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正文卷 ------------ 1、来自隔壁的投诉  时隔三年,顾己再见着钟瑞成,是在一个普通的星期六下午。 当时,她已经辞了咨询公司的工作,跟两个闺蜜小姐妹一起,合伙开了家儿童运动馆。 销售小妹正在万分头痛地应付一个难缠的顾客,那个妮妮妈妈的声音,又高又尖,半边走廊都听得到回音:“……我不管,我要给妮妮转班,浩浩可以去Nina老师的班,为什么妮妮不行?” 这个孩子顾己有印象,虽然是个女孩,可是被家里人娇惯得太过了,每次上课,稍不满意就扔东西、尖叫、打小朋友。妮妮最近很喜欢那个叫浩浩的小男孩,可是她喜欢的方式,就是抓起人家胳膊,咬上一圈牙印,浩浩妈妈实在受不了了,要求了好几次,终于等到一个空位,转去了另外一个班。 眼看销售小妹快哭了,顾己走出来,热络地拉住妮妮妈妈:“姐,我是这儿的店长,咱们进去坐会儿,有什么要求您跟我说,是咱们宝贝儿要换班是吧?” 妮妮妈妈已经要跟着她挪动脚步了,顾己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扰一下,谁是这儿负责的?” 听见那个声音,顾己的心就猛地跳了一下,实在太像那个人了。她转回头,那个穿格子衬衫、牛仔裤的男人,头上的鸭舌帽压得极低,只露出口鼻和下巴。漂亮的下颌轮廓,并不精致、当然也不女气,粗犷得像一望无垠的沙漠。 果然就是她记得的那个人,钟瑞成。 三年前,顾己跟他相过亲,本来是抱着收集点奇葩经历的看戏心态去的,不想只一眼,顾己立刻就觉得,这就是上天为她准备的那个男人。那时,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古拙长刀,钟瑞成头上扣着鸭舌帽,正在调一把吉他,猛一抬头,眼睛里玩世不恭的光芒,生生盖过了墙上的刀锋…… 钟瑞成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顾己收拢心神微笑:“我是,先生也是要给宝贝儿换课的么?”三年时间,快的话生个孩子,也差不多可以上早教课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长年烟熏的沙哑,指着斜对面那家时光年轮咖啡店:“你们这太吵了,把我店里的客人都吓跑了。” 妮妮妈妈听见这句话,立刻回过味来了,甩开顾己的手又嚷嚷起来:“我不去里边,我要求你们现在就给我解决,妮妮要换班,凭什么不给我换?” 顾己用眼角斜飞了钟瑞成一眼,大哥,你可真是神助攻。没办法,她只能耐着性子给妮妮妈妈解释:“姐,那个班,浩浩过去以后就满班了,妮妮要过去没问题,但是得等位置,有小朋友退出或者升班了才行。” 毫无悬念地又惹来一阵“机关枪扫射”,她看向钟瑞成的目光,更怨念了。 男人两手插在裤袋里,压低了点声音,漫不经心地问顾己:“需要我告诉你怎么解决么?” 顾己横他一眼:“你can你up,不can就别叨叨。” 钟瑞成两手一摊,做了个捂住耳朵的姿势,走到那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儿面前,蹲下去:“你叫妮妮?来,告诉我,你要转去哪个班?说清楚了,就让你转。” 话说得一点也不凶,但是那副外形和低沉的嗓音,当场把才三岁的小丫头吓得扁了嘴巴,没几句就哭起来了。家里横惯了的小丫头,扯着妈妈的手直往身后躲:“妈妈我要走,要走……” 妮妮妈妈气急了:“你们……你……”可是人家真没怎么样,既没打,也没骂。她伸出一根愤怒得发抖的手指:“我要退费,这课我们不上了。” 男人站起来:“退费你得跟她们谈,一般来说,她们的合同应该是这样的,要扣掉百分之十的会员注册费,再扣掉初次上课的教材、服装、物料费,再去掉你们已经上过的课时,哦,对了,你的课包里赠课的部分,是不退的。如果你报了一万二的课程包,应该能拿回四千吧。” 小丫头哭得更用力了,妮妮妈妈终于抱起女儿,临走前甩下一句:“我要投诉你们。” 看热闹的人散了,顾己正要回去,钟瑞成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我的事还没解决呢,你这每天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太吵了,我的咖啡店都快开不下去了。” 顾己转回头,朝着他嫣然一笑:“那我也帮你想个办法,推出一种静音套餐,点咖啡赠送隔音耳塞两粒。慢走,不用谢。”拨开他的手,直接进去关了店门。 妮妮妈妈没有投诉,一天之后,钟瑞成把顾己的店投诉了。商业街管理处的通知直接贴在大门上,噪音扰民,限期整改,不然就要勒令停业了。 ------------ 2、小胡同里的遭遇  这家儿童运动馆的主人一共有三个,顾己、陈佳星、方斐。 她们的缘分,开始于高二那年,在校园歌手大赛上,合唱了一首《波斯猫》,从此被戏称做“实验一中SHE”。中学毕业后,她们各自在不同的城市读书、工作,直到陈佳星最先结了婚,有了一个难缠的小豆包,方斐留学归国,成了个比女博士更加高深的物种——女博士后。顾己在咨询公司做了几年,厌倦了不停地出差、做PPT,三个女人一拍即合,合伙开了这家“树袋熊”儿童运动馆。 现在,她们三个正聚在运动馆的办公区里,商量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顾己把前因后果都讲了,连自己跟钟瑞成相亲那一段,也老实交待了。按照两位密友想当然的理解,肯定是顾己没看上钟瑞成,她读书时,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只是她一个都看不上而已。 透过玻璃窗,刚好看得见钟瑞成在调咖啡,陈佳星用手肘戳戳顾己:“其实还挺帅的啊,虽然看不见脸,但是一举一动都是行走的荷尔蒙,很有男人味儿啊。要不然你出马拿下他,两家店合成一家店,娃上课的时候给家长供应咖啡简餐,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怎么样?” 顾己脸上一热,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其实当初相亲过后,他们短暂地交往了一个星期。照顾己的理解,应该是彼此合意的。当时钟瑞成的态度,是有些急着尽快结婚的。可是一个星期过去,这人突然就杳无音信了,听介绍人提起,他闪婚了。 换句话说,是钟瑞成没看上她,一个星期就把她踹了。 顾己推开陈佳星的手,放回她自己的肚子上:“二胎都装在这里面了,还整天想着美男,不怕影响胎教?” 陈佳星笑嘻嘻地来拨弄她的耳钉:“我这是美学胎教,懂么?我那个六万多粉丝的育儿微博上有写,你没仔细看吧?妞儿,去给对面儿的爷笑一个,让他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要是不能上课了,那些交了费的家长,还不得把我们当成骗子堵着门骂?阿斐,你说是吧?“ 方斐推了推足有800度的眼镜,言简意赅:“是。” 顾己朝着她们两个各指了一下,摆出慷慨就义的神色,先躲进卫生间里,补了个妆。她知道,自己那双眼睛生得最漂亮,双眼皮又深又长,只要补一点点眼线,就有勾人的效果。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去跟钟瑞成谈噪音的事,需要画眼线。 可是就因为画了这条眼线,耽误了点时间,赶到“时光年轮”的时候,门口已经挂出了主人不在、暂停营业的小木牌。 顾己有点泄气,一趟又一趟地溜达过去看,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了,还是没有人。八点钟她自己的店也要关了,顾己拎了包决定去看最后一趟,还是没人。 整条商业街的灯光都已经暗了,顾己抄了条小路斜穿过去,准备回家。 进了这条小巷子,她就觉得不对了。巷子里除了她还有四个人,三个地痞模样的年轻人,尾随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圈子越缩越小。眼看前面的人快要拐出巷子了,那三个小流氓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抄起一块砖头,从不同方向照着鸭舌帽就拍过去。 不管是寻仇还是抢劫,顾己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装没看见、赶紧跑路。远处大路上开过去一辆车,车灯一晃,刚好照亮了被围攻那个男人的半边侧影,那不就是……钟瑞成么?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前面已经动真章地打起来了。钟瑞成干净利落地侧踢、勾拳,别人手里的砖头就直飞出去,三个人偷袭他一个,竟然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动作不见得多么漂亮,就胜在又准又狠。 其中一个小流氓被打趴下了又站起来,再次靠近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个亮闪闪的东西——动刀子了! 顾己脑袋一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上前摸起先前被打飞的砖头,照着那个动刀子的人就拍过去。 对方“哎哟”一声惨叫,顾己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只知道自己那一下砸歪了,根本没能命中目标。钟瑞成一步抢过来,拉了她的胳膊就拽到自己身后,拿刀的人被他一脚踢飞了,窝在地上爬不起来。 另外两个人早被放倒了,半躺半坐看着他,也不敢上前硬拼了。鸭舌帽男人解下自己的衬衫,兜头蒙住顾己的头脸,伸手把她整个人抗在肩上,大步离开了。 一声尖叫吞在嗓子里,顾己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已经头重脚轻了。烟草味混合着雄性生物气味,冲得她一阵眩晕,只看得见一晃一晃的地面,和肌肉分明的身体。 ------------ 3、莽撞的后果  即使只看脚下的方砖,顾己也知道,这是往“时光年轮”去的方向。 进了店,钟瑞成一句话都没有,直接把人甩在沙发上,接着连灯都不开,自己冲到柜台附近四下翻找,不知道砸了什么东西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 顾己自己挣扎着起来,摁开了手机,帮他照亮,钟瑞成猛地抬头,眼睛里不友善的光,吓得她手一哆嗦。 他翻出纸笔来,匆匆忙忙地画了些什么在上面,折成几折收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做完了,整个人明显地轻松了许多,朝沙发方向扫了一眼,立刻皱眉,好像刚想起来,这里还有个人。 他也不说话,直接走到咖啡机旁边,一连打了好几杯咖啡,又不喝,倒像是在发泄情绪一样。到第五杯,他的神情才和缓过来,手法熟练地做了个漂亮的拉花,然后全部倒掉了。 顾己不知道他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我说,钟瑞成先生,我今晚怎么也算见义勇为吧,你就算不用对我感激涕零,至少也该有个赞扬的态度吧?” 钟瑞成绕出来,手撑着茶几停在她面前:“顾己小姐,见义勇为的前提,得是我需要你的帮助吧?” 顾己的脾气,轻而易举就被他激出来了:“行,我这叫多管闲事。那我们说点别的,钟瑞成先生,能不能请你撤销对我们的投诉?我们那边顾客都是小孩子,不放音乐没法上课。” 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跟他争辩,没想到钟瑞成的回答倒是干脆:“每周一、三、五、日可以放音乐,二、四、六我要安静,同意的话,我就撤销。还有,以后别再穿这身衣服。” 顾己低头看看,不知道自己这身碎花小T和纯白热裤,有什么不妥:“我穿的衣服,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钟瑞成被顶了一句,立刻就得顶回来:“跟我没关系,你穿不穿衣服,跟我都没关系。只要那些人再来找麻烦,认出你,你能自己搞定就行。” 顾己的脸色先红后白,红是被前半句气的,白是被后半句吓的,今天确实是鲁莽了。 钟瑞成发出一声轻笑,可是鸭舌帽下的轮廓,没有任何变化,顾己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站直了身子,把卷起的衬衫袖子一点点放下:“我很严肃地建议你,这段时间尽可能跟人同来同往,不要落单才比较安全。” 为了安全,顾己很没骨气地屈服了,这才发现,其实两人住得很近,就在隔条街的小区里面。他们两个开店的商业街,也就是那个小区的配套设施。 回到自己家里刚换了睡衣,她就听见门铃响,开门是钟瑞成站在外面,鸭舌帽檐下的薄唇,吐出沙哑的声线:“深更半夜随便给陌生人开门,警惕性这么低,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真是命好。” 顾己被劈头盖脸地说了这么一句,当然不高兴,可她从前也是习惯了应付难缠客户的人,懒懒地笑着说:“那就说明我没当你是陌生人啊。” 钟先生毫不费力地挤进来,反手关了门:“百分之八十的性侵犯案件,都是熟人作案,顾小姐没听说过么?” 顾己侧身,斜倚着墙壁:“钟先生难道是来作案的?”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自然,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 钟瑞成从她面前绕过去,直接走到充当晾衣间的阳台上,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衣物,毫不客气地挂在顾己家的晾衣杆上。 顾己跟过去一看,立刻满头黑线,一件男式衬衫,几条男款三角裤,她实在忍不住了:“钟先生,你自己家没有晾衣间么?” ------------ 4、有人挖墙角(1)  钟瑞成手脚利落地挂好了那几件衣服,竟然还掏出一大袋,放在她家的洗衣机上:“自己记得换着挂,显得这里真的有男人住,你坏了那些人的事,他们肯定会盯你一阵子。” 顾己真是要多悔有多悔,没想到一板砖没拍着人,倒给自己拍来这么大个麻烦。她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多半是希望她遇事先顾好自己,她一向也是这么做的,今天真不知是怎么了。那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就冲上去了。 她咬着嘴唇嘀咕:“那光留衣服顶什么用,直接人留下来,不是更安全?” 钟瑞成本来已经要走了,手放在门把手上,转回头反问:“你不是怕我熟人作案么?” 顾己本来斜挑着眼睛看他,听了这句话,有点别扭地转开脸。在他面前,她总有种搔首弄姿被人看穿的羞耻感,可是在别人面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一直很想问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当初那么突然地拒绝了自己,在仅有的一个星期的交往时间里,她认为彼此还是满意的。 大概出神太久,钟瑞成已经从外面拉上了大门,只留下一句话:“明天来帮你装个门闩。” 第二天早上,顾己烦恼地想,投诉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八点钟,三个女人聚在店里,商量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走廊里的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地的新闻,有关部门接到举报,查处了一个专门制造劣质儿童食品的窝点。 陈佳星夸张地揽着顾己的肩膀:“听着跟电影一样刺激诶,我觉得这位钟瑞成先生,很可能是对你爱而不得、心生怨恨,所以才出于报复心态,投诉了我们。不如你就从了他吧,看起来也是个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人……” 方菲从瓶底儿似的的眼镜片后面抬起视线,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可行。” 这两个人,一个打从上学那会儿开始,就满脑子都是八卦思路,毕业之前就领证结婚了,另一个生生把自己学成了八百多度的近视,不知道男人为何物,顾己觉得在这件事上,跟她们没法交流。 她从电视上收回目光,扒开陈佳星的爪子:“晚上我再找他谈谈试试,一周三天不能放音乐,还不如关门算了。” 陈佳星立刻狡黠地笑:“对对,你们晚上谈。” 顾己没接话,陈佳星夫妻关系和谐,看哪都有男女八卦的味道,但她和钟瑞成之间的关系,真不是她想的那样。 一下午想了几种方案,都觉得不好,钟瑞成这个人,痞气十足,软硬不吃,顾己觉得自己拿他没办法。 三点多钟,店里的几个老师,忽然一起来办公室找她,要辞职,带头的一个,就是先前妮妮妈妈闹着要转去的Nina老师。幼儿教育这一行,说起来没什么难的,能做的人很多,可是真正能做好的,简直比大熊猫还要稀少。 这个Nina老师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特别有办法带着小孩子疯,顾己很早就注意到了,有意留住她,在待遇上一直对她很优厚。这会儿忽然要辞职,顾己心里也清楚,多半是有别家的同行来挖墙角了。 她有意挽留,面上什么也不说破,笑呵呵地问:“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事?需要请假或者需要用钱,都可以跟我说,你们对这里的情况熟悉,我也不愿意换人,先留着职位给你们。” Nina有点不好意思,再三道谢,细声细气地说,只说要回南方老家一阵子,再别的,什么也不肯说了。 看样子,新雇主不但给钱给得大方,连怎么开口请辞的技巧都教过了。眼看说不拢了,顾己也不来虚的,站起来送人:“那行,今天就算是你们最后一天上班,工资一会儿就给你们结清。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里的资料、教具,一样也不能带走,手机我要检查一下,跟上课内容有关的录音录像,都得删干净。” 干净利落地送走了这些人,顾己越想越生气,现在用的这套课程,是她们三个一点点磨出来的,在陈佳星的第一个儿子身上,试了不知道多少遍,才算大概摸清了,什么样的形式小孩子会喜欢。现在不让他们带走任何资料,可是没法子让他们把脑子也留下,只要稍微改头换面,这套东西就能拿来给别人用了。 她“啪”一声把手里的笔拍在桌子上,这人可别撞在她手里。 顾己看看时间,再不去一趟,又该到咖啡厅上客多的时间了,赶紧收拾了,准备再去跟钟瑞成谈谈。 走到“时光年轮”门口,一眼就看见钟瑞成坐在一张桌子上,一圈人围着他,坐在沙发椅上,仰着脑袋听他说话。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逗得一圈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圈人,不就是下午刚刚提了辞职的那些老师么? ------------ 5、有人挖墙角(2)  顾己推开门进去,走到桌子旁边,那圈人看见是她,都讪讪地笑不出来了。 她双手抱在胸前,挑着眼睛看钟瑞成:“钟先生,你这个咖啡厅老板,跟我的老师们,还挺熟的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啊?” 钟瑞成看她一眼,无所谓地吹了声口哨,从桌子上跳下来:“她们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了吧?” 顾己被他这副样子激怒了:“钟先生,你不是嫌那边太吵么,现在又把这些幼教老师,聚到你的店里来,怎么?现在不嫌吵了?” 钟瑞成随手推了杯咖啡给她,“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顾客,再吵我也得忍着呀。” 那几个老师看苗头不好,一个个都推说还有事,溜溜地走掉了。 顾己走过去,搭了一只胳膊在吧台上,看他熟练地清洗咖啡杯:“钟先生,你要是想做这一行,何不坐下来一起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合作也好,比这样偷偷摸摸地挖人,还省心得多了。” 钟瑞成仍旧是那副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用约,人又不是我用,我替朋友招待一下,他的店很快就会开张,离这里不远,到时候你们随便聊。” 挖别人墙角,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顾己真生气了,硬生生压住,仍旧还是展颜一笑:“人你反正已经挖了,我也不追究了,噪音的事,咱能不能也揭过去,就算抹平了,两不相欠?” 钟瑞成伸出两边的食指,能同时勾住六只咖啡杯,朝桌面上一扣,整整齐齐的一排,“啪”一声倒吓了她一跳:“你要追究什么?现代社会,来去自由,你又不是地主,她们又不是卖身给你了。” 顾己见他这样,当下也觉得聊下去没意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从小到大,顾己在爸妈眼里都是个乖孩子,只有跟她关系最好的朋友才知道,她不是乖,是“拧”,懒得跟任何人分辩,但也绝不会乖乖顺从。譬如从前顾妈妈非让她去相亲,她就一声不吭乖乖地去,见了面聊起来就开始胡说八道,说自己交过四个男朋友做过五次人流,保证能把人吓跑。 拧巴的顾己,从“时光年轮”回来,立刻把店里所有教室都换上了欢快魔性的音乐,声音开到最大。不就是投诉么,她还就不信,商业街管理处能真把她这家店给关了。 到回家的时间,出了门又遇上钟瑞成。顾己看见那顶鸭舌帽就知道是他,一眼都不看他,只管走自己的。 钟瑞成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拐进便利店买东西,他就在门口等,等到她买好东西出来,又继续跟着。 顾己忍不住了:“钟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呢,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钟瑞成抬手一指:“我走这条路回家,警察说了不准我家住这边么?” 顾己到家之前,再没跟他说一句话,可是进了家门刚五分钟,钟瑞成又敲门了。顾己没好声气地问:“又怎么了钟先生,不会在家也要投诉我噪音大吧?我进了家门除了喘气还没干别的呢。” 钟瑞成一脸坦然:“昨天说了,给你装个门闩。” “用不着。”顾己丢下这句话,甩上门就去洗澡贴面膜了。 等她顶着面膜、浑身湿气蒸腾地走出浴房,客厅里那个跷着腿坐着的人影,活生生吓了她一大跳,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胸口的浴巾:“你,你怎么进来的?” 钟瑞成手里捏着一根掰直了的曲别针,轻描淡写地说:“你这种门,对我来说,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 顾己到底还是让他在自家门上装了门闩,钟瑞成嘴里咬着一根钉子、手里拿着锤子,叮叮当当地钉的时候,她就倚在一边看着。鸭舌帽底下的侧脸,曲线分明,她戏谑地问了一句:“你这么晚来这,你老婆都没意见?” “我没老婆,”钟瑞成头都没抬一下,钉好最后一根钉子,站起来看着她说,“现在没有,我离婚了。” 他说的坦然,顾己却觉得有点不自在了,离婚了就是自由身,那他们现在是真正的孤男寡女了。她转身走回客厅,自己接了杯冷水喝。 “好了,”钟瑞成临走前,还不忘给她点恐吓式忠告,“快递外卖、水表电表,都看清楚了再开门,门闩能防贼,可防不了主动引狼入室。“被顾己毫不客气地推出去,用他自己刚装的门闩把他锁在了外面。 整整一晚上,顾己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总觉得房间里有钟瑞成的气味,是种淡淡的烟草味道,虽然他好像从来不抽烟。 他手脚利落、能拆会装的样子,不停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他满身痞气、桀骜不驯,跟她在学校和公司见到的那些乖宝宝男生,半点也不一样。 但是人家看起来对自己没兴趣,顾己用被子蒙住头,她绝不会干倒追这种事。 过了这一晚,钟瑞成再没主动来过,管理处的人来了两次,勒令她们必须解决噪音的问题。管理员倒是也讲道理,知道她们的音乐不能换,建议她们换成消音的玻璃。 换是可以,只是一周之内无论如何换不完,顾己靠撒娇卖萌要求宽限些日子,管理员有点为难地答复,只要投诉的那一方同意就行。 ------------ 6、找人说点好话  顾己跟陈佳星商量了一下,打算请个人来,居中说点好话。 陈佳星有个远房小哥哥,从小跟顾己一个院子里长大,现在在一家叫启新的贸易公司做稽查员。这位宋子骁小哥哥,为人和气、仗义,走到哪都有朋友,什么人都说得上话。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宋子骁正在洗澡,顾己跟他熟惯了,随口就问:“这个时间洗的什么澡,难道是我的嫂子终于有着落了?” “没有的事,”宋子骁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我这刚加了三天班,再不洗身上都臭了。是老万又有线索送过来,只是那帮人太狡猾,我带人赶过去货已经转走了,白白扑了个空。” 顾己知道他说的这个老万,他们这些稽查员,职责之一就是追查假货,有些长期合作的商业调查员,给他们提供线索、收取报酬。没人知道老万的真名,甚至也没人见过他,只知道他每次都是画好了地图,卷在一根万宝路烟里,别在他们这些稽查员的车窗上。 老万名气大,是因为他的消息又偏门又准,起先都叫他万宝路,叫来叫去,省略成了老万。 顾己提了钟瑞成的事,宋子骁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这回倒是难得地犹豫了一下:“这人我认识,但他脾气怪,我说不上话。” “要不这样,”宋子骁想了想,“周六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出去,骑车进山,顺便拿着新入手的单反,拍点照片。那波人里有人能喊上钟瑞成一起,我带上你一起,玩熟了说不定就好商量。” 他说的、能喊上钟瑞成一起出来玩的人,叫秦陆,算是个小富二代,家里做运动器材生意。可有件事,宋子骁也不知道,秦陆最近突发奇想,打算开家儿童运动馆,上了大众点评搜索本地评价最好的儿童运动馆,前五个每家都挖了几个金牌老师出来,其中就包括顾己的那家树袋熊。 原本说好了,Nina她们辞职成功之后,约在时光年轮小聚一下,但是秦陆不靠谱惯了,那天刚好有个哥们儿的酒吧新开张,就把这事彻底忘了,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只好打电话拜托钟瑞成代为招待一下。 所以顾己过去的时候,正看见钟瑞成被她这刚辞职的一圈老师围着,口若悬河,谈笑风生。 冤家路窄,这些人就要被宋子骁,聚齐在周六这场活动里了。 周六这天,顾己穿了件白底带红色小桃心图案的露肩小上衣,搭一条牛仔热裤。用陈佳星的话说,她顾己就是专门为牛仔热裤而生的,一双腿又白又直,看上去又清纯又诱惑。原本围着那台佳能最新款爱不释手的几个大男人,看见她直接不说话了,互相用胳膊肘推来搡去,最后还是宋子骁出来打了个招呼。 秦陆根本还不知道,面前这位就是树袋熊的联合创始人之一,嬉皮笑脸地上前叫人家“小美女”,被钟瑞成一把扯住了衣领,直接丢了满满一双肩包的矿泉水到他身上。 车子、头盔,都是宋子骁替她准备的,一队人走起来,顾己竟然也大致跟得上,不用人特意走走停停地等她。 骑行到第一个休息点,大家坐下来喝水聊天,秦陆一屁股坐在地上,夸张地叫唤:“都多喝点,今天怎么水都装在一个背包里了,钟哥是成心要压死我。” 出发那会儿,宋子骁就看出来了,钟瑞成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地不说话。宋子骁记着顾己拜托他的事,这会儿岔开了话题问秦陆:“听说你要开店?这次又要开个什么店?” 秦陆猛灌一大口水:“不是都说小孩的钱好赚嘛,我就打算开家儿童运动馆,带小孩跑跑圈、跳跳格子,美其名曰:体能训练。” 别人还没说话呢,顾己笑吟吟地接口了:“要开儿童运动馆啊,老师找好了么?” ------------ 7、她还是那个小姑娘  秦陆听见美女说话人就发飘:“找好了啊,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花钱。我已经从好几家儿童运动馆都挖了名师过来,连课都不用准备,就照她们原来上过的接着上,要什么教具我给她们准备。” 顾己一直微笑听着,眉眼弯弯地发问:“那你这样,不怕人家知道了去法院告你呀?” “谁要告我也得有证据不是嘛,”秦陆跟着耳机里的音乐一晃一晃,大言不惭,“教具我换个颜色,音乐我换个调调,谁能证明我是跟谁学的?” 顾己从自己半敞开的双肩包里,掏出手机来,伸到秦陆面前,按下了录音停止键,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原来没有证据,现在有了。要是让我知道你敢用树袋熊的课程设计,你就给我等着。” 这一下太过出乎意料之外,直接让秦陆愣住了,等到其他人纷纷跨上车继续走了,他才弄清楚状况,扯住钟瑞成抱怨:“现在的小丫头片子,看着如花似玉的,怎么阴险起来都跟母老虎似的。” 钟瑞成“咔哒”一声扣好了自己的头盔,抬手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走你的吧!还想让我给你背包里加点水么?” 秦陆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了,骑了足有一公里,他才终于想起来了,他在钟瑞成家看见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捧着一杯可乐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好像就是刚才那个阴险的美女。他恍然大悟,加快了速度追上去:“钟哥,是我眼瞎了,你别怪我。” 钟瑞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把山地车上的变速器调快了两档,直接甩开了秦陆。 秦陆像狗皮膏药一样又追上来:“钟哥,你要是喜欢人家,就纳了呗,兄弟觉得你身边确实需要一个新的小嫂子。” 钟瑞成放慢速度,从侧面拍拍秦陆的肩:“忘了告诉你,晚餐烧烤的原料,还在山下,麻烦你回去取一趟。“说完,就把秦陆的哀嚎甩在了身后。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三年过去,他始终记得见顾己的第一面,明明是个秀气的小姑娘,眼睛却盯着墙上那把刀,笑嘻嘻地问:这是拉孜藏刀吧,开刃了没? 在旁人眼里,她还是那个小姑娘,一出现,就让前一秒还在胡吹大气的男人们都慌了神。可他已经是结过婚又离婚、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的人了。按照婚恋市场上的一般认知,他已经没资格说“喜欢”了,他现在只能说点现实的,比如结婚以后打算在哪里安居,比如将来打算养几个小孩子、读公立还是读私立。 是他自己浪费掉了说喜欢的那次机会。 当天晚上不回城,宋子骁提前包了家依山傍水的民宿,吃过晚饭就在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凑在一起玩牌。 顾己坐在一圈大男人中间,一脸好奇地听他们讲该怎么玩。其实她都会玩,从前出差晚上就靠这个打发时间,输了的第二天早起给所有人买早点。为了不早起,她的牌技练得还算可以。 可她偏不显出来,轻轻巧巧地问了句“这个怎么算赢”,就已经在心理情感上,把秦陆彻底踩在脚下,所有人都认为他挖人家的老师不厚道,连玩牌也不带他了——只除了钟瑞成。 钟瑞成什么都不玩,就坐在一米多高的院墙上,手里拿着只限量版的打火机,一下一下地点着了,又熄灭。他从不吸烟,可是手里那只打火机,目测价值五位数。 天一黑蚊子就多了,点了蚊香也不管用,九点多宋子骁就提议回房间了,让顾己早点休息。 顾己一脸乖巧地挥手道了“晚安”,等所有人的房间都关上了门,她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走回院子里,站在围墙底下,仰头看上面的人:“钟先生,你怎么不去睡觉?” ------------ 8、墙头的意外  钟瑞成像雕塑一样坐在半暗的夜色里,人一动没动,手里那只上万块的打火机,“啪”一声失手掉在了地上。 从这个角度看她,可爱得像个长满桃心点点的小蘑菇。 顾己把打火机捡起来,摆弄了一下:“还是Dupont的呢。”她伸手递上来,打火机静悄悄地躺在她手心上。 钟瑞成伸手来拿,她的动作更快,这只手一缩,另一只手伸上来,握住了他的胳膊,脚踩着旁边的桌子就要登上来。 眼看就要扑进他怀里,钟瑞成下意识地要抽手,低低地说了声“你松手“,把顾己留在半空,晾成了一个上不成、下不去的姿势。 顾己眯起眼睛:“那你松手,你舍得我掉下去摔死,你就松手。” 对峙似的互相瞪了一分钟,他没松手,稍一用力拉她上来,由着她坐在自己旁边。 顾己坐稳了,又开始得寸进尺,手托着腮问他:“钟先生,噪音的事,我答应换玻璃了,但你得给我半年时间,让我慢慢换。要不然还是你替我换,我付钱给你。” 夜色越来越暗,钟瑞成缓缓转过脸来,花了点时间,才把焦点落准在她蜜桃一样的脸上。嘴唇动了一下,还没开口,院子里的灯忽然被人拉亮了。 秦陆从屋子里蹿出来,伸手指着墙头上的两个人,大喊了一声:“孤男寡女,墙头马上,必有奸情!怎么样,被我抓了吧?” 顾己恼了,站起来,随手就要摸东西丢他,可她忘了自己是在一米多高的墙头上,一只脚迈出去半步,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从墙头上滑了下去。 “豆豆!”那是顾己的小名,钟瑞成失声喊出来,也跟着一跃而下。 秦陆认识钟瑞成六七年了,知道他身手敏捷,但是从来不知道他能敏捷到这个地步,稀里哗啦地把桌子、椅子全都推开,从墙根底下把顾己捞起来,横抱在身前。 这下子声音太大,房间里的人都走出来,出门就看见钟瑞成半跪在地上,脸色像要吃人。 他伸手在顾己身上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骨折,脸色才稍微和缓了点。顾己小声“嘶“了一下,他才留意,自己还捏着她的胳膊没松开,那胳膊又细又软,握在手里就像没有骨头一样。 宋子骁赶紧找了辆车,把人送回城里的医院检查。好在墙不算高,医生诊断顾己只是脚腕扭伤。 跟顾己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宋子骁把钟瑞成拉到病房一角:“兄弟,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我把人带出来玩,伤成这样,跟人家父母没法交代。你看这事怎么办?” 钟瑞成瞥他一眼:“怎么交代是你的事,人又不是我推下去的。” 顾己知道宋子骁要干什么,趁着对方心虚有愧,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她本来不太赞成这样趁火打劫,可是钟瑞成那副跟他没关系的态度,惹火她了。顾己夸张地哼哼了一声:“你看我这个情况,换玻璃肯定是换不了那么快了,每天从家里挪过去都成问题……” 钟瑞成抬眼:“我安排人替你换,最后结了账,你付钱给我。” 宋子骁听不下去了:“”你不差这几个钱吧?你店里的咖啡,12块一杯,连那种咖啡豆的成本都不够。“ 钟瑞成半点面子也不给:“这不是钱的事,你们叫我来,设这局诓我,我偏不往下跳。噪音是你的问题,换玻璃是你的义务。你的脚,我不认为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件事上,我一分钱都不会出,如果非要说男人该让着女人一些,你上下班的问题,我可以解决。” 这是顾己第一次见识钟瑞成又臭又硬的脾气,连让着她几分,都要掰扯清楚。尤其恼火的是,钟瑞成还把她当成了勾结设局坑人的那种。 休息了两天,星期二早上,顾己是被钟瑞成用轮椅推进“树袋熊“的。本以为他说的负责,会是报销打车费,没想到钟瑞成是个言而有信的大丈夫,说一分钱不出,就真的一分钱都不出,不知道从哪找了辆轮椅来,推着她走过去。 “树袋熊”里面,换玻璃的工人,已经在量尺寸了。 陈佳星把人接过来,交给方菲推着,挤眉弄眼地说:“你真是牺牲小我,成全大家。不过,你们是不是搞得太激烈了点?什么姿势能把脚都扭了。“ ------------ 9、让我舒心就不找他的麻烦  顾己用完好的那只脚作势踢她:“有没有良心?看在我拿身体发肤给你们挣来了消音玻璃的份儿上,你们两个,今天开始轮流推我。” 她轻咳嗽一声,确定门口的人已经走了,小声说:“先推我去趟厕所。” 晚上六点,陈佳星的二十四孝丈夫,已经亲自给她叫好了专车,打电话来叫顾己早点放孕妇回家休息。 晚上八点,钟瑞成准时出现在“树袋熊”门口,要推顾己回家。 刚拐了两个弯,顾己就叫起来了:“停一下,停一下!” 转角处那个最宽敞的位置,几个工人正在安装广告牌,上面红红绿绿的几个大字:野袋鼠儿童运动馆。大门开着,秦陆正在里面跷着二郎腿吆五喝六地打电话。 “我叫树袋熊,他就叫野袋鼠,他自己长没长脑袋,连起个名都不会?”顾己气急了,一时忘了推着自己的是很有原则的钟瑞成先生,拍着轮椅扶手叫,“快推我过去,我得跟他好好说说这事。” 身后传来钟瑞成漫不经心的声音:“我负责推你上班和回家,不负责推你闲逛。” “这可不是闲逛,”顾己侧头过去跟他讲道理,“找他算账是我的工作内容,你就当推我去加个班。” “不好意思,我不加班。”钟瑞成推着她就走,直接走向了远离那家野袋鼠的方向。 顾己接连叫了几次,钟瑞成都像没听见一样,根本没反应,顾己急了,扭头朝他手腕上咬了一口,这一下成功逼停了轮椅。 “你属狗的,怎么还咬人呢?”钟瑞成抬起手腕对着路灯看看,上面一圈清晰的小牙印。 顾己不客气地顶回去:“我给你报销三针狂犬疫苗,现在我要过去。” 钟瑞成双臂抱在胸前,挑着眉看她,跟她互不相让地瞪了一分钟,忽然发出一声戏谑的冷笑:“你非得为难他干嘛?” 秦陆是个典型的二世祖,对自己没有多高的要求,要不是家里逼婚逼得紧了,他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他在亲爹面前立了军令状,一年之内无论如何赚到钱,赚不到就回家结婚。据说对方是美国注册会计师、跆拳道黑带,一米七的身高,除了秦陆自己,全家都满意得不得了。 这事,钟瑞成知道,顾己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顾己站起来,踮着脚跟他平视:“他是你小舅子嘛,你这么护着他?不让我难为他,我就只能难为你了。他挖了我的老师,回头再抢了我的生源,我的店可就开不下去了,没有收入,你那玻璃钱,我可就付不出来了。” 钟瑞成把帽檐往下一压:“那钱我可以不要了,你那帮手不是说了么,我也不差这几个钱。” 顾己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当成跟人合谋的女骗子,气急了她倒也不发火了,慵懒地笑着坐回去:“不是说这就不是钱的事么,怎么又变成不差钱了?有现成的便宜从眼前过,我要是不占,都对不起你。消音玻璃钱我肯定不付了,我店里有任何麻烦,钟先生你得替我搞定,你让我舒心了,我就不找秦陆的麻烦。” 钟瑞成“呵”地笑了一声:“行,让你舒服,我做得到。” 一字之差,意思就有点不对了,顾己小声念了句“流氓”,提高了音量催他快走。 因为不差钱,秦陆的那家野袋鼠运动馆,开业得特别快。 开业当天,顾己就把方菲派了过去,让她一堂课一堂课地盯着看,只要有跟树袋熊课程雷同的地方,全都拍照录像。 秦陆直接把电话打到顾己的手机上,带着夸张的哭腔求她:“小嫂子,你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你派来的这位,跟教导主任似的,吓得我们老师都不会笑了。” 接电话的时候,钟瑞成就在旁边,正在替顾己买午餐,顾己被那声“小嫂子”挠得心里痒痒,瞥了认真研读菜单的钟先生一眼,恶声恶气地说:“叫亲姥姥也没用,谁让你惹我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挂断电话,顾己心里十二万分得意,方菲是学的是油气输送专业,对比专利技术都不在话下,何况这点幼教课。 电话那边,秦陆也思考了一下眼下的情况,他用自己浅薄的人生阅历得出结论,顾己这么为难他,主要是因为她跟钟瑞成的关系不和谐,迁怒于自己。这一对别扭的男女,他得推他们一把,只要他们顺利谈上恋爱,应该就没空再盯着他这家小店了。 又到周末,秦陆提前挨个邀请,说要做东请大家去轰趴馆玩,算是给顾己赔礼道歉,相聚一闹泯恩仇。 ------------ 10、凑在一处  秦陆当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他的主要目的,是找个合适的场所,把顾己和钟瑞成凑在一块。轰趴馆就开在一处小区住宅里,跟去家里做客一样,能做饭,能打牌。结束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不用收拾。 人到齐了,秦陆就拿出一把写好的小纸条,提议抽签分活儿,大家自己动手,把午饭做了。 顾己刚要伸手,秦陆就朝她不住地使眼色,叫她后抽。等钟瑞成抽完了,他用拇指在底下悄悄一推,硬塞了一张给顾己。结果就是,顾己和钟瑞成两个,被分去烤面包,其余人去点外卖、抬饮料、摆碗筷。 轰趴馆里里专门留了个小隔间,各种烘焙工具一应俱全,连材料都是店家准备好的。 秦陆的本意是好的,觉得洗手做羹汤,这场面要多温馨有多温馨,他自己就喜欢那种小模小样的女孩子,觉得顾己只要稍微在贤惠方面露一手,钟瑞成不可能不动心。 但他实在想错了顾己。 作为一个三年级就选进奥数集训队的女生,顾己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做家务”三个字。考研那年学会个蛋炒饭,炫耀了整整一夏天。 小隔间里,钟瑞成扫了一圈,朝顾己一挑眉:“咱俩分分工?你会做什么呀?” 顾己从前参加过公司组织的那种烘焙活动,面是提前准备好的,围着围裙,用模具扣出不同的形状来,交给工作人员去烤熟,就万事大吉了。她知道自己这方面手残,但是不想在钟瑞成面前认怂,自认为用了非常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词汇:“做饼干吧,我负责压模。” 钟瑞成“嗤”地笑了一声,把衬衫袖子一层层卷上去,露出胳膊上一大片青色的纹身,直接熟练地上手搅拌面粉、打鸡蛋。 他的动作太流畅了,直接显得顾己刚才的语言,特别苍白无力。她想上前做点加水递东西的事,也显得自己参与了,刚一凑近,钟瑞成猛地转身,这隔间太小,倒是直接把她逼进了墙角。 顾己觉得尴尬的时候,就只管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离得近看,钟瑞成的鼻峰,有个特别漂亮的弧线,鼻尖下面的嘴唇轻轻开合:“大小姐,你还是坐着吧,剩一只脚,好歹还能跳。要是两只脚都扭了,待会儿你是打算滚着出去么?” 顾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烤箱发出呜呜的蜂鸣声,她推了一把:“那你走开点,这都叫你挡得空气稀薄了。” 钟瑞成转身去打奶油,顾己还站在原地捏着自己的手腕,刚才那手感,好像是传说中的胸肌? 成品是个基本款的软蛋糕,大概用料足,闻着特别香,涂抹上一层奶油,再拉上点简单的花,看起来已经能跟那些网红烘焙达人照片里的款式相媲美。 托盘上还有几块圆圆的小面饼,顾己纯粹是想证明,自己在厨房里并非一无是处,伸手就想抠下来:“这有几块洒出来了……” 也不知道钟瑞成是怎么从一堆杂物中间绕过来,她刚动,整只手就被钟瑞成握住了,虽然动作够快,手指尖上还是烫红了。 钟瑞成一脸看小傻子的表情:“那是你要的饼干,你不知道刚出炉的饼干烫手么?进个山,从我这弄走一套消音玻璃,这次又看上什么了,直说就行,不用那么拼命。” 顾己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指摁进冷水里:“我没见过新出炉的饼干呀,一时没想到它是热的呀?超市里买的饼干哪有热的。” 她不过随口撒个娇,钟瑞成偏就跟她较真儿起来了:“那你见过奶牛没?你是不是觉得,超市里那排巧克力奶,就是喂了巧克力的牛挤出来的?想吃牛奶冰激凌了就把奶牛放冰箱里?” 顾己一天里第二次笑不出来了,她从小就长得乖,献殷勤的男生一大把,但凡对她有点兴趣的,都不应该是这个表现。 蛋糕端出来的时候,其他的菜也好了,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秦陆夸张地大呼小叫:“我摸着良心说,今天就这个蛋糕最不错,这就叫慢工出细活。” 顾己心情正不好,隔着桌子送他个白眼:“得了吧,你往胸口摸能摸到良心?你得往大腿上摸。” 秦陆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我得往谁大腿上摸?你的么?” 宋子骁当下就站起来了,转头的时候发现钟瑞成也站起来了,只是隔得远,没人注意他。宋子骁的动作一顿,接着开了瓶二锅头就往秦陆嘴里灌:“说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妹妹,借你个胆子你敢摸摸试试?” 他长得白,就显得特别文气,陈佳星曾经开玩笑,说他是个白面书生转世,谁也没想到他为了一句玩笑话就翻脸了。 秦陆被呛了个半死,连滚带爬躲去角落里。 吃饭的时候,宋子骁忍不住又逗秦陆,问他开始挣到钱了没有。 ------------ 11、新产品  秦陆叹气:“哪有那么容易,来试课的倒是不少,让掏钱的时候就翻脸无情了,说我们的课没有新意,跟其他的早教馆差不多。我这连租金带装修,大几百万砸进去了,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收回来。” 聊起这个,顾己的耳朵就竖起来了,课程同质化,也是她们的“树袋熊”现在面临的问题。小孩子的钱好赚没错,可是想赚小孩子钱的人,也太多了,简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比高考还惨烈。 她早就有个想法,想引进一套新的课程体系,正好叫宋子骁介绍几个供应商给她。刚要开口,又化成了一个慵懒的笑意,她才不当着秦陆的面说呢。 秦陆看见她笑,就心里发毛,生怕她是又想了什么新花样折腾自己,有心拍几句马屁,想起刚才说错话时的情景,又不知道是该夸她跟钟瑞成般配,还是夸她跟宋子骁登对,最后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闭嘴。 轰趴散了,顾己当晚就给宋子骁打了电话,她早先就看中了一种滑步车,两岁多的孩子就能玩,其实就是拆掉脚蹬的两轮自行车,可是配上头盔、护具,小孩子立刻就像个赛车手,超级酷。 宋子骁上班的公司里,刚好有这种产品,说定了第二天叫市场部的人,拿两台样车给她看看。 顾己本以为会叫普通办事员过来,到了约好的时间,倒是宋子骁亲自带着人来了。人靠衣装,被深色西装一包裹,宋子骁立刻帅得没边儿了。几个人跟他都熟,一点不拘束,顾己眯着眼睛指他:“你跟言情男主之间,就差了一张霸道冷脸了。” 宋子骁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尖:“冷脸不是问题,我的问题是差钱。样车免费给你拿去展示,如果决定要进货,价格和流程,得按公司的规定。如果想要便宜的,我也可以再托朋友,帮你想想办法。” 钟瑞成这天正被顾己叫来修理绘本区的书架,不过是钉几个钉子的事,对他来说小事一桩。可他看见宋子骁,心里就老大不舒服,说话就说话,老动什么手。 那边顾己刚说了声“行”,角落里就传来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绘本区装饼干的罐子扣在地上,饼干洒得到处都是。钟瑞成站在一地饼干中间,右手拎着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抛起来又接住:“不好意思啊,手滑了,你们继续。” 顾己没留意他左手藏着,远远地戏谑了一句:“钟瑞成小朋友,你看看到底谁像三岁小孩,那个饼干罐子,来上课的孩子都没打翻过。” 钟瑞成自己转过身去,喝跑了围过来捡饼干的孩子,左手拇指上还真是疼,叫锤子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就因为他走了个神。 他早就知道她很有男人缘,七分娇三分拙,猫一样可爱得恰到好处。秦陆昨晚不怀好意地跟他说了,他要是再不动手,这朵花就得插到别人家的花盆里去了。 他觉得,秦陆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可他没把握,顾己对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这世上,叫钟瑞成还没做、就退缩的事,还是第一次。 顾己这边,向来是有什么新鲜事物,都先拿陈佳星的乖宝儿子牛牛试水。两辆样车一到,她就赶紧催着陈佳星把牛牛带过来,牛牛一上手就喜欢得不得了。当然价格也不便宜,一辆小车,加上七七八八的护具,要两千多块。 但是顾己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买车只是个入门的门槛,之后会有训练课、比赛、郊野亲子活动,她要用这种小车,开发一个新的产品系列。 陈佳星自己有个亲子V号,最开始只是记录牛牛的成长经历,因为用心,这些年积累的粉丝数量相当可观,有时做点育儿产品方面的团购,简直一呼百应,走货量不比那些咋咋呼呼的网红少。顾己创业之初,拉着陈佳星入伙,原因之一就是看中了她的网络资源。 拍了照片,配上不让人反感的推介,推文出了两期,就有人留言要求团购了。 可是顾己打电话给启新的市场部,要求拿货的时候,对方客气是客气,说的话就不大对劲了,说这种车库存有限,只能先供应三四辆,再多的,要是她一定想要,可以先帮她从别的地方调货过来,但是跨区调货是违反公司规定的,得私下找个司机帮忙拉一下,需要给司机一万左右的跑腿钱。 顾己知道那边的意思,是想卡着发货这一环,私下要点好处。没想到,宋子骁亲自露了脸,还是不管用。 这钱她不是不能给,只是……顾己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等她下班的钟瑞成,脚腕上扭那一下,已经差不多好了,她咋咋呼呼地装瘸,又多装了一个星期,再装下去就太夸张了。他还欠自己个天大的人情呢,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给他找点事做。 ------------ 12、用钟先生的方法解决问题(1)  顾己挪到门口,猫似的懒懒一笑:“钟先生,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本来我也可以自己解决,但是你看你都说了,有事可以找你,我要是不找你,是不是显得看不起你。” 钟瑞成早看穿了她那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顺着她织好的网,一头扎进去。她身上有种猫一样又懒散又狡猾的腔调,让他经常有种控制不住、想要抓过来深深呼吸一口的冲动。 可他还是忍不住逗弄她两句:“那你可想多了,我这人唯独就是不介意别人看不起我。” 顾己在咨询公司做了三年,早练就了再恼也不上脸的本事,仍旧慵懒地笑着说话:“钟先生要是听不懂这句,那我们就聊聊怎么追究秦陆侵权的事。” 钟瑞成也是个绷得住的,斜着身子倚在半边玻璃门上:“我能帮你拿到货,不但不用加钱,还能至少打个八折。但是我有条件,你全程都得听我的,先去画个酒吧街常见的那种大浓妆,再配套合适的衣服换上。” 顾己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门路,只觉得新鲜刺激,照他的要求化了个夸张的烟熏妆。钟瑞成眯眼打量了半天,拿过剪刀,在她那件T恤上上上下下剪了几下,立刻就变成了件露肩露腰的款式,有几分像早早出来混社会的小妹儿了。 “时光年轮”门口,一直停着辆哈雷机车,顾己从前以为只是装酷的摆设,出门就看见钟瑞成已经跨在上面,扬手递了个头盔过来。 机车是最能衬托男性荷尔蒙的座驾,再贵的跑车也比不了,顾己坐上去,从背后对钟瑞成说话:“上中学那会儿,我最羡慕骑摩托车的人了,特别盼着有人愿意带我兜风。” 一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腰上,钟瑞成扣住油门的手腕一顿。 顾己细细软软的笑声,转瞬就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 这时候正是晚高峰,钟瑞成这辆机车,肆无忌惮地从拥堵长龙的缝隙里穿行过去,无论几十万还是几百万的车,都被他甩在身后。 车子停在一排简易库房后面,钟瑞成随手拿了根别针,三下两下就把窗子捅开了。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货,全部都是顾己看中的那款幼儿滑步车。钟瑞成抬手一指:“这些,待会儿就全是你的了。” 顾己捂嘴:“钟瑞成!你不会是打算偷吧?” “我用得着偷那么不上台面么?”钟瑞成把别针丢在脚底下,几步走到旁边的洗车摊上,跟老板说了几句,直接拉了高压水枪过来,朝顾己一偏头,“你,站远点。” 他把水枪对准自己的机车,按下开关,眼里痞气的坏笑一闪而过,接着手上一歪,喷出来的水柱直接沿着半开的窗子冲进库房。 声音很快就引了保安过来,当场扣住了钟瑞成。启新公司的员工宿舍就在仓库附近,市场部的人接了电话,很快就来了。 水不多,货也没事,只是整整几排的包装箱都打湿了。来的人当场脸色就不好了,现在的家长给小孩子买东西,恨不得拿放大镜出来挑,两千块的童车,包装破损的肯定没有人买,直接嚷嚷着要个说法。 钟瑞成无辜地摊手:“我也不是故意的,就在这洗个车,你们自己窗子也没关牢,全怪我一个人不合适吧?” 对方去打了个电话请示,回来之后态度强硬地要求,他们必须得把这批货买下来。 钟瑞成抬抬帽檐:“讹人是吧?东西又没坏,我凭什么买下来?” ------------ 13、用钟先生的方法解决问题(2)  来来往往吵得不可开交,那个小办事员自己又做不了主,中间不断地去打电话搬救兵,没多久就呼啦啦来了七八个人,把钟瑞成围在中间,要他必须拿钱出来。 钟瑞成把洗车的水枪直接往面前一挡,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了根烟,却不点:“怎么个意思,要明抢是吧?你们要是不讲道理,我就直接开水阀了,把你们那半面的货也都废了,大不了就是报警进局子,谁也落不了好。” 对方有个看起来职位高些的人,吃不准虚实,站出来和稀泥:“要不这么着,点点包装盒子泡湿了的有多少,我跟公司请示一下,打个折卖给你,你可以说是尾货或者瑕疵品,便宜出清,我保证,你亏不了,你要是门路广,说不定还能赚个几千块宽绰宽绰手。” 那人凭衣装看人,显然把钟瑞成当成没有正经工作的小混混了。 钟瑞成把烟一吐,直接揪住那人的衣领子:“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自己怎么不接过去呢?别把我当傻子蒙。” 对方看他要动手,都往前抢了一步,可也没人敢当真上手把他怎样,他那股气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样子。 钟瑞成这下倒是不急了,“嗤”地笑了一声,手一松,倒推得那人朝后直退了好几步,才被同伴扶住:‘出货价打六折,我就认栽,不然,我们就耗着吧,今晚谁也别走了,看能不能磨出个解决方案来。’ 这种贸易公司,最怕惹上地头蛇,没完没了地纠缠,那人又去打了几通电话,回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六折我们已经是狠亏了,必须今天现金全款。” 钟瑞成慢吞吞地应下来,让对方派个有头有脸、说了能算的人出来,省得谈妥的事,又要来来回回地讲条件。 对方没办法,只好拨通了电话交给他,隔着电话他倒是爽快,跟人家称兄道弟,聊得热火朝天。可电话一挂断,他又两手一摊,说自己没钱,拿不出现金来,转头让顾己借他点。 顾己清楚分明地看见他朝自己一眨左眼,心领神会地说自己也没钱。 钟瑞成装模作样地发消息给朋友,凑足了钱打过去,当场叫了辆货拉拉把东西拉走。 结束之后,他还不忘朝顾己问一句:“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小哥哥有效率?” 顾己全程都没怎么吭声,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钟瑞成,这会儿笑得眼睛弯弯,奶猫似的爪子拍在他肩头:“你很能干啊钟先生。” 能干的钟先生,用机车载着她在杂乱的小巷子里穿行,停在美食街最火爆那家宵夜馆子门口,跟老板称兄道弟地聊了几句,连排队都免了。两个人都饿得不行了,不用排队比中了五百万还高兴。 顾己支着腮看他,新上的小龙虾他正一只只飞快地挑,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斤斤计较,连店员都叹服,说他这一手真像卖过小龙虾的。 他负责四处逞英雄,她负责一脸迷醉地坐享其成。 疯到半夜,该回去了,顾己站在那辆机车旁边,夜风一吹,那点心思又压不住了,手搭在钟瑞成肩上,媚眼如丝地一语双关:“钟先生,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好人。” 钟瑞成压住她的手腕:“这就对了,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是好人。” 顾己轻轻地笑,像只手挠在人心上:“那么不是好人的钟先生,你老实说,你对我,有没有过什么罪恶的念头?” 钟瑞成缓缓地俯身凑过来,有那么一瞬,顾己几乎觉得他会就那么吻下来。 他开口,正要说话,眼神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和痞气,忽然消失不见了,半张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话:“妈,您怎么在这?” ------------ 14、他是什么样的人  顾己赶紧回头看过去,从前跟钟瑞成相亲,并没发展到见家长的地步,她也就从来没见过钟瑞成的妈。 即使是在跟钟瑞成相亲那会,她也从没觉得应付未来婆婆会是个多大的事,无非就是两条,挑老年人爱听的说,多捧着她的儿子。可是她看见那辆低调的玛莎拉蒂,还是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脖子上带了条珍珠项链的女人,虽然不年轻了,眼里的光却很凌厉,正坐在司机的位置上,手握着方向盘问钟瑞成:“你呢,你怎么在这?” 她竟然自己开车! 当然没人规定老年人不能开车,可是自己开车的老年人,一定是有点本事也有点脾气的。 钟瑞成侧了半边身子把顾己挡在身后:“今天正好有事,办完事顺便吃个饭,正准备回去了。” 钟妈妈早看见顾己了,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去,分明是一副嫌弃神色,她转向钟瑞成:“你这样自暴自弃,哪个好姑娘愿意嫁你,更别指望谁乐意回心转意跟你复婚……” “妈!”钟瑞成猛地抬高了音量,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看他脸色阴沉,钟妈妈也不再说了,她这些年一个人做生意,即使心里不高兴,也不至于当街跟自己的儿子吵嘴。 钟瑞成戴上头盔:“我先送她回去,别的等我回家再说吧。” 全程都没人提起顾己,她坐上机车的时候,早没了刚才的雀跃。她知道,今天留给钟妈妈的印象差极了,而且,她老人家看起来更盼望钟瑞成能跟前妻复合。 心里有事睡不着,顾己习惯性地想要找自己的好友倾诉一番,陈佳星现在是孕妇,半夜叫起来不厚道,消息只能发给了方菲。 方菲很快就回复了,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查查他呗。 顾己认识的人里面,跟钟瑞成最熟悉的,也就是秦陆了,她字斟句酌地发了一大堆文字过去,叫方菲帮自己从秦陆那问一问。 过了有十多分钟,顾己几乎都要以为她睡了,方菲才回了一个字:好。 秦陆的嘴,根本不用费心思撬,就能滔滔不绝。 钟瑞成的妈妈肖美玉,经营一家很有名气的连锁美容院。钟爸爸去世得早,她又只有钟瑞成这么一个儿子,一直希望他能帮帮自己的生意,毕竟不管多大的家业,将来都是要留给他的。可是钟瑞成总是不肯,说那是女人的生意,他做不来。 据秦陆说,他是三年前春节那会儿匆忙结的婚,娶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连他们这些狐朋狗友都没通知,八月女儿悠悠就出生了。那个小女孩儿生得特别可爱,再后来钟瑞成就离了婚。 方菲带回来的消息,是三个人一起分享的。陈佳星听完了,当场就火了:“这什么人啊?春节领证,八月女儿都生了,明摆着就是先上了车不得不买票嘛。” 她拍一拍顾己的肩膀:“从前那些玩笑话,当我没说,换玻璃的钱,我们三个一人一份凑了还给他,说什么也不能拿你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看顾己不说话,陈佳星双手捧着她的脸硬扭过来:“你不会真的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就打算把自己交代给这个男人了吧?你才刚过二十五,再说,远的不提,我那远房小哥哥宋子骁,还一直惦记着你呢,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顾己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拧她的脸。 陈佳星跟她从小就在一个幼儿园里,太知道她的性子,心里打定了主意不想听人劝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秦陆讲起钟瑞成和他妈妈的母子关系,还讲了一件事。 钟瑞成高中那会儿,有地痞去肖美玉的店里闹事,钟瑞成听见消息,直接拦了辆车回去,一把椅子放倒了三个成年男人,自己也挂了彩。有邻居报了警,事情被通报到学校去,直接给了个记过处分。 事后几个朋友说起来,都替他不值,可钟瑞成就一句话:“我总不能看着别人欺负我妈不管。” 当年陈佳星交男朋友的时候,顾己曾经给她划定了几条理性的标准,其中之一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男人不要。她的理由是,母子相依为命的环境,男人很容易变成妈宝、愚孝或是大男子主义,将来婆婆老了没事做,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是对婚姻关系的巨大威胁。 陈佳星选择了听她的话,最终结婚的那位,父母双全,公婆一年到头忙着旅游度假健身拍照,根本见不上几面,逢年过节全家人一起吃顿饭,特别和谐。 可是轮到她自己这,一切都不一样了。人生永远不会像她从前做过的那些咨询案例一样,有标准化的答案,非此即彼。她先认识了钟瑞成,已经沉溺在他又痞又野的男人味里,然后才撞见了他的妈妈。 ------------ 15、不愉快的碰面  钟瑞成一连几天都没露面,有人跟顾己联系,安排把那些打湿了包装盒子的幼儿滑步车送过来。顾己接了货,先放在自己家里,堆得只剩下一条进出的通道。 在咨询公司那会儿,顾己就专攻婴幼儿产品市场,特别是渠道推广,简直驾轻就熟。这么一批货,无论是做微信群团购,还是搞课包捆绑促销,卖掉都不是多大的问题。可是她忽然不想这么做了,因为她想起了肖美玉。 美容院的客户,跟儿童运动馆的用户家长,有交叉但又不是完全重叠,正好可以做个客户交换。 顾己承认,自己的脑洞一向都很大,完全可以让只顾着自己美貌不能衰退的那些时尚辣妈们,忽然良心发现,买件礼物给自家的小娃,也完全可以让为了孩子蓬头垢面的妈妈们,善待自己一次,倒腾一下自己的脸,两部分客户就实现了共享交换。 当然了,在这冠冕堂皇的目的后面,顾己也藏了点小心思,通过这个接近一下肖美玉,她应该不会太反感。开门做生意的人,总不会跟客源过不去。 肖美玉名下那家连锁美容院,在市中心的步行街上,有一家金碧辉煌的旗舰店,肖美玉的办公室也在这里。 顾己直接走到前台面前,说要见一下肖总。 美容院的前台是个有点学生气的微胖小姑娘,正是中年女顾客一看就喜欢的那种面相,用内线打了个电话进去,叫顾己坐在沙发上稍等。 地面是纯黑大理石,侧面墙壁上,是一幅东洋风格的手绘,顾己一边四面打量,一边想,其实这家美容院的主人,很有品味也很有个性…… 前台小姑娘走过来,替她推开了一处被巧妙遮挡起来的门,门后是肖美玉自己的办公室,主要作用就是会客。 办公室里除了肖美玉,还坐着一个人,顾己一看见那张脸,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认错了,这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她甚至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方菲从秦陆那套话的时候,顺便套来了一张照片,是钟瑞成和他前妻的合影,虽然有点模糊,顾己还是确定了,坐在肖美玉办公室里的人,就是钟瑞成的前妻,林悦。 这是个长得很西方化的女人,比起顾己的小巧精致,林悦简直可以称得上健美。顾己看她第一眼,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词,前凸后翘。 可是没人提起,顾己也就只能假装不知道,笑一笑就算打了招呼,接着就向肖美玉谈起自己的提议。 肖美玉根本还没说什么,林悦就打断了顾己:“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姐,肖总的美容品牌,走的是高端路线,如果随便什么小店都来交换客源,恐怕会破坏这个品牌的形象和定位,自跌身价嘛。” 她低头从笔记本里抽了一张名片出来:“哦对了,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在贝尔咨询工作,我们的专长,就是品牌定位、产品结构梳理,也提供早期的投融资和投后管理,什么时候,你的公司也像肖总的连锁美容这么有影响力和知名度,我也非常愿意为你服务。” 明明说得很体面的一句话,顾己听了,偏偏就像梗了根鱼刺那么不痛快。倒推几年,她也是做咨询这一行的,现在倒被人拿腔拿调地当成上门推销的小妹。 顾己朝林悦一笑:“看得出来,你们对客户的服务特别到位,都抢着替客户发表意见了,客户自己完全不用张嘴嘛。是一向如此,还是只有特别重要的客户,才有这样的优待?” 林悦有点尴尬,但还是僵硬地维持着一个脊背挺直的淑女坐姿,朝顾己扯扯嘴角,眼神却直往肖美玉身上飘。 顾己看出来了,她想讨好肖美玉,当然肖美玉也给她撑了腰,三言两语拒绝了顾己的提议:“交换客源,至少也得消费水准差不多才行,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人,硬拉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交流的。” 她给了顾己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然后就像宫斗剧里标准的太后娘娘一样,垂着眼睛喝茶,再不吭声了。 ------------ 16、有点特殊的小孩  出了美容院的门,顾己其实有点后悔,主要是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好,不够举重若轻、信手拈来。创业之后一直围着小朋友转,当年在咨询公司练就的伶牙俐齿,有点迟钝了。 她想找补一下,自己看林悦不顺眼,绝对不是因为钟瑞成,但是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与此同时,从小到大的优等生顾己同学也知道,因为那天的偶遇,自己被当成了混社会、钓凯子的不良少女。自己的人、自己的店,在肖美玉眼里,就是够不上档次的那种。 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唯一令人欣慰之处,大概也就是自己仍然被归入了少女行列。 那批“抢”来的库存小车,顾己一时半会倒是不急着出手了,她想了几个酷炫的动作,让陈佳星先拿牛牛练一练,她心里已经有了个别的想法,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顾己早些年在德国出差时,曾经看到过当地小孩子的极限运动表演,或许可以把这套课,移植到国内来。 她在店里杂乱的嬉闹声中间,胡思乱想,一会是课程要怎么设计,一会又是林悦那张用了高档粉底的脸。 顾己朝窗外看去,还是忍不住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钟瑞成已经离婚的前妻,看起来好像跟肖美玉关系不错的样子?这实在有点反常…… 转回头的时候,顾己刚好瞥见几个销售小妹,都聚拢在门口,互相嘁嘁喳喳地说话。儿童运动馆,什么样的孩子都有可能遇到,有时是明星的儿女被保姆带着来上课,有时是长得特别漂亮的混血小孩,但顾己向来只强调一点:一视同仁。 她对这种围观的举动特别生气,直接走出去,正要开口训几句,其中一个销售小妹,已经慌慌张张地挤过来:“老板,那边有个聋哑小孩,被一个痞里痞气的人带着,一看就不像孩子爸爸,也不报课,会不会是拐卖的小孩啊?” 顾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眼睛很大,下巴圆圆,很可爱的面相,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倒像是人贩子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这么一说,顾己也紧张起来了,她告诉自己先不能慌,上去一把先扯住了小孩细细的胳膊,免得人贩子趁乱抱起孩子就跑,提高了音量问:“谁是这个宝贝儿的家长?” “我是。”带着点烟熏沙哑的男声,从鸭舌帽檐底下传出来,不远处的男人,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转过身来。 顾己听见那声音就愣了,这分明就是钟瑞成,原来的人被秦陆挖走了大半,这几个销售都是新来的,之前投诉噪音的事闹了那么久,她们没赶上当然没见过钟瑞成。 这应该就是钟瑞成和林悦的那个女儿了吧,顾己把一大一小两张脸对照了一下,长得其实不怎么像,但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们两个都有女儿了,就算离婚了,今后一生一世总还有这个血缘联系在。 她抬头,挤出一个迎来送往练就的标准微笑:“钟先生带女儿来,是不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觉得树袋熊特别优秀,想报个课?” “不是,”钟瑞成否认得一点也不含蓄,“我只是路过的,你的销售见着大人带着小孩,就跟狼见了肉一样,不扯下来一块放进嘴里,不肯罢休。” 顾己在心里翻他个白眼,没好意思直说,她们是把又痞又帅的钟先生,当成了人贩子,团团围住了准备采取进一步行动呢。 钟瑞成看她不说话,自己又找补了一句:“再说了,Demi你们也教不了,她听不到声音,也……不怎么跟人交流,从来不跟别的小孩玩。” ------------ 17、信不信她有办法  顾己听见那句“你们教不了”,就条件反射地不同意。当初辞职做儿童运动馆时,不知道多少人跟她说过这句话,当小孩子的钱那么好转呢,别看你读了大学,没上幼儿园的小孩子你教不了。 她不服气,也不争辩,不但教了,还教得相当不错。 她从桌上抓起一把糖果,抛给钟瑞成一颗:“在我的店门口,说这句话,我要是没什么反应,待会儿都不好意思承认我是这的店长了。这么着吧钟先生,今天先让我试试,如果她愿意跟我交流,那就代表我可以教她,你得向我道歉。” 已经有销售上前,拿了五颜六色的玩具,想要跟Demi套套近乎。可是Demi就像个高冷的公主一样,看都不看那些玩具一眼,被搅得烦了,直接伸手抓过玩具。逗弄她的人正高兴,Demi已经把玩具照着墙使劲砸过去,一连砸了几下,转回头来,对着人吐了一大口口水。 那个主动上前的销售,这会儿后悔得都快哭了。 顾己朝她摆手,叫她先去休息,自己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块在手里,拿出一颗,却并不急着塞进Demi手里,而是先凑在鼻子下面闻一闻,十分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剥开了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整个过程都伴随着嫉妒夸张的表情,好像那块糖好吃得不得了似的。 一块糖吃完,顾己又用同样的方法,吃了第二块。到第三块时,顾己刚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改变主意递给了Demi。 Demi犹豫片刻,真的伸手来拿时,顾己又缩回了手,还是把那块糖放进了自己的嘴巴。 轮到第四块时,Demi已经向前挪到了顾己身边,直勾勾地盯着。顾己又拿出一块来,一块放在自己手里,一块交给Demi。 Demi接过糖,用跟她刚才一模一样的流程,先闻了闻,然后剥开纸,取出糖来放进自己嘴里,最后还做了个特别夸张的陶醉模样。 顾己站起来,带着点小小的狡黠的得意,向钟瑞成发问:“怎么样,还满意么?” 钟瑞成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按照约定他得向顾己道歉,可是他说不出那句服软的话。 顾己倒是很释然地一笑:“跟你开玩笑的钟先生,我们哪敢真让上门的准顾客道歉。有没有老人或者保姆跟你一起来?请他们先帮你照顾一下孩子,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没有别人,”钟瑞成牵过Demi的手,“我自己带她来的,谢谢顾阿姨的糖,现在Demi得走了。” 那个叫Demi的小孩被他牵着,很乖巧地靠在他身上,盯着玩具区疯跑嬉闹的同龄小孩,一动不动。 看得出来,钟瑞成一个人绝对搞得定他。顾己平日里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爸爸,大部分都只能打个下手,偶有能陪玩加喂饭的,简直要像珍稀动物一样,被人围观加称赞。 顾己坚持:“钟先生,带着Demi也可以,去我的办公室,我相信,Demi这么乖,可以给我们几分钟时间说说话。” 看她温柔而坚定地说话,钟瑞成忽然有点晃神,他想回忆一下林悦在Demi面前是什么样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带着Demi进了顾己的办公室。 其实他原本就是带着Demi来找顾己的,Demi的听力有问题,他早就知道了,可是直到前几天,他想起问问Demi要去哪家幼儿园,才听说Demi一直没有采取任何干预措施,现在快要三岁了,也没有幼儿园肯收她。林悦把她丢给一个老家来的远房亲戚,自己仍旧打拼事业去了。 可是顾己请他去会议室的那一刻,他又下意识地想逃了,带着林悦的女儿搅进他们两个中间,这可不是个明智之举。他和林悦,在离婚的那一刻,就应该断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任何联系。 来不及理清这一团乱麻,人已经在顾己的办公室里了。 比起精心设计过的活动区,办公区域就简陋多了,Demi果然很乖,被钟瑞成放在椅子上,就乖乖地坐着,低着头自己抠椅子上一个破出来的小洞。 顾己用手比了一下双耳的位置:“她是完全听不到么?如果要谈她的问题,最好不要当着她的面,小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敏感。” 钟瑞成倚着窗台站着,如果手里再加一根雪茄,会更像个来收场地费或是保护费的:“没关系的,她的听力接近完全丧失,再说,我也不太放心让她离开视线。” 既然他这么说了,顾己也就很直接地说了自己的看法,她们这里的课程,都是为正常的普通孩子设计的,尤其是运动内容,有很多口音的指令,本来是没办法接收听力有障碍的孩子。但是,她可以为Demi做一些特别的尝试,让她能跟同龄的小朋友,简单地玩耍。 钟瑞成垂着眼听着,手上拿着一把路虎的车钥匙不停地来回转圈,不说话。 大概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命中注定来收服自己的人,遇到之后,他强大时就仰慕他,他软弱时就心疼他,顾己现在就是这个感觉。 她看看Demi:“听力的问题,最好还是尽早配人工耳蜗,不然错过了语言敏感期,后续会很难……” “我在办了,”钟瑞成声音不高,但很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已经联系了医院,但是没有那么快。” 他换了个方向,斜挑着眼睛看过来,声音却压得越发低:“还是不麻烦你了,我不想多欠你一份人情。” 顾己有点急了:“为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让孩子失去可能的改善机会,这是一个爸爸该做的事么?”她缓了缓语气,“再说,也不用欠什么人情,Demi来这里,我要收费的。” 钟瑞成盯着她看了许久,好半天,才说了个“好”。 等到钟瑞成带走了Demi,顾己才开始认真琢磨这个情况,教会一个孩子社交规则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另一个更大一点的孩子跟她一起玩儿,没有顾客会愿意主动做这么高尚的事,想来想去,只能发消息给陈佳星,让她抽空带牛牛过来帮这个忙。 陈佳星这几天正忙着训练牛牛玩那种新的小车,收到消息立刻打了电话回来:“顾己,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这就开始打算给人当后妈了?” ------------ 18、这算是一对一私教课  顾己从没想过要给人当后妈,她从前还没辞职时,咨询公司有个长年合作的慈善项目,所有员工每年都要抽出至少两天的时间,去聋哑学校里帮忙代课。她在那里第一次知道,聋哑,并不是一定既聋又哑的,很多人只聋不哑,但是因为错过了最佳的干预时机,导致语言功能发展迟缓。 她握着手机,脑海里浮现出钟瑞成靠在窗台上的样子,言不由衷地对手机里说:“探索一个新领域,说不定我们能有新业务嘛。” 陈佳星发出长长的一声“切~”,到底还是答应了。 两天之后,顾己跟钟瑞成约了中午的时间,这个时段她的运动馆里向来不排课,教室都是敞开了供会员随意玩耍的。 Demi这一次明显紧张得多,顾己拿了五颜六色的海洋球给她,Demi看都不看,手被牵住了,就直接撅起嘴巴朝顾己吐口水。 可是顾己有办法,她用一只海洋球,从Demi眼前不断地晃过去,Demi伸手来拨开的时候,她就闪开了,闹了几次,Demi仍然不愿意跟她玩,可是情绪明显放松多了。 顾己站起来,朝一直盯着Demi的男人说:“钟先生,这得算是一对一私教课哦,你说我收你多少钱合适?” 钟瑞成仍旧是那副痞气却说一不二的样子:“多少钱,都可以。” 顾己“呵”地笑了一声:“收钱太便宜你了呀钟先生,让我好好想一想,下课的时候再告诉你。”她还没忘,他是怎么连坑带骗地帮她弄来了一批货。 话说到这,陈佳星刚好也到了,牛牛是骑着那辆两轮无脚踏的滑步小车进来的,因为样子实在太酷了,一路上已经有不少家长拦住陈佳星问,这辆小车是在哪里买的。 顾己远远地朝陈佳星比了个“很可以”的OK手势,转头对钟瑞成一眨眼:“我的秘密武器来了。” 牛牛在男孩子里面,也算是很大只的那种,长胳膊长腿,跑到顾己面前,打了声招呼,刚好转头就看见了Demi。牛牛夸张地“哇”了一声,回头对陈佳星喊:“妈妈,她长得好像芭比啊。” 陈佳星慢悠悠地跟过来,看见钟瑞成,不友好的态度立刻就写在脸上:“我听说,到了孩子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你们才想起来要配人工耳蜗,不会是刚发现孩子的耳朵有问题吧?” 牛牛在她身后一摊手,朝着顾己做口型:孕妇脾气都不好。 顾己见多了牛牛人小鬼大,悄悄地用手指点他头顶,叫他收敛一点。 钟瑞成手里捏着刚才那只海洋球,揉过来揉过去,开口只吐出一个字:“是。” 陈佳星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翻了个白眼对顾己说:“怎么就能有人心这么大呢,三岁多了才发现孩子听力有问题,难道前三年是一句话也没跟孩子说过?就算是离婚了,血缘关系总还是在的吧?莫非是因为红杏出墙、头顶发绿离的婚……” 她结婚前有父母宠,结婚后有丈夫宠,估计过不了几年又会有儿子宠,说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遮拦和委婉。 要按顾己对钟瑞成的认识,这几句话足够把他惹毛了,可钟瑞成就像没听见一样,眼神往窗外飘过去了,明显是不打算继续提这件事。 陈佳星还要开口,顾己赶紧推着牛牛过去,让他带Demi玩一会。 孩子之间的世界很简单,牛牛跟Demi很快就玩起来了,牛牛一直说个个不停,Demi听不到,只看着他的动作跟着他疯跑,没多久就小脸红红。 要离开的时候,Demi已经累坏了,是被钟瑞成抱在身上的。 顾己送他走到门口,在本该说再见的时候,忽然弯着眼睛说:“钟先生,别忘了你答应的条件哦,这节课就要收费的,我需要一个场地,连续用一年,沙土地面,位置要靠近业主主要是年轻有娃夫妻的中高档小区,你帮我想想办法,尽快哦。” 钟瑞成愣了一刹,接着反倒笑了,原来如此,他早先还真有点怀疑,顾己是不是对自己还有点旧情在,所以爱屋及乌地善待Demi。现在看,是他想多了,她不过是在给自己争取有利的条件。 ------------ 19、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  顾己看见他习惯性地眯眼,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朝着他猫似的一笑:“我这里是盈利性场所,不是慈善机构哦,收你个私教费,不算过分吧?” 即使她不说,钟瑞成本来也该有点表示,不管是支付金钱,还是日后帮她摆平点别的麻烦事,但是她这样专门当件事情提了,钟瑞成忽然就很想逗弄她一下,故意压了压鸭舌帽檐,问:“你要场地,干什么用啊?不说清楚了,我没法帮你安排,要是想开烧烤店呢,那得找个下风向没住家的,要是想改露天浴池,沙土地面得做层防水吧?” 顾己知道钟瑞成能贫,而且不是秦陆那种没边没沿的油嘴滑舌,是钟言简意赅的冷幽默,可是今天听了他的话,忽然觉得心里特别堵得慌,瞥了眼在他肩膀上熟睡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就端了副教育机构工作人员的严肃面孔出来:“钟先生,你有这些操闲心的时间和精力,不如多陪陪孩子,也不至于到了要找幼儿园的年纪,才想起来要配人工耳蜗。” 说完,伸手拉开了运动馆的大门,送客。 回到教室里的时候,陈佳星正给看着牛牛玩,这里的器械对他来说已经有点幼稚了,但是从小到大大半时间都泡在这里,倒像半个家一样熟悉。 陈佳星看见顾己在自己旁边坐下,一脸鄙夷加不屑地挑钟瑞成的毛病:“这么个挤兑都挤兑不出一声吼的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他是家里有矿还是海外有岛啊?” 顾己心不在焉地听她碎碎念,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他那一晚一人放倒三个小流氓的样子。他有时强硬,有时圆滑,明明能摆平很多事,却又总是一副消沉的模样,身上充满矛盾。 陈佳星抬头在她头上戳了一下,想叫她长点心,终究又忍不住,凑过来八卦一句:“你在门口跟他说悄悄话说了那么久,到底是在说啥?” 顾己朝牛牛招手,在他飞奔过来的时候,对陈佳星坏笑着说:“说我要赶在你开始休大假之前,榨干你们母子俩的剩余价值。” 陈佳星的八卦小火苗,彻底熄灭在牛牛“想吃三根冰激凌”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里。 其实那个找场地的想法,顾己早就有了。她仔细研究过幼童体能教育的市场,低领一点的,就是大家熟知的早教课,体系已经很完备,从出生几个月就可以开始上了。再大一点的,就是专项体育运动,四五岁也有很多选择,足球篮球击剑橄榄球冰球……只有想不到,没有教不了。 但是在这两个阶段中间,其实是个巨大的空白。三岁左右的孩子,对室内早教那些攀爬、翻滚,已经失去了新鲜感,但是身心都还没能接受一项专门的体育训练。在这两者之间,需要有一个合适的过渡,在户外,让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跳跃。 她想了很多办法,也在牛牛身上做过实验,可是要在花花绿绿的室外,吸引住三岁孩子的注意力,简直比登月还难——直到前几天,她看见了陈佳星发来的视频。牛牛骑着那种滑步小车,做了几个很漂亮的动作。 这种运动恰好符合她的预期:户外、易上手、可竞赛。最重要的是,每个孩子都得有一辆车才能上课,三岁孩子正是自我意识萌发的时候,让他们丢开自己的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就等于变相把他们固定住了。 顾己简直要热泪盈眶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年轻的父母群体,接受这种新事物。 没过几天,钟瑞成就打电话来了,说已经找好了一处场地,顾己要是有空,可以跟他一起去看看。 ------------ 20、卡着底线开口  顾己自己也尝试找过场地,这里的小区很多,可以用来活动的场地也多,但是能用的却很少。如果是老人多的小区,最好的位置,多半已经成了广场舞集散地。如果是年轻人为主的时尚社区,业主的隐私观念都比较强,不会允许小区里有块地方用来长期办培训。 她也亲自跑过不少小区,想试试谈合作,交些场地费也是可以的。但是大部分物业,不是找不到人,就是一概推给业主委员会不同意。 地面寸土寸金,宁可划成停车场,也不愿意拿出来给孩子玩。所以,顾己实在很好奇,钟瑞成给她找了个什么地方。 位置有点偏远,从树袋熊开车过去,路上要接近四十分钟,但是一进小区,顾己就眼前一亮,从房子外观上就看得出来,整个小区对业主的定位,就是年轻的三口之家。 小区不太大,从里面斜穿过去,靠近东门位置,有一小块闲置的空地,不太大,看样子是准备修什么还没完工。 钟瑞成带着顾己进了物业办公室,先让她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关起门来跟里面四十岁上下的物业经理聊起来。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他接过物业经理递过来的烟,也不抽,就用手指夹着,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地闻,偶尔点点头。 没一会儿,两个人都从里面出来了,钟瑞成朝着顾己招呼:“先去看看场地,行不行再商量。” 物业经理跟在他身后,对顾己特别热情:“这块场地方方正正,再好不过了,你看了就知道。” 顾己从刚才就觉得奇怪了,看起来倒像物业求着钟瑞成用这块地方似的。自从上次弄来了那批货,顾己就知道钟瑞成不走寻常路,看破了也不说,只跟着走过去看看。 这块场地真是很好,形状方正,离楼和出入车口都远,最适合拿来给孩子玩。 顾己知道钟瑞成肯定有安排,盯着那块地面不说话,果然听见钟瑞成问她:“哎,你说把这改成儿童运动场,都需要安装什么设施来着?” 又来了,装模作样地唬人,顾己知道他擅长这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那里的儿童体能训练设施,都是成套的,室外有阳光有雨水,老化得太快,材料得专门定制。” 钟瑞成还在闻那根烟,“哦”了一声问:“得多少钱呢?” “我得联系厂家问问,室内的是三万一套,室外的还没做过。”顾己没说谎,如果用全套的体能设施,的确不便宜。 那物业经理当时就脸色就不好看了:“这钱不会是要我们出吧?” 钟瑞成摆摆手:“你没急啊,这不是在商量么?” 他把手插回牛仔裤口袋里,连烟也放进去了:“要不这样,不管她用什么设施,交给她自己去办,你呢,免她一年租金,怎么样?” 物业经理咬了咬牙:“你真行,这是卡着我们底线开口呢,总经理昨天刚说,只要不用掏钱,别的能让都可以让,你今儿就来了。” 钟瑞成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当着搭着他的肩膀,把合同签定了。 顾己没想到,场地就这么拿下来了,钟瑞成留的那点小花样,她也看出来了,合同里没写明要安装什么设施,只要她能开始活动就行,她只需要找人平整一下地面就行了。 回到钟瑞成那辆路虎前面的时候,钟瑞成先替顾己开了车门,顾己站在门口却不上去,仰着脸问他:“这块地有什么问题,我现在问了么?” ------------ 21、提供一种可能性  钟瑞成一只胳膊搭在车门上,像吐烟圈似的吐了口气:“对你没什么问题,是这的物业有点问题需要解决,我顺手给他们提供一种可能性。” 他朝旁边一指:“按照卖房时的合同规划,那里应该是个健身会所,但是你看——那边本来应该是这个小区的二期,但是现在建了别的,本来会所是给一期二期同时规划的,现在二期没有了,会所也不可能建了。” 顾己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那边已经用围墙拦起来,是其他开发商在开工了。如果一期二期连起来,建个会所再派下属物业公司的人管理,倒也值得,现在一期只有两栋楼四个单元,这么干显然不合算,所以开发商也没有打算了,把压力全推给下属的物业公司。 “房地产公司建不出会所,你就拿我的体能课往上凑哦?”顾己针锋相对地跟人抱怨时,嗓音也总带着个发甜的上挑尾音,“体能课顶替健身会所,哪个业主能看不出这里面的差别?钟先生,你是不是专门替人解决麻烦的?如果到时候业主来围攻我,你来不来帮我解决麻烦?” 钟瑞成手撑着额头很认真地想了想:“会不会被业主围攻,应该取决你的课程质量吧,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顾己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成,正话反话都不行,当场“切”了一声,就要拉开车门上车。 这下轮到钟瑞成拦住她:“你的场地解决了,我的事还没解决呢。这么一块场地,一年租金十万都算便宜的,就算是私教课,十万也够个超大课包了,后续你打算怎么安排Demi?” 顾己怔了一下,“哈”一下笑了,难怪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帮她找场地,原来在这等着她呢。心里不舒服,说出来的话就好听不了:“钟先生,早先没看出来嘛,原来你还这么关心Demi,那怎么都三岁了才发现她听力有问题,想起来要做个好爸爸?” 这么关心Demi,怎么还跟她妈妈离婚? 钟瑞成俯身靠前一点,声音压低了,脸也绷着:“你对每个学生家长,都问这么多问题么?” “当然不是,”顾己在他标志性的烟草气味里,职业化地微笑开口:“只有特别看不过去的,才会问一问。” 钟瑞成的动作顿住,抬手揉揉眉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我很少见Demi,Demi的妈妈,把她交给老家找来的亲戚带,她也没什么经验,早先只是以为孩子不爱说话,也没有告诉我。我知道Demi的情况,其实也就是上个月的事情。” “是哦,”顾己仍然只是笑,“这事情真是一点都不怪你,毕竟你这个爸爸,都没怎么见过她嘛。” 一样的内容,被她这么一说,听着特别不对味。钟瑞成也不说话了,直接开门上车,两个人一路都互相沉默。 心情不好的时候,顾己稍微有点晕车,脑海里昏昏沉沉想着刚才的对话。 她一向自认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没少亲手掐断其他小姑娘不靠谱的烂桃花。她的其中一条哲理鸡汤就是:如果一个老男人,一边享受家庭和妻子的温暖,一边向年轻小姑娘哭诉生活的不幸,那他多半只是想找个乐子。 她用余光瞥一眼钟瑞成,手搭在方向盘上,鸭舌帽照旧压得极低。真是见了鬼了,她想,钟瑞成现在的做法,跟这条顾氏哲理里的老男人,好像大同小异,没什么两样。 ------------ 22、留给她一个大问题  路虎停在树袋熊运动馆门口,顾己刚下车,钟瑞成就在她身后问:“Demi什么时候再来?” 顾己转回身,嫣然一笑:“等我通知啊钟先生,您是价值十万场租的VIP超级课包,哪能固定时间那么俗,对吧?我得给您提供专属一对一私教服务。”说完她就转身走了,留下钟瑞成在车里,连火都没来得及熄。 只要是营业时间,树袋熊里永远是大红大绿、歌声不断。要说旋律洗脑,真没什么歌曲能比得上朗朗上口的儿歌,天大的怨气,进了树袋熊,也能被“玛丽有只小羊羔”给冲散了。 顾己点开陈佳星专门给牛牛开的微博,上面的视频,已经有几十万的点击量。她稍稍合计了一下,那块场地可以简单修整一下,铺几块人造草皮,周围拉几块广告牌,凑合用用。 可是她随便问了几个报价,就这些也不便宜,她在纸上写写画画,把人造草皮、帐篷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都去掉了,最后只留下了修整地面。想想又觉得不甘心,决定再加个最便宜的刀旗,好歹让人看见“树袋熊”几个字。 大致算好了价钱,顾己直接在网上预订了一位能修整地面的师傅,讲好了地点和工期,先付了一半的钱,让师傅开工,自己不露面。等到估计着师傅干起来了,她才收拾妥当了,无声无息地过去看热闹。 又长又直的头发披在肩上,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雇了人要用这块场地的人。 地面按她画的图样,挖出几个连续的土坡,再浇水定型,不算复杂,大概半天时间,就有个波浪道的雏形了。玩山地车或是小轮车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仿照了起起伏伏的pumptrack,只是降低了难度,更适合小孩子。 顾己对师傅的工作还算满意,看了一会,渐渐发现了一个别的问题。小区里来来往往,一直有人经过,总有忍不住好奇的人,停下来问,这是要修个什么? 干活的师傅也只是一知半解,含含糊糊地说,要修个给小孩玩的地方,可能是公园吧。 可是人们的反应,就明显不一样了。有的人看起来还挺高兴,毕竟这块地方闲置久了,能多个孩子玩的去处也是好的。有的人就不乐意了,说好了要建会所的,凭什么说改就改呀,公园哪有会所听着高档,再说,多大的公园最后不也得变成跳广场舞的地方么…… 顾己站在一边听着,心里把钟瑞成又拉出来,使劲踩了几脚上去。他倒是给人家提供可能性了,这是留给她一个多大的难题啊,在这块地方上卖车卖课,还不得激起公愤。 这么一想,她决定先不摆树袋熊运动馆的广告了,她打电话给陈佳星,跟她约好了时间,让她带着牛牛和车过来,又从自己家挪了几辆新车过来。 到了日子,她也不提卖车或是开课的事,只叫牛牛来来回回地在土坡上做他练熟的动作。牛牛的运动天赋真是很厉害,能脚不沾地地连续通过波浪道,还能单脚站立在车座上,做出一个近似马踏飞燕的动作。放在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身上,尤其吸引眼球。 没多久,小区里的人就聚过来看热闹了,有人忍不住问顾己:“这是在干什么呀?” 顾己笑眯眯地回答:“这个孩子要参加一个节目,我们在这给他录一段视频。” 又围观了一会,人堆儿里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粗声粗气地问:“哎,你们用这块地方,经谁同意了?” ------------ 23、顾己开始行动了  顾己的声音甜起来,能带四个加号:“这位大哥,我是经过物业同意的呀,要不然,我哪敢随便动手啊。” 听她这么说,那男人反倒不乐意了:“物业凭什么同意?本来说好了这块地方要建个会所的,现在会所还没个交代呢,物业倒开始拿这块地方出租赚钱了,当我们业主成什么了?” 顾己小步走过来:“这位大哥,这地方我们没租,只是临时借用一下,用完了该建什么还建什么,并不影响,这些土坡想要平整了都很容易。” 占了模样显小的便宜,顾己看起来仍旧像个学生,别人只当她也是被派来办事的。那男人还不肯罢休:“那也不行啊,公共区域,本质上也是属于业主的,你借我家的地方,我连知道都不知道,有这么办事的么?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找物业,我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也有其他业主围拢过来,可是都只是看,谁也不上前,只有这个男人上来扯着顾己的衣袖,拉着她就要去物业。 顾己当然不跟他走:“这位大哥,我也不清楚这块地方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这事情掰扯起来,一时半会也扯不清。要么这样行么,我这还多带了两辆车来,要是你家的小孩正好在家,也让他来玩一会。” 她眨巴眨巴眼睛:“大哥别小瞧这辆车,整车都是德国进口,买到手得两千多块呢。” “什么车值两千多块……”那个男人嘴上还不松口,眼神已经松动了,走过去拎了一辆,在手里掂了掂。 顾己对这批滑步车的质量很有信心,不管懂行不懂行的人,入手一看就知道是好的,所以特意加了后面那么一句。 果然,那男人看了一下,就舍不得放下了,让他买是万万不肯的,继续那会所的说辞挤兑顾己:“你今天录完了就走了,把孩子叫下来才能玩几下?” 顾己觉得,没有比这一位更“配合”的观众了,简直是在完全按照她设想好的方向对话,她有点为难地接话:“其实我常来也不是不行,反正我的任务就是到处推广宣传,这两辆车都可以试骑,但是要是再来,是不是得业主都同意才行?” 听说有白占的便宜,看热闹的人也说话了:“不是只有他们一家的孩子可以玩吧,我们也都是业主呢。” 顾己正中下怀,但还是故作为难地想了一下:“只要业主们同意,我是怎样都行的,只是公司给的样车只有两辆,孩子们只能先到先得,或者轮流玩。” 三下两下,顾己就跟在场的人谈定了,每周周中,放学时间之后来两次,教小区里的孩子们骑滑步车。她本来的目的也就是这个,她有信心,只要给她合适的场地玩起来,车和课她都能打开销路。 事情已经基本搞定的时候,顾己回头,看见陈佳星和牛牛站在一边,宋子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朝着顾己招手,高声问:“怎么样,需要帮忙么?” 顾己赶紧比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陈佳星和牛牛,是她特意叮嘱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远远地看着,一个是孕妇一个是小孩,照顾好自己就算帮了最大的忙。而宋子骁,顾己后来才知道,是陈佳星打电话特意叫来的,怕场面控制不住,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也撕扯不过那么多人。 宋子骁穿了身轻便的运动装束,一边的胳膊上有几条绳子勒出来的红印子,见顾己走近了,嗓音特别温和地问她:“放货那边为难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自己留下那么多水泡过的货,不好出吧,要不要我想办法帮你调换一下?” ------------ 24、你的事都是大事  当着陈佳星的面,顾己不好太不给宋子骁面子,但是发自内心地说,她并不喜欢宋子骁,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没感觉。宋子骁长得太奶油了一点,连牛仔裤上的猫须抓痕,都带着明显的人为加工痕迹。 她一偏头:“你不是忙嘛,不好什么小事都麻烦你呀。“ 宋子骁伸出去要摸头的手,不得不缩了回来:“你的事,在我这都是大事。“ 陈佳星在他背后朝顾己挤一挤眼睛,顾己准确接收到了这句话里的暧昧信号,如果随便换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大概当场就脸红了。顾己瞥一眼陈佳星和牛牛,朝宋子骁坏坏地一笑,伸手在他面前做了个“捏碎“的动作:”那是必须的,你表姐和外甥都在我手上,不满意我就撕票。“ 一朵刚刚冒头的小桃花,就这么被顾己自己动手,掐灭了。 打车回去的时候,陈佳星不住地用手肘戳她。像陈佳星这样一路被人关怀着长大的小公举型女生,总想给自己的闺中密友,安排一个自认为值得托付的稳妥男人。但这就像极爱牛羊肉的人,无论你怎样介绍蔬菜沙拉的营养价值,她都没办法发自内心地接受。 顾己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听宋子骁跟司机交代去吃晚餐的路线,眼前却想象出一片旷野戈壁,有人骑着轰鸣的摩托飞驰而过,只留下一道轮胎印。如果要给这个潇洒的背影配张合适的面孔,她觉得,那一定只能是钟瑞成。 晚餐时间,宋子骁滔滔不绝地找话说,讲他工作上的趣闻。 顾己先前看见他胳膊上那道红印子,就知道他多半是又收了老万提供的消息,去蹲点扣货了。启新拿到了不少知名品牌的独家销售代理,如果市面上先有仿货或是假货出现,就会严重影响他们的销量。 她搅着面前的果汁,随口问了一句:“这次抓成功了?“照她的印象,这些制假贩子都很狡猾,即使照着老万的消息赶过去,十次里也有九次要扑个空。 目标听众感兴趣,宋子骁立刻来劲儿了:“这次不一样啊,必须成功不能失败,是有个大客户指名要国内没有的儿童玩具车,提供十几款样图,才挑中了这么一款。德国人又死教条,非说不能量产,等了大半年才来了十几辆,要是先被人仿了,这一笔白忙活了不说,以后再跟人要最新款的货,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说到这,顾己也是真感兴趣了,支起半边侧脸问:“什么玩具车这么神秘,图片给我看看呗?” 顾己开口,宋子骁实在很难拒绝,拿出手机坐到她旁边:“我没拿你当旁人,看一眼就看一眼,但要是你也想进这种货,就没办法了,这个大客户早就说了,他要独家供货,价钱不是问题,所以老板也真是狠要了他一笔高价。” 手机往顾己眼前一递,她的眼睛就瞪起来了,其实这款神秘的新货,也是一辆儿童滑步车,但是明显工艺更好,车架有像汽车一样的流线造型,关键部位的零部件也做了改进,模仿专业小轮车的构造,安装了脚踏,辐条更轻、坐高把高可以调整,还有扩展配件可以选择。 可以想象,如果是这么一款车放在店铺橱窗里,客流量一定会大幅增加的。 顾己那颗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心,又活跃起来了,歪着头问:“是哪个大客户这么大方?” ------------ 25、藕断丝连的一家人  宋子骁收回手机:“这个现在不能说,等货顺利交出去了,我肯定告诉你。” 如果换个人,顾己就动动脑筋再套几句话,她不是不会撒娇,只是不想给宋子骁什么误会。 饭后宋子骁坚持要送顾己回去,到家楼下的时候,顾己抬手一指:“那个窗子就是我家了,你看到我顺利开灯,就可以放心走了。” 手垂下来的时候,刚好划过旁边另一扇窗子,那是钟瑞成的家。窗子里灯亮着,窗帘很明显地动了一下,依稀好像有不止一个人在窗帘后面。 顾己心里一沉,估计最近Demi多半住在钟瑞成这里,那林悦如果要来,也是顺理成章的。即便离婚了,有孩子在,总归还是有千丝万缕断不开的联系。 这么一想,顾己心里就特别不痛快,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不痛快。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墙之隔隐约传来争吵声,顾己也不是有意偷听,更像愣神一样,手搭在自家门上一动不动。 对面钟瑞成的家门忽然打开了,没头没尾的半句话飘出来:“……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的事本来就跟我没关系,请你赶紧带着孩子从我这离开。”那是钟瑞成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林悦从里面出来,Demi却没跟着她一起。 三双眼睛对在一起,顾己立刻低头在背包里继续翻钥匙。 林悦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接着迅速换上了一层似乎跟顾己很熟悉的亲近表情:“原来顾小姐住得这么近,听瑞成说,之前麻烦你照顾了Demi几次,什么时候顾小姐有空,我请你吃饭好好感谢你。” 顾己不觉得吃顿饭就可以算作“好好感谢”,她没兴趣管别人的家务事,可是想起Demi乖巧的小脸,还是忍不住说:“吃饭就不必了,跟小孩子打交道,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你要是有时间,不如花点精力研究一下聋哑儿童的早期干预——三岁多已经不算早了,但也别拖得太晚了吧。” 她又扫一眼站在门内一言不发的钟瑞成:“还有,也别觉得孩子听不见,就什么话都乱说,小孩子都很敏感,能感知父母的情绪,就是养只小猫小狗,也不能心情不好就甩脸色吧。” 手指从背包里勾出钥匙来,熟练地开了门,紧接着合拢。 顾己在内侧靠着房门站定,又忍不住转身,趴在门上从猫眼看出去,不知道钟瑞成说了句什么,脸色看起来非常鄙夷和不屑,接着林悦就走了。 可钟瑞成也没立即关上房门,站在原地,朝着顾己的方向直盯盯地看过来,眼神犀利得像是能穿透那个小小的猫眼,看清顾己此时此刻的动作。 顾己脸上一热,立刻从门上离开了,几步躲进了自己的卧室。 钟瑞成仍旧站在原地,手指上捏着一根雪茄,却并不抽。 今天叫林悦来,本来就是要说说Demi的事,他无意间知道了Demi的听力有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干预治疗,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对林悦发号施令的权力,还是忍不住想替那个孩子说几句话。 原本打算心平气和地聊,可先前站在落地窗那,他不经意地朝楼下一看,正好看见顾己笑盈盈地跟宋子骁告别,心里忽然就莫名烦躁了,说出来的话,也就不那么顺耳了。 钟瑞成忽然有点怨恨自己眼神这么好,连她一个细小的表情,隔着几层楼都看得清楚,也有点怨恨自己一贯的惜字如金,似乎应该解释一下,又不知道该偶从哪句话说起。 顾己这边,翻来覆去到半夜,睡不着索性爬起来上网查资料。她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别总想着钟先生一家三口的事——虽然林悦已经是前妻了,宋子骁手机上那款车的样子,又跳进她脑海里,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挖资料恰好是她的长项。 ------------ 26、诱人的条件  半个小时过去,一家德国公司进入顾己的视线,这家公司的产品很少,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种,但每一种都是成人运动的儿童翻版,并且据说都是由具有丰富经验的老匠人手工制作的,其中,就包括她在宋子骁手机上看到的那一款滑步车,也包括她曾经在欧洲看到很多小孩子使用的其他款式。 滑步车的商标是“Guten”,就是德语里“好”的意思,画成了一只滑稽的大鹅卡通形象。顾己看到这东西,立刻就移不开眼了,她在网站上找到了公司的邮箱,连夜写了一封措辞热烈的英文邮件发过去,希望能做Guten系列产品在中国的总代理。 顾己了解这种公司的思路,像手工作坊一样,只做有限的几种产品,最关心的不是利润,反而是品牌的声誉,她在邮件里做了详尽的保证,自己绝不会生产任何仿品与Guten的产品竞争,还热烈地邀请Guten公司可以派人过来,参观一下他们树袋熊开发的滑步车训练课——当然就是主要参观牛牛了。 邮件发出去,顾己其实没抱太大的希望,德国人向来比较谨慎,未必会有答复。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是忍不住先去查了邮箱,那声“叮咚”弹出来的时候,顾己差点欢呼出来,Guten公司真的在西半球的工作时间内,给了她答复。 但是仔细看了看内容,顾己又觉得有点难办了。Guten方面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提到了一点,因为公司创始人曾经有过一个年幼的弟弟,是个先天的足月小样儿,视力始终没有发育完善,他创办这家公司,原本是想给像弟弟这样的小孩子,提供一些可以玩、可以运动的机会。如果顾己能够开发出一种供视觉或者听觉障碍儿童使用的运动课程,Guten公司愿意专门为她开发一款产品。 这个条件太让顾己心动了,不仅仅是代理商,还能拿到最新款的产品。 可是视觉障碍或者听觉障碍的儿童……顾己眼睛朝大门口一飘,她能想到的小孩,就是Demi了。但是钟先生那个脾气,能让她拿Demi做试验品么? 顾己又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产品图片,Guten的产品设计,真的是太好了,无论是结构还是配色……顾己在电脑前坐下来,简短却肯定地回了几行字,说她一定会给Guten“一个超出预期的答复”。 刚刚点了发送键,顾己就听到外面有门响声,她赶紧小步凑到猫眼上,果然看见钟瑞成正带着Demi出门,看样子,像是要去吃早餐。 顾己飞快地套了件外套在自己身上,随手抓过背包来,休闲款式的外套,正好遮住了她身上那件带小鸭子图案的家居服。 她拉开门,假装不经意地看了钟瑞成一眼:“早啊,钟先生,这是要带Demi出门嘛?” 钟瑞成刚拉上房门,手还搭在门上,连眼睛都没抬起,淡淡地“嗯”了一声:“带她下去吃点早餐。” 顾己直接忽略了他的冷淡气息,笑着走进一点:“楼下那几家都是油条,Demi过去能吃什么呢?我记得钟先生很擅长做糕点的呀,还不如让Demi在家里简单吃点,至少比较健康。” 钟瑞成转过身来,鸭舌帽比平时稍稍挑高了一点:“我一个人,没法在做饭的时候看着她,怕她自己不小心,出意外。” 顾己了然地点点头:“那要不这样,我帮你照看一会Demi,你做点吃的给她?” ------------ 27、钟先生家的早餐时间  钟瑞成有点意外她会这么说,照她之前的反应来看,她不太待见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连带着也不大愿意过多过问Demi的事:“你刚刚不是要出门?不好耽误你吧。” 顾己直接蹲下来,朝Demi挥挥手,抬着头对钟瑞成说话:“本来是要到店里去,不过店里有人,晚去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快点吧,别磨蹭了,小孩子不经饿,是去你家还是来我家?” 钟瑞成听见最后那句话,脑海里不自觉地联想到了些别的意味,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一笑,他一笑,身上那股痞子气就越发强烈:“来我家吧。“ 他反手打开门,伸手示意顾己进去。 顾己牵了下Demi的小手,跟她一起跨了进去。正要随手脱了外套下来,刚拉了一段拉链,忽然想起自己还穿着那件小鸭子家居服,赶紧又拉了个严严实实。 钟瑞成进了门,也不摘掉那顶鸭舌帽,脱了自己的外套,自然而然地问:“吃点什么?” 顾己其实早就饿了,熬夜加早起,还什么都没吃呢,可她顺着自己营造的、正准备出门去店里的气氛说下去:“都可以啊,我吃过了,做点Demi爱吃的吧。“ 钟瑞成把衬衫袖子一层一层卷上去,默不作声去了厨房,隔着一道玻璃门,传出叮叮咚咚搅鸡蛋的声音,很快就有香味传出来。 没多久,他就先后端了三个平底瓷盘出来,一模一样的滑蛋、三文鱼、配黎麦沙拉,三文鱼煎熟的时候用黄油开了味道,香气四溢,其中两盘加了黑胡椒,看样子是给大人准备的,没有黑胡椒的,就是给Demi的。 一人一杯半温的牛奶,小朋友的那一杯旁边,放了一根带水果味道的吸管。顾己看见钟瑞成停下来想了想,给顾己那杯旁边,也放了一根。顾己在海淘商店见过这种吸管,里面有糖,专治不爱喝牛奶的小朋友。看来钟先生是把她也当成小朋友了…… 还在愣神,钟瑞成已经开口了,嗓音听起来,有点隔夜的沙哑:“来吃饭了,先去洗手。“ 顾己拉着Demi进了卫生间,指着水龙头叫她洗手。Demi在家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孩,自己爬上垫脚的小凳子,扭开水龙头,一板一眼地用肥皂搓手。 盯着哗啦哗啦的流水,顾己又出神了,钟瑞成知道Demi听不到,所以那句吃饭和洗手,都是对她说的。 坐在餐桌边上的时候,顾己拿起亮闪闪的小叉子,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热,这位置的安排,还真是像一家人。盘子上有一圈粉红色的花纹,很像是有女主人的家庭,才会选购的款式。眼前明明是一个满怀温情的男人,顾己实在忍不住疑惑,这位钟先生,究竟是为什么,会跟前妻离婚,对有听力障碍的女儿不管不顾? 钟瑞成坐在顾己对面,正好看见她绯红的脸颊,和衣领处隐约露出的卡通图案睡衣,忽然起了点戏谑的坏心,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不把外套脱掉,房间里其实有点热。” 顾己不想叫他看出自己今天的特别讨好,反倒把拉链又向上拉了拉:“不用,我可能有点着凉了,觉得穿着外套正好。” 钟瑞成不接话,对话就结束了,房间里只有小叉子碰在瓷盘子上的声音。 顾己假装不经意地又问:“Demi上次去玩过之后,觉得怎么样?我今天正好有空,不如叫Demi再去店里玩一次,小朋友多的环境,对她比较好。” ------------ 28、户外场地的意外状况  钟瑞成停下动作来看她:“你平时着凉伤风的时候,也照样给小朋友带课么?不怕传染?“ 顾己被他一句话,堵住了所有准备好的“高尚“说辞。她悄悄转过视线,看了一眼正在奋力叉起一块三文鱼的Demi,小姑娘一脸的认真和平静,全没听见这场围绕她展开的对话。 其实仔细端详Demi,她的五官有点像混血儿,精巧细致,一点也不像钟瑞成那样透着野性。顾己脑海里又浮现出在Guten网站上看到的那些小车,虽然在树袋熊运动馆上课的孩子有那么多,可是符合Guten要求的,现在只有眼前这么一个Demi,她用刀背帮Demi拢了拢盘子里的几样东西,一点也不尴尬地对钟瑞成说:“要么去户外的场地看看吧,今天天气好,户外空气流通,也不怕传染。Demi也应该多出去活动一下。” 钟瑞成不置可否,等三个人都吃完了,把餐盘刀叉都拿去厨房,三下两下就洗好了。 顾己隔着半开的门看着,钟先生洗碗的动作,真是一定也不娘气。没多久,他就全部整理好了,自己取了外套套上,是可以出门的意思。 这个时节其实已经算秋天了,在室内隔着玻璃窗看着,觉得天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可是一出门,顾己就被足有五六级的风,结结实实地打了脸,她真想把刚才那句“今天天气好”收回去。 钟瑞成的车里没有准备安全座椅,顾己主动提出,自己陪着Demi坐后排,路上照看她。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顾己的手机就响了,电话是陈佳星打来的,说是户外场地那边出了点问题,让她赶紧过来。 挂断电话,顾己有点为难了,她自己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说透,其实带钟瑞成和Demi过去,是想让Demi试试滑步车。可是小孩子接受新事物,需要一个平和友好的环境,今天看样子是不能了。 “钟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那边会出状况,要不然……” 钟瑞成一个字都没接她的话,红灯一过,直接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开出一段才慢条斯理地说:“载你过去,这里不好打车。” 车子停在小区外面,顾己刚下车,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吵嚷声,她怕陈佳星一个人顶不住,赶紧小跑着过去。钟瑞成在她后面,单手抱起Demi,不急不缓地跟过去。 土坡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顾己挤进去,一眼看见陈佳星和牛牛都在,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小孩和他的家人,好在陈佳星看起来没事,没多久,宋子骁也到了。 起争执的那家人,给小孩起了个跟动画片主人公一样的小名,叫乐迪。孩子奶奶原本听说陈佳星叫了人来,正惴惴地等着,见来的也是两个年轻人,底气又硬了,叉着腰嚷嚷起来:“到底怎么说?把我们家大宝儿给摔成这样,得有个说法吧!“ 顾己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那个叫乐迪的小孩,被她搂着却直往外挣,要不是一身的土,还真看不出来哪里摔了。 ------------ 29、有借还能有还么?  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自从定下了这块土坡场地,牛牛每周都会来几次,做些练习的动作,当做是一种宣传。围观的孩子越来越多,顾己就从店里拨了几个老师轮流过来,开了个小班授课。 除了固定跟班上课的孩子之外,还有不少只看不报班的,带着孩子来的大人,只要看见那几辆车空着,就会叫自己的孩子上去试试。 这天不是固定的开班时间,牛牛正好在练习一个带弹跳的新动作。乐迪的奶奶几次撺掇自己的孙子上去试试,都被陈佳星制止了,怕发生危险。 没想到刚一转眼,乐迪奶奶就让乐迪扶着车子骑上去了。不但骑了上去,还催着他骑上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波浪道。那边牛牛已经从土坡的高点出发了,两个孩子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滑步车的弹跳动作,要借助重力和速度的积累,虽然陈佳星立刻就向牛牛挥手,叫他停下来,可是已经太迟了,连人带车冲过来,只能尽力转向避开。 至于乐迪,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情况吓坏了,跟大多数小孩的本能反应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被大人喊了几声,才想起来要躲开。第一次上波浪道本来就不稳当,又心急,被牛牛的冲劲一带,两个人都歪倒了。 听完了全过程,顾己其实挺生气的。在运动馆里,她就见过不少这样的家长,不管什么设备,只管催着孩子上去试试,好像多用几下就能占到多大的便宜似的,完全不管那些设备需要什么注意事项。 可是身为店家,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忍着,稍稍有点警告的表示,立刻就会被质问——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顾己忍了一口老血,上前扶住乐迪奶奶:“阿姨,您别着急,先看看孩子受伤没有,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乐迪奶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你们说的好好的,开班上课,这还一天课没上呢,先把我的大宝儿给撞了,你们到底有个说法没有?” “阿姨,今天不是我们上课的时间,”顾己对她解释,“其他孩子在练习的时候,您家宝贝儿直接上来,本身就是很危险的……” 话没说完呢,老奶奶就不乐意了:“怎么着怎么着?你们撞了我家大宝儿,还是我们大宝儿的不是了?你说你们用这块地方,经谁同意了?这本来就是小区里的公共场所,凭什么你们占住了,我们就不能上来,我是业主你是业主?” 这里的业主跟物业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继续说下去,矛盾怕是要升级。 宋子骁见情况不好,赶紧上来从另外一边拥住老人家:“阿姨,这是说哪去了,撞了您家的孩子,那肯定是她们有失误,您先说说,怎么能让您消消气,怎么能安慰一下咱家宝贝儿,都听您的。” 顾己张了张嘴,没插上话,宋子骁是个到处结人缘的老好人,最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顾己也知道,遇上这种事,只能装聋作哑和稀泥,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不甘心。 球踢回乐迪奶奶那里,老人家顿了一顿,对着宋子骁大男孩似的一张笑脸,语气倒是和缓了一些:“我们大宝儿天天来看,这天天有人,好几回想试试车都没试成。你们不是成心撞的,这事就算了,把这车借我们大宝儿骑骑。” 顾己这下可是忍不住了,合着人家奶奶直接看上这辆车了,开口说是“借”,这借过去还能有个还么?天天有人,是因为那些孩子是报了名交了费在学车的,怎么能把要求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她刚要开口,被宋子骁伸手拉住了,小声劝她:“算了吧,跟这种老人家说不清楚,越嚷嚷对你越没好处,就一辆车,借她就借她吧,大不了回头我去公司,再提一辆样车出来给你,就当花钱消灾吧。” 顾己也放低了声音,对宋子骁说:“这一辆车正常要卖接近两千块,她今天开口要,如果我给她,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日后都找个由头来我这要车,我这店还开不开了?今天的事情,错不在牛牛,这辆车我肯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拿走。” ------------ 30、就是喜欢这股野味儿  见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乐迪奶奶又说话了:“出这样的事,要说也不能全赖你们,我家大宝儿没玩过这种新鲜东西,小孩子哪有不喜欢新鲜的,就是不熟练才避不开呀,大人刚上手开车不也一样不熟练嘛?借他一辆车子玩几天,熟练了也就没危险了。总不能只有报了你们这个兴趣班的孩子才能骑吧,当初可是说好了,用这块地方,也是给所有业主的福利,是不是?” 也不知道她是糊涂还是不糊涂,讲的全是歪理,替自己家孩子要东西倒是一点不含糊。看热闹的也听明白了,虽说都不吭声,但也都站着不走,等着看看能不能给自家孩子也顺便薅点羊毛。 顾己知道,跟这样子的老人家,讲不出道理来,估计人家已经习惯了,买捆葱都得饶颗蒜,她自己转了转猫似的眼睛,换了副表情:“阿姨,这事我说了不算,车子都是公司的,我得回去请示一下领导,要不我先留个您家电话,请示完了我再跟您说?” 她转得太快,牛牛直接看愣了,张口就要说“小顾阿姨,你自己不就是老板么”,刚吐出个“小”字,被陈佳星及时捂住了嘴。 可是老人家根本不管她是什么套路:“我知道你们,凡事就是个拖,一点小事请示就能请示大半年,也不知道去哪请示了。就一辆车,平时也都在这,又不是借走就不还了,我都没跟你们计较我家大宝儿受伤的医药费呢,你还跟我计较上了。”说着伸手就要自己拿。 顾己正要上去拦她,一直没做声的钟瑞成,抱着Demi走近一点:“我觉得老阿姨说的有道理,孩子摔了,就是因为跟这辆车不熟,多熟悉熟悉就好了。” 见有人替自己说话,乐迪奶奶更精神了:“是不是?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 钟瑞成有种特殊的气场,虽然穿戴气质都不像商业精英,可站在那也让人觉得不简单,让人不由自主愿意听他号令。 顾己朝他瞪了下眼睛,不知道他这是要来哪出。 钟瑞成把Demi放下来,就站在乐迪旁边,Demi的裙子上缀着一圈亮晶晶的小星星,乐迪看见了,忍不住伸手去摸,Demi从来不准陌生人摸她的东西,就这么一推一挡,乐迪竟然被Demi推得跌坐在地上。 乐迪奶奶是个会看眼色的,看出钟瑞成不好惹,赶紧叫乐迪“别乱摸”,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搂住自家的孩子,也没敢跟钟瑞成嚷嚷。 可钟瑞成自己先说话了:“老阿姨,真抱歉,让你家孩子又摔了一下。都赖我,我家这个,就是不准生人靠近,也是不熟悉闹的,多熟悉熟悉就好了。要不这样,你把她也带回家去,跟你家孩子熟悉熟悉。” 乐迪奶奶这下是真懵了,一直没吭声,钟瑞成又说:“你要是怕多养一个孩子花销大,要不这样,我把你家孩子带回去,让他们在我那熟悉,我保证一日三餐都给吃好的,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神经病!”乐迪奶奶甩下这么一句,带着自家的孩子慌慌张张地走了,再也没提要借车的事。 事主走了,看热闹的也就散了,顾己站在原地,盯着钟瑞成笑眯眯地看。他刚才那副以牙还牙的流氓样子,特别有味道。从前她觉得宋子骁已经算很会办事了,可是比起钟瑞成,还是少了那股野味儿,或者叫,男人味。 这么一闹就快到中午了,顾己拜托宋子骁送陈佳星和牛牛回去,自己晃到钟瑞成面前:“我想谢谢钟先生帮忙解围,中午请你吃顿饭,可以赏光么?” ------------ 31、需要加深一下对彼此的了解  钟瑞成答应了,当然也得带着Demi。 顾己带他去了一家小众的创意私房菜餐厅,里面布置得像间花房,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多肉植物,很有气氛。 一路上都是顾己在主动开口,钟瑞成始终话不多。 跟Demi接触了几次,已经算比较熟悉了,吃饭的时候,顾己就主动坐在了Demi旁边,三个人看起来更像一家人了。 顾己想着自己隐秘小心思,心里竟然有点雀跃,说不清是为了那家德国公司别出心裁的产品,还是为了眼前这个荒野浪子一样的男人。 她帮Demi切了块三文鱼,一脸无邪地对钟瑞成说:“钟先生,为了加深一下对彼此的了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么?有觉得不方便回答的,你也可以不回答。” 钟瑞成反问:“我们为什么要加深一下对彼此的了解?” 顾己露出猫似的慵懒眼神:“因为你是我的vip大客户,我得给你提供最好的服务。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现在最流行、最没有争议的教育理念,就是家校共育,为了跟Demi沟通更顺畅,我是她的老师,你的她的家长,我们需要加深一下了解。” 钟瑞成侧着头摊手,表示这个理由可以接受。 顾己伸手卷着自己耳朵边上的一点发梢,开始发问了:“钟先生,你跟Demi的妈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分开以后,你多久见Demi一次,陪伴Demi的时间有多少?” 这是个冠冕堂皇的问题,顾己在里面夹带了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东西,她想知道钟瑞成跟林悦之间,到底因为什么分开,分开之后,多久会见面一次。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对钟瑞成动了心思,可是二手男人有风险,离婚时究竟是谁甩了谁,这区别可就大了,她甚至有点小阴暗地想,如果林悦是过错方,再好不过了。 钟瑞成不紧不慢地一颗颗夹盘子里的豌豆,又一次反问:“这跟你的vip服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顾己已经在心里演练好了答复,“我需要知道,你跟孩子的亲子关系,到底怎么样,还有,今后谁会主要带着Demi过来,是你还是孩子的妈妈?钟先生,我就直接地说了,我会给Demi提供一套完全物超所值的体能训练课,她现在很少动,那是因为听力受损影响了她接受外界刺激,她的肢体没有任何缺陷。当然,我选择Demi,是因为我刚好需要Demi这样一个特殊的学生。” 钟瑞成的视线,始终盯着面前的餐盘,好半天才开口,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意说出来:“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和Demi妈妈的事,我们在Demi一岁时分开的,后来Demi一直跟着她妈妈。最近,是我妈想见Demi。” 他沉默了,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捏在手上,却不抽。他跟林悦之前的往事,说出来恐怕会让人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他们本来就说好了,孩子一岁就离婚,可离婚后,林悦一直想跟他复合,不让他单独见孩子,以至于他一直也不知道Demi的听力有问题。 但事实就是那样,钟瑞成本就不是个喋喋不休的人,与其解释了别人也不相信,倒不如压根不要解释,就因为他的沉默,邻里亲朋都当他是个抛妻弃女的渣男。 “那以后呢?”顾己不死心,“如果课程固定每周一次,谁会来陪她?” ------------ 32、一举两得的开始  钟瑞成做了个轻吐烟圈的动作,但口中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我可以保证我每次都在,但是,林悦毕竟是孩子的妈妈,所以……” 所以难免她也会出现。 顾己有点沮丧,她当然不愿意见到林悦,不过她很快又自己叫自己开心一点,至少钟瑞成没有拒绝,在Demi身上用用心,她还是有希望,争取一下跟Guten公司的产品合作。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开始! 顾己再见着陈佳星,已经是两天之后了,顾爸爸过生日,两个一起长大的女娃,在他眼里都是亲生闺女,都要回去跟着喝一杯的。 陈佳星带着丈夫段志恒和儿子牛牛,顾己这仍旧只是一个人。 要说小时候,顾己是比较多受大人夸奖的那个。因为陈佳星有点小小的公主习气,动不动就在作业本上贴朵花,或者在头发上加个新发卡,在大人眼里,这都是心思没用在学习上的表现。而顾己呢,总是把成绩弄得不错,人又安安静静地不惹麻烦,是大人眼里最省心的那种孩子。 可是二十年过去,情况完全扭转过来了,陈佳星的丈夫段志恒,是出了名地对她百依百顺,儿子牛牛又机灵可爱。早先顾己的工作比较体面,顾爸爸嘴上还能说说,自家女儿都是忙工作给耽误了,可眼下顾己从咨询公司的白领职位辞了职,开了这家儿童运动馆,顾爸爸连这点说辞也没有了。在他眼里,开个小店做点买卖,那都是读书不成的人才干的事。 几杯酒下肚,顾爸爸就又叨叨开了:“豆豆,你看看佳星,家庭十全十美,这几年可把你给比下去了。你也不小了,就不能在正经事上面上点心么?” 顾己从小跟爸爸是最亲的,近几年因为找对象结婚的事,差点要父女反目。 她瞥一眼被爸爸快要夸到天上去的段志恒——在投资公司有个不高不低的职位,长得不算多帅气可也说不上丑,当初死缠烂打地追了陈佳星大半年,最终如愿以偿。收入不错,脾气好,没秃顶,微微胖,这样的男人在婚恋市场上是很受欢迎的了,可她看了就是没感觉,没有那种让她怦然心动、像是胸口上中了一枪的感觉。 她只跟陈佳星聊过这种感觉,可陈佳星当场就笑话她了,说她要找的那种感觉,不是谈恋爱,是心脏病。 顾己不相信,但也没争辩,直到她看见了钟瑞成。她知道,命里注定让她像是胸口上中了一枪的男人,来了。绕了一大圈,他结了婚又离婚,还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但这话她还不敢拿出来跟爸爸说,她不敢想象,要是她对爸爸说,自己看上了一个离婚带着孩子的男人,爸爸会不会打折了她的腿。 顾爸爸还在唠叨,顾己只能用从小用熟了的那招,给爸爸倒满了酒,半是撒娇半是玩笑地说:“当初上学的时候不让我想别的,心思都用来读书了,现在没人追不也是很正常的嘛?” 陈佳星也在一旁吹风:“她不是没人追,她是眼光太高了,得慢慢挑。” 两人联手,顾爸爸很快就不再说什么了。 送客的时候,陈佳星故意支了段志恒带牛牛去开车过来,她忍不住又问了顾己一遍:“真的不能给宋子骁小哥哥一次机会么,就当看在他从小到大替你打过多少架的份儿上。” ------------ 33、太晚了很不安全  陈佳星说的事,顾己都知道。 顾己小时候,是那种梳着两根辫子、一脸正经的班干部,负责收作业、发作业。这样的女生,向来是男生蓄意捉弄的对象,文具盒里突然出现条虫子、座椅上被人涂满胶水,都是常有的事。 如果是旁的女孩儿,多半哭一场也就过去了,可是顾己从小就拧得很,每次都要找出背后领头儿的,硬逼着人家给自己道歉,宋子骁就是跟着她、给她撑腰的那个,每次把顾己往身后一推,自己冲上去跟人家打个鼻青脸肿。 顾己伸手捏陈佳星的脸:“你怎么管得比我爸还宽,哪家的小哥哥,我也没兴趣。今年的目标,是拿下独家的货源,开发我们的特色课程产品,你啊,养好我的牛牛小明星喔,千万别感冒,我还要拿他试课呢。” 陈佳星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段志恒已经开了车过来了,顾己搭他们的车,回自己那处小房子。 上楼的时候,她在钟瑞成家门口停了一下,才刚刚站定,钟瑞成的家门就开了,一双阴冷的眼睛,忽然出现在半开的门缝中间,反倒吓了顾己一跳。 “我只是想问问,Demi什么可以上课,又怕太晚了……”顾己向他解释,声音比平时温柔了许多,她今天陪爸爸喝了酒,脸颊上有点平时少见的红晕,连眼神都有点迷离。 她本来有点鄙视自己没骨气,还没怎么样,就已经开始对这个男人低声下气。可她转念又想,他的女儿,是她现在顶顶重要的大客户,讨好客户,没什么不对的。 脑子里还没想清楚,门已经大开了,钟瑞成一伸手,把她直接拉进了房间里面。 大门在顾己身后“砰”一声合拢,她整个人被钟瑞成压在玄关一侧的墙壁上,今天的钟瑞成好像特别紧张,连呼吸都比平常粗重。 他的热气喷在脸上,半边身子都跟着酥麻起来了,顾己脸上一热,连酒都醒了,余光瞥见Demi在客厅里玩,伸手推了下面前铜墙铁壁似的人:“Demi……在看着……” 钟瑞成一言不发,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活生生像是要教训人,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太晚了,很危险。” 他松开手,顾己有点慌乱地理了下头发,她不太明白钟瑞成为什么是这副态度,今天又没惹他,甚至比从前还更客气一些。 钟瑞成从口袋里抽一支烟,仍旧不抽,他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副态度。他已经习惯了隐在窗帘后面,每晚看着顾己回家,因为她异常“勇敢”地拍了那些寻仇的人一板砖,钟瑞成有点担心那些人会找她的麻烦。 可是今天,一直过了十点钟,还没见着顾己的人影。他当然不知道,顾己坐段志恒的车,直接从地库上来,没走单元口那条路。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顾己抬手理了下散乱的发梢:“明天,能带Demi去店里么?” “Demi最近都在我这里住,”钟瑞成一开口,就完全不给人商量的余地,“我每天早上带着她跟你一起过去,晚上一起回来,顺路。” 顾己没想到,他直接提议每天都去,转念一想,像Demi这样的孩子,大概从小很少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有个活动的场所,应该是很开心的,便没再深究钟瑞成的用意。 ------------ 34、晨光里的一大一小  小区离那条商业街,确实是太近了,近到根本不需要开车。 早上七点半,钟先生已经准时出现在顾己面前,“请”她去陪Demi吃早餐。半个小时之后,两大一小像一家三口一样,慢慢散步走到树袋熊运动馆。 Demi大概从前总被圈在家里,起初很拘谨,可是慢慢熟悉了,又对什么东西都很感兴趣。 顾己从路边折了几根毛毛草,三下两下就编成一只胖乎乎的小熊,放进Demi手里。 Demi眨巴着大眼睛,张了张嘴巴,大概想要问这是什么,却因为不会说话而问不出口。 顾己抓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缓慢而清晰地说了一个字:“熊。”小手放着的位置,刚好可以感受到声带的震动。 Demi又张张嘴,可还是发不出声音。 顾己笑着看她:“没关系呀,这个字有点难哦,它是一种胖乎乎的动物,叫做,熊——。” 她重复一次,Demi又张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顾己一点也不急,让她用手心摸摸小熊,用夸张的口型又一次向她重复:“熊——” 钟瑞成就在几步远之后慢慢地跟着,前面的一大一小走得很慢,好半天才需要他向前挪动一步。早上的阳光是艳丽的金黄色,两个人的头顶,都带上了一圈浅金色的光晕,像天使头顶那个柔和的光圈。 他抑制不住地想要伸手摸烟,借烟草味让自己冷静一些,心里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如果三年前,他没有匆匆答应跟林悦结婚,如果他选择继续跟面前这个姑娘交往,向她求婚,或许今天走在这里的,就会是一家三口,或许他可以已经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女儿,眉眼就跟现在这个人一模一样。 前面的人已经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顾己做了个夸张的跑步动作,然后指着远处的小商店,要跟Demi比赛。Demi挥舞着短胳膊短腿,像只小熊一样使劲朝前跑,顾己夸张地超过她一点点,又更加浮夸地被她超过。 进入商业街的时候,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顾己拉着Demi的手,走在钟瑞成旁边跟他说话:“Demi的声带是可以正常发出声音的,只是没有听力的刺激,虽然跟她的妈妈分开了,你毕竟还是她的爸爸,应该对她的人生负责,尽早给她配上辅助听力设备,她以后有很大概率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微微的喘息,听起来格外挠得人心痒,钟瑞成是那种心里泛滥成波,脸上却半点也看不出来的人。他已经在想着,应该把当年跟林悦之间的事,找个合适的机会,向顾己解释一下。 “其实Demi她不是……”钟瑞成刚开口,顾己忽然兴奋地朝着前面挥挥手,接着又蹦又跳地跑了过去。 钟瑞成的目光暗淡下来,顺着她的身影看过去,顾己已经跑到一个眼镜像瓶底一样的女生面前,跟她拥抱在一起。 那个人钟瑞成也认得,叫方菲,也是这家树袋熊儿童运动馆的创始合伙人之一,据说这间树袋熊大部分启动资金,都是方菲掏的腰包。 顾己带着懒散甜糯的声音传过来:“阿菲,我让你去盯着那个秦陆,看他有没有抄我们的课程,你去了还不回来了,我差点以为你已经投敌叛变了。” 她朝方菲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姿势,biu~ 方菲一脸严肃,推了推眼镜:“有事,进去说。” ------------ 35、惹事的二世祖  方菲的话,像她的学术论文一样简略干脆,背后的故事倒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她用盯科研精密实验的精神,盯了秦陆一两个月,把他课程里跟树袋熊特色环节有雷同的部分,一点一点挑了出来,卡着秦陆的脖子,逼着他改掉。 秦陆这样的二世祖,天生的看见教导主任气质的人就腿软,被方菲治得死死的,把从树袋熊那里“挖”来的东西,一点点“还”回去了。 没有了那些特色环节,课程自然变得索然无味,除了开业促销时攒下的几个客户,后续一直半死不活。没办法的秦陆,再次高薪挖来了一名课程研发顾问,直接给了副总经理的头衔,负责课程创新。 新人就位,秦陆自己也大松了口气,加上满心以为终于可以把方菲这尊“教导主任”送走了,整个人就有点抑制不住地飘飘然,约了一群狐朋狗友,去酒吧放松一下。这一放松,新研发顾问带来的产品和课程,就被方菲抓了个正着。 图纸和照片摊开在顾己面前,顾己登时就火了,照片上产品,就是她在德国Guten公司看中的那一批儿童滑步车。不仅如此,秦陆还在市郊直接包下了一块场地,改造成滑步车越野场,比她那块夹在小区中间的场地大了一倍多不说,旁边就是度假村,特别适合一家三口周末出游,孩子运动运动,大人放松一下。 秦陆向来不差钱,这要是让他先做成了,顾己这几个月就白忙活了。 她把图纸爱照片收起来,扯着方菲就要一起出去,经过门口的时候,钟瑞成抬手拦了她一下,夹着香烟的手指朝Demi方向一指,并没说话,意思分明是:我们怎么办? 顾己挤出一个标准的迎客微笑:“不好意思啊钟先生,得麻烦你和你家宝贝儿在这稍微等会,我去处理点其他的事情。这事情说起来也跟钟先生有点联系,要不是你当初帮他挖我的教师,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后续。这的设施你们随便玩,零食随便吃,有什么要求那边的课程顾问可以提供360度无死角的跪式服务,等我处理好了外面的糟心事,再回来给您提供心平气和的专业化服务,就这样~” 一看就是真的气急了,措辞儿里面都带着火气。 钟瑞成盯着她一双微微撅起的嘴唇,看着那里面蹦出一个又一个字来,忽然觉得有趣,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 这一下顾己更生气了,直接把钟瑞成归成跟秦陆一伙儿,就要推开他的胳膊直接走。 可她那点力气,在钟瑞成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不动,她就过不去。 “我跟你一起去。”钟瑞成把香烟放回衣兜里,缓缓吐出一句话。 顾己没听清,仰起脸来看他。 钟瑞成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像逗弄猫咪似的眯着眼睛:“我跟你一起去。” 他从顾己手里抽出图纸,慢慢展开来看:“国外最新款的尖儿货,加上这种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场地选择,秦陆那个脑子,想不出来。他肯定有其他的顾问,懂货,懂市场,懂营销,你们两个人搞不定。” ------------ 36、钟先生的动机  顾己仰着头看他,忽然对着他嫣然一笑:“那么,条件呢,钟先生?我可不相信,你是平白无故地忽然想要帮我,你想得到什么好处,或者,让我答应什么条件,不妨先说出来吧。” 钟瑞成低垂下头,那种逗弄的眼神越发明显:“条件呢,倒是刚好有一个,很简单,别把秦陆逼死了。他过分的地方,我叫他吐出来,但你也给他点活路,让他好歹有点钱赚,不至于要被押着回家,跟跆拳道黑带结婚。” 他带着点戏谑口吻,显出些经历过世事的轻佻。顾己不知道这个“跆拳道黑带”是什么梗,带着疑问皱了眉头。 钟瑞成越发觉得她有意思,真的就像胡同里常见着的那只流浪猫一样,明明绷着脸,可是那点小心思还是不经意地泄露出来。他朝方菲一扬下巴:“问你的朋友就知道了,秦陆被这个跆拳道黑带吓破了胆子,整天挂在嘴上,她在秦陆店里待了这么久,肯定会知道的。” 顾己立刻向方菲求证了真相,虽然气头还没过,这件事倒是让她痛痛快快地大笑了一番,脑海里想象出秦陆被身手矫捷的高大女子逼着、委委屈屈地看报表的清净,顾己真心觉得有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可她一转念,又觉得钟瑞成这个人有意思了,转回头来问:“钟先生,你是天生谁的闲事都喜欢过问呢?还是偏偏对这件事有特殊癖好?秦陆要不要被押回去娶跆拳道黑带,跟你有什么关系?” 钟瑞成又开始摸他那根烟出来,在指尖上揉搓,停了半晌才说:“早些年,我遇上点难事,酒肉朋友每一个人肯帮我,是秦陆直接借了我一笔钱周转。我欠他个人情,能帮就帮他一把。” 顾己不以为然地撇嘴,像秦陆这样的人,要不是家里逼得紧,恐怕钱对他来说,也就是个数字而已。可既然钟瑞成说了,她看看Demi,就当看在她的小福星面子上吧,带着他们父女两个一起去看看。 秦陆一早上没见着方菲,正以为她盯了几个月,终于腻了,不来了,高兴得就差哼小曲了。迎面看见顾己进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 他扫了一圈来人,像发现救星一样一把扯住了钟瑞成:“钟哥,你这是……成功了么?小嫂子看着,怎么脸色不太好呢?” 顾己把图纸直接铺开在他眼前:“秦陆,是不是我做什么,你就要跟着做什么?你那么崇拜我,直接来我店里做学徒好了,还自己开什么店?” 秦陆盯着图纸看了几眼,赶紧求饶:“这是我新聘的研发总监出的主意,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他来,你当面问他。” 这位研发总监,很快就到了,果然跟钟瑞成预料得差不多,这人在体育圈混迹多年,早先做过赛事承办、卖过竞技自行车配件,细说起来,他的资历可比顾己这些人都老多了。近几年体育市场不好做了,也想发展儿童市场,正好在秦陆这找着了机会。 ------------ 37、两全其美的方案  一见那位课程研发总监的面相,顾己就知道,钟瑞成说的没错,这种人她搞不定。 她在同龄小姑娘里,已经算很皮的,能撒娇,能撒气,那些西装革履的客户和老板,有多少她都能搞定,唯独这种只认钱的生意人,不成。 可那位傲慢的研发总监先生,看见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的钟瑞成后,忽然脸色就变了。他取了一支雪茄出来,有点不自然地递进钟瑞成手里,却被钟瑞成举重若轻地推了回来。 钟瑞成还是摸出自己那根香烟,揉了几下,嘴里忽然吐出一串音节,听起来像个商标,他对着研发总监先生发问:“那边的事,都摆平了?” 顾己站在一边,侧头看着,钟瑞成漫不经心地跟人讨价还价时,身上有十足的男人味,像极了技艺超群的赌神,在用手里的牌考验对手的心理底线。 她拿出手机,顺着刚才那个音节查了一下,果然是个小众的运动装备品牌,前几年因为假货仿货不断,业绩连年下滑,几乎快要做不下去了。后来忽然高调宣布,要走法律途径打击假货制造者,看起来应该成果不错,这几年的经营数据都很不错。 那句话如同魔咒,顾己看见进门时十分自信的研发总监先生,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了,似乎很想立刻结束谈话,离开这里。 钟瑞成不紧不慢地跟他兜圈子,最后给顾己要来了相当丰厚、也相当公平的条件,秦陆把他手上的货源,分一半给顾己,由顾己帮他走一部分销量,顺利拿下这一家几款产品的代理权后,秦陆和顾己各凭本事出货,互不干涉。 顾己在运动装备圈子里,人脉不算太丰厚,从前做咨询接触的都是一线品牌大公司,货源不太适合眼下的情况,钟瑞成要来的,正是她想要的。 秦陆呢,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他拿的这批货,是代理商考察期的试卖品,要销量达到要求,才能正式签约成为代理商。他原本有点担心自己卖不掉那么多,但是有顾己,情况又不一样了,不管是谁打响了这个品牌,其他人总能跟着沾沾光。 从秦陆店里回来的时候,顾己一路蹦蹦跳跳,总是忍不住侧头去看看钟瑞成。鸭舌帽下面的侧脸,还是紧紧地绷着,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你提到那个品牌,那位高薪聘请的顾问先生,就那么紧张害怕呢?” 钟瑞成抬一抬帽檐,避重就轻地回答:“他跟那家公司,有些官司麻烦,赔了不少钱进去,要不然,秦陆怎么请得动他。” 顾己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么你早就知道秦陆请的人是他喽?” “不知道,但是大概猜得到。” 顾己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一座大宝藏,钟瑞成能打架、能连蒙带唬地吓唬人,还能这么快己知己知彼……这种宝藏,她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没天理。 她一面想一面盯着钟瑞成看,全没注意自己已经流露出一副稍显狡诈的笑容。 钟瑞成朝她挥挥手,指指Demi:“现在该说我们的事了,原本是说来上课的,现在怎么说?” ------------ 38、帮帮忙,钟先生  小姑娘被钟瑞成牵着手,一直乖巧地跟着,因为不说话,显得格外安静。 顾己看她一眼,心里忽然就觉得软了,每个小女孩原本都应该是个小公主啊,可是这个小公主大概是吃了命运的毒苹果,听不到这奇妙世界上林林总总的声音。 她捏一捏Demi的脸颊:“饭点儿到了,先吃饭,下午我的全部时间专门用来陪你们,可以了嘛?” 也不管钟瑞成同不同意,顾己直接拉了Demi就走。 哄小孩子开心,是顾己最擅长的事。商业街里有一家小店,店面不大,菜单上全是卡通造型的点心,小猪包、小狗香肠卷、兔子奶油吐司,还有切成米奇形状的牛排和长眼睛的意大利面。 五颜六色点了一桌子,Demi的两只眼睛都放光了。 吃过饭就在附近闲逛,商业街里怎么都不会缺小孩子玩的东西,钓鱼池、小火车、投币就会唱歌跳舞的小鸭子……Demi玩得太兴奋了,早忘了爸爸在哪,小手紧紧地攥着顾己,跟着她挤过人群,从一个小摊挪到另一个小摊上。 直到一大一小满脸通红地停下来,一人举着一大块云朵似的棒棒糖,钟瑞成才找到机会问:“销量有什么打算,品牌商给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他们还找了其他的渠道商试售,你的竞争对手不是只有秦陆一个。” 顾己用手托着腮,像个解不出数学题的中学生:“还没想到办法呀钟先生,要不然你帮帮我,帮我想个办法呗?” 钟瑞成倚在栏杆上:“推销我不在行,换别的,我尽量帮你。” 顾己故意拖了个长声:“嗯——这样吧,也不用太复杂,让我用用秦陆那块场地,再帮我找几个,进去发广告不会被物业打出来的小区,就行了。这个不难吧,钟先生?” 在带着Demi一样样玩的时候,她就已经大概想好了,她想借助社区群体之间的传播效应,来做一次针对性的推广。 这是她在咨询公司时曾经研究过的一个问题,比起广告的传播效应,邻里之间的口耳相传,已经成了更有效的传播方式。熟人之间相互推荐,有时比广告狂轰滥炸好得多。那些毁誉参半的微商、团购拼货、保险、保健品,其实也都是利用了社群传播途径。 她看中的这种新款儿童滑步车,更加适合这种方式。她观察发现,小区里同龄的孩子,总是在差不多的时段出来一起玩,只要有一个孩子的玩具吸引了眼球,很快就会人手一个,大家一起玩。 她想做一次滑步车比赛,前三名的奖品,就是车子和护具。得了奖的孩子一定会拿出来玩,其他的孩子很快就会跟上。 钟瑞成比了个“OK”的手势:“杂事交给我,那Demi……” 顾己也眼睛弯弯地比了个“OK”的手势:“Demi交给我,我的工作就是陪孩子们玩嘛。” 其实比赛的筹备倒也不难,报名费一概免收,拉了几家儿童用品的赞助,每个参赛儿童的家庭,还能得到一个种类丰富的礼包。场地里用隔离线圈出赛道来,根据报名情况分成几组,每组最快的晋级,最后决出冠亚季军。 顾己这边忙起来,秦陆那又看着蠢蠢欲动了,怎么能干的人都在树袋熊那边呢?钟哥帮她,就罢了,他瞅瞅旁边这位面容严肃的“教导主任”方菲女士,这一位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就不信,没有他秦陆大少爷撬不动的墙角。 ------------ 39、他找对人了  接下来几个星期,顾己一半的时间用来陪Demi玩,一半的时间用来安排计划中的滑步车比赛。 她很擅长把工作化整为零,从高校里招了十几个实习生,给她们配上统一采购的马甲和帽子,立刻就组成了一支看起来还算庞大的工作人员队伍。每个实习生只负责一个具体的小环节,反复演练直到非常熟练。 闲暇时间,顾己帮Demi联系了一位听力辅助方面的专家,打算说服钟瑞成,早点给Demi安上人工耳蜗。 接触多了,顾己发现Demi对颜色特别敏感,原本只是用几张卡片跟她做游戏,后来慢慢发展成了一套复杂的指令。顾己还没忘记自己最初的小心思,有意引导她用颜色做指令,渐渐地也能让她做一些复杂的体能动作。加上牛牛每周固定来两次,教会了Demi简单的初级滑行,跟牛牛帅气的动作没法比,可看起来也有模有样了。 这中间,顾己还收到了方菲发来的消息,照片上是大到俗气的巨型花束、亮到能闪瞎人眼的镶钻卡地亚手镯、以及各种各样细节彰显着“不差钱”的礼物。方菲警惕性十足地问顾己,秦陆这是要干嘛。 顾己可不是方菲那样不近男色的书呆子,一眼就看透了秦陆的企图,这是要用金钱攻势挖她的墙角。那他可真是找对人了,在她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面,再没有任何一个,能比方菲更视金钱如粪土。 顾己冷笑一声,给方菲回了两个字:“收下!” 比赛定在一个周六,提前两天,顾己把所有工作人员聚在树袋熊,再一次跟他们确认细节:“……检录位置,你不用管其他任何事,每组八人到齐,带他们去起跑台上,就OK了。前一组完全退出去,后面的人才能放进来,明白么?小孩是不可能听指令的,照顾小孩的大人也一样,一定要把每个家庭,逐一带到位置,只准一位大人陪同……终点位置,你,记录名次,你,负责拦住所有的小孩交到大人手上……” 为了方便跟小孩子沟通,顾己特意多选了些女生来帮忙。零碎细节交代了四十多分钟,这些学生们就开始习惯性走神了,有几个人的眼神,不住地往靠在窗边的钟瑞成身上瞟,小声嘀嘀咕咕。 鸭舌帽檐下,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盖住,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像是心不在焉地什么都没听进去,偶尔又开口吐出一两个字,总能恰好补充上顾己漏掉的地方。 这些实习生想当然地认为,钟瑞成和顾己是一对夫妻,年轻的小妻子开了家店作消遣,真正的老板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 顾己也发现了她们的窃窃私语,爽快地拍手叫她们休息一下。 她几步轻快地跳到钟瑞成面前:“钟先生,明天让Demi也去玩玩吧?秦陆这个二世祖修的场地,品质是真的好,让Demi试一试在波浪道上骑车,多运动对她很有好处。” 钟瑞成把烟放回口袋里,嘴唇动了一下,还没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高跟鞋的声音从远至近,原本半掩着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林悦的面孔出现在门口,客气却又不太客气地说了一句:“顾己小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这会儿不介意吧?” ------------ 40、找茬儿(1)  顾己的内心,其实是一万个不想搭理林悦,她不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话题可以交流,更何况,林悦还是摆着这么一副找茬的样子,找上门来的。 但是这里毕竟是树袋熊运动馆里面,理论上说,她是开店的主人,其他人都是上门的客人,她不能随便掉脸色。 顾己走过来,摆出标准的迎宾微笑:“先到里面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悦抬手一挡,推开了顾己伸过来的手:“不用,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我是Demi的妈妈,听说Demi爸爸最近几周每天都过来,我工作比较忙,今天是特意来了解一下Demi的情况。”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三三两两散开的小实习生们,都朝这边看过来了,连旁边教室里带着孩子玩儿的姥姥、奶奶们,都开始朝这边张望。实习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那个很有味道的侧影,不是店主的丈夫,是某个小朋友的爸爸!现在小朋友的妈妈都找过来了…… 顾己听出她语气不善,不软不硬地回应:“是Demi妈妈啊,Demi爸爸最近经常带Demi过来做运动,都没怎么见你来过,我还以为Demi没有妈妈呢。” 她停一下,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Demi虽然先天有一点小遗憾,但是她很聪明,我们特别为她设计了一套运动指令,她学的很快。多运动对她的感统提升很有帮助。” 林悦站在门口,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挑衅笑容:“你们这家运动馆,是会为每一个小孩,都单独设计课程呢,还是唯独对我家Demi格外照顾?” 人群的眼神都被这句话点亮了,烧成了八卦的小火苗,有人开始拿出手机偷偷录像。林悦的话,一句也不提他们已经离婚了,处处指着顾己是在借着教育小孩的名义,做些不道德的事情。 顾己早先还在上班的时候,也不是个软柿子,当下便说:“运动馆营业两年多了,Demi是第一个有点特殊的小孩,对其他孩子,我们使用的是标准化课程体系,对Demi,当然要做一些调整,去掉语言指令部分。” “话说回来,”她扫了一眼林悦身上价格不菲的套装,“即使今天你不来,我也正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Demi的听力状况,可以通过安装人工耳蜗进行改善,费用呢,以我的初步判断,你也是可以承受的。Demi已经错过了出生之后的最佳干预时机,所以语言发育比较落后。如果及时干预,她有比较大的概率,能像正常小孩一样说话和上学,不知道作为妈妈你是没有发现她的听力问题,还是有什么别的顾虑呢?” 她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脆,不争不吵,就说得清楚明白。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带过孩子的人,再看向林悦那双明显不适合带孩子玩儿的高跟鞋,眼神就不太一样了。 被她一挤兑,林悦倒是挂不住了:“我自己的孩子,要你操什么心,我……” 她一激动,就要往前推搡,刚一抬手,手腕已经被人摁住了,钟瑞成一手抱着Demi,另一手攥住林悦的手,声音低低的却没有商量的余地:“Demi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 41、找茬儿(2)  林悦还要说话,钟瑞成压着她的胳膊又问:“想让我现在当众说出来,我们已经离婚了么?” 他知道林悦的性格,最舍不得面子,用这句话逼迫快点离开,最有效。 林悦瞪着眼睛,很快又换成委屈的表情:“瑞成……”可是她也知道钟瑞成这个人,看起来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但犟起来其实最没得商量。 围观的人只看见他们两个僵持了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始终不吭声的小姑娘一道走了。 顾己深吸口气,维持住自己的表情不要爆裂,拍拍手说:“今天五点钟有手工彩泥体验课,感兴趣的家长可以带小朋友过去看看,现场还有小礼物赠送。” 找事儿的人走了,看热闹的自然也就散了,还是有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悄悄跟身边的人议论。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看这小老师不像乱搞的人啊。” “不知道,看那男的,还是心虚吧,要不怎么一声不吭就立马走了……” 顾己觉得就像噎了一块汤圆在嗓子眼儿似的那么憋屈,招手叫实习生们过来,继续跟她们核对细节。 钟瑞成一走就再没回来,幸亏比赛之前还有很多琐碎杂事需要解决,顾己把自己扎进杂事儿堆里,连搬物料的事都亲自上手。想起钟瑞成一声不吭、跟着林悦一道走了的样子,顾己就觉得心里憋着火,非火锅不能发泄。 能在晚上九点多、被她一个电话叫出来吃火锅的,只有陈佳星和方菲。点了最辣的红油锅底,大桶冰可乐一上桌,陈佳星就知道,顾己心里严重不高兴了。她觉得委屈的时候,从来不矫情,最辣的锅底配最冰的可乐,第二天还是一条好汉。 另外两位一个怕凉一个怕胖,都不碰可乐。顾己刚把自己面前的扎啤大杯灌满,手机就嗡嗡嗡地震动起来,划开屏幕看看,毫无意外是最近置顶的赛事群。 顾己借着发布赛事通知的机会,把报名参加比赛的家长,都拉在一个群里,等比赛过后,这些人就是最有可能给自家孩子买车的优质潜在客户。为了活跃气氛,她还特别安排了一名客服,在群里时不时发些比赛注意事项。 可是这次群里跳出的内容有点不一样,有人直接传了当天的照片上来,一副严肃的口气求证,听说比赛的主办方负责人,跟学生家长有不正当关系,今天被人家找到店里来了,有没有人知道,这是真的嘛? 群里的人,其实也都不清楚状况,有人提起话题,就顺着聊起来了。那个发问的孩子妈妈,忧心忡忡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带孩子参加体育运动,是希望孩子身心健康,可要是接触的老师是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心呢? 看她拿了手机不说话,陈佳星直接抢了手机过来,扣在桌面上,拿出自己的手机,噼里啪啦打了几行字进去。 顾己默不作声地拿回手机,一眼便看见陈佳星夹杂在各种花式表情里的卖萌回应:没有的事儿,要是真有那种情况,能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嘛?咱们各位宝妈不信谣不传谣哈,这几天注意保暖多喝水,希望宝贝儿们都能有个好成绩,么么哒~ 一鼓作气发完了,陈佳星才抬头问:“所以呢?你跟钟瑞成那个老男人真的搞在一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