉得合理。但是,我要的不仅是近利,还有远利。”张亦放推倒了第一个杯子,“这个人太有本事,如果任其坐大,将来必定蚕食我们在大西南区甚至全国的利益。所以他,是必须除掉的。” 饶伟认真地点点头。 “其二,林莫臣的母亲。虎毒不食子,何清玲虽然不是什么善类,但也不会去害自己的儿子,我控制不了。但是,我可以控制她的朋友。林莫臣到底低估了我在霖市的根基。 我说了,伐林莫臣的心。他们母子关系虽然冷漠,但我断定林莫臣有意与母亲修好,何清玲也是。所以这个贷款人的出现,是他们双方潜意识里都欢迎的。而且林莫臣防天防地防所有人,却不会防备自己的母亲。我相信在这个继承母业从商的儿子心里,对母亲还有崇拜的因素在,相信母亲的眼光。所以,从贷款这一步开始,他就入局了。” 饶伟接口道:“然后,就是你让我安排曹大胜,不小心让身边的人,泄露出甲地块有问题的事。林莫臣心高气傲,势必记仇、报复。所以才会想反设圈套拿下曹大胜手里的另一块地,如我们所愿的上当了。不过,他的人查得的确是快,无孔不入,要不是曹大胜机灵,差点他的情妇就在土地问题上露了馅儿。” 张亦放微蹙眉头:“曹大胜这样的蛀虫,以后还是少用。” “是。” 饶伟给张亦放又添了杯茶,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为什么要找到bob和陈似锦这样两个人,跟林莫臣和木寒夏有接触?这件小事的用意是什么?” 张亦放淡笑:“阿伟,对付越厉害的人,局越要简单。因为如果局复杂了,时间拖长了,以林莫臣的精明,势必察觉不对劲,进而反击脱身。但我说了,上上策伐心嘛,局是简单的,对人心的拿捏却是复杂的。 林莫臣生性多疑谨慎,单单是曹大胜的挑衅,就让他直接迈进陷阱,我觉得,还差点火候。所以在那一晚,安排bob带着陈似锦出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轻视,还得知了她的悲惨身世,他的心境不可能不受影响。 你要知道,再理性的人,最后做决定时,可能都会那么一点点感性产生偏差。林莫臣若是只想着做十年、二十年的生意,不一定会迈出那一步,与我们为敌。但正因为女朋友,他的心态或许有一点点急了,于是,他入局了。” 饶伟听得暗暗震动,心悦诚服。接下来的那些手段,不必张亦放多说,两人心知肚明——在安东尼取报告的路上,趁机换掉,让他们确信乙地块没有问题;再过两天,银行的周先生就会断掉林莫臣的贷款,令他首尾难顾;而双方合作的a地块,也会加快施工进入主体建设期,要求林莫臣按合同追加投资,令他雪上加霜…… 风臣的资金链,必断无疑。 清风拂面而过,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再次举起茶杯相碰。张亦放喝完了茶,嘴角噙着轻笑,一伸手,就将桌上排好的一列茶杯都推倒了:“墙倒众人推,拿掉林莫臣这颗眼中钉,还有什么难的?狂妄小子,敢给我的榕悦设套抢a地块。跟我抢?不知天高地厚。我现在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他一个套,套死他。接下来,你给我们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好招呼,所有重要关系需要用的都用起来。这小子再聪明,在霖市也是一穷二白,没什么硬背景。你告诉所有人,谁也不许对他施加援手。这次我要彻底把他整垮,整死他。让他破产、坐牢,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 第55章  几天后。 尽管风臣对外隐瞒了土地的消息,但银行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同时声称资金政策有变,中止了对风臣的贷款,并要求尽快归还一期贷款和利息。 同时,与榕悦合作的a地块,提前进入主体施工期,按照合同,榕悦要求风臣追加一笔资金投入……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满城沸沸扬扬。 传闻间,风臣的资金链濒临断裂,大厦将倾。 —— 已是初春,阴雨绵绵。木寒夏坐在咖啡馆的窗边,望着玻璃上流淌的水痕。等了一会儿,就见老方拿着把黑色长伞,走了进来。 他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你不该找我。” 木寒夏的手指轻敲茶杯,不语。风臣出事,她知道找老方不合适。但是为了林莫臣,为了他一手创建的风臣,她硬着头皮来了。都没跟林莫臣提。 老方大概也察知她的心思,不疾不徐地说:“小木,每一片领域,都有自己的规则。官场是官场,商场是商场。我若利用手中权力,越界偏帮他,就是坏了规矩。坏了规矩的人,那是两边都容不下的。最后还会报在他身上,倒霉的依然是他。所以,我一定不会插手。况且,客观地说,林莫臣是在与张亦放的商业利益斗争中落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世事就是如此。” 木寒夏听得心里难受,静默片刻,抬头看着他:“老方,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不会不知轻重的,要你违背原则去插手。于理,你不应该帮他。于情,你跟他也没有交情。这几天,我也很少见到他。可是每当我看到他时,就在想,难道他这样一个人,就该这么陨落?翻不了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知道。可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啊。他还那么年轻,才26岁,可是对手呢?是在商场混了好多年的老狐狸。谁还没有年少轻狂行差踏错的时候?而且他没有任何背景,只靠自己的头脑和努力,就创造出一个个新的商业模式,令所有人都震惊。可那些人呢,他们都有深厚的背景,拼爹、拼岳父、拼老婆……如果论对商业、对这个城市的经济贡献,他们真的能比林莫臣多吗?” 老方听得静默不语。 木寒夏眼眶微红,继续说道:“老方,我不要你帮我们做什么,那不应该,那是不识大体,不懂事。可是,你是人上的人,见的更多,更睿智,过的桥都比我们走的路多,见过的风浪一定比这大得多。而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可是我想,你如果肯提点一二,说不定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他这次如果能脱身,就能从头再来。老方我说句大话,他这样的商业奇才,能有几个?今后,他能创造出什么样的经济成果,是谁都无法估量的。 我之所以找你,就是想你是个爱才惜才的长辈。我坚信你做很多决定,不是基于利益和人情,也不会拘泥于成规,而是出于你宽广的胸怀和独到的眼光。所以,你也才把我这么个小小的角色,视为朋友。可是林莫臣,我敢保证他是对这个社会更有价值数百倍于我的人。请你帮帮他,帮我们点一条路,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哪怕那条路很难很难,我也会陪着他,一起熬,一起走。” 这回,老方沉默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笑着轻轻摇头:“小木,你很会做说客,我也知道你情真意切,句句往我这种老人家的心里戳。可是,我依然有我的原则,我不能帮你、帮他。” 木寒夏的心一凉。 老方站起来,看样子打算走了。木寒夏心灰意冷,但还是微笑着站起来送他。 老方这时身形一顿,又说:“政治,只解决政治上的事。经济的问题,就要从经济角度解决。这就是我的原则。内部走不通,就要学会寻找外部力量破局。懂不懂?” 木寒夏听得一怔。 老方微微一笑,像是又跟她闲聊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很少去创业咖啡馆?我记得以前你拿着风臣的策划案,也不是完全没有投资人感兴趣吧?你说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在我看来,创业咖啡馆,就是个还有很多故事可以挖掘的地方。最近,那里也多了几个新面孔。当然,我主管霖市的经济工作,自然也要多留心。其中有的新朋友,还不是普通人,甚至应该超出了榕悦、风臣这样的本土企业的想象。我想’大隐隐于市’这句话,用来形容最合适不过。只是,如果有人想要向这样的天使投资人寻求帮助,救活一个企业,还真的要碰运气了。要看她自己,有没有本事攻下对方。难度不小,因为有时候外国商人和我们中国人,思维方式都是不同的。” —— 见完老方,木寒夏不想回家,坐公交车回了公司。她知道林莫臣今晚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酒楼请人吃饭。 刚下车,远远地就看到那金碧辉煌的酒楼门口,林莫臣、孙志和几个人站在一起。 木寒夏停步。霓虹灯下,只见他身形清浚、面色微红,噙着淡淡的笑,在跟人交谈。今晚肯定少不了喝酒。很快,对方的车来了,孙志把他们送上车。酒楼门口,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木寒夏慢慢走过去。 他俩说了几句话,孙志就朝木寒夏的方向走来。而林莫臣脸色平淡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木寒夏加快步伐,刚好跟孙志正面迎上。 “刚吃完饭?”木寒夏笑着问。 孙志也笑着点点头,说:“完事了,坐公交车回家。老板往那边走了,回办公室。” “我看到了。” 孙志走出两步,又停下,叫住她:“木经理。” “嗯?”她转头看着他。 他顿了顿,说:“老板今天把车卖了,卖了一百多万。” 木寒夏心里咯噔一下:“哦。” 孙志笑了笑:“我就跟你说声,你就别问他了。老板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拿得起放得下。” “我知道。” ------------ 第56章  风臣在霖市的办公室,位于cbd。附近都是高楼大厦。在这些楼宇中间,还有一片广场。广场边只有几家奢侈品旗舰店,华美而冷清。木寒夏远远地跟着林莫臣,看着他的身影穿行在广场上,不知怎的,也不想叫他。 他在星巴克买了杯咖啡。 他端着咖啡站在广场边,黑色大衣,身姿绰约,神色疏淡。 今天广场上还算热闹,有一群年轻人在玩滑板。旁边还放了个音箱,播放着节奏欢快的音乐。他们滑来飙去,互相笑骂,夜色仿佛也随之变得生动起来。 木寒夏悄悄绕到他身后的台阶上。这种心情是柔软的,看着自己的爱人。 他并未察觉,慢慢喝着咖啡。木寒夏望着他的背影,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在干什么?” 他掏出手机,手指跳跃。 “在想你。” 木寒夏站在一根圆柱子后,抿唇笑了,又回复:“嘴很甜啊。” “你在做什么?”他又回复。 “哦,我可不像你还有闲功夫想人,我在忙正经事,不多聊了。” 发完这条短信,她从柱子后探出个脑袋,结果就看到他把手机举到了耳边,与此同时,她身上的手机,清脆地响了起来。 木寒夏:“……” 林莫臣很快放下手机,转头就看见了台阶之上、只露出个脑袋的女人。 他笑了,沿着台阶走上来:“正经事?原来你喜欢偷窥我?” 木寒夏“切”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给你个惊喜好不好。” 他的身上有明显的酒气,看来喝得还不少。木寒夏没来由觉得心疼,抱着他没说话。 两人在台阶旁坐了下来,林莫臣继续平静地喝着咖啡。过了一会儿,木寒夏把头靠在了他的大腿上。他低头看着她,然后伸手轻轻地一寸寸抚摸她的脸。木寒夏感觉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滑动,她一动也不动。 不远处,滑板青年们还在跳跃嬉戏,音乐声让人的心中不再冷清。 不知何时,下雪了。深濛濛的天空下,一片片细小的雪花,飘落在他们面前。木寒夏伸手去接,笑了。林莫臣则神色淡然地看着这场雪。 滑板青年们欢腾起来,他们大概也是极有趣的一群人,把音乐调成轻柔的,然后两个一对,站在滑板上,开始跳交谊舞。有的大概是情侣,直接抱在一起接吻,在小雪中慢慢摇摆着。 “我们也下去跳舞吧。”木寒夏忽然说。 林莫臣没动,轻轻地“呵……”了一声。木寒夏却异常坚决地拉他起身,拽着他跑下了台阶,然后牵起了他的双手。 雪慢慢地下着,路灯朦胧。音乐声在空旷的广场中萦绕。旁边都是陌生人。林莫臣抱着木寒夏,木寒夏也抱着他。轻轻地抱着,两人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慢移动步伐。其实木寒夏根本就不会跳舞,都是林莫臣带着她。 但是这一瞬间,在这寂静的一瞬间,一切烦恼对木寒夏而言都不重要了。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他的怀里仿佛就是此刻属于她的全世界。 她想,愿他平安。但愿老天有眼,能让她所爱的、仰慕的这个男人,永远平安、顺遂。 他在想什么?她抬头望着他。 却只看到他沉黑如同海底礁石般的双眼,宛若初见。 如果,这个男人不开口,你永远看不透,他的心。 …… 手机铃响,两人松开。木寒夏拿起一看,微怔,抬头看一眼林莫臣:“我去接个电话。” 他点头。 木寒夏往外走了两步,又转头看了看他立在原地的身影,这才接起:“hello!” 是大洋彼岸打来的电话,惹得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对方笑着问了她几个申请资料中的问题,然后并没有说申请结果,而是请她再等待几天。 木寒夏接电话的时候,林莫臣的手机凑巧也响了。他背对着她接起。 是安东尼:“jason,我们核算过了,即使将你的服装生意全部抵押出去,加上你最近筹的钱,还是不够……” 安东尼都快哭出来了。 林莫臣挂了电话,一转身,看到木寒夏走了过来。 “谁打的电话?”他问。 木寒夏一怔,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她的心中忽然空空荡荡。 “……朋友。”她笑答,“何静,你还记得吗?”说完一瞟他手里的手机:“你呢?谁给你打电话。” “安东尼。”他神色平淡。 “什么事啊?”她关切地问。 “没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奇怪的是,音乐依然是刚才的音乐,雪花依然轻轻飘扬,可两人似乎都没有了跳舞的心情。 “走吧。”他淡道。 “嗯。” 两人并肩走出几步,明明还牵着手,可木寒夏就是感觉出气氛不对了。那么近,却又无声疏离。她忽然觉得难受。 片刻的沉默后,她突然停步、伸手,抱住他。林莫臣垂眸,她已踮起脚尖,热烈地吻上他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只静了一瞬,就回抱住她,以从未有过的热烈凶狠,跟她纠缠。木寒夏忽然想起最初相知的那一晚,他们也是吻得这么疯狂、这么难舍难分。 气息纠葛、面容紧贴、互不相让。旁边,有滑板青年吹着口哨在起哄。但林莫臣根本就不理,他已将她完全占据在怀中,肆意攫取。 刚才跳舞有点热,木寒夏的大衣解开了。此刻他的手就不动声色地探进大衣里,隔着毛衣,抱着她的身体。随着亲吻越来越忘情,他的手绕过她的腰,搭在她的小腹上,然后突然一紧。木寒夏浑身一颤,明明他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令青涩的她几乎无法抵挡。 轰鸣声渐起,天空划过流火。不知何处,有人在放烟火。 “别主动挑逗我。”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真以为,我会一直当绅士?欲擒故纵罢了。” 他的声音里有很散漫的笑意,似乎只是在逗她。可于木寒夏的心里,却是惊心动魄。 “那就……别当好了。”她轻声说。 一阵强烈的鸣响,掩盖了她的声音。木寒夏一怔,也不知他听到没有。他抱着她抬头,就见对面的天空上,一朵朵巨大的烟花,犹如妖娆的花海,盛开在飘雪的夜空。无比璀璨,无比静漠。 ------------ 第57章  创业咖啡馆依然是老样子,地处闹市,却很幽静,似乎离繁华很远。老板娘依旧清雅而风韵犹存,从不问客从何处来。吧台小哥亲切安静,却似乎将什么都看在眼里。 风臣的落难,并未令他们薄待木寒夏,提供的咖啡依然温热香甜。但是木寒夏在这里等了两天,也未见目标人物出现。 回想一下,老方指的路已经很明确了:新面孔、外国商人,大隐隐于市,甚至超乎榕悦这样的企业的想象。但老方也说得很明白——能不能拿下这个天使投资人,要看她自己。难度不小。 木寒夏坐在常来的卡座里,内心无法不忐忑。 这两天,她也不是完全虚度。期间也拿着方案,跟一些人聊过。有人表示感兴趣,但真正有实质性进展的,却寥寥无几。 “叮咚”一声,门口风铃响起。木寒夏习惯性抬头,结果就看到吧台后的老板娘,忽然看了她一眼。 木寒夏心头微微一动。突然有种奇妙的直觉,来人,就是她要等的人了。 尽管她从没跟老板娘提过自己的意图,尽管老板娘这几天什么也没问。但木寒夏现在已经明白,这世上,通透练达者,远超她的想象。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学、要走。 她看向门口,微怔。 是……这个人? 的确是个外国人,头发花白,身材瘦小,脸也又尖又瘦,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但是,他穿着件很旧的外套,都起了毛边。牛仔裤也洗得发白。运动鞋也破破旧旧的,甚至有一处还缠着胶带。 木寒夏默默地看着他走进来,在不远处坐下,然后用地道的英语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块三明治。 “hi,bert(伯特)!”老板娘亲自送了咖啡过来,笑着跟他打招呼。 木寒夏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老伯特也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木寒夏立刻换上甜美的笑脸,刚想打招呼说“嗨”,结果老伯特对她翻了个白眼。 木寒夏:“……” 午后的咖啡馆里静悄悄的,邻桌的人低声在交谈,还有键盘被敲击的声音。老伯特从皱巴巴的包里拿出个苹果电脑,一直在看。也没有别人注意到他。木寒夏沉住气,再次露出笑,走到他桌前坐下:“嗨,伯特先生,我叫summer,可以聊聊吗?” 本来打算迎接这性格外形皆怪异的老人的再次白眼,结果没想到,他抬起头,原本貌不惊人的脸庞上,那双蓝眼睛刹时锐利逼人。木寒夏竟被他看得心头颤了颤。 “你就是方的小朋友summer?”他问。 “啊,是。” 他冷冷一笑,那目光简直如同寒刀:“我承认我跟方有些交情,他也提出希望我帮助你。但是,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来指使我去投资什么。更何况还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你就不要再打主意了,谈话到此为止,再见。哦不,永别。” 木寒夏愣住了。她没想到老方居然为她做到了这一步,也没想到这老伯特性格如此傲慢。他的语气充满嘲讽和厌恶,令木寒夏的心里很不好受,脸也慢慢红了。 “今天真倒霉……”老伯特嘀咕一声,收起电脑就往门口走去。木寒夏一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老伯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回头狠狠瞪她一眼:“噢,难道你这个中国人,没有羞耻心吗?” 木寒夏跟都跟了,倔劲也上来了,反而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要跟你谈一谈,你至少要给我这个机会。” 老伯特骂了句“**”。 他走到公交车站,木寒夏有点惊讶他要坐公交车,但还是紧跟着他,上了车。 车上挺空,他居然还知道找了个黄色的老弱病残孕专座坐下,木寒夏直接坐他身后。 大公交车晃晃荡荡,车窗外飘起了细雨,两人谁也没说话。木寒夏其实也挺尴尬的,平生第一次这样对人死缠烂打。可想到林莫臣,又觉得再厚颜无耻一点的事,她都可以为他做。 老伯特怎么会被这小姑娘吓到?当她不存在似的看了一会儿窗外风景,就觉得有些疲惫,闭上眼开始休息。他穿成这个鬼样子,自然也不怕有人偷窃。木寒夏也不知道他到底睡没睡,灵机一动,干脆往前靠近一点点,开始用英语小声在他耳边说风臣的独特竞争力和优势…… “……林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生,曾在纽约发动水果战,以一己之力,攻下纽约地区水果市场……风臣的服装业务核心竞争力在于简约、时尚、优质的品牌定位,并且是以行业第一的速度,抢占了这块市场,完全占据先发优势……风臣的地产……” 她的嗓音是低沉中带着轻柔的,十分悦耳,当然,讲英语时还带着点“中国口音”。老伯特本不想听,无奈她的声音细细的往耳朵里钻。听着听着,他不着痕迹地一挑眉,却依然闭着眼,像是无动于衷,又像是真的睡着了。 天黑了。 公交车回到了公交总站。木寒夏看着司机一拉手闸,车稳稳停住。然后司机吼了句:“终点站了啊!”也没管他俩,径直跳下车,走了。 周围静黑一片,木寒夏看了看外面,又看向前座闭着眼还在睡觉的老伯特。车厢里只有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喂!伯特先生!到终点站了!”她轻轻推了他一下。 全无反应。 她又叫了他几句,甚至摇了摇他的身体。但是他睡得太沉了,只嘴巴吧嗒了几下,纹丝不动。 木寒夏没招了,她也不敢掐他,这老头子脾气太大,把他掐疼了怎么办?她静静地坐在他边上。 车厢里只有路灯的一点光,又静又暗。但这时木寒夏却看清了他的老态,额头的皱纹,满头的银发,干瘦的并不强壮的身体。虽说今天才刚认识,虽说他是个性格刁钻的外国人,可此刻给木寒夏最直观的感觉,也不过是个暮年老人罢了。所以才会在公交车上就不小心睡得这么沉。 ------------ 第58章  不过,也有一丝希望和企图,在木寒夏的心中发芽。说不定,这就是她进一步接近他的机会呢? 现在是冬春之交,夜晚停靠的公交车上,寒意慢慢浸透。木寒夏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搭在他身上,然后抱紧自己的双臂,轻轻地跺着脚取暖。过了一会儿,冷得熬不住了,就跑下车,在站台里跑了两圈,感觉身上有了热意,又爬上车,坐在他边上守着。周而复始,她耐心地等着,等他醒。 —— 林莫臣前一天晚上,应酬到很晚。今天醒来时,已是中午了。 他打电话让酒店送来一份午餐,在房间里吃完,就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很大的雨。过了一会儿,他从行李箱的底部拿出包香烟和火机,抽出一根点燃,慢慢地吸了起来。 这还是他在国内第一次抽烟。中学时贪新鲜学会的,但他很快就对这伤身又无用的东西没兴趣了。几乎不抽。上一次抽烟,还是在美国做水果时,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他只穿着衬衫西裤,领带也还没系。长腿交叠坐在沙发里,一口一口缓缓抽着,看着白色烟气从指间升起。抽完一根后,他把烟头戳灭在烟灰缸里,没有再取,而是把剩下的烟丢回行李箱里。 然后他轻轻吐了口气,闭眼将头靠在沙发上。像是在回味尼古丁带来的刺激。 手机铃响,他接起:“喂。” 何清玲冰冷的嗓音传来:“莫臣,你公司出事,我已经知道了。” 林莫臣睁开眼睛,眼眸沉冽:“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 何清玲滞了一下,语气更冷:“你是我的儿子,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为什么不能打给你?”顿了顿说:“我是没想到,老周竟然被他们收买,是他们的一步棋。我也成了他们的一步棋,呵……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林莫臣淡道:“这件事,你就不用关心了。” “等等!”何清玲的声音,终于也有了几分动情,“莫臣,你是我的儿子,虽然这些年你不认我,但你我都清楚,割掉皮我们还带着肉。所以这回,才中了别人的圈套。你别忘了,这笔贷款我是担保人,有连带责任。而且张亦放这回已经放了狠话,他要整死你,所以根本不是欠债还钱这么简单!我早说过了,你太年轻,太傲气,仗着自己有才华谁也不放在眼里。可是霖市的水太深,大陆跟你呆惯的美国不一样!你那块地本来就是打擦边球手续不正规对不对?现在听说他们正在往诈骗罪上给你套!莫臣,一定不能坐牢!哪怕是想手段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都行。我一把年纪了,本来这次就有连带责任,即使在牢里过完这辈子也无所谓!可是你不行!你给我听着,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见得见不得人的手段,不管你弄死谁牺牲谁,只要你自己脱身!你不能被毁掉,不能坐牢,不能。” …… 挂了电话,林莫臣静坐片刻,忽然露出讥讽的笑。 连带责任。 她去坐牢。 不择手段。 他抓起旁边的烟灰缸,狠狠砸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穿好西装和大衣,整理了一下仪容,刚想出门,门铃却先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的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一个人。 程薇薇。 她一身风尘仆仆,拖着箱子,身上还淋了雨,望着他。 林莫臣微怔。 自从得知木寒夏的身世,而程薇薇当日有意抹黑后,林莫臣就没怎么跟她联系过了,事事都让下面的人去联络。 “师兄……”她轻声喊道。嗓音很低也很轻柔。 林莫臣静了一瞬,转身把她让进来,又拿了块毛巾丢给她:“你怎么突然来了?” 程薇薇在屋内坐下,拿毛巾擦了擦头发脸上的水,说:“知道你这边有些棘手,我把永正的货款,提前半年预支带过来了,虽然钱不多,但总归有用。顺便看看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在国内也有一些朋友,帮你一起想办法。” 林莫臣笑了笑:“那就多谢了。过了这关,欠你的情,以后回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程薇薇的心里复杂极了。她的手指无声地绞着,但又被某种无声的冲动煎熬着驱使着。她问:“师兄你要出去?” “嗯,有个饭局。” 她静默不语。其实今天赶过来,多少也是冲动使然。因为他这段时间的避而不见,以及听说他出事后的心急隐痛。 天阴,房间里也有点暗。程薇薇看着他依旧清浚挺拔的容颜,心中就像有暗涌在无声流淌。她垂下眸,却看见地上散落的烟灰,和滚在墙角的烟灰缸。 林莫臣低头看了看表,很淡地笑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自己的住处?” “嗯。” 两人站起来。 林莫臣往门口走,忽然程薇薇就扑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师哥……你别这样……有什么困难,你对我说。我再去想办法,我去帮你想办法!我一直那么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难道从来看不到?” 林莫臣身形一顿:“薇薇安,松开。” 程薇薇的眼泪掉下来,不肯松手,可也说不出什么话。 林莫臣一把扯开她的手,然后往门外退了一步,看着她:“薇薇安,你不该说这些话。” 他的语气如此冷漠,程薇薇心中哀疼,自嘲地笑了。 林莫臣转身离去。 —— 天空不断下着雨,孙志开了公司的一辆车过来,接林莫臣去饭店。 一路无话。 看到林莫臣的脸色,孙志也没有多言。 约定的是家豪华而雅致的饭店,走到包间门口时,林莫臣脸上已带上清淡柔和的笑。 推开门,除了几张熟面孔,都是企业老总。还有一个人,坐在最角落里。 薛柠。 她穿着颜色素雅的毛衣和黑色长裙,如墨长发柔软披在肩头,微笑望着他。 林莫臣面色不变。 她的目光平和而温柔。 ------------ 第59章  傍晚时分,窗外的雨淅淅沥沥。 伯特微眯着眼,盯着电脑屏幕,伸手去拿咖啡,却发现杯子已经喝空了。 刚要招呼侍应生,新的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已经放到他手边。伯特抬起头,看一眼来人,轻轻哼了一声。 木寒夏浅笑自若地在他身旁坐下。 他不理她,她也不出声。 无奈前晚虽然有女式外套御寒,年老的伯特还是感冒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抬头到处找纸巾。 旁边的木寒夏也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翻出包纸巾,先抽出一张捂住自己的脸,再抽出一张递给他。 伯特嫌恶地看着她的手,不接。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手上的感冒病菌比我还多! 木寒夏无奈地笑了,干脆把整包纸巾给他。他才抽出一张,捂住通红的鼻子。 “阿嚏……” “阿嚏……” 两个人都在打喷嚏。 伯特把纸丢进垃圾桶里,忽然问:“你到底要缠我到什么时候?” 木寒夏微微一笑:“直到你肯听我介绍风臣的投资价值为止。” 伯特轻哼一声:“噢,真是抱歉,昨天在车上,我其实已经听过了。恕我直言,这家公司勾不起我一星半点的投资兴趣。” 木寒夏的心一沉,但还是神色不变地坚持:“那样的环境,怎么听得全听得清楚?除非你听我好好地再讲一次。” 伯特看她一眼。不知怎的,木寒夏觉得他的眼神,透着狡猾、透着无情。 “ok。”他说。 木寒夏一怔,到底还是欣喜不已,连声说:“谢谢、谢谢你!” 创业咖啡馆的里面,还有几间小会议室,专供谈项目用的。木寒夏就跟老板娘借了一间,接上投影仪,又暗暗地酝酿了一下,这才把老伯特请进来。 伯特端了杯咖啡,很是漫不经心地坐在下面。但木寒夏看到了他的眼睛,是锐利而清明的。她关了灯,室内暗下来,只有投影仪的光柱,打在她的身上。 这是只有一个人的演讲台,只有一个听众的会场。木寒夏深吸一口气,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林莫臣。 这是她为他一个人的战争。 她好想凯旋回到他的身旁。 …… 细细的灰尘,在投影光柱中飞舞,她讲得紧张、认真、全神贯注,连汗水潮湿了后背,都没有察觉。伯特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半点笑容,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终于,她讲完了,背对着伯特,静静地吐了口气,然后打开灯,转身微笑看着他。 她几乎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眼中的期盼。 然而伯特与她对视片刻,开口:“抱歉,我想我暂时不会投资这家公司。” 木寒夏的心狠狠一沉,几乎是立刻问:“为什么?” 伯特缓缓地、带着几分狡猾和残忍笑了:“既然这家公司的优势是在于创新的服装运营模式和品牌,以及房地产的产品设计和品牌,我为什么不等你们破产之际,再以最低价格收购。那样,我花的钱更少,同样可以得到你说的那些东西。” 木寒夏心头一震,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时伯特站起来,居然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孩子,以后在你的人生中请记住:不要轻易向资本求情。这才是资本本来的面目和游戏规则。” 木寒夏的心里,犹如有什么在寸寸破裂着。她的喉咙仿佛也堵住发不出声音。眼看伯特往门外走去,她把心一横,吼道:“等等!你站住!” 伯特转头,瞪着她。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她说,“模式是有价的,产品是有价的,可人是无价的!你最终要投资的,是林莫臣这个人!他会带给你无限价值,他会带给你无限可能!模式算什么,一点点收购的钱算什么?现在我跟你求的一两个亿算什么?他会为你创造出更多,伯特,如果你错过了他,就会错过这辈子最好的一次投资机会!你给我记住了!” 伯特听得完全瞪大了眼睛,安静片刻,反而笑了:“你说什么?我还不需要你这个小姑娘来指手画脚我的投资!能力?可能?我承认人的才能是我看重的东西,可中国可以选择的优秀项目那么多,为什么要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就把钱投在一个男人未来可能会有的发展上?我是救世主吗?哦不,小姐,我们是吸血鬼。资本,它只为利益而活。” 木寒夏的眼眶有些发酸了,她不吭声。伯特看了她两眼,然后低骂了句什么,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难道你这一辈子,都只是为利益而活着?”她忽然缓缓地开口。 伯特一怔。 “梦想、善意、爱情、友情、奋斗……难道这些,不是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可曾为它们疯狂过一次?你是否得到过别人无私的帮助,只为帮你实现心中的愿望?我缠着你,我请求你的帮助,用的是我所有的诚意,我别无所有。可是我相信人生的很多事,不是用利益衡量的,也是利益换不来的。你做美好的事,就会得到美好的回报。你帮助我们,我们死而复生,我们将来就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回报!” 她说完了,意外的是,伯特也没出声。一老一小,都静默着。 木寒夏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眼睛,笑了:“对不起伯特,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不太礼貌。对不起,再见。” 她越过他,往门外走去。她忽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她想她已用尽全力。 就在这时,伯特却叫住了她:“等等,summer。” 木寒夏停住,看向他。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来做这件事?” 木寒夏微怔,笑了,轻声说:“因为爱情。” “因为我爱那个男人。 我希望永远看到他,光芒万丈地活着。” —— 暮色降临。 雨水轻轻敲打着窗,屋内却是一片灯火璀璨和温暖。 林莫臣抬头缓缓喝干一杯酒,身旁的薛柠已喝得微醺,双靥微红。今天的饭局,不知为何气氛很好。都是霖市商场上的熟人,大家随意的聊着天,说着最近的经济局势,也说着谁家谁谁的一些趣闻八卦,说得连林莫臣,都微微失笑。 他是请客的人,薛柠今天不像平时低调谦让,自己坐了主客位,坐在他的身边。 然而她的尺度拿捏得很好。大方得体,温婉可爱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喝到高兴处,有人关心地开口:“林总,你们公司的事,钱筹得如何了?我这边流动资金还有几百万,要是林总不嫌弃,就先拿去用。” 林莫臣微笑举杯:“谢了赵总。钱的事我还在想办法。” 他落落大方,旁人却都只是善意地笑。 这是薛柠开口:“jason,其实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一下?” 林莫臣已是半醉,微微眯着眼,含笑看着她:“嗯?” 薛柠被他盯得脸一红,微笑说:“我不是替父亲在打理一家投资公司吗?一直想进地产行业,我跟华尔街的同学聊过,也都很看好中国地产会反弹。不过,一直没有信得过的合作者。如果你愿意,让我入股一部分,当然,控股还是你。也让我这个纸上谈兵的家伙,试试水,怎么样?” 她话一说完,席上就是一静。坐在末位的孙志眼睛都亮了,手紧紧握着酒杯。 所有人都看着林莫臣。 林莫臣安静了几秒钟,忽的笑了:“当真?” “当然是认真的。我哪敢骗你啊。”薛柠浅笑着说,“投资公司总资本大概10个亿。其中有3个亿的流动资金,昨天我已经连夜调动到位,明天可以让你们公司的人,跟我们商定合作细节。你看可以吗?” “可以。”林莫臣说,眼眸中浮现深深的笑,举起杯子与她轻轻一碰,“多谢,serena。” 薛柠只是温和地笑着,干掉他敬的这一杯。 ------------ 第60章  接到木寒夏的电话时,孙志正在洗手间。他还处于即将翻身的狂喜中,声音都是高亢地:“木经理,嗯!我是跟林总在一块呢。他喝得有点多,大概没听到。” 电话那头,木寒夏正撑着伞走在雨中,一听心中又有些牵挂:“他喝多了?” 孙志“哎”了一声说:“没事!今天的酒喝得值啊,木经理跟我说,钱筹到了!一位投资公司的老总肯入股帮忙了!还是林总的关系广啊。3个亿,明天就能到位。哈哈,木经理,没事了!等钱到位了,我们再给张亦放那个老狐狸斗!妈的,来日方长,你说这是不是好事?林总今晚肯定也要给你说的,我抢先说了,哈哈。” 木寒夏一愣,旋即笑了出声:“真的?钱筹到了?” “千真万确。他们还在饭桌上呢。” 木寒夏只觉得浑身一轻,虽说伯特今天最终也没给她一个答复,令她有些遗憾。但没关系了,不重要了。他,脱身了。 木寒夏的嘴角一直翘着,说:“你们在哪里吃饭?我现在过来?” 孙志想了想答:“也好,我看也快结束了。而且林总是有点喝醉了。你正好接他回去。”他说了地址。 孙志是在林莫臣进军房地产后,才进入风臣的。所以压根不知道林莫臣跟薛柠曾经走近过。否则他绝不会让木寒夏今晚过来接人。 —— 夜幕深沉。 林莫臣倚在酒店僻静的走廊上,慢慢地抽着一支烟。 烟是刚刚,在楼下买的。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包间里,饭局还在继续。他需要出来,让头脑清醒一下。 站了一会儿,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薛柠站到了他的身旁,跟他一起看着夜雨。她今天喝的比他还多,喝得洒脱,喝得立场分明。以至于现在脸颊和脖子都是红透的。 “没想到你也抽烟。”她说。 “嗯。”林莫臣缓缓地吐了口烟圈出来,笑了,“怎么,意外了?” “还好。”她笑了,“你抽烟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更像个男人。” 林莫臣笑了笑,没说话。 薛柠侧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眉目轮廓。过了一会儿,问:“jason,你在想什么?” 林莫臣静了静,眼睛依旧看着前方,答:“在想一个人。” 薛柠看着他,没动。然后轻轻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林莫臣侧头看着她。 “jason,给我和你,一个机会。”她说。 林莫臣没动,也没说话。两人站得本来就近,她纤细的身躯轻轻靠在他高挑的身体上,柔白似玉的手指,轻轻扣在他的衣袖上。 然后她转身面对着他,约莫是不胜酒力,踉跄了一下。林莫臣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她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抓住了他胸口的衬衣。 “jason,我爱你。不是喜欢,是爱。”她缓缓地说,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温柔的水光,“我在美国求学时,就听说过你,没有任何一个华人像你一样,那么年轻,就让整个商圈震动。还有一次华人圈子聚会,我们俩都在。我那时才知道,你是这么有个性的一个男人。但是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jason,我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跟你一样骄傲。我从来没有追求过男人,我也不会追求男人。可是听说你回国,而且也来了霖市,我就想接近你。” 林莫臣看着她,不说话。 “你也对我有感觉的对不对?否则一开始那段时间,你不会跟我来往的。”她轻声说,“只是后来,你选择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再试一试?我们两个人,这么合适。我们俩明明才是一类人,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假装看不到。” 林莫臣握住她的手,从自己胸口拿开,低声说:“serena,你喝醉了。我送你进去。” 薛柠摇了摇头,反而握住他的手,仰起脸看着他:“不,莫臣,莫臣,是你一直在逃避。人生的路,你真的想清楚了?她真的比我更适合你?你内心渴望的,明明是另一条路。跟我这样的人,一起走的路。你知不知道,连我父亲都都很欣赏你,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如果我们在一起,今后整个薛氏,都可以是你的后盾啊。我也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那时候,张亦放这种人,算个什么东西。你这么有才华,有理想,缺的只是资源和机会,等那时候,你抬抬手指,就能置张亦放于死地。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被这种人,逼得走投无路?”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莫臣一直看着她,眼眸静深如海,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他额头的青筋,轻轻地跳动着。 薛柠此时又心疼又难过,酒意阵阵往脑子里冒,她的身体软在他怀里,软成了一团水。她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爱慕的情意。 “莫臣,我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她轻声说,“我也能给你爱情,最好的最真的爱情。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爱我。哪怕先尝试着,来爱我,好不好?” 林莫臣一动不动。 薛柠踮起脚,抬起头,缓缓地靠近他的唇。 —— 木寒夏在饭店大堂等了一会儿,就问侍者:“洗手间怎么走?” “在二楼。” 二楼正是包间所在,不过木寒夏不打算去打扰他们的饭局。上完洗手间,她慢慢地踱出来。外面是一条幽静的走廊,没有什么人。 想到林莫臣即将翻身,她忍不住又笑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拐角处,隐约有人影。她还没走过去,就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哪怕先尝试着,来爱我,好不好?” 木寒夏停住脚步。 她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从墙后走出来。 灯光柔和寂静。他站在窗台边,一只手撑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她几乎整个人都依偎在他的胸膛里。他们近乎热烈地亲吻着,他英俊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而她仰着脸,眼中有依稀的泪,任他肆意亲吻。走廊里只有她轻微的喘息声。 木寒夏站在原地,没有动。 忽然之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看着那两个人,却好像在看一出静止的戏。这感觉似曾相识,是高考前夕那一晚,她接到母亲病危通知书时的感觉。 那一刻,她想死。 她的耳朵里,忽然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干涸的呼吸声。她怔怔地望着他们,身体难以移动。 像是若有所觉,林莫臣缓缓地,抬起了头,看见了她。 他目光一震。 而他怀里的薛柠,丝毫未觉,只是低啜着靠在他身上。 两个人,静静对视了一瞬间。 木寒夏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去。 起初,她走得还很稳。渐渐地,她越走越快,走下楼梯,走出大堂,打着伞冲进了雨里。她一直走一直走,天是黑的,马路上车是多的。这繁华城市里,到处都是高楼,到处都是路人。她看着雨水一条一条,沿着路面流淌着。流到她的脚下,流进不知何处的阴沟里。 忽然间,她泪流满面。她已看不清这雨,看不清这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她不知要往哪里去,她就像突然失去未来的迷途者,她再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她沿着这条幽黑的路,一直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雨停了,路灯朦胧。她站在闹市的正中,却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初,她不接。可它一直不依不饶地响着。最后她拿出来打算关机,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 静默良久,她接起:“喂?” 她的声音,很干,很苦。 但电话那头的人,并未察觉。伯特略带傲慢和戏谑的声音传来:“summer,明天下午两点,创业咖啡馆,老位置见。” “……干什么?”木寒夏缓缓地问。 伯特有点不满意她的冷漠,但还是轻哼一声说:“谁知道呢?或许只是无聊,或许是有人回心转意了,想要给你一个拯救爱情的机会呢。”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还是有了笑意。 “……好。”木寒夏答。 电话挂断,她抬起头,看着深濛濛的天。忽的笑了,哭着笑出了声。 …… 很久以后,有人问她:你遇到过真正的爱情吗? 她说:遇到过。 然后呢? 然后,它离我而去。 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 他离我而去了。 ------------ 第61章  这一晚,林莫臣睡得很久、很沉。 醒来时,头阵阵宿醉后的钝痛。窗外,依旧在下雨,阴沉沉宛如夜幕。 他靠坐在床头,脑海中也逐渐浮现,昨晚发生的事。 木寒夏转身离去后,他推开了薛柠。薛柠当时目光怔然,十分柔弱的姿态。 他却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 薛柠不出声。 他绕过她,直接下楼。 楼梯上,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程薇薇。不知她是何时到的。但是林莫臣没理她,直接走了过去。 然而楼下,大雨瓢泼,道路四通八达,早已没有她的身影。 …… 林莫臣揉了揉眉心,从旁边拿起手机,翻到她的名字,在黯淡的光线中注视着。 忽然唇角微勾。 打过去,说什么? 说昨天他是醉了?还是说太多的情绪令他冲动?抑或是说,男人讳莫如深的那一点自私的心? 焦躁如同房间里的湿意,在他心中发酵。他面无表情地坐着,抓起手机就狠狠砸在地上。 静默。 一个男人最深的静默。 生意、资金、敌手、母亲、薛柠……很多人和事在他脑中掠过,最后,却又定格在她的笑靥上。 她初来北京时,站在缀满落霞的窗前,对他微笑的样子;她在荒原般的草地上,哭着对他说,他从不推开门看见她;她在漫天烟火和雪花中,抬起头,红着脸微笑…… 林莫臣忽然觉得胸腹中微微发疼,起身下床,把手机又捡了回来。 他站在窗前,看着雨。脑海中最中浮现的,是她昨晚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表情。 那双悲伤的、安静的眼睛。 她会离他而去。这个念头,忽然无比清晰的出现在林莫臣的脑海里。他拿起手机,他的脸色阴沉至极,他只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寒夏,回来!” 回我的身边来。 —— 木寒夏拿起手机,看着那条短信,然后慢慢放下了。 她低头喝着咖啡,任那微苦的味道,在胸腔慢慢蔓延开。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手表:2点50了。伯特还没来。 她露出些许苦涩的笑。果然,还是不会来的啊。 是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真的就像他昨天所说,只是无聊的戏弄她而已? 不过,不重要了。 他已经,不需要了。 想到这里,微酸的湿意,浸进眼眶里。但是她的心就像坠入泥潭的石,已经沉下去了。那里一片麻木,连她自己都触碰不到了。 她起身打算离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木寒夏微怔,看着程薇薇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坐下。 木寒夏没说话。 程薇薇依旧容颜娇丽,衣冠楚楚,但是脸色似乎也有一丝苍白。她抬手叫了杯咖啡,然后说:“我昨晚也在那家酒店里,看到了他们在一起。” 木寒夏依旧沉默。 程薇薇笑了笑,说:“没想到,他最后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他是太有野心的男人,原来我们,都留不住。” 木寒夏猜想她是尾随自己到了这里,却不知道程薇薇这些话,到底是觉得跟她同病相怜,还是故意来奚落挖苦。但木寒夏确实感觉到,那刻意压抑的钝痛,再次如一股雾气,弥漫心头。 木寒夏非常冷漠地回答道:“程薇薇,我和他怎么样,不关你的事。” 程薇薇愣了一下。 她今天的确是尾随木寒夏过来的,就像昨晚尾随林莫臣去酒店一样。她承认自己有些情绪失控,但她纵容自己做这些发泄混乱的情绪。 只是,木寒夏此刻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记忆中,最初的在江城的木寒夏,即使性格依旧坦率明快,却也是温和而卑微的。程薇薇甚至还记得重逢那一天,她微微佝偻着背,提着两大袋饮料离开的样子。可现在,她的身上哪里还有半点谨小慎微的气息,她抬着头,尽管眼眶微微发红,但眼神锋利、语气淡漠,竟自有一番沉稳冷傲气度,看得程薇薇心头微惊。 是林莫臣,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人么? 这个认知令程薇薇的感觉非常差。于是她的心也冷下来,不冷不热地笑道:“是,是不关我的事。不过,他是我的师哥,我总是要关心他的。其实你也不用现在这个样子,不必伤心。他是喜欢你的,说不定还是希望你跟着他。薛柠是豪门名媛,我看她也不一定会在意有小小的一个你存在。你还是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我不同。再怎么说,程家虽然远不如薛家,但我也不可能跟着他做小。我样样都争不过薛柠,只能放弃了。” 满以为这番话会令木寒夏更加伤心难过,谁知木寒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慢慢地笑了:“程薇薇,你才是最可怜的人。” “你!”程薇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木寒夏却不打算再与她纠缠,看了看表,已经3点10分。她等不来了。 她起身离开,没有回头。 程薇薇坐在原地,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就走。 过了一会儿,却有个年轻的西装革履的外国人,走到她面前:“misssummer?” 程薇薇一愣。 外国男人非常温和地笑了,用英语说:“抱歉,来晚了,是不是等了很长时间?是伯特先生命令我来的。我是他的首席助理杰克,带来了给风臣的8000万美金投资。但是……”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伯特先生,你大概见不到了。” 程薇薇静默不语。 ……summer? 她有印象,似乎是木寒夏的英文名。 8000万……美金? 她抬起头,缓缓地问:“怎么回事?” —— 木寒夏走出咖啡馆不久,就接到了好友何静的电话。 “summersummer!”何静现在也故意打趣,叫林莫臣给她起的这个英文名,“你在做什么啊?” 木寒夏很平静地答:“在走路。” 何静并未立刻察觉她的情绪不对,而是絮絮叨叨跟她说自己的近况:她觉得干营业员没前途,也把工作辞了。现在拿了积蓄出来,又跟家里借了部分钱,打算租个门面开店。 木寒夏走在清冷的雨中,忽然心里就听得暖暖的,说:“嗯,好。我支持你,如果需要帮忙,记得跟我说,尽我所能,给你拿一部分的钱。” 何静还是察觉了她情绪的不对劲,静了下来,轻声问:“阿夏,你怎么了啊?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木寒夏欲言又止。 风臣的一夜将倾,商场的血腥残酷,她的痛和恨,要怎么跟这个最好的、还快乐单纯着的朋友说? 最后,她只是温和地说:“阿静,我要出国了。最近。” 何静“啊”了一声,说:“你拿到录取通知了?” “不,还没有。”她答,“但是我想一定会拿到。”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自信,可何静听得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她连忙问:“阿夏……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木寒夏静了好一会儿,说:“没有,没什么。我只是,选择了人生的另一条路了。” 何静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突然为她觉得难过。 “那……林莫臣呢?他怎么办?”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木寒夏的声音:“我本来也以为,会舍不得他。” —— “伯特先生的病情,其实一直在恶化。”杰克徐徐向程薇薇解释原委,“你与他相处的这些天,相信你也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毕竟这些天,他也没有跟别的人有过接触。他说过,这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缘分。” 程薇薇慢慢喝着咖啡,沉默不语。 “昨天夜里,伯特先生的病情突然加重,陷入深度昏迷,紧急入院治疗。他的夫人已经不允许他到处瞎逛了。”杰克露出无奈的笑容,“他们会在今天下午飞赴美国,接受最好的治疗。但是按照医生所说,病情很不乐观。不知道,还会不会醒。” 程薇薇说:“我表示遗憾难过。” 杰克笑了笑说:“谢谢你summer小姐,伯特先生也让我对你说:不要再难过了,一切风雨都会过去,奇迹已经降临了。伯特先生昏迷前,已经签署总裁令,8000万美元的投资,会在2天内注入风臣公司。我的同事,现在应该已经打电话通知风臣公司和林莫臣先生,签订合作协议了。而我是受伯特先生嘱托,专程赶来通知你这个消息。因为他说这是你们两个人的约定。下面,让我们一起去风臣公司,好吗?” 然而出乎杰克的意料,面前的女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才淡淡一笑,说:“好,我跟你去。不过杰克先生,我不喜欢不太亲近的人,叫我summer。以后你还是叫我的中文名字吧,程薇薇。” 杰克一怔,心想伯特先生之前说过,summer是个非常漂亮又可爱的中国女孩,会在靠窗的第三个卡座等着他。但眼前的女人,虽然漂亮,却令人觉得冷傲不太可爱。不过,他想,伯特先生的品味一向奇葩,于是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好的,程薇薇小姐。” ------------ 第62章  木寒夏没想到,电梯门开,迎面就望见了林莫臣。 酒店长长的走廊,她在这头,他在那一头。 两人都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她迈出电梯,而他也直视着她,大步走过来。 木寒夏移开目光,面色平静地朝前走。错身的一刹那,胳膊被他抓住。 “这一夜去哪里了?”他问。 “没去哪里。”她答,“林莫臣,我很累,想回房间休息。” 他盯了她几秒钟,声音轻柔:“我刚接到电话,有另一家投资公司愿意入股风臣,5亿多的资金。我现在先去签约处理,你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木寒夏一愣,唇角勾起,情绪难辨。 “去吧。”她说。 林莫臣握着她的手没动,这时他的手机却响起。他一直盯着她,掏出手机接起:“喂,孙志。好,我马上下来。” 挂掉电话,他终于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木寒夏目视前方,径直往房间走去。 林莫臣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突然又伸手挡住,却只看见前方的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 三个小时后。 林莫臣和风臣的几位经理,以及以杰克为首的几位投资方代表,从风臣公司的会议室中走出来。双方言笑晏晏,握手暂别。 至此,风臣与mk投资公司的合作协议正式签订。8000万美元的资金,将于2天内注入风臣,一解燃眉之急。同时,mk公司会在公司股权、分红、其他投资拓展上,享有极优厚的权利。此外,有关部门也特意致电了解此事。因为引进外资投资,一直是地方政府大力推崇的,亦是经济建设的任务之一。所以此后,风臣在霖市的发展,将享有各种政策优惠和绿灯,这是后话。 送走了杰克等人,林莫臣转身,就见程薇薇还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他走进去,微微一笑:“谢谢你vivian。我刚才听杰克提了,这次投资,是你从中牵线搭桥、一力促成。我的确很意外,你会为我这样做。你这次的情分,我一生都会铭记于心。今后你的永正,我也会倾我所能,相助相报。” 从他嘴里说出“一生铭记于心”这样的话,是非常难得的。而“对永正相助相报”的承诺,更是令程薇薇心头一喜。但是她又有些茫然。因为经历了这样大的起落,今日简直是咸鱼翻身,可眼前的林莫臣,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喜悦之色。他是在微笑,但是笑得异常平静。那份静,是从眼底深处透出来的。是他骨子里透出来的。 那个女人在改变。他,也在改变。 这种宿命般成双成对的感觉,而她程薇薇终究不过是个被隔离在外的旁观者。这感觉令她非常不舒服。 她缓缓地笑了,说:“jason,你说哪里的话。我是心甘情愿的帮你,不求任何回报。” 林莫臣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伸出手,与她相握:“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多谢。” 程薇薇依旧笑着。 林莫臣转身离开。 这样冷清素雅的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属于他的办公室,桌上的黑色瓷杯,整齐的钢笔,书架上干净分类的书。处处都有他的风格痕迹。程薇薇抬起头,安静地望着窗外终于放晴的蓝天,她知道,这份爱情,她已彻底失败了、放弃了。 其实她也并没有爱得非他不过。不过,她想,呵呵,木寒夏,这样多好。他不会是她的,不会是你的,也不会是我的。 他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了。 程薇薇在这一天,搭乘夜班机,飞回江城。 —— 风臣与薛氏投资的口头约定失效。孙志代表风臣,来与薛氏投资的人员进行协商沟通。而林莫臣和薛柠,坐在里间的另一间会客室里。 “jason,坐。”薛柠浅浅的笑,亲自为他倒了杯茶,“这是我能在中国搜罗到的最好的龙井,尝尝。” 林莫臣轻抿一口:“多谢。” 室内灯光柔亮,会客厅里装饰得清雅奢华。两人面对面坐在红色细绒沙发上,静静地品着茶。谁都没有半点那晚的脆弱、失态或者是动情。 林莫臣的来意,之前薛柠已经得悉了。所以相比他,她更加沉静不语。 “serena。”林莫臣的手轻搭在膝盖上,开口,“谢谢你,在我落难时,伸手相助。我内心非常的感激。昨晚的事,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抱歉。” 薛柠笑了笑:“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主动的。”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林莫臣说:“你在我最需要时出现,带来的是我渴望的一切。金钱、背景、复仇的机会、颜面……你和你的家世。我的确觉得,抗拒不了。然而你要的,不过是爱情,和像我一个这样的男人。你给我陷阱,呵……我也给了你。” 薛柠笑笑,慢慢地喝着茶。 “我差不多该走了。”他站起来,微微一笑,“祝薛小姐今后依然一帆风顺,得遇良人。” “等一下。”薛柠轻声说,抬头看着他,“如果,我说是如果,没有mk公司的这笔投资,你会选她,还是选我?” 林莫臣静了片刻。 然而薛柠没想到,他说了一句令她彻底失望的话。 “人生中如何’如果’的假设,都没有意义。但是当我看到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不能失去她。” —— 木寒夏沿着楼梯,徐徐往上走。天黑了,廊灯却还没亮。周围昏暗一片。 她走到房间门口,摸出门卡。这是一家便宜的快捷式酒店,今天下午在原来的酒店碰见林莫臣后,她转头就搬了出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滴”一声,她无声地刷开门。刚想进去,忽然缓缓地转头。 身旁墙边,站着个人。高高的个子,朦胧可见西装轮廓。他的指间,竟然还燃着一点红星。然后他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熄了。 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是木寒夏顿时明白,今天下午他离开酒店后,必然派人盯着她的动向了。他的心机从来不会少。 木寒夏转过脸去,闪身就往房间里走。他一伸手就抵住了门,人也跟了进来。木寒夏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他已反手关上门,从背后抱住了她。 木寒夏只觉得身上一阵热,又一阵冷。黑黢黢的房间里,她被锁在他的臂弯中,全身竟顷刻如同灌了铅,想动,可是不能动。艰难。 他只轻轻开口,说的是跟短信里相同的话。 “寒夏,回我的身边来。” ------------ 第63章  他说:“寒夏,回我的身边来。” 木寒夏的眼里,慢慢渗出泪。黑暗中躯体相贴,她的声音却很平静:“林莫臣,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难受?” 他沉默着。 然后他把她的身体扳过来,压在了墙上。他低头看着她,两个人的脸隔得很近很近。 这样的逼近,令木寒夏无所适从。她侧头避开,轻声说:“可是我难受,后来一想,还不能怨你。风臣要倒了,我们谁也无力回天。破产、坐牢……这些你一个人承担,从不对我说。那笔钱,你妈妈也是连带责任人,她搞不好也要坐牢。这两天,我也问过自己,如果换成我,要怎么抉择?难道等着自己和妈妈去坐牢……”说到这里,她忽然悲从中来,说不下去了。 林莫臣一直盯着她。昏暗中,她看到他眼里的微光。却不知是他眼里的一点浅泪,抑或只是他的眸色。 “对不起。”他说。 木寒夏的眼中瞬间盈满泪。 他的脸覆下来。 非常温柔浅淡的吻。唇挨在一起,一点点的吮吸,一点点的****。他的手也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这一刹那,木寒夏几乎迷失。黑暗而清冷的房间,他的怀抱和手如此温暖,令她不再孤独无助。就像从前一样,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一个念头进入木寒夏的脑海里:如果这个男人愿意,他真的可以比这世上任何男人都要温柔。 温柔噬骨。 想到这一点,木寒夏的心中既哀且痛,几乎是立刻从这温柔泥沼中惊醒过来。她用尽全力,猛地推开了他。他退了两步,站定。 “林莫臣,我们算了吧。” 他沉默着。 这样不动声色的沉默,令木寒夏微微不安。但她还是说道:“你的事业,已经一帆风顺,我祝你今后大展宏图。我也会有别的去处。我们就当……从没开始过。”说完这话,她的喉咙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什么算了?”他开口,“怎么算了?” 木寒夏胸中一痛,只觉得这房间一秒都呆不下去,转身就走。谁知他伸手就把她拽住,拉进怀里重新抱住。她怎么挣都挣不脱,最后不动了。 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扯着他胸口的衬衣,低吼道:“林莫臣,你是什么人呢?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想回头就回头?你不想让我离开,我就不能离开了?你是我什么人啊?男朋友?还是前男友?可是我宁愿从来没跟你好过!你让我看到那样,你让我看到那样!我这辈子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还怎么在一起?林莫臣我想我们是有缘无份,你走吧,别回头了,走吧!” 这些话也犹如寒霜般,刺进林莫臣的心。可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按进身体里去。他这么强势,这么决绝。木寒夏没辙了,最后在他怀里哭着说:“林莫臣,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他纹丝不动,木寒夏完全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可等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他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说:“恨我也好,爱我也好。慢慢的原谅我。以后一切我都会做给你看,但是你不能离开。” 木寒夏心头一震。他说,以后一切会做给她看? 她抬起头,在昏暗光线中想要寻找他的眼睛。可就是这一瞬间的意志动摇,他却仿佛准确察觉了,脸已贴近,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我爱你。”他轻声说。 木寒夏泪流满面。 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上来。 从未有过,这样疼痛的、炽烈的、纠葛的吻。他的手是最牢的枷锁,将她困在怀中。木寒夏真的没有气力再推开他了,她抗拒着,却又沉沦着。这个男人,他的气息,他的一切,都像甜美的毒药,令她如痛如醉,令她浑浑噩噩。 也许是太过压抑而强烈的情绪,令两个人的气息都渐渐混乱。木寒夏还迷迷惘惘的,林莫臣的欲念,却无比清楚。他今生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得到一个女人。渴望用最亲密、最原始的方式,深入她、占有她、掌控她,令她无法再逃离。 木寒夏被他放在了床上。 “不……不要!”她嘶哑着嗓子说。可转眼间,嘴就被他封住。她太无力,在他的怀里,她真的太无力。他扣着她的双手,沿着脸一路往下吻,先解开了她的上衣,肆意撷取。他的唇点燃每一处暗藏的火,疯狂而无声地煎熬着她。 她整个脑子里都是迷乱的。可身体深处,却仿佛有另一种强烈的、肆意的冲动。她也想要他,想要抛开一切与他纠缠至死。想要狠狠地发泄,为这无法抗拒却又令她无法臣服的人生。 她伸开双手,抱紧了他。林莫臣身子一顿,眼眸暗沉难辨。他伸手脱掉她的裤子,而他的西装外套也已脱掉,只剩凌乱的衬衣。他沿着她的腰,开始往下放肆亲吻。木寒夏浑身微微战栗着,既想要,又想逃,双手已攥成了拳。 直至,他的头完全俯在那一处,从未有过的激烈快~感瞬间击中木寒夏。这一幕的刺激实在太大,她从来没想过会被他这样极尽羞耻又极尽亲密地对待。她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 她在干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为什么还要陪他一起编织这张****沉沦的网? 木寒夏,你可真傻啊。 你还是……舍不得他吗? 一股悲凉慢慢从她心里冒出来,她的身体仿佛也冷下来。看着两人交缠的身体,却好像看到了他们注定分离的将来。 “林莫臣,停下。”她说,“到此为止,我不要了,不要了。” 林莫臣动作一顿。他终于也火了,扣住她的胳膊,冷冷地把她的话还给她:“你说停就停?你想放手,就要我也放手?” 木寒夏胸中一堵。 林莫臣静默片刻,低下头,轻轻吻她的脸。那吻无比温柔,令木寒夏竟不能动。而林莫臣此刻,的确也受情~欲煎熬着,他是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想,也不可能停下来。他耐着性子,伸手又去触碰她那处。修长的手指缓缓揉捏着探路插入。想要再次令她沉沦进来。 木寒夏浑身一抖,低吼道:“不要!” 她伸手想要掀开他,哪知这时林莫臣正好停下抬头,她的手扇过去,“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林莫臣没动。 她也怔住了。 下意识想解释自己并不是要扇他耳光,可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慢慢直起身子,原本撑在床上的双手也离开。 “是我勉强了。”他说。 木寒夏一动不动。竟觉得今晚两人所有的交谈,都不及他此刻这句平静的话语,令她心如钝刀慢慢划过。 他下床,拿起西装,转身离去,掩上了门。木寒夏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昏暗的寂静中,她伸手打开窗头的一盏灯,然后泪水,慢慢地浸入了枕头了。 林莫臣。她在心里说,林莫臣,我爱你。 我真的,特别爱你。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只有两分钟。 她听到门口的响动,缓缓回头。怔怔看着被推开的门,看着重新回到房间里的那个男人。 他在柔和的光线里,凝望着她。眼眸深冷难辨。 然后他丢掉手里的西装,一步步再次走近她。木寒夏看着英俊而沉默的他,心中突然如同醍醐灌顶般痛悟。 这一生,她再也不会像这样爱一个男人了。 他的才华,他的野心。他的张狂,他的城府。他的无与伦比,他的无法触碰。 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今生今世,那么短又那么长的一生一世,他将占据她所有的爱情,容不下任何其他人。她完了。 她这一生,在被他放弃过以后,再也不会有两情相悦的幸福了。 她的泪水无声流下。而不知她是否看错,他的眼中竟似乎也有水光一闪而逝。他上了床,再次抱住了她。木寒夏也紧紧抱住他。此后她不再抗拒,任他慢慢地贴近、一步步占有。他再次褪去她的衣衫,抱着她在灯下一寸寸亲吻她柔嫩的肩、她的浑圆她的细腰。那些从未被男人触碰过的美好之处。他一处处亲吻下去,亲遍她的全身,令她心甘情愿在他怀里软成一汪水。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落在离他们很近的玻璃上,夜晚的流光时常掠过。他就在这样寂寥的雨夜里,缓缓抚摸她最娇嫩的地方,然后终于一寸一寸地进入她的身体。 他在雨声中,听到她喘息的声音。她双目微闭,脸颊酡红,似迷似醒。他却始终深深凝望着她。最后他的声音中也有了轻轻喘息,他的双手不断捏着她的娇躯,几乎令她生疼。两个人的汗水都滚落在一起,他是那样强势而温柔,一下又一下,令她终于彻底失控。而他直至最后一刻,直至她丢盔弃甲之后,才抽离她的身体。然后他把脸埋在她的长发中,两个人的低喘声,交缠在一起。 木寒夏伸出手,一寸寸抚摸他的脸和眉目。他抬眸看着她,任她摸了一会儿。然后他笑了,眉目是那样的舒展。他反扣住她的手,然后一点点的,又开始亲她纤细的脖子、她漂亮的锁骨。他的吻太轻盈,也太挑~逗,令木寒夏浑身再次微微颤抖。想要推开他停下,他却连她的手指都咬,令她无所遁形。他是那样的性感、慵懒又放肆,令她整晚都陷在他的掌控中。 —— 木寒夏醒来时,人还趴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睡得很沉,手却依然搂着她的腰。木寒夏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昨晚的放肆纠缠,只觉得如火炙烤,百味杂陈。她伸手拿过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一通未接来电。美国打来的。 她呆了一会儿,想要起身。谁知惊醒了林莫臣,他睁开眼看着她,然后又把她扣进怀里:“干什么去?” “……我上洗手间。” 他却不放手,看着她,慢慢笑了。是那种真正愉悦的笑,浅浅的笑意,从深邃的眼眸深处透出来。看得木寒夏心里发疼。 “还疼不疼?”他问。 “……嗯。” 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说:“以后就不疼了。愉快,会更多。” 这样的私密的话语,令木寒夏的心都微微颤抖。可是……以后? 他说以后。 这时他松开了她,木寒夏木然地穿衣起身,去洗手间冲了个澡。等她轻轻推门出来时,却见一室灯如豆,林莫臣这些天大约也是疲惫至极,再次睡着了。 她披上衣服,到了走廊里,再次翻看那个电话。恰好这时,他们又打了过来。 “你好,木寒夏。”对方说,“恭喜你,通过了纽约大学的入学考试,并且获得一笔奖学金。电子版的录取通知,已经发到你的邮箱。纸面文件也会在今天寄出。我想,如果你愿意,可以尽快办理签证了。” 木寒夏:“谢谢你。” 对方又问:“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大概几月份会过来吗?” 木寒夏静默不语。 “hello,木小姐?你还在听吗?hello?” …… 木寒夏抬起头,窗外夜色乌沉,瓢泼大雨掩盖了这世上所有的声音。 ------------ 第64章  餐厅里,林莫臣和木寒夏相对而坐。 当他抬起头,就看到她夹菜时有些走神。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伸筷夹了菜放在她碗里,说:“这家餐厅的菜,你不是最喜欢吗?怎么不多吃点?” “嗯。” 慢慢吃完他夹来的菜,她开口:“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不想去上班了。” 林莫臣盯着她,答:“好。” 莫名的,木寒夏松了口气。结果他又说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她抬眸看着他。 “搬回酒店住。”他说,“我不可能让你一直住在这家便捷酒店里。除非你希望我也搬过来。” 木寒夏静默片刻,答:“好。” 林莫臣笑了笑,目光沉静而柔和。 吃完饭,他就陪她回房间收拾行李。然后一路,单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始终牵着她,下楼、过马路、打车……木寒夏任由他牵着,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回到原来的酒店后,他却给她开了个套间,比她原来的大床房宽敞豪华不少。 她问:“为什么要给我住套间?” 林莫臣淡笑道:“你不是想休息一段时间吗?那就住舒服点。” 木寒夏就没再说什么。 林莫臣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了她一会儿,说:“晚上下班我再来看你。” “嗯。” 这是mk向风臣注资的第二天,杰克已飞回美国,后续合作由专人负责与风臣推进。所以这一天,林莫臣也格外忙碌。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木寒夏。 想起昨晚的一夜痴缠,他会微微失笑。 可直觉又告诉他,木寒夏有哪里不对。即使她今天应允搬回他的身边,却不像从前,令他有十拿九稳的笃定感。 —— mk向风臣注资的事,老方昨天就得知了。他也只微微一笑,没有多过问。只是今天,秘书向他详细汇报这项经济建设方面的进展时,笑着提到:“说来也是挺戏剧化。我听风臣那边的汇报人员说,是林莫臣的一位红颜知己,拉来的投资呢。” 老方全当不知道,笑着问:“怎么说?” 秘书答:“江城的永正集团,您可能也听说过。永正的千金程薇薇,也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听说是她跑到创业咖啡馆,找到了伯特先生的投资。” 秘书向来是老方心腹,也知道老方跟木寒夏的忘年交情。老方看一眼他,忽然变了脸色:“从哪里冒出个程薇薇?伯特是我介绍给风臣小木的,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秘书轻声问:“那需要我给林莫臣打个电话提一提吗?” 老方想了想,说:“我会处理。” 下午,老方和木寒夏约在一家茶馆见面。 木寒夏微笑如常:“突然召见,有什么事啊?” 老方打量了她两眼,目光温和:“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否则以你的机灵,不可能全无动静啊。” 木寒夏一愣。她这几天的确完全沉浸在与林莫臣的那些事中。现在老方这么一说,她也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老方,你指的是什么?”她直接问。 “我给你提过之后,你去咖啡馆找伯特了吗?” “找了,当然找了。”她苦笑答,“我还缠了他好几天。后来他口风也有松动,约我昨天在咖啡馆见面。但是我等了一个小时,他也没来。我想他也许是改变主意了吧。” 老方静静地喝了几口茶,又问:“那个叫程薇薇的女孩,昨天也在咖啡馆?” 木寒夏心头一动,答:“是。她跟着我去了。”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方,居然瞪了她一眼,说:“你怎么这么糊涂?给风臣注资的mk,就是伯特的公司!” 木寒夏彻底愣住了。 …… 一壶茶两人已慢慢喝完,窗外的阳光也越发寂静。 木寒夏关切地问:“伯特现在怎么样?他……还能醒吗?” 老方叹了口气说:“他的病本来就不乐观,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不过,我们的这个朋友,在投资界纵横一世,他也看得很开了。要不还能跑来中国度假?你不必为他担心,如果病情有进展,我会通知你。” 木寒夏:“嗯。我没想到是这样,他真的把投资给风臣了。我好感激他。” 老方笑笑:“他这人一辈子让很多人倾家荡产,就当是他也做了件善事。我想他做这个决定,心情也是愉快的。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事,这么大的功劳,在你男朋友面前,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鼠辈领了。回去还不跟他扯扯皮?” 木寒夏静了许久。老方就看到她那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了茶杯又放开,然后又握住。他也不问,安静喝茶。 “老方,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说。 “什么事?” “这件事,如果林莫臣不问,就不要跟他提了。” 老方微怔,放下茶杯:“为什么?” 木寒夏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水面,水中映着许多模糊的东西。她说:“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就更加不会让我走了。” 老方静默。 木寒夏端起茶,一口喝干。终于还是有点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老方开口:“决定要去读书了?”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老方我真的不知道,现在我的人生,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有些人,我以为很容易就能舍弃,可事到临头,他捅我一刀,我还在怜惜他……” 老方轻轻叹了口气,隔着桌子,拍了拍她的肩:“孩子,不要这样,这样就不像我认识的你了。人生,的确会有很多艰难的选择。爱情、仇恨、利益、前途、同情……这些都会遮掩我们的眼睛。但为什么有的人的人生,总是一往无前、酣快畅意,令人羡慕?有的人却总觉得人生蹉跎,踌躇不得志?”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 他说:“因为前者,总是善于自省。他能放下那些功利、情绪,拨开云雾,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那条路,并且坚定地为之奋斗。其实人生的路、人生的选择,哪有什么对错?从来就没有。木寒夏,冷静下来,看清你心里的那条路。它其实早就在那里了,睁开你心里的那双眼睛,看见它。” —— 这晚,夜深人静时,木寒夏倚在床边发呆,忽然听到门被门卡刷开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就见林莫臣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木寒夏:“你干什么?” 他把行李箱放在墙边,脱掉外套丢在沙发上,只穿着衬衫西裤就进了洗手间:“我们没必要开两间房。我已经把另一间退了。” 木寒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洗手间已经响起他洗澡的水声。 等林莫臣出来时,木寒夏已关了灯,只留一盏台灯,人背对他躺着。林莫臣也躺上床,从背后抱紧了她。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低下头,开始细吻她的脖子。 “还疼不疼?”他轻声问。 木寒夏没出声。 他的手,开始在被子下一寸寸游走挑~逗。动作很轻,他的指尖柔软冰凉,就像蚂蚁轻轻咬过。木寒夏微微蜷起身体,可哪里脱得出他的掌控,呼吸也慢慢随他的动作急促起来。 她忽然开口:“林莫臣,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他低头咬住她柔嫩的肩。 “你这辈子,再也不要见程薇薇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在她耳边低喃:“好。”这样的许诺令木寒夏心头一软,某些难平之意,竟也随之平息了。他却将她扳转过来,说:“以后合作上的事,我不会再出面,让别人去处理。” “嗯。” 他慢慢笑了。那笑又看得木寒夏微微心疼。 “我答应了你的要求,打算怎么回报?”他说。 “我……” 她还没说完,林莫臣已低头吻住她,抱紧她的身体,伸手关掉了灯。 夜色中,两具躯体再次纠缠在一起。 ------------ 第65章  两周后。 木寒夏一直没来公司,自然就有人好奇八卦。这天中午公司聚餐时,有员工仗着跟林莫臣比较熟,笑着问:“林总,木经理怎么一直请假?不会是被你金屋藏娇了吧?” 之前林莫臣和木寒夏的事,公司只有几个心腹确切知道。所以这个问题,当真比较大胆了。饭桌上的众人,也都偷偷注意着年轻老板的反应。 林莫臣端起茶喝了一口,嘴角露出笑意:“不是我要藏,她自己想休息。” 大伙儿全都一愣,他这么说等于就是承认了。然后全都是恭喜声,女同事们羡艳又兴奋。有人说:“林总,那你和木经理下回得请大家吃饭啊,我们大家可都是你们的见证人。” 林莫臣答:“好,等她休息好了,我带她来见大家。” 大家都欢呼说好。原本一顿工作餐,气氛也变得欢乐热闹起来。 孙志就在热闹声中,点了根烟,站在门边,笑着看向自家老板。看他坐在众人中,眉眼间有很淡的笑。 孙志是公司里跟林莫臣最亲近的人,他觉得林莫臣跟出事之前相比,有些变化了。以前老板性格虽然也冷傲,但相处久了,给人的感觉还是温暖的。他也会跟员工开玩笑,其实没什么架子。那冷傲,更多是一种是恃才放旷、意气风发吧。 但现在,出了之前的事后,孙志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种真正的冷意。很静,比以前更静。他变得内敛了,令人更加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可是,一旦涉及跟木寒夏有关的事,这个年轻老板似乎又变得更有人情味了。谈及起她,他就会笑。有时候工作空隙,孙志就会看到他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甚至只要是能推的应酬,他都不去了,下班直接回酒店。说真心话,孙志现在才觉得,老板终于像个称职的男友了。 那晚的事后,两人不但没有分手,反而同居在一起。若不是真的爱,怎么办得到? 这晚,林莫臣和孙志还有个重要的应酬。下班时,林莫臣有些事要处理,孙志先去楼下等。抽了根烟后,他瞥见不远处的一家珠宝店,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他在柜台前挑了一会儿,就见林莫臣也走了进来。 林莫臣:“在干什么?” 孙志笑答:“想起过几天是结婚十周年纪念,想给老婆送份礼物。林总,要给女朋友也挑份礼物么?” 林莫臣没答。 他低头扫一眼柜台里的货品,很快,目光停在一枚戒指上。很细的质朴的铂金,小小的一颗钻。最简约的款式,莫名却令他想起她。 “拿出来我看看。”他说。 营业员将戒指取出递给他,他把它放在掌心里,无声端详。 孙志见状凑过来:“戒指啊,林总你不会是打算求婚了吧?” “求婚还早。”林莫臣答,眼中透出一点笑,“不过戒指合适,可以先买了。” 孙志忽然觉得还挺感动的。 最后,孙志买了条项链,林莫臣买下这枚戒指,只用个简单的黑丝绒盒装着,放进大衣口袋里。 —— 暮色低垂,木寒夏沿着酒店楼下的小河堤,漫无目的地走着。天是灰的,景色是熟悉的。她的心中,却总有空旷的感觉。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风臣楼下。她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建筑。林莫臣大概还在忙碌,她有点发怔。 这些天,她的签证一直在办理。 他们住在一起。 内心涌起某种柔软而微痛的情绪,她静静地压抑下去。 “寒夏?”有人叫她。她转身,看到相熟的一个同事。她笑了笑:“下班了?”同事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她:“林总说你要休息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你要当全职阔太太了呢。怎么,来等林总下班?太恩爱了啦!” 木寒夏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林莫臣已经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她并不希望他这样。 “哦……呵,我只是走一走。”她答。 同事说:“啊,对哦,林总现在也不在公司。他去参加市里的一个商会晚宴了,很重要的一个宴会,政府机关、榕悦啊、鼎盛啊、薛氏集团这些大西南区排名靠前的都会去。老板娘,你还是回去等吧。估计老板今天得应酬到很晚。” 木寒夏微笑“嗯”了一声,又跟同事闲聊了几句,然后告别。 天黑了。 木寒夏坐在广场边的台阶上。今晚这里没什么人,那些滑板青年她也没再遇见过。冷冷清清,一片寂静。 她的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个念头: 今晚的宴会,风臣和薛氏都会去。 林莫臣会见到薛柠吗? 他们会交谈吗? 他们两人之间相处,会是怎样的气氛? …… 木寒夏忽然心烦意乱。看似平静了许多天的心湖,原来一直隐藏着激流暗涌,风一吹过,就会显露。 她沉默了坐了很久,突然起身,快步跑到马路边,打了辆车。 “师傅,去xx大酒店。”她报了今天从同事那里听到的宴会地址。 “好呐!”出租司机一脚油门,开始带着她,穿行在城市五光十色的夜景中。 没过多久,就要到了。远远的,已看见那顶级豪华酒店的屋尖。 后座的她,忽然开口:“师傅,掉头回去吧。” “啊?不去了啊?” 车里安静了好几秒钟,才听到她说:“不去了。” 木寒夏在住的酒店楼下下车,没有马上上楼,而是在清冷的夜风中站了一会儿,给老方打电话。 “喂,老方。在忙吗?嗯,没什么别的事,就是跟你告个别。我过几天就走……好,回头一起再吃个饭,我请你……不,一定要我请你。”她抬起头,看着头顶深深的无穷夜空,“嗯,我想清楚了。我已经看清楚了,心里的那条路。不会后悔,也不会再回头。” “伯特病情有好转,可能会醒?太好了。好的,我到美国之后,会去探望他。” 不知电话那头,老方又说了什么。她静了一会儿,轻声答:“我会快刀斩乱麻。”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美国、纽约大学、伯特……这些都好像很遥远的事。 她想起那些缠绵的夜晚,他清晨出门上班时印在她额头的吻,他每一次从背后无声的拥抱……都刻在她心里,都是她贪婪得到的。她站在分岔路口,明知走也好,留也好,只有滞留原地才是错。可她就是不肯迈步。 然而人生的许多领悟,都是在一刹那降临。就如同她刚才彻底失去理性,坐在开往他和薛柠在的酒店的出租车上,突然就明白过来。他是否还会跟薛柠靠近,是否还会跟她说话,今后是否还会跟别的女人逢场作戏,抑或是会有意乱情迷的时分,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嫉恨与失望的种子,已经埋在她心里。 …… 她问过自己不止一次,还这样短,却这样颠沛的人生,到底应该去向何方? 现在她知道了。 多年前的高考,她是命运的弃子。她最优秀,却跌到最低的人生路上。 在江城时,她是孟刚的弃子。 后来,在爱情里,有一天,她成了林莫臣的弃子。 …… 她不能停下。 她必须要走。 去向生命中更开阔也更孤独的远方。 因为这一生,她再也不想当别人的弃子了。 —— 这晚林莫臣回来时,已是深夜。 他在一室幽暗中望去,就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在玄关声响很轻地换了鞋,又开了盏很暗的壁灯。然后脱掉大衣,目光掠过口袋,挂衣服的动作就变得很细致。 他去洗了澡,上床。被窝里的女人安详的平躺着,手脚还伸得很开。林莫臣笑了。这些天,她的睡眠习惯他已很清楚。若是熟睡,她必然不由自主变成平躺姿势。 若是装睡,总是侧卧着,拿后背对着夜归的他。 是抗拒,还是自我保护? 林莫臣侧卧着,手臂越过她的腰,握住她另一侧的手。下巴轻贴着她的长发,闭上眼。 木寒夏在某个瞬间,忽然就醒了。像是被什么惊醒的,可周围安静一片。她的梦里也未曾出现任何东西。 房间里依然很暗,他清晰的呼吸声,就缠绕在耳边。还有他温暖的身体。木寒夏缓缓侧过头,看着他。 看不清眉目,只有模糊的脸颊轮廓。 木寒夏的心底忽然一股孤冷之气上涌,她拿开他放在腰上的手,起床,几乎是只有一点窸窣的声响,换好衣服。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也许是夜色太深,人的心仿佛也是混沌不清的。她脑子里有些茫然,可似乎又无比清醒。她的行李箱本来几乎就是整理好的,只需要把一些日常用品放进去就可以了。她站在离床比较远的玄关,在微弱的灯光下,把自己的毛巾和睡衣往里塞。她想,就不该留下任何她生活过的痕迹…… 手突然被背后伸过来的一只手,牢牢抓住。她全身冷汗都出来了,看着那只修长有力的男人的手。他的身躯,就在她背后。然后灯被打开。 满屋所有的灯,开关“啪啪啪”的响,一室通亮。木寒夏有点适应不了这突然的光亮,伸手挡住眼睛。结果另一只手也被他用力抓住。然后他把她扳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木寒夏抬头的一刹那,眼中就有了泪,静默地望着他。 他也凝望着她。眼眸很深,很静。 片刻的宁静后,他忽的笑了,开口:“半夜三更,干什么?找东西明天再说,回床上。” 木寒夏不吭声,也不动。 他神色如常,抬手揽住她的肩。木寒夏想挣脱,谁知他像是有所预料,手臂猛的收紧,竟依然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落,缓缓地说:“林莫臣,我不是在找东西。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 木寒夏慢慢地吐了口气,感觉钝痛就在喉中,就在胸口。 “现在是半夜三点。”他的眼睛看着窗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明天休假,本来打算带你去市郊走走。我们到那里再说。” 木寒夏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说:“好,就这样。” 他抬手关掉所有的灯,室内突然漆黑一片。他只紧握住她的手,走回床边。木寒夏全身都是冷的,指节僵硬。她躺回了床上,他也躺下。两个人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却几乎同时伸手,有点发狠似的将她拽进怀里。一只手臂强行从她脖子下方穿过,另一只手紧扣腰身。木寒夏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他以这样完全禁锢的姿态,沉默地抱住整晚。 ------------ 第66章  今天是个阴天,酒店楼下的几棵树,也显得格外的静。木寒夏跟林莫臣走到停车场,远远就看到辆熟悉的黑色卡宴。连车牌号都没变。 她微怔。 “不认识了?”他说。 “没有。”她答,“找回来就好。” 林莫臣没说话。两人像昔日那样,坐进车里。 一路,他沉默地开着车。木寒夏的目光,偶尔不留痕迹地停在他脸上。许是一夜没睡,他的眼眶看起来有些凹,脸色似乎也发青。 “其实……我们也不必专门出去,在酒店房间里谈也可以。”她缓缓地说。可说完又沉默了。那里真的可以?他们日日厮磨缱绻的房间里? “那里不行。”林莫臣看着前方。 木寒夏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缓缓流动的一层一层的云。 已是春天了,但天气还有些寒冷。树和草已经绿了,但在这样的阴天,郊外还是一片荒凉萧瑟之景。林莫臣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带她到了大片大片的绿野中。一条黄而窄的土路,一直通向绿野深处。木寒夏看两边绿草植物都有一人多高,土地中有片片水泊,有的地方还有小河蜿蜒而过。路边立了块牌子,写着个名字:“沉江湿地”。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听说这边新开了家酒店,就在湿地正中。风景很好。”他说。 木寒夏于是再次安静下来。 很快,就看到了那家酒店。是一片雅致幽静的小屋,坐落在深深的芦苇和和湖泊中。竟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很美。 林莫臣去前台办理入住,木寒夏站在大堂里等。她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却又转头看着他的背影,想:今晚还会是他们两个住在这里吗?不,只会有他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她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立刻压抑了下去。 前台服务生笑着说:“先生,餐厅已经开始供应午餐了,都是本地非常有特色的菜,鱼也是从湖里捞的野生的。在外面吃不到的。你们可以尝试下。” 林莫臣看一眼不远处的木寒夏,答:“好。” 已经中午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林莫臣走回她的身边:“先去吃饭。”说完径直走向旁边的餐厅。木寒夏只得跟了上去。 还没到旅游旺季,又是工作日,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两三桌客人。林莫臣坐下后,拿起菜单,一路点下来。 木寒夏说:“够了,吃不完的。”旁边的服务生也笑着说:“先生,你们两个人,这么多菜吃不完的。” 林莫臣把菜单一合,递给服务生,说:“点就点了,上菜吧。” 服务生只好退了下去。木寒夏看向窗外,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满满的一桌菜上了。他拿起筷子,面色非常平静地逐个品尝。木寒夏也心不在焉地吃着,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去年她刚到北京的时候,他第一次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也是这样,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当时她也劝他,说吃不完。他却淡笑着说:“我也不喜欢浪费,吃不完你打包。” 那个时候,他是看到初到大城市的她,又穷又胆小,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点了那么多菜给她吃,还让她打包吗? …… 木寒夏加了筷子这里最有名的鱼肉放进嘴里,可突然却吃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是跟喉咙里某种酸涩的味道,一起咽了下去。 一口一口的数着咽。 林莫臣也吃得很少,几乎每个菜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米饭也没有动。等她也放下筷子,他却露出很淡的笑,说:“出去走走。” 木寒夏只觉得看不透他现在心中所想,轻轻“嗯”了一声。 酒店外面,有一条长长的廊道,直通水面,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廊道约莫两米宽,木板铺就,两侧都是丛生的芦苇和荷叶。今天廊道上除了他俩,没看到有别人。午后的天空,只是稍微明亮了些,天和水之间,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 走了一会儿,他一直沉默着。木寒夏找了个话题开口:“这里,为什么叫沉江湿地?” 林莫臣答:“据说是陆地下沉,江也下沉,最后成了湿地。” 木寒夏听得心头惘然,抬起头,望着远处那大片大片水泊中的绿林,望不见边际,原来竟已是沧海桑田。 “为什么要走?”他问。 木寒夏一时没吭声。 灰白色的天色中,他看着她,忽的笑了:“还是那次的事,过不去,对不对?过不去你这些天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木寒夏,这算什么?” 木寒夏的眼泪冒了出来,她百口莫辩。 她要怎么说? 说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再多一些时间。 说我也渴望着,差点屈从于我们可能的天荒地老。 抑或是说,我是真的自私了。我无法释怀,可又无法抗拒你? “对不起。”她轻声说。 他却又是一笑:“想不到,我也有被女人玩弄的一天。所以我对不起你一次,你也负我一次,我们就算扯平了?” 他的语气阴晴不定,木寒夏一时竟不敢答话。 脚畔的荷叶里,有青蛙“呱呱”叫着。还有风吹动芦苇的声音。两人就在这寂静而窸窣的声响里,静静站在廊桥一角。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打算去哪里?呵……即使分了,也是朋友。需要什么帮助?” 木寒夏:“不,不需要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他问。 木寒夏心头一惊。静了一会儿,才答:“老方介绍……我申请了纽约大学。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林莫臣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签证呢?”他又笑了笑。 木寒夏缓缓地答:“在办了。” 他点了点头:“好。” 木寒夏盯着平静的暗绿色的水面,却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所以至少三个月前,你就开始准备出国了?” 木寒夏立刻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我根本没把握,所以没跟你说。后来……风臣就出了事,我怎么说?” “那这些天呢?我们每天晚上躺在一起,你有多难开口?半点口风不露?”他说。 木寒夏咬着下唇。 他说得好轻巧,她要怎么开口?说自己在走还是留之间,辗转地痛? 说了,她还怎么走? “这是我自己的将来,我想自己做决定。”她最终缓缓说道。 林莫臣的脸色终于变得无比冷淡:“行。你想清楚就好。” 一时,两人间似乎再无话要说。 林莫臣平静地朝前迈步,木寒夏缓缓地跟着。又走过一段静谧无人的景,他开口:“什么时候走?” 木寒夏静了一瞬,答:“我打算后天离开霖市。” “那就不送了。”他淡道。 “嗯。”木寒夏的眼泪又渗了出来,慢慢压了回去。 林莫臣就在这时,转头看着她。苍茫的水天一色,在他身后成为背景。他的眼眸无比深邃静漠。 “木寒夏,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非常心狠手辣的女人。” 木寒夏含着泪,轻笑道:“没有,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他也笑了笑,一指自己的胸口:“是,也只有我这里,你想插一刀,就能插一刀。”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他那么平静的话语,却令她瞬间有情绪即将失控的感觉。她非常安静地伸手一按自己的脸,将眼泪拭去,然后说:“我看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走了,林莫臣,再见。”最后的尾音,几乎已经变调。她转身快步就走。谁知刚走出几步,他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一把就抓住了她。 木寒夏很清楚,这么纠缠下去,只会更痛苦。她也绝不能让自己心软,就此留下。于是她一狠心,用力将他一推。林莫臣看着她狠绝执拗的脸色,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头巨恸。他的手指几乎要勒进她的血肉里。 可是木寒夏一抬头,却看到他的脸色。灰白天光,浮动的云,漫无边际的水和草里,只有他的脸,无比英俊无比接近。那双眼,那双她仰慕过千万次的深沉双眼,眼中有很淡很暗的一层水光。 她的情绪瞬间无声崩溃,全身如同木雕,呆立原地。可他眼中闪过的,却是比她更狠绝的眼色。他抱着她,突然就跳进了旁边的水里。 木寒夏整个人都懵了,大口大口腥涩的水,从口腔鼻腔灌进来。天空看不清了,她埋在水中,只见摇晃的水光,满眼都是丛生的植物根茎。她被缠绕其中,根本就无法逃脱。从未有过的溺水痛苦,瞬间将她淹没。 惊心动魄的挣扎住,他的手臂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把将她的腰抱住。木寒夏又恨又怕,被他抱得很紧,她本能想推开他,可又不得不抱紧他。他根本不管她的挣扎和痛苦,在水中狠狠地吻她。木寒夏难受极了,湖水,水草,还有他的力量,仿佛都通通往她胸腔里灌。她在水中无声大哭起来,一直呛水、呛水。直至他终于舍不得,一把将她的头扶出水面。她拼命推开他,双手抓住廊桥的边沿,用尽全力往上爬。林莫臣伸手就托住她的身体,把她送了上去。 木寒夏全身湿透,跌坐在廊道上。他低着头,看不清脸色,手撑着廊桥也爬上来。身上的衣服已不成样子。木寒夏没办法多看他一眼,她爬起来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林莫臣,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我们完了,彻底完了!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没有了!你别再找我,永远不要找我!” 她丢下这些话,就像被鬼追着似的,拼命往远处跑。春天的风原来还这么冷,吹得她全身如同在冰窖里,每一根骨头都在痛。她泪流满面,可又仿佛终于解脱,也终于失去了心中那讳莫如深的希望。 她一直跑一直跑,身后终于没有脚步再跟上来。 他没有再跟上来。 她一直跑到了酒店的门口,这时恰好有辆空出租,有客人下了车。她拉开门就坐进去,出租车司机惊讶地看着她苍白至极的脸色和浑身的水。可她的声音却无比冷静:“师傅……走吧。” —— 林莫臣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然后他从这水草丛中,跑了出来。跑到停车场,发动车子,就往来时的路上冲。然而一路黄土延伸,绿野无边无际,他在这片沉江湿地里开了很久很久,可哪里还有木寒夏的身影。 最后,他忽然急打方向盘,卡宴终于一头开进了沼泽地里,卡住不动了。 他没有下车,也没有发动车子。周围荒无一人,寂静一片。 过了很久,直至暮色如同纱帐般,笼罩着这片原野。 一枚戒指,被从车窗丢出来,沉进水中。 ------------ 第67章  窗帘紧拉着,房间里昏暗一片,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林莫臣醒来时,额头依然是滚烫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人仿佛飘在云端里。他起身打开灯。 房间里显得特别空旷。她的行李箱和所有物品已经不在了。昨天他回来时,就不在了。 林莫臣走到冰箱前,他知道自己需要吃点东西。一拉开冰箱门,首先看到的是半盒鲜牛奶。还是前两天他买给她的。 她没什么见识,牛奶都喝国产速溶的奶粉。自从某一次她告诉他不喜欢喝红酒后,他就时不时地在高级超市给她买这种鲜牛奶。她很爱喝,每次都捧着杯子说好喝好香。只是他工作忙,隔三差五才想起给她买一次。最近这段时间,才每天记得去买。 林莫臣把牛奶拿出来,丢进垃圾桶。还有她买的水果、糖果、酸奶……一样样拿出来扔掉。 冰箱空了,他关上门,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手顿住。 里面是她给这个小窝买的常备药。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跌打药……一应俱全。那还是两人没有离心的时候,她得意地向他炫耀说:“我总是一个人住,这些常备药简直信手拈来,请叫我居家小能手。” 林莫臣拿出一片退烧药和消炎药,丢进嘴里。脸色静默地慢慢嚼了吃掉。 孙志在这时打了电话过来。 “林总,你今天什么时候来公司?会议差不多要开始了。” 林莫臣喝了杯热水,重新躺回床上:“今天不来,你们自己先处理。” “哦。”孙志有些意外,因为林莫臣几乎从来没因任何事耽误过工作,“没事吧?” “没事。” 挂了电话,林莫臣伸手揉了揉疼痛的额头,然后拿起房间电话,叫了份餐过来。 餐点很快送到了,林莫臣简单洗漱,坐下慢慢地吃。吃了一小碗米饭后,突然伸手拿起垃圾桶,又全吐了出来。他慢慢吐了口气,拿水漱了一下口,倒下继续睡。 再次醒来时,已是隔日清晨。他是在某个时分,突然特别清醒地睁开了眼睛。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是木寒夏离开的日子。 他拿起床边的手表看了眼,6点10分。今天是周一,工作日。他摸了一下头,还有点热,但是不那么烫了。他脸色淡漠地起床,换好衬衫西装,系上领带,准备去上班。 清晨的路,格外空旷,还有薄薄的雾气未散。他开了一会儿车,旁边只偶尔有车经过,明明两旁高楼林立,却有开在无人郊区的错觉。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停下,手指慢慢地在方向盘上敲着,然后抬起头,望着城南机场所在的方向。雾已经散了,那里的天空一片明朗干净。高空中还有一架很小的飞机,正在离去。 绿灯了。 他静了几秒钟,掉头开往机场。 7点多的时候,手机响起了,又是孙志打来的电话。孙志其实也挺为难的,mk的资金刚注入没多久,乙地块的问题还在想办法花重金通过技术手段解决,跟榕悦合作的a地块表面上还是要维持良好关系,谨慎推进……百事待兴的紧要关头,林莫臣若是不在,公司就是群龙无首。 可他偏偏丢下这一切,连续两天没露面了。孙志心里很不放心。 “林总,你今天来公司吗?”孙志硬着头皮问。 “我去趟机场。” “哦……”孙志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公司业务上的事,如果需要林莫臣去机场,他会知道。那就是私人的事。联想林莫臣这几天的反常,他尽量用宽慰的语气说道:“林总,我讲句不该讲的话。其实女人都是心软的,木寒夏性格是比普通女孩执拗些,你呀,要是闹矛盾了,多哄哄她,对她低头。走到一起不容易,大家都盼望着你们俩好呢。” 然而他没想到,电话那头的林莫臣笑了一声。 “该走的总会走,没必要强留。我去送送她,也算是好聚好散。” 他挂了电话。 那头的孙志,愣愣地看着手机,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霖市的机场,并不算规模特别大的,但是规整舒适。安检口是黑色的一长排。木寒夏的签证还没办下来,她只是在今天离开霖市。但无论她坐哪趟飞机离开,都要通过安检口。 林莫臣就在二楼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从这里俯瞰,整块安检区一览无遗。至于若是真的看到她出现,是否还要下去告别?或者只是目送她离开罢了。 他今早出门前又吃了药,盯着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困意阵阵袭上脑海。他叫来服务生,点了最浓的黑咖啡,一杯一杯,慢慢地喝下去。 人潮汹涌,聚了又散。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人在笑,有人在惜别。但是人群中,却一直没看到她的身影出现。不知不觉,就从早晨,等到了下午。 胃里阵阵翻滚,他不太想吃东西,只点了碗热汤,慢慢喝完。服务生看他坐了一整天,脸色冷凛,也不敢多打扰。咖啡馆里的客人本就不多,只他一人坐在寂静的角落。喝完了汤,他感觉舒服了些,把头往后靠在椅子上,继续盯着窗外。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毫无防备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全无知觉。 直至夜里十一点多,服务生轻轻推醒了他:“先生,我们打烊了。” 林莫臣缓缓坐直,又看了眼窗外。午夜的机场,人已经很少了,寂静又冷清。他拿起外套下楼。 走出机场大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车下了机场高速,开进市区。纵然霖市是个夜生活丰富的都市,此刻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楼宇,都是漆黑安静的。林莫臣开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给方澄州。 “方市长,抱歉,这么晚打扰了。我是林莫臣。”他说,“我想问,你是否知道木寒夏今天的航班号?” 老方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他披衣坐起,并没有因此生气,而是微微有些讶异,然后平静答到:“她昨天就走了。” 林莫臣单手拿着电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好,多谢,打扰了。” ------------ 第68章  “等等。”老方说,“林莫臣,你们的事,外人并不应该多说。但我也算是她仅有的一个长辈,说几句,大概也不为过。那的确是对她更好更开阔的一条路。你见过外面更好的景色,不妨把最好的景色,也留给她一份。人生的路还很长,聚散总是无常的。不必再问她去了哪里,将来如果有缘有心,在更好的时间,再去审视年轻时的这段感情,也许更合适更好。她留给你的东西,你要珍重,你应该心存感激。切记不要困顿于过去,朝前走。她也会朝前走。这样或许将来,回忆起她对你的恩和情,你才不会觉得枉费愧对。” …… 挂了电话,林莫臣忽然又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隐隐有些不安,但深沉的夜色和极度透支的体力,已令他不想深想太多。他继续往酒店的方向开,他想老方有句话说得对,朝前走,生活必须继续。这件事、这个人,到此为止,不必再提。 然后,就像是无法抗拒的宿命注定般,就像所有事情发生前都有不可逆转的征兆。昏黑的夜色里,黯淡的路灯下,他的手机再次响起了。 是美国的一个号码。 林莫臣把车靠边停下,抬起漆黑沉静的眼眸,接起。 是个略带嘶哑,但又精力十足的声音,讲的是地道的美式英语:“hello,你就是jasonlin?” 林莫臣:“是的。” 伯特在那头轻轻哼了一声,可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你的女朋友summer呢?为什么我打她的电话,是这个号码不存在了?” 林莫臣缓缓地答:“我不清楚。” 伯特有点不高兴了:“喂,小子,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是mk的董事长伯特!” “你找她有什么事?”他问。 伯特的语气这才软下来,也带上了几分认真:“我找她,是要对她表示感谢。难道她没有对你说过吗?正是这位天使般的姑娘对我说,人生的许多东西,不是用利益回报。我做美好的事,就会得到美好的回报。而我帮了你们之后,奇迹出现了。本来我已经病入膏肓,医生也不抱乐观态度。可是这一次,我居然又醒了,甚至病情还好转了。我想告诉她,这真是我见过的,人生最美好的回报。” 林莫臣一直没说话。 伯特那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轻轻嘟哝了一句,然后说:“好吧,我要挂电话了。但是请你记住,小伙子,好好对她。她缠了我很多天,才为你争取到这笔投资。她的勇敢和毅力是你无法想象的。男人年轻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个姑娘,真是毕生的幸运。她说……”伯特又笑了:“她说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光芒万丈地活着,还说要拯救你们的爱情。现在,她应该很快乐了吧。如果将来你有幸跟她结婚,记得请我去观礼。” 林莫臣答:“好。” 电话挂断,周围仿佛突然恢复寂静。林莫臣把手机放在副驾,静坐了一会儿,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可是这路灯朦胧的路,突然好像变得无比空旷。他开在这条路上,却像开在一个深深的不见边际的梦境里。他一直往前开往前开,突然好像变得没有太多知觉,听不清周围的那些声音,看着前方的建筑和灯光,眼睛里却好像一片空白。 直至手机不依不饶地响着,把他从梦境中叫醒。他近乎木然地接起:“喂?” 是谁的电话已经不重要,反正不会是她的电话了。 传来的,却是妹妹林浅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撒娇:“哥,就知道你还没睡。你这个周末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昨天打电话还关机?” 林莫臣没说话。 “我刚温书结束。这次模拟考,我考了年级第三,不错吧?” “嗯。” 林浅也听出他语气不对了,小心翼翼地问:“哥,是公司的事还没解决吗?我其实……听妈说了,她说你已经化险为夷了。哥,你放心,现在你辛苦点,等我大学毕业了,就来帮你打江山。” 他答:“好。” 林浅:“哥,你怎么了?别吓我。” 林莫臣深吸一口气,答:“没事。” “哥,你遇到了什么事吗?你……在难过吗?” 林莫臣说不下去了,哑着嗓子说:“林浅,早点睡,我还有事。以后再给你电话。”说完不等林浅回答,就挂了电话,关机,丢掉手机。 夜色中,他继续把车往前开。却已不知开到了何处。熟悉的城市,陌生的街道。空无一人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在行驶。 最后,他把车停在了无名路口。抬起头,只有一盏路灯,无声地照下来。旁边不知是酒吧还是音像店,这么晚这么冷清,还开着门。门口的音响,正放着时下最流行的乐队,风靡大街小巷的歌。那个纯净却又透着嘶哑的男声,在撕心裂肺地唱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最怕回忆突然翻滚绞痛著不平息 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我们那么甜那么美那么相信 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 为何我们还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遗憾中老去 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 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 …… 林莫臣靠在车椅里,抬手覆盖住自己的脸,泪水滚滚而下。 …… 很久以后的后来,妹妹林浅,也爱上了商场上腹黑精明的男人,他对妹妹说:“越是机关算尽的男人,在爱情里,你越要令他抽筋剥骨,才能看到他的真心。” 林浅问:“哥哥,你也被女人抽筋剥骨过吗?” 林莫臣沉默了。 …… 那个女人,她岂止抽去他的筋,拔去他的骨。她带走的,是他今生全部的欢颜与爱情。从那之后,一个林莫臣,沿着人生的路,继续往前走。另一个林莫臣,却永远困在机场回来的那个夜晚那条路上,他抬头只见漆黑的天空,低头只见孤独的微光。 ------------ 第69章  街上阳光明媚,天空很高很蓝。每个人都穿着凉爽的夏装,显得行色匆匆。在这汇集了世上所有繁华的城市里,木寒夏沉静地走着。 街边有小树林立,地面很干净。两旁的民居都有了年头,透着西式的年代质感,令人觉得整齐舒适。 木寒夏在街角一幢深咖啡色的建筑前停下,看了看门牌号。是这里了。 她按下门铃。 等了足足有几分钟,门才打开。 她微微一怔,门里是个坐轮椅的年轻男人。亚洲人面孔,也就二十五六年纪,很清瘦,膝盖上还搭着块毯子。现在明明是盛夏。 “请问,这里是有个小房间出租吗?”她问。 男人微笑点点头。 “是的。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他问。 木寒夏一笑:“中国人。” 男人眉目舒展地笑了,换成了中文跟她说话:“我也是中国人,请进来看看吧。” 男人名叫张梓,本来木寒夏对于租一个单身男人的房子,还有疑虑。但是在相处了一会儿后,就觉得不必担心了。 他的房子是个小套间,楼上还有个小阁楼。木寒夏要租的,正是阁楼。两人上楼时,木寒夏看他有些吃力地从轮椅里起身,忙问:“需不需要我扶你?” 张梓却笑着说:“不用。习惯了。” 他几乎是贴在楼梯扶手上,慢慢地一点点挪了上去。 木寒夏安静地在后面跟着。 阁楼面积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只有一个小衣柜和一张桌子。但是有一扇低矮而通透的窗,可以望见街边的一切。而且租金还很便宜。木寒夏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两人又下了楼,短短一截楼梯,又走了好几分钟。一楼有个客厅,还有个小房间,张梓自己住。客厅非常地乱,但是不脏。居然同时放着四台电脑,还有很多零配件、金属线路,成堆成堆的文件资料。看得出来,这个张梓是搞技术的。 在书桌上的醒目位置,还放着几个相框。 两人在一楼坐下,张梓给她泡了杯从国内带来的绿茶,清香扑鼻,然后对她说:“我对舍友的要求很简单,但是也很苛刻。希望你是个比较安静的人,不会太吵到我。爱干净,不乱带朋友回来过夜。可以吗?” 木寒夏笑着点头:“这些要求我都能做到。” 张梓也笑,又说:“还有一点,我的身体不太好,偶尔在我需要叫医生的时候,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木寒夏答:“没问题。” 合租的事就此敲定。木寒夏起身告别时,注意到不远处的书桌上,非常醒目的位置,还放着几个相框。相框里全是同一个女孩,相貌清秀。有的是张梓与她拥抱的合影,有的是女孩的单人照。看照片两人都笑得非常灿烂。但是张梓并没有提到这个女孩,而且显然他现在是一个人住。 于是木寒夏走出他家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这位残疾而温和的青年,把房间出租,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生活太寂寞? 木寒夏搬了进来。大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木寒夏每天都去学校,而张梓从早到晚都是在搞他的研究。偶尔木寒夏也会听到他跟人打电话,全程英文,讨论一些她听不懂的技术问题。 木寒夏有时候也会在一楼客厅看电视,看美国当地频道,觉得还挺新奇的。但张梓完全不看电视,只看一些大部头的英文书。周末,木寒夏偶尔也会做饭。这个时候,张梓总是很赏脸,甚至说是兴致勃勃的,跟她一起搭伙,还要给她买菜的钱。木寒夏笑着拒绝了,于是他单方面决定从下个月房租里扣。 有一次吃饭时,张梓忽然笑着说:“我未婚妻做中餐也很好吃,那味道简直棒极了。” 木寒夏问:“她现在在哪里?” 张梓顿了一下,答:“她在两年前的一场车祸里丧生了。” 木寒夏静默,然后说:“抱歉。” 张梓笑笑说:“没关系。”指了指自己胸口:“她并没有离开,永远在我这里。” 木寒夏忽然觉得碗里的饭菜,有点苦涩了。 张梓问:“你有男朋友吗?” 木寒夏看着碗里,摇了摇头。 张梓说:“寒夏,祝你遇到最好的爱情。” 木寒夏没出声,过了一会儿,笑了:“也祝你遇到新的幸福。” 张梓却微笑摇了摇头:“不,我不需要了。” 这晚木寒夏躺在阁楼里,望着窗外明透的月光,也许是因张梓的话,她突然才察觉,这城市是如此的陌生,而她又是如此寂寞。原来她来到这里,过去的一切:朋友、家乡、同事、爱情……所有的一切,都真正离她而去。除了还不明朗的未来,她其实什么也没有。 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明知不该,还是跟中了邪似的,在照片夹里一直往前翻、翻,翻到林莫臣的照片。 那是初遇那一晚,他受伤躺在地上,英俊无比的侧脸。 还有几张,他们在大熊猫基地拍的照片。他倚在栏杆边微笑,他抬头凝望她的样子。 …… 木寒夏丢掉手机,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紧紧闭上眼睛。 —— 相处的时间越久,木寒夏越来越确定,张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一天到晚只知道搞研究。他倒腾的东西,木寒夏也不是很懂。像是耳机,但是又配备了非常精细密集的芯片。不过偶尔一次看到被他掉在桌角下的普林斯顿博士毕业证书,木寒夏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不一般,他研究的东西必然也很厉害。 她在学校的生活也很忙碌。因为她其实还有很多硬性条件,是达不到校方要求的,是在老方的帮助下,破格录取的。所以她还需要补齐很多东西,通过更多的测试,才能算是正式入学,才有可能在将来拿到毕业证书。 她每天认真上课,认真温习。但尽管出国前恶补过英语,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听不懂,往往这个时候,她就会挑灯到深夜补习。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西餐实在太难吃了,简直难以下咽。后来吃着吃着,也能挺住了。好在同学们对她都挺好的,也有一两个男孩,对她表现得格外热情。但是她几乎是不用任何思考,就退守到绝对安全的距离。 她突然病倒,是在到美国一个月后。奇怪的是,曾经跟林莫臣分手那天,浑身湿透冰冷成那个样子,她也没有生病,连感冒都没有。可在来到美国后,一切都慢慢上了正轨后,她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病倒了。 那天晚上她睡到半夜,突然就觉得难受,发烧,烧得很厉害,肚子也疼,几乎神智不清。她迷迷糊糊想要爬起来,找常备药,却想起到美国后她人生地不熟,也忘了去买药。 她又倒下了,在床上低低地呻吟着,然后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黑混乱的世界里。 等她醒来时,发现天亮了,阳光特别大。她发现自己还躺在霖市酒店的房间里,林莫臣冷着脸,坐在床边,微蹙眉头,伸手过来摸她的额头。 “怎么突然发烧了?”他问。 木寒夏答:“我怎么知道啊。我跟你住在一起,还不是你没照顾好我?” 他笑了,拿起块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木寒夏顿觉舒服多了,笑盈盈地说:“谢谢。” “照顾好自己,否则我会担心。”他柔声说。 “嗯。”她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体贴,不像你了。” 他淡淡地道:“我一直这么温柔,是你太迟钝了。” 木寒夏又笑,轻轻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说:“我要吃楼下的王记,你去买。” “好,summer。” …… “寒夏?寒夏?”有个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唤道。 木寒夏泪流满面地睁开眼,看到张梓的脸。 原来。 原来只是在梦里,她满心欢喜,忘了所有隔阂和别离。 两人都顿了一会儿,张梓把退烧药片和一杯热水递给她:“你发烧了,先吃吧。人烧糊涂就不好了。我已经给医生打电话了,他很快就到。” “嗯。”木寒夏接过药片服下,“谢谢你。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张梓只是温和地笑着。 窗外月光寂静,城市繁荣广阔而美丽。张梓说:“寒夏,纽约不应该有眼泪。不要再伤心了。如果爱他,就一直把他放在心里好了。每一天,都默默地在心里祝他幸福,无论他在哪里。这样,就好像你们俩依然在一起。” “……嗯。” 见她吃了药又闭上眼睛,张梓起身,慢慢地艰难地朝门口走去。关上门时,他回头,看到在这寂静的一方小阁楼里,这个孤独的女孩背对着他,似乎在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张梓轻轻把门为她带上了。 —— 而更遥远的事,在大洋彼岸发生,并不被木寒夏知晓。 在她离开之后,孙志等了整整三天,才等到林莫臣终于走出酒店大门。 孙志赶紧迎上去,可看清林莫臣的一刹那,他就是一怔。 林莫臣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削瘦。削尖的下巴,深陷的修长眼睛。他长相本就清俊,只是鼻高、颧骨硬朗,所以看起来温雅又不失男人味。可现在,因为脸瘦了一圈,眉目就显得更硬,更锋利,也更冷。 孙志担心地问:“林总……你没事吧?” “没事。走吧。”他平静地答。 孙志跟着他,上了车,往风臣开去。 至此,就一直朝前,一直朝前走去。 2008年,他们结识。 2009年,木寒夏赴美求学。风臣公司年营业收入破十亿。 2010年,风臣成立集团,年营业收入突破五十亿。 2011年,风臣集团上市。 2012年,木寒夏从纽约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进入某知名国际企业工作。风臣已成为国内排名前十的顶级商业集团。 2013年,林莫臣突然辞去在风臣集团的所有职务,只担任董事长,所有日常事务交由孙志和其他职业经理人打理,只身赴美,担任位于纽约的mk投资公司副总裁。 …… 2015年。 …… 你问我会等到什么时候? 其实并没有期限。 等她完成梦想,等她终于满身光彩回来的那一天。 我怎么舍得再放她离开? ——第三卷《彼岸无寒夏》完—— ——上部完—— ------------ 山月惧相逢 ------------ 第70章(修)  2015年春。 当木寒夏如今回望,她会发现这六年其实过得很快。快,大抵是因为忙碌。起初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忙于学业。毕业后,忙于工作。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来说,在美国杀入职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而她做得很好,年年加薪,成果斐然。是商业营销领域的一枚精英。 她有时候也会想,哦,她已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回到了她这一生原应该走的路上。 可曾经,也有另一条路的。那条路不一定不好,那条路上的风景也许更加令人痴迷振奋……每当思极此处,她就令自己收敛心神。仿佛想起的,真的仅仅只是一条错过的路而已。 然而时光已一年年过去,她从当年初到美国时的孤勇女子,成了现在,时时沉稳温和的女人。 工作闲暇之余,她只做一件事:旅行。她本来就是个热爱行走的人,这些年,内心对旅途的渴望更强烈。她走过了美国许多个地方,她也去了南美洲、欧洲、中东……只是从没回过亚洲,没有回过中国。自己的故土,却像一块禁区,六年了,她无法回首。 但于这个已经29岁,不再豆蔻年华的女人深处,她其实知道,终有一天,自己是要回去的。因为越漂泊的人,其实越恋家。她不会永远留在异国。所以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因为工作、因为某些更重要的目的,需要回北京时,她也只是坦然接受。 她在内心深处,深深地明白,已经物是人非了。 北京那么大,商界那么广阔,她要碰上他,其实很难了。 而六年来,那个从未出现过在她面前的人,大概,终于已是陌路,再也不会出现了。 —— 飞机平稳行驶在云层间,引擎沉闷的声响似远似近。木寒夏打了个哈欠,睡醒了,摘掉眼罩。头等舱的空姐走过来,微笑躬身:“女士,您看您要喝点什么?” “红茶,谢谢。” “好的。” 不一会儿,茶送过来了。木寒夏捧着烫手的玻璃杯,从包中拿出一本杂志。这是她昨天在纽约机场看到后买的。 慢慢地往后翻,就到了这本外文杂志对“中国风臣集团”的专题报道。 她啜着茶,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下去: “风臣集团现任ceo周知溯先生,上月17日出席在田纳西州举行的中美企业家商会,与数位华商畅谈中国经济形势…… 风臣集团2014年实现年营业收入300亿元,拥有员工5000余人…… 周知溯先生强调,未来风臣集团的主营方向依然是金融投资、房产、服装等领域,同时也会密切关注电子商业、高新科技板块…… 记者就周先生现场发言,提出问题……” 整篇报道的主角就是周知溯,并没有提到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令人惊异的消息。 一直看到最后一句话:“……我们期待风臣集团在新的一年的表现。”木寒夏合上杂志,就放在飞机上,不打算带走了。 时间过得好快。飞机已经开始下降,层层流云扑面而来。遥遥望去,下方的北京城,似乎还是老样子,四四方方密密麻麻,跟六、七年前没什么两样。但木寒夏知道,它必然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什么,都会不一样了。 曾经是她在职场的真正起步地——北京,到了。 —— 方宜集团,是国内知名综合性上市集团。业务涉及房地产、商业地产、电子等。近年来发展趋于平稳。因为一些机缘,木寒夏在美国与方宜董事长陆栋结识。两人相交了数次后,才有了木寒夏这次回国之行——担任方宜集团下设一个事业部的副手。而事业部的负责人,是陆栋的独子、集团太子爷、年仅二十三岁的陆樟。 至于木寒夏这一趟走马上任,承担的具体目的,暂时按下不表。 方宜集团旗下商业地产事业部的办公室经理叫冯楠,负责行政接待等事宜。今天就是他具体跟木寒夏联络的。 机场高速挺堵,冯楠的车开得有点慢。他在车流中小心翼翼往前挤,还得应付小老板陆樟的电话。 “我说老大,我就快赶不上接人了,咱能回来再打电话吗?”冯楠说。 陆樟在集团内部有“混世魔王”的称号,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说:“你去接那个老女人了?” 冯楠:“对啊。” 陆樟:“接个屁!” 冯楠失笑:“大少爷,我知道你烦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但她是董事长钦点的事业部副总,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董事长可是交代过要让人家感受到回家的温暖,我能不去吗?” 陆樟忽然又笑了,说:“行,你去接。反正她也呆不久。” 冯楠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位少爷回头要跟人使坏了。不过人在职场混,谁都要留三分精明。这不是他能干涉的事,谁让陆樟才是董事长独子,将来的大老板呢? 冯楠安慰道:“老大,你也别上火了,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呗。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了,到机场了。” 陆樟嗤笑一声,挂了电话。 冯楠站在接机口,手里举着个牌子:“方宜集团木寒夏”。等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前方走来个年轻又有风韵的美女。 瀑布般柔黑的长发,鹅蛋脸,眼亮肤白。穿着休闲外套和牛仔裤,却显得气质大方稳重,神色从容。 像个大家闺秀。冯楠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直至……对方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冯楠心里卧槽了一声,不是吧。简历一寸照上,可没有这么靓丽动人啊。 但他迅速换上笑容:“您好,您是……木寒夏木总?” 木寒夏微微一笑,伸手:“你好,我是木寒夏。你就是冯楠?” 冯楠忙跟她握手说:“是的是的,我就是冯楠,董事长和小陆总让我来接您。木总,您一路辛苦了,我们先上车?” “好的,谢谢你。” 冯楠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带她往停车场走。见她虽然漂亮又年轻,但是谈吐举止都很沉稳,尤其嗓音温凉平静。既不摆架子,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换句话说,这是个有自己气场的女人。 车一路往市区里开。这些年北京变化还是挺大的,木寒夏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冯楠察言观色,笑道:“木总,您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吧?这些年北京变化可大呢。前几年南城还跟农村似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现在全建得漂漂亮亮的,房子也贵。地铁又通了好多条,京郊那些民营企业,全倒了。现在好的就是金融、地产、互联网电商……不过08年奥运那会儿,每年还有300多天蓝天呢,现在整天雾霾,您瞧瞧这天……” 他一口流利地道的北京话,很健谈,说得又有趣。木寒夏听着听着,仿佛也能想象出这些年城市的变迁。所以听得很专注。 一直开进了国贸地区。 许是这里几年前就已达到北京繁华的巅峰,所以在木寒夏眼里,居然没怎么变样。当然,还是多了一些新的建筑和。车从一座她没见过的、银灰色的摩天高楼旁驶过时,冯楠说:“这里就是鼎鼎大名的风臣集团的总部大楼。您在国外,应该也听过风臣吧?” 木寒夏答:“听过的。” “风臣集团还是牛逼啊,年年高增长,风光无限。领导人也有眼光。前几年楼市那么好,他们却开始拓展金融投资业务。结果这几年楼市不好,他们却赚翻了。听说去年光投资这一块,就赚了几十个亿。”冯楠说。 木寒夏笑着没说话。她抬头看着那大楼,还真是,巍峨、时尚、气派,高耸入云,令人只能仰视了。 见她似乎有些出神,冯楠想了想,又笑着说:“对了木总,我还听说过一个好玩的八卦,关于风臣创始人,也就是他们董事长的。你听过没?” “什么八卦?” “他们的董事长,是个奇人,很年轻就有这样的事业成就。但是这些年没消息了,听说是出家了,看破红尘,到庙里当和尚去了。” 木寒夏微微一顿:“出家?不是说……只是辞职,不再管事了吗?” “嘿!”冯楠道,“谁知道呢?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我觉得挺可信的。您听我分析啊,据说他们董事长今年才三十多岁,人长得也挺帅。可是这么大的公司,说不管就不管,而且好像也不爱女人,一直打光棍。您说一个年轻男人,不爱财不爱权也不爱色,那不就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了吗?” —— 冯楠心细,先带她去了一家江城菜餐厅,不急不慢地吃了午餐。木寒夏吃得还挺舒服和怀念的。然后他领她去看了套二居室,就在国贸。 冯楠说:“木总,董事长交代了,您在国内的衣食住行,一切都按最好的来。不过我觉得长期住酒店,其实不太方便,太冷清了,也没什么私密性。这套二居室是酒店式公寓,离公司也很近,走路5分钟能到。您看您是想住这儿,还是习惯住酒店?酒店我也准备好了。” 木寒夏四处看了看,这套房子装修得十分雅致舒服,床、衣柜都还是崭新的,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是冯楠用心准备过的。她觉得冯楠这人办事很得体周到,又能自己拿主意。于是笑道:“这里很好,谢谢你。” 冯楠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心情也蛮愉快的。他虽然年纪轻,在方宜集团摸爬滚打也有几年了。他就喜欢给聪明又通透的领导办事,因为人家同样会看到你的聪明和用心。哪像陆樟,那叫一个我行我素喜怒无常,难伺候。他的脑海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不知道看到这么漂亮有气质的“老女人”,陆樟会作何反应?陆樟一向讨厌外人制掣自己,但对美女从来都是怜香惜玉的。这下说不定要为难了! “木总,您下午要不要休息一下,倒倒时差?还是有别的安排和需要,反正我全天候命。”冯楠又说。 “不用休息了,我在飞机上睡了很久。”木寒夏说,“下午能不能去公司里看看?” “没问题。”冯楠答,“那我先下楼,您休整休整,好了就叫我。” 冯楠离开了。木寒夏坐了一会儿,去洗了个澡,换了身相对正式但又不那么严肃的衣服出来。米色大衣,里面是简单的衬衣和长裤。再把长发盘起,最后走到窗边眺望。 这里楼层很高,国贸的景色一览无遗。无数林立的高楼,包括远远的对面,风臣的总部大楼,整面恢弘的银色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木寒夏脑海里,忽然响起冯楠刚才说的话:听说他们年轻的董事长,去当和尚出家了…… 她静默片刻,微微一笑。 不可能的。那个人,是天生就活在名利场中的男人。他或许会暂掩锋芒,但不会真正抽身离开,这繁华的大千世界。 ------------ 第71章(微修)  虽然只是方宜集团下设的一个事业部,商业地产部的格局还是非常大的。下辖全国一百多家商城,为集团贡献1/3的营业收入。在这个领域,是仅次于风臣的行业老二。不过据说这几年陆少爷不太管事,都交给下面的人担着。好在集团的商业地产模式很成熟,所以也算平稳运行着。 事业部的办公大楼也在国贸,是幢青灰色的时尚建筑。木寒夏跟着冯楠,直接上了总裁专属电梯。 这一层占地有千余平,装修得十分精致奢华,处处晃眼。木寒夏并不喜欢这样的风格,神色平静。这时冯楠说了句:“这一层是按照小陆总的喜好装修的,他什么都喜欢最好的。” 木寒夏笑而不语。 结果等他领她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人。门口秘书的桌子也是空的。冯楠有些无奈的看了一圈说:“木总,对不住,咳……小陆总上午还在上班呢,现在大概有什么事离开了。他的秘书上周刚被他开掉,所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要不,我先带您去别的地方转转?我看他今天晚点会回来,因为他刚买的一套游戏装备还在办公室里,那是他的心肝宝贝,肯定还要拿回家里去。” “好。” 冯楠带着她,跟其他两位副总见了个面,简单聊了几句,都还比较愉快。然后就按她的意思,下楼去看看方宜在附近的一座业绩最好的商城。 此时已是下午,春日淡薄的阳光洒在街头。冯楠在商城楼下停好车,陪木寒夏一起往里走。这时,对面车道驶来一辆黑色卡宴,缓缓停进车位里。 有些习惯,是这么多年一直跟随着木寒夏的。成了习惯,好像怎么改也改不掉,索性就随它去了。譬如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看到卡宴,她的目光总会停留,多看几眼。 她扫了眼车牌,陌生的:京cl8m27。车内的人,她并没有留意。 “木总,这边。”冯楠说。 木寒夏跟着他,走进商厦。并未注意到,身后那辆卡宴的后车窗,缓缓地,降了下来。 —— 陆樟今天心情很好,因为听冯楠说,那个老女人下午来办公室找他了,却被他放了鸽子。而且他下午跟几个哥们去家会所里玩,还赢了他们十多万。钱不重要,关键是手气旺。 他哼着游戏中的小调,双手插裤兜里走出电梯。此时天已经黑了,顶层还有几个员工没下班,看到他都忙笑着点头:“陆总好!”“小陆总好!” “嗯。”他神色平淡地走过去。 远远的,就见门口秘书的办公桌后,坐着个女人。他挑了挑眉。 冯楠这事儿,办得不错。 早让他找个靠谱又带得出去的秘书回来。上一个秘书,漂亮归漂亮,可傻乎乎的,特别老实,什么都要请示他。他都快烦死了,没两星期就找个理由把人开掉了。 眼前这个就不同了,看起来大概二十六七岁,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完全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长得很好,衣服穿得也顺眼,有品位。看到他来了,她就放下手里的杂志站起来,那乌黑的眉梢眼角里,瞬间有了浅浅的温和笑意。 机灵。 陆樟淡淡一笑,嗓音也放得低沉蛊惑了几分,手指在她桌面上轻轻一敲:“去,先给我泡杯咖啡。”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走进办公室里。 木寒夏眼中笑意未褪,往门内看了两眼,不急不慢地走向茶水间。 “对了,你叫什么?我说英文名。”他的声音传来。 “carol。”木寒夏答道。 过了一会儿,木寒夏端着杯咖啡走进来。陆樟已脱了外套,他很少穿正装,长袖t恤加休闲裤和一双板鞋,就坐在庞大无比的老板桌后,朝木寒夏招招手:“carol,拿过来。” 木寒夏把咖啡递给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下。陆樟看到她神态沉静自若,动作不紧不慢,而且坐下后,手还往扶手上随意一搭,居然还挺有气场。 呦,冯楠这回找的,还是御姐范儿的。 陆樟满意地一笑,开始喝咖啡。 “对了,carol,你今天刚来,下午有没有看到一个老女人来找我?下次她要再来,你继续挺我挡了。看样子你应该做过几年秘书吧,这些事不需要我教你吧?” 木寒夏顿了顿,眼中掠过笑意,朝他伸出手:“你好,陆总,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木寒夏。” “噗……”陆樟一口咖啡喷得满桌都是。木寒夏眼明手快把手挪开。她有点想笑,但是面沉如水地忍住了。 陆樟简直了,抬起头一脸狼狈地看着她,扯过纸巾胡乱一顿擦。木寒夏就在边上温温和和地看着。等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她脸上浅笑如常:“陆总,没想到你把我当成秘书了。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陆樟一脸难看:“你有病啊,干嘛冒充我的秘书?” 木寒夏:“我从来没有冒充过。” 陆樟一时语塞,想想也是,是自己先入为主,还差遣人家去泡咖啡。但他心里还是不爽极了,冷哼一声说:“随便吧。总之我觉得也没什么可愉快的。木寒夏是吧,欢迎你。随便你要怎样,我就不多奉陪了。”说完背起墙边的游戏装备,就走向门口。 “等等,陆总。”木寒夏说,“明天上午九点我想给所有部门经理开个会,谈一谈今后事业部的发展。希望你能够到场,我也有些想法要跟你谈。” 陆樟嗤笑一声,转身看着她:“这位木总,我直接跟你说,老子最烦老爷子派监工过来我的事业部,走一个还来一个。你爱咋的咋的,但是记住一条,这个公司,整个集团,将来都是我的。你真想在这里久干,最好听我的,别给我整一堆事儿。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他气势汹汹,木寒夏却只在静默片刻后,微微一笑:“是不是这几年所有来帮你的人,你都是这样的态度对待?” 陆樟冷笑不语。 “所以你才一直没掌控住集团的任何实权?”她又说。 陆樟一怔,没什么耐性地骂了句“神经病”,走了。 下楼的时候,陆樟懒洋洋地靠在电梯里,想,这回还真是麻烦了。老爷子派来的不光是个老女人,还是个老狐狸精! —— 陆樟的态度恶劣和出言不逊,木寒夏并没有放在心上。晚餐她并没有让冯楠再安排,而是一个人在公寓楼楼下吃了个简餐。饭后在小区里跑了几圈步,再上楼。这也是她多年来简单的生活习惯。 夜深人静时分,屋外没有星光,只有建筑上的灯光折射进来。或许是因为到了陌生的房间,木寒夏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后来,迷迷糊糊的时候,不知怎的,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今天看到的那辆卡宴车牌。 京cl8m27。 ------------ 第72章(微修)  也许是因为到了陌生地方,木寒夏回国的第一晚,睡得并不好。天没亮,她就醒了,换衣服下楼去跑步。 天还是黑黢黢的,又冷又静。跑了几圈,她感觉活力又回到自己身体里。经过风臣大厦时,她停下来,又看了几眼。高楼上的灯,彼此映照。风臣大厦也像个高大冷硬的巨人,站在晨色里。 有些东西,她并不曾刻意逃避。譬如这些年,她也曾无数次想象,风臣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当昨天亲眼见到这座楼,她又觉得:啊,就应该是这样。 很好,风臣很好。他必然过得也很好了。 她转身跑远了。 —— 日出云开,暖暖的阳光照在国贸每一栋高楼的顶上。 冯楠给木寒夏安排的办公室,就在陆樟的对面。洁净宽敞,装修精致,景色开阔。木寒夏很满意。 冯楠却为了难,看了眼手表,说:“木总,已经8点50了,所有部门经理也在会议室等着了。陆总还没到,我们等还是不等。” 木寒夏坐在老板桌后,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子扶手:“等。我先去会议室,跟大家见个面。” 事业部除了木寒夏,还有两位副总。不过一位上了年纪,都五十岁了,只负责财务和行政,对木寒夏的到来,既没有太热情,也没有任何不满。倒是木寒夏言笑晏晏客客气气地跟他请教了几句,方宜在业内算是高效简洁的财务模式后,这位副总露出笑意,跟她多说了好几分钟。 另一位副总本来分管运营和人力,但因为休病假,长期不在。所以木寒夏这次过来,几乎要把所有主要部门都接过来。 今天因为是首次亮相,要压住场子,木寒夏还特意化了略略显老的妆。她谈吐不凡,又自成气度,所以会议室里的气氛,也算是很融洽愉快。 只是等到9点30的时候,陆樟还没出现,大家就有点坐不住了。财务副总也不耐烦了,说:“寒夏啊,要不我们先开始吧。反正也没看他来过几次。” 木寒夏目光徐徐环顾一周,温和地说:“朱总,我们再等等吧。陆总是我们的龙头,他不来,终归是群龙无首。重要的决定,还是做不了。他在场的话,了解了我们的想法,参与做这个决定,以后我们推动工作也更方便。” 这番话说得体面又狡猾,大家都听懂了,意思是让陆樟也参与过程,免得他大少爷今后又乱唱反调。于是大家虽然无奈,但还是给面子继续等。 没想到9点50的时候,陆樟真的来了。 他推开门,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在空着的圆桌首位坐下。然后冷着脸,翘起二郎腿,也不看木寒夏,只看着前方:“开会吧。” 众人都不说话。木寒夏也打量着他。 他换了套西装,虽然年轻的男人姿态桀骜,但西装衬衫还是非常笔挺,领带一丝不乱。如果不说话,看起来倒也英俊干练。 木寒夏微微一笑,对大家说:“开始吧。” 陆樟抬眸,斜了她一眼。 其实他今天,完全是被父亲撵来的。与其受父亲语重心长痛心疾首的不断摧残,还不如来受她摧残。一大早老爷子就跟他念叨:“木寒夏是我在美国交流访谈时,认识的很不错的年轻人。她很有才华,也有领导力,在美国也运作过好几个成功的商业案例,人品也信得过。好钢用在刀刃上,我这次请她回来,一是希望她能帮我们打破商业事业部发展停滞甚至减退的僵局,二也是希望她能带带你。你看看,人家没比你大几岁,多稳重厉害。总之你这回要把她当师父看待,尊敬她、跟她学习。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错失了这个好师父,今后可别后悔。” 陆樟嗤笑,没说话。但因父亲的话,却想起木寒夏昨天说的一句话:“所以你才一直没有掌控住集团的任何实权?” 说这话时,她平静地笑着。 的确是有点暗藏野心与功名,蛇蝎美人的模样。 结果父亲又想到了另一茬,说:“还有,寒夏年轻又漂亮,但是你绝对把自己的狗爪子伸到她那里去!你在外面怎么胡天胡地我不管,这是你的师父,不许打主意!” 陆樟一听,差点笑出声:“爸你疯了吧?她都快30了,我得多想不开,才去染指一个老女人啊!” 30岁的女人,皮肤肯定都起皱纹了。陆樟想想都觉得倒胃口。 …… 木寒夏低沉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响起,她开始主持会议了。陆樟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结果恰好看到她的脸。虽然她今天打扮得比昨天老气多了,但那双眼依旧是清澈乌黑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恰好照在她脸上。那皮肤竟显得莹润如玉,细腻白皙极了。 陆樟看了两眼,心道:还真是老狐狸精。 木寒夏见他老盯着自己,微微一笑说:“对于我刚才的提议,陆总有什么看法?” 陆樟:“……”**!他根本没听。 “你再详细地说明一下。”他面不改色地说。 木寒夏也不烦他,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木寒夏说的,其实是个大致的工作方向。因为受到电商、整体经济环境影响,方宜旗下的商业地产,这两年营业收入一直在衰退。当然,比起风臣集团的坚挺业绩是不如的,但又比后面的其它公司要好。 木寒夏提出,要对商业地产进行全面整改和优化,尤其是要进行主题和概念包装。唯有大刀阔斧地改革,才能止住业绩衰退,甚至获得逆市增长。具体的方案,她会协同大家进一步筹划。但今天要先统一这个工作方向。 她说完,大家都沉默着。谁都知道要改革,不改革就得死。这几年商业环境变化太大了,前几年中小民营企业个个春风如意,现在大片大片地死,剩下的半死不活。没想到经济的影响,也波及了向来繁荣高端的商业地产。可是要找到一条创新的、并且行之有效的出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大家知道,木寒夏这次来,就是要掌控实权的。但她能不能坐稳位置,能不能真的推行自己的想法,还是要看她和陆樟之间的博弈。 ------------ 第73章(小修,加小剧场)  木寒夏见他老盯着自己,微微一笑说:“对于我刚才的提议,陆总有什么看法?” 陆樟:“……”**!他根本没听。 “你再详细地说明一下。”他面不改色地说。 木寒夏也不烦他,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木寒夏说的,其实是个大致的工作方向。因为受到电商、整体经济环境影响,方宜旗下的商业地产,这两年营业收入一直在衰退。当然,比起风臣集团的坚挺业绩是不如的,但又比后面的其它公司要好。 木寒夏提出,要对商业地产进行全面整改和优化,尤其是要进行主题和概念包装。唯有大刀阔斧地改革,才能止住业绩衰退,甚至获得逆市增长。具体的方案,她会协同大家进一步筹划。但今天要先统一这个工作方向。 她说完,大家都沉默着。谁都知道要改革,不改革就得死。这几年商业环境变化太大了,前几年中小民营企业个个春风如意,现在大片大片地死,剩下的半死不活。没想到经济的影响,也波及了向来繁荣高端的商业地产。可是要找到一条创新的、并且行之有效的出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大家知道,木寒夏这次来,就是要掌控实权的。但她能不能坐稳位置,能不能真的推行自己的想法,还是要看她和陆樟之间的博弈。所以现在形势不明,大家都面上点着头,或者也说些客套话,但是谁也不急着表态。 结果这时,果然就听到陆樟笑了声,说:“木总,我觉得你说得吧,特别有道理。什么改革啊,创新啊,概念包装。这些放在哪个企业,肯定都是对的嘛。可是……”他的脸色冷下来:“你真的了解方宜现在面临的经济环境?了解改革的难度?实话实说,在座的各位心中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商业地产的模式,那些商厦、购物中心、shoppingmall,发展已经到头了。不可能再好。你真的为方宜集团着想,考虑的就应该是精简规模、砍掉效益不好的店。更不要谈扩张和增长。我早就跟老头子说过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听。应该把精力放在发在电子商务上,把我们的品牌、供应商,都搬到网上去。这才是今后经济发展的主流。我们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你的想法,不过是加速我们方宜的灭亡!” 他说完之后,大家都愣住了。因为以前吧,陆樟虽然玩世不恭,但有些事报到他那里,还是能拿主意的。偶尔来开会,也会说出让大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观点和决定。但是这样长篇大论、有理有据地跟人反驳,还是第一次。关键是,他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也不是完全的酒囊饭袋纨绔子弟嘛。 陆樟察言观色,见众人神色微动,心中有些得意。 木寒夏听他说出这番话,也有点意外。两人目光一对,陆樟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老狐狸精要使坏。 木寒夏环顾一周,目光所到之处,原本涌动的气氛似乎也平静下来。她不疾不徐地开口:“陆总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同意,电商会是这个时代、以及方宜集团,将来不能回避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但是各位请想想,实体商业是我们方宜的根本。如果这块根本落后了、腐朽了,无法保持稳定增长了,我们又哪里来的资本,去支撑我们发展电商?所以,实体商业的振兴,其实也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啊。这么大的盘子,一百多家商城,数千名员工,都是你们一手做起来的,不能说放就放,说砍就砍啊。” 大家纷纷点头。陆樟不出声。心想老狐狸居然打人情牌,女人就是会煽情。 木寒夏话锋一转说:“另外,陆总说的发展电子商务,我其实也很感兴趣。现在几家电商已经霸占了国内的全部江山,不知道陆总想要做的电商,有没有具体方向,核心竞争优势在哪里?” 陆樟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 虽然这几年,他一门心思想进电商领域,但苦于一直没找到好的方向。谁知这女人一下子戳中他的软肋,就好像算准了似的。 木寒夏的确是算准的。以陆樟的性格,如果有了路子,哪里还坐得住,只怕早闹着要去做了。见他脸色更难看了,木寒夏见好就收,微笑对大家说:“这样,电商发展是长远问题,回头我再找陆总具体讨论。如果没有其它问题,我看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今天的主要目的,也是跟大家见个面。有进一步的工作计划,我们再讨论。辛苦大家了。” —— 木寒夏亮相的第一天,整个事业部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新来的副总强势、漂亮、温柔,虽然没有压过陆樟一头,但至少没吃亏。 未来事业部的权力走向,还很不好说。 陆樟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领带已经被他扯掉了,双手插裤兜里,望着窗外。一人独处时,他其实很少会有桀骜不羁的神色,反而显得很安静。 “咚咚——”有人敲门。 陆樟没好气:“谁啊?” “是我,木寒夏。” 陆樟翻了个白眼,干脆不搭腔了,也不理会。 然后木寒夏就自己推门走了进来。陆樟也不看她,走到老板桌后坐下,翘起二郎腿。 木寒夏还是不动气,走到桌前,双手按上去。陆樟抬眸看着她。 却看到她眼里深深沉沉的笑意。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一双看不透的漂亮眼睛。 “要不要打个赌?”木寒夏说。 “什么赌?” “你先全力支持我,三个月内,我们的新店,业绩会干掉风臣。然后,我再陪你去做,属于你的电商。” 陆樟愣了一下,摇头失笑:“怎么可能?小姐,你在跟我开玩笑?干掉风臣?知不知道他们无论硬件、资产、服务、品质都是全行业最好的?我们保持第二的位置,已经很牛逼了好不好?” “是的,干掉风臣。”她肯定地说。 陆樟沉默了。 木寒夏很有耐心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啊,那就让你试试看。” —— 木寒夏回到自己办公室,冯楠敲门进来,送来张邀请函:“木总,后天晚上在国际会议中心,有个重要商会。政府部门也会参加。” “好的,我知道了。” “另外,您和陆总的秘书,都在招聘,有合适的人选我再给您看。” “好的。” 冯楠退出去了。木寒夏翻了翻邀请函,打算再看看商业项目的资料。 办公室里很安静,她低着头,看得很认真。 某个瞬间,毫无预兆的,她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三个月内,我会打垮这家店。 在那之前,你都可以来投靠我。 …… 六年前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可那个人当时的声音和语气,仿佛清晰就在耳边。 她失了一会儿神,然后跟自己说,都过去了,过去很久很久了。 ------------ 第74章(小修)  灯光璀璨,衣香鬓影。 城市繁华的夜色,在落地窗外映成背景。徐徐的音乐里,在座的大多是成功男士。当然也有女性,上了年纪、看起来比男性还要强势睿智的女老板,抑或是老板们带来的年轻可人的女秘书们。 木寒夏穿了条黑色的晚礼裙,但是不露背也不露大腿,剪裁顺滑贴身。长发简单盘起,绾一根水晶发簪。她站在厅内深处的小吧台旁,随意地吃着些点心。 有男士注意到她,端着红酒过来,跟她轻轻一碰:“怎么称呼?” 木寒夏微笑:“方宜集团,木寒夏。”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木寒夏说:“我去那边转转。” 男士颔首与她告别。 木寒夏走到无人的角落,倚在窗边,有些无聊。晚宴还未开始,放眼望去,沙发里,走廊上,圆桌旁,每个人都言笑晏晏、侃侃而谈。他们都同一类人,这个社会以经济价值衡量最成功的一类人。每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她都会看到有的人特别热衷、汲汲营营。也有的人显得生涩,努力融入。但更多的人,是坦然处之。 但她其实一直以来,对这种需要长袖善舞的场合,都不太感兴趣。以前……以前跟着林莫臣的时候,那是刚接触这些场合,必须努力,努力地笑,努力适应,努力为风臣贡献哪怕一丁点商业价值。但其实内心,是觉得无趣的。还不如让她在工厂跟工人师傅们混在一起,抑或是在办公室里埋头设计营销方案。 她这样有些自嘲地想着,又低头看了看表。晚宴就快开始了,陆樟还没到。这少爷,莫非要放她鸽子? 今天下午,她还专门给他打了电话确认:“陆总,晚宴是晚上8点,正装出席,我们要推动事业部的转型,还需要许多部门和合作伙伴的帮助,这种场合很重要,你一定要到。” 当时陆樟懒洋洋地答:“知道了。啰嗦死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出门了没有。但是木寒夏也不打算强求了。 宴会厅就在一楼。她倚靠的窗边,外面是大片的花园,还可以清晰看到会议中心的入口。她闲闲散散地站了一会儿,看到一溜黑色轿车,开进了会议中心。 旁边有人在交谈:“听说是风臣集团的人到了。” “他们ceo会来吗?”另一人说。 木寒夏一直看着门口。 也难怪众人关注。这几年国内经济形势不好,实力最为雄厚、表现佼佼者,当属风臣。所以风臣这个商业巨鳄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商界的目光。 排在第一的是辆黑色奥迪。服务生小跑过去打开后座的门,就见一名西装笔挺的三十多岁的男士下了车。他生得方脸浓眉、面容深刻、气宇轩昂。木寒夏看过他的照片,风臣集团现任ceo周知溯。是个作风硬派、锐意进取,在商界非常响当当的人物。 这时旁边的人说:“周知溯的车不是宾利吗?今天怎么降了格调,坐了辆奥迪啊。” 他的同伴说:“嘿,没看到吗,他后面还有辆车。” 木寒夏一瞬不瞬地看着。 周知溯下车后,并没有马上往里走,而是站在原地等。后面另一辆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快步走过来,没让门童上前,而是亲自打开第二辆卡宴的后座车门。 埕黑的车门徐徐打开,依稀可见后座坐着的那个人影。 木寒夏转身离开窗边。 —— 北京的春夜,还是有些寒意。木寒夏已走到了宴会厅另一侧,推开门。门外,是寂静的花园。 她走下台阶,清凉的风吹过来,仿佛也吹散了人心中的杂乱情绪。她提起裙摆,虽然这个动作非常不合时宜,她还是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望着眼前黑而静的花花草草,还有云层弥漫的天空,隐隐约约的月亮。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人推开。木寒夏竟浑身一紧,不能回头。 却听到陆樟散漫的声音响起:“喂,你催命鬼似的要我来,自己偷懒跑到这里吹风?” 木寒夏心情一松,笑了,抬头看着他。 陆樟愣了一下。一是没想到她这么打扮还挺好看的,二是她突然对他笑得这么灿烂做什么,简直都不像那个女强人了。 “在这里干什么?”他双手插裤兜里,站她边上。 “没什么,透透气。”木寒夏站起来,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陆樟十分意外地看着她大大咧咧的动作,然后听到她平静地说:“我们进去吧。” 陆樟轻哼一声,跟着她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木寒夏的错觉,厅内的气氛,仿佛随着风臣的人的到来,也热烈了几分。她和陆樟站在一个小吧台旁,她拿过杯白水,慢慢喝着。陆樟挑了杯红酒,很是无聊地喝着。两人的斜对面,大厅拐角处,相对深静的位置,还放着几条长沙发。此时那里聚了不少人。 “市领导已经到了。”旁边有人说道,“在那儿跟风臣董事长说话呢。” “他们董事长也来了?稀奇啊。不都几年没露面了吗?” …… 木寒夏眉目不动。陆樟挑了挑眉,抬头望去。 静了一会儿之后,木寒夏也抬头望去。 灯光很静谧,繁复密织的沙发,彰显着雍容华贵。众星捧月的那两张沙发里,她首先看到周知溯,眉眼含笑地在说话。他的对面,坐着的应该是位市领导,衣着简朴、和蔼可亲。 他也坐在那里。 暗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衣,深灰色领带。干净的短发,白皙的脸。仿佛六年来没有任何改变。 可仔细一看,还是变了。他已经三十三了,眉目颧骨比二十六岁时,都硬朗了几分。男人的轮廓更深了。可那双眼,却没变,深深的,黑黑的,仿佛海底的礁石,在这满室繁华金贵中,却仿佛有他独特的沉静与深邃。 木寒夏想象过千万遍与他重逢的情景。然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却原来一切如此安静。她站在众人之后,安静地凝望着他。 眼底,忽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她慢慢地呼吸着,平静地压了下去。 像是,若有所觉。他的嘴角还带着浅淡的笑,抬起头,径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静静相对。 这喧嚣大厅里,这纸醉金迷里,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们的目光交汇。 木寒夏望着他英俊如昔的脸庞。他的嘴角笑意还未褪,可她清晰看到,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很静,静得像只在看她一个人,又好像根本就没将她看进眼里。 然后他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仿佛人海之外的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木寒夏也移开视线,她端起杯子一直喝。可白水入口,竟然是苦涩的。 冷不丁身旁一直沉默的陆樟突然开口:“喂,carol,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林莫臣在看我?他看我干什么?挑衅吗?” 木寒夏一愣,转头看着他,噗嗤笑了,说:“放心,他根本不需要来挑衅你。” 陆樟白了她一眼。 而此时,周围的一切交谈声,笑声,在林莫臣的耳里,都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他垂着眸,不让自己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去看她的方向。 她终于回到他视野里的方向。 周知溯这时开口:“那边是方宜集团的太子爷吧?” 林莫臣静默不语。 旁边有人答道:“是的,陆樟。旁边好像是他们新来的事业部副总,叫木寒夏。是个海归。” 对面的市领导也回头看了看,笑道:“老陆倒是大胆,不拘一格降人才,儿子和请回来的副总,都这么年轻。莫臣啊,跟你当初创业时年纪差不多吧?年轻有为啊。” “是的。”林莫臣答,“比我更年轻有为。” —— 这次宴会的规模不小,所以木寒夏拉着陆樟,在最末一桌坐下。陆樟自然乐得轻松。林莫臣自然是坐最前面的首桌,从后面几乎都看不到。所以直至宴会结束,两人也没再打过照面了。 夜风徐徐,木寒夏打车回到公寓楼下。 到底是心情有些起伏,想起他刚才那样的一双眼睛,想起他神色淡漠地移开目光。木寒夏有些失神,沿着公寓楼下的碎石小路,慢慢走着。 到了楼门口,掏出门卡,刷开门,走进去。 这高档公寓一楼都有个大堂,面积不大,但是装修精致,吊着水晶灯,还放着沙发和茶几,供人临时休憩。 木寒夏走进去,就见沙发上坐着个人。 黑色大衣都没脱,就这么坐在那里。长腿交叠,大衣袖口露出黑色西装。他低着头,拿着本杂志在看。听到脚步声,他放下杂志,抬起头。 木寒夏怔住。 恍惚间,她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什么时候? 哦,是了。是在霖市,他们同住酒店的那段日子,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遇到陈似锦和她男友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坐在酒店的便利店门口,拿了本杂志在看,在等她。 那不是一段她愿意回首的记忆。因为正是那个夜晚,他们踏进了对手的陷阱。可今晚再见他的出现,她却忽然想起了那个晚上。无关乎阴谋,无关乎懊悔,只是他当时耐心等她的样子。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片刻间木寒夏已恢复镇定,看着他也盯着她,然后站起来。 她静了一瞬,露出微笑:“林董,好久不见。” 他亦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笑了:“好久不见……summer。” —— 作者的话:明天起更新时间调整为晚8点,正式调整为晚8点。虽然我昨天也很纠结,不想影响你们的阅读习惯。但是确实不行,我昨天咳了一晚上痛苦极了,这两天我要先调理好身体。而且过几天就要入v,我也要存下稿。就这么定了不改了,明晚8点、8点。时差党、上晚自习的学生党请隔天再看不要熬夜。爱你们,明天见~ ------------ 第75章(修)  林莫臣是数日前回到北京的。之前他还在美国,作为mk投资集团的高级副总裁,处理一些大型投资并购业务。 这些年过去了,他的确已从风臣集团的业务中隐退。去美国做投资,起初的确是为了帮助风臣更好的转型。后来,就完全是因为兴趣。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而选择mk投资公司去帮忙,一是因为那是老伯特的公司;二也是因为他们的总部,也在纽约。 纽约很大,也不大。想见的人也许能见到,却不一定能重逢。 有些人的消息、动向,凭他现在的人脉和实力,是可以清楚掌握的。恰好因为一些理念上的原因,他也打算辞职离开mk回国了。为此老伯特还骂他完全把mk当跳板,投资那套体系学走了,女人也走了,他也就走了。 对此,林莫臣只是付之一笑。 但他在北京逗留了这些天,除了偶尔过问风臣集团的事务,再把手里剩下的mk的事处理完,的确没有别的事。 除了等待。 某种距离更近的等待与追逐。 …… 木寒夏完全没想到,林莫臣会出现在这里。她在柔和的灯光下,望着距离自己只有一米远的这个人,居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晚宴会上惊鸿一瞥,她已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辛苦创业的年轻男子。他已蜕变成真真正正的商界大佬,多少人仰望他的鼻息,谁敢轻易冒犯?她早就知道他登上了福布斯中国排行榜。他过得低调又隐秘。如同其他商界名人。 这些年,他们也从未相遇过。她只在新闻中得知他的消息,她也不知道他这几年“退休”后去了哪里,她想他身边应该也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 无论如何,他不该就这么出现在她家楼下。仿佛专程来等她。 木寒夏安静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眉宇间看出一点端倪。他为什么要来? 然而他的面容异常平静,还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说:“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安排去接你。” 木寒夏笑了笑,说:“不敢麻烦林董。” 林莫臣静默了几秒钟。 “你叫我什么?”他笑着问。 木寒夏滞了一下,微笑不变:“林董。” 他说:“你还是叫我林莫臣吧。” 木寒夏笑而不语。 林莫臣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一袭黑色长裙,外面披了件米色大衣。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下面是两寸细跟鞋。那张脸真的比记忆中更瘦了一些,眼眸也平静了许多,仿佛沉淀的是这六年的光阴。可那倔强而俏丽的脸,分明是他记忆中鲜活的样子。曾经笑靥常开的她,呆呆乖乖的她,哭泣的她,愤怒的她……都跟眼前这个成熟而美丽的女人,丝丝相扣地重叠在一起。 他缓缓压下心头的疼痛感,反而淡淡笑了,说:“今年为什么回来了?” 木寒夏并未注意到,他的措辞中用的“今年”。不是去年,不是明年,不是他已安静等待和守候的这么些年。她只是客气地一笑说:“工作需要。” 林莫臣点了点头。很好,工作需要。 他眉宇间笑意更盛,慵懒的神态中带着几分强势和锐利,,像极了今晚宴会里身居上位的模样。他说:“方宜跟风臣的地产业务,算是同行。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交代下去。” 这许诺若是放在别人面前,只怕金贵无比。可木寒夏只是点头笑道:“多谢。” 门外夜色静深,门内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却已相对无话。 木寒夏只想道别上楼去。可看他那样安静地立着,黑色大衣垂落,明明与多年前已不是同一个人,却又像是没有半点改变。木寒夏只觉恍然如梦,她客气而真诚地说:“林莫臣,这些年听说风臣发展得很好,我也为你高兴。恭喜你。” “是吗?”他答,“你为我高兴?” 木寒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笑带过,转而问道: “你这几年在忙什么?” 他径直盯着她,忽的一笑:“跟你一样,去了美国,在纽约做一些投资的工作。” 木寒夏一怔。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深想,不甚明了。她像是没听到一样,淡然点头道:“哦,挺好的,这几年实业经济不好,风臣重点发展金融投资,这步棋走得真好。” 林莫臣静默不语。 他的女人,那个勇往直前、在商场横冲直撞的女人,现在也变得如此成熟沉静,视商场如棋局。她终于如他预想般的成长,却也已不是当年他轻易就可以掌控住的稚嫩模样。 他却答到:“一步两步的棋,现在也不是很在意。有些事,我早已看淡了。” 木寒夏微感意外。 然而下意识告诉她不必再深聊下去,她低头看了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于是她抬头说道:“今天挺晚了,我上去了。我在北京也没什么朋友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聚。” 朋友? 林莫臣笑了笑,答:“好。” 见他站立不动,木寒夏转身先行离开。 电梯就在几米远处,厅中很静,只有他们俩在。木寒夏走到电梯口,看着光滑的大理石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就看到林莫臣没有走向门口,而是朝她的方向走来。 木寒夏的心中突然升起某种强烈的不安的预兆。 她没有回头看他,也没动。伸手去按电梯。他已走到她的背后。 手指在半空中就被他抓住了。 木寒夏看着两人重叠的冰凉的手指。林莫臣已经从背后抱紧了她。 他怀里清冷的气息,瞬间侵袭至她的发肤。太熟悉,也太陌生。木寒夏全身发冷,一时竟被他惊得乱了方寸。她回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两人的脸只有一寸之遥。刹那间这个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他的脸突然就覆盖下来,重重地吻住了她。 木寒夏就像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一下,全身一颤。她还没来得及防备,他的气息已涌入她的嘴里。于是失守。他的舌攻城略地,吻得很深,带着几分急切,仿佛又带着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他的手也牢牢环上了她的腰,清俊的脸低垂着,他闭着眼睛,只让她看到两道轻锁的眉。 他的另一只手也探上来,扶住她的后脑。木寒夏已被他整个禁锢在怀中深吻着,像从前那样。 木寒夏一把推开他,可他力气大,虽然松开了手,却依然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间。木寒夏低吼道:“林莫臣!你这是干什么?” 他不答反问:“这些年,你就从没想过要回来?” 木寒夏沉默。 林莫臣:“回来看看我?” 他嘴角挂着微微苦涩的笑意,木寒夏从未见过他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 某种陈年的酸楚,涌进她的胸腔里。她忍住了然后笑了,伸手挡开他的手臂,说:“林莫臣,你现在说这些,我就不明白了。” 手臂却又被他拉住,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不明白?” 木寒夏的心尖居然一颤,她甩开他的手,转身走进电梯里。他没有动。 电梯门合拢的一刹那,他突然伸手,挡住了它。 “木寒夏,我等一个人,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让你就这么独善其身地活下去?” ------------ 第76章(修)  夜色幽深。 木寒夏靠在躺椅里,她觉得迷茫,觉得被触痛。她是真的没想到,林莫臣会出现,会说那些话。他们明明早已分道扬镳,他也早已功成名就,为什么又来纠缠她? 他还说不会放过她?他想对她做什么? 她的身体蜷成一团,一直凝望着窗外。直至,时间变得很晚了。 美国那边,也应该是早上了。她收拾心情,拿出手机,打了个越洋电话。 电话那头,过了一会儿,才辗转到了张梓的手里。 木寒夏未语先笑,杂乱的心情仿佛也随着电话接通,变得平静。她的嗓音格外温柔:“喂,今天怎么样?感觉舒服点没有?” 张梓,曾经是她在美国的房东。缘分使然,性情相投,六年的陪伴与相知,现在,他是她最在意的人。 他答:“我很好。你呢,回国后习惯吗?” 几颗稀落的星子,在夜空中闪烁。她的嗓音轻轻的:“我一切都好……过几天,他们就会送你来中国。这边的医疗条件也不错。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到时候我去接你。放心,一切有我。” …… 是从六年前那晚,木寒夏生急病,张梓的无私帮助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亲近的。他永远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而她渐渐开朗,善解人意。两人之交淡如水,但****在同一屋檐下,又逐渐亲近。有时候张梓坐在工作间里,摆弄他那些电子设备,木寒夏也会好奇地在边上看。看了一会儿,打着哈欠说好无聊。而张梓只是温和地笑,然后细细地给她解释每一部分的设计原理。于是木寒夏听得更无聊了,又不好意思打断他的热情,好容易找个借口,赶紧开溜。下次张梓见到她,还想继续上次的话题,她就说:哎呦,我想起还有论文没做,回聊回聊。 张梓又不傻,一来二去,就再也不跟她提自己的专业。可木寒夏瞧见他一人独坐在小黑屋里,又觉落寞,过意不去。她读的是商科,偶尔也跟他提起自己在课程上的问题,没想到张梓居然也能指导她一二。木寒夏这才意识到,学霸就是学霸,更何况是普林斯顿的学霸。这世上,真的存在比普通人,比她聪明很多的人。这个男人在身体上或许是病弱的,在才华上却是令人仰止的。他与林莫臣是完全不同的一种聪明,却同样令她钦佩,两人也相处得更熟络。 木寒夏承认,起初的靠近,甚至是互相依偎,或许真的是源于那段时间,内心的寂寞和脆弱。而张梓对她是不是这样,她并不去深究。但两人的朝夕相处,六年间积淀下来的深情厚谊,却是真真切切的。 张梓很快就要回国了。他的病情,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才是木寒夏最关心的。他是她的知己。可是当她思及别后重逢的林莫臣,却觉得心中好像缺了一块。六年来他对她的世界秋毫无犯,今晚只一出现,这个名字却好像无比迅速地扩大,蛮不讲理地开始占据她的视野。 同样的夜色里,林莫臣驾车离开。 城市的流光,从车前经过。夜色很静,宛如这些年来,成百上千个夜晚,他都是这样,独自驾车回住处。 可今晚,不同了。 天上的星,地上的灯,似乎比往日更加清晰地在他眼前闪烁。 前面,遇到了红灯。 他慢慢将车停下。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伸手抚上自己的唇,就这么笑了。 你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在我以为已经无望的时候,回到我能看到的地方了。 —— 翌日。 木寒夏已按下所有心情,专注于工作,带陆樟在巡店。 巡的是风臣的店。 她今天穿的是身休闲的衣服,毛衣开衫,搭深色长裙,但也不失端重。陆樟自不必说,穿了条破洞的牛仔裤。所以两人走在风臣的商场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种事,陆樟还是挺喜欢干的。逛街呗,看美女。而且逛的还是竞争对手的店,有点刺激。要是逛自己的商场,美女也比风臣这边少,他还真没什么兴趣。 一路闲闲散散地跟着木寒夏。她的神态也很淡然,手里还挎着个包,像是真的在逛街。偶尔还在柜台前停下,看看衣服。 不过事实上…… 经过风臣的一楼大厅时,她淡淡地说:“看看他们的装修风格。” 陆樟抬头瞄一眼:“水晶灯、弧旋吊顶,简约时尚,名家设计。一句话:高大上。比我爸装修的那傻啦吧唧的欧式风格强多了,钱也没少花。” 木寒夏莞尔:“方宜装的也没那么差,5年前也引领市场风潮,只是现在有点过时而已。” 陆樟摇头:“大姐你不必给我爸面子。” 经过世界顶级名牌旗舰店时,她提醒道:“看看他们招商的对象。” 陆樟:“闭着眼睛都能数过来,lv、纪梵希、爱马仕……我们也有,但是没他们多。” 木寒夏点头。 然后又看了他们的营业员,个个身材高挑,仪态端庄;看了他们负一楼的超市,引进的是国际排名第一的超市;看了他们整座大楼的设计、分布,售后服务、餐饮品牌…… 陆樟虽然转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着。一是这工作的确挺轻松的,以前每每来个老成持重的副总,总是整天拉着他苦口婆心地将战略讲市场,他都快烦死了。二是他也想看看木寒夏到底想干什么。因为越转,看得越全面,就越能感觉出,风臣商城全方位的优秀。木寒夏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总不能是专程带他来自取其辱的吧? 末了,两人回到方宜,她的办公室里。 相对而坐,陆樟翘起二郎腿。木寒夏泡了杯茶给他,他有些嫌弃地端起尝了一口,倒是没说话,慢慢喝了起来。 木寒夏问:“对于风臣,你的结论是?” 陆樟笑了笑,正色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他们整个走的就是高端时尚风格,无论商场设计、品牌引进、人员素质、服务质量……几乎都已是国内顶尖。所以他们的商城,到哪个城市,就会成为地标性建筑,不是没有道理。你说要开一家新店,业绩超过同地段风臣的店?怎么开?别告诉我要砸钱,我爸可砸不过风臣,我们在中国企业的500强排名里可被他们甩了50名。而且我们即使做,也达不到他们那样的整体运营水平。” 木寒夏点点头:“所以,这就是我们突破的方向。” 陆樟放下茶杯:“怎么突?” 木寒夏往椅子里一靠,双手抱胸,慢慢笑了:“对手的弱点,往往隐藏在他最大的优势中。什么都是最好的,高端的,商业化的,这是风臣的优势,却也是我们唯一可以突破的方向。我们要找到一条路,反其道而行之,发起一场侧翼战,为方宜搏出一片新的市场。” 陆樟的心扑腾一跳。抬头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他发现她跟他在商场上遇到过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有的女人在商场上能成功,是因为她是花瓶,长得漂亮,擅长交际,利用关系得到商业利益;有的女人是典型的女强人,完全没有半点女性的柔美,在陆樟看来简直丧失人性。可木寒夏行事坚定,但又不会采用太强势的手段逼人就范;她总是盈盈笑着,循循善诱,像狐狸那是肯定的。可真的说到正题时,她又十足十像个男人了。瞧这番话说的,侧翼战,搏出市场。 关键是,陆樟居然还被她说得心跳加速了。 他端起茶又喝了一大口,掩饰自己被挑起的战斗兴趣。可这女人这儿连茶居然都挺好的,味道淡淡的,还挺香。不像其他老总那里,总是极品银针极品龙井,又浓又苦。 他兀自沉默着,木寒夏讲完这番话,也在沉思。 有一点,即使她不去深想,却也是很清楚易见的。那就是她如今在商场的行事风格,是像极了当年的林莫臣的。譬如她也善抓住人心,所谓的“反超风臣”、“寻找对手弱点”,只不过是针对陆樟的性子,故意激他的话。譬如她把他教过的每个道理,都牢记于心。直到现在,她都习惯于在对手的优势中去寻找弱点攻击。 她的本意,始终是要对方宜的商场进行优化升级,探索出一种新的商业模式。你说会对风臣的业绩形成冲击吗?如果成功了,肯定会有。但这样的改革,其实并不是针对风臣发起的攻击,而是方宜自我的提升和进步。 对于这次的商业行动,她本来是有把握的。风臣那边会不会做出一些针对性的竞争举措,肯定会有。但她觉得对方不会大动干戈。因为这是无法避免的良性竞争,不是恶性竞争。 她也从来没想过,林莫臣会知道这件事。常理来说,一个隐退的董事长,是不会知道庞大集团的具体某一块业务中,遇到的一个竞争问题的。 但现在,不同了。 林莫臣既然注意到她,甚至完全掌握了她归国后的行踪,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即将在商场上有所举动? 身为竞争对手,他会怎么做?须知这个男人,在商场上从不会对任何人手软,包括曾经被他视为朋友的她。而现在,他对于木寒夏来说,更像是个陌生的男人,又怎么会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木寒夏收敛心神。有些事情,想不出解答,就暂时放下,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她既然已经受陆董事长之托,有所承诺,就得言出必行。只管全心全意,把方宜的业务做好。 —— 林莫臣突然现身北京,其实引起了风臣集团高层短暂的混乱。 因为过去几年,除了必须参加的例行会议,他只在集团业务遭遇巨大选择或者冲击时,才会出现。他人在华尔街,接触的是最新的商业资讯和思维模式。有他在关键时刻的决策与帮助,风臣集团这几年才能越走越好,甚至获得逆市增长。 所以他这次突然出现,大家都猜测——集团不会有什么特别重大的变革吧? 然而并没有。他这次回来,貌似是真真正正来度假的。并未干涉集团任何业务,似乎真的只是为私事而来。 孙志现在分管的是所有的房地产业务,这天一早,他听到下属上报的一个消息,略一思忖,决定去董事长办公室找林莫臣。 空置了很久的董事长办公室,今天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新鲜花草和茶叶的香味。林莫臣与周知溯,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喝茶。 周知溯也不是外人,孙志走进去,关上门,笑了笑说:“林董,刚报上来个消息,其实也是个小事。听说方宜那边,最近会对商业地产模式进行升级改造。在他们……”他顿了顿:“新来的木寒夏副总和陆樟的带领下,去推进。” 林莫臣看着他。 周知溯笑而不语。 孙志说:“寒夏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是吧,董事长,我寻思得跟你打个招呼。这事儿也有点难办,下面的人担心他们会对业绩造成冲击,打算采取一些竞争措施来打压他们。” 林莫臣沉静片刻后说:“他们打压不了木寒夏。她是我当年一手带出来的人,行事风格一直像我。但又有自己的特点,思维灵活狡猾,擅长独辟蹊径。”这回她如果要做,必然是避开风臣的优势和锋芒,寻找到一条新的、适合方宜的商业地产模式。会对风臣业绩造成一定的冲击,但也绝不会动摇我们的根本。不足为惧。我们作为市场领导者,总会有新的市场突围者出现。即使没有木寒夏,也会有别人。我们不可能一直占据最多的蛋糕,不分出去一些。这是良性竞争的市场规律,让你的人不必自乱阵脚。” 原本以为是个困局,却被林莫臣三言两语解开了。但是他那句平平静静的“她行事风格一直像我”,却听得孙志和周知溯心情都有些微妙。 “好的。”孙志答,又问,“那随他们自己去?” 以为林莫臣肯定会说好,因为他既然说了,下面的人打压不了木寒夏,又是良性竞争,自然也不需要他们这个层面过问了。 结果林莫臣沉默了一会儿,说:“告诉下面的人,不要做任何抵抗。” 孙志和周知溯对视一眼。 “她回国的第一仗,为她让路,让她旗开得胜。风臣不做任何抵抗。”林莫臣笑了,“我要有多犯蠢才会去抵抗她。” ------------ 第77章(微修)  斜阳照在窗玻璃上,木寒夏与陆樟相对而坐。 她姿态清闲,他翘着二郎腿。 正要继续往下说,这时,木寒夏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139打头的号码。微怔,这年月,谁都换成18开头的手机号了。139是非常老的数年前才有的号码。 刹那之间,她已忆起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 她看一眼陆樟,拿着手机走向阳台,带上门。 阳光洒满大地,楼下车流如梭。铃声徐徐缓缓在她手里响着,她想起的,却是昨天深夜那个缠绵而深刻的吻。她静默了一会儿,接起:“你好,请问哪位?” 林莫臣静了一秒,在那头说:“是我。” 木寒夏嗓音里带上客气的笑意:“有事?” 林莫臣也在那头平和的笑:“公司的几个老同事,听说你回来了,提议今晚一起吃饭。” 木寒夏一时迟疑。 “有空吗?”他问。 “我……”木寒夏顿了顿,若说不去,未免小气。但他此刻的语气越疏淡平静,却偏偏令木寒夏越想起昨晚,他吻她吻得那么强势,甚至难以自抑。 “替我谢谢他们。”木寒夏说,“我今天要加班到很晚,去不了,下次吧,我请他们。” 两人都静了几秒钟。 “好。”林莫臣说,“不要太忙,注意休息。” 挂掉电话,木寒夏有点发怔。 林莫臣刚才是在叮嘱她,不要太忙,注意休息? 记忆中,他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她觉得付出一切去奋斗是理所当然的。他自己都忙得昏天暗地,事事利益至上,自然也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柔软话语。 …… 察觉自己陷入了本已尘封的记忆中,木寒夏收敛心神。昨晚的事,对她来说,是个突如其来的冲击。而现在林莫臣不动声色的接近,她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抑或是,只是对当年的事意难平?心中的结打不开?毕竟,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些年更是顺风顺水,越走越高。她大概是他唯一心有不甘的人吧。 不过,不管他到底怎么想,木寒夏也不想去深想。当她审视自己的内心,很清楚的是,她不愿意再回头,跟他重新开始。 陆樟斜瞥着她走进来,说:“怎么一张欠费脸……不会是你的老情人来电话吧?” 木寒夏一愣,摇头说:“不是。是……诈骗电话。” 陆樟一笑:“下次接到这种电话,给我啊。我最喜欢接这种电话了,逗****。上次我都把一诈骗的说哭了,愤然挂了我的电话,再打过去都关机了。” 木寒夏噗嗤笑了。 陆樟笑归笑,突然意识到,两人间的气氛好像变得有点太融洽了。他立马收了笑,恢复淡漠脸色坐着。 木寒夏也正色说:“那我们说说方案吧。”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木寒夏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找文件。陆樟依旧靠在皮椅里,姿态大开大合地坐着。双手支起,手指随意地互相打着架,眼睛盯着她。 作为一个在富人家庭、从小几乎是孤独长大的年轻男人,陆樟表面看起来放荡不羁,实际上看人看事,都有自己的心思和准则。他表现得浑不在意,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同样,他表现得很叛逆抵触,暗地里不见得没有在观察和审视。 譬如事业部的另一位副总朱老头,虽然陆樟非常非常讨厌他絮絮叨叨刻板严厉,脑子也不太灵活。但他心里其实又很清楚,老朱是跟着父亲打江山的人,对他们家忠心耿耿,也是他在事业部最能依仗的人。这也是父亲安排老朱到事业部“养老”的原因。所以他表面总是跟老朱唱反调,有时候被念烦了还吵架。但老朱坚持要执行的事,陆樟其实几乎从不阻挠。前几个月有一次老朱突然发急病,还是陆樟二话不说,背起送医院。别人他不放心!老朱出院之后,对他和颜悦色了好几天。不过没过多久,陆樟又跟他掐了起来。但两人好像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事业部也就这么吵吵闹闹、平平稳稳地走过了这几年。 譬如现在眼前的“空降摄政王”木寒夏,也是一样。一开始,陆樟是很讨厌外人来指手画脚,他也从不会轻易信任人。但木寒夏是这样一个年轻、漂亮又大方得体的女人,的确是给她加分了。陆樟再怎么说,也是个年轻男人嘛。比起老头子,他当然更喜欢看到美女。 但是赏心悦目、通情达理,还有循循善诱,并不代表能得到他的信任。几天下来,陆樟也承认,木寒夏作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同事,处处都还挺招人喜欢的。现在,她画了一张大饼给他,一个充满诱惑力的设想。但她是否可靠、是否真的有才华,是否能成为他陆樟的导师和臂膀,陆樟很清楚,要看她今后实际做的事和效果,才知道。他才会决定信不信她。 现在,他就继续陪她耍耍花枪,斗斗嘴,冷眼看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说般,又真诚,又牛逼。 木寒夏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 他漫不经心的脸上,眼睛里却沉沉湛湛。 木寒夏微微一笑:“开始吧。” “风臣、方宜,还有绝大多数的商场,布局是怎么划分的?”她问。 “按功能划分喽。”陆樟答,“一楼奢侈品珠宝,二楼少女装,三楼熟女装,四楼男装。有时候五楼再卖户外运动风,楼顶再卖童装、精品家居什么的。负一楼再弄个超市。千篇一律,有什么好问的?考我啊?”他扯起嘴角笑了笑。 木寒夏不为所动,又问:“那么,哪些人,会去逛商场?” 陆樟的腿一边晃,一边懒洋洋地答:“有钱人呗。那些老女人……”扫她一眼,继续:“中产阶级夫妻,当然,现在有些小年轻哪,没钱,宁愿吃泡面,也要存钱买包啊买衣服啊,蠢啊。不过他们不蠢,我们也就没钱赚了。” ------------ 第78章  这一番典型的资产阶级少爷的讨打言论,木寒夏懒得跟他深究。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是的。那如果我们针对这几类主要客人,建一个让他们感觉到处处贴心处处满意的商场呢?” 陆樟一怔。 木寒夏淡淡笑了。那笑中带着几分傲然,几分狡黠,但更多的是洒脱。陆樟竟觉得她的眉梢眼角,在落日的余晖中,似乎也染上一层盈盈光彩。 她抬起莹白如玉的手,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他面前。他看到屏幕上缤纷的商厦仿真图片,还有楼顶上的两个字“悦家”。 陆樟:“这名字真土。” “名字你可以再想,但就是要让人觉得亲切好记。”木寒夏说,她开始向他展示整个商城的构想图。 “‘家’是我们这个商城的主题。现在实体经济衰退,人们也没以前那么爱逛商场了。但是对’家’的眷顾,却是越来越强烈了。尤其70后、80后成为父母,他们更适应商业经济,也更重视家庭合睦和子女教育。哪怕是单身男女,内心也是有渴求和情怀的。所以,我们的商场,功能区这样划分——” 陆樟随着她的手指,望向一张张的幻灯片。 “第一,也是最主体的部分,三口之家区。这里会有大型儿童游乐区,也会有儿童托管区。托管区办理商场会员卡即可免费进入,干净、舒适、安全。这些设施旁边,就是适合带孩子就餐的餐厅。包括一些耳熟能详的西式快餐,几家味道清淡健康的中餐。以中档和高档居多。游乐区和就餐区消费都可以积累’悦家币’。儿童积攒了一定数量的悦家币,就可以兑换商场的玩具。”她换了张图片,出现的是做成纸币形状的五颜六色的游戏币。 陆樟听得专注,这时笑了:“挺聪明的,拿孩子做文章。” 木寒夏看他一眼说:“你错了,我并没有把这种模式当成噱头去做。现在大城市生活节奏太快,很多父母对孩子都缺少关爱。加之北京雾霾又重,也没有太多合适的场所,可以进行亲子活动。我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有了这个构思。在商业衰退的时代,要能维系住客户,靠的早已不是价格,而是品牌价值和情感寄托。靠的是我们的诚意。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游乐场和餐饮的叠加。我们要深入商场每个细节设计,为孩子考虑,为家庭考虑,就像我刚才说的,让他们觉得处处贴心处处满意。 这样的话,如果当父母们周末想带孩子出去,我们的’悦家’是他的选择之一。如果他们能和孩子在’悦家’度过很多放松又快乐的时光,就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忠诚客户。这与对面的风臣品牌是否比我们多,装修是否比我们高端,没有关系。我们将不战而胜,你明白了吗?” 陆樟没说话。 木寒夏笑了笑,继续说道:“当然,离这一层儿童区最近的,就是时尚女装和男装。这样父母带孩子来玩后,自然而然也会逛逛自己的衣服。” “这一块是什么?”陆樟指着图片问。 “这是商场的情侣主题区。离儿童区有一定的距离,相对安静。与时尚女装和男装毗邻,会有几家环境更加浪漫优雅的餐厅,也会有一些精致的情侣用品,包括家居、摆设、日用品售卖。还会有两家咖啡厅,以及一家酒吧,是清吧,会有歌手驻唱。而这一层,不光年轻男女可以来,夫妻把孩子寄存在儿童区,也可以来。” 陆樟心想,这的确是女孩们爱逛的地方,也是把妹的好地方哦。不过看木寒夏说得那么认真专注,他也就没再吭声打岔。 “这一块,我自己叫它’独行区’,当然公开肯定不能这么叫。这里会有几家品质书店,更安静的咖啡厅,小电影院,一些小众但是品质好的服装店。顾名思义,这里供落单的人来逛。也是交朋友的地方吧。我说’家’的概念,是一种归属感。不光是针对有家的人,还有孤独的人。” “这个商场,有这么多的功能分区,主体装修风格、色调,必须是一致的,必须是温暖清雅的。但是家庭区、情侣区、单身区……又各不相同,各有特色。不仅如此,包括背景音乐、服务人员,也应有所不同。根据不同的季节和节日,商场每个月有不同的主题活动。我们在跟入驻商家谈时,就要求他们遵循这样的主题风格。我想在实体经济低迷的情况下,他们也会愿意做这样的创新店铺尝试。” “我想要传递的,是一种情感归属,一种家的情怀。消费者在这里最大的感触是舒适,贴心,他们在这里不仅仅是消费购物,情感需求也得到隐性的满足。所以他们来了一次,就还会再来。这里会成为他们在城市里的一个’去处’,而不仅仅是买东西的地方。当然,这样创新的模式,一开始不会想价格促销那样立竿见影,业绩在开业日就突飞猛进。但是,依靠口碑传播,业绩一定会越走越好。你说,这样全新的路径,是不是能避开风臣的’高大上’风格,走到跟他们业绩并肩的位置上去?” …… ——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对陆樟耳提面命地开完会后,木寒夏又工作了一会儿,这才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走出办公室,这一层几乎没什么人了。陆樟的秘书还没招到,门口的桌子是空的。门虚掩着,有闪烁的光线透出来。 还没走? 想到刚才开完会,他沉思不语的模样。木寒夏很清楚,孺子还是可教的。她背着双手,缓缓走到他的门口,刚想敲门,就见里头昏暗一片,唯有墙壁上有巨幅的光影在闪烁。陆樟背对着她,坐在地上,戴着副超大耳机,手里拿着个手柄,居然在打游戏。 木寒夏挑了挑眉。 还以为在听完她的高谈阔论后,这小子多少会琢磨消化一下。结果早打上了游戏。 ------------ 第79章  这时屏幕上出现“in”的巨幅字样,她听到陆樟轻轻说了声“噢耶”,然后摘下耳机,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木寒夏敲了敲门。 他回头看她一眼,脸在昏暗光线里模糊不清:“有事?” “没事。”木寒夏走进去,想想她其实也是个无聊的人,下班后无事可做。她索性在他身旁蹲下,问:“这是什么游戏?” “这你都不知道?”陆樟说,“很老的游戏了,打枪的。” 不知是不是木寒夏的错觉,此刻一个人打着游戏的他,比平时少了几分吊儿郎当,冷冷的,也有点酷。 “我不知道。”木寒夏摇摇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打游戏?” 陆樟盘腿而坐,重新戴上耳机,嘴角浮现笑意,答:“你当师父的不是教了那么多么?我打打游戏,放松放松脑子,才能更好的学本事啊。” 木寒夏忍不住也笑了,就这么抱着双膝坐在他身旁,看他又打完一盘。在游戏里厮杀时,这大男孩的面容显得特别沉静,近身肉搏时眉宇间也浮现狠意。倒跟平时完全变了个样子。木寒夏不禁想,男人即使年龄段不同,在某些心性方面,依然是相同的。譬如喜欢争斗,喜欢厮杀,喜欢追逐胜利和强者的快感。孟刚、林莫臣、老伯特、陆樟……皆是如此。 这时陆樟侧头看着她:“喂,你要不要也试试?” “行啊。” 见她答得这么爽快,陆樟还多看了她一眼,心想莫非她除了是商场女强人,还是个游戏高手?那可真就是神人了。 结果等她戴上游戏耳机,手柄一上手,陆樟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游戏里的自己被敌人狂砍掉80%的血。 “卧槽啊!”他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你会不会打游戏啊?” “不会啊。”木寒夏眼睛紧盯着屏幕答。 事实上,岂止是不会。当年高中毕业就要谋生计的她,还有孤身一人去海外求学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游戏是什么样的。 她答得轻松,看到游戏里的自己被砍得“嗷嗷”直叫,还挺新鲜的。可陆樟简直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他刚才交给她的时候,没有退出账号登陆。也就是这一次的战绩会记录在他连续n天的不败战绩之上。他刚才真的是脑抽了,为什么潜意识觉得这御姐商战能打,游戏肯定也能打?现在简直悔死了。 眼看木寒夏还一脸淡定地被人砍着,就快要死了。陆樟满头黑线地伸出双手,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柄,开始引导她操作。 “左闪啊、换枪!射完就跑,你现在就这么点血了……” 两人的手指按在一起。 木寒夏愣了一下。 他的胸膛靠在她的后背上,双臂也环住了她。这些年,木寒夏其实很少跟男性接触,印象最深的,依然是林莫臣的怀抱,清冷,温和,臂膀有力,有时候会带着点男士香水味。然后还有张梓,好几次木寒夏和护士一起扶他,张梓太过清瘦,身上总有药味,还有他成天翻阅的纸张的味道。 可身后这男孩,跟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怀里很热,隐隐还有汗味。他的侧脸也轻贴在她的脸颊旁,又热又软。他整个人,就像一团热铁。 木寒夏一把推开他的手臂,从他的怀里出来,坐到了一旁。 陆樟的眼睛还盯着屏幕,仿佛丝毫未觉,手指快速在手柄上跃动着。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反败为胜,险胜了这一回,这才把手柄一丢,长舒了一口气,说:“喂,我厉害吧?” 木寒夏点头:“是挺厉害的。” 陆樟看她一眼:“你刚才突然躲什么躲啊,差点害死我。喂,你不会是以为,我对你有兴趣趁机揩油吧?大姐,你想多了!我对老处女真的没兴趣。” 话一出口,他心想要糟,怎么把心里的嘀咕说出来了。果然,就见木寒夏脸色一冷。 木寒夏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下意识回嘴道:“你才是老处……” 陆樟见她没有真的生气,就一边收拾游戏装备一边说:“哦……原来不是啊,难得啧啧……恭喜师父贺喜师父,没有因为禁欲而走上变态之路。” 木寒夏抬手扶住自己的额,竟然无言以对。她想现在的富二代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这么幼稚又狡猾呢?想当年她跟着林莫臣打拼时,也接触过几个80后富二代,那叫一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啊……虽然她跟陆樟只差4岁,但是真的体会到代沟了。 收拾好东西,陆樟低头看了看手表:“这么晚了。喂,我去吃宵夜,你去不去,开车带你啊。” 木寒夏反正也无处可去,点头:“好啊。” —— 林莫臣这次来北京,周知溯本来让人给他安排了最好的酒店。董事长这个人,对于衣食住行,一向也比较挑剔。 谁知林莫臣却通知他们:不住酒店了。就住风臣总部大楼。 风臣总部全是写字间,但是在高层也有几个风景、装修绝佳的套间,本就是供内部使用的。现在林莫臣住进来,周知溯自然清空了其他房间,不让他受任何打扰。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林莫臣披着浴袍,端着一杯清茶,走到窗前。晚风吹过,心情徐徐缓缓。 木寒夏住的房子,就在对面。其实隔得也不是很近,从他这里俯瞰,只能看到她小小的一扇窗。 此刻,窗户还是暗着的。她还没回来,她避而不见,她说要加班。 没有关系。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他跟她的距离,都比分离的那些年,更近。 —— 陆樟开着黑色敞篷跑车,把木寒夏送到了家楼下。 “谢了。”木寒夏跟着他,这一顿吃得还挺可口的,朝他挥了挥手,又说:“明天上班记得不要迟到。” 陆樟不置可否地一笑,跑车呼啸而去。 木寒夏掏出门卡,正欲刷开门,却听到背后有人喊:“木寒夏。” 她一怔,回过头,居然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孙志。 ------------ 第80章(微微修)  夜色深深,木寒夏和孙志在小区旁的咖啡馆里坐下。 木寒夏打量着孙志。男人或许真的是不显老的,他看起来跟几年前没什么两样。也就是五官轮廓更厚重了些,嘴角那爽朗的笑意依旧。 木寒夏忍不住也笑了:“好久不见啊,孙总。” 孙志“哎呦”一声,说:“寒夏,你这不是寒碜我么。我们那拨老人,也是跟着林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运气好罢了。” 木寒夏笑而不语。 孙志问:“这些年,在国外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挺好的。” “那就好。”孙志像个老大哥似的,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又责备地看着她:“这些年,你也不跟大家打个招呼,有个联系。我们几个老人,也是会挂念你的啊。” 木寒夏举杯:“以咖啡代酒,抱歉了。下次我请大家吃饭。” 孙志哈哈笑了,点头:“你还是这么爽快这么真的一个人,好,挺好。” 木寒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连声感叹“这样好”,但她也没有去深想。两人又聊了聊她在国外时的生活,然后孙志话锋一转:“你现在在的方宜,是不是想在商业地产这块有大动作了?” 木寒夏慢慢啜着咖啡,抬眸看着他,笑而不语。 孙志:“你别防着我,放心吧,打不起来的。” 木寒夏:“为什么?” 孙志笑笑:“林董说了,风臣不做任何抵抗。” 木寒夏没说话。 孙志却像刚刚谈及的只是最普通的话题,没做任何停留,转而又开始聊风臣这几年在全国的发展布局。 木寒夏的手指一直握在杯子上,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插嘴问道:“所以你现在全家都搬到北京来了?” “是啊。”孙志笑答,“北京再怎么说是首都嘛,现在确实也不操心钱了,就让孩子在北京念书,你嫂子就在家养养花,带带孩子。也算是让他们舒舒服服过日子。” 木寒夏说:“真好。” 孙志点头,又有些感叹地说:“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蛮辛苦的。就是你走的哪一年,你也知道,那时候风臣并不好。虽然也得到了伯特的投资。但毕竟手里还是一盘烂棋。每一分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弄不好,万一再遇到个什么大的坎儿,说不定又得赔进去。可林总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走后没几天,他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中断与程薇薇那边永正的一切合作。全部合作啊,永正在全国也有一百多家店,风臣的商品在同一天单方面违约,全部撤柜,一件不留。永正那边怎么闹怎么说,林总连谈都不跟他们谈。风臣不仅从此少了一大笔稳定收入,还赔了好多钱。我们当时都吓坏了,怕风臣再次元气大伤。” 周围很静,咖啡的香气轻轻弥漫。只有孙志不紧不慢的声音,一直在说着。木寒夏端起咖啡又想喝,这才发现杯子不知何时已经干了。她没有看孙志,抬手叫来服务员,再上一杯。孙志看着她的脸色,心中微微喟叹。 “不过没关系,你知道咱们风臣从来不会白白吃亏。赔给永正的钱,后来也成倍赚了回来。”孙志目光悠远地说,“你不知道,咱们林总也挺逗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多,跟你说也没关系。当时明明是我们赔钱,他还给永正放话,说今后在商场上最好老死不相见,相见了风臣绝不放过。” 木寒夏咽下一口咖啡,盯着他问:“然后呢?” “然后?”孙志笑了笑,“就相见了啊。过了两年风臣开始进商业地产领域,商业地产嘛,都会附带建连锁超市。林总选的第一个开店地址就是江城。程薇薇当时已经是永正的掌门人了,结果自然被打得落花流水,你看看现在全国排名前二十的超市连锁集团,哪里还有永正的名字?” “哦。”不知怎的,木寒夏也有点想笑。那种无奈又有些畅意的笑。 “后来程薇薇看股市好,想暗中转型进金融投资领域。那不是自己撞枪口吗?”孙志说,“风臣已经是这个领域的大佬之一了,分分钟就把他们收拾了,永正赔得那叫一个惨啊。现在程薇薇应该也就在二线城市,开开农村小超市吧。” 木寒夏静默片刻,轻声说:“他一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是啊。”孙志叹息,“程薇薇到底跟他结了多大的仇啊?” 木寒夏低头抿了口咖啡,不语。 林莫臣不是在替他自己报仇。 他是在替她报仇。 —— 夜色深了,木寒夏把孙志送出去。 孙志发动车子,笑着说:“寒夏,有空到我们家吃饭,见见你嫂子她们。你刚回国,在北京也没什么朋友,我们多走动走动。” 木寒夏说:“好。” 回家后,她躺在床上,一抬头,又望见对面的风臣大厦。漆黑的夜空下,那座楼里只有高层的某个窗户里,还亮着一盏灯。不知是什么人还在加班。 孙志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她知道,肯定不是林莫臣的授意。他那样傲的性子,大概是不愿意对她提及的。 可她的感觉,就像是原本埋藏得很深,甚至愈合好的伤口,又被人翻开了。她不舒服,很不舒服。心里就像瞬间缺了一块,一直在漏风,呼呼地往里漏。她非常警觉的,甚至是非常娴熟地,克制自己不去想林莫臣那几年可能的模样。但她即使什么也不想,因为孙志的话,那时他的样子,仿佛也已特别清晰地存在于她的脑海里。负气的他,决绝的他,心狠手辣的他,那个为了她的他…… 木寒夏扯过枕头,盖在自己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吐出几口气。她感觉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让自己睡觉。 都过去了。她对自己说,都已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重洋之隔,六年冬暑,既已放手,即已痊愈,那就不要再挖开了吧。 ------------ 第81章(小修)  见完木寒夏,孙志却想起了刚才在她家楼下见到的另一茬,思索了一下,给林莫臣去了个电话。 “我刚才去看望了下老同事木寒夏,跟她也简单聊了聊这几年的事。”他说。 林莫臣在房间里,已经躺在床上了,对面楼宇上,木寒夏的窗光,仿佛就在不远的身畔。他答:“哦?” 孙志笑道:“方宜的小陆总,开车送她回来的。两人现在的关系,看样子还真不错。” 可林莫臣是什么道行,静了一会儿,却笑了:“孙志,你就这么看陆栋的儿子不顺眼?”告状告到他这里来,想陆樟死么? 孙志也失笑:“这小子管商业地产,虽然不太上心,但的确也是不太好对付的硬角色。我这不是身为朋友,替你和寒夏操心吗,难道你看他天天跟在她后面顺眼?” 林莫臣答:“是很不顺眼。” —— 阳光灿烂的日子,木寒夏办公室的窗帘却紧拉着。白炽灯很亮,安静而严肃。 她坐在老板桌后,今天穿的是全套黑西装,长发盘起,脸上带笑,眼神却沉冽。对面坐的是某品牌的区域负责人。 林莫臣这几天,并未再进一步靠近。可与他有关的心事,却又剪不断,理还乱的势头。木寒夏按下不提,让自己专注于工作。这也是她多年来的职业素养。 陆樟今天也是衬衫领带,坐在旁边。不过他还是姿势大开大合地散漫坐着。 品牌负责人很为难:“木总,你提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又要把店面装修得那么精细个性化,我们就会多很多成本。又要我们最初一个月搞那么大力度的促销,我们会赔死的。这事儿我报上去,上头也不会同意啊。” “赔?”木寒夏一笑,“怎么会赔呢?张总您的帐怎么算的啊,如果商场能达到预期的人流量,这一个店一年的营业收入,会超过你五家店。只赚不赔,前提是你能按照商场统一的主题来。” “可是……” 木寒夏摆了摆手:“张总,今年大势不景气,而我们方宜,会在全国一百多家商场,推新这个新的变革。这样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去风臣,他也不会有,他们单店业绩是高,抽成比例也比我们高吧?要不您先回去考虑一下,我这边还约了其他几家厂商,跟您谈的时间最长,可见我们的诚意啊。” 对方无奈,笑着说:“我知道木总你很客气,但是你们要求的抽成比例也不低啊,能否降一些,或者促销力度不要我们承担那么大,否则我们真的没办法做……真的要跟上级申请不过,怎么办,恐怕只能遗憾地退场了……” “那样我们也很遗憾。”木寒夏打断他,“但这是全国的统一政策,我们也改变不了。但是我们还是非常希望,能够跟你们继续合作。” 木寒夏把对方送出了办公室,走回桌前,喝了口水。 陆樟看着她,笑了笑说:“想不到你还挺横的。” “不是横。”木寒夏看着他说,“谈判是有策略的。一是你的底气,二是你的底牌。” 陆樟撇了撇嘴。 木寒夏现在也摸出这少爷的性子了,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说不定越是认真地听着。她就像闲聊似的,端着水杯,一边喝一边说:“无论何时,底气要足。哪怕你手里是一把烂牌。因为机会,往往不会在你刚刚准备好的时候出现。永远不要被对手牵着情绪走,去患得患失。就譬如刚才的张总,他们的品牌的确是行业顶尖,如果失去了,的确对我们是损失。但你在谈判时,不能去担心这个事。失去就失去,少一个品牌,方宜的商场不会垮。将心比心,你不会患得患失,还要想方设法让对方患得患失。他拿退场威胁我,难道他就不担心,一百多家店他退场,损失有多大?不担心错过方宜这次难得的提升业绩的机会?你只要令他开始担心这个了,你就占据了主动,牵着他走了。” 陆樟轻轻“嗯”了一声。其实以前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谈判,但是吧,像木寒夏这样循循善诱仔细解释的,还真没有。他就觉得心里挺舒服的,也听得进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问:“那底牌呢?” “底牌嘛……”木寒夏也往椅子里一靠,长腿交叠,高跟鞋还在空中点了点,“底牌就是,我们的’悦家’方案,就是特别好,万中无一,一定能成功。所以他真要走,就走,我不稀罕,多的是人想进来。” 陆樟一愣,乐了:“卧槽,搞半天你还是耍横啊!” —— 下一个厂商代表进来了,木寒夏让陆樟主谈,自己则坐到一旁。 陆樟以前哪里涉入过这么具体的事务,本来觉得挺简单的事,可是看着对方客气又略带戒备地坐下来,而木寒夏一声不吭端坐一旁,他突然也觉得挺尴尬的,居然有种小学生被老师抽查作业的感觉。 对方看着他:“……你好。” 陆樟:“你好。” 大眼瞪小眼。 木寒夏轻咳一声。 陆樟瞥她一眼,忽的笑了,那股慵懒少爷劲儿一下子又出来了,往椅子里一靠,双手还一搭,说:“薛经理是吧,是这样的。我是方宜集团商业地产事业部的总裁陆樟,也是陆栋的儿子。你懂的。” 薛经理和木寒夏都同时盯着他。 陆樟伸手一指木寒夏说:“别的厂商,都是我们这位木副总谈下来的,只有你!你一个人,是我这个总裁亲自来谈的。所以你就说,一句话,给不给这个面子吧?” 对方:“……” 木寒夏:“……” 无奈失笑之余,木寒夏看着陆樟想,身份位差的确也是谈判中常用的手段。陆樟无师自通知道去用这张牌,也算是……孺子可教吧。 最后,这个厂商居然真的就被陆樟这么谈下来了。此时夕阳已经西下,木寒夏洗了盒樱桃,坐在桌旁吃。陆樟进来见了,也抓了一颗,往嘴里丢。 “酸……”他皱眉,吐了出来,“你怎么吃下去的?” “还好啊。”木寒夏答,“我就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不喜欢太甜的。” 陆樟一脸嫌弃,也不抓了。 过了一会儿,他朝窗外抬了抬下巴,说:“风臣会不会有什么举动?” 木寒夏答:“他们不会有任何举动,你放心大胆跟着我做就是。” 陆樟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木寒夏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别管了。” 陆樟本来就不是爱操心的人,她不让管,他就真的不想了。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说:“师父,我们该去化缘了啊。” 木寒夏笑了:“我待会儿去超市买点东西,晚上回家做饭吃,就不陪你化缘了。再见。” 陆樟轻轻“切”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老子辛苦操劳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可以恢复夜生活了。” —— 今天是周末,超市里人不少。木寒夏推了个购物车,慢慢在货架间走着。 这些年她已养成了习惯,每次购物都会提前写一个单子,然后慢慢地一件件挑。安静,平静,一如她的生活。 这样她会觉得放松。 推着半车东西,她走出两排货架间,却一眼见到前面灯下站着个男人。高而瘦,西装精良,背影看着竟很像林莫臣。 她多看了两眼。 结果他转过身来。 四目凝视,他朝她走来。 木寒夏此时也不好避开,只想这是附近最大的一间超市,偶遇他也不是不可能。 林莫臣走到她面前,低声说:“来买东西?” 平和得像个真正的老朋友,既无那日的强势,也无后来电话里的随意。 木寒夏有点恍然,答:“嗯。你呢?” “随便买点东西。”他答,看一眼她的购物车,看到那些肉和菜,问:“打算自己做饭?” “嗯。”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却已伸手握住了购物车,淡道:“我来推吧。还要买什么?” 木寒夏下意识也扶住车:“不用了,我自己来。” “没事。”他说,“我也没拿篮子。” 木寒夏只好松手。 超市里的音乐很轻柔,旁人的声音都被两边的货架隔开。两人并肩,慢慢地走着。木寒夏从没想过还有这样一天,她和林莫臣心平气和地一起在逛超市,真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 他抬起手,从货架上拿了几瓶水丢进来。 “最近工作忙吗?”他问。 “还好。” “什么时候去见见以前同事?” “等忙完这一段吧。” 他温和地一笑:“好。” 聊到这个话题,木寒夏又想起,他那天说的,要约她吃饭。但他此刻却没有再提,只是往前走着。 前方到了调料区,木寒夏停步,拿酱油、醋、盐这些东西下来。林莫臣就安静地站在边上等着。两人谁也没说话。 木寒夏的眼睛盯着货架,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从前,两人刚热恋那段时间,虽然聚少离多,也逛过几次超市。那时她始终是挽着他的胳膊的,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他虽然为人冷傲,也从来不会跟她太粘在一起,但偶尔在无人的货架角落,他也会抱着她,低头热吻。他在人前总是冷漠,其实也会有热情,只是隐藏在外壳之下。 木寒夏把调好的瓶瓶罐罐,一样样整整齐齐,放进购物车里。抬起头,却正好撞见他也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如同暮色降临,安静乌沉。 “刚才在想什么?”他问,“看你出神了。” 木寒夏答:“没什么。”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木寒夏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必然也想到了相同的过去,才那么问她。 他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逼近。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的收银台,说:“我要去结账了。” “好。”他在她身后答道。 到了收银台前,木寒夏先把自己的东西往上放,然后掏钱包。然后一只手更快地伸过来,递了张卡给收银员:“刷这张。” 木寒夏非常坚持地挡开他,把钱递给收银员:“不用的,林莫臣,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林莫臣看了她一眼,忽然连钱带手,把她握住了。木寒夏心头一跳,他却已把自己的卡递给了收银员,淡笑着说:“不必跟我客气。反正我这些年挣的钱,没什么可花的地方,最后也是烂在银行里。” ------------ 第82章(小修)  “反正我这些年挣的钱,没什么可花的地方,最后也是烂在银行里。” 淡淡的,低沉的,带着一点欠揍的语气。是那么的熟悉。一瞬间木寒夏仿佛看到了那个26岁的林莫臣。但还是不同的。眼前这个人,侧脸轮廓更厚重深邃,气质更内敛,举手投足都带着岁月的痕迹。 那双手,却跟从前一样,养尊处优、白皙修长。似乎非常随意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银行卡明明已经递给收银员了,却还没有松开她。 收银员的表情也有点难以形容,故做镇定,但又忍不住在笑。收银员开始一样样扫商品,林莫臣的手忽然往下滑了一下,像是想要跟她十指相扣。 木寒夏瞬间抽回手。 他的手落了空,脸上没什么表情。 木寒夏笑笑说:“谢了。那下次有机会我请你。” “嗯。”他把手插回西装裤兜里。 结完账,他依然推着车,两人走到超市门口。这家超市有地面停车场,林莫臣说:“我去把车开过来,等一下。” 木寒夏:“不用了。” 超市出口只有高高的一盏路灯,此刻也没什么人。他在灯下看着她,眼睛里涌出笑意,手松开购物车,往停车场走去。 他买的东西还放在她的购物车上。 木寒夏只好站在原地等。 林莫臣的身影刚走远,她就忽然听到“滴滴”两声喇叭响,抬起头,看到对面一直停着的一辆,车窗降了下来。 陆樟的脸露了出来,神色淡淡的。在看到她的一瞬,笑了:“师父,怎么这么巧?”他今天没开那扎眼的跑车,而是开了辆宝马x6,所以木寒夏没注意到。 木寒夏也笑了,推着车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陆樟指指副驾上的一大包:“来买啤酒啰。怎么一张臭脸站在这里,谁惹你了?” 木寒夏看他一眼,笑笑没答。 陆樟似乎也不打算深究,又冲她笑:“还等什么?上车。我顺路送你。” 木寒夏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几排车后,似乎有辆车正开出来。她微一迟疑,点头:“好。”把自己的那袋东西拎出来,林莫臣的东西依然留在购物车里,然后把购物车推到路边放着,上车。 陆樟见她肯上车,笑意更深,吹了声口哨,一脚油门就飙了出去。木寒夏拿出手机。 “喂。” “喂。” “我遇到个朋友,坐他的车先走了。”她说,“你的东西放在购物车里,就在路边,你开车过来就能看到。” 林莫臣静了一会儿,才答:“好。” 木寒夏:“再见。”挂了电话,心情一松。 陆樟斜瞥她一眼。 相距十余米的车后,林莫臣把车开到超市门口,恰好看到一辆宝马开出去。这时,宝马的车窗突然降下来,有人把手伸出来,做了个拇指向下的动作。 林莫臣脸色静默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反而慢慢笑了。 木寒夏看到陆樟打开车窗,问:“你干什么?” 陆樟面不改色地说:“掸烟灰呢。” 木寒夏盯着他空空如也的手:“烟在哪里?” 陆樟一脸郑重,慢慢地说:“在我的意念里。” 木寒夏:“……” 很快,车开到她家楼下。木寒夏笑着说:“谢啦,好徒儿。”她拎着东西推开车门,没想到陆樟也下了车,双手插裤兜里绕到她跟前,瞄一眼她袋子里的东西,说:“卧槽你买这么多东西,要做好吃的,也不请我上去一起吃?” 眼看他真的要跟着她进门,木寒夏说:“下次吧。” 其实她并不介意邀请朋友到家里去,但现在是晚上,到底是孤男寡女,她觉得不合适。 “家里太乱了,下次打扫好了,再请你和冯楠他们一起来吃饭。”她说。 陆樟“切”了一声,也不坚持,而是鄙夷地说:“你还真是事事儿的。下次我花钱,请个阿姨来给你打扫。” 木寒夏笑着刷卡开门。 “喂!”他站在台阶下,靠在车上,又叫住她,“你就这么走了,那我今晚吃什么?” 木寒夏再度失笑。 跟陆樟在一起,笑容仿佛总是格外的多,人也会变得很轻松。这大概是这个男孩的性格所致。 她在塑料袋里翻了翻,摸出个三文鱼饭团丢给他。 陆樟接得很准,一看,都乐了:“卧槽,你喂猪呢?”他可是想吃顿新鲜三文鱼,都会心血来潮飞到大阪的人。她丢来个超市装三文鱼饭团?喂他? 木寒夏头也懒得回,朝他摆摆手,走进去了。陆樟把饭团在手里抛了抛,坐进车里。 开出去一段,他也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好笑。明明是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打游戏,他自告奋勇出来买啤酒,却半路跑来送木寒夏了。 他还真是见义勇为啊。 别说,还真有点饿了。他扫一眼丢副驾位上的那个饭团,拿起来拆开,咬了一口。 “我去!”他立马又吐了出来,丢进车里的小垃圾桶里。 果然,难吃就是难吃。即使是美女师父买的,也不会变得好吃。 —— 林莫臣开车驶入木寒夏的小区时,恰好与陆樟的车擦身而过。 他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开,到了她的楼下,看到她家的灯已经开了。 他把车熄了火,并没有马上下车。忽然间,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在数亿金额的投资决策前,眉也不会皱一下。此刻却在一个女人的楼下,迟疑不前。靠得太近,太快,怕她又再躲。她那双清澄的眼睛里,现在沉淀了许多东西。再不像从前一样,他一眼就能看透。 她当年离开那一天,那冷漠绝情至极的一言一行,还如同刀刻般,清晰留在他心头。 可若是太慢,离她太远,那些如海面般辽阔涌动的情绪,一直压抑在他的心中。他怕自己真的某一天会失控。 思虑片刻,他还是拿起手机,打给她。 响了十来声,她才接起。 林莫臣:“到家了?” 木寒夏:“到了。有事?” “吃了吗?”他问。 木寒夏:“还没有。在做了。”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林莫臣慢慢地说:“我……就在你家楼下,也没有吃饭。” 说完,他靠在车椅里,自己先无声地笑了。 木寒夏沉默着。 “楼下不远……”她说,“有家私厨菜馆,还不错。应该挺合你的口味。” 电话里,变得静悄悄的。 见他一直不说话,木寒夏说:“没事我挂了。” “寒夏。”他说,“别和陆家小子走太近。” 木寒夏愣了一下,她靠近窗边,隔着窗帘,依稀看到他的车就停在楼下,漆黑而寂静。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她说。 “没有吗?”他反问。 木寒夏肯定地答:“没有。林莫臣,你管太多了。我和陆樟是上下级关系,也是朋友。但这跟你……”她缓缓地说:“都没有什么关系。” 林莫臣静默着。 木寒夏虽然说得果断干脆,可是她也能清晰感觉到,因为他这几天不动声色地靠近,因为他的这些话语,某种丝丝缕缕缠绕的感觉,正在朝她包围过来。可这正是她下意识里想要抗拒的。 “是吗?”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沉静。 木寒夏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他的情绪越大,反而会表现得越加轻描淡写。她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孙志前两天说的事。他在她离开后,绝口不提,下手狠辣地打击程薇薇。 她的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丝心软。刚想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在这时听到他又开口了。 “寒夏,你要知道,我要让陆樟的商业地产部一败涂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木寒夏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林莫臣,你在威胁我?这样公私不分?” “公私不分?”他缓缓重复她的话,忽的笑了,“木寒夏,你说什么是我的私?是什么?” 木寒夏轻咬下唇。 “我不是。”她说。 以为以他的性格,必定会更加冷的笑,或者是说出更冷漠的话。就像从前那样。 可他沉默了。 夜晚的风,徐徐轻轻地吹着。他的车里始终黑暗一片。天上三两颗星,地上一排路灯延伸到远方。他的声音竟比夜色还要平和寂静: “你如果不是,这世上,还有什么是?” ------------ 第83章(微修)  陆樟和冯楠,面对面趴在办公桌上,脑袋挨得很近。窗帘拉着,门也关严了。 陆樟一脸若有所思:“你确定,她跟林莫臣有过一段?” 冯楠点头:“确定。你不是让我查木寒夏吗?她的入司简历上,明明白白写着,六年前,在风臣工作过。而林莫臣是在霖市发家的。我问过咱们霖市分公司的高层,一下子就问出来了。据说林莫臣当时的确有个女朋友,就是公司员工。两人都快谈婚论嫁了,结果那女的把他甩了,出国了。这件事当时传得很开,因为听说林莫臣还消沉过一段时间。”说完后,他啧啧两声:“真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林董事长,居然还是个痴情种,难怪他这么多年单身。” 陆樟白他一眼:“他痴情个屁?看他眉翘眼长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渣男,懂不?” 冯楠笑了,他对面相可没研究,也不知道陆樟说的是不是歪理。但是他看一眼自己大少爷的脸,心想:你自己也是眉翘眼长啊。不过这话就不敢说出口了。 冯楠出去了。陆樟靠在椅子里想了一会儿,给父亲陆栋打电话。 结果刚听他说了两句,陆栋就打断了他:“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寒夏早就坦诚跟我说过。他俩的事早就过去了。你瞎打听什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用用脑子想一想,林莫臣这么个大靠山,人家女孩子都不要。我用她,还能有什么疑虑?” “哦……” “陆樟我跟你讲,我用木寒夏,除了是要她来事业部帮你,还有集团别的战略上的重要安排。你就不要瞎打听了,也不许给她捣乱。她很重要,她将来要帮我们做的事也很重要。你好好跟着她干,比什么都强!” 挂了电话,陆樟“切”了一声,但是心情也变得莫名好起来。道理很简单,这些天他虽然跟木寒夏越来越熟,但防备心理,始终还是有的。加之他的身份地位长相摆在那里,这些年抱着各种目的接近他的女人,也真不少。多半是想爬他大少爷的床。可就像父亲说的,木寒夏连林莫臣都不甩,怎么可能为了什么目的接近他呢? 当然了,他比林莫臣年轻、比林莫臣更帅,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么想着,陆樟越想这个师父越顺眼了,哼着歌,晃进了她的办公室。 上午九、十点钟,木寒夏办公室里的阳光暖洋洋的。她坐在桌后,依然是干练素雅的装束。就是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昨晚没睡好。 而且平时,陆樟晃进来,她多少会给点笑容。今天只是抬眸看他一眼,神色平静地继续工作。 陆樟想,肯定是因为昨晚的渣男纠缠,打扰了她的心情。于是他慢悠悠地说:“师父我跟你说,你们女人啊,在商场上有什么软肋,知道么?” “什么?” “感情用事呗。尤其,好马不能吃回头草。”他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更何况咱们,还是匹白龙马呢。” 木寒夏眸色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笑了,说:“为师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陆樟:“那哪儿行呢?师父啊,你好歹是女人30一枝花,还是会有坏人盯着的嘛!” 即使是木寒夏,那也避免不了女人的小通病,不愿意年龄被人拿出来说。她打断他:“不是30,是29,刚刚才满。” 陆樟笑了:“是是是,29,不是30。女人29一枝花,你呢,又是我师父,更是咱们方宜最宝贵的一朵花。整个北京城的高富帅,那不是任你挑啊。哎,我想起来了,我有个朋友,跟你一样,也是美国回来的,27、8岁。长相呢,那比我是比不上的。但是高和富都占了。你要是有兴趣,咱们约出来见见?” 木寒夏抄手坐着,不搭腔。 陆樟见状,笑得更欢,说:“再不济,咱们集团内部比武招亲也成啊。对了,住宅地产事业部那边,有几个单身的高级工程师,都是一身书呆子气,人老实,挣得也多,单纯得很。到了师父您的手里,那还不是任您拿捏摧残?实在不行……”他露出忍痛割爱的表情:“咱家冯楠也行啊!虽然对您来说嫩了点,但是机灵又干练,而且还是我的人。将来调教好了,那也是您手中一匹活泼听话的小野马啊……” 木寒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抓起桌上的纸巾盒就砸向他:“出去!”可偏偏他还伸手一捞,接得很准,然后还往空中抛了两圈,这才丢到一旁,起身往门外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贱贱地笑道:“师父,春心被我说动了吧?这样不好、不好……” 他走了,屋内终于消停下来。木寒夏低头看了会儿文件,慢慢收了笑意。 昨晚林莫臣的出现,的确扰乱了她的全部心绪。他丢下那几句话后,就挂了电话。留下木寒夏对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现在终于明确对她说出,想要重归于好,重拾旧爱。他甚至还视她为“私”。 可他是否问过她的感受? 多少次在美国,仰望天空,想念曾经的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却不能相见?多少次反复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她已放下,他必然也已放下。分手那天,她或许也有太多冲动和爱恨,但重来一次,难道她会选择留下?不,那样太不安全,太危险。现在的她,永远不会做那样的选择。只是若能重选,她或许不会跟他分得那么激烈,甚至留下余地和可能。但是,他当初不也没有留她吗?他说好聚好散,他说不会去送她。 可他却又在她身后,花数年时间收拾程薇薇。他现在又说,想要的是两个人的将来。 她发觉,自己已看不懂三十三岁的林莫臣了。痴情和薄幸之间的差别,她竟然看不清了。 …… 不过陆樟这么一闹,到底让她的心情轻松不少。她本就是性格明快之人,这些年下来,处事更果断洒脱。唯一的例外,就是林莫臣。转念又想到陆樟。其实初来乍到时,她也做好这大少爷极为难缠的准备,可这些天相处下来,才发现陆樟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温暖单纯的人。就像他的父亲。 木寒夏下定决心,要好好帮他,带他。他也许没有太多经验,但是他聪明,也有股狠劲儿,虽然有时候爱耍小聪明,从他那双眼睛,却可以看出,他的本性是纯直的。这样的一个人,木寒夏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但又是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她希望看到他将来在商场里,不要吃亏,要活得顺利精彩。 —— 接下来的十几天,“悦家”进入紧张筹备期,木寒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头。 林莫臣却在那一晚之后,没有再出现过。 陆樟被木寒夏耳提面命着,全程跟着跑新商场的策划和建设。但他的懒劲儿还是很顽固的,一个星期,顶多来个三四天,好像不迟到早退旷工,就不舒服。木寒夏现在跟他熟了,骂他教训他也很顺口了。他自然不以为意。但下面的人,其实已经很受宠若惊了——几时看到大少爷这么服帖勤快过啊,每周只旷工一两天了啊! 陆樟其实也不是有什么来不了的理由。但他懒散逍遥惯了。他一个人住在市中心的一套大房子里,以往就三天两头约狐朋狗友打游戏、泡吧、玩耍。要他完全改头换面积极向上,他还真有点不适应。而且要是每每木寒夏一叫就到,他在朋友面前,也有点没面子。 而对于木寒夏来说,忙碌,成了最好的生活和心情调节方式——就像过去的这些年一样。她每天天刚亮,就去上班。晚上几乎到万家灯火都尽数熄灭时,才回那套公寓。而她的心情变得如此平静而充实,回国以来,林莫臣带来的一连串的冲击和震动,仿佛也不再令她乱了方寸。 爱情,并不一定就要是女人人生里最重要的事。不是吗?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 每晚,只有对面风臣大楼上的那一盏彻夜不灭的孤灯,陪伴着她。她现在已经明白,人生中许多细小的缘分,许多能带给你慰藉的东西,并不一定会真的走入你的生命里。譬如某个萍水相逢帮助过你的人,譬如寒冷时天空出现的太阳,譬如她夜夜望见的这一盏灯。它令她觉得温暖,令她心情变得平静。它陪伴着她,成为她习惯的一部分。而它并不知晓,也无别人知晓。 —— 孙志这几天其实挺愧疚的,因为一直拿公司的事,在找林莫臣。但他也是没有办法,2014年秋冬至2015年春,股市一路猛涨,公司的投资业务也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太过顺畅的大牛市背后,总会让人惴惴,参见2007年的股市崩盘。 风臣的投资策略,一向是比较稳健的。这几个月,别的公司还没什么动作,风臣内部的投资研讨会,已经开了一个又一个,对各项大的经济数据,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分析,想要掌控住经济和股市未来的势头。 但在投资市场上,就是这样。专业的分析固然重要,但真正到了大的转折路口,往往靠的是领导人的直觉、魄力和拍板。有时候一个关键决策,就是整个公司生或死的差别。即使是风臣这样实力雄厚的公司,同样面临这样的压力。 何况,风臣的领导层们需要林莫臣协助决策的,不光是投资业务何去何从。风臣这些年能够一直走得好,靠的就是灵活的、准确的调整战略方向。这跟林莫臣一直以来独具慧眼的战略决策力和执行魄力,是分不开的。最近一两年经济形势变化太快,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电商成为经济中的重要支柱。整个风臣集团下一步该把重点放在哪里,需要作出何种调整和创新,非常需要仰仗林莫臣的洞见。 孙志也跟周知溯嘀咕:“林董本来是休假来的,我们天天拖着他开会,是不是不太好啊?” 周知溯倒是淡然,说:“没关系。我看林董自己的事,最近似乎也没什么进展。否则他也不会天天呆在总部。他的时间多金贵,我们不用就浪费了。” 孙志:“……” 这事儿不用周知溯说,瞎子都看得出来。 这天下班后,孙志上楼去找林莫臣。说起来挺无奈,孙志自问是个善用手段的人。方宜集团虽然不足以挑战风臣,但无论方宜内部、供应商那里,孙志多多少少有些眼线。 这些天,眼线就把方宜筹备悦家商城的情况,一项项都报了过来。孙志就都悉数报给林莫臣。 但他们自己的那家同地段的商城,依然是不采取任何防御措施。连买1000减100的常规促销都不做一个。就这么裸着,等木寒夏宰。孙志甚至怀疑,林莫臣听他报这些情况,只是想掌握木寒夏的近况,譬如她是怎么做这件事的,她每天的工作量多不多…… 商务套间里,一如林莫臣一直的风格,清冷、简洁、色调冷硬。林莫臣和孙志坐在沙发里,喝着茶。 林莫臣的神色看起来非常平静,平静无波。 看不出跟木寒夏的事,到底是否如了愿。 但孙志很清楚,他本就善于自控。这些年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大概也许,只有在木寒夏的面前,会不同吧? 两人既是上下级,也是多年的朋友。孙志也不避讳,关切地问:“木寒夏那边,现在有什么打算?” 林莫臣答:“没什么别的打算。她也许并不想回头,但我一定要让她回头。” 孙志心中叹息不语。 ------------ 山月惧相逢 ------------ 第84章(修)  这些年,林莫臣的生活习惯其实并不规律。他总是到处出差,一开始是全国,后来是许多国家。他习惯睡得很晚,大多数时候是加班。有时候不需要加班,也会熬到一两点才睡。 但他醒得很早,总是五点多就醒来,在床上静静躺一会儿,就起床。看新闻,看书,或者直接开始工作。 身边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工作狂。其实他本身并不是个乏味的人,他见识广泛,犀利而健谈,善于交际经营。对待女人,他也全不会有木讷拘谨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身价、皮相和风度,吸引着很多女人的眼光。 但他从不靠近。有胆大*、飞蛾扑火者,他直接冷言冷语逼退。虽然年龄渐长,个性越发深沉不露,但毒舌的功力并未减退。有纠缠不休者,被他直接说哭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但他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这就是自己要的生活。他从青少年时期起,就是个倔强的、我行我素的人。在木寒夏这件事上,在她离开他后,更是如此。 她改变了他,也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几乎从不对任何人提起她,但在风臣那份弥足珍贵的创建者名单里,一直有她的名字。他并不会时时刻刻地思念她,但是天天月月年年的夜深人静时,他就会想起她。每一份与她有关的记忆,都随着大脑一次次的描画,更加清晰,分毫毕露。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他们其实并没有分开多长时间。因为他每每想到她,都不会感到陌生。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时间在他这里停滞了。在她那里,却没有。她在异国求学、打工、求职、旅行……每一年都有不同的精彩。她的人生在加速成长,他都知道。 若说他的心里,只有对她的爱吗?并不是。也有怨,每当那些思念愈浓的时刻,毫无防备的来临,他也会意难平。风臣上市时,他以为会捕捉她留恋或者关注的痕迹,毕竟她是那样重情的人。然而并没有。国内国外任何与风臣有关的地方,她都没有出现过;隐忍三年,将张亦放的榕悦集团,从西南区逼退后,他请伯特把这个消息辗转透露给她。然而她听到后,只是沉默。她不问跟他有关的一句话,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风臣服饰加冕国内销量冠军时,没有她;他获得投资市场首战大捷时,没有她。喝庆功酒深深醉倒时,没有她;突然在某一天离开风臣离开国内时,也没有她。 他有时候甚至恨着她。恨她走得那么决绝,恨她真的从不回来,恨她令他无法放手。 现在她回来了,对于她的心思,他其实隐隐已有所猜想,但是不愿深想。 她不愿意回头,就令她回头。 她不想面对过去,可是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沉溺于过去? …… 孙志又说:“悦家商城,预计两个星期后开业,很快。” 林莫臣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眉眼平静:“是太快了。” 孙志一怔。 “一家新模式商城的建立,势必需要很多探索、磨合、调整。她却在短短一个多月,就要建好了,只说明一件事——在她回国前,这件事就是筹划好的,跟陆栋一起。许多准备工作,已暗中做好。”林莫臣说。 孙志问:“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莫臣却笑了,说:“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行事风格都像我。她既然预谋了这一步,后边必然安排好了三步、五步、十步……”顿了顿,他说:“她必定有一个全盘计划,把自己的真正目的,藏得很深。” 孙志听得心中感叹,这两个人,实在是……他们若不在一起,他这个旁人看着都觉得痛。 而林莫臣却微微有些分神。他想起木寒夏这些天在爱情之前的退却,商业上的事,自然也只字也不会跟他提。她的心中,是否也防备着他? 孙志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她做事,必有自己的原因。也不会来伤风臣。”林莫臣答,“让她放手去做。” 孙志闷了一会儿,突然问:“我问句话,为什么她这几年毕业了,你也去美国了,为什么不去找她?” 林莫臣却沉默不答。 —— 天高云阔,陆樟站在悦家商场的门口,望着已初具雏形的模样,想到的,却是跟林莫臣相同的问题。 整个策划、建设过程,他是一步步跟过来的。进展得如此顺利如此快,令他意识到,父亲和木寒夏早有预谋安排,只是没跟他说而已。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里有点不太爽,慢吞吞地往还在施工的商场里走。满地的烟尘材料里,他呛得咳嗽一声,突然灵光乍现——卧槽,木寒夏这么得他爸信任,不会是来当他后妈的吧? 这个念头令他心中升起极其强烈的抵触情绪,妈~的,真要这样,他就要当不孝子了,想法设法要把他们破坏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他老爸说到底还是挺正派传统的。而且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陆栋上个星期,还跟小区里另一个遛狗的中年大妈,眉来眼去,约饭约散步呢。想到这里,他稍稍宽了心。 现在已临近中午,他睡了个大懒觉才起,打算先接木寒夏去吃饭,下午再任劳任怨地上工。迎面抓住个职员,问:“木寒夏呢?” 职员笑答:“陆总您来啦,哦,木总……她就在那边办公室里休息呢,我帮您去叫?” 陆樟摆摆手:“不用了。我过去找她。” 推开门,他一怔。小屋里窗帘拉着,依稀看到个人影躺在沙发上,身上只搭了件小西装。 陆樟轻手轻脚走进去,带上门。走到她跟前,发觉她睡得很沉。脸陷在沙发里,长发也是散落的。陆樟也知道她这些天没有少熬夜,他就没见过她这么拼的美女。 站了一会儿,他拉过把椅子,在旁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商场没建好,还没有空调。陆樟坐了一会儿,就感觉身上发冷。拢了拢外套,就察觉到沙发上的木寒夏似乎也冷到了,身子缩了缩。 陆樟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把外套脱了,起身给她搭上。 木寒夏果然睡得更安稳了,也不动了。陆樟虽然有点冷,但他扛得住,看着她被自己的衣服裹着,又有点得意。一心一意要等她醒了道谢。 “咚咚——”敲门声响起。陆樟抬起头,看到冯楠探头进来。 冯楠今天开车送他来的,估计是等他和木寒夏吃饭,等得太久了。冯楠扫一眼屋内的环境,刚要开口,陆樟脸已一沉:“出去,动作轻点。” 冯楠一愣,关上门退了出去。 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往外走了两步,冯楠忽然怔住,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木寒夏睡在沙发里,陆樟就在边上坐着。几时见过他这样沉静耐心的模样? 冯楠脑海里陡然生出个念头——小陆总这回,只怕要糟! ------------ 第85章(微修)  转眼到了周末,木寒夏也没有给自己和陆樟安排工作。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陆樟自然不安于室,约好了几个狐朋狗友去水库钓鱼。 周五临下班时,他跑去问木寒夏:“师父,我看你周末一个人也挺苦闷的,带你去玩啊。都是年轻人,你会觉得自己变年轻的。” 木寒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不去。” 陆樟:“这就没意思了嘛……” “我周末已经有安排了,要去见朋友。下周一、二我还要请两天假。” 陆樟眼珠一转,毫不客气地说:“不会是去见那个渣男老情人吧?师父,你可要争口气啊。” 木寒夏抬眸看他一眼。一直以来,她不喜欢对任何人提林莫臣的事。而知道内情的人,也尽量不跟她提。偏偏陆樟总是直来直往地戳出这个人,但反而因为他的直白,跟他谈及林莫臣,她好像也不会感到心中滞涩了。 “不是他,别的朋友。”她答,“你怎么跟管家婆似的,我去见谁关你什么事?” 陆樟嘿嘿一笑:“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从单纯的美帝回来,怕你找了我们大天朝人民的道儿啊。现在的社会环境可不像前几年单纯,你去街上扶个老人试试?我身为方宜太子都不敢扶!你再去随便找个慈善捐款试试,分分钟被骗……” 木寒夏懒得理他的贫嘴,挎着包就走了。留下陆樟在原地,看她走远,吹了声口哨,又在她办公室里瞎转了一圈,这才走。 木寒夏没有骗陆樟,她今天下班,就是要来首都机场接人的。 暮色低垂,机场里灯火通明。她在接机口等了很久,直至这一趟美国飞来的航班,旅客几乎都走完了,才见两个护士,推着架轮椅,慢慢走了出来。 轮椅上的男人,似乎又清简了几分。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露在外面的双手瘦得几乎没有肉。他的头低垂着,似乎是睡着了。 木寒夏快步迎上去,在轮椅前蹲下,仔细地端详他。护士低声说:“木小姐,他在飞机上睡着了。” “一路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错。” 木寒夏点点头,说:“医院的车就在停车场,我们过去吧。” —— 天已经黑了,厚厚重重的云,积压在北京城上空。 这是一间安静整洁的病房。木寒夏坐在床边,就着一盏台灯,看书陪伴着。 直至床上的男人动了动,她放下书,低头靠过去,等他睁开眼睛。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两个人都笑了。 “晒黑了?”张梓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去你的,见面不说好话。”木寒夏拿起他的一只手,轻轻握住,“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答,“可惜飞机上睡着了,不然可以看到北京城现在的样子。” “过几天,陪你去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问:“一切顺利吗?” 木寒夏答:“顺利,你别管了,一切交给我。” 他点了点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她,有些狭促的味道:“跟林莫臣和好了吗?” 木寒夏静了一瞬:“没有。” 张梓目露些许怜惜:“我以为你们很快会和好,在一起。” 木寒夏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和他应该在一起?连你也这么觉得。可是我这次回来以前,真的没想过跟他还有任何可能。我以为这份感情就会烂在我心里,埋了,就这么一直埋着……” “他还深爱着你,对吗?”张梓问。 木寒夏又沉默了,然后点头:“我想……是的。” “那你还爱他吗?” 木寒夏抬起眸,望着窗外幽暗深沉的夜色。还爱他吗?这真是个艰难的问题。她独自一人在国外,在异国人怀疑的眼光中,策划推动几百万千万的项目;她只身回国,挑起方宜事业部的重担,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可在爱不爱林莫臣这个问题上,她其实找不到答案。 “如果……”她缓缓地说,“看到一个人,只有疼痛的感觉,却感觉不到甜。哪怕回忆中美好的时光,也不是甜的。如果,他让我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你说,我还爱不爱他呢?即使真的还有爱情,可他让我没有安全感,我曾想相信过他会陪我终老,但现在让我相信他,太难了。我又应不应该相信呢?我又怎么去相信他,这一次,不会让我失望?” 张梓却笑了,目光温柔地望着她:“carol,这个问题,我无法帮助你找到答案。你和我,在爱情里都是生涩的。我们都只爱过一个人。对吗?” 木寒夏点头。 张梓却又说:“可是你不该因为犹豫,而止步不前。比起我,你又是多么幸运。如果上天能让她还活着,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你曾经爱他至深,你对我说过,他是你今生唯一挚爱。后来,你的学业越来越忙,工作越来越累,你就不说了。后来几年,甚至没听你提起过他。可是他真的,已经不在你的心里了吗?carol,勇敢一点,不要让那个倒霉的男人,像我一样孤独到死。如果不确定爱不爱,那就去确定。如果不知道他是否还值得你信任,那就尝试着去信任,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最重要的朋友?” 木寒夏的眼眶湿了,握紧他的手说:“你不会死的。他……他才没有你这么痴情又温柔。你的话,我会再想想。” —— 木寒夏今天开的是集团配的车。从医院回住处的一路上,她都有些失神。 夜已深了,小区里没什么行人。她沿着一盏盏的路灯,往楼下开。远远的,看到一辆黑色卡宴,车牌京al8m27。 她刚刚想着的那个人,就靠在车旁,背影料峭。路灯蒙蒙的光芒,在他身上晕开。 木寒夏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车停进车位。而他也抬头看过来。 木寒夏下车,他的车就停在楼门口,自然正面相遇。 他笑了笑:“回来了?” 木寒夏“嗯”了一声。 他今天穿的是件深灰色大衣,里面是黑色毛衣,短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有点乱,站在春日的夜色里,更显轮廓深邃。 他的脸色是平静的,像是前些天那个针锋相对的电话,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把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她:“这是孙志的夫人,自己种的樱桃,托我拿给你。” 木寒夏没接:“为什么要托你?” 两人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里映着寂静的夜色。 “我住得近。”他答。 “你住在哪里?”木寒夏问。 “风臣的顶层,有几个套间。” 木寒夏抬起眸,看向他身后,此刻风臣大厦上,那个位置的那盏灯,是灭着的。 她静了一会儿,避开他的眼睛,伸手接过樱桃:“谢了。” “客气。”他说。 “那我上楼了。”她说。 “嗯。晚安。” “晚安。” 一直看着她,走进楼里。过了一会儿,她家的灯亮起。林莫臣才坐进车里,也没有发动车子,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笑了。 木寒夏回家后,去洗了个澡,出来首先看到桌上的那袋樱桃。她取了一些出来洗干净,靠在床上,慢慢吃着。 樱桃很酸,也很甜。 她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的风臣大厦上,那盏灯已经亮起了。 她静静地望着它。 晚安,好梦。她在心里低声说。 ------------ 第86章  清晨,薄雾未散。木寒夏戴着口罩,一身运动衣,下了楼。天边露出一抹柔和的金光,地面上还是黯淡的。 多年跑步已成了习惯,她的步伐十分均匀有力。她跑出小区,沿着国贸的高楼大厦,沿着面积不大的广场,匀速跑着。心情,也是一天中最平静愉悦的时刻。 就在这时,她看到路的对面,慢慢出现个男人。 他一身深灰色运动衣,黑色运动鞋。一看就是全新的。没带口罩,跑得不急不慢。他的面容自雾气中慢慢出现,四目凝视的瞬间,他的眼睛里沉静如常。 木寒夏跑过他的身边。 “早。”他说。 木寒夏:“早。” 两人擦身而过。 木寒夏明白林莫臣这个人谋定而后动,手段很多。他把这一套用在情场上,原来也是百折不挠、滴水不漏。可明知他是故意来碰面,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与他的从前。 想起住在一起的那段短暂日子,她每天早上还是会去跑步,他从来不去。他是木寒夏唯一一个朝夕相处过的男人,那时候她就奇怪,男人和女人怎么差那么多?他总是很能睡。每天总是睡到闹钟响几遍,才沉着脸爬起来,洗把脸才清醒。当然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如果因为工作要半夜三点起,他也会按点爬起来,不管前一天晚上几点睡。但他能睡是真的,有时候周末晚上两人睡得很早,第二天他也能睡到快九、十点钟,才神清气爽地起来。 或许,是因为那时他到底还是年轻小伙子,才那么贪睡吧? 这些天他住在风臣大厦上,她跑步也从没遇见他。莫非今天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早起跑步? 木寒夏一步步踏着路上的阳光,慢慢减速。她今天也跑得差不多了。她突然又想起了在国外时,她每天沿着河边跑步。有一段时间,也有个华人小伙子,天天跟。然后呢?然后在那人终于表白的那一天,她直接拒绝,然后跑得超级快,把人给甩掉了。当时她躲鬼似的,一路狂奔中,想着什么呢?她想,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人会陪她跑步了。她甚至还自嘲地想,即使跟林莫臣没分手,也不会有。因为他从来不跑步…… 正这么想着,迎面林莫臣又跑了过来,已经又一个圈了。 太阳从云层中出来了,他的身形轮廓看起来格外清晰。乌黑冷硬的眉目,白皙清瘦的脸。两人一步步逼近,他渐渐停了下来。 “跑完了?”他问。 木寒夏:“嗯。” 他微微喘着气,双手撑在腰间,看一眼周围环境,说:“这里空气太差,以后你最好别在这里跑。” 木寒夏摘掉口罩,拿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说:“没别的地方可去,我也不喜欢在家里用跑步机。” 旁边公路上,有车不断经过。这条路已变得嘈杂起来。他说:“也不是没地方可去,离这儿三公里就是望星公园,你如果觉得可以,以后我们开车搭伙去。” 木寒夏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笑了笑说:“再说吧。” “好。”他看着她说。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并肩往回去的方向走。远离公路后,一路上都很安静。高楼大厦还沉默着,天空中有鸟飞过。 到她家小区门口时,他问:“吃早饭了吗?” 木寒夏答:“还没有。家里煮好粥了。” 他停下脚步,忽的笑了,说:“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家里煮的粥了。以后哪天如果你煮多了,我再上去吃。” 木寒夏轻声答:“好。” “再见。” “再见。” 她转身走进小区里,走了两步,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summmer,明天见。” 木寒夏愣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神,转头望去,他已走远了。 —— 早晨林莫臣说“明天见”时,木寒夏之所以发愣,是因为她今天就要去江城,明早肯定不在。跟陆樟请两天假,也是为了这个。 她抵达江城时,是中午。如果说她这次回国,感觉北京的变化很大,更加繁荣、时尚。那么江城带给她的感觉,竟像是停留在七年前。城市依旧苍茫而陈旧,路上依然又脏又热闹,大公交风驰电掣的穿梭,那么多的地方,长江大桥、步行街、沿街数不清的小店,依然没有变。 但还是有许多地方、许多人,已经变迁。 譬如她眼前,这栋已经停业的乐雅超市。她曾经工作过的,华中区单店业绩第一的旗舰店。 她下了出租车,站在街边,望着它。整栋楼已经围了起来,还有工人正在拆除外围装修。楼顶上“乐雅mart”几个字,已灰暗老旧得不成样子。她在国外时,也已听说过电商对实体超市的冲击,注意到乐雅的业绩逐年下滑。但真的目睹到这里已经关店,才真切体会到时光流逝、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离开乐雅,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往家的方向走。本应是条蜿蜒的、满是灰土的小路,而两旁应是岌岌可危的老楼。可是没有了,脚下变成了一条平整的水泥路,旧楼全都推翻了。昔日困着她的、眷养她的那个贫民窟,荡然无存,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公园。阳光开阔,绿树成荫,草是青的,路越来越宽。 她在国外时,已知道家里拆迁的事。当时还是拜托何静代为处理手续。家中东西和父母遗物,也请何静代为保管。但此时亲眼看到这里的变迁,最后的一个家已不复存在,她的心中平静又隐痛。 在公园里坐了一会儿,她起身离开。 她坐了一趟公交车,在一片老旧的居民区下车。按照何静电话里给的地址,她家应该就在这附近。 眼见已是中午,她想若是去了何静家里,又该劳顿何静做饭。何静多不爱下厨的人啊,宁愿天天吃盒饭。木寒夏笑了笑,在路边找了家小店,坐下吃饭。 这里路窄,但也热闹。行人、自行车,还有偶尔开进来的轿车,把路都塞满了。木寒夏坐在泛着油光的小桌前吃着一碗粉,心中竟也感觉到久违的孤独和温暖。 路的对面,还有家乐雅。是家中型超市,这种超市做的就是居民区生意,看样子人来人往,生意还不错。 木寒夏看着这家乐雅,慢慢地吃着。忽然某个瞬间,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中年男人,从超市里走了出来。 她怔住了。 是孟刚。 ------------ 第87章  其实并不难认。他的变化不大,依旧高而结实的身形,方正硬朗的脸。七年前他穿笔挺的黑色外套,七年后依然是黑色外套。即使行走在人群中,依然透着成熟男人才会有的沉稳风度。 但还是有改变的。木寒夏看着他低头点了根烟,过了街,朝这边走过来。他的头上生出了几根白发,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他走得也有点慢,脸色平淡,似乎少了三十多岁时意气风发的感觉。 两人相距只有几米远了。 就在这时,他吸了口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从她身上掠过。忽然间,他的目光停住,又回到了她身上。 隔着行人,她坐着,他站着。 曾经她是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小营业员。 而他,重权在握、试图只手遮天的人上之人。 木寒夏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孟刚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忽的将烟掐熄丢掉,然后移开目光,就像没看到她一样,从她身旁走过,走远了。 木寒夏微怔。 她有点没想到,孟刚看到自己,是这样的反应。虽然两人有仇,但当年孟刚都能挺淡然地签她的离职文件,还跟她唇齿相对,冷笑她太幼稚。现在却似乎并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而且乐雅虽然业绩不佳,关了不少门店,但依然还有一些大门店坚挺着。以孟刚的人脉手段,去别的大店里任职应该也不是难事。但现在他似乎落到了这样一家超市里,混得并不好? —— 午后阳光清澈,木寒夏沿着小街,徐徐走着。一路看着门牌号。直至,到了一家看着有些脏,桌椅也不太整齐的小饭馆前。 一个女人坐在小小的柜台后,长发也有点乱有点燥,正中午,店里却一个客人也没有。她低着头,在刷手机。 木寒夏轻声喊道:“何静。” 何静手一顿,抬起头,看着她,先是怔然,旋即眼中爆发出光彩,一下子站了起来:“阿夏!” 木寒夏把给她带的礼物放在旁边椅子上,走过去,伸手抱住她。两个人眼睛都湿了。 故人归来,何静毫不犹豫把店关了,反正也没生意,带她回家里。何静的家还没拆迁,还在老地方。两人沿着狭窄的贴满小广告的楼道,往上走。何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住在这种地方,你留心脚下,鞋别踩脏了。” 木寒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笑了笑说:“有什么好留心的,你家不是跟我家原来差不多么?” 何静一下子笑了出来,说:“阿夏,你讲话怎么还是跟原来差不多啊,留了一圈洋回来,都没变成熟一点!” 木寒夏笑而不语。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用这样大大咧咧的语气说过话了。 好久了。 何静的近况,木寒夏是知道一点的。结婚两年后,又离了婚。没有孩子。她想,那个男人对何静应该并不好,否则以何静一片真诚耿直的性格,不会轻易离婚。 何静的家里很小,也很乱,跟木寒夏记忆中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两样。木寒夏在破了洞的绒沙发里坐下,何静翻出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给她,问:“晚上住的地方定好了吗?” 木寒夏看了她一眼说:“还要我定地方?你还不把床让给我睡?” 何静又笑了。木寒夏看着她抬手理了一下头发,眼角却已有了很细很细的一道皱纹。木寒夏拉着她的手,跟自己一起坐下来。 “对不起。”木寒夏轻声说,“你遇到那些事,我也没有回来陪你。” 何静的眼睛又湿了,说:“说什么呢,你一个人在国外有多难,难道我想象不出来吗?我就希望你一直在美帝国主义,好好过资本家的日子。我还准备存够钱,就去美国看你呢!” 木寒夏把眼泪压下去,笑着问:“还挺有志气。” “当然啦。”何静笑着说,“我是你的好朋友,当然也不能太差啊。” …… 一下午的时光,就这么在一杯开水,一张破沙发里度过。两人聊这六年间彼此的挂念,聊彼此的生活。但木寒夏比较少提到在国外的事,更多时候,是听何静讲这些年的遭遇。慢慢的,两个人的心也静了,好像即使六年未见,但彼此仍是当年在超市里一起扛货嬉笑的小姑娘模样。 暮色一点点地降下来,屋内也暗了。何静没有开灯,她从家里翻出瓶喝了一半的白酒,跟木寒夏一人一杯,慢慢地抿着。这酒度数有点高,木寒夏喝得微醺,何静则闭着眼,靠在沙发上,笑了笑说:“阿夏,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你跟我不一样,跟我们大多数人也不一样。我们……大多数人,哪里有什么理想,有什么改变人生的机会?我……过着平庸的生活。在生活里挣扎,在生活里变老,忙忙碌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现在六年过去了,看到你在美国混得这么好,真好。我真替你高兴。” 木寒夏静默不语,又喝了一口酒。 何静又苦笑道:“可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当年,像你一样,再努力一点,勤奋一点,是不是人生也会不同?虽然做不到像你那么精彩地活着,但至少,我也会走在不一样的路上。可是后来我想,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做不到的。我根本做不到像你那么努力,那么不甘心。你无法忍受平庸的生活,你好像每一天……那句话怎么说的,你每一天都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活着。可是我,可以忍受。我总是对自己说,算了吧,忍受吧。生活不就是这样,何必去受那个苦,何必去冒那个险,万一失败了呢。我现在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我想玩的时候,依然去玩。想偷懒,就偷懒。想着这个男人条件还行,还合适,万一以后遇到的条件更差呢。于是我就想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也不赖嘛。可是……”她哭了出来:“我其实只是不愿意承认,我的生活一团糟。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我跟别人都一样。我只是不够拼命,但是我也安分守己,努力工作。但每当我问自己的时候,才会发现这三十年来我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抱住她说:“你说什么胡话,根本不是这样的。钱、地位,那些根本不是最重要的。阿静,你善良,正直,待人真诚。那才是最宝贵的,你比很多很多人都要好,比我在商场上见到的多少有钱人都要好。他们都比不上你,比不上!我最爱的人都曾经背弃过我,可是你没有。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何静愣了一下,沉默下来,闷了口酒说:“可是我已经不是那样的人了。我已经不再正直、善良、真诚。我会在店里用已经臭了的肉,看着客人吃下去。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连糊口都不行。我看到有人丢钱丢东西,会拼命地藏起来,给自己用;我看到小偷抢劫犯,只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开口。我看到那些有钱人,看着那些好车,我会在心里诅咒他们也过得不好。阿夏,你看,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木寒夏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她突然觉得特别难受。 她想,原来这就是岁月真正的面目。 这就是岁月肆虐过的,我们生于平凡的微小人生。 有的人留在原地,有的人已流浪远方。 有的人拼命生活,有的人平庸度日。 可是最终,我们都在失去。 在失去中前行。 ------------ 第88章(修)  天黑了,风臣的顶层会议室里,却是灯火通明。 水晶灯缀在头顶,光洁如镜的原木长桌旁,坐的人并不多。但都是风臣的核心高层,还有投资部门的顶尖分析团队。 这两个月,股市依旧一路上扬。风臣已赚得满钵满仓。因此在这样的会议上,投资经理们总是面带一层红光的。 地产、服装两块业务保持稳定。受电商冲击略有下滑,但依然是行业佼佼者。 形势一片大好之时,但周知溯、孙志等人,坚持多次开这样的战略分析会。林莫臣列席。 一排西装革履的男人中,林莫臣坐在首位,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低头沉思。 “林董,周总,我们认为,这一轮股市,还有充分的上升空间。”积极派投资经理坚持道,“宏观经济数据利好,国家政策也在扶持,股民投资信心很足。即使存在根基不稳之处,但这些宏观面,至少能支撑大盘再往上走2000点。我们应该继续采取积极投资策略,到那个时候,再考虑调整。” “我不这么认为。”保守派反唇相讥,“实体经济的颓势,已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疯狂的一轮上涨行情,股民的信心和市场资金实力,并不足以支撑。我们来看技术面的数据……” 保守派打开幻灯片,作出各种曲线图分析。然而积极派不甘示弱,同样也摆出技术分析数据。 …… 周知溯转头看向林莫臣:“林董,你怎么看?”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林莫臣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有点冷地笑了:“上升空间,还有。但股市资金流量、一些大盘股的大数据,都有异样。这一轮行情的确扑朔迷离,你们好好追踪这些数据,我要精确到每小时的报告。这样,或许能拼凑出一个隐藏的轮廓。投资策略建议调整为谨慎,适当收缩。” …… 讨论完投资业务,便轮到实业。 林莫臣看向孙志:“上次你们汇报的项目方案,筹备得如何?” 孙志答:“线上部分已经初具雏形。下个星期可以看新网站的架子了。线下部分的资源,还在加紧整合。跟合作方都签了保密协议。” 周知溯笑着说:“还不是因为董事长你给他们提了更高的要求?原本打算尝试今年先做5个亿的盘子,现在要他们做30亿。” 林莫臣笑了笑,答:“电商,不做则已,做必做大做新,才有蛋糕可分。我现在支持你们做电商,也并非看到这块蛋糕越来越大,想要进去分一杯羹。我们手上的蛋糕,难道还不够多么?但是风臣的业务模式,必须更加符合现在互联网+的时代特点。况且居安思危,风臣也应该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了。 网络,只不过是提供了一条更短的途径,让我们将客户的需求和我们的优势能力,更好的结合。但越是网络化,风臣越要提供更准确贴合客户需求的高品质商品,并且商业模式必须创新。而不是模仿先行者,现在还去做简单的买卖平台,靠拼价格去圈地。商场上,第二个模仿者或许还有活路,第三个模仿者,就是蠢货了。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日益泛滥的电商市场里,杀出一条血路。并且是旁人无法复制的血路。” …… 会议结束了,众人散去。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林莫臣回到房间里,打开窗前的落地灯,抬眸望去,却见她家的窗户,始终暗着。 —— 时间还不算太晚,楼下路边,还有广场舞的音乐声传上来。外面的各种灯光,透过模糊的玻璃,映在房间里。 何静喝得有点多,歪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木寒夏给她盖上毛毯。她今天也喝多了,头很沉,心里一直难受着,脑子也不太清醒。 但她始终记得自己要做的一件事。 她走进里屋,带****,不让何静听见。然后拨了陆樟的电话。 此时此刻,北京的郊区水库旁,虽有冷风阵阵,但胜在星光灿烂,篝火温暖。陆樟和几个狐朋狗友,正靠在火堆旁的帐篷上,几个带来的女孩子,正欢声笑语在烧烤食物。 有几个人在打牌,但是陆樟今天没去。他双臂枕在脑后,望着星空,在发呆。 一个女孩子,拿着几串吃的,走过来,推他一把:“喂,小陆,你怎么不去吃啊?” “没饿。”他淡道。 女孩笑着在他身旁蹲下:“你上次说不是要教我钓鱼吗?我们去夜钓怎么样?我还有点害怕呢。” 陆樟看她一眼:“我今天不想去,你找别人教呗。” 女孩愣了一下,起身走了。 旁边的一个兄弟瞧见了这一幕,狭促低笑:“哎呦,小陆,你上回不是说这姑娘挺可爱的嘛?今天咱们专程把她也带来了,你给人家什么冷脸啊?” 陆樟嗤笑一声说:“跟蚊子似的跟着,没劲。” 兄弟哈哈大笑:“那还不是因为你是块香肉!” 就在这时,陆樟口袋里手机响了。他摸出来一看,笑了,懒洋洋地接起:“喂?想我啦?” 木寒夏坐在幽暗的房间里,揉了揉眉心,说:“没想。想你干什么?自虐吗?陆樟,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陆樟觉得,她今天讲话的语气,有点不一样。比平日更爽利,但又带着几分娇嗔似的。他也没深想原因,就觉得心里挺受用,笑眯眯地答:“什么事儿?说吧。” 木寒夏:“我想安排个人,做我的助理。是我以前的朋友,现在境况不太好,我想帮她一把。可以吗?” 就这事儿? 陆樟满不在乎地答:“行啊,随便你。多大点事儿。” 木寒夏却是心头一松,笑道:“陆樟,谢谢你。” 陆樟无声笑了,刚想再说几句,结果“嘟嘟——”声传来,她已挂了电话。 陆樟看了看手机,丢到一旁。想了想她最后含笑的语气,自个儿又笑了。 旁边那兄弟看见了,问:“谁的电话啊?” 陆樟答:“还有谁,我爸给我找那个师父呗。三天两头她就得给我打电话请示,嘿……” “就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个老女人?” “嗯。” 兄弟却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小陆啊,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被那老女人,迷得五道六道的呢?悠着点啊。” 陆樟一开始还在笑,后来沉默下来。 —— 沙发上的何静呻吟一声:“水……” 木寒夏自己都晕晕乎乎的,但还是倒了杯水,喂给她。两个女人倒在沙发上。何静并未完全醉倒,喝了酒后,又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目光发散地望着天花板。 “阿静,跟我去北京吧。”木寒夏说。 何静一怔。 木寒夏将她的手一握,笑了:“我刚才跟公司的小老板说了,你去跟着我干。那家公司不错,老板不错,待遇也不错。他们给我安排的是两居室,你过去了跟我住在一起。” 何静:“不,可是……” “不什么不?”木寒夏捶她一下,“你不是说,也想过要走不一样的路吗?曾经有人,改变了我的人生,把我从营业员的生活,带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他的世界里。更好的世界里。现在我有能力了,我改变不了更多的人的际遇,但是我可以带你去。重新开始,阿静,明天开始,就当你的人生翻盘重新开始。相信我,相信我们两个人可以的,好吗?” 何静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可她的内心,更加震动无声。她忽的抱住木寒夏,说:“对不起,阿夏。” 木寒夏失笑:“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这样很拖累……” “什么话,你才多重个?根本连我一根手指都拖不动好么?” 何静又哭又笑。 两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喝酒了,慢慢喝水,发呆。木寒夏说:“我今天见到孟刚了。” “孟刚?”何静说,“我从乐雅辞职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那个混蛋,他怎么样?” 木寒夏注视着一室迷离的光,答:“不好不坏吧。他这几年是不是遭受过什么挫折了?” 何静抬手捂住还在发疼的额头说:“嗯……我听还在乐雅的朋友说过,他前几年好像被人整过。好像是得罪过北京来的大开发商,不过都是传言而已。后来他就没做店总了。” 木寒夏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轻轻跳了一下。曾经孟刚对她的那些暧昧和强迫,还有那一晚,温暖的男式西装,安静的轿车,蜿蜒的通往贫民窟的路,仿佛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里。 “北京来的开发商?”她问。 何静“唔”了一声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听说后来孟刚给人下了跪,还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所以才传得那么开。活该!” 木寒夏抬起头,看着窗玻璃上模糊的光,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何静:“时间不早了,去床上睡吗?” 何静摇摇头,撑着墙站起来:“我在店里忙了大半天,臭死了,去冲个澡再睡。你先去睡吧。” 木寒夏看她情况还好,盯着她进了洗手间,这才起身进房,脱衣服躺进了被子里。 她的酒量本就不如何静,此刻后劲上来,意识很快有些不清。可脑子里某一块地方,似乎又格外执拗地清醒着。她的脑海里一直浮现林莫臣的样子,许是酒精的作用,她想着何静刚才的话,孟刚给那人下跪才被饶过,她就觉得特别难受,胸口滞涩难受。 她擦着眼泪。 她想,前几天才对张梓说过,她感觉到的只有痛,没有甜。 可现在,心里怎么涌起了一丝阵痛后的甜意呢? 她拿出手机,想翻到他的号码。可是她醉了,总是找不到。正恍惚间,似乎听到哪里传来手机铃响的声音。她习惯性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喂。”低沉的,熟悉的嗓音传来。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可又笑了:“林莫臣……” 电话那头的林莫臣沉默了一秒钟。 “你哭了?”他问。 “当然不是。”她答,“我在笑。” 林莫臣嗓音更沉:“你喝酒了?” “嗯。”她的嗓音突然沉静下来,“林莫臣,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格外温柔。 “孟刚的事……你做的?” 林莫臣沉默了一下,答:“他运气不好,惹上的是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木寒夏却只觉得心底那股酸酸胀胀的感觉又在往外冒,几乎要让她陷进去。 “谢谢你。”她说,“林莫臣,晚安,明天见。记得坚持跑步。” “好。”林莫臣答,“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江城,何静家里。” “具体地址?” …… 天边,月亮已经高高悬挂着。林莫臣放下手机,只静默了几秒钟,拿起外套,就走出房间。 下楼时,电梯里遇到正准备回家的孙志。孙志看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林董,你去哪儿啊?” “江城。” 孙志低头看了眼手表,吃惊:“这么晚?估计赶不上末班机了。” “开车过去。” “出什么事了?”孙志关切地问。 林莫臣静默片刻,忽然笑了:“天大的事。过去跑步。” ------------ 第89章(小修)  生物钟的力量是强大的。第二天一早,木寒夏还是像平时那样,早早醒来。闭上眼想再睡一会儿,也睡不着,干脆起来。 声音惊动了何静,她迷迷糊糊地问:“几点啊?你就起来了。” 木寒夏微笑答:“习惯了,这个点不出去,就不舒服。我去走几个圈。” 何静:“嗯。”过了一会儿又笑道:“你看,我就没有你有毅力,我可起不来。” 木寒夏笑着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抚。 下了楼,天刚亮,路上的行人很少。木寒夏正准备过马路,抬起头,却瞥见楼下就停了辆黑色卡宴。她习惯性地瞄了眼车牌,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定睛一看,的的确确就是。 木寒夏愣在原地。 昨晚喝酒后的记忆,她隐隐约约记得大概。现在大致也有了猜想,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 心中,是种说不出的感觉。懊恼、震动、歉疚……她慢慢走到车旁,心跳竟然在这一刻加速。 然而窗户全关着,车子也熄了火。深色玻璃之后,他趴在方向盘上,枕着双手,一动没动。黑色大衣里,只露出毛衣领子。三十几岁的高大男人,竟然就这么窝在车里睡着了。 木寒夏站在车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周围安静又温暖的阳光和街道。她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然后低下头,在车旁的路边,找了快干净的空地,直接坐了下来。 就这么坐着,不去管周围行人的目光。她抬起头,看着这渐渐苏醒的城市。阳光照在身上,越来越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可不知怎么,竟有了一丝想笑的心情。 那人走到她身后。 “跑多少了?”他问。非常自然的语气,仿佛他并不是一夜奔袭近千公里,来与她相遇。仿佛这里还是她家楼下。 木寒夏面不改色地答:“刚跑完,回来就看到你的车了。”转头看一眼他的大衣皮鞋:“你穿成这个样子,怎么跑?” 她的眉梢眼角里有非常隐约的笑意,但是林莫臣捕捉到了。那因笑意而更显灵动聪颖的眉目,竟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毫无二致。尽管记忆其实因为太多次的重复描画,反而变得模糊。可在重见这笑靥的一刹那,他已清晰感觉到心脏被牵动的阵阵甘甜和痛楚。沉敛如他,此刻竟也需要几分毅力去克制,才没有把她强行拥入怀中。 他终于只是笑了笑:“既然不跑步了,去吃早饭?”顿了顿说:“我饿了。” 木寒夏站起来,说:“我带你去吧。你以前在江城呆的时间也不长,对这边的早点不熟。” 林莫臣答:“好。” 街头行人渐多,两人并肩而行。木寒夏知道他并不喜欢热干面、牛肉粉这些重口味的早点,便带着他走街串巷,寻了家有豆腐脑和清汤面的早点店,走了进去。 林莫臣一直注视着她。自她回来以后,他看到的,大多是她冷若冰霜的样子。心中说不刺痛,那是假的。但此刻,她一身休闲装,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轻快,看着街道两旁寻找着。偶尔眉宇间还会染上笑意。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自由而洒脱的独行女人。或许,这才是她这些年真实的模样? 她站在柜台前,在叮嘱店主如何下他的清汤面。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就垂在身侧。林莫臣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去握她的手。她却恰好在这时抬起手,去拿筷子,侧脸十分平静。一时林莫臣竟也看不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闪躲。 两人在小桌旁坐下,早点端了上来。两个人吃东西时话都不多,很快吃完了。木寒夏说:“我上午还要去个地方。” 林莫臣答:“好,走吧。” 木寒夏没说什么,也没有拒绝他的同行。两人一起走出小店,上了他的车。不多久,又开到了昨天木寒夏来过的那个小公园。 今天天空非常蓝,阳光清透。他们沿着公园里的小路,不急不缓地走,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木寒夏估计了一下位置,正是这里。她的家。 她停步,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爸爸,妈妈。 愿你们在天堂,一切安好。 愿我爱的那些人,顺遂平安吧。 …… 周围很静,闭上眼的世界,黑暗而有隐约的光。 就在这瞬间停滞的世界里,有一双手,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而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summer,这只是朋友的一个拥抱。” 木寒夏没动,她睁开眼,说:“哦,好。” 两人静静相拥而立。他再度开口:“其实这块地……”木寒夏侧头看着他。他自己却慢慢笑了:“曾经想过买下,原封不动放着。但实在是买不到,因为牵扯市政整体规划,不让我阻碍城市建设发展。” 木寒夏也笑了,把头转到一边去,说:“谢谢。” 他没说话,搂着她的双手,却慢慢收紧,令她的身体完全贴在自己怀里。然后低下头,开始轻轻地蹭她的脸。木寒夏竟然久违地感觉到心跳加快,脸也阵阵发烫。这时恰好前方走来几个游人,木寒夏于是推开了他。 草地旁,有几张长椅。两人坐了下来。阳光特别安静地照在两人身上,周围四处折射着阳光,似乎都是亮晃晃的。那几个人停留了一会儿,就走远了。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木寒夏坐得笔直,一直看着前方。林莫臣也坐得很直,一只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扶手上,一只手放在自己腿上。 “你开车过来的?”她问。 “嗯。” “累吗?”她侧头看着他。 他也盯着她,笑了一下说:“是挺累。很久没有通宵过了。” 那是,他是风臣董事长。再大的事,估计都不会让他熬夜辛苦处理。木寒夏微笑着说:“你应该注意作息,加强锻炼。” 他轻声答:“好。” ------------ 第90章(小修)  过了一会儿,木寒夏面前的阳光被挡住了。 是他的脸俯过来,找到她的唇,轻轻地开始吻着。木寒夏的全身都有点发僵,想要伸手推开他,手却被他直接握住,不能动了。 他的嘴唇有点干,木寒夏想也许是熬夜的缘故。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一开始,他只是用唇,触碰摩擦着她。然后深深地吻了进去。他的手,也缓缓扶住她的脑后,另一只手,则握住她的手。 他总是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吻着她。完全掌控的姿势。这么多年,竟也没变。 木寒夏无法抗拒这样的一个吻。 两人的脸,也静静贴在一起。这么安静,这么温柔。可是在炫目的阳光下,木寒夏却清晰感觉到,当他的舌纠缠上来的一刹那,那触电的感觉,便从舌头上轰然炸开,一直痛击到她的肺腑心脏里。他吻得那么轻,他的手指无声插入她的黑发里,明明已经多年不见,他却好像已经这么吻过她千百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亲昵得不能再亲昵。而她亦然。 那是灵魂被触动的感觉。她知道。无数人从她身边经过,此生却唯有一个他,方可这样触动她。 那是死去的爱情复苏的滋味。她知道。 其实它从来没有真正死去。它一直下沉,下沉,沉到连她也够不到寂静深谷里。现在,被他固执地唤醒。 她都知道的。 他这样用情地吻着她,就像吻着此生唯一心爱的人那样。 木寒夏的泪水慢慢掉下来,他察觉了,抬头吻去。然后脸贴着她的脸,轻声问:“你哭什么?” “林莫臣你干嘛对我这样?”她沙哑着嗓音说,“你想追又来追,想吻又来吻。你想在一起,又要在一起吗?都已经六年了,你已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他抱着她不放,说:“我也从没想过,要像当年的林莫臣那样爱你。是现在的我,依然不能放开你。” 木寒夏捂着眼睛,沉默,手却又被他抓下来,迫她直视着他。 “回我的身边,好吗?” 当真正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木寒夏的心中竟然涌起这样大的哀痛和动容。然而她沉默片刻,只沉默得林莫臣连心都在冰冷下坠,她才开口:“林莫臣,我不知道。过去的事的确已经过去,我也并不在意了。可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们,是否还适合在一起。你要我回头,你这一次要的,是不是很多?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给你。我们对彼此而言,是熟悉的,可也都是陌生的。过去这些年,我真的没有想过,还可以跟你重新开始。我们如果真的尝试重新开始,也许……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即使这样,你也想要我回来吗?你确定?” 她的言语,却只令林莫臣感觉到她那么明显的自我保护,还有隐隐的无助。这令他又怜又痛。他对自己有把握,但对她,真的已无把握。 他安静了一会儿,却淡淡笑了,把她抱得更紧,说:“你问一个溺水的人,要不要最后一根稻草。你说他愿不愿意?半夜做梦,他只怕都要笑醒。” 木寒夏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倏地一疼。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在他的侧脸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然后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她的脸又渐渐烫了起来。他却慢慢笑了,是那种十分舒心畅意的笑意。他居然拿起她的手,亲了一下。盯着她,又亲了一下。木寒夏只觉得触电般的感觉,从手背传来,心慌意乱。他的眸光却如同深渊沉沉,一把将她重新抱进怀里,低头再次封吻下来。 这一次,吻得再无顾忌,再无试探。吻得热烈又强势,手几乎都要勒进她的骨肉里。他的情绪明显已不平静,闭着眼,俊脸却也有些红了。木寒夏猝不及防,被他吻得呼吸急促,面红耳赤。而他吻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放肆地咬着她的唇她的耳朵她的鼻尖,竟低声唤了句:“亲爱的……”木寒夏心头一麻,脸也更红了。 他却如同已唤过千百遍般,在她耳边低声说:“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 —— 两人就这么在公园里逗留了很久,木寒夏整个人一直都还恍恍惚惚的,可又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已经被林莫臣如了愿。她的心中是有些凌乱的,可又是喜悦的。 直至暮色低垂,林莫臣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何静家楼下。 木寒夏上了楼,把自己的行李简单收拾好。何静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和人,迟疑地问:“那是林莫臣吧,你们……” 木寒夏答:“阿静,这些天发生了一些事。我们……打算尝试重新开始。” 何静很意外,但是她安静了一会儿,握住木寒夏的手,笑了:“阿夏,别的我不多说了。这么多年了,你其实也就他一个。你心里想什么,其实我都清楚。那就把握眼前人,好好过下去。我为你感到高兴。” 木寒夏想起今日两人的相处,也只觉得心中柔情阵阵。她答:“谢谢你阿静。其实,你昨晚说,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我何尝不是?你说你心里怨着很多人,其实我……这些年,也在怨他。很多时候,不开心的时候,难受的时候,熬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是想,怪他,都怪他。 如果当初他没有招惹我,如果他肯停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如果我不曾经见过他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我没有被他爱过,我现在说不定早就很幸福了。不管有钱没钱,我都会在后来,遇到还算合适的人,然后自己感觉幸福地过一辈子。 可是不是这样。我遇上他了。之后再遇到很多人,我也爱不上别人了。我想,就这样吧。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些年,不管学业、事业有多顺利,不管我感觉自己有多沉稳成熟,可总是觉得,生命里少了什么。不,是少了很多。 何静安安静静地听着。木寒夏继续说道:“你昨天说,羡慕我曾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活着。可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做不到那样了。在爱情这件事上,要安全、不再受伤,还是冒险去求唯一的圆满,这些年,我一直,让自己选择前者。我傻不傻?但是我真的是,不敢。”她握着何静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国后我才知道,这些天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一直爱着我的。他在等我。原来我们真的……都困在七年前的事里。阿静,我心疼他,我居然还这么心疼他。这个感觉这么明确,我只知道如果就这么放弃,我舍不得。不是舍不得自己,是舍不得他。所以我答应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希望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我失望了。但是我想……现在的他,一定不会再让我失望了。” —— 何静把木寒夏送下楼。林莫臣走上来,接过行李。何静说:“喂,林莫臣,好好把握机会,否则别想成为她的男朋友。” 林莫臣看一眼木寒夏,笑答:“当然,必须好好把握。” 何静笑了,木寒夏对她说:“我先回去了,你这边整理好,尽快过来。”何静说:“好。”两人又抱了一下,才分别。 木寒夏坐上林莫臣的车,直赴机场。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车里很安静。林莫臣问:“在想什么?” 木寒夏其实还在想今天的事,却答:“没什么。你呢?” 他答:“在想今天的事。” 木寒夏便没出声。 他说:“寒夏,不许后悔,也不能后悔。今生我会拼了命的珍惜,不会让你再有半点伤心。” 他说今生。 木寒夏的眼眶又被他说得有些发热,嘴上却说:“嗯,慢慢来。” “慢慢来。”他答,“你是庄家,今天肯打开我的跌停板就好。以后我慢慢涨,慢慢追回全部。” 林莫臣与木寒夏一起坐飞机返程,车子便让分公司的人回头再送回北京。飞机后,木寒夏发现自己的座位已被升成了头等舱,跟他在一起。 她昨晚到底喝了酒,坐下没多久就开始犯困,刚想拿出眼罩戴上,手却被他握住了。 然后一路,握着也没放。 不知过了多久,木寒夏醒来,轻轻掀开眼罩,首先看到的就是他。他昨晚毕竟通宵了,此刻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目舒展。而她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里。 木寒夏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宽平的额头,笔直的鼻梁,还有微高削瘦的颧骨,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却又似乎改变了许多。一时间,她竟觉得移不开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看着机舱外一层层堆叠缠绕的云。天高地阔,无边无际。宛如她这些年,见过的许多景色。 南美去过,埃及去过,北欧她也去过。 哥伦比亚大学去过,迈斯特中学去过。那个叫林莫臣的人,在美国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她都去过。 她终于见过了更美好的景色,更开阔的人生。 只直至此刻,他终于再次作伴的这段行程。木寒夏才察觉,那个独自旅行的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在寻找什么。 ------------ 第91章(修)  宁静的夜晚,灯光柔和。木寒夏坐在病床前,专注地削着苹果。 躺在床上的张梓,仔细看着她的神色,笑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木寒夏笑着把削好的苹果堵在他嘴上:“你不是书呆子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八卦了?” “我是想看着你早点嫁出去。” “瞎操心。” 看着他听话地把小小的一个苹果吃完,木寒夏才又开口道:“我和他算是重新开始了,观察磨合吧。不过你知道的,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张梓无奈地笑了:“把你女强人的那一套收起来,这两件事又不矛盾。” 木寒夏笑笑不答。 张梓:“那你跟他提后面的计划了吗?” “没有。他到底是风臣的董事长,等做成了再说吧。” 张梓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能理解那个男人的心情。我敢打赌,他现在最在意的事,不是别的,而是什么时候可以把你娶回家。” 木寒夏静默片刻,莞尔一笑:“张梓,我记得你是普林斯顿博士吧,能不能不要这么像爱操心的居委会大妈啊?” —— 探望完张梓,木寒夏回家。次日一早,她照旧下楼跑步。一出门,就见林莫臣一身黑色运动衣,站在花圃旁。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着她。 木寒夏朝他温和地一笑,率先朝前方晨雾中跑去。他很快跟了上来。 “早。”他说。 “早。” 人的感觉,是种奇怪的东西。平时木寒夏一个人跑步,也不觉得有什么,心情始终平静。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他,虽然两人跑步时也不怎么说话,可是他的存在感太强了,木寒夏的心总是不太宁静。 跑了大概半个小时,林莫臣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木寒夏以为他不行了,放慢速度回头看他。然后就听到他说:“寒夏,我跑不动了。”话音未落,木寒夏的手就被他抓住了。她撞见他漆沉如墨的眼睛,然后人就被他往怀里抱。 木寒夏心尖一颤,这才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立刻淡笑道:“林莫臣,跑步就是跑步,不要想浑水摸鱼。”她把手抽回来,加速速度往前跑去。 林莫臣怀里落了空,望着她俏丽矫健的背影,半晌,笑了。以前这样的招数,是百试百灵。他只要半真半假地一出手,她多半会软在他怀里,羞怯又开心的笑。现在……他神色淡定地再度追上她。 终于,一个小时跑完了。太阳也出来了,两人并肩往回走。 木寒夏因为很多年都是独自一个人生活,许多习惯也是小时候被妈妈养成的,一直保持至今。譬如此刻,满身大汗淋漓时,她习惯性地拿出带着的毛巾,先擦干脸和脖子上的汗,又伸到背后衣服里面,擦个大概,避免风吹感冒。 林莫臣看见了她习惯性的动作,说:“我来吧。” 木寒夏一怔,手里的毛巾已经被他拿走了。 两人站在一幢楼宇下的阳光里,路上也没有别人。木寒夏背对着他站着,不知怎的,竟微微有些颤抖。眼角余光,瞥见他低垂沉静的眉目。他一只手稍稍拉起她的运动衣,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探了进去。沿着她的肩膀,开始一下下地往下擦。经过她削瘦的背,她的……运动胸衣,然后滑到脊梁,滑到腰上,将她两侧腰上的汗,仔细轻柔地擦干。 他明明连摸都没摸一下,可木寒夏多年未被男人触碰过的身体,却窜起阵阵酥~麻感,覆盖整片背部,然后席卷全身。她的脸也有点发烫。 这时,他的手退了出来,又替她把衣服整理好,说:“好了。” 木寒夏拿回毛巾:“谢谢。”他却笑了一下说:“互帮互助,帮我也擦一下,免得我……感冒了。” 他的背,一如记忆中高大削瘦,但又似乎厚实了一些。木寒夏凝望了几秒钟,轻轻掀起他的运动衣,把毛巾探进去,手指触到了他的肩膀,然后一寸寸地往下擦了起来。直至他的脊骨,他窄瘦的腰。 他忽然将手伸到背后,抓住了她的手。 他没说话,木寒夏也没动。 她闻着他背上微微的汗味,还有属于他的熟悉气息,一时间竟觉意摇神驰。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抽回来,也替他把衣服理好。 两人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他抬眸看着她,隐隐有笑:“今天你煮的粥,够不够两个人吃?” “今天没煮,在外面吃早饭吧。” 林莫臣答:“好。” 木寒夏便带着他,继续往前面的一家早点店走。 其实她今天是故意没煮粥,抱着一种微妙的心思。她望着身旁男人沉静清隽的眉目,总觉得如果就这么允诺他登堂入室,她哪里还压得住他? 到了早点店,两人站在吧台前,木寒夏看着墙上的菜单问:“你吃什么?” 林莫臣说:“我吃什么,不是一向由你安排么?”说完把钱包递给她,自己先去找了个卡座坐下。 他的话令木寒夏有点出神。因为他说的是从前。他的口味极挑剔,一开始都是他带着她去吃各种好东西。后来两人好上了,她也熟知了他的口味,再去吃东西,他就省心了,懒洋洋地只让她去安排。 他其实一直是个大男子主义十足的人,喜欢让自己的女人去照顾安排这些事。 而每每木寒夏点好菜,回到桌前。他总是喜欢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对面。吃完饭后的闲散时刻,他喜欢拥着她看看手机新闻,或者触碰她的头发她的脖子,两人说一些耳鬓厮磨的话…… 木寒夏收敛心神,点好了餐,付了钱。一转身,却见林莫臣坐在一侧卡座的内侧,把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手还搭在靠背上。虽然是一身运动衣,却也显得气质矜贵又清冷。 他看着她,等着她。 不动声色地招惹着她。 仿佛就是当年那个又傲又坏的男人。 木寒夏的心头激起阵阵涟漪,她忍着没有笑,走过去,像是没察觉他的用意,在对面坐了下来,把钱包递给他说:“很快就能吃了。” 林莫臣没答。 他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 “坐进去。”他说。 木寒夏:“干嘛?” 他的手落在她的腰上,居然半推半抱地把她挪了进去。木寒夏的腰好麻,只能就范。他这才松开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轻轻抚摸她耳边的碎发,然后又挪到她的脖子上。他的手指修长而柔软,木寒夏被他摸得又痒又麻,两人谁也不说话。 ------------ 第92章(微修)  木寒夏心尖一颤,这才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挣开:“林莫臣,跑步就是跑步,不要想浑水摸鱼。”她把手抽回来,加速速度往前跑去。 林莫臣怀里落了空,望着她俏丽矫健的背影,半晌,笑了。以前这样的招数,是百试百灵。他只要半真半假地一出手,她多半会软在他怀里,羞怯又开心的笑。现在……他神色淡定地再度追上她。 终于,一个小时跑完了。太阳也出来了,两人并肩往回走。木寒夏拿着毛巾,擦头上和脖子上的汗。 “我帮你擦。”林莫臣拿走她手里的毛巾。 “不用了。”木寒夏想要推辞,毛巾却已重新落在她的脖子上,一下下轻轻地擦着。于是木寒夏站住没动。 这里是一幢高建筑的楼下一角,此刻楼影倾斜,周围并没有别人。木寒夏的感觉其实有点奇怪。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生活,也从来没人给她擦过汗。此刻林莫臣的举动,竟令她有被人照顾的感觉。 “背上要不要擦一擦?”他问。 “不用了……”她话音未落,林莫臣的手却已从她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毛巾那么轻柔地擦过背,令木寒夏微微一抖。而林莫臣一低头,就看到她凝着细汗的脖子、锁骨。跟当年哪有任何差别?纤细又白皙。他的手指偶尔轻触到她背上的皮肤,是那么的柔软细幼。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想要将这个女人拥入怀中。肆虐、占有她的每一寸皮肤,她的所有。 他明明摸都没摸一下,可木寒夏多年未被男人触碰过的身体,却窜起阵阵酥~麻感,覆盖整片背部,然后席卷全身。她竟有些受不了。就在这时,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热,竟是他低头亲了一下。 木寒夏心头一抖,躲开:“不能亲!我一身汗,又没洗澡,脏得很。” “有什么关系。”他在身后轻声说,“我又不是没亲过……你被汗打湿的皮肤。” —— 木寒夏到公司时,还比较早,没到上班时间。远远的,就看见陆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灯。 她走过去推开门,果真见到陆大少端坐在电脑后,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看到她出现,他的眼睛瞬间一亮,然后笑了:“呦,这不是师父吗?舍得浪回来啦。” 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木寒夏心头也是一暖,说:“什么鬼话,谁去浪了。你怎么到这么早,我不在还变勤奋了?为师深感欣慰。” 陆樟答:“呵呵,本少爷向来随心所欲,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勤奋?不好意思,那根神经我暂时还没长出来。” 木寒夏又被他逗笑了,转身想先回自己办公室,陆樟说:“等等。” “还有什么事?” 陆樟问:“你去江城,见的谁啊?去这么多天。” “一个老朋友。” “哦——”陆樟懒懒地说,“男的?是不是你要安排的那个助理?” “不是,女的。”木寒夏答得爽利。 陆樟一听笑了,伸了个懒腰,仿佛瞬间精神抖擞地坐直了:“女的就好。师父你不早说,哎,她漂不漂亮?比你漂亮不?” 看他每一句正经话,木寒夏直接转身走了。 上午,木寒夏带陆樟去巡场,检查悦家商城最后的筹备情况。今天陆樟居然表现得格外听话服帖,一路紧跟着她,还主动提了些问题。木寒夏自然耐心教他,一上午两人就这么融洽地相处度过了。 到中午的时候,冯楠给他俩定好了餐厅。是附近一家环境非常优雅别致的店。冯楠也不敢做的太明显,虽然定了情侣小包间,但是没有放玫瑰花和蜡烛,而是装点得素雅舒适。 所以木寒夏走进去时,只觉得特别温馨,也没察觉什么异样。倒是陆樟,对这些吃吃喝喝的地方的门道都很熟,看见红色情侣沙发和浪漫的装修,扫一眼冯楠,笑了一下,没说话。 冯楠于是知道自己这件事办对了。 小包间,一整面墙却都是玻璃,可以俯瞰整个北京城的景色。此时是午后,阳光覆盖大地,一望无际的楼宇沐浴其中。木寒夏有点被这胜景震慑到了,走进窗边,手也按在玻璃上,凝神往外看。 “很美。”她说。 陆樟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按在旁边的墙上,另一只手也按在玻璃上。再往前一步,就能把她抱在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的心居然跳得很快,兴奋又紧张。他从没追过年纪比自己大的女人,还是师父,只觉得整个脑子里都是滚烫的。 木寒夏心无旁骛,并未察觉。 “美吧?”他在她头顶小声说,“师父,北京城还有好多更美的地方,我以后带你去看。” 他说得真诚,又叫她师父。木寒夏没察觉异样,笑答:“好,多谢啦。” 冯楠看着他俩的样子,女的清丽洒脱,男的英俊桀骜,站在一起,竟也是一对璧人般。他看着陆樟落在木寒夏腰旁的,那只蠢蠢欲动却又不敢上前的手,深深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陆樟说不定就要炒掉他了。于是他无声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听到门响的声音,木寒夏回过头。陆樟动作更快地把手放下来,若无其事地说:“坐下吃饭吧。” 木寒夏看一眼门口:“冯楠呢?” 陆樟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说:“那小子还有一堆杂事,别管他,我们吃。” 木寒夏坐下,看了眼菜色,说:“吃个中饭,干嘛来这么讲究的地方?随便吃点好了。” 陆樟答:“本少爷的中饭,怎么可以随便?喂,先说好,明天中午我们去吃日本料理。有家店的寿司我很喜欢。我觉得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木寒夏有些无奈,干脆懒得跟他说了。 吃到一半,木寒夏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对面的陆樟,走到窗边才接起。 陆樟低头吃着东西,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木寒夏:“喂?” 林莫臣的嗓音传来:“喂。” 木寒夏微微笑了:“什么事?” “吃饭了吗?”他问。 “正在吃。”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笑了:“我也正在吃,跟一群投资经理。不太好吃。晚上你有没有时间?我来接你吃饭。” “今晚不行。”木寒夏答,“我有事。” “好。那改天。” “好。” “summer……”他说,“想你。” 木寒夏轻轻“嗯”了一声。她想,他也许不知道,他的许多细微言语,她都记得很清。当年,两人分隔两地时,他说过好几次“想我”。 现在,他却说“想你”。 挂了电话,她一回头,就看到陆樟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看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她坐下继续吃。 陆樟说:“谁的电话啊?师父笑得这么温柔。” “一个朋友。” 陆樟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口,忽然笑了,说:“哎,师父,我知道三里屯有家小店特别棒,晚上我们收工了去吃那里好不好?” 木寒夏头也不抬地答:“不行,我晚上有事。” “什么事啊?” “我去接个朋友,叫何静。就是来做我助理的那个人。” 陆樟恍然:“哦……” —— 等了几天,晚上却没约到她,陆樟一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跟几个朋友去胡吃海塞,吃到半路,他一声不吭又跑了。 此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他一个人开着车,不知不觉竟到了木寒夏住的小区里。他现在也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让冯楠把她的房子租在他家附近,哦不,最好把他的一套房子给她住,反正他房子多,那样就完美了。 胡乱想着,他把车徐徐开到她家楼下不远,停下了。抬起头,望着她家的灯,是亮着的。不知怎的,竟感觉到心情一阵温暖。妈~的,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恋母情节了……他低头点了根烟,打开车窗,慢慢咬着吸着,不经意间,却瞥见前方不远处,路的另一侧,还停着辆卡宴。 这辆卡宴,他是认得的。 他冷冷地盯着,啧啧……老流氓这是又出来作怪了? 结果,过了几分钟,果真看到林莫臣下了车。即使以陆樟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皮相很好,还会穿衣。一身简单的黑色大衣,就显得修长挺拔,气质不凡。 林莫臣倚在车边,也没有上去,居然也点了根烟,然后抬头,慢慢抽着,望着木寒夏的窗口。 陆樟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亲眼看到一个在商场堪称传奇的男人,一个连他父亲都不得不尊重的男人,却跟他一样,守在这个女人楼下。并且陆樟已清晰感觉到,那两个人之间的纠葛,是他这个后来的人,比他俩年轻了好几岁的人,根本就无法探知和介入的。 陆樟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重重戳熄在烟灰缸里。抬眸依旧盯着林莫臣。 就在这时,楼宇的门被推开了,木寒夏走了出来。 陆樟心头一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陆樟的车,只看着林莫臣,然后微微一笑。林莫臣已迎了上去,把手里的一袋樱桃递给她。陆樟看到樱桃,心里就骂了句“卧槽”。 然后两人说了什么,木寒夏接过樱桃,转身要上楼。林莫臣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又不要脸地把她扯了回来。然后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而木寒夏在他陆樟面前从来淡定自若的脸,竟有些许红晕,虽然没与他更亲近,但是也没有挣扎。 陆樟看不下了去,冷着脸,掏出手机,拨给木寒夏。 然后就看到木寒夏松开林莫臣的手,接起电话:“喂?陆樟。” 陆樟微微吐了口气,语气自若地笑了:“师父,有急事。” “什么急事?”她看了林莫臣一眼,终于转身走进楼里。 陆樟脑子转得飞快,说:“哦,就是今天我们巡场看的几个问题嘛,我有些地方不明白,一个是……” 眼见她已走进电梯里,看不见了。陆樟才松了口气,胡乱说了几句话,就找了托词挂了电话。惹得木寒夏还骂了他一句“没头没脑”。 是的,他现在可不就是没头没脑吗? 陆樟重新抬起头,恰好看到留在原地的林莫臣也转身。 陆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林莫臣似乎若有所觉,抬起眸,就看到了十来米远外的他。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瞬。 陆樟面无表情。 林莫臣却忽的笑了,也不再看他,径自上了车。 陆樟坐在原地,看着他倒车、掉头,然后开了过来。 林莫臣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看都没看陆樟一眼。直至两辆车错身而过,林莫臣的嘴角忽的浮现一丝笑意,但他的侧脸依然没有半点表情。 陆樟却觉得,自己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的神色,像林莫臣这样冷酷。 林莫臣驱车扬长而去。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陆樟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 第93章  男人的手指,干燥而微凉。 他的脸,他的黑发,他低沉的笑声,他怀里的温暖。 他与她,耳鬓厮磨着。身体缠绕,那么亲昵,那么靠近。 …… 木寒夏感觉到心底迸发出的深深爱意,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要淹没过她的整个身体。那是一种放纵而无法阻挡的情绪,比与他重逢后的每一刻,都要真实。 朦朦胧胧,锥心刻骨。 然后,不知是何时的瞬间,身体冷却下去了,心也冷却下去。她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身影,在晨雾中远去。离开了她,毫无留恋。 她追着他的步伐,追不上。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任何话语,可是木寒夏清晰感觉到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酷和决绝。 某种尖锐的、似曾相识的刺痛,一下子扎进她心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已充满泪水…… 她猛然惊醒。 抬起头,一室阳光明亮。望向墙上的钟:2点整。她吁了口气,往后靠在老板椅里。午休的短暂时间,竟然就这么趴着睡着了,还做了梦。 她静静地靠了一会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门口传来敲门声,何静穿着职业套裙,还有些拘谨不适应的样子,笑看着她:“木总,马上要到会议室开会了。” 木寒夏也笑了,递给她个戏谑的眼神:“哦,谢谢啊,我马上去。” 会议室里。 木寒夏和一众经理坐着,其中一人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木总,已经快半小时了,小陆总是不是又不来了啊?” 木寒夏沉吟不语。 另一位经理却道:“陆总已经有三天没来公司了,也没参加我们的任何会。下个星期,咱们的商场就要开业了,他不来,总是不合适啊。”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但也不好多说什么。虽说这件事大体是木寒夏在主持,但陆樟再怎么说是正职,又是太子爷。他现在关键时刻突然又掉链子,那感觉就像是临决战前,主帅跑了,无论是于士气,还是于此战的兆头,都是不妥的啊。 木寒夏也不明白,陆樟到底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好好的,特别勤快听话。突然就跟她玩起了消失,电话也不接,人也找不到。问冯楠,冯楠遮遮掩掩地说,陆总这几天跟朋友玩去了,他也找不到。 木寒夏听了,也有点发火。索性晾了他几天没管。谁知现在都要开业了,他也没回来。 “小陆总那边,我去沟通。”木寒夏说,“不等了,先开会吧。” —— 这是北京郊区半山上的一幢别墅。天空中的星星,竟比城市中繁密许多。周围森林幽深覆盖。 木寒夏把车停在别墅门口。地址还是从董事长陆栋那里问到的。提到儿子最近的叛逆,陆栋也很生气,并请木寒夏多担待。而木寒夏并无怨言,她觉得自己理应去担待陆樟。 走到门口,去按门铃。却听到里头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还有说话声。看来陆少爷在开party,人还不少。 很快就有个年轻人来开门,瞧衣着气质,也是非富即贵。他见开门是个美女,笑笑:“小姐,你找谁啊?” 木寒夏答:“找陆樟。”顿了顿说:“我是方宜事业部的副总,叫木寒夏。” 年轻人看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然后一下子笑了出来,说:“哎呀,原来是师父啊,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小陆在里面颓着呢,师父,就靠你去超度他了!” 他一口一个“师父”,令木寒夏失笑,跟着他走进去。一路上花园、篝火、泳池……遇见不少人,全是跟他一般大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偏偏他见一个人还引荐:“这就是小陆的师父,师父来了!”结果所有人都改口叫“师父”,热络嘴甜得不行。这令木寒夏微微无奈,也觉得陆樟的这些朋友,都还挺有趣的。 最后,年轻人把她带到别墅深处,一楼的一个房间门口,然后小声说:“他刚刚就在里面呢。师父,这小子这几天跟吃了火药似的,见谁喷谁。您去治他,我就不去触霉头。” 说完他就走了。木寒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似有说话声。她敲了敲门。 陆樟冷淡的声音传来:“谁?” 木寒夏轻轻推开门。 这是个起居室模样的房间,很大,除了床,还有大沙发和茶几。落地窗外是个小泳池。此刻屋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的。陆樟就坐在沙发里,大刺刺的样子,他身旁还站着个女孩,年轻又漂亮。 陆樟的脸本来阴沉着,看到木寒夏,一怔。 木寒夏笑了笑,走进去,说:“旷工、躲着我,就是为了在这里开party?” 陆樟还没说话,旁边的女孩先生气了,冲木寒夏吼道:“你谁啊你,说小陆干什么?” “你闭嘴!”陆樟转头就朝她吼道。 女孩愣了一下,心里委屈极了。她今天本来就是想跟陆樟发生点什么的,结果刚才话没说完,陆樟就让她出去,别吵他。两人的事还没扯清楚呢,谁知道又杀进来个女人,陆樟还护着她! 女孩以为接下来,陆樟肯定要让自己滚蛋了。谁知陆樟骂完她,却又忽然把她一扯,扯进怀里抱着,还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幸福来得太突然,原来陆樟真正的性情这么暴?女孩都有点懵了。这时陆樟却抱着她,懒洋洋地开口道:“师父,我不是早说过吗,我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向来随心所欲。您找到这儿来干什么啊?关心我啊?可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办啊?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别管我得了。这样您好受,我也好受啊。” 女孩没敢出声。木寒夏看着陆樟的样子,静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说:“陆樟,能不能让你朋友先出去,我们谈谈。” 女孩横她一眼:“你凭什么叫我出去?小陆……” “谁让你跟她顶嘴了?”陆樟说,“她让谁出去,谁就得出去!滚蛋!”他一把推开那女孩,女孩气得脸都白了,哭着摔门出去了。 ------------ 第94章  木寒夏一直沉默地在旁边站着,直至屋内终于安静下来。陆樟侧头看着一边,没看她。但是木寒夏注意到,他的脸颊有些红,大概也是喝了酒的。木寒夏想,所以他刚才才这样喜怒无常,一会儿损她,一会儿又护着她骂那个女孩? 木寒夏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抬头看着他。陆樟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一动。 “陆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难受了?”她温和地问。 陆樟静默片刻,回过头来,却恰好看到她清澄如水的眼睛。满肚子里的火,所有的不甘和暴戾之情,竟一点也发不出来,生生闷在心里。 “没事。”他低声答。 木寒夏一直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竟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窘迫,移开双眼,不再与她对视。 然后她再次开口了:“小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住过,像这里这么好的别墅。在北京,这么一套,至少得两千万吧?” 陆樟微怔,抬眸看着她。 木寒夏一笑:“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并不羡慕你。” 陆樟不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受了打击,现在中途想要放弃。或者是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没了兴趣。你觉得即使悦家没做成,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影响,对不对?这几天,你旷工了,下面的人,却依然加班加点,在做最后的冲刺。你不来,大家虽然明面上不敢说,心里却会有各种猜测。会觉得,你其实已经不支持这个事了。” “我不是不支持。”陆樟微哑着嗓子说。 木寒夏只是微笑:“你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天你肯去在工地跑,去谈供应商,去骂或者夸奖那些员工,你在公司的人心中,已经不一样了。他们开始习惯,眼睛看着你,看着你在的方向。过几天的开业典礼,哪怕业绩成功,如果你不在,对于这些刚刚开始追随你的人,其实已经失败了。” 陆樟莫名感到动容,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因为他真的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说我不羡慕你,并不是我不渴望得到那些东西。而是我在人生的路上,不会总让自己往上看,而是要让自己往下看。”木寒夏说。 陆樟抬眸:“往下看?” “嗯。”她答,“所有的励志的书,所有的商业领袖,都在鼓励我们往上看,对不对?可其实,不是的。往上看的是目标,往下看的是人生。我高中毕业那年,父母双亡,我连大学都没考上,进了超市,当了一名营业员。现在的海归,昔日不过是个高中文凭。这在你看来,是否是无法想象的?” 陆樟眼神闪动,轻声说:“嗯。” “可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要往下看。还有的人,连居住的房子、遮头的片瓦都没有。我们超市,还有三十几岁的大姐,一个人无依无靠,下班还要带孩子。一分钱要掰成两分钱花,连坐公交的钱都舍不得出,每天走路上班。我亲眼看到有流浪汉,去菜市场犹豫半天,买了一块钱的熟豆腐干,直接狼吞虎咽下去。真的会有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而我那时候,每个月还能挣800块。我就觉得,自己真的要知足。对生活知足,对梦想不知足。你生来富足,不需要费任何努力,就拥有普通人毕生奋斗渴望的一切。我想你一定朝上看过,想要继承方宜后,成为像你父亲一样,甚至比你父亲更优秀的企业家。我知道你不甘于庸碌,你一定内心是想着的。 可是你什么时候,朝下看过?看公司,你的那些员工——他们不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是你的——他们每天努力辛苦工作,就为得到你的赏识,得到更好的薪水和地位,去回报自己的家庭。悦家若是成功,他们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他们就能跟着你在行业里就能扬眉吐气。并且能够自豪地说,我们做的这件事,不仅是商业的成功,还回报了社会。你身为方宜接班人,拥有的不仅是令人羡艳的地位和利益,你还承担着许多人的未来和责任。你向下看看,去公司看看。他们都已经信任你了,他们在等着你。”鬼伏 陆樟一直不说话。模糊的光线里,听她与他促膝而谈。 “我觉得一个人,无论处于人生的哪个位置,卑微也好,强大也罢,都要有向下看的胸怀,向上走的气魄。”她说,“你骨子里,是这样的人。我一直知道,你跟我是一类人。你现在去做悦家,做方宜,已不仅仅是为了兴趣,为了你父亲,而是为了你自己。这是你人生的路。你聪明、果断、热情、正直,其实我相信无论你的身旁是否有人教有人帮,或早或晚,你也会走到那样的一条路上去。” —— 这晚,木寒夏离开后,陆樟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说的很多话,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他是无法想象,这世上有人只拿得出一块钱,吃一顿饭。他也无法想象,这么光鲜亮丽的她,竟然曾经是超市营业员。那些他从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营业员。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原来没什么可傲的,可拽的。这样挥金如土的青春日子,他总觉得少些什么。现在他才忽然惊觉,他拥有的是什么呢?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她说,一个人无论处于人生的什么位置,都要有向下看的胸怀,向上走的气魄。陆樟想着想着,又笑了。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大气磅礴的话。那么纤细柔美的一个女人。 他喜欢的女人啊。 她说要让他走到人生那条正确的路上去。可是在她牵引的这条路上,这样的她,只会让他越来越倾慕喜欢啊。 陆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要是哪天,他喜欢她喜欢得不行了,怎么办啊? 她喜欢的人…… 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早已能在商场翻云覆雨。不是初出茅庐的他。 —— 刚才系统抽了,两章重复,我替换过来了,大家重新刷新下,可能就好了~么么哒 ------------ 第95章  午夜,灯火寂静。 风臣的会议室里,还坐着一群人。林莫臣依旧坐在主位,身旁是周知溯和孙志。 其实按照董事长的职责,林莫臣根本不需要参与这样深入的业务讨论,只需要列席一些正式的高层会议就好。但他带出来的人,他带出来的风臣,一直是目标至上的风格,高效简明。周知溯他们心里很清楚,市场不好,风臣需要林莫臣,所以私下就一直拉着他开会。而林莫臣也明了他们的心思,掌握分寸,逐渐介入。 而底下的人,对这位董事长,向来是又敬又怕。虽说他隐退已有好几年,但是谁没听说过他在商场的手段?加之他还是个投资高手。所以现在他肯出山,于职员们的心中,像是多了座钢铁般的靠山。而且向来风传林莫臣为人冷漠低调,但现在频频见到真人,却发觉他对员工从来温和客气,倒是常对孙志周知溯几个人没有好脸色。所以职员们更加感觉出这位最高领袖的魅力所在。 一位投资部门负责人说:“林董,我们已经拟定初步调整计划。本周,总体资金会按计划撤出20%左右。另外,从权益投资*部分中,调整出20%到固定收益投资*。此外,股票基金投资将大笔资金调整到蓝筹股,和一些市盈率较好的股票。全面调整为稳健投资策略。” (固定收益:简单的说,类似债劵、保本基金这样的投资品种。权益投资:类似股票这样的波动性较大的投资品种。) 这样的投资策略,在如今一片大好的股市情况下,已经算是相当稳健,甚至是过于保守的了。正常情况下,股市即使出现一定幅度的波动,风臣基本也能全身而退。 当然,如果本轮股市依然上扬,那么风臣赌的这一把,就会少赚很多钱。在今年的投资市场里,将会是最吃亏的那一个。 做这样的决定,其实除了林莫臣,所有人心中都有些惴惴。 然而在他们的目光中,林莫臣只是平静地一点头:“知道了,你们辛苦了。说电商的事吧。” 电商目前是孙志的人,牵头在负责。比起上一次会议,电商项目的准备更加完善。 “再有一个月的时间,网站可以上线。”孙志说,“当然,宣传推广工作,我们会提前爆发,先声夺人,一炮而红。” 林莫臣和周知溯都点点头。这也是风臣一向以来的策略。早些年时,进入什么商业领域,还会先试试水,步步为营,逐渐壮大,继而干掉市场领导者。现在风臣自己就是国内商业巨鳄和行业领导者。一旦确定目标,要进什么新领域,基本就是之前无声无息地窥探,一旦全面启动,就是“碾压式”进入,直接干掉细分行业里的所有竞争者,蚕食全部蛋糕。 周知溯最后总结说:“今年的投资策略调整,势必造成集团利润缩水。那么电商的开发,就成为新的业务重点。我们也投入了集团账上绝大多数的流动资金,所以这件事关乎集团业务转型是否成功,也关乎我们的经济命脉和上市股票的表现。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样,才能交给董事会、交给董事长一个满意的答卷。我是这么个意思,董事长,你看呢?” 林莫臣点头,淡淡一笑:“电商这块蛋糕,我势在必得。期待你们的表现。” …… 风臣这帮人,真正推进什么事时,都像狼一样,又狠又不要命。所以即使这场会议有董事长参加,也开到凌晨2点才结束。 职员们都走了,剩下三大巨头坐在原地。又简单聊了几句,林莫臣起身:“上楼了。” 孙志此刻心情也是紧张忙碌之后的松弛,瞅着他含笑问:“都这个点儿了,你不会明早……不,今早,还要去跑步吧?” 林莫臣笑了一下:“当然。” 这下连周知溯地讶异地望着他。 “跑步的好处……”林莫臣说,“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只怕体会不到。有空,也去锻炼锻炼身体。” 他说完就走了。孙志和周知溯对视一眼。 “如果我没记错……”周知溯悠悠地说,“他才跑了三天吧。董事长就是董事长,那口气就像已经跑了半辈子一样。” 孙志失笑,说:“得了,你知道的,就算今晚通宵,他也是要去跑步的。” 两人都笑了。这在从前,还真是难以想象。比他们都帅都年轻,比他们都要城府老辣、在商场大杀四方的林莫臣,从来不给任何女人半点希翼的男人,现在居然天天追着女人去跑步。 老天爷还真是公平。 林莫臣回房间后,便看到对面楼上,木寒夏的窗口,灯已经灭了。他先把窗前的那盏灯打开,然后去简单冲了个澡,躺到床上。 刚才跟孙志二人说的跑步的好处,并非夸大。以前他即使工作到半夜,也不见得能沉沉入睡。现在不同了,只要一沾床,几乎马上睡着。跟着她锻炼的这几天,竟是数年来睡得最好的日子。 然而今天并没有感觉睡着多长时间,持续的闹钟声,就把他从香甜的黑暗中吵醒。他闭着眼,伸手摸到床头的闹钟,关掉。只觉得头重如石、隐隐作痛。过了一会儿,他却用手掌按住自己的脸,笑了。 然后爬了起来。 —— 木寒夏下了楼,就见花圃旁照旧站着的他。不过今天他手里拿着杯咖啡,一口一口喝着。看到她来,他把手里的纸杯丢进垃圾桶里。 “早。” “早。” 他今天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疏懒,深灰色的运动衣,更显身材高瘦,面孔清朗。待她走近了,他忽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亲了一下。 木寒夏的心神微微一漾,任由他亲吻着。 他的嘴里有淡而醇的咖啡味道。是她喜欢的味道。 等他松开了,木寒夏说:“清晨最好不要空腹喝咖啡。” 朦胧的晨色,林莫臣低头看着她:“是吗?” 木寒夏到底还是笑了,说:“什么’是吗’?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你会不知道?” 他也笑了。伸手在她脖子上轻轻一碰,指腹摩挲,宛如从前那样。木寒夏的感觉又痒又麻,竟如同当年般心头一跳。 ------------ 第96章  谁也没说话,一切微妙的情绪似在无声之中。两人朝前方朝阳中跑去。 不得不承认,男人的体力恢复速度还是很快的。起初几天,他虽然能与她并肩,但跑完明显还是挺疲惫的。现在,他却显得很轻松了。 两人跑完了一个小时,照旧去老地方吃早餐。林莫臣问:“今天是周末,有什么安排?” 木寒夏答:“上午十点要去公司开会。你呢?” “昨天抓紧时间,把今天的会都开完了。”他看着她答。 木寒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笑了。 林莫臣说:“待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好。” 等木寒夏回家洗完澡下楼,就见林莫臣已经开车过来等着了。上了车,没开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木寒夏下了车,望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建筑,微微失神。林莫臣已将她的肩一搂:“上楼。” 是他曾经的那套房子,后来木寒夏一个人出差来北京时,也住过一段时间。许是因为高档住宅采用石材外观,这么多年过去了,楼宇看起来竟不显半点陈旧,依旧显得雅致低调。只是楼体的颜色,似乎终究还是略深了些。 林莫臣掏出钥匙打开屋门,迎面所见一切家具陈设,竟与木寒夏记忆中一模一样。室内干净而整洁,应当是定期有人来打扫。 林莫臣牵着她走进去:“坐。” 木寒夏问:“今天来有什么事?” “拿点东西。”他从橱柜里拿了瓶矿泉水给她,然后走进了房间里。 木寒夏坐在沙发上,看到旁边搭着的还是那条薄毛毯,竟也不显陈旧。她拿起,凝神看着,轻轻触碰。这时林莫臣拿着个文件袋,走了出来。 “这里离风臣也挺近的,你怎么不住?”她问。 他笑了笑,答:“因为这里离你家要远一些。” “是吗?” “嗯。从这里步行到你家,需要25分钟。从风臣集团过去,只需要15分钟。”他不急不缓地答。 木寒夏:“哦。” 林莫臣在她身旁沙发坐下,凝望着她,说:“以前一直没问过你,当时一个人在这里住,习不习惯?” 木寒夏微微一笑:“还好。当时就是觉得,这房子太大了,装修又这么好,一定很贵。住在这里的时候一直特别小心,想着不要把哪里碰坏了。” 林莫臣静了一会儿,说:“傻姑娘。” 木寒夏竟只觉得心口微微疼了一下,可那疼已经是遥远而隐约到可以忽略的了。她低头平静地笑着,站起来,走到屋子里四处看了看。林莫臣起身,跟在她身后。 到了主卧门口,她驻足。这是林莫臣的房间,以前她也没在这里面住过。一切装饰还是记忆中简洁冷硬的样子,她一抬眸,不经意间瞥见柜子旁还放着个整理箱,箱子上贴了个便签:“summer。” 木寒夏看了林莫臣一眼,他脸色沉静。她走过去,轻轻打开箱子,里面却是一堆零碎物件,都用透明塑料袋封了起来。譬如一把小木梳,一块毛巾,女式棉睡衣,廉价的水钻发卡,一支笔…… 当年的那个女孩,是有些小心机,和说不出口的羞涩期盼的。所以离开这里时,却故意留下了很多小东西。让他的家里,处处都是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她想下次住进这里时,或许可以继续使用…… 木寒夏合上箱子,轻笑着说:“这些东西都没用了,你还留着干什么?” 林莫臣没答。他从背后抱紧了她。 木寒夏心想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带她到这里来。然而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当他低头沿着她的耳垂,细细亲吻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心在颤抖。她一动未动,林莫臣向来是善于观察的男人,见她并不抗拒,他拉着她顺势坐到床上,令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低头吻她。 木寒夏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任由他深深吻着。他嘴里的味道清淡而熟悉,比起前几次的温柔热烈,他今天开始使用技巧。缠着她的舌,一圈圈地逗着咬着。手也滑入她的衣服下摆,并不急着往上,而是停在她的腰间,用指腹非常轻非常轻地摩擦着。 明明不规矩,却又显得绅士温柔,沉稳有度。 然而那么轻的动作,令木寒夏感觉到一阵阵过电般的战栗感。喉咙也有点发干。是因为她的身体太久没有被人触碰过,还是因为林莫臣的技巧太高超?只是这样稍稍一挑逗,她竟已感觉到久违的情~欲滋生。然而林莫臣的侵略才刚刚开始,他的眼里似有笑意,低下头去,沿着她的脖子往下吻。手也慢慢往上滑,停在柔软饱满处,轻而易举地整个包裹揉捏着(作者:嘿嘿嘿。。)。 “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木寒夏的心一颤,清晰感觉出,他的动作加重了,竟明显带着惩罚意味。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伸手想要推开他。可他不让,抬头就堵住她的唇,终于开始狠狠地吻,手指也撩拨得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急。木寒夏只感觉到脑海里似有一道白光闪过,他怀里那么浓烈的男性性感气息,他带来的那么强烈而刺激的快感,几乎如潮水般要将她吞噬掉。她差点呻吟出声。 他太危险,他太蛊惑,他太有耐心。 哪里是二十六岁时年轻气盛的林莫臣可比的? 木寒夏从他挣脱,站起来,红着脸说:“行了,就快十点了,我得去开会了。” 林莫臣的一只手还撑在床上,眼眸里有些浓得化不去的色彩,盯了她一会儿,自嘲地笑了。 他本来没打算跟她在这里发生点什么,然而刹那情动。 他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刚才触手所及,竟一如记忆中柔软细腻。明明此刻,他已被她撩拨得冲动欲死,可今天能够与她亲近如此,他那颗向来贪得无厌的心,竟然如同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般,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 第97章  一切躁动,平息于沉静的心。所有不安定,掩藏于彼此温和的笑容中。 林莫臣开车把木寒夏送到公司。她周末还来加班开会,是要为下周悦家的开业,做最后的商议准备。 十点整。 会议室里,事业部的骨干已经坐满。大家热烈的讨论等待着,但其实很多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因为长桌首座还空着。 木寒夏坐在首座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神色自若。 那晚闯入陆樟的别墅,“说教”了他一番后。两人已有两天没有联系过,陆樟也没来过公司。但是昨天夜里,她把会议时间地点,短信发给了他。也叮嘱过冯楠,务必传达到。其实他若真的不来,木寒夏坚定推进悦家和整个计划的心,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改变。但随着时针一分一秒推移,她的心中竟也有些许期待和怔忪。 陆樟是否值得她掏心掏肺地相助,就看今天了。 10点过5分。 木寒夏抬起头,宣布会议开始的词句已在嘴边。 一声轻响,门被推开。在这一刹那,时间竟真有停滞之感。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到西装革履面容沉肃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大家几乎同时松一口气,有些沉不住气的,甚至嘴角露出释然笑容。 木寒夏盯着陆樟。 她还从没见过他打扮得如此齐整的样子。短发梳得一丝不乱,质地极其精良柔软的黑西服,笔挺干净的白衬衫,埕亮规整的皮鞋——要知他以前即使穿皮鞋,也是休闲潮款。他甚至打了条暗红条纹领带。须知商场中人,面临开业这样的事,多少还是看重兆头的。总裁的领带是这样略喜庆的颜色,会有不少人注意到。 木寒夏眼中浮现隐约笑意。 他与她四目相对。这一瞬间,他的眼神竟然是沉静如水。昔日的懒散和跳脱一扫而光。他的一举一动也显得干净利落,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淡道:“开会吧。” 木寒夏心中无声动容。认识了他这么久,这一刻,他像一个真正的年轻领导者了。 现场气氛仿佛因为他的言行他的气场,也有些耸动。然后负责项目的经理立刻笑着,开始汇报了。 木寒夏抬眸看着前方,嘴角却终于弯起。 —— 会议结束后,木寒夏一个人来到悦家商场。此时正是傍晚,夕阳余晖照在崭新的建筑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最后的冲刺。 她抬头盯着招牌看了一会儿,刚打算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发什么呆呢?” 木寒夏笑了,说:“如果我说有些忐忑,你信吗?” 陆樟站到她身旁:“信,怎么不信。你又不是看破红尘的圣人,而且你毕竟才29岁。” 木寒夏瞥他一眼,笑了:“才29?谢谢。”天天念她老女人的家伙,今天真是转了性了。木寒夏心想,看来骂一顿还是有好处的。不过这话就不必对他讲了。 陆樟双手插裤兜里,也抬头望着。他本就高大俊朗,今天穿得这么得体,又不苟言笑,竟也像是个沉稳的男人了。 他忽然说:“carol。我如果走上那条路,你会陪着我一起吗?” “你说呢?”她答,“当然会。” 陆樟笑了一下,那笑格外温和,看得木寒夏心头一软。 “走吧。”他朝悦家大门抬抬下巴,“你走在前面,以后,我会一直跟着你。” 木寒夏这下真的被他率直的话语感动了,她望着他乌黑桀骜的眉目,笑了一下,说:“不,陆总,你是走在前面,我跟着你。” 陆樟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他低头笑了,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格外严肃:“好!师父,我们手牵着手进去,今后共看河山,乘风破浪!” 木寒夏知道他又开始吊儿郎当了。同样是男人的手,却跟林莫臣完全不同。他的手很热,动作也毫不温柔,很随意地抓住她的手指,握得很紧。木寒夏直接挣脱了,说:说:“看就看,牵什么手,胡闹。”说完神色淡然地先往里走去。 陆樟看着她的背影,想: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的女人呢?别的男人,哪怕是徒弟,连手也不让碰一下吗?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不就是牛逼吗?除了牛逼,林莫臣有什么好? 他快步追了上去,跟她并肩走着。两人看了几家商铺后,他站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问:“师父,你觉得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什么样才算是你心中的好男人?” 木寒夏看了他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陆樟双手交握放在脑后,闲散地笑笑:“我不是要洗心革面,重新树立人生目标吗?” 这个理由,木寒夏还真是认可的。她想了想,把脑海中最早冒出的答案说出来:“正直、善良、宽容,有担当,有社会责任感。这种男人,才是我心中最好的男人。” 陆樟笑了:“哦,这样啊,好啊。”想了想又问:“那需不需要很牛逼?必须在商场呼风唤雨,人称鬼见愁那种?” 木寒夏被他逗笑了,却答:“别人不需要。但是你身为集团接班人,即使不能呼风唤雨,但也一定要很牛逼。” 陆樟“切”了一声,但心情却变得好起来。 而木寒夏继续视察着店铺,刹那却有些分神。陆樟的问题,忽然令她想起很久前,林莫臣就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木寒夏,我们都不是彼此的良配。 —— 工作结束后,陆樟本来想找借口约木寒夏吃饭,结果她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天黑了,想要找她吃饭的人,不止陆樟一个。 林莫臣站在风臣顶楼的办公室里,拿起手机。电话接通那一刻,眉宇间便带上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喂?吃饭了吗?” 那头的木寒夏似在户外,有些嘈杂声响。她停了一会儿,才答:“莫臣,我今天有事,回头再约。” 林莫臣说“好”。 挂了电话,又站了一会儿。他按下内线电话,助理很快走了进来。 “木寒夏今天去哪里了?”他问。 助理神色不变:“她今天在方宜开完会后,就又去仁善医院了。张梓的病情还算稳定。” 林莫臣点了点头,抬眸看着满城漆黑的天色,还有下方寂静的灯海。 他走近了她的身旁,却还没真正走进,她那颗玲珑剔透的心。 ------------ 第98章  商场里所有的灯都亮起,盈盈湛湛,金碧辉煌。 数百家店铺、游乐设施、大型超市……都已装修完毕、准备就绪,只等明天开业日的来临。 木寒夏和陆樟站在商场最高楼层的玻璃栏杆旁。从这里往下俯瞰,整间商场仿佛都在他们脚下。木寒夏发现,自己其实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站在高处的风景。 她稍稍有些分神。林莫臣应该更是这样的人吧。 巧的是,此刻伴在她身旁的陆樟,也想到了林莫臣。不过他想到那个老流氓,是因为透过这家商场的玻璃穹顶,远远可以望见隔着几条街,风臣同地段的一家商场。 “哼……”陆樟似笑非笑地说,“咱们这家商场准备得这么好,明天肯定能把对面的风臣干掉!” 木寒夏却微笑着说:“不一定。” 陆樟:“你不是说过能干掉吗?” “我说的是三个月内。现在加上筹备时间,刚过了两个多月。”木寒夏答,“我们这家店,模式很新,风臣又一直在同地段占据绝对优势,顾客改投我们的商场,或许需要时间。所以明天开业,运气好的话,业绩会大爆。但也有很大可能,业绩平平。但是没有关系,慢慢来,我们靠的是口碑传播。一个月内,业绩反超风臣,应该没有问题。” —— “明天,你们的业绩会大爆。”林莫臣说。 夜色流光中,木寒夏望着主驾驶位的他,微怔,然后笑了:“我今天还跟人说,明天很可能业绩平平。口碑的传播发酵和顾客群的培养,还需要时间。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林莫臣今天白天还在公司开会,所以依旧是西装革履。只是领带解开了,衬衫领子也微微敞开。男人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显得沉稳清贵。 “实体经济不振,消费者其实很需要刺激。你的模式满足了都市人最渴望的心理,而且前期宣传你也做得还算到位。虽然时间上仓促了点,但业绩爆到方宜普通店业绩的两倍,应该没有问题。” 木寒夏:“当真?明明是我这边的店,我反而没有你那么乐观。” “当真。”他斜瞥她一眼,眉目间也带上了一点笑意,“当然,如果这家店如果是我来操盘,用你的创意,业绩会做到更高,大概能做到方宜普通店的3倍。” 木寒夏轻轻“切”了一声。但直觉告诉她,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听到她这句久违的口头禅,林莫臣的心情竟变得莫名的好。他在红绿灯前停下,转头看着她:“你不信我的判断力?要不要打赌?” 木寒夏现在可不是当年直来直去的小姑娘了,淡定地看着他:“你想赌什么?” 他静静笑着:“如果明天业绩到不了你们普通店的两倍,就是我输了。随你开条件。如果超过了,就是我赢了。” 木寒夏:“然后呢?” “你就陪我去日本旅行几天。” 他的话说得平平静静,却似一块石子丢进木寒夏的心湖里,一圈圈的涟漪无声扩散开。他的心思,她能不明白? 她笑了一下说:“想得美。我最近这段时间,只会越来越忙,哪里腾得出时间。” 他安静地开了一会儿车,忽然又说:“如果去不了,那就换一个简单点的赌注。” 木寒夏:“什么赌注?”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淡道:“我如果赢了,你就叫我一声’老公’。” 这回,木寒夏半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脸真真切切地烫了起来。 —— 悦家开业日。 林莫臣照旧在风臣总部里,看下面的人提交上来的投资报告和电商报告。他不动如山,主管商场生意的孙志却有些坐不住。孙志一大早在悦家转了一圈后,就跑来找林莫臣了。 “生意太好了!都快人山人海了!”孙志喝了一大口茶,感叹道,“林董,方宜这家店,只怕要创下他们全年最高单店业绩记录了。” 林莫臣眉头微微一扬,只是一笑。 孙志看着他的神色,试探性的开口:“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这第一家店,我当然也希望木寒夏顺顺利利的,旗开得胜。咱们屈服也屈服了,让路也让路了,是吧。不过,他们的模式这么成功,今后肯定全国范围内推广。那就会对我们这一块业务造成冲击了,竞争在所难免。那我们怎么办?” 林莫臣坐在老板桌后,抬头看着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孙志:“这个意思是……” “自由竞争,各凭所能。风臣的商业地产定位与他们不同,走高端精致路线。他们的模式新,在投入和品质上,与我们还是有差距。正常竞争环境下,风臣只怕还要略胜一筹。但业绩蛋糕被他们分走一块,那也是她的本事。”林莫臣说。 虽说大老板一贯冷傲的语气里,还是带上了点罕见的欣赏和宠溺——对他自己的女人。但孙志听完这话,心头却是一松,踏实了。他笑着说:“那就好。说真的,我还真怕你这回爱美人不爱江山,真的把商业地产这块全部拱手相让呢。你舍得,我们多少还是舍不得。” 林莫臣笑了笑,答:“怎么可能?我不会这么做,她也不需要。” “那是那是……”孙志笑嘻嘻地说,“我不是怕万一两家公司利益冲突,咱们男人夹在中间,为难吗?” “不存在。”林莫臣说,“她不会做任何真正伤害到风臣利益、我的利益的事。呵……你不了解她,她看起来也许比以前沉稳有心计了很多。但骨子里,还是那个耿直的、容易心软的女人。以前她下不了手的那些事,现在照样下不了手。” 这一天,方宜旗下的第一家悦家商城,营业到晚上10点结束。单日营业额创下全年新高,达到方宜普通店最高业绩的220%,差一点就追平风臣商城的单店最高业绩。大获全胜。 ------------ 第99章  陆樟坐在办公室里,正翘着二郎腿,在接父亲的电话。 “嗯……今天业绩是不错。”他懒洋洋地说,“还行吧,爸你也别太高兴了,小心血压升高……好好好,我乌鸦嘴还不行吗?知道,我会感谢我师父的,待会儿就请她去吃饭。谦虚?谦虚两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嘿,你别又生气啊,逗你玩的。好了,挂了,您快去遛狗吧,我马上去尊师重教。” 挂了电话,陆樟简直是身心舒泰。业绩爆成这个样子,超出他和木寒夏的预料,也超出所有人预料。从下午开始,他就开始接到各大合作企业负责人道喜的电话。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他多少也有些飘飘然。 他看了看表,10点半了。像木寒夏这种老黄牛,肯定还没走。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她的办公室门口,却是一怔。门关了,灯也关了。人居然走了。 正好身边走来冯楠和几位经理,笑着对他说:“陆总,今天大伙儿都没有好好吃饭呢,您是不是请我们去吃个宵夜,庆祝一下啊!” 陆樟答:“行啊,等会儿,我打个电话。你们先定地方。能叫多少人,叫多少人。” 大家一片欢呼。陆樟却走到一旁,靠在窗边,拨通木寒夏的手机。响了几声,她才接起。她那边很安静,嗓音也柔柔和和的:“喂,陆樟。” 陆樟笑了,抬头看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灯:“去哪儿呢?大伙儿等着你吃宵夜呢。” 木寒夏顿了一下,说:“我就不过来了,这边有朋友。改天我再请大家。” 陆樟盯着灯,笑容不变:“这样啊,什么朋友啊大半夜的?” 电话那头,木寒夏正站在水流盈盈的护城河边。手扶着汉白玉栏杆,头顶是深黑的夜空。身旁绿草寂静,林莫臣就站在她身旁,似是安静地眺望着远处。 她并不想跟陆樟多谈,刚要含糊带过,却听陆樟放低了声音说:“师父,今天这个日子,你不陪我庆祝?” 木寒夏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行,我赶过来。冷不丁林莫臣忽然就侧过头,用力地吻住了她。他的唇染着夜色的微凉,嘴里却是湿热的。木寒夏未出口的话变成了嚅喏的声音。她伸手想推开他,可林莫臣多坏的人,抱住她的腰,吻得更用力。他的眼睛里映着夜光,看不出是否在笑。然后他拿走了她的手机,轻轻“呵”了一声,直接关机。木寒夏哭笑不得,想抢哪里抢得回来。他把手机收进自己口袋,低头继续吻她。木寒夏开始还不满地推他,后来心想算了算了,安静地与他在护城河边相拥着,享受这个吻。 陆樟正等着木寒夏的回答,那头却突然没了声音。然后就是些细碎的声响。可是林莫臣的那句“呵……”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手机里传来盲音,他静静地看着。这时有人探头过来,见他打完电话,笑着问:“陆总,可以去吃了吗?” 陆樟笑了笑,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走了过去。然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住,等走到众人中时,又有人寒暄问他想吃什么。陆樟突然就变了脸,几乎是大吼道:“吃你妹啊吃!” 众人面面相觑。他却已寒着脸,大步一个人下了楼。 —— 夜色清澈,木寒夏与林莫臣在护城河边,继续踱着步。今晚是他带她来这里的,是以木寒夏才知道,原来北京城中还有这样幽静古意的去处。木寒夏想起他刚才不由分说打断陆樟的电话,到底有些不满,说:“你刚才干嘛挂我电话?” 林莫臣答:“你说呢?” 木寒夏静了一瞬,问:“醋了?” 他答:“嗯。” 木寒夏看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说:“那你也不能挂我电话。” 他看着她,不答。于是木寒夏知道,他哪里会是肯听女人话的男人。她静了一下,倒是笑了:“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吃过醋。” 他也一笑:“以前你整颗心都扑在我身上,哪里还有别人?” 他的嗓音在夜色里低沉微哑,木寒夏一怔,过了一会儿说:“我心里爱情那块位置,除了你,也没有过别人。” 他在她身后没说话。 又走了两步,他突然抱住她。 “够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这就够了。”木寒夏低头不语,他的声音里却明显有笑意。这么深的时分,护城河边并没有别人。他拉着她,竟将她扣在石块堆砌的墙壁上,低头吻着,问着:“summer,你赌输了,要叫我什么?”木寒夏想推开他不理,他却越吻越深,头也埋在她的衣领里,低声哄道:“以前就没叫过,现在叫一声,让我心里也满足一次……” 木寒夏都被他亲笑了:“你是堂堂风臣董事长,怎么能这样……松开啊。” 两人就这样站在夜色流水旁,耳鬓厮磨、浅笑低语。六年了,木寒夏竟头一次体会到这样甜蜜爱恋的感觉。他的黑发在夜色里柔软微凉,他的眼睛里映着模糊的她。这一刻,真真正正像回到了从前,两个人心无隔阂地靠近着。 —— 夜色已经很深。 林莫臣载着木寒夏,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脸颊还有些绯红,而林莫臣得到了赢来的赌注,眼中始终噙着笑——虽然只是在他怀里,很轻很细的一声。 渐渐的,已经可以望见两人各自住的建筑。 林莫臣忽然开口:“今晚去我家?” 木寒夏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刚才的亲昵,她的身体的确也还在发烫。她垂眸答:“不去了,我晚上还有工作。”这是实话。 林莫臣静了一会儿,笑了:“什么工作,这么重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林莫臣的一只手撑在车门上,手指抵着下巴,过了一阵,问:“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木寒夏怔住。安静了一会儿,才答:“等合适的时候,我跟你详说。” 她转头望着他,却见他脸色平静地看着窗外,答:“好。” ------------ 第100章  病房里静悄悄的,张梓躺在床上,睡得安然。只是比起前几天,脸似乎又凹下去了一点。 木寒夏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推门出去。走廊里没有人,窗外夜色幽深。她站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林莫臣昨晚的表情。 他那时问她,是为了什么事回来。她不愿意回答。他没说什么,但那双眼,幽沉寂静。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木寒夏并非藏着天大的秘密,隐瞒他防备他。但商机这种东西,大家都是商场中人,本能都会敏感得不行。其实只要风臣不进电商、不进服装这个细分行业,两边就不会有直接利益冲突和争夺。但是林莫臣是狼一样的性格,眼见庞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因她的缘故,他应该不会抢。但多少会有些心痒难耐吧。 想到这里,木寒夏低头笑笑。但她现在隐瞒,他肯定是在意的。他虽然生性凉薄,但对于爱人,占有欲却是一直很强的。不光要身,更重要的是要心。就像他昨晚貌似不经意提及的:以前她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没有别人。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现在对他而言,她是失而复得,只怕占有欲更盛。只是他现在的性子更隐忍而已。 也不知道那六年,他是怎么忍过来的。木寒夏的心头微微发软,又忽然意识到,这才没过多少天,自己竟然已经可以释然地面对那六年了。 都是因为他的温柔靠近吗? 木寒夏静静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她想打给他,跟他坦白。 其实她心里早就信他了。若是从前的他,会不会半路杀出截胡,还真不好说。但现在,她觉得,他跟以前不同了。 正要拨号,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报警声。她猛的抬头,隔着半掩的房门,就见屏幕上张梓的心电图超快地跳动着,而床上躺着的张梓,呼吸仿佛梗滞,非常艰难粗重地喘息起来。木寒夏丢掉手机就冲进去,抓起报警器一直摁。同时抓住张梓的手,但是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却全无意识。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了,病房里简直兵荒马乱。医生的呼叫声,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各种器材哐当地响。木寒夏心急如焚,被赶了出去。门关上之前,她看到张梓宛如濒死的鱼,躺在那里。而医生拿起电击器,按在他的胸口。他本就骨瘦嶙峋的身体,一下剧烈颤抖,弹起、跌下。 木寒夏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黑夜。她的手牢牢按住墙壁,这一刻她忽然感到孤独。在美国的那些日子里,若说真正有什么人走进她的心,只有张梓。她那时还是太年轻,太稚嫩。看起来全无异样,其实失去林莫臣是她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半夜都会茫然若失的醒来。那样的人生,真的太苦了。幸而还有张梓。 她刚去美国没多久,突发重病的夜晚。起初她还不知道,后来才听医生骂张梓,才知道那晚双腿瘫痪的他,几乎是连滚打爬,跌得满身伤,急急忙忙上楼下楼,给她送药,帮她叫医生。如果不是他,烧得不省人事的她,还不知道会落下什么病根。后来,每每她遇到什么挫折时,跟他吐槽,他却总是温和地笑。如果说林莫臣是她在商场上的导师和引路人,张梓这个平凡许多的青年,这位挚友,却教给她平和的力量。她哭的时候,他会轻轻触碰她的长发,像一位兄长。她也曾经陪伴他,在亡妻的灵前,看从来沉静的他,眼中也浮现泪光…… 现在她即将重新寻回自己的幸福,可张梓一无所有。 他是她见过最善的人。 最善的人,不该就这么被掩埋惊世才华,平寂地死于病床上。 也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天才,都逃不过相似的结局。但是有她在,就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她一定要凭一己之力,改写张梓的结局。 绝不会让他这一生悲剧收场。 过了不知多久,张梓终于醒了。木寒夏趴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又经历了一次抢救,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面容枯槁。他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似乎一直对不了焦。木寒夏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他安静了好一阵子,才答:“寒夏,要不……算了。我也许,熬不下去了,看不到你为我实现梦想的那一天了。其实……也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去过……幸福的生活,不要再……被我拖累了吧。我……熬不下去了,真的……太痛苦了……”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他是多么坚强的男人,要有多痛,才会说出放弃的话语。 “不……”她哽咽着说,“你再等一小会儿,很快就要成功了,我马上着手做,马上……在你死之前,一定会实现。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挠你的梦想实现。谁也不能。” 她把脸埋在他的手臂里,张梓眼里也浮现泪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 —— 大白天的,陆樟的办公室窗帘却又拉得紧紧的。他沉着脸坐在桌后,冯楠假装一脸镇定。 “咳……”陆樟开口,“我昨天的脸色真的很臭,很讨人厌?” 冯楠点头。 陆樟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冯楠见状劝道:“我说陆总,不管你有什么事不开心,也不能对昨天那些功臣,发那么大的火啊。你好不容易在他们心里树立威望,现在他们在集团里,可是你的人了。你这不是一下子寒了他们的心嘛,有隔阂了啊。” “那怎么办?” 冯楠这会儿耍滑头了,笑着说:“我不知道。” 陆樟“切”了一声,嘀咕道:“老子发那么大的火,还不是因为老子相中的好白菜被猪拱了,妈~的……” 冯楠:“什么?” “没什么!”陆樟沉下嗓音,想了想说,“这样,你把昨天在场的人,一个个叫进来。” “叫进来干嘛啊?” “还能干什么,道歉呗。赶紧去!”陆樟依旧绷着脸。 冯楠一听,却有些感动。他一直知道陆樟是个纯良的人,但以前骂人吧,多多少少拉不下面子,骂了就骂了。现在短短几个月间,竟然主动要向下属道歉。看来在木寒夏的教导下,他真的变了,虽然脸还是经常臭着,但是变得成熟宽容了。 “哎,好嘞。”冯楠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陆樟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想到待会儿的谈话,还有些尴尬。干脆把椅子转过来,半斜着对着窗口。这样既不用直面下属,又不会显得不尊重。他对自己的这个主意甚为满意,又等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进来了。 陆樟清了清嗓子,也不看来人,淡淡地说:“来啦?今天叫你来,是要跟你道个歉。昨天……我的态度确实不对,我当时也不是故意的,心情实在不好。” 见来人不说话,他也沉默了一下,说:“有人对我说,坐这个位置,要有朝下看的胸怀,经常看到你们的困难和感受。可能这一点,我做得还不够。但是我也有在努力,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大家以后要一起走的路还很长嘛。怎么样?” 他转头看着来人,却是一怔。 木寒夏站在那里。她的脸上有微微的赞许地笑容,但是陆樟很快注意到,她的眼眶是红的。 哭过了。 陆樟站起来:“你怎么了?” 木寒夏走到他的面前,嗓音有点哑,眼神却清澈坚定:“陆樟,我等不了了。” 陆樟愣住。 她很淡地笑了一下说:“我本来打算,在悦家模式全国推广后,在基于悦家庞大的客户群,推出新电商。那样必定能一蹴而就、席卷全国。但是现在我等不了了。我要马上启动推出,再伺机而动。哪怕要借力打力,踩着其他竞争对手上去也好……陆樟,请你帮我。” 陆樟心头一震。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没头没脑。可他望着她红肿的眼睛,静默片刻后,只答了一句话:“好啊。” 木寒夏笑了:“谢谢。”陆樟却神差鬼使般伸手,用指腹轻轻擦了一下她湿润的眼角,然后说:“师父,不管你是为了谁要这么做,别哭啊。万事还有我。” 这句话让木寒夏非常感动,点了点头。陆樟很想抱她,但终究是不敢。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中却想:陆樟啊陆樟,你可真是个窝囊废。昨晚还下定决心,再也不理她了,要抽出一把慧剑斩断这不伦的情丝。可是现在突然看到她哭了,胸中竟只剩下心软,只剩下心疼了。别说是帮忙了,现在就算是让他去揍林莫臣,也是愿意的啊。他现在可真是糟糕,糟糕透顶了。 —— 暮色低垂时分,林莫臣站在风臣大厦上,给木寒夏打电话。 想起那天两人间的旖旎,她在他耳边的浅语低喃,他的眼中还有细碎笑意。然而电话打通后,很久也没有人接起。这在这段时间也是常有的事,她现在翅膀硬了,总也有一堆会要开。顾不上他。 林莫臣放下电话。望着天边低低压着的云,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在车上的情形。她对他的疑问,避而不谈。当时他是什么感觉呢? 若不是开着车,他想把她拉到怀里,狠狠地吻。让她明白,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拦在他们之间。 孙志走过来了,跟他一起站在窗边,笑着说:“合作方的合同,都签得差不多了。一切进展顺利,下个月网站可以正式上线。风臣必将成为电商服装这个细分领域的新霸主。” 林莫臣的嘴角也浮现笑容,目光悠然。孙志察言观色,笑问:“老板,在想什么啊?” “当年她跟着我,就是从实体服装行业起家。”林莫臣答,“现在她回来了,我攻占电商的这块领域,也算是个纪念。” ------------ 第101章  “衣橱,e-sho。” 当木寒夏说出这个名字时,会议桌前坐着的陆樟,微微一挑眉。 会议室里的灯全关了,只有投影仪亮着。此刻这里坐着的,全是陆樟和木寒夏的心腹。而木寒夏就站在唯一的光柱旁,脸上映着朦胧微光。这一刹那,陆樟竟心猿意马。他觉得她美极了。明明周围很暗,但她眼睛里有浅淡自信的笑,就令他觉得光芒四射。 木寒夏哪里察觉他七拐八拐的心思。她首先与他一对视,然后环顾众人,开口介绍:“这是一个真正的网上商城。我说真正,你们能猜到其中的含义吗?” 大家摇头。毕竟,现在各色网上商城太多。难道那些还不是“真正”的? 木寒夏微微一笑,同时展示幻灯片,重点勾出“真正”和“商城”两个词。她说道:“现在所谓的’网上商城’,主要是提供交易平台,供各大品牌入驻。有自己配送的,也有第三方配送的。而他们的主战场,就是拼价格,对不对?显而易见,方宜与那些电商巨头,实力还有差距。我们如果做个同样的交易平台出来,跟他们拼价格拼配送速度,是肯定拼不过的。当然了,现在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企业这么做,雄心勃勃要大举进攻点上,脚踩淘b拳打京d什么的。” 大家都笑着点头。陆樟也用手撑着下巴,笑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始终盯着她。心中暗想,什么叫赏心悦目。特么的这样的女人,才叫赏心悦目。以前交过的那些女朋友,都弱爆了。 “那我们,从哪里突破呢?”木寒夏说,幻灯片同时也跳到“衣橱e-sho”网站页面,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话锋一转:“我问个问题,大家有尝试过在网上买一些品牌的衣服吗?尤其是中高档品牌。遇到的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有人答:“品牌的衣服,我还是都在实体店买,网上没想过。” 也有人答:“买过。但是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试衣服啊,品牌的衣服又贵一些,买了不合适,退换货又麻烦。” 还有一人说道:“我就聪明了,在商场里试了衣服,然后去网上找同款。不过一是难保证正品,二是很多型号,商场有,网上没有。所以最后还得去商场买。另外这样也挺麻烦的,买件衣服得费两趟事。” 木寒夏点头。 陆樟笑笑:“我的衣服都是单独定制的,体会不到你们说的苦恼。”大家全笑了,有人说:“小陆总炫富,太刺激人了!”木寒夏也笑,直接说:“你不需要发言,跳过。”陆樟斜她一眼,这样简单的工作上的斗嘴,他心里居然也有点美。 大家都说完之后,木寒夏沉静了一会儿,说:“所以,e-sho是一个技术平台,而不仅仅是个贸易平台。” 大家都是微怔。 木寒夏播放幻灯片,同时也将全盘计划托出:“这是一项需要大家绝对保密的商业计划。衣橱商城的核心技术在于,通过电脑和手机摄像头,拍摄、扫描用户体型数据,形成动态三维模拟图,在电脑上直接生成真实的试穿效果。从而一举解决服装的个性化适配问题。当然,也是制约服装电商行业发展多年的问题。来,何静,你来试一下。” “啊,好。”坐在角落的何静正听得出神,忙站起来,走到木寒夏面前。木寒夏用手机从前、后、左、右、上、下六个角度,给她拍了照片。然后传到电脑上。 大家都看得目不转睛。很快,一张人体三维模拟图形成了,连相貌都是一致的。 “不瞒你们说。”木寒夏笑了笑,“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当年为了讨他未婚妻欢心,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做的。他的随意之作,却蕴藏着我们巨大的商机。这项技术已经申请了专利,他也使用这项专利入股我们的商城。这些都是后话了。不过,这项技术看着神奇,其实原理也很简单,对于计算机专家来说,只是一道程序的问题,一直没人做而已。” 她切换电脑页面,屏幕上出现了满满的计算数据和方程式。她说:“通过拍照得到的一组图片,电脑程序进行精确测算,求解出顾客的身体数据,生成三维模拟图。实现网上试穿。何静,你选件衣服。” 目前e-sho上已经有木寒夏在美国谈好的几个欧美品牌入驻了,何静好奇地选了件衣服,木寒夏按下“试一试”按钮,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何静穿着这件衣服的照片。 “太神奇了!”何静感叹道。众人也瞪大眼睛,纷纷点头。有人说:“这可是服装行业一个革命性的创新!” 陆樟也看得心服口服。心想卧槽,难怪这个女人之前说要带他进电商。原来藏着这么个大招。这一刻他收起了对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是真的感觉到巨大的、无限潜力的前景。他隐隐有点激动,那是一种跃跃欲试热血涌动的感觉。他看着木寒夏,她也在这时,看向了他,眼中似有无穷笑意,微不可见地一点头。陆樟的心怦地一跳,也不知是为了这惊人的商机,还是为了她。 木寒夏最后环顾一周,说道:“e-sho的盈利模式,是与各大品牌合作,对利润抽成。而今年前六个月,e-sho必须赔钱,赔很多钱。” 大家都是一愣。木寒夏微笑说道:“因为所有抽成收入,都会以现金形式,返回顾客账户。品牌商给我们的,本来就是网络渠道价格,再加上返利,我们就能接近或者达到全网最低价。再以独家技术手段为核心竞争力,我们必定能实现对’电商-服装-中高档’这个细分领域顾客的大面积快速收割,一举拿下最高市场占有率!” —— 风臣顶层的会议室里,集团大佬们围桌而坐。林莫臣在正中间的位置。 负责电商项目的一位经理,同样也在有条不紊地汇报着整体商业计划。 ------------ 第102章  风臣顶层的会议室里。 项目经理:“现在各家进电商,都是砸钱、拼价格、做交易平台。我们不做平台,我们做品牌,我们的定位是服装文化产业。任何行业,现在往纵深发展,对品牌价值、文化属性和个性化的要求,都更高。这才是未来商业发展的新方向。” 诸位大佬都微微颔首。 “私人订制”。屏幕上出现这四个简洁有力的大字。 “这是我们的网站名,也是网站的主旨。首先,网站的核心竞争力,就是汇集了国内一百多名优秀的设计师。其中有国际顶尖的华裔设计师,也有国内一线、拥有5-8年的成熟设计师,以及部分新锐青年设计师。他们都与风臣签订了独家合作协议,也愿意在我们的平台上,进行尝试和合作。”项目经理的神色有些许傲然,“这些人,都是国内服装行业最珍贵的人力资源。放眼国内,也只有风臣有这样的实力、财力,以及在服装行业口碑,能够将他们都招致麾下。而这些人,不是我们的员工,而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哪怕只是个毫无名声、但是具有才华的新锐设计师。他们将与风臣一起创造出高度贴合互联网时代的新品牌和产业经济。” 这段话说得振奋人心,在场的电商-服装项目组的筹备人员们,也都露出自豪和期许的表情。项目经理开始展示ppt,并解说道: “所有风臣实体商城的会员,以及房地产项目的业主们,都会获得网站的免费会员资格。这个初始客户群,就非常庞大、并且高质量。 顾客进入网站页面后,首先面临一个简单的选择,可以单选也可以复选,他对服装风格的偏好。譬如有人想要职场风,有人想要潮流风,有人喜欢文艺范儿,有人喜欢简约大方。” 屏幕上跳出一系列的图片和选择。 “选定风格后,就会进入相应的设计师品牌系列。这也是’私人订制’网站的主力产品——所有的设计师会以风格和流派划分,推出自己的品牌。当然,定位都是中高档以上的。顾客到这里,就可以进行相应的选择和购买。同时,风臣旗下所有商城、服装实体店,都会同步推出当季的一些代表作。然而刚才已经提到了,我们要做的不仅是品牌价值,还有文化。”项目经理播放新的ppt,却是一些网站设计、名设计师微博、时尚杂志官方频道,以及一些主流媒体页面等。 “大家都知道,小m手机塑造了一个新型的商业奇迹,靠口碑,靠营造一种新型文化部落,进行传播和营销。而’私人订制’网站倡导的,正是品质、个性和热爱。首先在签约设计师里,会有一些愿意与顾客交流的人,进驻网站的’社区板块’。同时,我们会在名人微博、时尚杂志和各大媒体,进行口碑传播和发酵。也许一款著名设计师精心打造的外套,会形成新的潮流名词,风靡整个网络。也可能有年轻设计师太过新锐的设计,会遭遇全民吐槽。这些都是有可能的。目的,是让’私人订制’成为一个在时尚和服装领域,有最大影响力的平台。” 在座的领导和职员都露出笑意。林莫臣也微微点头。在现在的商业环境下,他和几位核心层早已达成共识,只有更深地挖掘价值,才能形成不可替代的品牌竞争力。 “此外,网站还提供部分高端定制服务。由顾客自己选择设计师,进行个性化设计,得到独一无二的产品。设计师也会与顾客进行单独的需求沟通。这部分的利润并不多,但胜在潮流影响力和话题性。也是我们最高品质的展现。 而我们的盈利点非常多,除了网站本身销售收入、中高端定制收入,对于一些口碑好、传播面广的经典款式,我们会作为重点产品大批量生产,在网站和门店同时重拳推广、冲击销量记录。” …… 项目经理汇报结束后,ceo周知溯说:“这个项目,瞄准的是中高端客户。风臣是行业龙头,也是国内商业翘楚。既然做,就必须做得影响深远、独占鳌头。这也将极大的影响我们上市股票的表现。” —— 这几天,木寒夏忙得没日没夜。会议的间隙,她坐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 “咚咚——”何静轻敲房门进来,给她送了杯咖啡。木寒夏微笑接过:“谢了亲爱的。”何静现在已经完全适应职场生活,打扮举止都很得体。她轻按木寒夏的肩,低声说:“你注意身体,不要熬夜了。” 木寒夏笑而不语。 何静怕打扰她,退了出去。在门口助理的位子上刚坐了没多久,手机响了。她看着号码,微微一怔,看了眼周围,起身走到无人处,这才接起。 “喂,林先生。” 林莫臣平静的嗓音传来:“她现在在忙吗?” “没有,刚开完会,她在休息。” “好。谢谢你。” “不客气。” 挂了电话,林莫臣盯着木寒夏的号码看了一会儿,打给她。提前打电话询问何静,也是无奈之举。这两天给木寒夏打过几个电话,她都没接。他知道她忙得昏天暗地,跟他一样。不想打扰她,但也不想她远离。 电话很快接通了。木寒夏柔和的嗓音传来:“喂,jason。” 光是这称呼,就让林莫臣微微失神。他望着办公室外低垂的暮色,笑了:“在做什么?” 男人低沉温和的嗓音,也令木寒夏心软如纱。仿佛瞬间从忙碌的工作里抽离出来,回到那一处只有两人知晓的温柔乡里。 “在休息。刚开完会,有点累。”她答,“你呢。” “我也是。”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却不知彼此都在电话那一头,同时无声地笑了。林莫臣说:“我等会儿来接你?” 木寒夏答:“好。” 等木寒夏走出方宜集团时,天已经全黑了。高楼大厦的灯都已亮起,路上依然车水马龙。夏天就要到了,这个繁华都市里,仿佛也处处充斥着温暖的气息。林莫臣的车,就停在马路边,车窗摇了下来。车里的男人已不像年轻时,还总喜欢戴着墨镜。他只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衣,抬起深邃寂静的眼睛,看着她走近。 木寒夏坐进副驾里。林莫臣笑了一下,发动车子。 她觉得很疲惫,身心俱疲,身体稍稍蜷缩着,靠在副驾里,不说话。林莫臣察觉了,问:“怎么了?” 她答:“很累。”顿了顿说:“我有个朋友,美国认识的很好的朋友,他就快要病死了。” 林莫臣便没有说话,伸手过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简单的动作,木寒夏却感觉到他的包容与安抚。她的心情居然就这样平静了很多,侧头望着他,问:“你这些天又在忙什么?” 林莫臣微微一笑,看着前方:“涉及商业机密,不能说。”木寒夏也没太在意,点头答:“理解。” 就这样,一路安静地开着车。因为时间已经晚了,两人也都吃过晚饭。很快到了她家楼下。 “那我走了,晚安。”木寒夏说,看了他一眼,又探头过去,在他脸颊一吻。 林莫臣没说话。 木寒夏伸手推车门,“噔”一声轻响,传来车门从里面落锁的声音,推不开了。她转头看着他,他也直视着她。 “你说过一句话:风雪夜归人,照映来时路。这些年我一直记得。在这个商业帝国里,你和我都有野心,一直往上爬。我几乎已经爬到了顶,又怎样?这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利益是掠夺不尽的。只有回家的路,每天都要走,你没有陪着我走。寒夏,别再让我等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木寒夏不说话。他见状,探头过来吻她,同时揽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按在怀里。木寒夏被他亲得呼吸急促,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说:“你不用说那么多,我跟你去。” 他无声地将她抱得更紧。 夜色深沉。这是晴朗的夏夜,月光清澈明亮。卡宴徐徐行驶在去往他家的路上,木寒夏望着窗外一根根的路灯,朦胧柔和的光线里,心中一片恍惚。而林莫臣开着车,也望着这夏夜的宁静景色,过了一会儿,笑了。 ------------ 第103章  一进门,林莫臣打开灯,从鞋柜里拿出双女式拖鞋。木寒夏看那拖鞋是崭新的,低头穿上了。 他说:“先坐,我去拿点喝的。” 木寒夏也不拘谨,在沙发坐下。屋子太大,也太安静,她打开电视机,随便调到个频道,状似专心地看着。眼角余光,却瞥着他。他脱掉了西装,只穿着衬衫西裤,打开冰箱,在拿东西。餐厅的灯非常柔和地照在他身上,此情此景,令木寒夏心里涌起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他倒了两杯鲜牛奶过来,问:“需要加热吗?”木寒夏笑了一下,说:“不用。”他分了一杯给她,端着另一杯坐下来,揽着她的肩膀。两人安静地喝着牛奶,看了一会儿电视。他放下杯子。牛奶才喝掉一半,他低头过来吻她。 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客厅的灯也调得很暗。木寒夏被他压在沙发上,上衣不知何时被他脱掉了。他的衬衫也解开了几颗扣子,不知餍足地低头亲吻她裸~露的身体。这对于太久未经人事的木寒夏,实在太刺激。她连指尖都在颤抖,插入他的黑发里。而他的身体也是滚烫的,眼睛幽沉得吓人。感觉到他已箭在弦上,木寒夏推他:“去洗个澡。” 林莫臣抱着她没放:“嗯。谁先洗?还是一起?”以前两人也没一块洗过澡,木寒夏失笑推开他:“去你的。”林莫臣这才淡笑着松开她,人靠在沙发上,手搭在她刚才躺的位置,那姿态竟说不出的性感强势。 木寒夏进了浴室,才想起没有换洗衣服。又进了他的主卧,从存放她的东西的箱子里,找了件睡衣出来。他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洗完之后她出来,林莫臣却生生看迷了眼睛。她的肤色本就白,这些年常锻炼,身材更显修长匀称。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肩头,藕臂随意垂落身侧,露出来的小腿晶莹白皙。她穿的是多年前的棉睡衣,非常素净温暖的颜色,一下子令林莫臣想到从前,仿佛这么多年来,彼此真的从未变过。 林莫臣起身走过去,在她进卧室之前,就拦着她,扣在走廊上放肆亲吻。只吻得她整个人都软了,才在她耳朵上轻啄一下,放她进房去。 浴室里传来淅沥的水声,木寒夏走进主卧,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颜色清冷,已经太久没人居住过。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迷蒙辽阔的城市夜色。与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国外平静度过无数个夜晚不同,此刻她站在这里,既感到空旷,又感到温暖。她躺到被子里,被衾还是冷的,但很快温热起来。她裹紧自己,心竟比当年第一次跳得还快,喉咙也稍稍发干。过了一会儿,听到水声停了,有人走了进来。 “今天背对着我,是因为害羞?”他问。 木寒夏微微一笑,说:“难道我以前经常背对着你?” 他从身后抱住她:“是的。以前总是让我看着你的背影。” 木寒夏一怔,转过身来。两人同在一个被窝里,在很近的位置,她看着他的脸。然后她抬头,在他唇上一吻。林莫臣的手顺势已滑入她的睡衣下,转被动为主动,翻身压着她,开始肆意亲吻抚摸。 木寒夏的情绪微微有些迷乱,感受着他在自己身体每一寸皮肤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她也听到林莫臣低促的呼吸声,他吻得她有点疼,扣着她的双手似乎也格外用力。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冲动和急切。没想到有一天,“急切”这个词,也会用在城府老练的他身上。 她也忆起了曾经,那些被她掩埋在记忆深处的曾经。两人亲密时,二十六岁的他,总是主导性很强,主导着床上的一切,主导着她。他还很有心机,也很放得开,无论各种姿势。他老是观察她折腾她,两人中,她总是最先丢盔弃甲,甚至被弄得求饶的那一个。现在看着他的势头,怎么跟几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呢? “喂……你别……”她出声。 “别什么?” “别太过……明天还要上班。”这话说出口,她微微有些窘。 林莫臣抬头看着她:“你明天还想上班?” 木寒夏哭笑不得,伸手推他,可在他怀里,连声音都是破碎的:“那我反悔了,我要走。”林莫臣直接把她压住,吻得更凶。 时隔多年,他再次进入她的身体,只觉得哪一处都是紧窒的,微微干涩,与她柔滑如绸缎般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但这更令他心中怜惜。他一点点地进,一寸寸地爱~抚,木寒夏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轻轻呻~吟出声。当身体撞击的一刹那,她却忽然体会到身体深处某一处沉寂的湖,被重重搅动的感觉。连灵魂,仿佛都随之一震。霎时间,竟有放开一切去拥抱他的冲动。什么都不重要了,那光鲜亮丽的职业生涯不重要了,费尽心思筹划的商业计划也不重要了。只有他,这么温柔而固执地拥抱着她。他的眼睛在灯下暗沉如火,他的怀抱滚烫而安稳。她只想拥抱着他,隔着千山万水,终于拥抱着曾经走失的爱人。她是多么想就这么跟他白头到老,他可知道没有别人了,他对她那么坏,他对她那么好。他见证了她所有的青涩和懵懂,他一步步把她从泥泞的尘世里,带进他的商业帝国。他曾经主宰过她的生命,现在他却放下所有傲气,只为等她回头。 “我爱你。”共同跃至巅峰时,他在她耳边哑着嗓子说。木寒夏抚摸着他背上的汗水,眼泪慢慢溢了出来,她还没说话,他又已低头,狠狠地发泄般地吻着她。 …… 折腾到后半夜,他才终于放过她。但即使说好要睡了,林莫臣还是将她整个抱在怀里。让她躺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甚至腿还压着她。以前他从不会这样。木寒夏人早已软了,有气无力地说:“你别这样,这样睡不舒服的。” 他答:“很舒服。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木寒夏:“……”只觉得记忆中那个霸道毒舌的男人,隐隐有复苏的势头。她无奈,只得随他去。只是虽说睡觉,他还是一直低头,亲着她的头发和后颈。但木寒夏当真不太舒服,身体里隐隐胀痛,腿……因为刚才他的一些举动,现在也酸得不行。她伸手自己揉了揉,他察觉了,问:“怎么了?” “腿有点酸。没事。” 过了几秒钟,就感觉到他的手覆盖到她的大腿上,轻轻揉捏着。那柔软有力的指腹,明明就是有意的,令木寒夏又有了异样的感觉。 “你还是别揉了。”她推开他的手。 林莫臣笑了一下,手停着不动了。木寒夏被他这么满怀抱着,硌着他的骨头,其实也是不太舒服的。但躺了没多久,困意就袭上心头。可是迷迷糊糊间,始终感觉到他在亲自己,亲头发,亲脸颊,后来干脆又把她扳过去,深深地吻她。木寒夏实在不行了,勉强睁开眼睛:“你干嘛?” 此时是四点多,窗外天还是黑的,只有床头的一盏灯亮着。木寒夏并未完全清醒,只觉得林莫臣的面容显得十分朦胧,嗓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summer,想把你私藏起来,只为我一人所有。” 木寒夏心头一震,刹时竟完全清醒过来,抬眸看着他,说:“这一生无论聚散,我只为你一人所有。” 林莫臣一下子抱紧了她。 后来,天亮了,微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两人都睡得很熟。宽大的被子下,她微微蜷缩着,脸埋在枕头里,长发如黑色的草散落着。他一直从背后抱着她,跟她手扣着手,腿压着腿,宛如两道圆弧,彼此安静地重叠着。 —— 睡到快中午,林莫臣才醒。低头就见木寒夏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竟像是昨夜比他还累。林莫臣笑了,任由她躺在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拿起窗边的手机。开机之后,才发现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公司打来的。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先打开手机上的股市软件,看了一眼,心中已有了数。松开木寒夏,动作很轻地起床,披着衣服到了书房里,回了电话过去。 是周知溯接的,他言简意赅:“林董,今天上午,股市已经跌了7个点。我们还留在股市里的主力资金,全部跌停。别家也一样。” 此时外面的阳光已格外炽亮,只是家里的所有窗帘昨晚都被林莫臣拉上了,所以才显得昏暗寂静。他伸手挑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问:“今天损失了多少?” 周知溯答:“10个亿。” 林莫臣说:“我马上过来。” 木寒夏睁开眼时,就见林莫臣站在镜前,西装已经穿好了。 “你要出去?几点了?” 林莫臣俯身过来,亲了她一下,说:“没睡够就再睡会儿,我去趟公司。”木寒夏知道,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风臣的人估计也不会打扰到他这个董事长。她望着他清隽沉静的容颜,问:“没事吧?” “没事。”他答,“没昨晚的事大。” 木寒夏笑了,她也会有放纵慵懒的冲动,也不想那么快去上班,干脆盖着被子又躺了下来,只心情无比温软地注视着他。 他已经打好了领带,人也走到了玄关,换好了皮鞋。忽然又折返回来,走到床边,捏住她的脸,重重吻下来。木寒夏轻轻嘤咛一声,缩进被子里。他的眼中这才泛起沉沉笑意,转身离去。 ——第四卷《山月惧相逢》(完)—— ------------ 原来有情痴 ------------ 第104章  木寒夏到公司时,也听到有职员在谈论今天暴跌的股市。她第一反应想到林莫臣。不过,她对投资了解不多,虽然年初有听朋友的建议,放了一笔钱在股市里买了蓝筹股,但是根本没有去看过管过。在她的意识里,股市一时涨跌是常有的事,也觉得不会动摇到风臣的根基。所以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当然,在这一天,中国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轮股灾的严重性。 木寒夏在办公室里坐了没多久,陆樟就晃进来了,脸色古怪地瞅着她:“上午去哪儿了?打电话也关机,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啊,还以为你被谁绑架了呢?你说说,你现在做事怎么也这么没交代了?你以为你是我啊?” 木寒夏觉得他一副管家婆的模样,有些可爱,面不改色地答:“上午有点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抱歉。” 陆樟“哼”了一声,但也立马被顺了毛,拉开椅子坐下:“你分配给我的供应商,都谈得差不多了。那些品牌的数据录入还要一周,再各种筹备一周。最快最快,e-sho两周内能上线。” 木寒夏看着他脸上深深的黑眼圈,知道他这几天也是难得的废寝忘食。相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小少爷现在真算得上是脱胎换骨了。她感激地说:“谢谢。辛苦了。” “你谢我干什么。”陆樟笑了,“现在可还是你替我打工。这个项目方宜也是占大股。”他的手指随意拨弄着她桌上的小摆件,“不过,你一直还没说,为什么这么着急上这个项目,简直是不顾一切。为了什么?” 木寒夏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很认真,那不是可以容人随意敷衍的表情。 “等网站上线了,我带你去见他。”木寒夏说。 陆樟一怔。 陆樟满怀心事地走了,木寒夏继续处理手头的事。不过话说回来,昨晚那样抵死纠缠过,又好好地睡了一觉。此刻虽然身体还有些酸,竟也觉得神清气爽。为了让网站能够尽快上线,她已经决定接下来的这些天,吃住都在公司里——她也没有别的选择。想到林莫臣大概会对此有所微词,然后继续隐忍,甚至还可能不动声色地耍心机,她微微失笑。不过,他大概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毕竟中午时,他急匆匆地走了。 忙了一下午,木寒夏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跟林莫臣有关的事。可是什么呢?她诸事缠身,一时想不起来。到了傍晚时,她又约了个大品牌商见面,看见对方的一刹那,忽然反应过来。 这件事进展到这个地步,林莫臣很可能会知道了。 不,以风臣的影响力和背后庞大的关系网络,他必然已经知道了。 她约见的这些大的服装品牌供应商,同样也是风臣那些商场的大供应商,是同一批人。前一段都是方宜内部准备工作,保密性还能保证。但这些供应商,虽然也签订了保密协议,但难保没有跟风臣走得更近的,泄露风声的。何况孙志还是个最擅长玩人际手段的老狐狸。 她的眉头轻轻锁在一起,沉思片刻,给林莫臣发了条短信:“待会儿有时间见面吗?我有事对你说。” —— 和绝大多数投资公司一样,风臣投资为客户打理数百亿资金,同时也有风臣近百亿的自有资金在里面。因为林莫臣之前定下的“稳妥投资”策略,在今天的大跌里,风臣的损失大概是同行里最少的。但大盘疯狂的、毫无理性地跌停,风臣也难以幸免于难。 在一下午的会议中,以林莫臣为首的高层,始终密切关注着股市的动荡。与以往每次面临大的风浪一样,对于下一步如何走,大家分为两派。一派保守,建议风臣承担已有的损失,资金继续退出,避过风头再伺机进入。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割肉”。一派激进,认为震荡市中依然有机会,不应该马上割肉,而是应该挽回损失后,再视情况做决定。 最后林莫臣力排众议,坚持“割肉”。他说:“我们做投资的,都知道巴菲特的那句话:在别人贪婪时恐惧,在别人恐惧时贪婪。若论贪婪,呵……我想你们当中,谁也没有我这个当老板的胃口大。但是这个节点上的大陆股市,我都不敢守了。你们还要坚持?十亿也好,二十亿也好,割。” 此刻,在座的众人也并不知道,正是因为林莫臣的这个决定,令风臣的主力资金得以保留,在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连续大跌中,逃过一劫。只是风臣的盘子比其他中小投资公司更大,且从股市退出也需要时间,所以肯定还是要蒙受一定的损失。今年集团的投资业务,还是要亏不少钱了。业绩报表也不会好看了。 孙志是不涉足投资的,他们讨论时,他就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喝茶,一直喝茶。冷不丁林莫臣瞥他一眼:“孙志,别装死。投资业务今年没钱赚了。电商,必须做出亮点。集团会全力支持这块新业务,你给我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做个新的利润增长源出来。” 这番话他说得平静,但在座的谁不明白其中的分量。孙志立刻笑道:“那是!那是。董事长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也都笑了。孙志瞅着林莫臣嘴角淡淡的笑意,别人或许看不出,他却看得出。今天明明赔了钱,林莫臣却隐隐显得意气风发,嘴巴也开始毒了。不用说,肯定是跟木寒夏有关!哎! 散会后,林莫臣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刚打算下楼,孙志敲门进来了。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莫臣:“什么事?” 孙志:“我刚收到消息,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也会在最近,进入电商领域。而且也是做中高档服装。虽然网站定位跟我们不同,但冲击到我们的市场占有率,是肯定的了。” 林莫臣慢慢解开领带,丢在桌上,看他一眼:“谁?” 孙志一脸若无其事:“方宜。项目牵头人是木寒夏。” 林莫臣沉默着。 孙志也觉得这事儿实在操蛋,风臣今年业务转型,股市又赔了钱。“私人订制”筹备了已有一年多,公司上下都很关注,是无数人的心血所致。以风臣的地位和前期投入,既然做了,必须大杀四方、独占鳌头。可偏偏木寒夏也在这时杀进来。两人不是已经和好了吗?难道之前半点风声也没透给林莫臣?那就有点费人思量了。不过这话孙志当然不会说出口。 孙志现在关心的是——无论是林莫臣本人还是风臣,在商场奉行的向来是铁血狡猾的手腕。以往若是有重大项目遇到拦路石,别说还等着对方项目上线参与竞争了,一旦发现,直接打死,免得挡路。哪里还会给人家参与抢蛋糕的机会? 现在这个阶段,以风臣的雄厚实力,对木寒夏和方宜,也不是办不到。通过相关部门施压、对供应商施压,甚至在合法或者法律边缘范围内破坏他们的计划……都是有可能的。孙志估摸着,这要换任何一个竞争对手,林莫臣必然默许他放手去做了。可现在,对手是他林莫臣的心头肉啊,他会怎么做?毕竟现在可不是当初区区一家商场,董事长想让就让呗。电商,是关乎风臣整体发展的大事。 孙志也有些好奇,林莫臣这样一个男人,会如何抉择。 “董事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孙志问。 林莫臣抬眸看着他。那眸光沉敛难辨。 ------------ 第105章  木寒夏在风臣的地下停车场里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林莫臣从一部专用电梯里走出来。天已经黑了,停车场里陆续有人走过。偏暗的光线下,他只穿着衬衣长裤,远远望去,俊朗又疏离。但是看到她时,他的眼睛里就浮现笑意。走到她身旁,也不管身旁有人没人,将她的腰一搂。 木寒夏微窘,推开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有事要跟你说。” “去我办公室?”他说。 木寒夏潜意识里,并不想现在就把两人的事张扬得天下皆知,摇头:“还是不上去了。换个地方。” 因为木寒夏待会儿还得回公司加班,最后两人坐进了林莫臣停在停车场的车里。不过好在高层有个单独僻开的小场,今天周围没什么车,更没有人。两人都坐在后排,暗黑的车窗,把他们跟周遭清凉阴暗的环境隔绝开。 林莫臣握着她的手,眉目间带着很淡的笑:“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木寒夏转头直视着他,坦然而平静:“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我和方宜马上要进电商、服装领域。如果做得好的话,可能会对风臣的实体商场和实体服装业务,有一定的冲击。但应该不大。” 林莫臣把她的手,从左手掌心里,换到右手,问:“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木寒夏垂眸:“这件事涉及我一个朋友的利益,就是上次跟你说的,生重病的人。”静默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林莫臣刚才的这句话…… “是有什么不妥吗?”她盯着他。 林莫臣没说话。车厢里空间狭窄,他安静的气息,仿佛已将她笼罩住。而他那双眼,沉澈无波。 木寒夏心里咯噔一下。 而林莫臣也因她瞬间怔忪的眼神,心生烦忧。自己培养起来的女人,哪怕出走多年,行事还是像他。操盘什么计划前,半点风声不露。居然直接就要杀入他也瞄上的领域了。 然而他身后的风臣,盘子太大,跟随的人也太多。宛如一艘庞大的航空母舰,对上她的一支快艇特攻队。她若早点对他说,他不会避让,也避不了。但会替她想办法,让她避开风臣的锋芒。但是现在…… “你在想什么?”木寒夏忽然问。 这让林莫臣收回思绪,微微一笑。曾几何时,在两人的关系,这个女人也开始占据发言的主动权了。 然而木寒夏也没想到,在她的心思千回百转时,林莫臣居然一把抱起她,放到了大腿上。她的脸一下子烫了,低声说:“你干什么,这还是在停车场呢。” 林莫臣轻声说:“没事。”的确是有点挤,但他也不像从前了,不喜欢看到她脸上浮现不确定的表情。抱在怀里,才觉得安心。 “summer,如果我们在商场上遇见了,你会怎么办?” 木寒夏因为坐在他腿上,脸就比他高,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那就……请指教?” 林莫臣一下子笑了,按住她的后脑,便要深吻。木寒夏却用手挡住,然后抓住他的领口,低声说:“你又会怎么做?” “自由竞争,各凭本事。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你,但我对你……也不会手软。”说完他就一口咬住她的唇。木寒夏听得刹那失神,但很快也垂下眼眸,在封闭滞闷的空间里,看着他稍显慵懒淡漠的容颜。然后她闭上眼睛,敛去所有心神,投入到这个吻里去。反过来,也咬了他的唇一下。 这自然是林莫臣十分喜欢的,抱着她的双臂,缠绕得也更紧。许是因为两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就没有过多少亲昵时光。且都是在中规中矩的房间里,此刻在无人的停车场里一阵热吻,两人竟都有些心猿意马,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刺激。当然,林莫臣向来是个处事体面的男人,不会真的在这里对她做什么。但撩拨她,却又是他本性使然。更何况昨晚的缠绵,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饮鸩止渴。他不顾她的抗拒,解开她的衬衣,把脸埋进去亲。手也饱含情~欲地抚摸着她的背和腰。 木寒夏脑子里突然跳出陆樟对林莫臣的称呼,一个想法便滑过脑海里——老男人疯起来,还真是拦不住……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她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大概是已觉察到两人身旁的牵绊太多,竟也十分贪恋与他这样身体的亲近。她的双手抓着他脑后的黑发,心跳得比什么还快。而林莫臣得尝春色,心满意足,又将她的脸扣下来,用力吻着,然后含糊地说:“大战在即,我一定让你俯首称臣,缴械投降。跟昨晚一样。” ——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张梓又经历了一次抢救,病情勉强稳定住。 木寒夏一直住在公司里,不分昼夜,废寝忘食。 在林莫臣的掌舵下,风臣投资的资金,几乎是以行业里最快的速度,撤出股市。虽折损小半,但主力尤在。成为行业里人人羡艳叹服的对象。 “私人订制”网站进入最后的筹备阶段。 期间,木寒夏在林莫臣家过了三次夜。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固执性子,夜里做`爱竟比白天商场上的对峙和暗涌更激烈。他们越来越熟悉彼此的身体,也越来越贪恋这默契。 两周后,木寒夏、张梓入股的方宜集团旗下“衣橱e-sho”网站正式上线。首日收入营业额300万,第二日突破500万,第三日1500万……一周后,累计营业额突破1亿元,注册用户超过30万。一时风头无两,成为电商领域最热门、最被看好的新平台。 媒体这样评价“e-sho”:“横空出世,宛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入电商服装行业,分走了一杯羹。”它受关注和受欢迎的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一周后,风臣集团召开盛大发布会,宣布数日内即将以“私人订制”项目,进军电商领域、重塑服装行业新理念时,所受到的关注程度,竟没能达到预期的碾压一切的效果。 ------------ 第106章(微修)  天亮了,木寒夏睁开眼睛。透过半掩的窗帘,看着外面刺目的光。 那光也落在林莫臣的脸上。他还睡得很沉,手牢牢固定在她腰间。短发垂落间,那从来桀骜的眉眼,此刻却显得格外平顺。睡梦中的脸,却像是带着一点微笑。 木寒夏伸出手,触摸他的鼻尖和颧骨。 即使是多少次在他身边醒来,这感觉依旧真实,又不真实。 人的感觉,或许是最不理性的东西。每每当她凝望着他时,都能感觉到某种涩而甜的悸动。她依然会感觉到,这样一个男人,是自己无法掌控和看透的。却也是令她迷醉和割舍不了的。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眉骨、脸颊、脖子,一点点触碰着。他睡得很沉,半点没有察觉。看来他跟当年一样,还是个贪睡的男人。木寒夏想着想着,笑了,放下手,不再滋扰他。也没有下床,怕吵醒他。她拿起手机,看看邮件,刷评友圈,看新闻……安静地在他身边,消磨清晨的一点浮闲时光。 没多久,床头的闹钟响了。林莫臣动了动,没睁眼,眉头轻蹙,沙哑的嗓音对她说:“关掉。” 木寒夏把闹钟关了,推了推他:“喂,该起了。”他眉目不动,将她抱到胸口上。木寒夏笑了:“你是小孩子啊你。” 林莫臣低下头,把脸埋进她的睡衣领口里,沿着她的锁骨和胸口,一寸寸地开始亲。手也开始不规矩。 这么折磨了她好一会儿,他才轻吁口气,放过了她,但依然搂着她,两人靠在床上没动。木寒夏全身都软了,一时也不想起床。 人也许都是贪恋柔情的。他和她现在每每短暂的相处,似乎变得越来越贪恋彼此。就像中了某种毒一般。木寒夏不去深想,她感觉得到,相信他也很清楚,并且纵容那情愫滋生。 “我刚才看新闻和朋友圈,股市最近越跌越惨。”木寒夏问,“风臣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我怎么会让风臣有事?”林莫臣答,“放心,我们退得很快,没有大的损失。” “那就好。”木寒夏放下心来,思忖了一会儿又问:“那现在这个时间点,要是有人进股市,是不是特别傻?肯定赔钱。” 林莫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瞬间已看透她的心思。他答:“是的,特别傻。等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自己走进了屠宰场。你如果想投资,把钱交给我打理。放着这样一个老公不用,等什么?” 木寒夏:“不用,我只是问问而已。” 他却又说:“我也愿意把所有财产都交给你随意使用支配。” 木寒夏开始说“不用”,后来被他亲了几下,忍不住笑了。 —— 其实木寒夏问林莫臣有关“是否入市”的问题,是有原因的。因为一早上,她的手机都被“为国护盘”的消息刷屏了。 对于这次股灾的真相,各方的猜测,甚至明明暗暗的证据,也越来越明显了。据说是有不明势力,暗地里在做空大陆股市,目的在于掠夺中国近年来经济建设的成果。 1997年的香港金融保卫战,木寒夏也看过资料。当时也看得热血涌动。没想到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大陆了。这种举国浩劫的事,一直离普通人很远。这一次,却几乎跟每个人息息相关,就发生在生活里。 “为国护盘”,这个话题初一看是挺傻的。现在大盘跌成这个鬼样子,你们这些散户进去,能护得住什么啊。大概就像林莫臣所说,“等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走进屠宰场。”最先炮灰掉的,肯定就是散户。 可是随着木寒夏接触到的这方面的消息越来越多,身边亦有越来越多的朋友返身入市,她竟也感觉到某种久违的热血情怀。有些事看起来是傻,可难道因为傻,就不去做正确的事吗?她在几个留学生的微信群里,现在每天看到大家,尤其是男人们,在群里讨论入市护盘,共抗外敌。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不图名也不图利。哪天如果股市跌得惨了,就看到大家在群里苦中作乐、长吁短叹:“今天又给国家捐了辆奥拓。”“**,你捐的奥拓,我捐的奥迪。”但是并没有人有怨言。 不光是民间,一些有国家背景的投资公司,也被要求以巨额资金重返股市,参与护盘。而每当“xx公司以xx亿资金入市”的消息传出时,这种平铺直叙的字句,却总是振奋人心的。 但林莫臣不是热血青年,是冷静的资本家。他说这样特别傻。或许,她是真的傻吧。 于是这天上午,木寒夏跟陆樟一起工作时,忽然心念一动,问他:“你最近有炒股吗?” 陆樟答:“本来没有。前天丢了三百万进股市。” “为什么?” “为国护盘啊。少爷我可是铁骨铮铮,有钱任性。” 木寒夏被逗笑了,难得也肉麻了一把,说:“还是徒弟像我。你买的那支股票?” 陆樟跟她说了几支股票,然后说:“我问过做投资的朋友了,买这几支,更加稳妥。怎么师父,你也要入市?” 木寒夏点点头。过了没多久,她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七八十万,放进了股市里。她生性豁达,既然决定买了,就不管了,也不看。倒是自称“铁骨铮铮”的陆樟,工作一有空档,就刷手机,然后幽幽地说:“草,又为国家捐了十万。”“师父,我又捐了五万。”惹得木寒夏忍俊不禁。 而“e-sho”网站,这段时间一直发展得很顺利,维持稳定的、逐步攀升的销量。是以陆樟在方宜集团里,几乎都是抬着下巴走路的。木寒夏的心情也很好,网站的发展比她预期的还要好。不过她知道,真正的关键转折点还没有到来——风臣的“私人订制”项目,最近就要正式上市了。 这天傍晚时分,木寒夏去医院看张梓。他是个乐观的人,虽然病得虚弱,脸色也不太好,却依然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新闻。看到木寒夏来,他的眼中浮现笑意。 木寒夏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他说,“我看到新网站了,e-sho特别成功。你太棒了。” 木寒夏微微一笑,在张梓面前便不掩锋芒,淡道:“还有更棒的在后面。” 张梓只是温柔地笑。 暮色是漫长而柔和的,窗外的北京城像是一幕繁华而静止的画卷。木寒夏坐在床边,用调羹一勺勺给他喂温水喝。 电视新闻里传来主播的声音:“今天下午5点,风臣集团发言人宣布,今晚12点,’私人订制’网站将正式上线。这是电商领域最引人注目的事件,而风臣与方宜同样瞄准服装行业,双方的网站是否会在将来展开市场激烈争夺,格外引人关注……” 张梓一怔,对于木寒夏的计划,他也只知道个大概。问:“林莫臣也要进这块市场了?那你们……” 木寒夏静默片刻,抬起头,那目光竟格外沉静:“我现在等的……就是他也进场。” ------------ 第107章  同样是暮色笼罩的时分,林莫臣站在风臣大厦的楼上,望着外面的风景沉思。 他的女人,大概是世上最像他的人。如今面临风臣的大举进攻,她会如何应对? 她绝不会束手就擒,一定还藏着后招,是什么? 明明在想杀伐果断的事,他的胸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柔情。再联想她在夜里的********、臣服舒展,只觉得这样的她,比六年前更吸引他的注意,挑起他更浓烈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不,其实她还是六年前的她。虽然现在更成熟性感,但当年,这个女人骨子里就是桀骜不驯的。否则怎么会狠心离他而去? 林莫臣嘴角浮现自嘲的笑意。 孙志在这时敲门进来了,大概是筹备工作很顺利,他也显得满面红光,装模作样轻咳一声说:“董事长,网站马上就要上线了。即将对竞争对手的网站造成巨大冲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可就顾不上了。” 林莫臣答:“放手去做。呵……难道她会愿意看到,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打不过?” 孙志笑了,说:“遵命。回头万一把e-sho打惨了,有人生气,还劳烦董事长安抚好自家后院。” 林莫臣双手插在口袋里,立在窗边,淡淡地答:“她不会。也不需要。” 孙志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或许是情绪比较振奋,又或许是因为林莫臣在他面前并不避讳谈及自己的情感,他想了想,居然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慎重些好。以前我就想说了,感情的事吧,不能单方面太自信。当年吧,我是看着你俩在一块的,然后你就派她出差,安排她不分昼夜地加班,聚少离多。她跟着你就没尝到什么甜头。后来……是吧?这些年你一直守着等着,现在人回来了。但到底是在竞争阵营里。你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再影响感情,那是因为你心里全是她。可她呢?她是怎么想的,是吧?” 林莫臣听得一怔。 孙志说完就后悔了,但也全都是肺腑之言。这时看到林莫臣的脸色已经冷下来:“滚蛋。” —— “私人订制”在孵化之初,就有风臣集团商业地产的数十万会员,和高端房地产项目的庞大业主群,作为客户储备。再加上这段时间轰炸式的推广宣传,以及集团投入的巨额补贴资金,上线第一天,业绩即突破千万。虽然略低于集团的预期,但也算成功了。 第二天,销售额突破2000万。 第三天,3000万。 …… 上线一周,累计销售额逼近2个亿。 与此同时,e-sho网站的销售额原本还维持稳定增长,但因私人订制的大面积风靡,在这周末,业绩停止增长。第二周,业绩有小幅下滑。但依旧维持较高数字。 这可愁坏了方宜项目组的人,更是愁坏了陆樟。须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又不知道木寒夏暗地里已经跟林莫臣同居了,只道自己现在和师父并肩作战,林莫臣却是对立方。这令他心里一直暗爽着,并且暗暗期盼着那两个人的心,越走越远才好。 谁知道林莫臣的项目大获成功,隐隐还有扫荡他们的势头。陆樟生生冒出一种,自己的压寨夫人,就要被大马贼抢去的挫败感。 这天傍晚,陆樟看着销售数据,又有些气闷,来回在木寒夏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反观木寒夏,这些天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始终沉得住,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别晃了。”木寒夏说,“晃得我头都晕了。” 陆樟“哼”了一声,难得来了句文邹邹的话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木寒夏笑了,看了眼门外,说:“关上门。有些事,差不多该跟你说了。” 陆樟看她一眼,听话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还拉上了窗帘。然后坐在她面前,眼神幽深。 “还记得吗?当初开始做这个项目时,我就对你说,我本来打算等悦家模式全国推广,积累了足够多的客户资源后,市场足够大时,再上马。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等不及了,只能仓促开始。”木寒夏说,“我也说过,哪怕踩着竞争对手,也要上去。” 陆樟点了点头:“踩,赶紧踩。” 木寒夏不理他意气的话语,沉吟了一下说:“现在,林莫臣替我把这块市场蛋糕做大了。” 陆樟一怔,他有点不明白。 木寒夏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他看来,有些意味不明。 “我也跟你说过,e-sho仅仅是张梓的闲暇之作。我今天就带你去见他。” —— “我们的日营业额已稳定在e-sho的两倍,有效客户注册数量是他们的4-5倍。他们想要反超,近期应该是不可能了,但依然会紧紧跟随。中高档电商服装这个领域,我们已坐稳领导者位置。他们是第二名。” 听孙志这样汇报时,林莫臣的心情有些微妙。 愉悦感,是源于与生俱来的对成就感和利益的追求。以及,对她的征服。 但也有些许柔软怜惜的心情。孙志之前的那番话,多少对他有些触动。他觉得今晚必须拥抱她,有些话,在夜里需要对她诉说。 这样拿定了心思,他离开风臣后,就驱车到了方宜集团楼下。想要接她下班。 晚霞染红了天边,他坐在车里,摇下车窗,让夏日的风徐徐吹过。这一刻,心情是平静的,也是温柔的。 虽然此刻,并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对付他的后招。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因竞争,对他心生些许埋怨。 其实有些心思,并没有被孙志说中。却更加讳莫如深。他对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像过去一样自信吗? 并不是。哪怕已经可以在夜里痴狂地拥抱她,他却并没有感觉已经完全把握住了她。但这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包括她。 就在这时,他远远看见,木寒夏从大厦里走出来,身后跟着陆樟和何静。三人的表情,都是沉肃的。尤其陆樟和何静,那两人在林莫臣眼里,根本藏不住事。脸色太过郑重,显然藏着极大的心事。而木寒夏脸色平静些,但显然也在思虑着,以至于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他的车。 林莫臣静默着,看着那三个人上了车,然后驶离方宜,驶离他的视野里。 ------------ 第108章  活得再纯粹的人,也逃不过人生的爱恨情仇。张梓的故事也是如此。 他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出身良好家庭。从小就是这样温谦豁达的性格。他热爱读书,是旁人眼中的书呆子,一直升到美国最好的大学读博士。但实际上,他的生活看着简单枯燥,思想和灵魂却与他读过的书一样,厚重精彩。 他今生唯一的女朋友、未婚妻,是他的大学同学。木寒夏看过她的照片,很美丽。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与他同为普林斯顿博士,并且与他真挚相爱。木寒夏几乎可以想象出,那是一个多么美好聪颖的女子。 他们毕生研究的方向,是可穿戴式智能设备。如现在风靡全球的苹g公司的iatch,就是这种设备。只是功能相对简单。而他们研究得更加深入尖端。 十年前,他们的研究出第一代产品,打算推向市场。当然这是一个艰难的事,你没有资金,而美国各种新兴科技多不胜数,你要如何让投资方、大众看到你这款产品的独特价值,脱颖而出呢? 如果他们只是简单地把这项产品卖掉,也能大赚一笔。但张梓和他的未婚妻,是两个理想主义者。他们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希望将这款对人类生活真正有价值的产品,得到最好的推广。所以他们从没想过卖。 他们当时还有个合伙人,是多年的朋友,负责商务和营销。多次劝他们卖掉,或者与拥有庞大财力、但是口碑不佳的公司合作,都被他们拒绝了。 后来,在张梓和未婚妻去照婚纱照的路上,出了车祸。未婚妻当场毙命,张梓重伤昏迷了数月之久。醒来时,那项产品技术已经被合伙人偷走,注册了公司,并推向市场。 …… “后来呢?”陆樟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望着床上那个瘦弱沉睡的男人,低声问。 木寒夏答:“后来,那个人也没有把这项技术经营得很好,发展了一段时间后,就以1000万美元的估值,把技术卖掉了。” “那人现在呢?”陆樟问。 木寒夏轻笑了一下:“挥霍一空,穷困潦倒。” 陆樟“哼”了一声:“那也弥补不了他的罪恶!” 木寒夏:“是啊。” …… 弥补不了,又怎样? 伊人已逝,珍贵的技术已不知流落何处。世间许多美好的事,大抵都这样因罪陷落。但是再宽厚豁达的人,也会有执念。这些年,张梓不舍昼夜,一直在研究。哪怕命运的另一轮狙击袭来——他身患癌症——也不停止。终于,让他做出了更好的、更完美的可穿戴式智能设备。 “这就是那个东西?”陆樟望着木寒夏手里的东西问。 “是的。”木寒夏递给他,示意他戴上。 陆樟接过一看,是一块手表和一副眼镜。别说,手表是全黑的金属面,看起来柔润光滑,很有质感。眼镜也是,流线造型,透明的银灰色,看起来做工不输大牌墨镜。他身为一个时尚尖端的人士,都觉得很喜欢。 他戴上后,木寒夏打开手表上的开关。陆樟轻轻“噢”了一声。因为手表液晶面亮起,然后就显示几个功能模块:健康、行程、娱乐、e-sho、……而他的眼前,突然跳出几排文字,竟跟科幻电影里的智能眼镜一般: 体重:70公斤,身高:182cm,心率:97,血压:85mmhg,120mmhg,肌肉率:80%。 基础健康测量结果:优秀。 “酷……”陆樟轻叹一声。 木寒夏微笑说:“你再试试’行程’功能。”陆樟按她的指示,在手表按下相应按键,于是眼镜里就跳出他今天的行程图——当然,因为他刚戴上,所有行程还是停留在医院里。而当他在手表输入导航目的地后,眼镜里就跳出目的地的各种介绍,以及规划好的导航图。 “酷,太酷了。”陆樟又感叹了一声。他几乎已经想象出自己戴着眼镜开跑车的拉风场面了。 娱乐模块,可以与网络连接,直接观影、打游戏。 “先给我预定一百台。”身为游戏达人的陆樟说,“送给我战队的兄弟们。” 木寒夏失笑,又解释道:“另外,手表和眼镜,也是可以独立使用的。只是眼镜展示更炫酷直观而已。这也便利于用户在一些不方便使用眼镜的场合,使用它。譬如运动。” 最后,到了e-sho功能模块。陆樟已大致猜出这个模块是干嘛的,看着木寒夏。她也点点头,说:“这相当于e-sho功能的一个终端,与网络连接后,直接可以通过眼镜三维展示。” 陆樟的脸上浮现深深笑意:“太棒了。”他想的是他~妈的祭出这件大杀器,说不定又能从“私人订制”那里扳回一城了。谁知却听到木寒夏说:“不过,这个终端功能并不是封闭,我也可以对其他网站,包括私人定制开放。” 陆樟:“为什么要对他们开放?!” 木寒夏微微一笑,眼眸清澈:“因为这样,就是双赢的结局。” 陆樟还是很抗拒:“为什么要跟他们双赢?” 木寒夏:“你以为我们有很多选择?必须跟他们双赢。而且……我也希望双赢。” 陆樟心里已有些模糊的念头,关于木寒夏回国以来这整套的计划,以及她说过的一些话:她需要庞大的客户群、林莫臣已帮她把蛋糕做大……这时就听她徐徐说道:“当张梓研究出这款最终产品时,他已没有什么钱,也没有身体。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把它推向市场。他说如果自己死了,就不知道心血又会落到谁的手里。” 走廊里灯光柔和,何静还在不远处,替木寒夏办理医院的一些手续。木寒夏便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墙上,看着陆樟:“他也说过,要把这款产品留给我。但是我说:不用。我一定会帮你,把这款产品推出去,一举推到所有需要它的人面前。” 陆樟的心里一阵震动。这是这个女人,第几次带给他这样的感觉?为她简洁话语间掩不住的豪气,也为她如同男子般的重情重义。 “哦……”他的心底已然柔软一片,也不再计较她要跟老男人去双赢,他问,“那接下来,怎么推?” “我回国之后,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如果按照常规手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培养出目标客户群,而且没有品牌没有大笔资金,根本做不到。所幸我认识了你的父亲。他真的是位有情怀的善意的长辈,愿意支持我做件事。所以我跟他达成秘密协议,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的协议——我帮方宜做商业地产,既能帮你们打开新的市场,我也能基于方宜的平台和客户群,去推这款产品。第一期准备销售的产品,也已经生产下线了。不过……你父亲怕你嘴不紧沉不住气,所以今天我才对你说。” 陆樟轻轻“切”了一声,却也没有怨言,认真听着。 此时木寒夏的眸光却有片刻的凝滞,然后说道:“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所有的商业,所有的利益追逐,从来都只有一条法则:建立从我的产品,到我的目标客户群,最短最准确的路。我一直铭记于心。 现在,e-sho和私家定制两家网站的客户加起来,恰好就是最有可能购买这款产品的目标客户群。我们不需要再从庞大的消费者人群中,把他们找出来了。他们就在眼前,最短的路就在我们眼前。 我会在明天,在e-sho网站全力推出这款产品。所有e-sho和私人订制的注册用户,都可以以第一期最优惠的价格购买。我的确要厚脸皮借私人订制的力,借他们的品牌效应,但我借得坦坦荡荡。 你如果问我能否一举成功,能否让这款产品红遍全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实现张梓的梦想——其实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我相信他的法则,这已经是最短的路,最准确的定位。 所以我一定能成功。” ------------ 第109章  夜里十点多,林莫臣在停车场里坐了一会儿,回到风臣大厦。上楼时,经过电商事业部所在楼层,他按下电梯,走了出来。 这一层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人都留下在加班。林莫臣走进来时,门口的几个人,有的还没认出来,有的却马上站起:“董事长!” 这一下,整片开放办公区里的一百多号人,都惊动了。 “董事长好。”“董事长好。”大家全站了起来,林莫臣微笑颔首,询问了一下网站的情况,得到的全都是信心满满的答复:“董事长放心,在线销售业绩依然十分火爆,大伙儿通宵加班加点。一定保证网站顺利运营,实现公司制定的销售业绩目标。” 这么大晚上,孙志并不在。但是负责具体项目运营的几位经理都在,闻讯也都迎了出来。他们也都受宠若惊,毕竟林莫臣在集团里,是比铁血ceo周知溯,威望都还要高的人。他现在亲临巡视,说明这些天大家的辛苦和努力,董事长都是知道的。谁能不受鼓舞? 林莫臣看到包括项目经理在内,不少人就在办公桌上打了个铺。林莫臣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是为了项目,都在公司过夜不回家了。很多人的桌上,还放着盒饭、咖啡。那是打算通宵了。 “辛苦了。”林莫臣拍拍几个员工的肩膀,“希望不久的将来,你们会认为,为这份共同的事业,为我们的风臣这样去奋斗,是值得的。你们也会得到衬得起自己才华的丰厚回报。”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脸带上了笑意。员工们自然都听懂了,一下子全都欢呼鼓掌:“谢谢董事长!”“噢耶!” 在他们的兴奋目送中,林莫臣离开这一层。电梯快速上行,他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去。 楼道里是黑的,顶楼套间依然只住了他一人。他打开这一层的灯,瞬间彻亮,直通走廊尽头。他走回房间里,在宽阔得足以容纳五、六人的大沙发坐下,然后抬起头,望着窗外。目光掠过云霾厚重的夜空,掠过这城市里浮动的光影,以及她还暗着的那扇窗口。 静静坐了好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打给何静:“喂。她在做什么?” 医院里,何静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了几步,到了僻静无人处,才答道:“我们还在医院里。” 林莫臣非常轻地笑了一下:“是张梓的病情又不好了吗?” 何静愣了一下,她并没想到林莫臣对张梓的事,似乎了解得很清楚。她抬起头,远远地隔着病房的玻璃,看到木寒夏和陆樟,都坐在张梓的床边。陆樟一副很温和的表情,木寒夏则握着张梓的手。而张梓脸上带着虚弱的笑。 “没有。他的病情一直就那样,算稳定吧。” 林莫臣便沉默着没说话。 直觉告诉何静,这情况不太妙。她虽不是个多聪明的女孩,却算得上机灵,也懂得察言观色。所以当日与木寒夏重逢,她就没有提,自己这些年跟林莫臣的一些联系。而木寒夏对她是绝对信任的,什么事也不避她。只是公事上,因为她的职位比较低,有些事木寒夏不会跟她多谈。 所以明天的计划,何静只零零碎碎听到一点,大致知道木寒夏要有非常厉害的大动作了。这令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忧心。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林先生,寒夏她明天一早,会有新的大计划执行。但是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你们……”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林莫臣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 夜色是这样的宁静,木寒夏凝望着张梓,说:“就在明早七点,我们会推出它。” 张梓虚弱地笑了笑,那是一种特别平静,但又让人感到明亮的笑。 “谢谢你,寒夏。在我人生最后的时刻,让我看到她的梦想实现。” 木寒夏的眼眶微微湿了,说:“那岂止是她的梦想。也是你的,也是我的。我曾经觉得,人生好像没什么梦想了。你让我重新看到了它。不仅是我在帮你,也是你在帮我。” 两人再无更多话语,只是同样平和地笑着。陆樟在旁边,沉默听完他俩的对话,却只觉得心头激荡,难以平静。 木寒夏替张梓掖好被子,说:“那你先睡。明晚我带个你最喜欢的抹茶蛋糕过来,就不遵医嘱一次,让你尝一口。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 陆樟这时开口:“张先生,你好好休息,睡好点。有什么事,让人直接给我们打电话。晚安。” 他这样和善服贴,令木寒夏笑了。张梓也笑了,答:“谢谢你,晚安。” 他俩离开了。张梓对护士说:“护士小姐,明天早上7点,可不可以叫醒我?” 护士很意外:“为什么?” 张梓微笑答:“因为明天一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让我死而无憾的事会发生。我想亲眼看到。刚才那些,都是我最真挚的朋友。他们付出了很多努力,让它实现。我很想……亲眼看到它。” —— 灯火在道路两旁延展开,陆樟驾车行驶在夜色中。听后排的两个女人,一直小声说着话。他的心情有些柔软,又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见完张梓后,见过木寒夏许他的那份深情厚谊后,陆樟的心情,就一直平静不下来。 什么东西滚烫着,什么东西让他心疼着。他特别想对木寒夏说一些话,说他的感受。但是何静一直在旁边杵着,令他开不了口。 这时木寒夏说:“我有点饿了。咱们去吃点什么?”何静说:“我也饿了。” 他们三个,连晚饭都还没顾得上吃。 陆樟忽然调转方向盘,开上另一条通往繁华商业区的路。木寒夏说:“你去哪儿啊?”陆樟单手支着下巴,答:“带你们去吃点好的。吃饱了我们再发动最后的总攻。师父,别拒绝,人总是要吃饭的。” 木寒夏笑了,何静也露出向往神色。 ------------ 第110章  这个时间点,几乎所有的餐厅都关门了。陆樟带她们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日本料理店。人家也正要打烊,陆樟去跟老板说了两句话,整间店的灯光又重新亮起,几名专门为他们服务的厨师和服务生又重回岗位。 他们在靠窗的一张榻榻米旁坐了下来,周围是高高的屏风和素净的垂帘,形成封闭私密的空间。陆樟没有点清酒,而是自己去拿来两瓶白酒,据说是老板的私人珍藏。各色生鱼片和烧烤端上来之后,他给三个人都满上。木寒夏很坚持地拒绝了,因为她明天一早还要主持大局。也不许他们俩喝。 可是陆樟哪里肯听。他就是特别希望发泄一下心中被激起的情绪。他说:“师父,这杯酒,我是替张梓喝的。明天也算是他的大日子,对吧?我要祝他万事顺利,亲眼目睹自己的理想实现!”说完他就一口干掉。 木寒夏没有办法,陆樟的真性情也令她感动,只能随他去。可何静今天情绪似乎也不太对头,陆樟倒给她的酒,居然拿起,一口喝了。木寒夏颇感无奈,她是顾得上大的,顾不上小的。才低头吃了几口东西,再抬头,他俩居然已经你来我往,干掉一小瓶酒了。 所谓私人珍藏的酒,那不是浪得虚名。过了没多久,何静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木寒夏无法,只能由着她去。反正明天的事,她和陆栋那边已筹备周全。再转身看见陆樟,还在自个儿一口一口喝酒,那张脸也喝得通红。木寒夏想制止,结果他根本不理,仗着人高手长,把杯子举得老高,让她够不着,然后低声说:“carol,你别管。我有分寸。” 木寒夏索性不管了,继续吃东西。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陆樟说道:“师父,今天的事,让我特别、特别感动。” 木寒夏放下筷子。转头就见他往后靠在墙壁上,眼睛是闭着的,脸庞绯红。那模样像个真正的成熟男子,却又像个孩子。 他说:“我爸……虽然是个厚道的人。但大多数时候,也是在商言商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活了二十几年,好朋友是有几个。他们要有什么事,我肯定也尽力帮助。但真能让我做到你这个份上的人,没有。师父,我特别想问,你为什么对张梓那么好?为什么?” 他睁开眼睛,在朦胧的光线里,凝望着她。 有些事,只有细想,才知艰难。他想起木寒夏当日回国,自己的刁难和轻视。想想她这样的女人,孑然一身回到国内。蕴藏着这样一个商业奇迹般的大计划。而陆栋只在幕后,她一个人在前方。没有任何人帮助,没有任何人可以分忧,然后一步步走向那个堪称伟大的目标。 是的,伟大。这就是陆樟想到的词。无论是她恢弘而巧妙的商业计划,还是她完全无私的情怀,都令陆樟觉得伟大。这样的伟大,他在现实里从来没有体会过。他想她怎么能这么坚韧,这么豁达的活着?她这样一个柔美的女人,怎么能成长为现在这样闪闪发光的模样? 对于陆樟的问题,木寒夏只是温和一笑,说:“中国有句古话:士为知己者死。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值得的事,它就值得。更何况,张梓的发明,是真正能造福普通人的好东西。” 陆樟望着她美好的容颜,突然觉得心软,突然觉得疼痛。他脱口而出说:“那我呢,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像他一样需要你,你会对我同样好吗?” 木寒夏微微惊诧地看着他,静默片刻,答:“会。” 陆樟笑了。那是个非常开心非常灿烂的笑,他端起白瓷小杯,仰头一饮而尽:“谢谢你,carol。” 木寒夏原本也在微笑,可他今天举手投足间带着太多情绪,令她刹那已隐约查知了什么。于是她静默不语。 他拿起了酒瓶,就要往嘴里灌。木寒夏伸手阻止:“别喝了,明天一早也是对方宜的重要时刻,你真的打算醉酒缺席啊。”陆樟转身躲开,继续喝。两人本就是跪坐在榻榻米上的,这样一撕扯,木寒夏的身子一歪,而他反应很快,怕她摔倒,一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腰。 两人的身体瞬间贴得很近,她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和酒气,他也闻到她身上清淡温暖的气息。木寒夏的反应很平静,起身要推开他。可是在陆樟灼烫的视线里,竟这样近的瞥见她柔软的红唇。一滩苦水没过心头,更强烈的,是滚烫而懵懂的渴望。他的手臂突然收紧,让她没能离开,反而离得更近。他低头就吻了下去:“carol……” 木寒夏伸手就挡住他的脸,也挡开了他的亲吻。她知道他现在醉得不清,干脆一肘子捶在他胸口,用足了力气,陆樟吃痛松开手。她趁机起身,脱离他的怀抱,往后退了好几步。 何静还趴在桌上睡。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安静极了。陆樟低着头,没说话。木寒夏心沉如水,看着他。 “没事。”她缓缓地说,“我当你酒精上头,一时把持不住。” 陆樟静了一会儿,答:“我不是把持不住。” 木寒夏心头一震。 他抬头看着她,那眼神是愧疚的,也是真挚的,是痛苦的,也是渴望的。 “师父,我还有没有机会?哪怕是一点机会?尝试的机会,公平竞争的机会也好。我喜欢你了,我就一颗心,一颗心只对一个人。以后我对你,会比任何人都好。你信我吗?可以吗?” 尽管已有所察觉,木寒夏的心还是震动难平的。然而她静默片刻后,说:“陆樟,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 她的语气太冷静也太无情,陆樟只觉得一阵愤慨涌上心头,哪怕这是早已有所预知的结果,他还是无法接受。他的脸色变得冰冷,语气却更加低沉:“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寂静。 然后木寒夏答:“没有。你永远只能是我的朋友,徒弟。” 陆樟的表情似哭似笑,然而他的倔劲儿也上来了,戾气十足地答:“我做不到。做不到,又怎样?” 木寒夏缓缓地答:“做不到,这次的事了,我们的情分也尽了。” ------------ 第111章  陆樟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决绝,这么绝情。前一刻她还说将来能为他肝脑涂地,但是半点涉及爱情,她竟不给他留一丝希望,一点活路。她要逼他放手,哪怕明知他放不了手,也要逼他从此绝口不提,不能有任何肖想,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太狠了。她竟然这么狠。 原来她有多善良正直,就有多心狠。 陆樟只觉得阵阵巨恸,混杂着剧烈的晕眩感,往脑袋里,往他心里钻。他又难过,又羞愤,还感觉到隐隐的自卑。他一下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就走了出去。木寒夏见状起身,他却立刻吼道:“你别过来!”他人高腿长,刹那就冲出了帘子,冲出了餐厅。木寒夏这里还有何静要照顾,立刻喊道:“老板,快出去看着他。” 老板也是陆樟的朋友,赶紧领了两个人出去。可是外头月黑风高,哪里还有陆樟的身影? 原来陆樟出门后,一摸口袋,才发现车钥匙也拉在里面了。路边恰好有出租下客,他拉开门就坐了进去。 出租车司机一下子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还不太乐意:“哥们儿,我这车还是新的,不拉喝酒的。下去,下去。” 陆樟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红钞,就砸了过去:“闭你~妈的嘴!” 司机:“……去哪儿啊?” 陆樟靠在座椅里,深深吸了口气,说:“去香山别墅。” —— 陆樟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隐约记得,他家里今天其实还有个聚会。他现在醉得不轻,可是越发不想一个人呆着,只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往有朋友在的地方去。 出租车停在半山别墅门口,他脚步有点飘地下了车,果然听到里面音乐声沸腾。他忽然笑了,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朋友们都在。 一路走进去,不少人跟他打招呼,还有人戏谑:“呦,小陆不是要去奋斗青春,放我们鸽子吗?怎么又肯来啦?” 他也不生气,只是笑。如曾经的那个自己般,放肆又顽劣地笑。这里可真吵,真热闹。他跌跌撞撞地在泳池边的人堆里坐下来,跟他们一起玩骰子。 一直输,输了就喝酒。越喝越晕,越喝越想到她的每一句话,心如刀割。其实25岁的陆樟,不见得对木寒夏爱得多深。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去爱一个人。不止爱,还有一个男人,对一个比他阅历更深、更成熟的女人的仰慕。所以他痛得格外真切,格外挫败。 迷迷糊糊,也不知喝了多少。周围的人好像散了,又好像没有。后来有人察觉不对劲了,低声说:“小陆今天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这么拼?” 有人答:“莫不是为了公司的事?听说他新做的网站,被风臣压得死死的。” 这几句话,陆樟却听得分明。他抬起迷蒙的眼睛,一下子急怒攻心,大吼道:“去你~妈的,林莫臣算个什么东西!我师父明天、明天……” 夜是这样的深,这样的长。后来喝过什么酒,对面站的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陆樟也记不清了。只觉得这个深夜,如同漆黑一片的深渊,终于把他给淹没了。 —— 凌晨两点,方宜集团。 何静一觉醒来,只觉得特别想上厕所。她头疼欲裂地睁开眼,发现这里是木寒夏的办公室。她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条薄毛毯。而木寒夏坐在桌前,一盏孤灯亮着,她的神色专注,显然是在为明早的大事,做最后的准备。 何静飞快地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然后重新在沙发坐下,看着木寒夏。她觉得歉意又心疼,说:“抱歉,我喝多了,还让你把我弄回来。” 木寒夏抬起头,温和一笑:“没事。多喝点热水,要不要再睡会儿?” 何静哪里好意思再睡,摇头:“我陪你。陆少呢?” 木寒夏顿了一下,说:“跑了。” 何静吃惊。木寒夏也不想多谈,说:“他也喝多了,跑回山顶别墅了。刚才我有打电话过去,跟他朋友确认了。没事。” “哦。”何静叹了口气。 木寒夏也想起,昨晚与陆樟之间发生的一幕一幕。她承认自己有些怜惜他,但她的心,依然是沉静如水的。她亦不是个十分擅长处理男女关系,能够既圆滑又成熟的,不让对方受伤,又能做到独善其身。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也许会被不同的人喜欢。但是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觉得快刀斩乱麻也许更好。 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何静问:“你明天的计划,不能对林莫臣说吗?毕竟你们现在已经……” 木寒夏答:“不能。” “为什么?” 木寒夏沉吟了一会儿。要怎么跟何静解释呢?她大概并不理解两个集团之间的战略博弈关系。 木寒夏说:“何静,这不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是两个集团之间的事。明天我要做的事,可以这么跟你说,最大的得益方,是方宜集团和我。甚至也许是,得到难以估量的巨大利益。风臣和方宜这两家大集团,都是国内商业翘楚,虽然没有交恶过,但在很多方面,依然是有竞争的。换作是你,如果你是风臣的人,你愿意拿出自己的客户资源,不求回报地帮助方宜一跃而上,获得巨额的利润吗?” 何静想了想,摇了摇头。她明白了。但是想起今晚林莫臣电话里的语气,又觉得不安。 见她懂了,木寒夏也不再多说了。她低下头,继续看资料。可因为何静的话,心思却飞到了林莫臣身上。她扫了眼手表,现在这个时间,他大概已经安睡了吧。 其实有些事,她并没有对何静详说。一是这次的计划,她早与陆栋有约定,会绝对保密,也不会泄露给风臣等竞争对手。二是她也想过,如果真对林莫臣说了,希望他拿出客户资源配合,他身为董事长,要推动全公司来配合方宜,那让他如何自处?索性她先把计划推出去,看起来像是利用了风臣一番,但实质上不会对风臣造成任何伤害,并且可能对销量也有带动。也不会让林莫臣在公司和她之间为难了。 他那样精明绝顶的人,明天一看,就会懂。 他会懂她的。 木寒夏继续工作。而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 某个瞬间,她感觉到疲惫,靠在椅子里,望着晨昏交替的天空,大地正渐渐露出它原本的轮廓。许是因为太疲惫了,许是因为大战在即,人的心反而会变得空旷。她忽然想起了从前。 想起了自己去海南跑荔枝,而林莫臣横插一刀,令她功亏一篑,一个人在夜里痛哭。也想起去政府投标那次,他用那样深邃难辨的眼眸凝望她,低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带着他们共同的奋斗目标,驱车离去。 想起那么多日子,他们热烈地相拥着、厮磨着、亲吻着。 也想起那晚,他站在酒店的廊灯下,拥抱亲吻着薛柠。 …… 最后想起的,却是自她归来后,无数个黎明,无数个傍晚,他站在车旁,抬头对她微笑的样子。而每每这个时候,她感觉到的,或许不再是青涩的甜蜜与冲动,而是沉寂多年的灵魂,依然会为他悸动的声音。 她想,林莫臣,愿你懂得我。 愿今后每一天,每一个晨昏与黑夜,我们都是重逢之后,彼此珍重的模样。 —— 作者:我的微博有转发当当网一个投票,我在“新锐作家榜”请大家帮忙投票,每天可投三票20日截止,谢谢! ------------ 第112章  清晨6点。 木寒夏站在方宜集团电商项目组的办公室里,身旁是上百名项目组成员。并不是所有的进攻都是澎湃热闹的,在木寒夏数月来的领导和掌控下,他们正安静、紧张、耐心地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陆栋没有来。但是他就在楼上,关注着事态的进展。陆樟也没有来,木寒夏已无暇顾及他了。 窗外天边,浮云涌动,金光骤现。木寒夏想,是个大晴天。 6点50分。 木寒夏特别平静地在座位上喝着咖啡,而每位职员的电脑上,显示的都是即将推出的网站页面:可穿戴电子设备的介绍、超大力度的优惠政策、动态演示方案……那是凝聚着所有人心血,也凝聚着她心头之血的东西。她知道张梓今天一早,一定会上网看产品上线的盛况。她会让他看到。 7:05。 产品正式上线。 e-sho网站,即使在夜里和清晨,也有相当高的流量。是以当产品的动态介绍以最大版面,出现在屏幕上时,工作人员们立刻在后台看到了不错的点击量。 100、1000、5000、20000……点击量在以指数频率攀升,每个工作人员都凝神以待,而木寒夏亦放下咖啡杯。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室里,竟没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成交了第一笔!” “成交了十笔!” “成交了一百笔!” …… 销量统计员,用略显兴奋的声音,报出实时销售数字。周遭的气氛仿佛也随之涌动。木寒夏的手里玩着支圆珠笔,微微一笑。她要的,她剑指的,岂止是区区数百数千数万笔订单而已? “怎么回事?后台数据不动了!”有人惊讶出声。 “我这里也不动了!” “我这里也是!” 木寒夏抬起头,看到技术部的经理已经站了起来,冲到那几台电脑前。然后更多的人站了起来,神色震动而惊惶。 “怎么回事?”有人拼命敲着键盘,但屏幕上始终无法打开e-sho网站。 “查服务器!”技术经理低吼道。 木寒夏站了起来,看到所有人的电脑上,都是报错的页面。而销量统计员都慌了:“木总,刚才的那些订单数据,也都丢了!全没了!” 整间办公室已乱成一团,有人在奔走,有人在张望,有人在焦急地商量。木寒夏站了起来,她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跳。急切的情绪忽然从她心中涌出,非常不详的预感瞬间没过心头。她一把抓住技术经理:“怎么回事?” 技术经理沉肃答:“木总,我们的系统崩溃了。按理说不该这样,这非常不正常。我们正在修复!尽全力抢修!” 木寒夏松开了他,镇定下来。她等,没关系的。哪有一帆风顺的事,只要尽快修复好就没事。 她的手机很快响了。她看一眼,陆栋打来的。她接起,低声解释了几句,挂断。 又过了没多久,陆樟打来了,她没接。 修复一直在进行。 10点的时候,网站依然没能正常打开。技术经理黑着脸跟木寒夏汇报,他们是被人黑了。这次的数据丢失非常严重,很可能短期内网站都无法上线了。而方宜的官方网站上,已有不少顾客在吵吵闹闹,要求网站退还订货款。 10点15分时,木寒夏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她当时正站在窗前,听完技术经理的汇报。她盯着手机,足足等它响了十几声,才接起:“喂?” 是相熟的护士,略带哽咽的声音传来:“木小姐,张梓先生刚刚抢救无效,过世了。” 木寒夏放下手机。此时此刻,身边的一切,透明的玻璃窗、忙碌的办公室,外外边的流云和日光,还有身后那无数焦头烂额的人们——突然都令她觉得不太真实。她好像并不能太真切地感受到,功亏一篑的挫败,和好友逝世的悲痛。这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真实的。 她转过身,再次叫来技术经理,嗓音格外平静地问:“中午之前,能修复吗?” 技术经理沉默。 她点点头,说:“不要紧,让大家继续努力,辛苦了。好东西一定会得到市场认可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那我先出去一趟,你替我盯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技术经理欲言又止:“木总你……” 木寒夏朝他温和地一笑,转身离去。 夏天是真的到了。天这样蓝,云这样白。道路看起来,也显得格外洁净宽敞。木寒夏开着车,她开车从来都慢,今天却已濒临超速的速度,穿过这个城市。当风拂过脸颊时,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想起跟林莫臣初识的那个夏天。那时候天就是这样的蓝,荔枝正是成熟时,他在晴朗的蓝天下,走进乐雅超市,走到她的面前。他在宽广的夏夜里,蹲在她的面前,戏谑地朝她微笑。 木寒夏突然就哭了出来。她用手擦掉眼泪,可是眼泪一直掉一直掉。一个声音特别用力地在她心中说,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可能。可若是真的呢?若真的与他有关呢?她还要怎么周全?她周全不了了! 一直开到了医院门口,连车钥匙都忘了拔。她懵懵懂懂地走进去,见了护士,见了医生,签了很多字,最后到了个安静而幽暗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她。她看着床上被床单覆盖着的尸体,忽然软倒下来,趴在床边,不动了。 护士的声音模糊还在耳边:“张梓先生看着电脑,等了三个多小时。后来发生急性心梗,去世了。” “他走得很快,并不痛苦。” “他没能留下遗言。” …… 木寒夏拉开覆盖在他脸上的布,看起来和睡着了并没有两样。周围是这样寂静无声,可木寒夏感觉到的,却是巨大的剜割般的钝痛。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挚友。还有信仰,还有承诺,还有恩义,还有一直以来对善与恶的无畏坚持。 她终于埋下头,痛哭出声。 —— 木寒夏在中午过后回到方宜。她走进自己办公室时,技术经理、陆樟、何静等几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木寒夏的脸色看起来特别沉静。但是红肿的双眼,却是掩不住的。何静也得知了张梓去世的消息,眼里含着泪水。陆樟的脸色显得苍白,沉默不语。 “查清楚了吗?”木寒夏问,“是什么原因?” 技术经理答:“对方的身份追查不出来。但是木总,我和几位经理都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是风臣做的。也只有他们有这个实力,并且是直接得益方。” 木寒夏静默不语。 何静瞬间睁大了眼睛,陆樟的脸色更加阴霾。 “是谁走漏了消息?”木寒夏问。 大家都是一怔。 技术经理率先答道:“木总,不可能是我这边出问题。你知道的,我们的人,全都是你和董事长几个月前挑好的,要么是方宜最忠诚的员工,要么是新招的干净背景员工。而且我们这段时间的工作都是全封闭的,员工连家都不回。要出问题早出问题了。不可能是我的人。” 木寒夏看了他一会儿,不置可否。目光扫过陆樟和何静,然后就注意到,何静的脸色极不自然。木寒夏的心一沉。 “你们先出去。何静留下。” 何静的脸色更难看。技术经理转身走了,陆樟没动。 木寒夏抬眸看他一眼:“出去。” 陆樟的脸色微微一变,终于还是掉头走了。 屋内就剩下两个女人。 木寒夏问:“怎么回事?” 何静抬起涨红的脸,看着她。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木寒夏,有些陌生。太冷静,也太冷酷。仿佛直到这一刻,何静才真正意识到,她不仅仅是自己的好友,还是个冷毅果敢的商场中人。这让何静有些慌,也有些难受,她答道:“阿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那你有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计划?” 何静愣了一下,眼神却变了又变:“我跟……林莫臣提过。” 木寒夏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跟他提起?” 何静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又去找张梓……我只是跟他说,你明天会推出新的计划,但都是为了朋友。我是想要你们两个好!可是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木寒夏定定地望着她,眼睛里也有了湿意,但是她压了下去。 “他打电话给你?”她缓缓地问,“你们经常电话联系吗?” “不、不是的!”何静大声说,“阿夏你别误会,只是偶尔联络,而且他也从不问你工作上的事。”可是在木寒夏锐利的目光中,她越发感觉到无所遁形,然后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对不起阿夏,你离开的那些年,我还接受过他给的……一些钱。我实在是……过得太难了。我知道他是因为你才给我钱的,也知道不该拿,但是……后来那些钱都被我的前夫挥霍一空了……” 木寒夏只感觉到眼眶阵阵发胀,刹时许多烦闷情绪,也没过心头。 “那么他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她问。 “他……拿走了所有你写过我的信,还有经常问你的消息,任何有关的消息。” 木寒夏沉默了许久,说:“昨天你告诉他计划后,他是什么反应?” 何静怔忪,然后低声答:“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 木寒夏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等候许久的陆樟直接拦住了她。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说不出口。 木寒夏抬起湿红而执拗的眼:“让开。” 陆樟察觉到她脸色不对,问:“你要去哪里?” “风臣。” 陆樟心头一震,抓住她的手:“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木寒夏的嘴角却浮现很淡的笑:“松手,陆樟。毛都没长全,我去哪里,都不需要你。” 陆樟哪见过她如此张狂冷傲的模样,一时间又羞又怒,手也被她挣开。站在原地,闷声不语。旁边其他几个经理,闻讯也赶过来,木寒夏的目光冰冷扫视过他们,然后独自走向电梯。 “谁都不许跟!”她背对着他们说,“我一个人去。” ------------ 第113章  此时正是下午,风臣大厦一楼灯光璀璨,偶有人来,偶有人去。木寒夏踏入时,偌大的厅中寂静肃穆。她走向前台,前台小姐笑问:“请问有什么事?” 木寒夏答:“我找林莫臣。”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和旁边的同事交换个眼色,又问:“你找董事长?请问你有预约吗?” 木寒夏笑了一下,说:“我见他,什么时候需要预约了?” 前台小姐见她衣着考究、来历不明,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旁边响起道声音:“寒夏?” 前台小姐:“孙总好!” 木寒夏转过头,看到孙志。他的西装搭在手臂上,行色匆匆,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两人目光一对,刹那似乎都在彼此眼里,看到某些不寻常的意味。 孙志笑了:“你来找他有事?”木寒夏没答,径直走向旁边,通往楼上的闸口,说:“刷卡。” 孙志愣了一下,拿出工作卡,替她刷开。木寒夏笔直走进去,孙志追上,说:“寒夏,他今天一天的会,要不等他晚上回家你们再好好谈?”到底还是添了句:“别冲动。” 木寒夏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孙志,我只问一句:是不是你们做的?” 孙志静了静,笑了:“你说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 木寒夏脸色一寒,转身已进了电梯里,冷道:“别跟着。” 孙志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徐徐关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拳捶在墙壁上,轻轻地骂了声“操”。 电梯高速上行。 木寒夏就这么盯着门上的数字,一直往上跳:43、44、45……她始终安静而漠然地看着,直至到了顶层。 电梯门开,这一层单设的前台小姐恰好放下电话,看着她,大概是已得到了孙志的嘱咐,没有询问也没有阻拦。木寒夏一直往里走,到了最深处也最僻静的董事长办公室门口。 这里连灯光都是清冷的,偌大的一片区域,奢华精致,空空荡荡,只有他的一间屋,一扇门。门口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看着像是正在等待他的接见。门旁办公桌后坐着个年轻男人,应是林莫臣的助理。 木寒夏说:“我是木寒夏,我来见林莫臣。” 她不认得助理,助理却认得她,立刻殷勤笑道:“您来了,请稍等,我马上去知会董事长。” 两人说话间,沙发上的两个男人却同时抬头,看向了她。木寒夏的反应也很敏锐,目光扫过两人的脸,又落在他们胸口挂着的工作牌上。一人是“风臣集团-电商事业部-高级项目经理”,另一人是“风臣集团-信息技术部-资深工程师”。木寒夏心中一动,而那两人在她的目光逼视下,一瞬间眸光似乎都有些闪动。 木寒夏的心狠狠一沉,一时间竟有心如死灰的感觉。 这时助理已经敲开了门,木寒夏收回视线,直视前方。不等助理通报,已越过他,走了进去。 助理一怔,默然替他们关上了屋门。 此屋朝正南,一室通透明亮。落地窗外映着的,是这城市辽阔静美的风景。素色的沙发,深灰色的帘,以及黑色办公桌,一如他简洁而深挚的风格。 他就坐在桌后,西装革履,贵胄天成。抬起头,看着她。 情侣几日不能相见,再见却是这样的情势。木寒夏望着他依旧俊朗的脸庞,胸中如堵巨石,突然间难以言语。 周围这样静,空气里还有轻微的檀香浮动。他静默地注视了她几秒钟,笑了:“summer,找我有什么事?” 波澜不惊,沉敛温和。 木寒夏:“是啊,我找你,有事。” 两人又都静了一会儿,他没有再看她,而是看着别处,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着。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没做,木寒夏看着他的样子,却忽然心口一疼,刹那竟有放弃质询,转身离去的冲动。可刚才门口那两个人的眼神,孙志的欲言又止,还有张梓躺在病床上,被白布覆盖的样子,都那么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的胸中滞涩无比,却还是开口了:“e-sho网站被毁,张梓死了,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莫臣侧头看着她,那目光沉澈如水:“节哀。” 木寒夏说:“我节不了哀!是谁在算计?是谁令我功亏一篑,令他含恨死去?你说,是谁?” 林莫臣静了片刻,忽的笑了:“你以为是我?你来质问我?” 虽早有预期,但见他如此反应,木寒夏心中某处还是骤然一松。可她发现,这并不能减轻她任何哀痛和怨埋。因为她听到自己开口问:“你敢说……跟风臣没有任何关系?” 林莫臣静默。那眼眸深厉如寒雪。 空气里,像是有某种令人哀伤的气息在蔓延着。木寒夏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她说:“林莫臣,你好自为之。”转身便想离去。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响起,“木寒夏,这句话什么意思?” 木寒夏滞了一下,答:“没什么意思。我不想再谈了,就当我情绪不对,你也不要来找我。” 可话音刚落,他已从桌后起身走过来,抓住她的手:“木寒夏,就算张梓死了,你的e-sho垮了,两家公司的人斗得你死我活。可这跟我们俩的事,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木寒夏猛地回头看着他,看着他冷峻无比的容颜,“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张梓?你知不知道他对我的恩?对我的意义?我的感觉……我这些天的感觉,就像一直吊在悬崖下,努力往上爬,如履薄冰、步步小心。终于等我爬到悬崖边了,可是你的人,一脚就把我踢下去了!全毁了!我现在什么都得不到了!” 林莫臣一直牢牢钳住她的手腕,人却已气笑了:“你回国就是为了张梓?就是为了他?那我呢,木寒夏?我在你心中的哪里?” 木寒夏心中绞痛,咬唇不语。 他还在笑,冷冷的轻轻的笑:“你说你回国后感觉就是一直吊在悬崖下?这就是你的感觉?对一切的感觉?木寒夏,我的summer……已经不同了,跟七年前完全不同了啊。在你心中,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比我林莫臣重要了对不对?张梓比我重要,梦想比我重要,什么他~妈的都比我重要。我这些天当看不见,等你去做要做的事。因为在我心中,还有什么比你重要?可是木寒夏,我在你心中算什么?算什么?你真的还爱我吗?还爱吗?” 木寒夏眼中的泪一下子渗了出来,只觉得他的话像一把把的小刀,全都插进她的心里。她难受极了,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要辩解,却又说不出口。 “不是……” “不是什么?”林莫臣逼视着她。 ------------ 第114章  木寒夏抬起手,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低声说:“林莫臣,你曾经是我的梦想,并不是现在的你已不重要,而是很多路,人生的路,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走了。”这句话一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话说得清冷自持,听在林莫臣耳里,却全无熨贴温暖之意。他轻笑了一下说:“我等了多长的时间,却等不来你的全心全意。你说你在悬崖下,那么从你走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在下面了。知不知道……当我知道投资是你拉回来时,那一刻我是什么心情?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我恨不得去杀人。而要杀的那个仇人,是我自己。” 木寒夏怔忪地望着他。 “我开始等。我从来没等过任何人。我开始等你。我对自己说,这一次换我,看你光芒万丈的活着。那样才能感受到,你曾经对于我付出的心。可是summer,你人回来了,心为什么还不回来?你把我的心当成什么了?为什么不肯认真地像当年一样,看它一眼?现在为了别人,你想丢又要丢吗?”他说,“summer,有些念头,你动都别想动。” 最后一句话说得又冷又狠,木寒夏听懂了,她只觉得委屈又难受。这世上,也只有他能让她这样委屈难受了。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的心不是他说的这样。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对于她这一生的意义。可是要怎么分辩,两人间的疏离和她的自我保护? “不要再说了。”她狠狠地把手抽回来,转身欲走。林莫臣再次将她抓住,冷道:“还是要走?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就只会一走了之?” 木寒夏霍然转头,张梓死的样子还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她知道现在实在不是跟林莫臣谈感情的恰当时机。可他就在眼前,就在逼她表明一颗真心,她脱口而出道:“林莫臣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以为我当年舍得走?舍得跟你分手?你说我的心回不来,你说我没有全心全意对你。可是你要我怎么做到?我这些年,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没有你。我一个人读书,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所有的事。生病时除了张梓没有人在意,失败时没有别人鼓励。无论多茫然,可还是只能一个人走下去。因为我没有别的路了,别的路,我们曾经的那条路,被你断了。我以为你已忘了我,我以为我们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可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一直在等待,让我回头。知不知道我的感觉,就像已经死去的希望,又被人挖了出来。 你问我想不想要,我想要。你说你是溺水的人握住救命稻草,难道我不是?我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握住今生这唯一一根稻草。我承认我不敢付出,我承认我犹豫又害怕,总是不敢跟你走太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 你知不知道,我早就知道,我们俩,是不一样的人。你永远利益为先,你永远冷静又有心机,即使对我也是。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真心,可是跟你相处时,很多时候我还是会想,你这样做,是真心,还是有意?是情之所至,还是想要令我陷得更深而已。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了。 你觉得我这次不应该怀疑你。可电商是关乎风臣命运的大事,我明白要公平竞争,可是我也忍不住会去掂量,我在你心中,会有风臣重要吗?而且你也说过的,你说如果在商场相遇,你对我绝不手软。 股市大跌,我虽然不懂投资,但是会拿出积蓄,去为国护盘。我身边的朋友,也都在这么做。可是你说这样是傻。风臣的钱,你的钱,早就安全撤出,明哲保身,冷眼旁观。我跟你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你要我怎么百分之百的信你?信你今后都会百分之百待我,再也不会放弃我,再也不会离开我。哪怕天塌下来,哪怕倾家荡产,哪怕生死相隔,也不会停止爱我?可是林莫臣,曾经的木寒夏,就是这么对你的。什么也没有阻止过我对你的爱。所以,林莫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到,像以前一样爱你?” 一口气说得太多,木寒夏只觉得已花光所有力气。她含着泪,可脸上又带着凄凉的笑。她缓缓地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强留。他只是那样深深地望着她。三十三岁的林莫臣,已贵为商界大佬的林莫臣,应该不会再有眼泪了吧。可是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两汪深而寂静的潭水。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知道再说什么,都只是将彼此的心伤得更深。她也怕他再说出任何令她承受不了的话语,于是她沙哑着嗓子,先说道:“我们纠缠了这么多年,总是辛苦,总是太难。也许我们都该重新考虑,是否……真的还要继续在一起。” 讲完这番话,她就朝门外走去。她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不能多呆了。可当她走到门口时,却听到他异常清冷的声音响起:“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木寒夏站住没动。 “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他说。 木寒夏心口一疼,抬头望着别处,压下泪水。 “你爱也好,恨也好。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他说,“这一次,别想分手。” —— 木寒夏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孙志瞅着林莫臣的办公室里一直静悄悄的,也不敢贸然进去。转头看着身边那两个经理,又是一阵气急,抓起手边的文件就砸过去:“谁让你们俩干的?谁让你们俩连夜不打招呼就干的!闯了多大的祸知不知道?” 那两人的脸色也是又红又白,那it资深工程师梗着脖子答:“孙总,我们连夜收到消息,他们会有铺天盖地的大动作。难道看着他们踩在我们头上?做就做了,他们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电商项目经理也说:“孙总,即便知道,他们不是要推服装新策略,而是要推电子产品,我们也不能让他们上位。这件事如果成了,方宜实力说不定会一跃在风臣之上。今后我们在别的方面,还怎么跟他们竞争?他们借我们的客户成事,怎么能忍?谁能忍?” 孙志被他们说得无奈又气恼,林莫臣,乃至风臣的管理风格从创立之初起,就在强凝聚力的前提下,非常放权。个个经理都是独当一面,哪知道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也怪他太纵容了。他看着这两名爱将,其中it工程师还是林莫臣专程重金从国外挖回来的。他叹了口气,说:“你们都等着,这事儿我也包不住你们了。” 孙志又靠近林莫臣的门,听着里面依旧全无动静。他轻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推开。却见这暮色笼罩的时分,房间里一片昏暗。模糊只见林莫臣坐在桌前的剪影,他的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按着额头,一动未动。孙志从来不是感性的人,可此刻的林莫臣,却分明令人感觉到一种深入骨肉的寂寞。 “董事长……” “出去。”冰冷至极的声音。 孙志心中也百般不是滋味,退了出去。 ------------ 第115章(微修)  夜空晴朗,木寒夏独自一人走在车流与行人中。路灯红了又绿,霓虹亮了又暗。她忽然有所感悟,这城市这么大,无论她停留多久,终究也只是过客。 她看着公路与高楼,脑海中却浮现出与林莫臣唇舌相伤的一幕一幕。她觉得心中一片空旷,只余他模糊的样子,在其中流动。可当她望向稀落星空,又会想起张梓。然后悲哀和不甘,就像湖水一样,瞬间将她的心吞没。 这困局,她已无力走出。 天已经黑透了,方宜项目组的不少人还留在公司。陆樟和何静也在。他俩各怀心事,焦虑而沉默。如果木寒夏不回来,他俩根本无法安然度过这个夜晚。 所幸她在夜深人静时分,回到了公司里。 当木寒夏推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时,陆樟直接从旁边的屋冲出来,尾随进去,还把同样想要跟随的何静关在了门外。 木寒夏整个人都很沉静,她打开办公室的灯,也没有回头看他,说:“虽然今天失败了,但再过几天,就能修复好,网站重新上线。剩下的工作,你都可以主持。我已经跟董事长打过电话了,也道过歉了。明天开始,我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都交给你了,好好做。” 陆樟静默无语。 自昨晚醉酒向她表白,之后所有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就像在做梦。懵懵懂懂,突如其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大祸已经降临,悲剧直逼他的眼前。而现在,他爱的、他尊敬的、心疼的这个女人,已承担了所有。她是要引咎辞职吗?她要走。 陆樟感觉到剧烈的情绪在心中翻滚着,可那剧烈无声无息。以前他以为,这世上于他,没有说不出口的情意,没有全无希望的爱情。他是天子骄子,含着金汤匙出生,飞扬跋扈,聪明骄纵。可是张梓的死,如一记重锤捶醒了他,他现在已知道,没有希望了。这一生,这一份爱情,这一份歉疚,将永埋在他胸口。再也说不出口。 夜色清冷,星光如水。木寒夏说完后,就在沙发上静静坐着。陆樟如一棵独生的树,站立了许久,最后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把脸埋在了她的掌心里。 木寒夏低下头,看着这年轻男人耳后的黑发,和梗直的脖颈。她非常平和的笑了一下,伸手抚摸着他的黑发。可渐渐的,却感觉到湿意,从他的脸颊,透到她的掌心。 “师父,对不起……”他沙哑着嗓子说。 木寒夏的指间已渐渐被他的泪浸湿,她的神色变得怔忪,静默了许久,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 夜色已经很深了,这城市的灯光,似乎已熄灭了许多许多。剩下的,更显璀璨明亮。木寒夏倚在办公室外的窗台旁,何静小心翼翼地走近。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木寒夏说。 何静怔住:“你要去哪里?一个人去?” 木寒夏点点头,露出有些悠远的笑:“以前答应过张梓,他如果死了……就把他的骨灰,带到一个地方去。” 何静的泪水又溢了出来,哽咽不语。 木寒夏侧头,温和地看着她:“你若怜惜他,就帮陆樟一起,把剩下的项目做完。” “我一定竭尽全力!拼了命……拼了命也会去做的!” 木寒夏只是微微笑着。 何静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十分难过,她哭着问:“那你和林莫臣……” “不是他做的。”木寒夏说。 何静睁大眼睛,陡然间只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又是喜极而泣:“太好了!那太好了!”可这时她才发觉,木寒夏并没有太多喜悦或轻松神色。她只是凝神望着窗外,然后问何静:“阿静,你说到底是什么,令两个人在一起?又是什么,让他们最终分开?是爱情,是信念,还是命运?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真正的爱情。可当我已遍体鳞伤失去方向,要怎么分辨,那依然是我毕生渴望的,值得付出一切去追寻?” —— 同样的深夜里,林莫臣回到风臣楼上的套间里。只开了一盏孤灯,坐在窗前。 孙志到底还是又跟了进来,语气软和地问:“还不休息?” 林莫臣没答。 “那两个人……怎么处理?” 林莫臣抬头看着他:“该怎么处理,就送去怎么处理。” 孙志心里咯噔一下,欲言又止:“可是,tmy还是你专程重金从美国挖回来的,郭阅也是跟了你几年的老部下,他们的行为是犯了法……”可是触及林莫臣的眼神,他终究还是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林莫臣问:“刚才让你核算的,我名下短期内可筹措的资金,一共多少?” 孙志忐忑地答:“你个人名下,所有现金,可变现的短期债券、基金,以及前一段从股市里撤出的资金,一共87个亿。” 夜色余光中,却只见林莫臣的容颜,深邃而寂静。 —— 木寒夏本来就睡得断断续续,到了后半夜的某个时分,忽然就醒了。抬头一看时钟,刚凌晨三点。 她睁眼,躺着,没动。她无法抑制地想着他。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他的名字,她一时却不知是喜是悲。她亦不知是否还应该接他的电话,可手指已按下了接听键,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她没说话,耳边只有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在这寂静而孤独的深夜里。 “还爱我吗?”他说,微微沙哑的嗓音。 木寒夏以沉默回应。 “我爱你。”他说,“木寒夏,哪怕天崩地裂,哪怕倾家荡产,哪怕生死相隔,我这一生,也不会停止爱你。” 他挂断了电话。泪水没过木寒夏的脸,她就这么抱膝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月落星没,天那么黑,天又亮了。 —— 木寒夏打算把张梓的骨灰送去的地方,是贵州西部的某个村落里。其实那是她去过的、张梓没去过却向往的地方。他说过:“如果死的那一天,我希望自己被埋葬在一片宁静而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木寒夏去过那里两次。第一次,是当年从乐雅辞职、去林莫臣公司上班中间的那段时间。也是因为有朋友邀约,她才过去。相对于城市来说,那里偏远而宁静。整整一个月时间,她在那里吃着农家菜、住在农户家里,爬山、游览,教那里的小孩子认字读书唱歌。也是在那时候,年轻的她懵懂意识到,心灵的平静和富足,是现代都市人最缺乏的。所以在有了那一段经历后,或许重逢时,林莫臣只看到她黑了些,瘦了些,却不知她的心灵也被更广阔的世界洗涤过。及至后来跟着林莫臣打江山,她的豁达、坚持和聪慧,既源于本心,又得益于这段游历。 第二次去,是在与林莫臣分手离开霖市、美国签证还没下来的时间。那时的她,是悲伤而没有任何神采的。她在宁静的村庄、广阔的天地间,独行独坐。一个人回忆,一个人痊愈。所以说如果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灵魂寄托之处,那么于木寒夏而言,有家之前,那地方是家。没家之后,那地方就是她曾经漂泊过的异乡。 清晨,大雨。今夏的第一场瓢泼大雨,毫无预警地袭来。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出去跑步。 木寒夏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张梓的遗物,医院今天也会送过来。只要几天时间,一切准备好之后,她就可以动身了。 这个早晨是宁静的,时间似乎也过得十分缓慢。她把要带的衣物,一件件都叠好,放进箱子。又把房间里有关方宜的工作资料都整理好,回头托何静带去。然后又把房间里打扫了一遍,打开窗,让雨夹杂着风,穿过整间屋子。可是时间还是过得很慢,她又打开冰箱。里面有林莫臣前两天送来的樱桃,还有他买给她的鲜奶,没有喝完。她静静的凝望了一会儿,拿出些樱桃,洗了吃。又喝了杯牛奶。无论那样东西入口,却都只觉得甜中带着似有似无的涩。 木寒夏是在上午九点刚过没多久,听到手机提示音的。起初她并没有太在意,坐在窗边,拿起手机一看,是炒股软件。提示她之前放在股市的80万,跌得只剩40万不到了。而今天的股市,依然是一片暴跌之后的绿色。 她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抓起来,在刚才看过的页面里翻找。那是条弹出新闻,之前一闪而过,她没有太留意。 找到了。 她盯着手机,没有动。 窗外,雨声哗哗而下,风吹得窗帘不断的响。她就这么愣愣地在风雨之畔坐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所有声音仿佛才重新回到她的耳朵里,她的眼眶隐隐发胀。什么东西,好像在她的视野里无声旋转着。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她丢掉手机,急急打开电脑,查看财经新闻。 是真的。每个门户网站、所有的财经模块,都能找到跟手机上相同的一条新闻—— “今晨风臣集团董事长林莫臣携87亿个人资金入市。” …… “今日股市暴跌5%,风臣集团林莫臣携个人全部资金入市。” “风臣集团林莫臣携87亿个人资金入市参与护盘。” “风臣集团林莫臣携87亿个人资金入市参与护盘。” “风臣集团林莫臣携87亿个人资金入市参与护盘。” …… 87亿,于整个股市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因为风臣一向是国内投资业翘楚,这次股灾又几乎是全身而退,而林莫臣本人一直以来更是个传奇人物。所以这一则新闻放出,几乎吸引了所有媒体的关注。 木寒夏盯着那一行行平铺直叙的文字,忽然间只觉得呼吸滞涩。她合上电脑,抬起头,窗外的雨还在不断落着,什么都变得水濛濛的,看不清晰。对面的风臣大厦,在雨雾中也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她感觉到一阵闷钝滞涩的痛,痛得她茫然若失,痛得她肝肠激荡。那是他给予的,这世间,唯有他能给予。 同样的雨幕下,林莫臣一人独立在窗前。任桌上的电脑怎么响着,不断响着,也没有接听。 许多人在震惊,许多人在疑惑,许多人在担心,试图阻挠。然而林莫臣一概不理睬。 当这样的一个男人心意已决,这世间,便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回头。 他就这么一个人站着,站在即将到来的倾覆之灾前。 …… summer,我想要命运,令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莫要再伤心,莫要再不信。我要去做最傻的事了,让你可以看清,男人无法诉诸太多的一颗真心。 等我。在你柔软而脆弱的壳里等我。 等我做完跟你相同的事,手握残破基业,再去见你。 ------------ 第116章  正如新闻中所报道,林莫臣是拿自己的钱,在风臣投资开了个个人账户。再从团队里抽调了几个得力的人过来操作。所以这笔钱最后到底是赚是赔,目前看来风臣集团是不会受半点影响的。全由他个人承担。 一向稳重老辣的风臣集团ceo周知溯,在出差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来找林莫臣。 他说:“我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股市动向。你我也都认为,大盘这个走势,离反弹不远了。但现在看来,下跌势头并未完全止住。如果进入,并不是我们之前一直等待的最佳抄底时机。再看几天不行吗?你别冲动。” 林莫臣答:“我是冲动了。但并不后悔。” —— 木寒夏在雨幕前,站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机,给林莫臣打了过去。 然而无人接听。 她想对他说,不是要让他拿自己的钱去冒险,不是要他跟自己一样犯傻。那天他们都那么冲动,她只是……想要他更理解她,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更理解他。 但现在,已成定局,他只身入市了。 木寒夏坐回电脑前,打开股市图。她其实从未认真看过股市、k线图等等。也不太懂,他曾经纵横驰骋过的这个领域。但今天这个时刻,当她看到股市的曲线不断跳水下行,一片惨淡的绿色,每一个单调的数字,每一段曲折的线条,于她眼里,仿佛都有了惊心动魄的意义。 隔着屏幕,她就像是看到了他。此刻,他是否阻隔掉外界所有声音,指挥着自己的团队,在电脑前操作着?可股市这么大,现在她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只能看到几乎所有股票都在跌,看到有资金不断流进流出。她懂得那是做空和护盘的双方,正在搏斗博弈。这是一片没有硝烟没有声音唯有数字的惨烈战场。 此时,是3050点。 这一天,股市暴跌7%。无数人在股市血肉成泥,赔得喘不过气来。 然而,林莫臣即使是个人账户,87亿金额也不小。加之他在投资界的赫赫声名,他的资金流向和投资表现,也受到外界的广泛关注。这天傍晚,木寒夏看到了这样一段分析报道:“今日开盘后,林氏个人资金分批入市,所买入数支股票,股价均大幅拉升。同时亦有不少投资者追随,实现逆市上扬。但因午后大盘暴跌,受大盘整体拖累,林氏最终依然蒙受一定损失。我们将继续跟踪其后续投资表现。” 晚上,雨停了。木寒夏躺在床上,全无睡意。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心仿佛也随着夜星悬了起来。她接起:“喂。” 林莫臣沉静的声音传来:“白天在开会,给他们布置投资策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木寒夏静了一瞬,说:“你别这样,别投了,从股市里退出来。” 林莫臣沉默了一会儿,笑了:“既然进了,哪还有退的道理?男人一言九鼎,我会陪你护盘。别担心,我有分寸。” 木寒夏抬起头,望见窗外清亮的星光。然后听到林莫臣在她耳边低声说:“晚安,summer。” “晚安,莫臣。” 木寒夏这一晚,竟觉得很累,疲惫至极,仿佛全身都松了下来,什么东西彻底释放了一般。她意外地睡得很沉,睡得很香。可是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睁开眼,看到天气彻底放晴,没有雨水,也没有乌云。 她就这么躺了一会儿,起身换衣服下楼。 楼下很宁静,花圃边也空空荡荡。除了她,没有别人。她沿着平日的线路,开始缓缓跑步。当路过风臣时,她抬起头,看到这座恢宏的大厦上,林莫臣的窗口是暗着的。倒是有另一个楼层,有一片区域,始终亮着数盏灯。 —— 第二天上午,木寒夏在医院办理张梓的身后事,空闲时立刻打开手机软件看盘。 然而这一天看到的消息,却更令她心潮波动。是怎样的波动呢?信他,担心他,期待,感动? 她知道他在投资中是与众不同的,她知道他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决断力,力挽狂澜也绝非难事。但是她没想到,他在这样不明朗甚至看起来糟糕的行情下进入,却依然计划周全、步步为营。 这一天,股市依然是跌的,跌掉了4%,但比前一天已经好些了。一片哀鸿遍野里,林莫臣所买进的数支优质股票,维持小跌,甚至几支还略有所上涨。而他亦宣布拿出10个亿,增持风臣的股票。 大股东增持,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外界广泛关注。舆论纷纷猜测,林莫臣是否已对这轮行情看涨,并且对风臣未来的发展充满信心。以至于这天收盘时,风臣自身的股票还逆市涨停。 而他买入的另一支股票,虽然金额不多,只有2000万,却也引起舆论关注。 这支股票,是方宜。 为什么他会买入竞争对手的股票?是未来即将有合作,还是看好方宜的发展?,10亿元的增持,可见其对风臣自身的发展非常有信心,那他怎么会买入方宜呢?联系到前期传出的消息——方宜即将推出新型可穿戴电子设备产品,人们纷纷猜测,林莫臣突然看好方宜,很可能是与这项新技术有关。于是媒体们也开始关注这项新技术的发展、何时正式推出。而对于此,风臣集团代表林莫臣个人的发言人,笑而不答,并未否认。 …… 这晚,木寒夏只收到林莫臣发来的一条短信:“晚安,好梦。” 她抬头看着对面大厦上,亮着的那盏灯,回复:“谢谢你,晚安。” 第三天。 不知是股市真的到了底部,终于开始反弹,还是林莫臣这个人,当真是运势不可挡。从上午开始,连木寒夏都注意到,大笔资金开始陆续流入,多支股票频繁换手。 然后整个大盘,开始涨了。 一直涨。连震荡都是小幅的。像是蕴积着某种力量,又像是压抑后的终于爆发。最终收市时,大盘涨了5%。而林莫臣买入的所有股票,全部涨停。 …… 木寒夏是在这天傍晚,再去风臣的。 搭乘的是总裁专梯,到林莫臣的办公室门口时,孙志悄声替她打开门,说:“刚结束会议,他随便吃了点东西,现在在里面休息。”木寒夏点点头:“谢谢。”孙志只是微笑。 林莫臣现在办公的地方,不是顶层董事长办公室,而是楼下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木寒夏推门进去时,就见一室落日的余晖,很静。这房间不大,素净简洁的文件柜、桌椅。然后就是一整排几台电脑,桌上散落着许多文件资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林莫臣就坐在书桌后,椅子往后放平了,他仰头靠在里面,睡着了。 木寒夏望着他平静的容颜,还有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削瘦、白皙而平稳。她没发出声音,在他身旁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安静地凝望着他。 他的呼吸很均匀,眉头在睡梦中,似乎还习惯性地轻锁着。脸色也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干。必然是水也没怎么顾上喝。她看得失神,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他那轻蹙的眉。 可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被抓住了。他睁开眼睛,那双眼竟清明无比。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谁也没动。 她说:“你没睡着?” 他答:“刚要睡着,你进来了。” 木寒夏把手指往回抽,可他哪里会放,伸手揽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拉进怀里,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木寒夏静默未语,也没动,抬头看着他。他已闭上眼睛,低头深深吻了下来。 周围很静,两个人也都没动,一切似乎都是寂静而柔和的。可这却是个非常凶狠的吻。他扣着她的肩膀,掌握着她的后脑,瞬间撬开她的唇,与她撕扯纠缠。他吻得她连喘气的空隙都没有,夺去了她所有呼吸,像是要吻进她的身体深处去。 木寒夏是那样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吻夹杂着男人爆发出的所有的爱和恨,不甘与渴求,**与执拗。他吻得她颤抖,吻得她生疼。而她亦跟以往每一次一样,无法抗拒。这个男人这样真切地就在她的眼前,拥有着她,爱惜着她。她无法不感觉到了被爱的喜悦,也感觉到被渴求的归属感。她伸出手,一寸寸抚摸他的轮廓。而他感觉到了,低下头,亦任由她触碰着,两个人的脸,轻轻地,又极亲昵地贴在一起。 原来他们根本无法真正分离。她想。 他们不会分离。他想。 什么话也没有说。 什么话也不用说。 这样小心翼翼的彼此触碰了许久,她轻声说:“林莫臣,那天对不起……我……”她低头笑了:“我这几天,担心得不行。” 他将她按在胸口,说:“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必担心,我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你为我担心。” 这话还真是自大得不行。两人又亲了一会儿,她说:“我这两天会离开……” 他的手臂陡然收紧,眼眸也沉沉地看着她。 “去趟贵州,完成张梓的遗愿。”她说,“我离开一段时间,我想我需要冷静,冷静好好想想那天我们说过的话,好好地想想我,也想想你。整理好心情,再回来。” 他静默了一会儿,问:“要去多久?” “也许半个月左右。” 这时,外面也有人敲门了。木寒夏从他怀中站起来,他却抓着她的手没放。木寒夏温柔地望着他,他亦用那深潭般的眼睛,回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手:“好,记得回来。” 这一次,请记得回来。 我的summer。 …… 这一夜,当木寒夏独坐在夜机上时,望着外面幽深的夜空,还有朦胧的星光。她想,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缠绵入骨的爱情。有的人,遇到了,错过了。有的人,放弃了,不敢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利益和真我的漩涡里挣扎、抉择。不是每个人,都会爱得这样痛并快乐着,这样轰轰烈烈起起伏伏地与一个人纠缠一生。 是伤痛,是不幸,可是否也是万中无一的幸? 而当她驻足回首,当他俯身相求,当真爱第二次来临。他要她去想,他不断地问,这一次,这余生,是要一人无声安稳凋零,还是要陪他放肆燃烧了? ------------ 第117章  这个月份,北京还很热,贵州却已添了几分清凉。 木寒夏在这几天,走了好些个地方。她去看望了曾经“打工”过的村落,然而已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也没人记得她。她在青山绿水畔独坐,乘渔夫的一叶弯舟,溯水而下。她抵达僻静古镇,坐在江边,看对岸一盏一盏的灯。 当她走过蜿蜒小巷时,听旁边的店铺里播放音乐,歌词唱到:“珍惜最是难得,爱你让生命变辽阔。”她也会凝神停步,思绪如夏风般,随蔚蓝天空中的游云去了。 有些心情,随着宁静的行走而变得明朗,变得开阔。她恍然察觉,自回国之后,与林莫臣之间的关系,便是对立的、冲突的、试探的,却又是彼此诱惑的、激荡的。而现在回望,是温和的,理解的,思念的。 她想,曾经的那段漫长分离,令她再也看不到他。而他于她心中,永远停留在分离那一日,那一刻。现在,短暂的离别,却令她将他看得更清晰。 或许这就是成长,这就是爱情。 她在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把张梓的骨灰撒在一条清澈厚缓的河里,正如同张梓曾经把未婚妻的骨灰洒进密西西比河。他们是同样自由而相守的灵魂,愿意隔岸仰望。而他们的墓碑,最终会相依而立。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寒夏曾经崩塌的对于可穿戴电子设备的信心,也渐渐重拾。情况的确是糟糕的,非常糟糕。内部团队信心涣散、外界客户一片质疑讨伐声,亦有国内做同类产品的公司,借他们这次的出事,大力宣传自己的产品,从中渔利。他们已失了先机,市场也受到部分侵占。但是没有关系,一切都可以再来。她再次坚信,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埋没。待她回去后,重头再来。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做到这个细分行业的第一。 这天傍晚,木寒夏回到青年客栈,接到陆樟的电话。 陆樟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沉静:“carol,网站已经完全修复,所有准备工作也在重头再来。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了。” 木寒夏望着窗外的烟雨,笑着说:“嗯,一定要做好。你性子粗,现在自己操盘,要揪细节,做好所有细节。我过几天就回来。” 陆樟也低笑着答:“好。” 木寒夏又问:“你这几天,是不是都不眠不休在做?” 陆樟很淡地“嗯”了一声。 木寒夏停了一下,却说:“也好,人生的成长,总是会有这个阶段。好好坚持。” “carol。”他说,“我不是孩子,你也别再把我当傻小子了。” 木寒夏只是笑。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跟林莫臣和好了吗?” 木寒夏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笑笑答:“没什么。以后他如果对你有半点不好,方宜就跟他去干架。” 天一点点黑下来,江河沉入夜色里,舟船寂静划过。木寒夏站在风吹不停的阳台上,拿出手机,查看股市新闻。这几天的股市涨涨跌跌,互有胜负,呈现的,更像是激情与惨烈之后的平缓波动。她想,林莫臣作为风臣幕后的掌舵人,也应忙得差不多了。 她拍了张夜景照片,发给了他。 他很快打了过来。 “这是你住的地方?”他问。 “嗯。你在做什么?” 他笑了一下:“在收拾行李。” 木寒夏心弦微颤:“去哪里啊?” “你说呢?”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问:“今天你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 木寒夏便把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一件件讲给他。他非常安静地听着,也不提任何问题。木寒夏讲了好一阵子,问:“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他答:“没什么。突然觉得,这样很好。你每天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我都知道。” 木寒夏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以前你也知道不少啊。何静那里,我的信,不是都被你拿走了么?”这话多少有点打趣的意思了。林莫臣笑了,却说:“你还敢提那些信?” 木寒夏没出声,她望着眼前模糊的细雨,然后特别平静也特别坦然地说:“我是爱你的。” “我知道。”他答,“你不爱我这件事,我从来不信。” 电话里变得悄然无声。过了一会儿,他唤了声“寒夏”,嗓音里隐有笑意。木寒夏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缠了你这么多天,曾经的那个敢爱敢恨、把林莫臣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木寒夏,好像终于被我激出来了。” 木寒夏笑了:“你倒是比以前脸皮厚多了。” “我这一两天就来接你。”他柔声说。 “之前不是说,就在北京等我吗?” 隔着电话,他的低沉笑意,却像是要伴随着清风细雨,将她侵袭包裹。 “summer,对于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来说,失而复得的女人,可以小小地放任。但如果他想念了,多放一天,都是犯蠢。” —— 次日清晨,木寒夏醒来时,天已经放晴了。她就在客栈一楼吃了点清粥小菜,隔窗望着外面还潮湿着的宁静街道,只觉得心旷神怡。 客栈老板也是个年轻女人,与木寒夏彼此印象都不错。她走过来说:“这两天还想去哪儿走走?” 木寒夏答:“城里走得差不多了,附近的古镇也去过了。有什么推荐吗?我过两天还有个朋友过来,想带他一起去。” 老板娘想了想,问:“遗江苗寨去过了吗?千户苗寨,很独特,风景也不错。” 千户苗寨木寒夏也听说过,据说是依山傍水而建,秀美而宏伟。她听得颇为心动,再想到林莫臣大致从未去过这样的山村地方。远离尘世之处,两人若再相见,心境大概也会更浪漫美好。想到这里,她忽然自己笑了。林莫臣说她以前,把他捧在手心怕化了。其实自她回国之后,何时又真正罔顾过他了?他为她做的事,他曾经一人独守的过往,那一样没进她的心里?只是经历了最近的连番大事——两人在电商行业的竞争、张梓过世、网站被黑、股市动荡——两人间六年的隔阂、当年的心结,似乎都随之逝去了,放下了。她懂得认真的、重新去看他,而他依然坚定不移。 “你如果去,就定个高处的客栈,这样能俯瞰整座苗寨的风景。”老板娘说,“另外,苗寨里有个几百年的古庙,很灵。可以去求平安符,带给家人和朋友。” 木寒夏觉得感兴趣。人的情感,有时候是需要物件来寄托的。在这些天的心境之下,她觉得送这么个东西给林莫臣也很不错。想起他自当年回国创业起,虽然事业发展风生水起,但始终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若论有何牵挂,也许除了她,除了家人,这个男人从无半点牵挂。高处不胜寒,大概也没有太多人,真正地牵挂着他。 —— 在开了接近一个小时的盘山公路后,旅游大巴驶入苗寨景区。现在是淡季,又是工作日,放眼望去,整个寨子里人似乎也不多。 木寒夏沿着曲折的石板街往里走,沿途是带有民族风情的小楼,背后是巍峨青山。整个苗寨,分布在两座山上,隔着一条窄江相望。大部分的建筑都在其中一座山上,景色自然也在那头。于是木寒夏按照之前客栈老板娘的指引,走过江上的一座小桥,在建筑较为稀疏的另一座山上,寻找住处。这样,对面苗寨的风景,就能尽收眼底。 这一面山上没有公路,只有石阶小道。木寒夏爬上山,沿途经过许多客栈和民居都在揽客。她没有停留,直至接近山顶,回头望去。此时已是下午,阳光隐隐约约,那一条窄江碧透如玉,奔腾缠绕。对面的山上,薄雾弥漫,木质的苗家吊脚楼,层层叠叠,从山脚一直堆到山顶。宛如世外桃源,静美入画。 木寒夏微微失神,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拍了张照片,发给林莫臣。 她选择了山顶的一家旅馆。这里风景最好,自然也是最贵的,在民居里也算是整洁舒适。老板又是个女人,黑瘦而干练。不会太亲切,但是平和实在。木寒夏把行李放在房间后,去跟她聊了两句。问老板以前是干什么的,答曾是登山运动员。木寒夏有些意外,后来又问,那你们原来的队友,现在是不是也像你一样,也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着。老板娘静了一下,只是笑:“他们基本都埋在山上了。” 木寒夏想,原来每个人都有故事。这大概就是行走的意义。这样掩埋在世间的微小传奇,等林莫臣到了,要讲给他听。太多太多的事情,在这个远离都市的地方,要讲给他听。 吃完晚饭,木寒夏下了山,去对面的镇上逛了。也找到了那家寺庙,求了好几个平安符。一个给远在美国的老伯特,一个给何静,一个给陆樟,一个给孙志。 还有两个,颜色相同的,给林莫臣和她。她把这两个放在钱包里,然后站在人丁稀落的街头,给林莫臣打电话。 “你信这些东西?”他低笑。 “我信啊。”木寒夏答,“我不信鬼神,但是我相信寄托了美好愿望的东西,会让人更幸福。” 她答得平和,林莫臣安静了几秒钟,说:“好,等我过来,亲手交给我。” “你什么时候来?” “后天。” “我等你。” 我曾说过总是看不清你的真心。 后来,你也说看不到我的心。 可是浮华落幕后,多么庆幸,我们依然在一点点靠近,一点点珍惜。 木寒夏回旅馆时,看到老板娘一人站在玻璃前,驻足远望,不知在想什么。木寒夏没有打扰,径自回到房间里。来之前她就看了天气预报,这两天都是阴转小雨,气候湿润温和。想着即将到来的林莫臣,心中一片回归圆满的柔软。 这一晚她睡得很沉,后半夜隐约听到外头有些轰鸣的动静,但是没有清醒过来。等到天亮时,才听到窗外、屋顶,四处是落雨声。她起身拉开窗帘,看到一片茫茫水雾,瓢泼般的大雨,不知何时已落了下来。 ------------ 第118章(一更)  木寒夏打开台灯,没亮。她才发现停电了。走进洗手间想洗漱,断水了。 她出了房间,去旅馆服务台。那里已聚集了不少客人,都在议论这场雨和断水断电。老板娘不在,只有个小姑娘在吧台后。 “这雨下得真大,天气预报不是说没雨吗?什么时候能停?”一个客人问。 姑娘答:“不知道啊。山里的天气,说不准。”她的模样倒是挺淡定,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形。 另一个客人问:“这要断水断电到什么时候?” “不好说哎,我们这里动不动就停水停电的。” 既然是山顶,姑娘说的必然是实情。大家又聚在这里,闲散聊了一会儿。又有客人从外面回来,带来消息,说附近几家餐馆都没有吃的了——因为断水断电。仅仅买到几个茶叶蛋,现在也卖完了。好在旅馆的厨房里还有个煤炉,可以供应少量热水。于是不少客人在服务台买了几盒方便面拿回房间。 服务台这一层都是木板搭建的,面朝青山,是玻璃穹顶。有些客人回房间休息了,今天肯定是不能出门玩了。木寒夏呆在这里,望着雨景。大雨一直下得很急,对面的山都看不太清。昨日所见隔开两座山的那条清澈缓慢的江,一夜之间水流陡涨许多,变得又急又浑浊。时而可见江中漂来衣物、木板等。这令木寒夏稍稍忧心,因为这说明上流很可能出事了。 过了没多久,老板娘回来了。穿着厚厚的雨衣,长统靴,满身的泥,头发全被淋湿。木寒夏和其他几个客人都围过去问:“老板,怎么样了?” 老板娘脸色平静,但语气也有点急了:“刚刚我下山了,我在山脚的另一家店,东西基本被冲没了。” 大家都很吃惊,没想到灾情这么严重。木寒夏问:“损失大吗?人员都安全吗?” 老板娘苦笑了一下:“损失肯定是大了,今年都白干了。我的服务员和客人都没事。” 她简单说了经过。原来昨晚雨下到三、四点,老板娘就觉得不对劲。凭着经验,她连夜下山,和服务员一个个叫醒沉睡的客人,让他们到高处来。结果等他们离开没多久,客人都安置好,那家店就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了。 “那批客人是报旅游团来的。”老板娘苦涩地说,“一开始还不肯走,非要我退今天的早饭钱。我真是……我大半夜哪里带钱啊。” 众人哗然。木寒夏淡道:“真是拎不清。”老板娘冲她点点头。 然而老板娘还带来了另外三个消息。 一是据长居在苗寨的老人说,这是六十年不遇的暴雨。 二是山脚有另一家店,据说昨天半夜被洪水冲走了一个人,凶多吉少。 三是进山的公路塌方了,已经封了。何时能通,不知道。 木寒夏又在这里跟他们聊了一会儿,买了盒方便面回房间。食之无味,随便吃了点。雨竟完全没有减小的势头。木寒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天灾,现在断水断电手机没信号,被困在山上出不去。不过这里地势高,相对安全。她倒也不怎么慌,就是想起与林莫臣的约定,心里总有些不安。怕他担心,也不知他是否已抵达贵州,原本是否已打算进山了。 —— 大雨滂沱,林莫臣坐在车内,看着前面的警戒线,还有数辆被阻塞的车。他拿出手机,继续搜索与这次灾情有关的新闻。 “六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 “数百游客滞留景区内……” “目前尚无人员伤亡。” 网络上,还有一些道路塌方、楼舍被冲毁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夹杂着雨声,孙志收伞坐了进来,说:“问清楚了,这边的路是县道,经常塌方,下点雨就不行。这次的雨太大了,塌了不少地方,所以封了路。不过部队今天早上就已经进去抢修了。反应还是非常快的,最快的话今天下午能修通。但是也说不准。情况应该还好。” 林莫臣点点头:“辛苦了。”孙志笑:“什么话。” 这次林莫臣过来,孙志听说苗寨风景不错,本也带了全家过来旅游。谁知却遇到自然灾害,就把家人留在酒店,陪林莫臣过来接木寒夏。 他们的车,还是专程让司机从北京开过来的那辆卡宴。林莫臣有自己的心思,原本打算接了木寒夏后,不回北京,而是直接回霖市。当年最早在霖市拿的一块地,风景最好的西北角,一直修着套别墅,给他和她留着。 这趟回去,先把证领了。他一天也不想多耽搁。 两个男人就这么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雨。过了一会儿,孙志给家人打电话,笑着安慰她们说没事。而林莫臣第二十次拨打木寒夏的手机,依然是信号无法接通。 —— 午后,雨势终于变小了,只剩簌簌细雨。这无疑是个好兆头。木寒夏又去了服务台,也有其他几个客人在。但是老板娘说,据山下传来的消息,路依然没有抢修通。而且运客大巴站已聚集了不少游客在等,但是大巴车还没开进来。 木寒夏拿出手机,依然没信号。 这时旁边一对小夫妇对她说:“我们刚才去了山顶的那个平台,那里有些地方,手机举高点,能有一格信号。” 他俩也是从北京过来的,所以之前木寒夏跟他们还聊过几次。她致了谢,就打着伞,出了旅馆。 沿着泥泞的小路,木寒夏一直往位势更高的地方走。路旁的小店全都关了门,也有其他一些被困的游客,在路上游逛着。等木寒夏走到最高处的平台,发现这里聚了不少人,都在俯瞰下面的情况。 “看,那家旅馆被山洪淹了。”有人喊道。 木寒夏抬起头,看到旁边另一座山的山腰上,有幢房子,几乎被泥石给围了起来,虽然不至于倒塌,但是滚滚的山洪,正从房子里流出来。那幢房子的位置,并没有比木寒夏住的旅馆,低太多。她这才意识到,即使是在高处,但房子都是倚山而建,背后的山体如果不稳,也是有可能滑坡的。 这让她越发不安。 小雨一直下着,她走到亭子里,拿出手机,举高搜索信号。无服务,无服务,一直是无服务。 她又换了个位置,继续举高。谁知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她一看,打来的人正是林莫臣!她的心倏地一缩,惊喜交加,连忙接起:“喂?” 电话一直没有声音。 “喂?喂?” 通讯连通着,但是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也不知他是否能听到自己。 “林莫臣,我没事。你在外面不要担心,不要进山来。路通了我会出来……”话没说完,通讯中断了。 木寒夏看着手机,举起又打。然而这次,无论如何没信号了,根本就拨不出去。她在山顶逗留了一会儿,只好回到了旅馆里。 —— “路通了!” 傍晚时分,木寒夏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时雨已经基本停了,旅店客人中有心急的,拖着行李就往外走。 “你的车停在哪里?”有人交谈着。 “就在山顶附近的停车场。” “我们也是,走吧。” 很快客人就走了一半,还有些人在踌躇观望,不断向老板娘咨询。 “现在走有危险吗?”木寒夏问。 老板娘答:“不好说。不过路通了,应该是情况稳定了。但这种事,谁也不能说百分之百有把握。” 木寒夏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那明天再走,情况会不会更好?” 老板娘依然答不确定。 “因为你们也看到了,山里的天气是说不准的。现在雨停了,路抢通了。但今晚和明天会不会下雨,还不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再下雨,路又可能封起来?”有人问。 老板娘点头。 这时,之前跟木寒夏聊过的那对年轻夫妻,拖着行李走出来。女的热心地问木寒夏:“你开车来的还是坐车来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木寒夏想,如果再多滞留一天,又跟林莫臣联系不上,只怕他会冒险进山。而且现在路通了能出去,明天路还不一定是通的,情况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说不定更糟。主意一定,她说:“我没开车,你们能带我出去吗?” 那对夫妻答应下来,木寒夏立刻去收拾行李,跟他们走了。 暮色一点点笼罩着苗寨。那对夫妻开的是辆两厢雪弗兰,从山顶的狭窄公路,开始盘旋而下。雨后的湿意扑面而来,此刻三人的心境,大概都与进山时完全不同。来时,是阳光明媚的,温和而惬意的。现在,江里的水还是浑的,路上有不少私家车,在跟他们往相同的方向行驶。远远望去,还可看见山脚的大巴车站,聚着一堆人。不知何时那些人才能回家。 慢慢地,他们下了山,开始进入漫长的盘山公路。好在现在是淡季,他们出发的时间也比别的游客晚,所以路上车并不多。但是沿途,已可见到许多武警树立的滑坡警示牌,开始看到路上有一堆堆被清理到一旁的泥石。 “开小心点!”年轻的妻子嘱咐道。 “我知道。”丈夫答。 三人都没有多说话。木寒夏低头看了眼手表,不到六点,天也没全黑。即使出去开得比较慢,两个小时应该也能开出山区。到时候就能跟林莫臣联系,他肯定已经到贵州,甚至到苗寨附近了。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 “路通了。”孙志说,“但是山里的天气说不准,现在通了,据说路上情况也还好。万一明天再下雨,发生滑坡,说不定又会封。” 林莫臣抬起头,看到车外,道路已经通畅。对面车道开出来的车,远远比进去的多。应该都是刚从景区“逃”出来的。路旁,有几名武警在维持秩序。他们的前方,还有几辆抢险车和一辆救护车在往里开。一切都还显得平稳有序,只是几乎没有私家车在往里开。 “我进山。”林莫臣说,“你……” “我跟你一起去。”孙志答。 林莫臣便点点头,也没有多话。这种山路,孙志比他开得好,驱车平稳驶入了暮色里。一路上,几乎只有他们一辆私家车,与所有车辆逆行着。 ------------ 第119章(二更)  情况比木寒夏预想的要严重。 越往外看,看到塌方的地方越来越多。有的规模小,有的规模大。但是都已经被清理通车了。在一些崎岖的路段,还有武警立在路边指挥着,或停靠着抢修车,一切都还是有序的。 最严重的一处,是一段公路。一面靠山,一面是悬崖。而靠近悬崖那半边,居然全都塌下去,没了!木寒夏他们都是城市人,几时见过这样的景象,当车慢慢驶过剩下的半边公路时,只觉得心都是颤巍巍悬着的。木寒夏甚至不能想象,如果道路塌方时,当时如果正好有车在上面行驶,简直不堪设想。幸好现在望去,似乎并无车辆伤亡。 过了这一段,前方又是漫长的盘旋山路。约莫大部分私家车都已撤离,现在他们远远望去,前后方竟然都没看到一辆车。浓浓的暮色加重了这种孤寂感。这时妻子突然问道:“雨是不是开始下大了?” 木寒夏心里一惊,仔细去听,果然渐渐有噼啪声落在车窗上。 “开快点!”妻子催促道。 “能快吗?”丈夫答,“地上还是湿滑的,这么多泥和石头,能快吗?” “还是开稳。”木寒夏说。 三人都不做声了,但丈夫还是把车速慢慢提高了些,全神贯注地开着。 雨真的下大了。 天地之间,深山之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雨的声音。雨刷“哗哗”地拼命摇动着,两柱车灯直射雨中,除了车轮碾过泥石的声音,他们似乎还听到隐隐地不知何处传来的轰鸣声、流动声。仿佛就在头顶,就在身后。三人都听得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就在他们的正上方!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声音,那妻子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木寒夏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低头,双手护住自己。那丈夫紧咬牙关,凭直觉一个猛地急刹,堪堪停在了悬崖边—— “隆咚咚——”滚动的巨响,就如同打雷一般,撞击着他们的耳膜。木寒夏猛地回头,才看到是一大片的碎石和泥流,从山上滚落下来,冲到路中间来了。好在距离他们还有一二十米,只是因为雨声听不清晰,令人以为很近。 三人惊魂未定,却又都松了口气。妻子又哭又笑:“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丈夫安慰她:“隔得还很远呢。而且真要撞上了,我看也死不了人。没事。” 但三人都吓怕了。车速变得更快了,他们已经开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再有一个半小时,就能出去了! —— “雨下大了。”孙志说。 林莫臣抬起头,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天已经擦黑了,除了道路前方有辆维修车在缓慢行驶,没有别的车辆。 “不能退了,往前开。”林莫臣说。孙志点头。 孙志是搞房地产起家的,对地质多少有点了解。此刻见曾经塌方过的公路上,不断有大股雨水顺着坡流下来,那势头有点触目惊心。因为发生二次塌方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加之他们刚才经过了一小段坍塌的公路,万一再遇到同样的事,就很糟糕了。 孙志开始加速,也超过了那辆维修车。他手稳,反应快,年轻时走南闯北惯了,所以这种路也开得顺手。 “那是什么?”孙志突然说道。 两人抬头望去,前方几十米远处是个岔路口。右侧道路是通往苗寨的,左侧大概是通往某个村庄的。左侧路上堆满了泥石,几乎把整条路都堵了。山上还不断有小股的泥石流在往下冲。一辆小轿车陷在泥堆里。 雨声里,隐约传来哭声。当孙志的车驶近,车灯打过,才看到路旁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满身的泥,一直在哭,大喊“救命救命!”而一个年轻女人坐在驾驶位试图发动车子,一个男的在车后拼命的推。看到有车过来,男的连忙起身,朝他们挥手。 孙志忽然说:“我不停了。后面的救援车还有五六分钟就能到,雨这么大,我看这段路也挺邪乎的,搞不好会二次滑坡,尤其这个路口,真的不能多停。” 林莫臣静默未语。 车经过岔路口时,小女孩的哭声更清晰了。孙志目不斜视看着道路前方,林莫臣抬起头,就看到那男的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看着他们,满脸失望。而女的坐在副驾上,隔着雨帘,也望着他们的车。 —— 天黑了。 后面半个小时的路,木寒夏这边一直开得很平稳。一路三人都没怎么说话,直至前方,堵车了。 半天都没动。 那丈夫下车去问前面的人:“怎么回事?” “说是前面出车祸了,有辆车掉下去了。” “啊,那死人了没?” “不清楚。但如果是开着开着掉下去,你想啊……” 三人都听得心惊。 木寒夏抬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黑得像个蛰伏的怪兽。她拿出手机,依然没有信号。试着拨打林莫臣,依然打不出去。 她忽然感觉到不安。莫名的不安,莫名的焦躁。她很想快点出去,快点离开这里。也许是车祸的消息,让她心有余悸。 可是怎么,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知道出事的是什么车吗?”她问。 “那哪里知道。”同行人答。 她便没做声了。只是一直望着外面,望着前方。莫名的,始终睁大眼睛望着。 等了半个多小时,车辆终于又开始慢慢移动。沿着一条盘旋山道,转了个弯,远远的,就见前方是个岔路口。停了辆救援车,还站着数名武警。 “看样子情况还挺严重。”同伴嘀咕道。 接近了,才发现这一段出山的路,跟他们前面看到的一样,靠近山崖的半边,全都塌陷下去了,只剩下靠山的另一半。大概有三十余米都是这样的,直至岔路口。全程拉着警戒线。好在这里山势并不是很陡,有几名武警,正打着手电,站在崖下七八米的山坡上,像是在实施救援寻找。那一片全是泥石和土块,掩埋着一辆车。 “好像……还是辆卡宴。”同行的那位丈夫叹息道,“有钱人啊,太倒霉了。” 木寒夏的太阳穴突地一跳,“刷”地降下车窗。那里是暗的,但果然,她一眼就辨出那是辆卡宴的残躯。 不,不可能的。她想,林莫臣的车在北京,怎么可能开到贵州来?他来也是坐飞机,虚惊一场。正这么想着,突然就见有几名武警的手电,恰好掠过车头。雨幕那么朦胧难辨,她却依稀看到了车牌的轮廓:京a……27。 京al8m27。 “停车……”木寒夏颤声,然后变成了嘶吼:“停车!” 车猛的急刹住,她已推开车门,扑了出来。旁边有武警眼明手快,立刻把她拦住:“你干什么?” 雨点砸在脸上,麻木的疼。四周黑沉如同深渊。木寒夏却忽然觉得天地间一片空旷,空旷得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她和那辆车的残躯,存在着。武警见她不动,刚松开手,谁知她连滚带爬,就翻下了悬崖。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到了,她瞬间已摔得满脸满身的血,骨头像是已散了架,可她又爬起来,往那辆车的方向走。她在哭,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大哭着往车上爬。 “林莫臣……林莫臣!”她哭喊着,嗓音哑得吓人。旁边一名武警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她乱踢乱打,武警连忙喊道:“人不在里面!不在里面!送去旁边的医院了!” ------------ 第120章 正文结局(微修)  (); 武警说的医院,就在附近的乡镇上。↖,此时夜色已深,雨也渐小。木寒夏跳下武警的车,就往里冲去。 医院里人不多,沿途有医生看到她,一惊,问:“挂号了没?你要去哪里?”木寒夏答:“我不看病!我来找人!” “可是你……” 到了急诊部,木寒夏粗粗看了一圈,没找到人,问护士:“去苗寨的路上、出车祸的人,男的,叫林莫臣,在哪里?” 护士想了想答:“你说的是那两个见义勇为的人吧?在里头包扎呢。”手往走廊尽头的诊室一指。 木寒夏一愣,转身跑去。 隔着几步远,就见诊室的门虚掩着。一个男人坐在灯下,手臂上缠着绷带,不是林莫臣是谁?孙志站在他对面,脸上贴着块纱布,一只手上打着石膏。 木寒夏整颗心仿佛从高处骤然落下,浑身也一下子脱力,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今天真是死里逃生。”孙志说,“老子这辈子没信过命,今天信了。” 林莫臣的眼睛里浮现一点笑意,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笑。 木寒夏望着他的样子,眼泪又冒了出来。刚想走近,却又听孙志道:“要不是你突然让我停车,去帮那一家人脱险,我们的车继续往前开,现在就在悬崖下了。” 木寒夏怔住。 而林莫臣静默不语。 他也想起当时的情况。 雨如豆粒,噼啪作响。隔着模糊的车窗,他望着那一家人的脸色。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说不清。然后在经过岔路口的一刹那,他开口:“停车。我们下去帮忙。” 当时孙志虽然意外,还是把车停在通往苗寨的那条路路边。 两人刚帮那家人把车推出泥泞,一切就在这时发生了。 另一侧的半边公路,突然塌陷下去,掉落悬崖。包括他们的车。 人若还在车上,后果不堪设想。而他们,最后只是被山上滚落的泥石,砸出些皮肉伤而已。 …… “当时为什么,突然让我停下?”孙志问。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心中有疑惑。 林莫臣看着他答:“当时忽然想起,寒夏曾经对别人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人做美好的事,就一定会有美好的回报。” 屋内外的木寒夏和孙志,同时一愣。 “我想要她平安无事。”林莫臣说,“我们顺顺利利结婚,生活下去。” 他说得那样平静,平静得好像一颗石子无声没入水里。可木寒夏的眼泪却掉了下来。她推开门,泪水模糊了视线。两个男人同时抬头看向她。 孙志吃惊出声:“你……我马上去叫医生。”跑了出去。 木寒夏走到他的跟前,看见了他那双幽深如湖泊的眼睛。她伸手抱住了他。林莫臣一时只有单臂能用,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怎么弄成这样?”他问。 “没事……没事……”木寒夏摇头,笑着掉眼泪。只是抱着他,不松手。要怎么对他诉说,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呢?在那一刹那,她想起了那么多。 想起多少年前的初遇,他在摇曳的路灯下,轻笑着对她说:“你如果走了,我就讹在你身上。”想起他也曾口口声声,冷漠果断,说:“我们都不是彼此的良配。”想起他在雨中,抱着她站在山坡上,说:“很早以前,我就想要你。但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爱情。” 也想起他背对着她,拥抱着薛柠的冷硬背影。想起回国那一日,他隔着电梯门,满目阴霾地说:“summer,我要的,是将来。”想起他后来抱着她说:“我想将你私藏,只为我一人所有。” …… 他可知道,这个女人的前半生,最感动的事,是他这样一个男人,曾经抱着她说:“我爱你。以后我每次都推门,推开门,让你看到我。” 后来,她丢失了这份感动。 现在,她最感动的是,听到他说:“她说人做美好的事,就会有美好的回报。我想要她平安无事,我们顺顺利利结婚,生活下去。” …… 她只是睁着泪目不言语。而他低头看着她,却像跟曾经每一次一样,隔着泪水,透过瞳仁,看清了她的心。他突然就低下头,那受伤疼痛的手臂也不管了,将她用力抱紧,吻了下去。两人吻得同样急促,同样激烈。你可知那是我压抑多年的心?你可知那是我找寻多年的,那一颗心? “我爱你……”她哭着说。 “我爱你。”他重复,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永远爱你。” 孙志刚领医生走到门口,隔着半掩的门,就停了步。夜那么黑,灯光那么柔和。那两个人浑身都是伤,却抱得很紧。没人能进入他们的世界了,没有人了。这世间有太多令人动容,令人心疼的爱情。而他们最令人动容之处,是最后依然要在一起。 他们要在一起。 —— 半个月后。 霖市已经入秋了,天气湿凉温和。木寒夏今天醒得有点晚了,睁眼时天已大亮。她有些懊恼,刚想起身,那人却已从背后抱紧了她,令她动弹不了。 “放手。”她说。 他的嗓音低沉温软:“再睡会儿。” “那你也不要从后面抱着我睡。”她说,“这样睡着不舒服。” 他不放手,淡道:“我喜欢从后面……抱你。” 言语间的停顿,却令木寒夏瞬间脸热。早知道的,其实她从几年前就知道的,这男人在外面有多老辣倨傲,在亲热时,就有多黏人。 就像一壶清酒,慢慢地将她灌醉。每一天的时光,再酿成新的、只有他俩品得来的酒。其实她也早知道,两人有太多默契。他们是那么像的,她像他,却又不肯完全似他。所以他会在夜里在她耳边低语,说她是他的女神,也说她是他的私宠。他有千般甜言蜜语,却只说与她一人知晓。 又缠绵了好一阵子,两人才起身。这别墅很大,两人住着空空荡荡。但他不在意,她也不在意。他洗漱完换了衣服,就坐在花园里看报纸,等她做早餐。木寒夏把前一晚煲好的粥端出来,又煎了两个鸡蛋,热了牛奶。两人坐在一起,慢慢地吃。吃完之后,靠在一起晒太阳。过了一会儿,林莫臣又把她抱到怀里去。虽然还是各干各的事,他看报纸,她看手机。但他喜欢她靠在怀里的窝心感,而她并不抗拒,她是喜欢的。 今天还有事情安排。两人度过了一小段安静时光,就准备出门。 林莫臣一边在镜前打领带,一边问:“陆樟送了套别墅给你?” 木寒夏没想到他的消息这么快,本来她还打算今天告诉他的。她点头:“是的。不过我不会收,太昂贵了,一定会退给他。但是……他不肯。” 林莫臣“呵”了一声说:“我们的结婚礼物,一套别墅也不算昂贵。他如果死活不肯收回,就别勉强。捐出去就是。” 木寒夏无奈地没出声。想起昨天陆樟在电话里说的:曾经说过,要带你看北京城最美的风景。听说你要领证结婚了,这套别墅景色不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徒弟给你的嫁妆。 可是陆樟的这一番心意,遇到滴水不漏的林莫臣,注定是要枉付了。 两人都不再提这件事,因为都知道对方一定会处理好。 “可穿戴电子设备的事,陆樟推进得不错。”木寒夏又说,“下个星期,就要再次盛大上市了。媒体已经都通知好了,各种准备都很到位。” “嗯。” 木寒夏拉住他的手:“回头帮我再把把关,看看整个计划还有没有问题,可不可以?” 他反手抱住她:“这是求我帮忙?” “嗯……求你。” 他笑了,低头咬她的唇:“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我也为你去摘。还问什么可不可以?” —— 领证的过程很快。填表、交钱、拍照、交钱。及至两人手上各拿一本红通通的小证,走出民政局时,木寒夏还有点恍惚。 坐进他新购的那辆卡宴车里,木寒夏打开证件,又看了看。刚才拍照时,摄影师要他俩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其实她还是很少看见林莫臣笑得这么开,白色衬衣,浓黑短发,清隽如昔的脸。只是那沉黑的眼里,今日满是笑意。而她好像还是老样子,那么开怀地笑着。 阳光从树枝透下来,照在她的手上。还没看几秒钟,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将她的结婚证拿走。木寒夏看着他仔细端详了几眼,然后揣进了西装口袋里。 “还给我啊。”她说,“你自己有一本。” 他发动车子,说:“交给我保管。” 木寒夏笑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嘴角也浮现笑意,说:“以后别想我还了。反正你也用不上。” 木寒夏说:“那如果我们吵架,伤了感情呢?” “那也不还。” “那你要是今后对不住我呢?” 他静了一下,说:“大可放心,我怎么可能再对不住我自己?” 过了一会儿,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两人无声亲吻着彼此,任车流在旁边,来了又去。 回到别墅时,阳光正好。两人牵着手,徐徐地走。远远却望见,家中花园里有人影,还有小孩子的欢笑声。有人并肩而立,正在朝他们挥手。 木寒夏怔忪,林莫臣揽上她的肩,微笑说:“是我的妹妹林浅一家。他们应该是从国外旅行回来了。忙不迭来看你。” 木寒夏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们俩还没在一块,好像是在酒店楼下,林莫臣有一次非常笃定地对她说:“以后,你和我妹妹见面的机会会很多。”那时她还不明所以,却没想到,他也有说错的时候,直到这么多年后,她才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了。 她无声地握紧他的手,林莫臣侧目望着她。她想什么,他不用问,好像总是知道的。 “寒夏,我也想有个孩子。”他说。 她的泪水忽然涌了出来,答:“好啊。” …… …… 你终于回来,在我还没孤独终老的时候。 天不再远,地不再黑。 我记得你缤纷如光的笑,记得你在梦中牵引我的双手。 我得到过,我失去过。我痛哭过,我痴笑过。 你是我人生最纠缠的枝桠,我怎么能放弃不求了? 多谢你终于回来了。 从此不负春秋与寒夏, 不惧离别与牵挂。 是你陪我终老了。 ——《莫负寒夏》正文完—— 大家: 打下这行字时,心中感慨万千。去年11月1日,怀着些许忐忑的心情开坑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今天打下“正文完”三字,只觉恍然如梦。这本书,你们带给我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感动,我也第一次在连载到一半时就赚取了你们全部的泪水(笑~)。愿有感动,愿有所悟。知有遗憾,知有不足。但只要今日完结时,你们觉得这本书值得一读,不悔读过,老墨便如这许多年来许多本书一样,已觉足够。煽情的话不多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下面说几个你们关心的事: 1、这番话占据的字数,老墨过些天会放1000字免费番外在作者有话说补齐,不会让大家为此多花钱。 2、番外:网络会有几个番外,更新时间待定。可等老墨微博通知。大家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在书评区提。但是我肯定不能都满足,看灵感了。 3、出版:大陆会在5-6月份左右出版,届时微博亦会通知。港澳台地区和越南也会在近几个月上市。 4、修订:你们的所有肯定和赞扬,老墨照单全收。你们的批评和指出的不足,老墨都有看在眼里心里。我会在2月,对部分章节进行修订,尤其增加回国后的对手戏和一些情节支线描写。有可能最后会多修出几万字。全部修订完成日,我会在微博通知。 5、新书:下一本打算写个20万字内的悬疑爱情故事。甜文、萌文,这次是真的,相信我。接连三本书都有大虐,我自己其实也很伤。下本书我要放开手写,猥~琐无下限,请相信我。开坑日期待定,同样等我微博通知。这本甜文之后,就一定是《他来了请闭眼2——不孤城》(暂定名,看名字是不是就有点虐,哈哈哈)。 6、缘分:前面也说过几次,我们能相聚于这本书的书评区,是前所未有的缘分。现在书结束了,缘分一定会散,但是多希望它不散。老墨现在已经没有官方qq群了,新老读者若还愿相聚,可关注新~浪微~博丁墨,或百~度贴~吧丁墨吧。新书、活动都会在这两个地方通知。愿我们新书再会。 7、红包:为感谢大家厚爱,出版社会往我的新浪微博红包里充888元,老墨再充888,一共1776元,明天28号中午12点左右我会发,我只在这里通知一声哈,你们努力点记得抢到!每个人抢到的钱肯定不多,快过年了是我和出版社的一点心意! 8、感想:既然完结,我真诚的希望,大家对这本书有什么感想,都可以提出。今天这章所有的评论,我都会逐一地看。虽然做不到全部回复,但是会尽量多回复。这是我们这本书最后一次大面积交流啦。 最后,新的一年,愿你们开心,愿你们幸运,愿你们依然爱我,就像我爱着你们。么么哒~ 再见! 丁墨 2016年1月27日于武汉。 ‌‌.9‌‌9‌‌9‌‌‌‌‌‌o‌‌m,sj.9‌‌9‌‌9‌‌‌‌‌‌o‌‌m,。9‌‌9‌‌9‌‌‌‌‌‌o‌‌m ();| ------------ 番外一(作者有话说补500字)  番外一请你听听我的歌 那是2011年,木寒夏离开的第三个年头,风臣成功上市。 公司大了,人多了,来来去去。但是林莫臣作为董事长兼ceo,会直接接触到的人,却越来越少。左右也不过孙志、周知溯,其他高层管理者,还有总裁办的几个。 年底,北京大雪纷飞。公司盛大的年会结束后,总裁办的一些人,拉着几个领导要去ktv唱歌。孙志和周知溯来请林莫臣。 林莫臣自是不去的,他上一次去ktv还是什么时候?哦,2008年秋,也是和木寒夏在北京。那晚程薇薇来了,那晚他俩窝在包房角落里,都没有唱歌。那晚他第二次伤她的心。 “不去。”他拿起大衣便要离去,可孙志和周知溯两个老男人也耍起了横,非把他架了出去。人在商场走,总也会有些柔软的情绪的。对林莫臣来说,这份柔软就是身旁的这些兄弟。 到底还是去了。 金碧辉煌的vip厅里,他独坐一隅。虽不言语,虽脸上始终带笑,但依旧如这些年来的每一刻,气场强大,难以靠近。职员们敢去敬酒,敢打趣几句,但他不愿唱歌,却也没人敢反复地请。 周知溯也是个老练城府的,这种场合只为联络员工感情。也不唱歌,和林莫臣偶尔小酌一杯,自得其乐。孙志却玩得很开,跟他们摇骰子、喝酒、唱歌,洒脱自在。 是什么时候出了神? 是有人点唱了他们第二次见面,超市里放着的那首《十年》?还是有年轻腼腆的女孩,脸蛋微红眼眸清亮地喝着酒,然后点唱着他没听过的歌?林莫臣突然就想到了那年同样腼腆的她,她坐在他的身旁,不肯唱歌。虽然他想听。 林莫臣忽然笑了。 后来他才发觉,自己对她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譬如她父母双亡之后的几年,到底过得有多辛苦。她在的时候,他从不仔细过问。譬如她似乎很喜欢听歌,却从来不听她在人前唱歌。 还是去问何静,才知道的。何静虽有伤感,提及这一点,也笑了。 “因为阿夏唱歌难听啊。别看她长得好,唱歌就跟几岁小孩一样跑调,她哪里好意思唱给别人听!我手机里还录着她曾经唱过的歌呢,每次听我都说她是魔音贯耳。” 何静手机里的音频,被林莫臣拷贝过来。 听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会听得发笑。 多想在某一天,听她亲口唱给他听? 而她,也从未听过他唱歌,从来没有过。 “给我点一首歌。”他忽然开口。 偌大的包房里,静了一下。 周知溯看他一眼,孙志目露温和笑意。其他员工惊讶之后,全都低声欢呼。 老板居然要唱歌了。 有人想,再难听待会儿也好好好鼓掌。 伴奏响起时,大家都静下来。很熟悉也很平静的旋律。而这时在孙志和周知溯的推搡下,林莫臣笑了一下,站起来。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惊了。 低沉、醇厚、温柔至极的嗓音,是那个冷漠又强势的林莫臣吗?他的歌声竟然好听动人成这个样子。 现场响起一片惊讶的喝彩声和掌声。而林莫臣的神色始终平淡,看得出来,他非常认真,非常平静,也非常投入地在唱这首歌。而所有人受他的神色和情绪感染,也迅速安静下来。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底。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 “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 有人听哭了。真的有女孩,仅仅只是一首歌,仅仅只是他沉静如水的眼波,那喃喃如在耳边低诉的歌声,就听得眼眶湿润了。他唱得太用情,连最五音不全的人,也听得出每一句中的深情。在这一刻,他分明独自沉迷,眼中哪里看见其他人。没人知道,他在看着谁。甚至有人在想,董事长是不是唱哭了。可望过去,林莫臣的眼睛里,只有深渊般的漆黑颜色。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一曲终了,林莫臣放下话筒,静立了几秒钟,坐下。 众人仿佛这才从惊觉,齐声鼓掌喝彩。而知道内情的人,都只是微微地笑。 原来他有一把令所有人惊艳不已的嗓音。他一定曾经深深地爱过什么人,才能唱出这么令人潸然泪下的声音。 …… 这是唯一的一次。从此之后,再也没人听过林莫臣唱歌。 再也没有过。 番外二求婚 没有鲜花,也没有单膝下跪,更没有盛大的砸钱的场面。 是在一个宁静的早晨,木寒夏醒来后,被林莫臣拉进怀里。然后他从旁边拿出个黑丝绒盒子,递给她。 木寒夏接过打开,很简单素净的款式,但那颗钻并不小。简洁而闪耀。 “戴上。”他亲她一下说。 “你就想这么让我戴上戒指?”她笑道,“没有鲜花,也不下跪,诚意呢?” “诚意都在这里。”他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要我下跪吗?”他作势要起来,木寒夏忙拉住他,神色略有些扭捏:“不用了。” 正文未完,作者有话说还有免费的五百字,继续往下看—— ------------ 番外二 那些年(一、二)  番外那些年 (一) 那一年的冬天,雪特别大。林莫臣抵达纽约时,正是圣诞节。 那时风臣的影响力,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林莫臣要在美国了解什么人的消息,也得托朋友打听。辗转就拿到她的住址、她的行踪。 正是暮色降临时分,林莫臣把车停在路口。漫天大雪里,对面就是她打工的咖啡馆。降下车窗,隔着满是雾气的玻璃,他看到灯火温暖的咖啡馆里,吧台之后,她如同初见,穿着服务生制服,站在一群不同肤色的客人当中,在忙碌。 她的长发高高绾起,面容清丽,笑意爽朗。为方便劳作,她的袖子是挽起的,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胳膊,和纤细的手。 林莫臣看着看着,眼眶便湿了。但身旁还有朋友,他以手按住脸,面无表情,呼吸慢慢平静。 朋友也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下班了。换下了制服,换上的是件深色毛衣,素色外套,长统靴,长长的围巾和帽子,遮住大半张脸,从咖啡馆推门出来。 “要去见面吗?”朋友问。 “暂时还不是时机。”林莫臣答。 她越走越近。 她低头从车前经过。 林莫臣一直静静看着。 待她走出了十多米远,林莫臣忽然松开安全带,推门就追了上去。朋友瞪大眼睛,明明刚刚还说不是时机…… 木寒夏行走的前方,是个岔路口。林莫臣便抄近道,站在岔路口上。天已黑了,异国的路灯也是昏黄的,大雪从他的头顶落下,落在他的发梢肩头。他看着她走近。 木寒夏一直低着头。 她怀里还抱着很多东西,做晚餐的材料,论文资料,新买的毛巾,今天从网上下载打印的风臣的近况资料……她一直看着路,没有看任何人。 哪怕身旁这人,身高体型特别像那个人。她更加不会抬头看。 她与他擦身而过。 那时的她,正在努力为在新的世界站稳脚跟而拼命,哪里有闲暇,去注意路上的一个行人。她更加不会给自己任何缅怀过去的机会。 毕竟她已经不要那个人了。那个人也不要她了啊。 …… 而林莫臣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雪。 才一年多的时间,她却没有认出他。而他终于没有,伸手去留住她。任她又去往那个渴望了许多年的世界里。 她的梦想还没完成。他是爱她的男人,就让她走。 他知道她这一年多,从未让任何别的男人靠近。 那爱它若是深入彼此的骨髓,你就不曾真正离去。 (二) 第二次见,依然是在纽约,mk投资公司总部。 伯特的身体,一直恢复得很不错。他视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上天额外的恩赐。所以他更开朗热心地结交朋友,也开始做慈善。而林莫臣和木寒夏,都是他的好朋友。 那是阳光明朗的一个上午,林莫臣坐在伯特的办公室里,手边只有一杯咖啡,没有别人。等了一会儿,对面墙上的窗帘升了起来。那是一面深色玻璃墙,单面透光。从里面可以一览外面办公区的景色,但是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 他看到木寒夏跟着伯特,走进办公区。 朱颜未改,笑意更轻。 她快毕业了,即将在美国求职。他已经有两年没见到她了。他的风臣已经上市。她不闻不问,不曾回国。 比起上一次的遇见,林莫臣已平静了许多。他慢慢地喝着咖啡,看着这个女人。看她的头发更长了,发型也更时尚,真正像一个旅居异国的华人女子。她眉眼乌黑,身姿挺拔,一举一动不再像当年都带着跳脱的气息,而是沉稳有涵养了许多。但是那张在他眼中美丽至极的脸上,依然有非常清甜灵动的笑容。 林莫臣忽然感觉到某种压抑的气息,从胸中升起,牵扯着整个胸腔和身体。他突然明白,走过再多的地方,站在再高的位置,得到或实现再多的事业目标……他也不曾真的平静,不曾真的忘情。 然后他就自嘲地笑了。就在这一扇隔断缘分的窗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低头跟老伯特交谈,看她四处转了一圈,参观办公室的环境,看她后来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神色若有所思,不知在想着什么,想着谁。最后看她与老伯特告别,********,下楼,走入纽约街头拥挤而茫茫的人流中,直至再也看不见了。 老伯特推门走进来,有些怒其不争地说:“既然知道她今天也会来我的公司,为什么不跟她相见呢?亏她当年那么好的对你。” 林莫臣没说话。 老伯特知道这小子现在已不是当年的折翼青年了,那次的挫折,只令他的性子更加沉稳、老辣和冷酷。现在他的风臣是中国最被看好的企业,老伯特也要倚重他,才能在大中华区获得更好的经营收益。 于是老伯特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还爱她吗?” 他说:“爱。” ------------ 番外二 那些年(三)  (三) 那一年,江城的冬天,格外冷。大雪覆盖了所有高楼、森林和湖泊,唯有长江水缓缓而下,两岸凝雪,寒意彻骨。 林莫臣的车,停在一幢老旧的居民楼下。两名随行助理,在车旁等待着。只有林莫臣,一袭黑色大衣,深色围巾,跟着何静上了楼。 何静有些局促,也有些卑微的样子,自从多年前林莫车和木寒夏在江城初遇,她其实是一直有点怕这个男人的。现在,他已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大企业家,她更觉窘迫。但好在,林莫臣一路基本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她上楼。 “阿夏每年都给我写几封信的。”何静说,“大多都是说她在那边的生活。偶尔也会提到你。” “是吗?提到我什么?” 何静顿了一下说:“她刚去的那段日子,还是很舍不得你。挺可怜的。” 林莫臣静默不语。 到了门口,何静掏出钥匙开门,同时试探地问:“你说想看那些信……你现在已经这么好了,你和她之间……” “我和她之间,还没有完。” 何静一怔,想起曾经听木寒夏说过的,两人的种种,突然有些难过。她本来收下了林莫臣给的一笔钱,又答应他来取与木寒夏有关的所有东西,心中还是愧疚的。但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做,或许是帮了这两个人呢? “都在这里了。”何静把一个小纸箱递给他。林莫臣双手接过,里面的东西不多,二十多封信,几张明信片,还有几个小玩意儿,林莫臣一看明信片上的字,就是属于她的。 “谢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拿着箱子,转身离去。 何静站在楼上,看着他下楼,旁边的助理想接过箱子,他手一偏避开,上了车。车开远了,暮色一点点降下来。何静回到屋里,拿出林莫臣给的那个牛皮纸袋,看着里面厚厚的几叠钞票,有点发愣。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冲到窗口,可是只见茫茫大雪一片。 糟了,木寒夏最近寄来的那封信,也在里面。 —— 天黑了,林莫臣坐在酒店顶层套间的床上,大衣脱了扔在一边。信也散落了满床。 其实,最近他的一切顺风顺水,风臣的发展也特别顺,年利润不断突破。他刚刚三十而立,也算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心情着实也不错。想到年后就去美国找木寒夏,心中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他倒了杯红酒,拿起第一封信,仔细地看。信纸都有些发黄了,是她在2009年10月,刚出国时,寄给何静的。 “……一切总算是顺了,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其实不是特别重的病,只是病得急,为什么却觉得元气大伤,好像大病一场。 我的房东叫张梓,是个很好的人,他也有个这辈子最爱的人,可是死掉了。他一心一意都是她,然后每天都是钻研技术。有时候我看到他突然想,自己是幸运的。 至少我深爱的那个人,还好好的活在地球的另一端。他那么聪明又厉害的人,我知道他会越来越好。 只是,他已经不属于我了。” …… 他抽出看到的第二封信,是一年之后,木寒夏忙于学业的同时,开始在外打工。 “一切都好。你说结婚了,我真的太高兴了。礼金已经汇过来了,一定要收下。我不是跟你客气,将来你有孩子,我可是要做孩子的干妈的。真的很对不起,没有回来观礼。等以后,我在这边站稳脚跟了,就回来看你。等着我…… 我昨天在咖啡馆下班的路上,看到一个人,很像他。我没有多看。我觉得自己挺蠢的,居然还会想起他。不过现在,我已经平静多了。他现在是好是坏,与我也已经无关了。阿静,我想这是对的。我出国、离开他的决定是正确决定。才会有我现在平顺的生活。 我会努力学习,努力工作。过几年就回来,等我。” …… 不知不觉,林莫臣已喝完了一瓶酒。他感觉脑子有点涨,某种柔软而眷恋的情绪,似乎慢慢覆盖他的心。可又似乎有某个空洞,正在他的心中不断扩大。他擅长自控,此时的感觉却是矛盾而无法主宰的。酒精加重了这种失力感。他隐隐知道不该再往下看,因为年岁失去得越多,人必然走得越远。可是他不能停下。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封信。落款日期是两个月前。 “阿静: 见字如晤。 看到你在信中说,婚后与他相处得并不愉快,我也很担心。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毕竟我也没有经历过婚姻生活。但是我后来认真想了想,既然已经结了婚,曾经认定过彼此是过一辈子的人,那作为女人,就尽量努力,化解矛盾,让彼此相处得更好。 可是,在婚姻里,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是首要的。不要让他真正伤害到你,否则,我可是都不会放过他的。 我又汇了点钱过来,希望能解你的燃眉之急。但如果,你们俩真的过不下去,他的品行真的有问题,你想离婚,我只想说,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我不能在你身边陪你,请你爱护好自己。 对不起我没有回国看你。 …… 看到你说你的爱情,我想我的经历,并不能给你太大的参考意义。可是人生在世,并不只有爱情而已。 几个月前,我去了趟南美的哥斯达黎加。那里有一个小镇,有大片的热带雨林。这是我这几年来,去过的最棒的地方。我和几个年轻人,跟着当地导游,参加夜游团,我们在深夜里看野兽出来觅食,毒蛇、蜥蜴……那是我从前闻所未闻的奇异经历。在深夜里,你会听到大风吹动雨林的声音,他们叫它’树涛’,非常安静又非常震撼人心的声音。 后来,我玩了一个叫canopy(大概是这个名字)的项目,在很高很高的山上,身上绑着滑索,然后俯身滑下来。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感觉。我滑了足足几公里,星星仿佛就在我的身旁,伸手就能碰到。大地上,雨林看起来就像一朵朵的小西兰花,那么遥远,那么静谧。有人是坐着滑下来的,有人是躺着的。同行的人里,只有我是张开双臂,一路大喊着,滑翔下来的。教练甚至还因此夸了我。其实我非常害怕,因为太高了,人就像是从高空坠落下来的。可又非常刺激,非常好玩。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我脚下,而我又是如此渺小而值得尊重。 当我落地时,腿都是软的,要人扶着才能站稳。可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林莫臣。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却在那一刻想起。因为我突然觉得释然了。人生这么大,世界这么大。他终究只是个过客。我被他辜负也好,曾经深爱过他也好,那都只是人生的一段经历而已。他帮助了我成长,他曾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应该感到感激,就够了。 我已经彻底放下他了。当我想起他,心中已没有任何感觉。” …… 林莫臣放下酒杯,又拿起。信纸从他指间滑下,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深重晕黑的夜色,没有星星,也没有半点晴朗的迹象。 房间酒柜里还有几瓶酒,他拿出来,又喝了几杯,面色冰冷,心也愈发的冷。 自木寒夏出国后,他几乎滴酒不沾,再重要的场合也不破例。可这晚他却不知喝了多少。可是曾经刚回国的那个青年,喝醉酒时,懵懂而狂傲。现在的他,位高权重,富可敌国,喝了酒,却越来越安静。 最后,他靠在床边地上,身边散落的全是信。他找出那一封,目光又落在最后那行字上。泪水瞬间逼近男人的眼眶,他把信猛的揉成一团,丢远了。 可是当他抬起头,看到的不是满室狼藉与窗外的雪。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命运。 当他俯瞰自己的命运,突然明白,那个女人,明明是纠缠最深的那根枝桠。她在夜色中蜿蜒,她在梦境中徘徊。她纠缠的不仅是他的爱情,还有事业、理想和灵魂所求。 若是得不到,若是寻不回,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 番外三《寒夏》《倾城》联合番外(上)  (1)他们 未见他们之前,木寒夏发现,林莫臣对妹夫的评价十分高。 “他也许会取得比我更大的成就。”林莫臣这样说。 “为什么?” “他在我当年的年纪,连意气用事都没有。又有家族企业打底。怎么会做不好?” 木寒夏讶然。林莫臣却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是我一开始不怎么喜欢他的原因。心机太深,作为男友完全不可靠。我本来希望林浅找个老实忠厚的男人,她性子娇纵,一辈子压着对方才好。反正有我在,她这辈子也不会缺钱。” 话说完了,就看到木寒夏一直在笑。 “笑什么?”林莫臣也低笑着问。 “我一开始……也打算找个老实忠厚的男朋友。” 林莫臣伸手就拥住了她:“想得倒美。我都拦不住厉致诚。谁又拦得住我?” —— 对于即将要见木寒夏这件事,林浅其实是有些惴惴的。因为在她心中,这个女人实在太神秘,在哥哥心中的地位也太高。这么说吧,她的存在,他们的纠葛爱情,林莫臣连她都不说。而且一提及就立刻黑了脸。唯有有过的直接评价,是某次醉酒后说:“她是我的女神。” 林莫臣的女神啊!林浅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女人会有的模样。清冷高贵吗?美艳倾城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否则怎能把哥哥这样的人抽筋剥骨?林浅甚至想象过,哥的性子某些方面其实有些小幼稚,莫非那个女人的年龄其实比他大很多,当年是一段忘年的姐弟恋?哥哥被人玩弄了抛弃了,那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她一直窝在沙发里入神,脸还泛起了些红晕。厉致诚走过去,抱住老婆:“在想什么?” “想木寒夏。那个被我哥捧在手心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厉致诚还真没太大兴趣。在他看来,林浅对哥哥太过盲目崇拜,所以看不透一些事情。其实从林莫臣的一些细微末节的言行里,轻易就能推断出:这不过是一个男人,辜负了一个女人,然后死心塌地想要追回的故事。林莫臣拉不脸跟妹妹说而已。 厉致诚问:“现在他们进展如何了?” 林浅笑答:“我哥还是很厉害的。木寒夏回国好像才半年,已经同意结婚了。他们这几天就要领证。要不是咱们出国旅游,早见到了。我哥总算达成夙愿了。” 厉致诚笑了。 林浅:“你笑什么啊?”又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没什么。”厉致诚答,“只是想起,我当年想和你在一起,就得在短短的时间里,把一个亿做成两个亿。想和你结婚,就得扫除所有竞争对手,站上行业第一。你哥哥让我的那张结婚证,得到还真不容易。他自己倒是毫不拖延,半年就到了手。” 男人清清冷冷的语气,令林浅想笑,又觉甜蜜,说:“这有什么好比的?我哥一个人苦了多少年啊。我们当时虽然没领证,可我不是瞒着他,主动搬去跟你同居了?什么便宜你都占了,哪里吃过亏了?” (2)日本 越与木寒夏相处,林浅越发现,这个嫂子的性格,其实跟哥哥有很大不同。她全无哥哥的冷傲脾气,还很直爽坦诚。很多事,林莫臣都不跟林浅说,大男子主义十足。但问嫂子,都会说。于是两个女人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 这日,在飞往日本度假的航班上,林浅刚好跟木寒夏是一排。两个男人在后座。林莫臣提出过换位子,林浅死活不肯,而厉致诚纵容不管,木寒夏最后也笑着投了反对票。于是林莫臣只能坐在新婚妻子的身后,看着亲妹妹黏糊着她。 呵…… “嫂子,我哥是怎么把你追回来的?”林浅问。 木寒夏笑了笑,想着就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答:“他的确是一片真心。”她说得平和,林浅却很心疼哥哥,当然真心了,这些年他都快成禁欲狂了好不好。 “他是不是死气白咧地缠着你?”林浅小声问。 “嗯……” 他们在日本,住的是两幢自带温泉的和式别墅庭院。这晚抵达后,木寒夏还在房间里洗澡,林莫臣步出庭院,就见隔壁院子里,妹妹妹夫正在泡茶喝。他欣然走过去,林浅立刻奉上一杯给他,嘴还特别甜:“哥哥,试试我现在泡茶的手艺。”厉致诚揽着她说:“她现在泡得不错。” 不知是否人逢喜事精神爽,林莫臣喝了一口,的确微苦甘醇,入齿回香。刚想表扬几句,结果就听林浅说:“哥,听说你在北京,还天天追着寒夏姐跑步呢?我以前苦口婆心拉你去锻炼,你可从没理过我。” 林莫臣看她一眼。 “不管跟谁去,锻炼身体总是好事。”厉致诚搭腔。 “他可不止陪人锻炼身体而已。”林浅慢吞吞地说,“明明是竞争对手吧,人家一回来,直接放弃不抵抗。还把前些年得罪寒夏姐的人,都给假公济私地收拾了。我就想起当年了,我谈个恋爱,这不准那不准,不偏向你这个准妹夫也就算了,还带着外资回来收购你,美其名曰是要考验你。哥,我是不是你捡回来的啊?呵……听说还偷偷截了人家从美国寄给朋友的信呢,我可真没想到我哥会干这样的事……” “林浅。”厉致诚打断她,低声嘱咐,“这种事……别说出来。” “哦,好吧。” 厉致诚又抬头看着林莫臣,微笑说:“大哥,她开玩笑的。我们俩心中,一点都不在意你……厚此薄彼,重色性情。” 林莫臣都被他俩的一唱一和气笑了,茶叶懒得喝了,起身说:“林浅,要宠你一生一世的人,本来就不是我,是厉致诚。寒夏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跟你们不一样。再说,男人宠自己的女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看一眼厉致诚,妹夫这种存在,本来就是用来鞭策调教的。哪个男人会跑去宠自己的妹夫?傻冒么?当然,如果换一个人当林浅的亲哥,只怕早被厉致诚玩得死死的了,可惜遇见的是他,呵…… 两个男人眼神交错,厉致诚含笑未语。林莫臣又说:“林浅,以后不许胡说八道。”林浅本来就是跟他撒娇开玩笑的,哼了一声,又笑了,没说话。 林莫臣走回了自己的别墅屋,林浅盯着他的背影说:“才说几句呢,他怎么就走了?”厉致诚答:“看来是嫂子快洗完澡了。”林浅:“我哥他真是够了!搞得这么痴情,占有欲还这么强,我这个妹妹被他道貌岸然地管教了这么多年,真的很难适应好么?” ------------ 番外三《寒夏》《倾城》联合番外(下)  林莫臣拉开木门,恰好看到木寒夏穿着日式浴袍,从浴室走了出来。他迎面就把她抱住,低头亲她。有点重,还咬,像是惩罚。 木寒夏:“怎么了?” “你把我们的事都告诉林浅了?” 木寒夏望着他:“她是你妹妹嘛……” “以后别跟她说太多。” 过了一会儿,木寒夏才觉出味儿来:“林莫臣,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林莫臣根本不说话,平淡的表情,强势地亲她。 于是木寒夏很确定了:这个男人,分明是在妹妹面前,死要面子啊。 大家休整完毕,就一起去吃午餐。新鲜的日本料理,三文鱼北极贝牛肉刺身味增汤……厉致诚是军人,而且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身材,饭量也不小,生鱼片一盘一盘地干掉。林浅本来就喜欢吃日料,也放开怀抱大快朵颐。 倒是木寒夏才吃了几筷子生鱼片,就被林莫臣拦住了:“生冷的少吃。”又夹螃蟹,也不让吃,说:“这东西寒。”最后要了些熟鱼和肉给木寒夏。木寒夏样样都依他,并不反抗,看得林浅只觉哥哥太肉麻。 反倒是厉致诚瞧出苗头,问:“有计划了?” 林莫臣点头答:“在备孕。”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说得木寒夏微赧,又觉甜蜜。林浅亦是大大的惊喜,说:“太好了,给我家厉承澜生个弟弟,以后姐弟俩可以作伴。” 厉致诚淡道:“薄家小子和季澍不是抢着跟她作伴吗?不过以后有了大哥嫂子的孩子,就让他们靠边站。” 两人说话间,林浅注意到,林莫臣微微噙着笑,木寒夏也在笑,目光温柔。林浅正要移开目光,却注意到两人的手在桌,一直牵在一起。林浅心头一暖,可也留了个心。于是直至这顿饭吃完,她才发现,哥哥竟然全程都握着木寒夏的一只手,在无人查知的角落里,没有松开过。 午饭后的节目是滑雪。厉致诚虽然以前滑过的次数不多,但任何运动,他几乎都能轻而易举的掌握,动作也算娴熟漂亮。林浅一直是滑雪高手。木寒夏出国后也滑过几次,滑初级道勉强合格。待到林莫臣穿戴好装备后,很平静地告诉大家:“我没有滑过。” 木寒夏:“那之前商量的时候,你怎么没提?”他是美帝回来的,见多识广,木寒夏以为他肯定会滑的。 林莫臣答:“学学自然就会了。” 那倒也是,他那么聪明。木寒夏想。 “那谁带我哥滑?”林浅问。 木寒夏说:“我不行的,我自己技术都堪忧。” 林浅说:“我也不行,我哥那么高的个儿,摔了我可拖不动。” 两人同时看向厉致诚,厉致诚静默了,笑道:“大哥,那我来带你滑?” 林莫臣:“可以。” 四人走出山腰上的小木屋,林浅拉着木寒夏,笑着先滑走了。此时,天空湛蓝高远,雪意森然。两个女人在雪地里划出两道流畅的弧线,身影苗条婀娜。厉致诚和林莫臣注视着各自的女人,都看了一会儿,才开口。 厉致诚:“我想,你并不想要我牵着你的手滑去。” 林莫臣:“谁要你牵了?” 厉致诚笑了笑:“但是我先去,你一个人确定可以?需不需要我叫救援员来?” “不必。”林莫臣调整了自己的滑雪杆,淡笑道,“该来的人自然会来,不需要你操心。” 厉致诚就真的没再管他,滑雪杆在地上一借力,竟似飞鸟一般,灵活而迅速地滑远了。 木寒夏和林浅滑得并不快,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林浅还教给她一些技巧。不过木寒夏挂念着林莫臣,不时回头。结果没多久,就见一道矫健的身影,从高处滑。 那么矫健的身影…… 自然不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林莫臣。 等厉致诚滑到两人面前。 木寒夏:“他呢?” 林浅:“我哥呢?” 厉致诚略带歉意地说:“我想带他,但他无论如何不愿意,让我先走。”这个解释,木寒夏和林浅都是信服的。林浅说:“那怎么办……我哥那个运动神经,你们懂的。” “你们先去。我去陪他。”木寒夏立刻说。林浅还有点不放心,厉致诚却已将她的手一牵,点头:“嫂子,那就辛苦你了。” 林浅还没回过神,就被厉致诚拉走了。两人往滑了一段,厉致诚忽然改变姿势,从背后抱住了她,两人缓缓往滑。这样亲昵的姿势,他的胸膛和体温,令林浅心头也是一荡,低声说:“干嘛这样?”厉致诚在她耳边答:“这才是我想象的滑雪场面。” “可是就这么丢他们不管了?”林浅问,“寒夏姐的技术,带我哥会很吃力的。” “别傻了。”厉致诚说,“那不就是你哥想要的?要不他会答应来滑雪?” 林浅:“……我说,你们这些男人的心思,能不能不要这么坏?” 木寒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林莫臣来,就脱雪橇,拎在手里,往山上走。没多久,就见雪地里有个人正爬起来,不是林莫臣是谁?此刻他距离起点……十米不到。看样子刚摔过。 木寒夏忍着笑,走过去扶住他:“没摔疼吧?” “摔疼了。”他抬头看着她,眉毛上还沾着一点雪,面容却更显清朗。那双眼里有醇亮的笑意。 他低头亲了她的脸:“怎么回来了?” “你干嘛不让厉致诚带?” “我怎么能让一个男人牵着手滑去?而且他还是我管教过的妹夫?” 木寒夏又笑了,自己也穿戴好设备,然后牵起他的手:“先说明,我的技术也就那样,别期望太高。” “没关系。”他淡道,“有你保护,就好。” 林莫臣的平衡能力倒不渣,他也擅长观察学习,所以也不至于摔得太厉害。但两人一个是半桶水,另一个是新手,滑了一段,还是牵着手摔了好几跤。木寒夏摔得浑身疼痛,林莫臣摔得也不轻。 有一次摔得最重,林莫臣先倒地,腿和背都砸在地上。木寒夏也被他带得摔倒,臀部直接落地,都摔麻了。然后两人并肩躺在雪地里,木寒夏说:“摔得我疼死了。” “哪里疼?” “腿,腰屁股……” 他侧头看着她:“没关系,晚上我给你揉。” “……嗯。” 天空好蓝,雪好凉。两人静默凝视了一会儿,林莫臣伸手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木寒夏趴在他的胸口,一起看着高高的天空,两人都微微笑着,只是想,人生原来可以这样幸福了。 (3)温泉与森 林莫臣是说要给她揉摔疼的地方,但是木寒夏没想到,是这么个揉法…… 天空深黑如同无底洞,星光散落其中。院子后面,就是露天的独立温泉,此时雾气蒸腾,朦胧如梦。 当木寒袭推开门,就见林莫臣已泡在池子里,手臂搭在边缘,抬头看着她。 那目光叫她心都微微颤抖。 “怎么还不来?”他说。 木寒夏脱掉浴袍,里面穿的是泳装,沉进水里。池子不大,他在那头,她在这头。她笑着说:“是挺舒服的,水很暖。” 他不说话,起身游了过来。 …… “别脱……”她嗓音微哑。 “没关系,这里的水很干净,也没有别人会来。”他埋头去。 “舒服吗?”他轻声问。 水波,温度,雾气,灯光,男人的手和唇舌,它们叠加在一起,带给木寒夏前所未有的刺激。他又开始疯了,她想。可是跟多年前一样,哪里拦得住? 过了一会儿,他把她托了起来,让她的身体抵在池边。手也开始在各处加重力道揉。木寒夏嘤咛:“轻点……” “疼吗?” “不是疼……” 他于是笑了,低声说:“不是说好了,要给你揉的?” …… 他随着越来越热的水波,一次次地晃动着。木寒夏的身体被他托高,又被他哄着,也跟着他的节奏动。她的体力本来就好,腰肢细软柔韧。林莫臣的手紧紧握着,不舍离开。后来他还是觉得水里不够流畅,用浴袍裹着两人,进了房里。 木窗是开着的,透过素白的窗纸,月光非常安静地照耀着。当木寒夏最后软在林莫臣怀里,他的呼吸也那么喘急,却低头不断亲吻着她被汗打湿的每一寸皮肤。然后当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那么清淡幽暗的景色,却令人觉得目眩神迷。 (4)弱水 次日早晨,林莫臣推开木门,站在门廊,就见隔壁的厉致诚已经起了,坐着在泡茶。 “林浅呢?”林莫臣遥遥地问。 厉致诚静了一瞬。 他再怎么沉稳练达,也不好对大舅子说,是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令人家的妹妹是今天起不来。于是厉致诚淡道:“还在睡。她一向贪睡。” 林莫臣也并未在意,点头。本来就是来度假的。 厉致诚又问:“嫂子呢?” 林莫臣也安静了一秒钟:“她也在睡。” 两个男人于是都没说话。 后来,厉致诚拿出棋盘,两人无声对弈。阳光越来越亮,照在薄雪覆盖的小山上。旁边的茶香弥漫,两人你来我往,厮杀惊心动魄,无旁人知晓。 到一局棋快完了,才听到厉致诚的屋里,隐约有动静。而林莫臣的屋里,似乎也有人起床的脚步声。 厉致诚低头凝神看着棋局,忽然说:“放心我会一直珍惜林浅。她当我是个保安经理时,就一心一意护着我。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林莫臣看他一眼,落子,然后说:“你嫂子也是。她在我最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为我奔走。等一切都好了,她却离开。现在才肯回来。” 两人又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然后兀自都笑了。 “大哥,不用再,我赢了。” “呵……你确定是你赢?” …… 是啊,那样的女人,如何不让我心动? 大抵心有城府的男人,反而更渴望得到女人的怜惜。 这世间弱水三千,莺燕无数。我江山在握,哪里会看在眼中。 却唯有她,如此与众不同。 她看见我的脆弱。 唯有她,痴痴怜惜着,明明比她更强大的我。 —— 从日本回霖市后快一个月,某天早晨,木寒夏起床后,神色就有点不对劲。脸有点红,又有点走神。 林莫臣察觉了,问:“怎么了?” “我的例假晚了一个星期没来。” 他慢慢笑了:“哦?” “昨天买了张验孕棒……林莫臣,我好像中奖了。” ——《莫负寒夏》网络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