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开新号了 大宋,汴京,楚王府。 银安殿仿佛被一支马匪队肆虐过,地上散落无数碎裂的瓷片,撕毁的字画,四分五裂的桌椅。 一众青衣下人打扮的人站在殿外瑟瑟发抖,不少人眼圈乌黑,鼻青脸肿,显然刚挨过揍的模样,众人正惊恐又忐忑地望向银安殿内。 殿内正中,赵孝骞半躺半坐在一张完整的椅子上,只觉浑身酸痛,尤其是胳膊,痛得抬不起来。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名五十许的白须老者,正一手捋须,一手搭在赵孝骞的脉搏上。 赵孝骞与老者两两对视,目光触碰,一眼千年。 两人之间的沉默已有一会儿了,气氛有些尴尬。 赵孝骞欲言又止,几番心理建设,仍在脑海里修改开场白。 老者仙风道骨,白须飘飘,好一副老神仙模样,可惜一只眼圈乌黑,花白的头发略有些凌乱,无端折煞了几分仙气。 良久,赵孝骞终于幽幽地开口。 “大夫,我大抵是病了,横竖睡不着,这悲伤没有由来……” 老者显然是大夫,闻言老脸微微一抽,然后指了指殿外一众面露惊恐鼻青脸肿的下人。 “世子多虑了,他们的悲伤才叫没有由来。”老者淡淡地道。 然后老者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继续淡淡地道:“老朽的悲伤与他们一般无二,皆是没有由来。” 赵孝骞抬起一只胳膊,朝殿外的下人们挥手,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包意思啊。” 下人们纷纷垂头,连道不敢。 没错,赵孝骞是世子,北宋楚王府的世子。 神奇的是,这个身份赵孝骞也是两个时辰前才知道。 两个时辰前,一梦千年的赵孝骞迷迷糊糊睁开眼,赫然发现周围的环境无比陌生。 更令赵孝骞惊悚的是,几名穿着道袍的道士正摁着他的手脚,而一名穿着紫色道袍的老道士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水,打算强行往他嘴里灌,这画面跟电诈集团噶腰子一样一样的……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赵孝骞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办,反正他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遇到犯罪分子当然要奋起反抗,反抗不过再跑。 于是赵孝骞果断出手了。 “蛋来!” 随着一声厉喝,赵孝骞骤然偷袭,一手狠狠拿捏住了紫袍老道的要害。 招式有点下作,但……赵孝骞躺在床榻上,紫袍老道站在他床前,两人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完美了,不拿捏他都对不起老道的风骚站位。 紫袍老道发出凄厉的惨叫,捂着裤裆,两腿呈内八字倒下。 另外几名年轻道士也没被放过,赵孝骞抄起屋里的一张胡凳,横扫千军落花流水,动作特别帅。 奇怪的是,无论紫袍老道还是几名年轻道士,被赵孝骞揍了之后却没人敢反抗,他们神情惶恐,只敢抱头躲避,嘴里不停叫着“世子饶命”。 赵孝骞可不管那些,毕竟莫名其妙身处陌生环境,醒来还被人摁住手脚给他强行灌药,此时的他一门心思只想杀出重围,逃离这個犯罪集团的老巢,然后报警。 道士们见赵孝骞疯了似的揍他们,众人不敢反抗,但逃命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道士们跑出屋子,逃命似的逃命。 赵孝骞宜将剩勇追穷寇,抄着胡凳不依不饶地追杀。 从后院一直追到王府银安殿。 人没追到,后面却跟了一大群穿着青衣的家仆,一边追着赵孝骞一边大声呼曰“世子不可,世子冷静”。 赵孝骞已有些上头,于是在银安殿内大发神威,不管是谁,敢靠近他半丈之内必被爆狗头。 片刻之后,王府内的下人们被他揍了个遍,赵孝骞占了大便宜,只有他揍人,别人不敢动他,只是围着他。 银安殿内一片狼藉,王府鸡飞狗跳,狼奔豕突,就连王府看门的狗都被他扇了俩嘴巴子。 正大杀四方之时,忽听殿外一道欣喜的声音,混乱中赵孝骞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圆滚滚又矮又肥的肉球滚了进来。 “醒了?醒了!哈哈,天佑吾儿……” 话音未落,赵孝骞二话不说一记凌空飞腿。 肉球刚跨进门槛就倒飞出去。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记飞腿后座力很大,赵孝骞也倒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下人们顿时一拥而上,制住了赵孝骞的手脚。 整个王府被赵孝骞兴风作浪,风平浪静后,银安殿仿佛变成了台风过后的一片废墟。 平静下来后,赵孝骞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里好像不是什么电诈集团,而是北宋。 现在的他,身份好像是楚王府的世子。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老大夫给世子搭脉看病,下人们拖着伤躯收拾善后,赵孝骞表情麻木,正在拼命消化自己已穿越的事实。 眼前的大夫姓孙,是一位太医,赵孝骞在银安殿大发神威时,这位被请来给世子瞧病的孙太医恰好跨进银安殿,于是适逢其会,喜提一记铁拳。 摸了许久的脉,孙太医收回了手,捋须悠悠地道:“世子无大碍,身子单薄了一些,气血不够旺,多晒太阳多熬练筋骨便可,老朽开一副方子聊为滋补……” 赵孝骞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两个时辰了,他还没从穿越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表情看起来有些呆滞。 见孙太医起身准备写方子,赵孝骞忽然伸手拽住了他。 “大夫,您再仔细瞧瞧?”赵孝骞的眼神有些不甘。 孙太医不解:“世子贵体还有何不适?” “有。” “哪里?”孙太医表情凝重地坐了下来。 赵孝骞严肃地缓缓道:“这里其实不是什么大宋,对不对?这里应该是一个异世大陆,大陆上各种国家王朝,而我,只是小家族里的一个废材,毫无修真的资质。” “一段传奇的故事就此开始……” 孙太医眼皮猛跳,动作有些气急败坏地再次搭上赵孝骞的手腕。 “老朽医术不精,差点误诊,世子的脑子怕是有问题,老朽再看看。” “刚才在殿内被我踹飞的那个肉球,莫非是家族里闭关的元婴老祖?” “那是你爹,他只是胖了点。”孙太医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 第二章 王府独苗 孙太医确实有点幸灾乐祸,毕竟一把年纪的他,无辜挨了楚王世子一记铁拳,又不敢报仇,老夫幸灾乐祸笑一笑,犯王法吗? 不犯! 穿过过来第一天就干了一件倒反天罡的事,赵孝骞有点惶恐。 一脚把亲爹踹飞,这种事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很炸裂的。 如今这个礼法森严的古代,尤其是在宗亲王府,赵孝骞这种行径…… 他都能想象自己被五花大绑吊在王府大门口,肉球一样的父王敲锣打鼓满世界吆喝“大家快来看看我家的不孝子”。 “太不稳重了啊……”赵孝骞叹息自省。 主要是今日滚进来的那颗大肉球,实在来得太突然了,像一颗来自天外的陨石砸向头顶,赵孝骞几乎出于本能反应将他踹飞。 孙太医没能瞧出毛病,但他一直怀疑赵孝骞脑子出了问题,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天,令赵孝骞不寒而栗,生恐这老货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比如掀开赵孝骞的天灵盖一探究竟什么的。 于是赵孝骞果断决定送客,朝孙太医挤出一丝符合社交礼节的友善微笑后,随即转身板着脸离开了银安殿。 穿越这个事实实在太具冲击性了,赵孝骞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 从银安殿转到后院,在回廊下随机找了個顺眼的下人,下人表现得很乖巧,用瑟瑟发抖的肢体语言回答了世子的所有疑问。 如今是北宋时期,年号是绍圣元年,时下正是三月阳春。 当今官家名叫赵煦,是宋神宗的儿子。神宗驾崩后,赵煦即位为帝,史称“哲宗”,当然,这是他去世后的庙号。 经常当皇帝的朋友都知道,所谓的什么什么“宗”,都是死后的皇帝才有的称呼。 而赵孝骞的父亲楚王,名叫赵颢,正经的皇室宗亲,他是宋神宗的亲弟弟,一个娘胎出来的,也就是当今官家赵煦的皇叔。 从辈分来说,赵孝骞的身份不小,跟当今官家赵煦是堂兄弟的关系,亲的。 如果大宋突然国破家亡,皇帝要被诛九族的话,不必怀疑,赵孝骞是要陪着皇帝上法场挨刀的。 至于赵孝骞,他是楚王府毫无争议的世子。 因为楚王赵颢只剩了他这一个儿子。 原本赵孝骞上面有两位兄长,下面有个弟弟的,赵孝骞只能排老三。 不幸的是,另外这三兄弟全都早夭,王府内只剩了赵孝骞这一根独苗,货真价实的“千顷地一根苗”。 物以稀为贵,儿子也是。 楚王赵颢对这位唯一的儿子简直溺爱到骨子里,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大粪都浇灌到这根独苗上。 可惜的是,赵孝骞这根独苗性格有些特别,自幼便沉默寡言,不喜见生人,常年幽闭在自己的王府小院里,极少与陌生人打交道。 用现代的话来说,赵孝骞根本就是个资深宅男,房子着火都懒得出门逃命的那种。 因为赵孝骞的古怪性格,他爹赵颢可是操碎了心。 为了让唯一的儿子多出门,多交朋友,赵颢甚至不得不拿出父亲的权威,逼赵孝骞参与一些社交活动。 两日前,同样是在赵颢的逼迫下,赵孝骞不得不出门,参加了一场由汴京宗亲纨绔子弟们组织的蹴鞠赛。 汴京东郊马场,被逼上场的赵孝骞刚迈出步,就被一颗蹴鞠狠狠砸中额头。 年轻人的睡眠质量自然是极好的,赵孝骞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家将下人们惊惶将赵孝骞抬回王府,赵颢又急又气,慌忙请了太医诊治,一夜过去,赵孝骞悠悠醒转。 醒来便见一位紫袍老道和几名年轻道士在作法,而那碗递到他嘴边的黑乎乎的水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道士作法后烧成灰的符水。 赵颢生怕唯一的儿子死了,在他昏迷不醒的那一夜,既安排了科学,也安排了玄学,总有一款适合他。 于是才有了今日赵孝骞醒来后大闹王府的一幕。 最不幸的是那位紫袍老道,被赵孝骞一把抓差点变了坤道。 没人知道,醒来后的赵孝骞其实已换了灵魂,彻底成了另一个人。 跨越了千年,仍然被国足狠狠伤害,上辈子破口大骂那么多次国足,果然没有一次是冤枉的。 暖春三月,万物复苏。 赵孝骞漫无目的走在王府内。 接受了穿越的事实,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能怎样呢?下雨天找个雷劈,试试能不能重回二十一世纪? 赵孝骞没那么大的魄力,他怕疼,也怕死,更不认为老天爷会那么仁慈,睁只眼闭只眼任他死了一次又一次。 额头的伤隐隐作痛,触手一摸,头上有一个大包未消,那颗蹴鞠真是又准又狠。 王府其实不算大,准确的说,北宋汴京城内的皇宫都不大。 楚王府只是一座五进院的豪宅,分为前庭二庭中庭后院等等,王府内唯一有些气派的,只有位于前庭的银安殿,那是规制允许的亲王府建筑,相当于皇宫里的金銮殿。 赵孝骞独自走在后院,府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压抑来源于四周处处挂满的白绫孝带,屋顶,廊柱,就连树上都挂满了。 去年九月,太皇太后高氏薨逝,这位传奇的女人辅佐过丈夫英宗,辅佐过儿子神宗。 十年前,神宗驾崩,她的孙儿赵煦才十岁便不得不仓促登基。 主少国疑,内忧外患,高氏在群臣督请下,于是临朝听政,朝堂内外事悉决于高氏。 而这位传奇的太皇太后,正是楚王赵颢的母亲,赵孝骞的奶奶。 母逝已半年余,按制子孙必须守孝,所以王府内至今到处挂满了白绫孝带。 赵孝骞心情很平静,对于这个年代里的亲人,说实话,他并没有半点喜悲。 刚刚穿越才两个多时辰,若说能为了未曾见面的奶奶哭一嗓子,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转过后院的一道长廊,赵孝骞赫然发现府内竟然有一个不大的小池塘,穿过水榭,池塘正中央有一座凉亭。 赵孝骞刚在凉亭中坐定,打算欣赏一下王府的春色,却见一颗圆滚滚的肉球快步直奔凉亭而来。 那颗肉球,不偏不倚正是他爹,楚王赵颢。 赵孝骞一惊,急忙起身站定。 赵颢是个胖子,圆滚滚油腻腻的大胖子。 这个胖子大约三百来斤,身高却不到一米六的样子,远远望去,真就像一颗肉球在地面上滚动。 刚刚在银安殿,赵孝骞将这颗肉球踹飞,看着很严重的样子,可是现在却见赵颢能跑能跳,似乎那一脚完全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赵孝骞不由钦佩不已。 肉坦血厚扛揍,果真不欺。 赵颢显然是奔着儿子来的,从池塘边朝凉亭奔跑,身上的肥肉跑起来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开怀的笑容,肥肉将眼睛挤成两条细缝,看起来非常憨厚讨喜。 赵孝骞远远观察赵颢的表情,从他的笑容来看,似乎对儿子踹飞他的事并无芥蒂,丝毫没有责怪问罪的意思,于是赵孝骞悄悄松了口气。 这大约便是千顷地一棵苗才能享有的宠溺吧。 “骞儿,父王来啦!”快到凉亭时,赵颢扬声爽朗大笑。 赵孝骞也不得不挤出笑容回应,为了迎合社交礼仪,他甚至也朝赵颢挥手。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赵颢身后传来。 一名青衣家仆跑到池塘边,躬身急促地道:“禀殿下,宗正寺来人了,寺卿请殿下速去一趟宗正寺。” 赵颢原本快跑到凉亭了,闻言脚步不停,竟原地硬生生地转了个身,朝池塘外继续奔跑,一边跑一边背着身挥手。 “骞儿,父王走啦!” 然后一口气跑远。 赵孝骞目瞪口呆站在凉亭内。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颗肉球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是只是自己的幻觉? ------------ 第三章 子夜变故 谁能想到,一个三百斤的胖子居然跑得如此身轻如燕。 风一样的男子。 赵颢眨眼就没了影儿,赵孝骞仍站在凉亭里发呆。 今日的春风有些喧嚣…… 踹飞亲爹那一次不算的话,这应该是赵孝骞记忆里的父子第一次见面。 见面太匆匆,那奋不顾身奔赴亲情的样子,搞得赵孝骞还有些感动,谁知眨眼间亲情就改变了方向,一溜烟没影了。 赵孝骞短暂的呆怔过后,也顺势离开了凉亭。 不指望什么父爱,毕竟在他的心里,其实跟这个世界不熟。 王府规模虽不算大,但他必须每个角落都走遍,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将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家了。 家里的花花草草当然都要认识一遍。 一個时辰后,王府终于被他逛遍,不仅认识了府里的花花草草,也把府里重要一点的人都记住了。 所谓重要的人,是指有点身份的,比如王府长史,翊善,记室参军,各院管家等等。 当然,还有一些相对重要的人,这些人是亲爹赵颢的侍妾。 楚王侍妾大大小小一共十余人,分别住在不同的院子里,这些侍妾年龄最大的约莫三十出头,年纪最小的……比赵孝骞还小,刚满十六岁。 一座王府,为何能有这么多侍妾?楚王妃难道不管吗? 真管不了。 因为楚王根本没有正妃。 楚王妃,也就是赵颢的正室夫人,赵孝骞的亲娘姓冯,是真宗年间的宰相冯拯的曾孙女,也算出身名门。 然而嫁给楚王后,夫妻之间感情一直不和,更要命的是,冯氏跟赵颢的亲娘,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婆媳关系也非常不睦。 手握大权的婆婆,跟忍气吞声的儿媳,二人若是关系不好,儿媳的下场不言而喻。 于是在夫妻最小的儿子夭折后,冯氏心灰意冷,彻底厌倦了这个家庭,与楚王赵颢和离了。 没错,这个年代的夫妻是能离婚的,日子过不下去,大家好聚好散,一封和离书送进官府,官老爷盖上印,夫妻的离婚就具有了法律效力。 冯氏离开楚王府后终于解脱了,但她的人生并没有自由。 和离之后,冯氏被送进了瑶华宫出家为道。 皇室是需要维护体面的,宗亲的妻子就算和离了,也不会容许她再嫁二夫,瑶华宫坤道便是皇室为她准备好的结局。 而和离之后的赵颢恢复了单身,瞬间原地起飞喽。 楚王府接二连三纳进了十几房侍妾,个个年轻貌美,妖媚动人。 赵孝骞知道了这些秘闻后,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的前身是个资深宅男,把自己关在院里不愿见人,性格内向孤僻,现在他终于知道原因了。 如此破碎的家庭,对当年还是孩子的赵孝骞来说,心灵上想必是受到很大伤害的。 而那个渣男亲爹,却玩得飞起。 果真应验了上辈子的那句话,爸爸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王府逛累了,赵孝骞回到自己的小院。 小院里配了两名丫鬟,一个杂役,当然,不仅仅是这些。 作为楚王唯一的儿子,整个王府爹是老大,儿子是老二,赵孝骞在府里的其他待遇其实与赵颢不相上下。 晚膳由丫鬟送来,菜肴还算精致,简单的两荤一素,味道……只能说勉强入口。 经历过前世八大菜系洗礼的他,自然不大可能对一千年前的菜肴产生什么喜爱。 当然,重要的是,现在的赵孝骞跟这个世界不熟。 不熟,就不好意思下手。等熟了以后,便该抄着棍子满院追杀王府厨子。 王府厨子的末日就快到来了,等着! 用过晚膳后,赵孝骞在院子的书房里找了几本书,这年头的书已有了印刷版,但阅读方式有些吃力,都是竖版文字,读起来很不习惯。 夜渐深沉,书本终于成功起到催眠的作用,赵孝骞打了个呵欠正要回屋睡觉,却听院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似乎有很多人。 脚步声到了院外便停住,很快一名丫鬟匆匆来报。 “世子,王爷的如夫人们都来了,似乎府上出事了。” 赵孝骞皱眉,然后起身出门。 院子外一群王府家仆提着灯笼,灯笼昏黄的光线下,十几名穿着华贵绸裙,年纪几乎比赵孝骞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子正在院外焦急地徘徊。 若不是王府规矩森严,侍妾地位低下,恐怕她们早就闯进了赵孝骞的院子。 环视这群女子,赵孝骞知道她们都是老爹赵颢纳的侍妾,白天都认识过了。 赵孝骞不由暗暗叹息,老爹品行如何不好说,四十来岁的年纪居然娶了一堆十八九岁的侍妾,冲这点品行大抵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但品行归品行,赵孝骞无法昧着良心否定赵颢的审美。 审美是真的很强大,眼前的这堆侍妾一个个如花似玉,换了前世大约都是校花系花级别的美女,至不济也是个妖娆的麻药搜查官。 为首一名女子穿着湖绿色襦裙,宋朝女子服饰的特点是窄,瘦,长,奇,一身襦裙完美地将她纤细的身材突显出来。 女子大约二十岁出头,娇俏的脸蛋上布满焦急之色,秋水般的眸子微微发红,显然是刚哭过。 赵孝骞认识她,知道她姓甄,名娥,别误会,她不是赵颢从青楼赎身的风尘女子,她可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女,父亲据说是某个县衙的小吏。 甘心让女儿去给赵颢当侍妾,自然不排除她的父亲有着攀附的想法,就算大宋的宗亲没有实权,能从王府搞点钱也不差,总比嫁给清贫寒门子弟好多了。 眼前这个叫“甄娥”的侍妾,不仅长的美丽,做人也颇有手段,据说赵颢对她尤为宠爱,王府虽未立正妃,但后院诸妾隐隐以她为首了。 见赵孝骞披衣而出,甄娥领着诸女纷纷朝他敛衽行礼。 作为王爷的侍妾,她们理论上的辈分比赵孝骞高,但是,赵孝骞是法定的楚王世子。 而她们,却是地位低下的侍妾,两者身份根本没法比,所以在王府里,王爷的侍妾也要老老实实向世子行礼,这便是王府的礼法规矩。 “惊扰世子,我等之罪也,只是府外传来消息,殿下怕是出事了,府里除了世子,别无做主之人,妾身等只好负罪求见。”甄娥垂头低声道。 赵孝骞挑眉:“出了什么事?” “殿下今日午间被宗正寺卿召见,直到此刻子时仍未见归,听随从家将言,殿下似乎被宗正寺扣押了。” ------------ 第四章 世子出马 不得不说,赵孝骞还没有自己已是楚王世子的觉悟,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他还是那个前世碌碌无为的平凡人。 平凡与富贵最大的价值观区别就是,富贵险中求,而平凡人,却很排斥生活里的任何风吹草动,他只想赚着饿不死的小钱,无风无浪度过一生。 当然也曾踌躇满志,仰望远方巍峨的高山,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登临那山巅俯瞰苍生。 然而当年岁渐长之后,残酷的现实教会了平凡人一个真理,那就是,高山真的只能用来仰望,除此最好不要有任何非分的念想。 认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区别在于有没有被社会无情地鞭笞过。 穿越过来的赵孝骞,身份虽然已是世子,但他的心态,仍是前世那个平凡人,这個平凡人只愿自己的生活波澜不惊,任何一点涟漪都会引发他内心的疲累。 所以,当赵孝骞听到赵颢出了事,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万恶的生活终于对我下手了! “被宗正寺扣押是什么意思?父王……犯事了?”赵孝骞皱眉问道,“父王”这个词儿,说出来有些生涩。 甄娥摇头,神情凄婉:“妾身不知,听到殿下出事后,妾身与姐妹们便匆忙赶来了。” “王府里能做主的人,除了殿下就是世子您,妾身想请您拿个主意。” “殿下向来安分,偶有浪荡之举,却也是无伤大雅的风流之事,妾身也不知殿下怎会招惹了宗正寺。” 赵孝骞忍不住朝她投去欣赏的一瞥。 这女人年岁不大,却深谙语言的艺术。 直白的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你爹除了吃喝嫖赌,根本没胆子干别的事。 赵孝骞自然是听说过宗正寺的,前世看影视剧,皇帝龙躯一震,大喝一声“着发付宗人府处置”。 这里的“宗人府”其实就是唐宋时期的宗正寺,各个朝代说法不一,职能却大同小异。 简单的说,宗正寺就是专门管皇室宗亲的政府机构。 皇帝的七大姑八大姨,二舅四叔三表弟等等,但凡与皇帝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都归宗正寺管。 而赵孝骞他爹赵颢,英宗之子,神宗之弟,当今官家之叔,爵封楚王,原汁原味的大宋宗亲,不管他犯了什么事,首先处置他的便是宗正寺。 “除了被宗正寺扣押,没别的消息了?”赵孝骞又问道:“父王以前干了什么落人把柄的事,你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甄娥含泪摇头,神情愈见焦虑。 赵孝骞情绪有些烦躁,王府当家的出了事,能出面解决问题的,除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似乎确实没别人了。 可是……赵孝骞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完全陌生,出了事都不知道该找什么人,眼前这桩大麻烦他能如何解决? “王府内可有官员能用?”赵孝骞终于想到了办法。 王府内确实是有官员的,比如王府长史,司马,翊善等等,都是正经在编的国家公务员,官品不大,从八品到正七品都有。 这些官员可以理解为辅佐宗亲藩王的左膀右臂,也可以理解为代官家监视亲王的朝廷眼线。 甄娥闻言却突然一滞,仿佛没听到赵孝骞这句话似的,垂头沉默不语。 此时的沉默震耳欲聋,赵孝骞懂了。 出了这桩麻烦,王府属官不可信,消息散播出去,或许会有更大的麻烦。 有的事情是经不起放大的,鸡毛蒜皮都会一夜之间变成惊天巨案。 如今的王府内,唯一可信的人只有亲儿子。 “诸位……那啥,此时已夜深,回去安歇吧,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宗正寺。”赵孝骞温言宽慰,顺便朝她们露出一抹微笑。 莺莺燕燕,环肥绿瘦,渣男老爹是真该死啊…… 甄娥等侍妾们也很清楚,这件事她们根本帮不上忙,于是朝赵孝骞敛衽一礼,默默地告退。 ………… 次日,天没亮赵孝骞便出了王府。 这是赵孝骞第一次出门,也是第一次见到千年前北宋汴梁城的景象。 刚出门的赵孝骞便被汴梁城的景象惊呆了。 万千形容不过四字可概,“极尽繁华”。 仅仅从马车外瞥过第一眼,赵孝骞便终于明白,为何史书上谓宋为“富而不强”。 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华丽绸衫的男女,他们的神态悠然自得,无数挑着担子的小贩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叫卖,来自域外的商人们牵着骆驼和马匹,满载货物行走于街市。 与其他朝代最大的区别是,大宋的漕运非常繁荣,横穿汴梁就有四条河流,即北宋漕运四河。 城内河多,便意味着桥也多,赵孝骞乘坐的马车忽上忽下,经过好几座拱桥,终于在内城御街边停下。 大宋的宗正寺便在此处。 王府随从家将搀扶着赵孝骞下了马车,赵孝骞看着眼前这座宗正寺高大肃穆的门楣,心情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门口值守着一队禁军,皆披甲按刀,站在门前不怒而威。 家将上前,向门口的禁军递过一面象牙牌,禁军看了一眼,转身进门通报,没过多久,便有一名主簿迎出门来,客客气气递恭请赵孝骞入内。 赵孝骞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楚王世子的身份还能用,他还以为老爹被扣了,世子的身份也会打折扣,被人拒之门外呢。 进了宗正寺的侧门,赵孝骞跟着主簿朝里走,紧张之余忍不住偷偷反手摸了一下藏在后腰的物事。 后腰藏的是一柄小铁锤,铁匠打铁用的。 赵孝骞倒没有劫狱救爹的打算,他没那实力。 纯粹是为了寻求一点安全感,自保用的。 令赵孝骞意外的是,主簿将他带到内堂后,出来接见他的居然是宗正寺卿,濮王赵宗晟。 这位可是大宋宗亲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他是已故英宗的兄长,理论上是赵孝骞的爷爷辈。 穿越之后,赵孝骞给自己补过课,自然是听说过这位的大名,于是急忙起身行晚辈礼。 赵宗晟大约六十多岁,行走间尽显垂垂老迈之态,一双眼睛却难得的锐利有神,仿佛能直透人心。 见赵孝骞行礼,赵宗晟捋须呵呵一笑,声音嘶哑地道:“难得见子安一面,老夫上次见你,好像还是五年前官家祭祀农坛,一晃眼都五年了。” 赵孝骞茫然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子安”应该是自己的表字,大约只有亲近的长辈和同辈能叫。 赵孝骞仍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挤出应酬式的假笑。 赵宗晟仍呵呵笑道:“闻听属官说楚王世子求见,老夫深觉意外,还以为下面的人认错了,子安啊,你可是数年没出过门了吧?今日若非被逼急了,怕是也不会轻易迈出你家门槛。” 赵孝骞低声道:“听说昨日父王被宗正寺扣下了,小子确实急了,今日不顾体面登门求见,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还请濮王爷爷告知一二……” “濮王爷爷”这个称呼有点新鲜,赵宗晟不由一愣,接着大笑出声,显然颇为愉悦。 笑过之后,赵宗晟突然沉下脸,捋须缓缓道:“你父王确实在宗正寺内,昨日是老夫下令扣下的。” “同宗同族,并无阋墙内斗,伱莫多想,但尔父所涉之事……不瞒你说,有点麻烦。” ------------ 第五章 所谓罪名 当今皇叔突然被宗正寺扣下,无疑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究竟多严重,赵孝骞目前不清楚,暗中观察濮王赵宗晟的表情,却见他面沉如湖,看不出端倪。 活到这把年纪,若能叫一个孙子辈看出端倪,算是白活了。 赵孝骞心里有点急,父子之情什么的,目前自是有点虚的,但……你特么把我的长期饭票扣了,我以后吃谁去? “濮王爷爷能否赐告,小子的父王究竟涉了什么事?”赵孝骞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赵宗晟捋须笑道:“莫急,本来宗正寺今日也要将你父王释归的,既然子安你来了,正好接你父王回去。” “至于你父王所涉之事,回头你问他,老夫就不多嘴了。” 赵孝骞继续堆起假笑,老家伙做人四平八稳,当真是一点口风也不漏。 赵颢果然被放了出来。 宗正寺的大门外,赵孝骞等了没多久,便见一颗圆滚滚的肉球活蹦乱跳地滚出来了。 被宗正寺扣押了一夜,此刻赵颢的神态油光满面,像一个开着豪车在大学外勾搭校花的油腻暴发户。 赵宗晟陪着赵颢出门,赵颢在赵宗晟面前点头哈腰,一脸恭敬讨好,而赵宗晟的表情却是不咸不淡,捋须不时嗯嗯两声算是应付。 赵孝骞迎上前,还没开口,便见赵颢愣了一下,接着油腻的肥脸涌起无比感动的表情,一双小绿豆眼也瞬间蓄满了泪水。 “骞儿,伱……不愧是为父的好大儿,竟孤身勇闯宗正寺救父,千古佳话啊!”赵颢按住赵孝骞的双肩,仰天嚎啕大哭。 从赵颢中气十足的哭声里,赵孝骞确定了,昨夜宗正寺应该没虐待他,可能寺内的伙食还不错。 一旁的赵宗晟老脸瞬间绿了,捋须的手气得微微发颤。 “孤身勇闯”什么的,把我宗正寺当什么了? 赵孝骞也被赵颢的嚎啕大哭搞得有些猝不及防。 这位亲爹同志的感情真的……好饱满! “父王言重了,孩儿不过是来宗正寺问问消息,跟濮王爷爷聊了几句,顺便把您带回府,没那么惊心动魄。”赵孝骞扯了扯嘴角道。 说着赵孝骞不好意思地看了赵宗晟一眼,道:“濮王爷爷莫误会,父王并无他意。” 赵颢也收起了澎湃的情绪,站在赵宗晟面前尴尬陪笑。 有些嫌弃地瞥了赵颢一眼,赵宗晟缓缓道:“人是放出来了,事情如何解决,楚王你自己看着办,此事宗正寺管不了了。” 赵孝骞心头一沉。 此时他才明白,宗正寺这么痛快放人,不是事情解决了,而是事情更严重了,严重到宗正寺都无法干预的地步。 转头迅速看了一眼赵颢,赵孝骞暗暗叹气,这不省心的爹到底惹了什么祸。 父子二人正要向赵宗晟告辞,然而就在赵孝骞转身的那一刹,突听“当”的一声闷响。 赵宗晟和赵颢同时朝地上望去,却见一柄打铁用的铁锤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 二人立马抬头,用古怪的目光盯着赵孝骞。 赵孝骞镇定地弯腰拾起铁锤,将它插回后腰,面不改色地解释:“刚才乘坐的马车车轴坏了,小子用它来修一下车轴,修完后随身带着,这个解释想必很合理吧?” 赵颢却感动坏了,小声嘀咕道:“你还说不是孤身勇闯宗正寺……” “父王,真不是……”赵孝骞微笑咬牙,有一种寡妇被造黄谣的无力感。 赵宗晟看着面前这对不合时宜的父子俩,表情沧桑仰天叹了口气:“我大宋皇室宗亲的气数……罢了,你们回吧,快滚!” ………… 回王府的马车上多了赵颢这個人,速度似乎慢了许多,拉车的马儿犹显吃力。 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赵颢一脸欣慰地盯着赵孝骞,上下打量许久,那眼神盯得赵孝骞浑身发毛。 今日赵孝骞来宗正寺的举动,显然令赵颢感到万分意外,印象中这个儿子可是常年不出门的,性格十分内向孤僻的。今日为了救父亲,不仅登门宗正寺,还随身带了铁锤…… 虽然思想很危险,成功率基本等于零,但儿子这份孝心却令赵颢感动得想哭。 “儿啊,以后莫再犯险,一柄铁锤是救不出父王的……”赵颢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孩儿知道,本也没打算救您。”赵孝骞淡淡地道。 误会解释不清了,赵孝骞连说话的兴致都缺缺。 一记肥厚的巴掌拍在他肩上。 “面冷嘴硬心热,你是我儿,我难道不了解你?哈哈!”赵颢笑得很开心。 再次打量赵孝骞,赵颢肥脸上满满的欣慰和讶异。 是的,今日赵孝骞的表现确实令他很吃惊,性格变化太大了,直到此刻他仍在消化儿子的这份孝心。 赵孝骞扯了扯嘴角。 不解释了,毁灭吧。 其实算是父子俩第一次认真交流,本以为温情的画面,赵孝骞却浑身别扭。 这位四十来岁的亲爹,无论说话还是行事,似乎处处透着一股子不着调儿的味道,像个心智不成熟的顽童。 “父王能否告诉孩儿,您究竟犯了什么事?”赵孝骞忍不住问道。 赵颢的表情如山体滑坡,瞬间崩了。 “麻烦不小,咱楚王府怕是保不住了。”赵颢脸色苍白地道。 “展开说说?” 赵颢展开说得很详细,在儿子面前,赵颢毫无保留。 事情的起因是两日前,赵颢被朝堂的御史参劾了。 大宋的御史管天管地,鸡毛蒜皮啥都参,本来不算什么大事。 但这次御史参赵颢的罪名有点严重,其罪有两条。 一是结交外臣,二是妄议国政。 没错,大宋的亲王宗室是不能结交朝臣的,终宋一朝,亲王宗室大多本分,史书上甚少看到宋朝历史上有亲王宗室参与大事件,只有一群文人上蹿下跳。 因为大宋对宗亲的限制很严格,结交外臣属于犯忌。 如果任由同姓宗亲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皇帝还要不要当了? 而赵颢之所以被参这条罪名,说来有些荒唐。 去年尚书省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六十五岁寿诞,赵颢携礼登门拜寿,还填了一阙《西江月》作为贺词相送,后来范相公又以一阙《西江月》和之,以为回礼,一时谓为佳话。 正常人的眼里,这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际来往。 然而,朝中御史的角度却非常清奇,竟以此拿住了话柄,非说楚王赵颢结交外臣。 而赵颢的第二桩罪,所谓的“妄议国政”…… 是因为去年九月,太皇太后薨逝,登基十年的官家赵煦终于亲政。 作为官家的皇叔,赵颢上了一道奏疏,大致内容是恭贺赵煦亲政,并表示坚定不移地拥护赵煦的统治,保证楚王一脉忠君爱国,指哪打哪,并请官家给皇叔一个机会,让我舔你的沟子…… 说的直白点,赵颢的这道奏疏就是一通毫无营养的马屁,而这份马屁居然也被御史当成了话柄,参他“妄议国政”。 参劾奏疏是昨日中午递进御史台的,赵颢是昨日下午被扣在宗正寺的。 赵孝骞对大宋的规矩律法不甚了了,但作为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他想破脑袋也没想通,赵颢那份马屁奏疏究竟哪里错了。 就算马屁拍得肉麻了一点,顶多被官家撕碎了扔回去,不痛不痒斥责几句便是,怎么就摊上“妄议国政”这桩罪了? 所谓的“结交外臣”和“妄议国政”,认真论来,事实依据根本站不住脚。 赵孝骞思索许久,然后做出了结论。 “父王,这是有人要搞你啊。”赵孝骞叹道。 赵颢虽然是个大胖子,但他不是弱智,闻言也无力地叹道:“老夫也知道,应该是得罪人了,但……究竟得罪谁了?” 马车内,父子相对沉默许久。 终于,赵孝骞忍不住问道:“父王您说实话,您……是不是祸害哪位朝臣的夫人或侍妾了?” 不是赵孝骞不着调儿,从他的观察来看,自己这位亲爹同志根本就是一只人形泰迪,很难说他干不出“夫目前犯”“老公原谅我”之类的荒唐事来。 ------------ 第六章 越收越紧 一个无所事事,骄奢淫逸的王爷,从来不过问政治,就怕政治过问他。 这样的人,居然被御史参了两条重罪,每一条都很要命。 赵孝骞抑郁了,刚穿越过来,还没来得及享受楚王世子骄奢淫逸的生活,而生活却先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面对赵孝骞的问题,赵颢的眼神突然有些闪烁。 而这闪烁的眼神恰好被赵孝骞捕捉到,不由大吃一惊。 “你不会真的,真的偷……” 赵颢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心虚地朝车厢外看了一眼,涨红了脸低声辩驳道:“什么话,什么话这是!什么叫偷,……‘窃’,懂吗?窃玉之雅,子非鱼,安知鱼甩籽时是多么的快乐……” 赵孝骞:“…………” 好想撞墙清醒一下,脑子里的三观已摇摇欲坠了。 “男欢女爱之事,跟身份有何关系?为父我只是稍微关爱了一下那些常年被官人冷落的可怜女子。” “我让她们得到了快乐,她们快乐了,与自家官人的夫妻关系便愈发和睦,我为他们的家付出这么多,我有什么错?” 赵颢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声音都变得洪亮起来,表情透着一股不可侵犯般的正义。 赵孝骞下意识双手捧头,紫府内的三观又摇晃了,稳住! “不过骞儿你放心,老夫关爱的女子,她们的官人都是汴京城里的微末小官小吏,此事应与他们无关,就凭他们,还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赵孝骞看着赵颢的眼神愈发复杂。 离了婚的中年男人真的很可怕,这种人比少年郎更放纵,自由一旦失而复得,会变得比宗教更疯狂。 然后赵孝骞猛地回过神。 跑题了啊大哥。 眼前这桩大麻烦都快砸到头上了,父子俩还在讨论鱼甩籽的风流事,将来被人弄死都是活该。 “父王是当今皇叔,不如进宫向官家陈情,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官家想必能转圜一二吧?”赵孝骞又道。 赵颢苦笑数声,沉默摇头。 显然这条路走不通,赵孝骞不知为何走不通,但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 天家宗族内的亲情与普通百姓家不同,里面的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与恩怨,亲情大约已薄如纸。 赵颢进宫陈情,多半是会碰壁自讨没趣的。 “父王,御史所参之罪如若坐实,咱楚王府会是什么结果?” 赵颢黯然道:“罪名不大也不小,杀头倒不至于,大宋立国以宽,甚少用极刑,何况是宗亲,多半会被降爵,收地没产,或是贬谪。” “贬谪……何处?” 赵颢叹道:“半年前便有御史进言,永厚陵尚无宗亲守陵,官家本应遣皇族宗亲之人,但官家亲政未久,朝政繁多,事情被暂时按下。” “如今出了这桩事,如若被坐实,我楚王一脉兴许都要被贬谪永厚陵,不知守陵多少年了。” 赵孝骞松了口气,不杀头还好,留得命在,就有翻身的机会。 马车突然停下,外面有车夫恭敬地道:“殿下,世子,车驾已至王府。” 赵颢猛地打起了精神,三百斤的胖子竟以无比矫健之姿,像只喝了核废水变异的大黑耗子,一溜烟窜下马车,张开双臂冲进府里。 “我的乖乖亲亲,想煞本王也!一夜苦相思,本王衣带渐宽,都瘦了!” 赵孝骞坐在马车内,愁眉苦脸地叹气。 这位亲爹,心是真的大。 ………… 楚王平安从宗正寺释归,王府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当夜王府家宴,赵颢被侍妾们环绕,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若非仍在太皇太后孝期,以赵颢的性子,恐怕早已阖府举宴,歌舞娱之。 当夜只是一顿家宴,赵颢终究还是非常收敛了。 王府后院不远处的院落里,赵孝骞独自面对桌案上的一盏孤灯,陷入沉思。 太多事情不明白了,他不清楚为何赵颢像没事发生似的,回府后居然玩得那么开心,也不清楚楚王府到底惹了谁,竟被人背后捅刀子。 来到这个世界,不管他有没有融入现在的家族和身份,有一個无法辩驳的事实是,他的命运已与这个家庭牢牢地捆绑在一起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实话,赵孝骞并不愿意自己的未来只能守在冰冷的陵墓边,蹉跎一生的青春。 救家族也好,自救也好,赵孝骞总归要在尘埃落定前挽回点什么,破掉这个局。 然而眼前的这桩麻烦无头无尾,他想破头都想不到破解之法。 一直独坐到深夜,赵孝骞还是没头绪,心头一阵烦躁,猛地吹熄了蜡烛。 “睡觉!” 当做无事发生,不代表着事情不会发生。 第二天一早,王府乱了。 一队穿着皂衣的公差登门,登门时很客气,该有的礼节都有,但话语间的意思却有些强硬。 这队公差是奉御史台和大理寺之命,进王府搜查不法。 两部门联合执法,没人敢阻拦,贵为王爷也不敢。 于是赵颢和王府上下打开门,任由这队公差走进府内,搜查各个殿房阁宇。 赵孝骞也闻讯赶来,看着这队搜查王府的公差,心情愈发沉重。 赵宗晟没说错,果然,宗正寺处置不了的事,只会变得更严重,显然御史台和大理寺接手此事了。 王府内的侍妾和下人们无措地站在院子里,目露惶然之色,人们纷纷朝赵颢投去问询和求助的眼神。 赵孝骞走到赵颢身边,赵颢的脸色比昨日更灰败了几分,但还是朝赵孝骞挤出一丝抚慰的微笑。 公差们搜得很细致,每间房屋,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尤其是王府内赵颢专用的书房,书房内所有的书籍纸张信件等等,全都被搬了出来,在院子里归拢成堆。 有的公差甚至在各个屋子的墙壁上轻轻叩击,显然在找王府内是否有密室之内的隐秘所在。 站在赵颢身旁,赵孝骞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悄声道:“父王,您书房里那些书籍信件……” 赵颢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无妨,他们拿不到把柄的。” 公差们整整搜查了一上午,快到午时,搜查终于结束。 当然,没有影视剧里那种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公差们都很客气,而且很有素质,搜过的地方甚至还细心地恢复原貌,他们带走的只是书房里所有的书籍和信件。 书房确实空了,一片纸都没留下。 礼貌地朝赵颢父子告辞后,公差们列队离去。 搜查过后,事情结束了吗? 没有。 当日下午,大理寺传来消息,王府一应属官包括长史,司马,翊善等等,都被大理寺传讯,直到晚上都没放出来。 赵孝骞只觉得,勒在脖子上的绳子越收越紧了。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 第七章 奏疏之祸 针对楚王的动作一步接一步,步步紧逼。 首先是参劾,然后是扣人,搜府,最后传讯王府属官。 这些事情全集中在两天之内完成,以大宋如今臃肿冗余的官衙办事效率来看,针对楚王的效率简直是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 赵孝骞这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外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一场阴谋,主谋之人根本是将赵颢当成仇人来对付了。 王府属官被传讯,赵颢终于着急了。 他很清楚大理寺的手段。 进了大理寺的人,已不是招不招认的问题了,各种严酷残忍的刑具下,审讯官员想要他们招什么,他们就得招什么。 一旦王府属官扛不下去,各种屎盆子都会扣在赵颢头上,不仅罪名很容易被坐实,而且还会格外“发现”很多新罪名。 到了那时,恐怕楚王一脉想去给英宗守陵都已是奢望,最大的可能是一削到底,沦为庶民。 没心没肺的赵颢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得知王府属官被传讯后,赵颢晚膳都没吃便匆忙出了门。 赵孝骞知道他出门做什么。 无非托人打探找关系之类的,说实话,赵孝骞认为完全是无用功。 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而且几乎是雷霆之势的打击力度,这时候找关系托人有用吗? 有能力策划这场阴谋,将一位皇室宗亲打入尘埃,他的权力一定不小,小官小吏可没这本事。 属官被传讯后,王府人心惶惶,侍妾和下人们各自聚集,窃窃议论。 王府内的气氛非常压抑,充斥着分崩离析前的绝望。 赵颢在汴京城像没头的苍蝇,急着到处托人。 赵孝骞仍独坐在他的院子里,盘腿盯着桌案上的一炉檀香发呆。 他在努力梳理整件事的脉络逻辑。 赵颢两条罪名,结交外臣和妄议国政。 “结交外臣”应该是其次的,范纯仁是宰相,身份显赫,寿诞之日登门贺寿的宗亲绝对不止赵颢一人。 御史单拿赵颢开刀,说明所谓的“结交外臣”只是一个表面理由。 麻烦的是赵颢还填了一阙《西江月》作为寿礼,范相公还回了一首以和之。 这個年代但凡读过书的,多少都会填一两首词,这个不稀奇。 赵颢虽然是个大胖子,但从小接受的可是皇室精英教育,填词对他来说很轻松。 至于为何赵颢的作品在千年后不见流传,……当然是文采平庸,泯于历史了。 同样是做菜,会做番茄炒蛋和国宴名厨是一个概念吗? 现在的赵孝骞缺少太多信息,他需要知道赵颢那首《西江月》和范相公回礼的《西江月》的具体内容。 其次是“妄议国政”这条罪,根本原因在于赵颢给官家上的奏疏,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贺官家亲政的马屁奏疏,怎么就成了“妄议国政”? 所以赵孝骞还需要知道那道奏疏的具体内容。 这事儿找别人没用,赵颢是最清楚的。 思定之后,赵孝骞起身出了房门,随手叫来王府一名家仆。 “去请父王回府,就说是我说的。”赵孝骞神情泰然地道。 家仆愣了一下,儿子请父亲回家,语气这么横的吗? 这位常年不出门的世子,最近两日感觉变化好大…… 一脚狠狠踹上家仆的屁股,赵孝骞不耐烦地道:“愣啥!要给你备马车吗?” 家仆急忙转身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赵颢被家仆找到,硕大的肉球滴溜溜地滚进了赵孝骞的院子。 “吾儿何事唤父王?”赵颢掏出手帕,擦着额头的汗。 赵颢的神情掩饰不住的憔悴,脸色也灰败,但望向赵孝骞的眼神却一如既往充满宠溺。 “吾儿放心,小风小浪而已,父王一定平稳度过,保楚王府无虞。”赵颢温言安慰道。 赵颢以为是儿子待在府里惶恐不安,把他叫回来以求获得安全感,于是开口便给足了安全感。 赵孝骞心头有些感动,不管这位亲爹为人品行如何,对他这个儿子至少是毫无保留的,那种宠爱简直溢于言表。 “父王,两件事。”赵孝骞言简意赅道。 赵颢一愣,然后点头:“你说。” “第一,我要你和范相公填的两首《西江月》,完完整整的内容。第二,我要你给官家那道奏疏的完整内容。” 赵颢不假思索地道:“半个时辰后给你。” 赵孝骞好奇道:“咱府里的书房都被公差搬空了,您……” 赵颢咧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全在此,一字不差。” 没问赵孝骞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赵颢命人取来笔墨,一声不吭奋笔疾书。 很快,两首词和一道奏疏的原文写成。 赵孝骞对文学这玩意儿没什么研究,手拿着两首词,半天都没品出其中韵味,但字词之间颇为陌生,显然并未流传于后世。 所以这两首词应该是文人应酬式来往,没什么文学价值。 里面的内容当然也是商业互吹,你好我也好,伱我在官家的英明领导下,一定要忠君报国巴拉巴拉…… 连续看了好几遍,又有旁边的赵颢逐字逐句地解释,赵孝骞终于确定了,这两首词不犯毛病。 那么,重点就是那道奏疏了。 奏疏的第一句“臣楚王颢昧死言……”开始,赵孝骞便一句都看不懂。 久违的清澈而愚蠢的光芒,跨越千年再次笼罩全身,赵孝骞瞬间觉得好无力,有一种文盲看天书的愚昧感。 “父王,孩儿愚钝,您解……解释一下?”赵孝骞尴尬地道。 赵颢露出吃惊的神色:“你自小读诗书,奏疏都看不懂?” “孩儿被蹴鞠爆头后,很多东西都记不住了。”赵孝骞轻描淡写地解释。 赵颢咬牙,露出愤恨之色:“那个踢蹴鞠的人该死!此间事了,本王必为吾儿报此大仇!” 于是赵颢开始一字一句解释奏疏里的内容。 小半个时辰后,赵颢终于解释完毕。 赵孝骞的目光落在奏疏上,头也不抬地挥手:“好了,父王,孩儿有事要忙,您随意吧。” 赵颢嗯了一声,站在赵孝骞身后,含笑注视儿子的背影。 良久,赵孝骞转过身看着他,道:“父王,孩儿说‘随意’的意思是……您可以离开了。” 赵颢一脸受伤:“本王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赵孝骞想了想,语气委婉地道:“是的。”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赵孝骞眉头紧锁,盯着奏疏一动不动。 奏疏通篇基本都是毫无意义的马屁,而且马屁拍得辞藻华丽,清新脱俗,当事人看了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那种。 赵孝骞看了好几遍,一字一句咂摸许久。 可以肯定奏疏的内容是没毛病的,就是马屁拍的太猛太肉麻,写奏疏的人很明显道德上有瑕疵。 然而,但是…… 奏疏里提到了一个关键词,《请更新新法札》。 《请更新新法札》其实也是一道奏疏,它作于十年前,作者是一位历史上的名人,叫“司马光”。 没错,就是那位司马缸砸光的名人。这位名人已去世多年。 司马光的这道奏疏内容更复杂,通俗解释一下,那就是反对新法,主张恢复旧法。 赵颢在奏疏里提到司马光,也是对官家歌功颂德的一部分。 大意就是司马光曾经上疏反对新法,太皇太后和官家这十年来做得很好。 天下百姓摆脱了新法恶政,子民安居乐业,天下人无不感念太皇太后和官家的恩德巴拉巴拉…… 赵颢的这道奏疏至此便看到了他的站队,毫无疑问,赵颢的立场是旧党一派,他和司马光苏轼一样,都是反对新法的。 这其实也没毛病,太皇太后临朝听政这十年,朝堂上下推行的基本国策就是废新法,复旧法。 赵颢的站队完全没问题。 然而,赵孝骞看到此处,眼皮却猛地抽了一下,心跳陡然加速。 别人眼里的“没问题”,看在赵孝骞眼里,问题大了。 心里闪过一道念头,隐隐约约,灵光转瞬。 这几日楚王府为何被针对打压,此时的赵孝骞似乎有了答案。 原来这道马屁奏疏,才是真正要命的! 赵孝骞叹了口气,这个不省心的亲爹啊…… 正要去找赵颢,却听屋外传来轰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名家仆神色慌张,急促地道:“世子,不好了!大理寺和宗正寺来了公差,说是要请殿下过堂!” ------------ 第八章 力挽狂澜 意料之中,但还是猝不及防。 公差来得太快了,比赵孝骞想象中更快。 拿问一位宗亲王爷,按照正常的程序走,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而针对赵颢的动作,却在短短两天内全部走完,此刻大理寺竟迫不及待上门拿人了。 所谓“过堂”,不过是委婉的说法,大理寺过一遍堂,几乎能肯定不会轻易放回来了。 赵孝骞脸色当即变了,起身匆忙朝王府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传令王府禁军,不准任何人入内!” “另外再叫人告诉我父王,待在书房里别露头,露头就秒。” 报信的下人飞奔而去。 赵孝骞快步走到王府大门外,却见一队禁军横拦在石阶下,正与一群皂衣公差对峙。 领头的是两名官员,其中一人赵孝骞认识,正是濮王赵宗晟,宗正寺卿。 另一人穿着绿袍官服,头戴长翅帽,脸色难看地盯着禁军一名披甲武将都指挥。 王府也是有禁军守卫的,这是皇家的体面。 但守卫王府的人数并不多,以赵颢当今皇叔的地位,楚王府的禁军数量也只有一指挥。 “指挥”是大宋军事单位,一指挥大约是四五百人左右,统领这支禁军的武官名“都指挥”,相当于后世的一个营长。 禁军只负责保护王府,除了王府范围,武将并不听从亲王的命令,他们直属汴京步军殿前司。 此刻这名禁军指挥暂时拦住大理寺的公差,是得了世子赵孝骞的命令,而这,也算是这名指挥送给楚王世子的小小人情。 见赵孝骞昂然而出,禁军指挥悄悄松了口气,然后一挥手,王府禁军让开一条道。 赵孝骞没理会那名大理寺的绿袍官员,从官服颜色能看出,绿袍者顶多是个八品官儿,没资格让楚王世子主动打招呼。 于是赵孝骞上前先朝赵宗晟长揖一礼:“小子拜见濮王爷爷。” 赵宗晟愉悦地眯起眼,捋须笑道:“子安免礼,呵呵,又见面了。” 赵孝骞十分懂事地道:“是,小子多谢濮王爷爷。” 当着众人的面,赵孝骞没明说谢什么,但赵宗晟听懂了,心下不由一乐,这小子常年不出门,人情世故倒真是一点也不缺。 大理寺拿人,宗正寺卿却亲自陪着,当然不是跟过来看热闹。 皇室宗亲被大理寺拿问,宗正寺纵然无法干涉,却也要到场盯着的,防的是下面的官员对宗亲态度粗暴,损了皇家体面。 但是宗正寺卿亲自到场,这说明天家宗族对此事的重视,赵宗晟的出现对楚王府来说,无疑是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那名大理寺官员终于忍不住上前,脸色虽难看,但还是很客气地行了一礼:“下官大理寺丞周审,拜见楚王世子。” 赵孝骞这两天也渐渐寻摸出世子的气质了,闻言板起脸,冷淡地嗯了一声:“周寺丞兴师动众聚我楚王府前,有事?” “不敢惊扰楚王和世子,但御史台发来了文函,楚王殿下牵扯了一点事,下官奉命请楚王移驾一行,还请世子包涵。”周审客气地道。 “堂堂楚王,当今皇叔,被大理寺一句话就带走了,你们的官威当真比天还大,再过几年,恐怕连官家都要看大理寺的脸色了吧?”赵孝骞语气阴阳地道。 这话的威力太恐怖,周审脸色剧变,情不自禁扑通一下,面朝皇宫方向跪了下来,颤声道:“臣岂敢有此大逆的念头,臣……臣,” 旁边的赵宗晟朝赵孝骞投去欣赏的一瞥,这小子带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了,就凭这说话的技巧和分量,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打嘴仗都不落下风。 咳了两声,赵宗晟缓缓道:“子安,尔父被多位御史参劾,所奏之事已发付御史台和大理寺,还是请令尊出来,去大理寺解释一下吧。” 赵孝骞对周审没什么好脸色,但对赵宗晟还是很给面子的,于是点了点头,道:“濮王爷爷的话,小子不敢不听,还请濮王爷爷屈尊入寒舍稍坐片刻,父王出行还需整理仪装……” 周审咬了咬牙,面露难色道:“大理寺只是请楚王过堂,殿下何必整理仪装……” 话没说完,赵宗晟却冷冷地道:“宗亲之尊,行止皆关乎天家颜面,仪装岂可草率,周寺丞等不起么?” 周审被两位宗亲轮着怼了几遍,又不敢翻脸,只好陪笑连道不敢。 赵宗晟含笑望向赵孝骞:“今日兴师动众,不宜入内,老夫便在门外等候,子安去请你父王吧。” 赵孝骞告了一声罪,转身便进了王府。 王府侧门刚关上,方才一脸镇定自若的赵孝骞瞬间变了脸色,撩起袍摆便朝书房狂奔。 飞奔到书房,赵颢正表情淡定地坐在书房内,见赵孝骞闯进来,奇怪的是,赵颢的表情立马由淡定变成了惶恐不安。 赵孝骞眨眼,刚才眼花了吗? “吾儿,大理寺的公差要拿我下狱了吗?”赵颢瑟瑟发抖,像一只落进陷阱的鹌鹑。 赵孝骞没理他,转身大声道:“来人,取纸笔来!” 下人闪现,纸笔搁在桌案上,下人消失。 赵颢惊愕:“这是……” 赵孝骞将笔塞到赵颢手中,盯着赵颢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父王,废话不多说,来不及了,父王若信我,马上提笔写一道奏疏。” 赵颢大吃一惊:“奏疏?写啥?” “如何措辞,文章怎么写,父王比我懂,但意思只有一个……”赵孝骞缓缓道:“……请废旧法,复行新法。” “新法?”赵颢震惊地看着他:“这道奏疏怎能写!新法已废十载,人人皆谓恶政,今日你却要废旧法,行新法,社稷大事岂能儿戏!” “快写!”赵孝骞有些着急了,道:“满朝诸公无人再敢提新法,父王是第一個!” “太皇太后已薨逝,官家今年亲政,大人,时代变了!” “官家需要第一个站出来提新法的人!父王,楚王府这次能否转危为安,全在父王这道奏疏了!” “父王若不写,今晚就要蹲大理寺的监牢,那些乱七八糟的罪名全都要扣在父王头上,若父王站出来提新法,楚王一脉兴许还有希望。” 赵颢神情呆滞,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官家早有变法的心思,只是太皇太后在世时,官家尚未亲政,不得不屈从太皇太后的意思推行旧法。” “太皇太后薨逝,官家已亲政,他更希望的是复行新法?” 赵孝骞重重点头:“是,官家隐忍多年,如今亲政,欲行新法,先来个杀鸡儆猴,试探朝臣们的态度,而父王……” 赵颢懂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所以,本王就是那只鸡?因为本王那道奏疏里提了司马光,提了继续推行旧法?” “虽然有点不敬,但……是的,父王就是官家单拎出来的那只鸡,杀给朝臣们看的。”赵孝骞无奈地道。 赵颢若有所悟,难怪这次针对他的风浪来得如此猛烈,原来背后针对他的人竟是官家。 赵颢呆怔半晌,突然怒发冲冠:“本王哪里像鸡了?本王明明……” 垂头看了看自己圆成球的大块腹肌,赵颢意气顿失。 “父王,欲求生路,必须马上掉头,转变立场,记住,旧法是恶政,是天怒人怨的祸水,新法才是我大宋社稷的希望!” “所以父王不但要提议恢复新法,更要建议官家重新起复那些曾经被贬谪罢职的新党朝臣。” 赵孝骞盯着赵颢,缓缓道:“兹事体大,官家不能亲自开口,所以官家需要第一个站出来发声的人,他非常需要,父王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赵颢脸色时红时白,神情惊疑不定,此刻的他,还在消化儿子的话。 实在是太突然了,无论儿子对官家心思的猜测,还是儿子如此巨大的性格变化,都让赵颢一时无法接受,懵逼的楚王很懵逼。 良久,赵颢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狠狠一咬牙:“好!我写!” “左右已是这般境地了,索性豁出去了吧!” “大不了被贬为庶民,咱父子上街要饭去!” 赵孝骞一惊,急忙道:“不至于的,不至于的,……孩儿想坐享富贵,孩儿不想要饭。” 赵颢的文学素养还是杠杠的,一炷香时辰后,一篇洋洋洒洒的奏疏写成。 赵孝骞接过来扫了一眼,仍旧是一句都没看懂,于是吹干了上面的墨渍,小心地折起来,塞入自己怀中。 “骞儿,这事儿能行吗?”写完奏疏的赵颢又是一脸忐忑。 这道奏疏若送上去,如果赵孝骞的猜测错误的话,不仅前面几桩罪被坐实,也会激怒满朝旧党朝臣,那时可真就朝野哗然,四面皆敌了,赵颢父子就算被贬为庶民,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豪赌,关乎身家性命的豪赌。 “父王安心蹲大牢吧,剩下的事交给孩儿了。”赵孝骞此刻的表情特别孝顺。 “事关重大,奏疏不可落入他人之手,骞儿记得绕过六部和御史台,亲自将它送进禁宫,面呈官家。”赵颢叮嘱道。 赵孝骞点头:“孩儿懂的,我这就去禁宫,父王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赵颢表情惨然,圆滚滚的肚皮像被扎了钉子的球,瞬间瘪了下去。 ------------ 第九章 深宫天听 强迫性地逼着赵颢写下这道诡异的奏疏,不是赵孝骞突然如有神助,而是来自前世的一点模糊的记忆。 北宋这个时期,赵孝骞能记得的内容不多,在他的记忆里,终宋一朝把文人抬得太高,把武人贬落到尘埃。 而最令赵孝骞印象深刻的,是北宋时期的变法,那真是……数十年来被君臣们搞成了一场场闹剧。 这个皇帝说新法好,换了下一任皇帝又说还是旧法好,新法旧法,几废几复,国家大事跟特么闹着玩似的,折腾得百姓叫苦连天。 支持变法的,反对变法的,朝堂上的新旧两党势力针锋相对,党争愈演愈烈,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年轻的官家有没有政治抱负? 他当然是有的,但他的抱负与太皇太后背道而驰,在太皇太后听政的十年里,官家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太皇太后推行旧法,打压新党朝臣。 但在赵孝骞模糊的记忆里,这位历史上还算英明的哲宗皇帝,亲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旧法,再次恢复新法。 只能说,这位官家是非常懂得隐忍的。 太皇太后在世时,官家是坚定的旧法拥护者,因为他年幼无权,太皇太后一死,他立马就翻脸。 朕,其实是个卧底! 没错,在邪恶的旧党里卧底已十年了! 十年!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直到今日,哪怕太皇太后薨逝已半年之久,他也从未对外透露一丝打算复行新法的口风。 但是,赵孝骞知道,他马上要动手了。 在今后的一两年里,大宋朝堂几乎经历了一次大清洗,曾经被打压的新党朝臣被复用,无数顽固旧党朝臣被贬谪,被罢官。 而如今,正是官家打算复新废旧的初始时期,赵颢却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自己跳了出来。 一個亲王,在朝堂上其实基本没地位,本来存在感很微弱,可谁叫这个不省心的亲爹上了一道马屁奏疏呢。 官家正愁找不到鸡杀给猴看,正愁不知如何试探顽固旧党的态度,恰好看到了赵颢的奏疏,上面竟还写着“拥护朝廷继续推行旧法”之类的屁话。 不搞你搞谁?你自己送上门的啊。 赵孝骞几乎都能想象官家看到奏疏后的表情,必然是惊喜交加,仰天长笑的。 哪里来的二货,竟舍身甘当炮灰,助朕成就大事! 再一看署名,哦,我家二叔啊,那没跑了,就是你了。 天家亲自选择的棋子炮灰,简称天选之子。 ………… 怀里揣着赵颢新鲜出炉的奏疏,赵孝骞匆匆朝王府门外走去。 走出大门,赵宗晟和大理寺官员仍在等候,赵孝骞上前行礼。 赵宗晟捋须,眼神充满探究意味:“都安排妥当了?” 赵孝骞含笑道:“是,多谢濮王爷爷周全,父王马上就出来。” “子安如何处之?” “父王无端涉事,小子欲为父王鸣冤。” “鸣冤何所往?” “禁宫。” 赵宗晟欲言又止,但还是叹了口气,道:“去吧,尔父入大理寺后,老夫自会让人关照,休教外人折辱慢待我大宋宗亲。” 赵孝骞对这位老头儿颇有好感,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此刻他已明白,为何千百年来的古人如此依赖凭仗同姓宗族势力了。 再次长揖一礼,赵孝骞转身便朝禁宫而去。 王府到皇宫有一段距离,但不算太远,赵孝骞决定步行,只带了几名禁军护卫。 无暇欣赏路边的繁华街景,此时的赵孝骞其实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赵颢对他这个唯一儿子的信任,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没犹豫多久便选择将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了他。 父子俩都很清楚,这道奏疏送上去,会在朝堂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祸兮福所倚。 这次针对王府的阴谋,未尝不是楚王府的一次机遇。 很快官家就会惊喜地发现,原来卧底在旧党十年的人不止是他自己,还有楚王父子。 没错,楚王父子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也卧底十年了! 今日就是旗帜鲜明亮剑的时刻! 楚王一脉与官家永远是背靠背的战友! 穿过御街,赵孝骞和禁军护卫很快来到皇宫前。 大宋皇宫的规模其实不大,跟别的朝代皇宫比起来,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皇宫的中门是宣德门,那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平常情况下是不会开启的。 赵孝骞选择的是宣德门旁边的右掖门,算是皇宫的侧门。 右掖门外,禁军披甲,戒备森严。 赵孝骞令护卫停在原地,独自上前。隔着老远便掏出了证明身份的象牙腰牌,一边走一边扬声道:“楚王讳颢之子赵孝骞,代父呈疏,烦请将军代呈官家阶下。” 说完从怀里掏出赵颢新写的那份奏疏,双手高捧至顶。 右掖门外的禁军们面面相觑。 朝堂大臣们每日送奏疏的多了,但这般绕过宰相和六部,直接把奏疏送到皇宫门外的,简直闻所未闻。 按规矩,这种奏疏是不能接的。 可赵孝骞刚才已亮明了身份,是楚王之子,楚王是官家的亲叔叔。 亲叔叔的奏疏若被禁军所拒,万一搞出了事,责任谁来担? 所以,这道奏疏是接,还是不接? 犹疑许久,一名步军司指挥模样的武将走来,眼神充满了幽怨和控诉。 你特么这不是给我找事儿么? 赵孝骞堆满了笑:“多谢多谢,有劳将军。” 随手朝怀里一掏,打算让对方深深感受一下世间温暖的人情世故,然而伸手入怀,脸色立变。 堂堂世子,为何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 不给足好处,别人如何办事? 情急之下,赵孝骞朝腰间使劲一拽,一枚质色上佳的玉佩摘下,塞进武将的手心。 武将的脸色顿时灿烂起来,收下奏疏的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收下了那枚玉佩。 为了对得起这枚玉佩的酬劳,武将亲自进了右掖门,朝内宫皇仪门跑去。 ………… 禁宫,福宁殿。 福宁殿是大宋历代官家的寝殿,当然,也有别的作用,比如官家办公。 官家赵煦今年正好二十岁,此刻的他正坐在偏殿的桌案后,眉头紧蹙地批阅奏疏。 皇帝已当了十年,但真正亲自处理朝政才短短半年。 前面的十年,国政皆是太皇太后与群臣商议而定,那时送到他面前的奏疏,已是决定后的结果,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去年太皇太后薨后,赵煦终于亲政,有资格批阅奏疏,能提朱笔在臣子们的奏疏上做决定了。 而朝堂的权力,也在这半年里慢慢聚握于他的手心。 说来不孝,对于太皇太后的薨逝,官家赵煦内心其实是喜大于悲的,原因自然不言而明。 但是对外,官家仍是一副悲伤的表情,皇宫的白幡孝带至今没有拆除,官家的悲伤逆流成河,半年仍未缓解。 朝堂上最大的老顽固去世了,年轻的赵煦雄心勃勃,少年已立志,他要做出一番远迈汉唐的功业,大宋将在他手里变得不同。 功业何所取? 必须变法,唯有变法,才是大宋唯一的出路! 不仅为了大宋社稷,也为了自己的统治巩固长久。 如今朝堂上大多是守旧势力当道,学过帝王术的官家,怎会容许朝堂上的势力呈现一面倒的绝对优势? 他以后讲话还管不管用了? 所以,朝堂势力必须制衡,如今也该将那些被打压多年,不得志的新党臣子们提拔起来了。 两边打出脑浆子,他这个皇帝才坐得安稳。 朱笔在奏疏上划了个小圈,又批示了几个字,赵煦搁下笔,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一名宦官躬身匆匆而入,手里捧着一份奏疏。 “禀官家,楚王之子赵孝骞,宫门外呈上楚王奏疏,伏请官家御览。” 赵煦一怔:“楚王颢?朕的皇叔?他的奏疏为何是从宫门递进来的?” “奴婢不知,是楚王之子赵孝骞亲自送至宫门的。” 赵煦皱眉,这种不合规矩的事让他有些不悦。 而且,这位楚王叔……此时应该在大理寺被讯问,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份奏疏? “呈来。”赵煦一招手。 展开奏疏,赵煦随意拿眼一扫,然后,渐渐睁大了眼睛,表情变得凝重严肃。 匆匆看完,赵煦猛地合上奏疏,表情看不出喜怒。 阖目沉思半晌,赵煦再次打开奏疏,重新认真地看了一遍,这次是逐字逐句,看得非常仔细。 良久,赵煦又合上奏疏,眼中闪过一道笑意。 “朕的这位皇叔,倒是一个妙人,以前却是朕走眼了,有意思!哈哈!” 宦官静立一旁,不敢吱声。 片刻后,赵煦突然又问道:“你刚才说,宫门外送奏疏的人是谁?” “回官家,是楚王颢之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赵孝骞。” 赵煦眨眼,脑海里搜索许久,却始终记不起赵孝骞的眉目容貌。 按辈分,赵孝骞是赵煦的堂弟,好像比赵煦小两岁。 但赵煦似乎很多年没见过这位堂弟了,最近的一次记忆,好像还是几年前的正月,赵煦领群臣和宗亲祭祀农坛典仪时,匆匆见过一面。 传闻中,赵孝骞这位堂弟久居王府深院,常年不见外人,性格非常孤僻古怪,今日竟然代父送奏疏,委实令人吃惊。 “赵孝骞还在宫门外吗?召他进宫,朕想见见他。”赵煦吩咐道。 ------------ 第十章 君臣初见 递上奏疏后,赵孝骞仍站在宫门外。 他在等宫里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赵颢应该已进了大理寺,说不定此时有好几个官员正对他圈踢。 而王府被传讯的那些属官,不管主动还是屈打成招,总之一定给赵颢扣上了许多罪名。 所以赵孝骞现在不能走,他必须尽快等到宫里的结果。 他不想沦为庶民,不想上街要饭。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一名宦官匆匆从宫门出来,见到赵孝骞后立马行礼,满脸堆笑。 “世子,官家召见,请您跟奴婢进宫。” 赵孝骞笑了,果然,这道奏疏的分量比他想象中更重。 走进皇宫,赵孝骞左右张望,宫墙深深,禁军执枪林立,一道又一道的宫门深锁春色,宫人如履薄冰,在红墙绿瓦的回廊下碎步而行。 皇宫真的不算大,一则开封城本来不大,大宋官家行仁政,不能占民居而扩建皇宫。 二则是,真宗祥符八年,皇宫发生了一场大火,这场火几乎烧毁了大半个皇宫,后来经过重建修缮,但仍有许多地方还是废墟,破败之处屡见不鲜。 从右掖门到福宁殿,很快便走完。 宦官进殿通报后,请赵孝骞入内觐见。 赵孝骞站在殿外整理了一下仪装,谨慎地踏进了殿门。 进门后赵孝骞一直半躬着身,直到看见桌案后坐着一位穿着明黄便袍的年轻人,情知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官家了。 于是赵孝骞长揖行礼:“楚王之子赵孝骞,拜见官家。” 大宋的礼仪没那么复杂,这個时期的臣子脊梁是挺直的,不像影视剧那样动辄下跪膜拜。 除非重大正式的场合,否则通常情况下,臣见君是不必下跪的,长揖行礼就好。 刚行礼,赵孝骞便听到温和的声音。 “孝骞?朕记得你表字是叫……‘子安’,对吧?自家人不必拘礼,过来坐。” 赵孝骞挺直了身子,向桌案旁的地毯蒲团走去,然后跪坐下去。 赵煦对他的表现有些惊讶,见惯了战战兢兢的臣子,所谓的面君礼仪一套下来非常繁琐。 而赵孝骞,叫他坐他竟真的一屁股坐下,真就没一句多余的废话。 赵煦也起身,走到赵孝骞对面跪坐下来,含笑打量着他。 没人教过赵孝骞面君的礼仪,什么臣子不可直视君上,他可不管,现代的礼仪是说话要正视别人的眼睛,这才叫礼貌。 赵煦大约跟赵孝骞年龄相仿,容貌颇为清秀,眼睛湛湛有神,但肤色却带着几分不健康的白皙,身材也颇为瘦削,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赵煦没想到这位堂弟好像不太懂礼仪的样子,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这倒令赵煦颇不自在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谁都没开口说话。 赵孝骞也有些不自在,不知是自己本身性格原因,还是受到原身主人的影响,在人际交往方面,赵孝骞有些被动。 熟人面前他能泰然处之,比如他爹赵颢,王府里的一些下人等等。 但在陌生人面前,他却实在无法找话题,所以他两辈子都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太累了。 福宁殿内,气氛有点干,赵煦仔细观察着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良久,赵煦笑道:“说来你我是同宗兄弟,你的父王可是朕的亲叔叔,子安,幼时你我还一起玩耍过,记得吗?” 赵孝骞松了口气,总算特么的有人主动找话题了。 “记得记得。”赵孝骞干笑。 “朕还记得当年你六岁时,被朕打了屁股,因为你非要抢朕的一本古籍,后来抢不过,竟把古籍撕了,朕气坏了,狠狠揍了伱。” 赵孝骞又笑:“臣那时还小,不懂事,闯了许多祸事。” 赵煦笑道:“幼时之事,说来已很遥远了,如今思之,竟是再也回不去的往趣……” “人长大了,心眼也多了,满心算计人,又怕被人算计,朕都不记得上次真心发笑是何时了。” 话听着心酸,赵孝骞抬头看了看他,道:“官家若想心情欣快,臣可为官家分忧,汴京繁华,人间春色,深锁禁宫里的人可是见不到的。” “官家若有瑕,臣可带官家微服出宫游玩一番。” 赵煦两眼一亮,颇为意动的样子,但目中的神采却很快黯淡下来。 “罢了,你若带朕出宫,真当朝中那些御史是吃干饭的?不仅朕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你楚王府上下都讨不了好。” 说着赵煦拍了拍矮桌上的那道奏疏,盯着赵孝骞的眼睛道:“尔父的奏疏朕已看了,不解之处甚多。” “父王在大理寺,托臣将奏疏送来,官家若有疑问,臣知无不言。” 赵煦嗯了一声,却绝口不提楚王为何在大理寺,大家心照不宣。 “这份奏疏的意思,是建议朕废除旧法,复行新法,这果真是你父亲的意思?” 赵孝骞毫不犹豫点头:“是。” 赵煦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新法之恶,举世皆知,朝野臣民畏之如虎,恨之入骨。” “且不说尔父是宗亲,不得擅议国政,就算能议,他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这祸国殃民的新法!” 赵孝骞一惊,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要不是我开了挂,知道历史进程,这会儿真特么被你唬住了。 赵孝骞不慌不忙地道:“臣以为,官家恰好说反了,世间之恶者,旧法最恶,新法反倒是能救我大宋的一剂良方。” 赵煦一怔,道:“子安何出此言?” “大宋看似繁华,但实已危若累卵,民间大量土地被权贵地主圈占。” “他们占地却偷漏粮赋,对百姓农户欺压抢掠,民间早已苦不堪言,唯有朝廷颁行新法,遏制权贵地主,百姓才有活路,国库也有充盈之钱粮。” “新法纵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对朝廷来说,终归是利大于弊的,臣以为,父王之见并无错,错的只是不合时宜。” 赵煦沉默下来,蹙眉盯着面前的奏疏。 许久之后,赵煦缓缓道:“子安可知,这道奏疏公之于朝堂,会是什么后果?” 赵孝骞挺直了腰,正义地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父王公心为国,不惧狂风暴雨,任何后果,楚王一脉皆愿担之!” “若朕不愿复新法,废旧法呢?”赵煦突然问道。 “官家若不愿,父王仍会上谏,剖明新法之利,旧法之害,直到官家答应为止。” 赵煦盯着他的脸,突然道:“复新法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赵孝骞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当然是父王的意思,臣才疏学浅,怎敢妄议国政。” ------------ 第十一章 雨过天晴 正义的嘴脸表现得有点过了,难怪赵煦起了疑心。 赵孝骞在赵煦面前侃侃而谈,一时兴起,竟忘了理论上,复行新法的主张应该是他父王赵颢提出的。 现在搞得好像是他在主张一样,这可不行。 我只是一个混吃等死啃老的世子啊,搞得这么英明睿智干啥?人设要崩。 “是这样的……”赵孝骞遣词造句努力找补:“臣来送奏疏之前,父王跟臣说了许多,臣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了,刚才那些话,都是父王告诉臣的。” 赵煦眼里笑意愈深:“嗯,朕信了。” 赵孝骞无奈干笑。 果然,人设崩了真不容易挽回。 屈指弹了弹奏疏,赵煦缓缓道:“既是你父亲的意思,朕可就当真了。” 赵孝骞不得不再次用正义的表情道:“请官家务必当真,父王为国谏言,百死不悔。” “此疏日后当公之于朝堂……”赵煦若有深意地笑道:“子安和你父亲,恐怕要被天下人唾骂一段时日了。” “宠辱不惊,唾面自干。”赵孝骞淡定地道。 赵煦笑赞道:“说得妙!子安果真有如此胸襟?” “臣没那么大的胸襟,关键是挨骂的是父王,此事与臣无关。”赵孝骞无辜地道。 赵煦一愣,接着开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你们,哈哈,你们楚王一脉,当真妙得很,哈哈!” 喘着大气撑在桌上,赵煦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道:“这次楚王无端遭了波折,朕于心不忍,回去后你可去大理寺,接尔父回府。” 说着赵煦盯着他的眼睛,道:“此事揭过了,但没完全过去……” 赵孝骞是聪明人,立马接道:“父王回府后,定会坚持己见,继续上疏,请官家废旧法,复新法。” 赵煦微笑点头,这个答案他很满意,也正是他需要的。 二人互视,眼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确认过眼神,都是在旧党里卧底多年的战友啊! 之前赵颢被针对,被大理寺拿问,那是卧底之间不明身份产生的误会。 现在确定了,我们其实是同伙。 直到此刻,赵孝骞的身心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赌对了! 赵煦亲政后,果然有了废旧法,复新法的心思,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以及……一個率先站出来发声呐喊的人。 而楚王赵颢,恰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了。 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发声,赵煦接下来才好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出于亲情也好,出于利益也好,总之,如今的赵煦与楚王府已是捆绑在一起的盟友了。 楚王应尽的责任是当出头鸟,为新法摇旗呐喊,赵煦的责任是在幕后暗搓搓地搞事。 至此,联盟已成。 赵孝骞逼着赵颢写的那道奏疏,果真让楚王府翻盘逆转。 正事聊完,赵煦又与赵孝骞聊了一会儿童年趣事,话里全是感情,没有任何技巧。 无形之间,赵煦与楚王府的关系越聊越紧密,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将两者捆绑得越来越紧。 天家的亲情其实很脆弱,大多数时候,它比寒铁更冰冷。 但如果里面掺杂了大家都在乎的利益,亲情不仅会变得热烈,还会升华,这也是人情世故的一部分。 许久之后,赵孝骞提出告辞,赵煦也含笑亲自将他送到殿门外。 “子安,尔后有瑕,可多来宫里坐坐,伱我是同宗兄弟,不必见外。”赵煦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突然加重:“记住,我们是自家人,是亲兄弟。” 赵孝骞点头,认真地道:“是,臣与官家是亲兄弟,楚王一脉愿永世忠于陛下。” 这句表态很重要,必须有。 赵煦动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 ………… 出了皇宫,赵孝骞径自赶往大理寺。 皇宫里大约待了两个时辰,也不知赵颢在大理寺会是怎样的待遇,若是被用了刑,呵,乐子可就大了。 大理寺位于御街旁,“御街”是汴京城的主干道,子午正中直通皇宫,相当于长安城的朱雀大街。 朝中六部御史台和一些重要的官衙几乎都在御街边。 赵孝骞领着几名护卫刚来到大理寺外,便有官员在门外等候,定睛一看,呵,熟人。 大理寺丞周审,两个时辰前人五人六带公差来楚王府,欲拿问赵颢的那位。 此时的周审一脸逢迎的笑,见到赵孝骞后非常主动地行礼。 看他前倨后恭的表情,赵孝骞便已知道,想必赵煦的旨意已到大理寺,赵颢无罪开释,又是毫发无损的楚王,周审这才换了一副嘴脸。 懒得跟这种小人物计较,在周审的领路下,赵孝骞进了大理寺二堂,在二堂东侧的一间厢房里见到了赵颢。 不知是濮王赵宗晟特意关照过,还是大理寺的胆子没那么大,赵颢虽被拿问,但大理寺终归给宗亲留了体面。 就算是关押,也没把他扔进大牢,而是给他安排了环境还算不错的厢房。 赵孝骞进了厢房,见赵颢盘坐在屋内,倒看不出多惶恐,只是神色有些灰败。 眯眼见赵孝骞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赵颢一惊,接着大喜。 “吾儿又勇闯大理寺救父了!”赵颢感动涕零:“又是一桩千古佳话!” 赵孝骞无力地道:“父王,您的戏太多了,没那么轰轰烈烈,孩儿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跟‘勇闯’没有半文钱关系。” 赵颢老怀大慰:“来得好,来得好!为父沦为阶下囚,都饿瘦了,大理寺虐待为父……” 赵孝骞继续无力地道:“父王,您进大理寺总共才两个时辰,不至于饿瘦的。” 赵颢自动屏蔽了他的话,急忙问道:“吾儿可将奏疏递进宫了?” 赵孝骞点头:“递进去了,官家也看了,不仅如此,官家还召见了我。” 赵颢面露喜色:“官家如何说?打算如何处置为父?” 赵孝骞神情一振:“好消息!官家说,只将父王削爵流放,孩儿没事,可以在汴京城里继续浪。” “祸不及家人,官家果真是个讲究人。”赵孝骞发自内心地赞道。 ------------ 第十二章 度尽劫波 赵颢的世界崩塌了。 赵孝骞带来的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一个啥都没干,简简单单上了个马屁奏疏,就被削爵流放的亲王,本人多么无辜,朝堂多么黑暗,世道多么不公。 一股委屈悲愤涌上心头,赵颢的自我认知里,一个心怀正义却被昏君无情打压的落寞形象油然而生。 好委屈,好想抱抱自己…… 坐在厢房内,赵颢呆怔看着赵孝骞,肥厚的嘴唇一瘪,然后咧嘴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以手捶地。 “儿啊,给为父挑個结实的棍儿和盆儿,为父上街要饭去……”赵颢哭着叮嘱道。 赵孝骞吓了一跳,这活爹咋就经不住玩笑呢。 懒得解释,太费口舌了,赵孝骞扭头:“来人!” 几名大理寺公差出现在门口。 赵孝骞指了指赵颢,道:“帮忙扶,嗯……抬,扛一下楚王殿下,扛到门外的马车上。” 几名公差用尽吃奶的力气,堪堪将赵颢扛了起来,沿途所过之处,大理寺官员们纷纷恭敬让道,毕恭毕敬将这位王爷抬上门外的马车。 直到回了王府,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赵颢这才回过神来。 “咱王府没事了?官家不追究了?”赵颢又惊又喜。 刚才儿子开他玩笑的事已被他忘却,唯一的儿子嘛,把王府烧了都没事,跟亲爹开个小玩笑算啥。 “是的,没事了。官家召见孩儿聊了很久,咱楚王府这一劫算是过了。” 赵颢目露惊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短短几天,这个儿子带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现在看着他的模样,赵颢打从心底里涌起一股陌生感。 这根本不像他儿子,更像被鬼上身了! 上次请来道士给他驱邪,恐怕没驱干净。 ……这得退钱啊。 “就因为那道奏疏?”赵颢仍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孩儿已确定,官家有复新法的心思,如今正缺第一个发声的人,父王这道奏疏,甚合官家之意。” 赵颢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真的! 太皇太后薨逝才半年,官家便要彻底改换国策了么? 莫看现在风平浪静,一旦复行新法的政令公开,汴京,天下,无异于一场地震,各地官员,各种现行的法令,各家权贵地主,都将深受影响。 数十年前王安石变法,天下便已经历过一场大变动,十多年前司马光被太皇太后召回汴京复任宰相,废除新法,重开旧法,天下又遭遇了一场变动。 如今旧法又要被废,新法又要复行…… 饶是赵颢不过是个吃喝玩乐的老纨绔,此刻也忍不住叹气。 天下百姓经得起几次折腾。 新法旧法,变来变去,最后都成了新旧两党斗法的工具棋子,满朝上下有几人是真正做事的。 奏疏送上去后,赵颢自己心里都没底,一整天心神不宁,谁知道那道奏疏居然真的有用。 就因为一道奏疏,官家撤去了架在楚王府脖子上的刀。 太神奇了,说是扭转乾坤也不过分。 这个常年幽闭在王府,拒绝跟生人打交道的儿子,是怎么做到如此神奇的? “你是如何知道官家欲复新法的?”赵颢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今早在书房,儿子几乎是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写下那道奏疏。 “社会上的事少打听。”赵孝骞懒得找借口。 “啊?呃……好,为父不打听。” 赵孝骞盯着他,认真地道:“父王,事情还没完,官家说了,上一道奏疏不够,父王以后还需继续为新法摇旗呐喊,这是个苦活脏活。” “满朝大多是旧党,父王提议复开新法,势必会得罪很多很多人,有时候甚至连官家都会装模作样斥责怪罪父王……” 赵颢了然一笑:“莫看低了为父,朝堂上那些勾当,为父懂的。总之,父王今后只做两件事,不停上疏,抱头挨骂。如此而已。” 赵颢不蠢,之前只是没想通,想通之后不需要别人点拨,他什么都懂。 楚王府这次的危机,说直白点就是站错队了。 朝堂上站错队,是很要命的。 一不小心站到官家的对立面,人家的汗毛比他大腿都粗,不搞你搞谁? 幸好在儿子的帮助下,楚王府紧急掉头,这次终于站对了位置。 位置站对了,接下来的操作赵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捅破天了都有官家兜底。 “父王,关于新法,您上疏吆喝几句就好,切莫亲自参与,咱们不可避免卷进了新旧之争,但尽量别卷进太深。” “至于挨骂……”赵孝骞有些不忍心地看着赵颢。 赵颢向来没个正形,言行举止各种不着调儿。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古代已经能自称“老夫”了,这把年纪每天还要顶着别人的唾沫星子,这人还是自己的亲爹…… 谁知赵颢却哈哈一笑,手掌狠狠朝自己脸上啪啪两下。 “挨骂?呵,老夫这脸皮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怕别人骂?笑话!” 赵颢此刻的嘴脸特别的帅,但凡被大理寺多关两天都说不出如此豪言壮语。 四十多岁的人了,比大学生还清澈。 ………… 劫波度尽,风平浪静。 王府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穿越至今,大约已有四五日了,赵孝骞直到这时终于放松下来。 这是他喜欢的状态,生活回到了正轨,岁月静好,吃饱撑着。 没有任何规划未来的想法,楚王世子的身份代表着四个字,“富贵荣华”。 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努力? 那些年轻人给自己的人生规划小目标大目标,各种热血沸腾什么的,他们是因为什么? 因为穷啊。 楚王世子怎会穷?所以,世子就算想努力,也找不到方向啊。 如此苍白枯燥的人生,赵孝骞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了,想想就觉得委屈。 躺在院子里,赵孝骞脑子放空,晒着阳春暖暖的阳光,旁边的矮桌上搁着几碟精致的点心。 不知名,味道也一般,但排面够了。 赵孝骞嘴角含笑,人生还是要规划的。 接下来给自己找几个女人,躲在后院里各种荒淫无道,相比亲爹的快乐,自己一定要青出于蓝。 然后呢? 当然是生一炕娃,耐心地等着继承亲爹的遗产。 不催,催的话有点不孝了。 ------------ 第十三章 撞开封印 虽然从穿越至今,赵孝骞和楚王府不可避免被卷入了朝堂事,但赵孝骞打从骨子里是拒绝掺和的。 对如今的朝堂格局,赵孝骞没兴趣参与,也没有任何倾向。 所谓新法旧法,赵孝骞都毫无偏颇,在他眼里,无论新法还是旧法,落实到民间早就变了味。 所以赵孝骞根本没兴趣,日前逼着亲爹写支持新法的奏疏,目的是为了让楚王府脱困。 啊不然咧?难道真是忧国忧民? 赵孝骞没那么伟大,过好自己的日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春日的阳光很舒服,有一种不招谁也不惹谁的惬意,特别补钙。 赵孝骞眯着眼,暗暗思量如何在平淡的日子里找点刺激。 大宋最有名的是青楼勾栏,这个……必须有。 好想谈一场甜甜的,只送到楼梯口的爱情啊。 上辈子过得不算苦,但由于钱包的原因,如此令人神往的爱情,他却没尝试过几次。 这辈子不能委屈自己了! 思忖之时,一颗肉球滚了过来,眼熟得很。 然后,赵孝骞就被赵颢拽住了手腕,拉着他往大门外走。 “吾儿跟我走,带你去办事。” “啥事?”赵孝骞愕然。 赵颢来不及解释,便将他推上门外的马车。 二人在马车里坐定,马车便启行,直奔天波门。 出了城门,便见一片平原中竟矗立着一座道观。 道观的占地面积非常广阔,目测近五百亩,大小殿阁房屋两千余间。 说实话,汴京城里的皇宫都比它寒碜。 道观外车水马龙,六丈宽的京道被堵得严严实实,来来往往的人群从道观进出,路上的人们面带虔诚,双手捧香,有的甚至三步一磕,五体投地式膜拜。 赵孝骞坐在马车里有些吃惊:“这是……” 赵颢咧嘴一笑:“玉清宫,没听过么?” 赵孝骞摇头。 赵颢叹道:“也对,你都多年未出王府了,外面的人和物想必都陌生得紧。” 赵孝骞忙不迭点头,还是亲爹好,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亲爹却已给他找到了理由。 路虽堵,行则必至。 大宋王爷自然是有特权的,禁军护卫开道之下,王府的马车很快畅通无阻地来到道观门外。 父子俩下了马车,一位仙风道骨的紫袍老道微笑迎了上来。 “贫道青阳,拜见楚王殿下,拜见……” 话没说完,却见这位老道突然神色一紧,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后退了两步,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 赵孝骞瞥了瞥他,心中有些奇怪。 这是啥意思?以为我会非礼他么?过分了!没那爱好! 场面有点尴尬,赵颢干咳两声,凑到赵孝骞耳边道:“吾儿不认识他了?数日前你昏迷不醒,为父请他来府上给你驱邪,你一声‘蛋来’,然后……” 赵孝骞大吃一惊:“难道……” 赵颢默默点头:“没错,来的就是他的蛋……” 赵孝骞尴尬了,这个……纯属意外,当时他的蛋出现的位置实在太帅了。 赵颢叹了口气:“这位青阳老道,是神宗先帝御封的真人,” “老夫今日观之,真人的胡须似乎都稀疏了不少,声音也尖细了,吾儿这一抓,怕是要变坤道了,我大宋皇家情何以堪……” 错了就立正,赵孝骞上前一步,青阳真人面露惊恐吓得后退两步。 “真人恕罪,小子当日神智不清,误抓……嗯,总之,对不起!” 赔礼态度很端正,赵孝骞满心愧疚,人家只是跳個大神,骗点香火钱,他有什么错。 世子都道歉了,青阳真人就算恨得想杀了他,也没那胆子。 不仅如此,世子的一句对不起,是必须要换来“没关系”的。 青阳真人努力挤出微笑:“没关系,世子不必多礼,一切都是误会。” 青阳真人领着父子俩进了道观。 道观名曰“玉清宫”,全称是“玉清昭应宫”,是真宗年间修建的,目前为止,它是大宋规模最大的一座道观。 不仅民间信众甚多,就连皇家每年的一些重大祭祀活动,都在这座道观举行。 不过这座道观规模太大,当世和后世都受到不少指摘讦难,占地近五百亩,两千余殿阁房屋,建造耗费了太多民脂民膏。 导致许多臣民至今都在质疑,道观供的神像究竟是来救苦救难,还是为人间降下苦难的。 父子俩进了真武大殿,赵颢带着赵孝骞跪在道君法像前,纳头便拜。 赵孝骞不大信鬼神之说,跪拜动作有些敷衍,一边叩首,眼睛却一边乱瞟。 但赵颢却非常诚心,非常扎实地三跪九拜,又给道君上了香,然后跪在道君像前喃喃自语。 “信男赵颢,汴京人士,前日虔心祈祷,求道君施法怜悯,救吾儿孝骞于生死,今吾儿无恙,信男赵颢携吾儿来还愿,拜谢道君,一拜再拜。” 喃喃过后,赵颢用力朝道君像磕头,一下又一下,磕得非常用力,额头很快红肿一片。 赵孝骞一怔,扭头出神地看着赵颢。 赵颢的容貌很普通,身材更是一言难尽。 然而此刻的赵颢神情湛然,全身仿佛被笼罩在一团圣洁的光晕中,为子还愿的虔诚模样,如同一支利箭,狠狠穿透了赵孝骞封闭的内心。 是的,穿越至今,赵孝骞的内心一直是封闭的,他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在用旁观者的视角,冷漠地注视着世间的悲喜。 对赵颢这位父亲,赵孝骞仍然感到陌生,他没有胡乱认爹的兴趣,当日救赵颢的目的,也不完全是为了他,更大的目的是救己。 然而此时此刻,赵颢每一记用力的磕头,如同撞在赵孝骞的心里。 一下又一下,赵孝骞内心的封印被撞开了。 这个陌生世界的阳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洒满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世界仍然如此陌生,但眼前的人,却是唯一的温暖。 “父王……”赵孝骞眼眶微红,然后迅速扭过脸去,注视那尊高高在上的道君。 赵颢的额头红肿,表情很严肃:“莫说话,你也给道君叩首,诚心一点,道君救了伱呢。” 赵孝骞笑了笑,但还是认真地面朝道君叩首,一下又一下。 他仍旧不信神,但,此刻他愿意向神伏首。 ------------ 第十四章 其志甚伟 道观还愿很顺利,但青阳真人对赵孝骞仍有些幽怨,在赵孝骞面前总是像贞洁烈女一样,下意识地夹紧双腿。 父子俩离开大殿,也不急着回城,并肩在玉清宫内闲逛。 玉清宫香火旺盛,游人信众络绎不绝,前庭范围人潮密集。 但王爷当然是有特权的,青阳真人亲自领着父子俩去了玉清宫的内庭,这里是道士们的清修之所,不对外开放的。 时来阳春,天气宜人,走在玉清宫幽径,唯觉绿荫处处,鸟语花香,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缝隙洒落在地上,如同坠落漫天星辰。 赵颢太胖了,运动量稍大一些便有些气喘,赵孝骞一手搀住他的胳膊,刻意放缓了脚步。 此刻无声,却很温馨。 阳光照在后背,地上一高一矮两道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赵颢盯着面前地上的影子,忽有所感,叹道:“骞儿,这世上只有咱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了。” 赵孝骞看了他一眼,道:“父王,‘相依为命’这词儿有点严重了,透着一股凄惨味道,咱家没那么惨,说‘共享富贵’比较合适。” 赵颢一怔,然后笑开了怀:“没错,你我父子共享富贵,此生足矣。” 只提富贵,父子俩绝口不提权势。 赵孝骞本来对权势就不感兴趣,另外,大宋的宗亲通常情况下是不能掌实权的,防的就是宗亲夺权谋篡。 无论朝堂宰相,六部官员或是地方知府知州,基本没有宗亲的身影。 赵颢倒是挂了几个官衔,比如册司空,太傅,荆南节度使,还有一些荣誉特权,如赐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允五日一谒禁中等等。 头衔一大堆,可赵颢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有的只是当朝皇叔的待遇。 “节度使”这个官儿,在唐朝算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但在大宋,所谓的节度使其实就是个空衔,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 宗亲安享富贵,也只能安享富贵,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大宋开国时期的赵廷美,赵匡胤的亲弟弟,他就当过有实权的官,还领过兵,但那是特例。 宗亲不能当实权官,父子俩也不失落,在这一点上,父子俩的性格颇为投契,都是安于现状,贪图享乐的人。 “骞儿,近日王府渡劫,为父发现你变化不小,不管怎么说吧,在老夫眼里,如今的你长大了,好像还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赵颢欣慰地捋须,胖子脸皮厚,连胡须都生得短,颌下一小缕山羊须,都不知它们多努力才从厚厚的脂肪里钻出来,真的好励志。 “今日之后,老夫那道奏疏便将公之于世,那时不知有多少朝臣会对咱楚王府恨之入骨,老夫想着,要不要给你在汴京另置一宅,也好暂避风头,莫将你牵累进来。” 赵孝骞一惊,分家?是这意思吗? 这可不行,来到这個世界才几天,自己连赚钱的门路都没摸清,目前处于幸福的啃老阶段,分家了我啃谁去? “父王,孩儿不走。你我父子除了共享富贵,也要同担患难,不管狂风暴雨,咱们一起面对。”赵孝骞正色道。 赵颢闻言顿时红了眼眶,肥厚的小手手按着他的胳膊,哽咽不已:“好大儿,好大儿啊!” “吾儿如此懂事,为父实在不知如何夸伱了,你说,有何心愿未了,为父今日都帮你做到。” 赵颢的宠溺,连赵孝骞这个当事人都觉得有点过分了。 但,如果被宠溺的人是自己,那就没什么异议了。 “父王,孩儿所求甚为简单,此生只求四件事……”赵孝骞沉吟低声道。 赵颢笑呵呵地道:“吾儿尽管说。” “第一,愿尝遍世间美食,第二,愿饮尽世间美酒,第三,愿得红颜慕艾,第四,愿与天命一搏。” 赵颢感动得眼眶泛泪,不能自已:“连心愿都如此清新脱俗,老夫闻之,莫名神往,吾儿之志甚善甚伟,有名士人杰之风,有子若斯,老夫无憾矣!” “走,回王府,老夫这就给你办了!” 拉着赵孝骞兴冲冲地走了一段路,赵颢的脚步却越走越慢,嘴里不停咂摸,最后停了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慢着,好像哪里不对劲……”赵颢沉思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吾儿方才的四桩心愿,如果通俗点说……莫非是‘吃喝嫖赌’?” 赵孝骞急忙道:“父王不必如此通俗,失之粗鄙了。” “但意思呢?” “嗯,就是这么个意思。” 赵颢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这个常年幽闭在家,连门都不出的儿子,生平志向居然是吃喝嫖赌…… 上次作法驱邪,果然没驱干净,回头必跟青阳真人求一张灵符,半夜贴儿子脑门上。 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赵颢迟疑道:“吾儿的爱好……嗯,有为父之风,父子同好,也算一段佳话。” 赵孝骞也感动了。 什么叫宠溺,明明没什么值得夸的地方,非要硬夸。 神奇的是,父子俩都不觉得尴尬。 ………… 回到王府,赵孝骞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赵颢却被王府长史拦下。 王府是有标准配置的,配置的是正式编制的朝廷官员,比如相当于王府总管家的长史。 王府长史是朝廷吏部任命的,如果是别的朝代,亲王能掌实权,那么长史便是亲王的幕僚军师,阴谋诡计馊主意什么的,大多出于长史之手。 若是亲王不能掌权,那么长史便总管王府钱粮,收支,田产等等,陪着亲王岁月静好,混吃等死。 虽然服务的对象是王爷一家子,却是正经吃皇粮的国家公务员。 理论上来说,王府长史是忠于官家和朝廷的,毕竟食君之禄。 当然,私底下他忠于谁就不好说了,他所服务的王爷但凡稍微懂点事,给他的好处都远多于朝廷俸禄,拿人手短之下,为王爷办事自然尽心尽力。 楚王府的长史姓李,名忠意,是从地方小吏提拔上来的。能从不入品的小吏升到正八品的王府长史,说明这人背后还是有点东西的。 李忠意在王府前庭耳房等着赵颢,赵颢进门后,李忠意将他请到偏僻处。 “禀殿下,数日前的蹴鞠赛,那个一球砸晕世子的罪魁祸首找到了,下官调遣府里的护卫,已将其秘密拿下,等殿下发落。” 赵颢眼中闪过一道冷意:“找到了?呵,好!不管哪家的狗贼,找个地方把他埋了!本王说过,要给吾儿报仇的。” ------------ 第十五章 捅马蜂窝 为儿子报仇这件事,赵颢一直记在心里。 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差点被一颗蹴鞠砸到位列仙班,赵颢当然不会忘。 前几日王府陷入风波,赵颢忙于脱困,无暇顾及此事。 如今雨过天晴,楚王府又重新支棱起来了,此仇焉能不报? 长史李忠意有点为难:“殿下,埋人似乎有点……殿下尊贵之身,何必招惹人命官司,若被开封府追查……” “傻不傻?把他埋远点儿,开封府不就追查不到了吗。”赵颢一脸不满道。 李忠意满脸黑线:“殿下三思,无论埋多远,都是杀人,苦主报了官,开封府必然要查的。” 见赵颢神情愈发不悦,李忠意小心翼翼地道:“幸好世子吉人天相,有惊无险,依下官愚见,不如略施薄惩便可,也算是为世子积福。” 听到“积福”二字,赵颢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刚从玉清宫回来,道君像前磕了不少头,若是转头又造杀孽,道君不佑,再报应到儿子身上可就不值了。 “那就打断他的狗腿,差点害死吾儿,必须要付出代价!”赵颢终于妥协了。 见赵颢神情坚决,李忠意情知赵颢主意已定,只好领命而去。 赵颢满意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面朝王府前庭,努力将自己的大肚子朝前一挺。 “咱楚王府,从今以后支棱起来了!” ………… 支棱不一定,但捅了马蜂窝是一定的。 第二天,赵颢那道请废旧法,复行新法的奏疏终于在朝堂上公开。 亲王议政,而且议得如此大逆不道,瞬间群臣激愤,谩骂不休。 从宰相到六部,从御史台到九卿,矛头全都对准了楚王赵颢。 十年前神宗去世,赵煦登基,主幼国疑,太皇太后听政,当即便已废除了王安石的新政。 整整十年,朝堂新党势力被旧党清理得所剩无几,这十年来,满朝渐渐只能听到一个声音。 新法是恶政,祸国殃民,提议新法者皆是误国奸佞,当逐当诛。 旧党横行,形势喜人的当口,作为宗亲的楚王赵颢,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复开新法。 狗贼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想找点刺激呀。 满足你! 赵颢的奏疏公开后,一时间参劾他的奏疏漫天飞舞,雪片般飞进中书门下都堂,几位相公忙得花容失色,送到官家赵煦面前的奏疏成筐成筐。 太刺激了,风平浪静多日的朝堂,因为赵颢的一道奏疏,激起了惊涛骇浪。 新法旧法,说到底都是利益的争夺与分配。 对既得利益者来说,赵颢的这道奏疏简直是刨他们祖坟,必须要弄死他。 参劾赵颢的奏疏数不胜数,气急败坏的旧党朝臣们不仅参劾赵颢大小罪名无数款,还在奏疏里骂人,骂得特别脏。 然而,无数奏疏被中书门下都堂送进禁中,却如石牛入海,没了下文。 面对外面的惊涛骇浪,官家赵煦竟毫无表示,仿佛瞎了聋了。 别人见赵煦不理不问,不甘之下继续上疏参劾赵颢,然而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这两位宰相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能混到宰相的都是精明之辈,他们最大的长处就是灵敏超凡的政治嗅觉。 面对满朝参劾楚王赵颢,官家赵煦暧昧的态度令两位宰相陡生警觉。 恐怕……要出事了! ………… 世界纷纷扰扰,楚王府波澜不惊。 挨骂,被参,楚王赵颢早有了心理准备,一点都不生气,甚至隐隐有些荣耀。 儿子与官家达成了默契,赵颢如今干的就是挨骂的活儿,气什么? 过不了多久,待官家慢慢提拔重用新党朝臣,今日骂得痛快的旧党鼠辈们该哭了。 只要站对了位置,这天下百无禁忌。 楚王府如今的气氛颇为祥和融洽,前日王府一场风波,王爷被拿进了大理寺,下人们都以为王府要破家了,那时人人自危,心惊胆战。 没想到王爷进了大理寺才两个时辰,便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然后,被传讯的王府属官们也都纷纷被释归。 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这次王府的严重危机,竟然是靠着世子解决的。 这个事实令王府上下惊愕不已。 世子?那個常年幽闭,话都不愿多说两句的世子? 他能解决如此大的危机? 不敢置信,但事实俱在,令人不得不信。 于是,以往那个存在感极弱的楚王世子,在王府范围内的威望竟无形中愈深,侍妾和下人们不知不觉对赵孝骞产生了一种敬畏心理。 王府后院。 赵孝骞面无表情地拿着筷子,在桌上几碟菜肴间挑挑拣拣,却一口都没动。 一根绿菜挑出来,扔在桌上,继续挑第二根。 没多久,赵孝骞面前的桌上已被挑出了一小堆绿菜。 接连挑拣了两盘菜,赵孝骞深呼吸,算了,不跟厨子一般见识,忍了。 第三盘菜看样子不错,是一道炖肉丸,把肉剁碎了汆成丸子,用水一冲,烧开了再放点盐…… 好吃吗? 看这简陋至极的烹饪过程就知道味道一般,但大宋就这味道,能怎样? 挟起一粒肉丸入口,刚咀嚼了一下,赵孝骞脸色立变,忙不迭吐了出来,然后端起桌上的清水猛灌漱口。 一道菜忍了,两道菜也忍了,可一可二却不可三,泥菩萨都有三分土性,况世子乎! “我特么……!”赵孝骞怒了:“来人,把今日做饭的厨子叫来,马上!” 世子发怒,屋内侍候的丫鬟吓坏了,转身朝王府后厨飞奔。 没多久,一名穿着青衣的年轻厨子神色慌张地跑来,站在赵孝骞面前垂头,大气也不敢喘。 赵孝骞扔了筷子,指了指他:“你是厨子?” “回世子,是的。”厨子脸色苍白战战兢兢。 “你,转过身,弯腰,屁股撅起来,对……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然后,赵孝骞助跑,一记凌空飞踢,狠狠踹在厨子屁股上。 厨子吓坏了,连惨叫都不敢发,一脸惊惶失措。 赵孝骞冷着脸道:“不教而诛谓之虐,告诉你为何挨揍,就问你一句……” “世子您请示下。”厨子带着哭腔道。 拎着厨子的后颈,将他按到桌前,指着桌上被挑拣出来的绿菜,赵孝骞气道:“我就问你,这香菜是伱从天上偷下凡的仙草啊?什么菜都放,什么菜都放!特么的,我忍你很久了!” 厨子惊愕:“啥……香菜?” “香菜,不认识吗?”赵孝骞怒道。 厨子看着桌上被挑拣出来的绿菜,顿时恍然:“世子说的是芫荽?” “芫荽?”赵孝骞一愣,名字有点熟,其实后世有些地方仍有管它叫“芫荽(yan sui)”的,算是香菜的官方名称。 “不管那么多,反正它叫香菜!”赵孝骞盯着他的眼睛,咬牙道:“下次再让我吃到香菜,我特么弄死你。” 赵孝骞的脾气其实挺平和的,通常情况下,情绪也好,精神状态也好,都是非常稳定的。 唯独这件事,没法忍。 一个不喜欢吃屎的人,突然在饭菜里吃到一坨屎,还如何保持心态平和? 经常吃屎的朋友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天生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深恶痛绝,不共戴天。 ------------ 第十六章 岂曰无盐 父子俩在玉清宫散步时,赵孝骞便发过宏愿。 此生四大爱好,“吃”排名第一。 很严肃,不开玩笑。 敢在菜里放香菜,就是破坏赵孝骞的宏愿,谁折他的翅膀,他定毁谁的天堂。 厨子这顿打挨得不冤。 有人吃完饭才打厨子,赵孝骞是不一样的烟火,他还没吃就先打厨子。 不吃香菜是赵孝骞做人吃饭的底线,前世今生,闻到香菜味就想吐,不小心误吃会引发一系列应激反应。 今日只是踹了厨子几脚,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芫荽”这东西,最初是外来物种,西汉时被引入中原。 引入它的人名叫张骞,出使西域的那位,他不仅引入了芫荽,还引入了许多外来物种,每一种都在我华夏大地上种植千年。 老祖宗严选,必属精品。 张骞带入中原的物种,要么能增产吃饱,要么味道极好。比如黄瓜,大蒜,葡萄,蚕豆等等。 除了芫荽,它一定是张骞一时糊涂的决定。 赵孝骞对它深恶痛绝。 活了两辈子,恨仇人都没这么恨过。 大家名字里都带个“骞”字,何必为难后世小迷弟。 厨子揍过了,赵孝骞心情好了些,饭菜一口没动,肚子饿得慌。 又踹了厨子屁股一脚,赵孝骞令他带自己去王府后厨。 早就对大宋的饮食不满了,对赵孝骞这个经历了前世八大菜系的人来说,大宋的饭菜简直是猪食。 神奇的是,这个年代其实已经有了炒菜,但不大普及,炒菜的锅也不是后世的铁锅,而是一個四方形的鼎。 大宋厨子如今对炒菜的概念,大约还处于原始时期,那就是把菜扔锅里,不放汤,这便算是炒了。 而且炒菜在如今并非主流,权贵百姓和集市酒楼里,饭菜仍以蒸煮烤为主。 厨子恭敬地领着赵孝骞,一路朝后厨而去。 王府内遇到下人丫鬟,纷纷惊疑不定,避让一旁行礼。 赵孝骞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甚至还挤出微笑招呼示意。 厨子见赵孝骞脸色好看了些,不由松了口气,赵孝骞目光瞥向他时,表情又冷了下来,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大部分时候,他对下人还是很亲和的,……放香菜的厨子除外。 王府后厨规模不小,毕竟王府包括属官下人在内总计数百人,每天要做的饭菜不是个小数。 赵孝骞走进后厨,瞬间感觉自己又穿越了千年,回到了当年大学食堂的操作间。 两排厨子齐刷刷地站着,屋内和外面露天约有二十多个灶台,案板上各种肉类和绿菜,其中就有赵孝骞深恶痛绝的香菜。 做好的饭菜被丫鬟们放进漆盒,送去王府各院主人,他们有的是王府属官,有的是后院侍妾。 见赵孝骞到来,厨子们吓了一跳,急忙停下手头的活,朝赵孝骞行礼。 赵孝骞点头,发布了世子视察后厨的第一道命令:“后厨所有的香菜全扔了,以后王府不准采购一根香菜。” 挨了揍的厨子补充说明:“世子说的‘香菜’,就是芫荽。” 厨子们恍然,急忙领命。 看了看厨子们做出来的饭菜,赵孝骞露出愁容。 古代人真的没那么幸福,饮食方面太简陋粗鄙了,每天吃这些玩意儿,人生何来幸福感? 几番犹豫,赵孝骞还是决定自己动手,在“吃”这个方面,是绝对不能委屈自己的,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还得在大宋活到死。 “取韭菜,剁碎,三个鸡蛋搅拌,放盐。”赵孝骞吩咐道。 一口四方形的鼎架在火上,放点猪油,下锅,翻面,很快一道韭菜煎蛋做成。 一股浓郁的菜香飘溢四周,周围的厨子们抽了抽鼻子,一脸震惊。 菜,还能这么做? 赵孝骞没理会他们的反应,找了个空闲的矮桌,吩咐厨子盛了碗米饭,就着一盘韭菜煎蛋大快朵颐。 然而,刚吃了两口,赵孝骞咂咂嘴,觉得哪里不对。 又试了一口,扔了筷子,表情愈发不悦。 菜做得不错,闻闻香味就足够引人食欲,但为何入口觉得微苦,哪里不对? 韭菜是香的,鸡蛋也是香的…… “取盐来!”赵孝骞吩咐道。 一个小盐罐子被端来,赵孝骞凑过去一看,里面的盐不是想象中的洁白如雪的晶粒状,而是色泽暗黄的大颗粒。 小拇指蘸了一点点盐入嘴,赵孝骞狠狠呸了一声。 原因找到了,盐居然是苦的。 难怪这几日赵孝骞总觉得王府的饭菜很一般,吃饭都没食欲,连盐都是苦的,谈何“美食”? “盐为何是苦的?”赵孝骞盯着挨了揍的厨子问道。 厨子一脸茫然:“啊?盐……本来就有些苦啊。” 赵孝骞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厨子又开始慌张了,于是解释道:“世子,咱们王府大多用的是官盐,官盐确实是有些苦的。” 赵孝骞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除了官盐,市面上还有私盐?私盐如何?” 厨子一惊,急忙否认:“小人不知,买私盐可是大罪,小人怎敢犯王法。” 赵孝骞和颜悦色拍了拍他的肩:“好好聊天,欺瞒世子也是大罪,会被打断腿的。你说实话,不追究你。” 厨子一脸苦色,今日的运气绝对是冲撞了太岁,怎么就那么倒霉,被世子盯上了。 小心翼翼地将赵孝骞拉到一旁,厨子道出了实情。 在大宋,官盐和私盐其实是有潜规则的,普通百姓家且不说,权贵大户人家明面上当然只买官盐,但私底下给主人用的,其实大多是私盐。 有一个很神奇的事实是,私盐不但比官盐便宜,而且质量也要好得多。 市面上的官盐一斤四十七钱,而私盐,却只要十四钱。 官盐粗糙,色暗黄,颗粒大,味苦。 私盐相对精细一些,色泽渐白,当然,味道还是有点苦。 古代制盐的流程有问题,无论岩盐,井盐还是海盐,里面的苦味都无法剔除分离出去。 究其原因,是古代条件和科技有限,无法根本性地剔除食盐中的杂质,所以盐才会呈暗黄色,人吃到嘴里会觉得发苦。 楚王府用的盐也是如此,后厨里摆着的盐罐子,里面装的都是官盐。 当然,给府上王爷,世子,侍妾们做的菜,厨子会偷偷在里面用私盐。 赵孝骞嫌弃菜难吃,却不知他的待遇已是极好的了,让他试试府里下人们吃的饭菜,更难吃。 “这事儿不解决,我下雨天出去找雷劈,换个世道活。”赵孝骞咬牙切齿。 吃饭大如天,这事儿不开玩笑。 厨子一脸懵地看着他。 赵孝骞勾住他的肩热情邀请:“……咱俩一起挨劈,你垫背。” ------------ 第十七章 家财散尽 吃饭问题很重要。 人生四大享受,无非吃喝玩乐。 连“吃”的基本需求都无法满足,人生还有何质量可言? 赵孝骞不伟大,他做的一切只为自己,只为提高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生活质量。 离开后厨,赵孝骞吩咐下人准备一口大铁锅,三五斤官盐,几个铁制的大盖子,以及一根烟囱般大小的铁管。 准备的东西有点奇怪,下人只好匆匆赶往汴京集市寻找铁匠临时打造。 下午时分,下人已将赵孝骞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送到他的院子里。 赵颢听说儿子似乎在搞什么奇怪的事,也屁颠颠赶来看热闹。 父子俩身份尊贵,但都是不事生产的人,属于社会闲散人员,时间非常空闲,有热闹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赵孝骞的院子里,他正指挥下人在院子正中搭建灶台,硕大的铁锅搁在灶台上,锅里三五斤官盐已用水融化,冒着丝丝热气。 赵颢惊讶地围着灶台转了一圈,啧啧赞叹:“吾儿厉害!” 赵孝骞吃了一惊:“父王看懂了?” “完全看不懂,”赵颢淡定地道:“但不耽误为父夸你,总之,不管吾儿做什么,一定厉害得很。” 赵孝骞无语凝噎。 就……无脑硬夸呗,一点原则都没有了是吗。 铁锅架在灶台上,上方伸出一根铁管,铁管连接另一头的几块铁盖,装置其实非常简单。 蒸馏制盐法,领先大宋近千年的制盐方法,能完美地剔除盐里的杂质,充分达到提纯的效果。 吩咐下人开了火,铁锅里的盐水很快沸腾,咕噜噜冒泡,水蒸气通过铁管进入另一头封闭的铁盖上,慢慢凝固,结晶。 官盐本就是煮盐法之后的产物,赵孝骞要做的只是将官盐再次提纯,去除里面的杂质,过程没那么复杂。 赵颢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神奇的一幕在他眼前发生。 结晶的盐如初雪般晶莹剔透,洁白无暇。 “这,这是……”赵颢惊愕着,结结巴巴问道。 赵孝骞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盐啊,父王没见过?” “如此雪白的盐?这……”赵颢震惊了。 赵孝骞摇摇头,小拇指从铁盖上刮下一丝丝,放入嘴里,咂摸半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次没有苦味了,他的人生终于重新绽放光彩。 刮下几层细白的盐,装在一个小碗里,铁锅仍在蒸馏,赵孝骞懒得管了,端着小碗里的盐便朝后厨跑去。 “韭菜煎蛋安排上,我要干三碗饭,三碗!” 一溜烟跑没了影儿,留下赵颢在院子里,仍傻傻地看着面前奇怪的蒸馏装置。 学着儿子的样子,小指甲盖刮下一点盐放入嘴里,赵颢咂摸片刻,一双小绿豆眼顿时大放异彩。 “咦?这味道……纯!”赵颢像個验货的大毒枭,意犹未尽地将整根手指塞入嘴里抽动几下,仰天阖目,一脸享受的模样。 居然没苦味,满嘴的咸湿! 儿子刚才做了什么?为何拿火一烧,就出现如此洁白又纯正的细盐? 赵颢敢拿自己的体重发誓,如此纯正的盐,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吃力地蹲下身子,赵颢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儿子留下的蒸馏装置,试图找到原理。 仍然是看不懂,但,这次他真觉得厉害了。 呆怔地蹲在院子里,赵颢的眼睛眨个不停,脑子飞速转动。 盐,是生活必需品,也是消耗品,若能大量制出这种雪白不带苦味的盐,它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吃饭吃得香,更是滚滚财源啊! 赵颢心跳陡然加速,越想越兴奋。 随即赵颢一个激灵,浑身的肥肉漾出圈圈涟漪,起身便朝后厨跑去。 “来人,把世子造出的这些东西全拆了,搬到本王的书房里,锁起来,任何人不准进去!” “吾儿慢走,为父要跟你好好聊聊!” ………… 王府后厨。 赵孝骞已干了两碗饭。 香,太香了! 穿越以来,这是他吃得最满意的一顿饭,尽管只是一盘简单的韭菜煎蛋,但心中已是满满的幸福感了。 堂堂王府世子,竟被一盘韭菜煎蛋感动得想流泪,赵孝骞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文艺青年…… 一群厨子老老实实站在赵孝骞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后厨充斥着韭菜煎蛋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世子这道菜的做法,以及如此浓郁的菜香,都是厨子们闻所未闻的。 看世子吃得如此酣畅,不时抬起头,露出感动又幸福的表情,厨子们愈发惊愕不解,但莫名觉得很神秘,很高端。 赵孝骞埋头苦干,心无旁骛,吃相甚至有点难看。 世子的身份不见得多高贵,每天吃那些猪食,有啥好得瑟的。 衣食住行方面把自己安排周到了,小日子过得滋润了,比啥都强。 第二碗饭顺利干完,赵孝骞咂咂嘴,感觉自己仍有战斗力。 “再来一碗。”赵孝骞将碗递出去。 一颗圆滚滚的肉球滚进了后厨,赵颢一脸兴奋地拽住赵孝骞:“好大儿,为父要与你深聊一回!” “没空!”赵孝骞果断回绝。 吃饭比天大,亲爹往后排。 赵颢的注意力立马被面前的韭菜煎蛋吸引了。 “咦?这是个啥?”赵颢观察半晌,命人取来一副碗筷,挟起一块韭菜煎蛋就往嘴里塞。 然后赵颢两眼大亮:“好!好吃!你做的?” 赵孝骞端着盛满米饭的碗,筷子举在半空,见赵颢两口便将菜吃得干干净净。 垂头看了看自己的米饭,又看了看比脸还干净的菜碟,赵孝骞开始犹豫要不要倒反天罡。 “好吃!好吃!吾儿辛苦,再来一盘?”赵颢期盼地盯着他。 赵孝骞叹了口气,行吧,你是亲爹你最大。 作为一个合格的啃老的年轻人,适当为长辈做点事,日后伸手要钱的过程会更顺利,收获会更大。 既然都下厨了,不妨多做一道菜,反正自己也吃得意犹未尽。 于是,一道韭菜煎蛋,一道小炒鸡丁很快热腾腾出锅。 楚王府最尊贵的两位主人坐在后厨里,一人一碗米饭,挟菜的动作飞快,生怕少吃了一口便吃了大亏。 最后,赵孝骞吃了三碗,赵颢吃了四碗,父子俩满足地瘫坐着,二人一脸满足地剔着牙。 “吾儿好本事,为父越来越看不透伱了……”赵颢眯眼端详,打量儿子的目光带着深思。 “父王的快乐,就是孩儿的快乐……” 赵孝骞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思索如何委婉地向赵颢要钱,然后自己摆出楚王世子的排场,大摇大摆地见识一下这个年代的青楼勾栏。 “今晚全场消费赵公子买单”。 穷人永远不知道这句话能令当事人多爽,那是一种爽到灵魂深处的颤栗。 幸运的是,赵孝骞很快就能体会到这种颤栗。 长得不错又有钱,身份也不低,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赵孝骞都不敢想象自己在青楼勾栏会多受欢迎。 有实力,就是这么豪横。 片刻后,赵孝骞终于在脑海里组织好了语言。 “父王,孩儿想……” 话刚起了个头,赵颢却突然道:“对了,骞儿,咱王府没钱了,为父我将家中现钱全都送了出去,就连库房收藏多年的奇珍异宝,也全都不剩了。” 噗—— 赵孝骞呛咳不已,咳到撕心裂肺才缓下来。 “父王,孩儿想了想,还是分家吧。孩儿在外面会活得很好的。”赵孝骞正色道。 ------------ 第十八章 来钱门路 日子没法过了,赵孝骞差点原地去世。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吧。 “为何没钱了?”赵孝骞神情变得很焦虑。 当初王府陷入破家危机的时候,赵孝骞都没如此失态过。 家没了可以再置办,可……钱若没了,那是真没了啊! “堂堂王府,名下田产商铺不少吧?怎会没钱了?”赵孝骞震惊地问道。 赵颢叹了口气,道:“吾儿上次被蹴鞠砸晕,一夜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老夫急坏了,在道君像前许下愿,若吾儿能平安无恙,老夫愿倾尽家财,一文不留,全献给玉清宫,为道君塑金身。” 然后赵颢又道:“许是道君听到老夫的许愿,吾儿所幸无恙。今日一早,家中库房里的钱财异宝终于被搬空,送进了玉清宫,老夫此愿已还,对道君也算有个交代了。” 说着赵颢一脸虔诚,面朝玉清宫方向遥遥拱手,向道君表示自己刚刚远距离发送了一条感激短信。 赵孝骞无声惨笑,身躯摇摇欲坠。 那个该死的青阳牛鼻子,上次那一记神之掏蛋手,冥冥中已证明了它的正确性。 无限悲凉涌上赵孝骞心头。 穷了,我赵公子还没全场买单,家里已经破产了…… 赵孝骞开始思考,如果现在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这么干会不会有点不要脸? 毕竟十八岁了,脸皮越来越薄,太超出年龄范围的事儿,干起来有几分羞涩…… “吾儿脸色不对,难道病了?”赵颢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关怀之色溢于言表。 赵孝骞叹了口气,算了,自己的亲爹,含泪也要过下去。 “父王还愿,把家财都送给玉清宫,孩儿无话可说,但您……至少给自己留点儿吧?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赵孝骞无奈地道。 这个活爹,真是让自己操碎了心。 赵颢却正色摇了摇头:“吾儿此言差矣。做人做事,可欺人,可欺己,但不可欺天。” “举头三尺有神明,说好了倾尽家财,既然吾儿无恙,那便是道君显灵,出了大力,为父许的愿便要作数,家财一文都不能留,否则必有恶报。” “岂不闻李太白曰,千金散尽还复来,咱家有田产商铺无数,无非少了点现钱,暂时过得紧巴一点,很快就能赚回来。” 赵孝骞目光悲凉,无语望天。 全场买单的美好愿望,大约要缓一缓了…… 然而赵颢却突然精神一振,低声道:“王府虽然没钱了,但眼下有一条来钱的门道,此事尚需吾儿出把力气。” “什么门道?”赵孝骞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 赵颢认真地问道:“吾儿方才制那雪盐的手段……是你独自想出来的,还是前人已有成例?” 赵孝骞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叹道:“是孩儿自己想的,其实只是多了一道蒸馏提纯的过程……” 大宋以前,制盐大多用的是刮泥淋卤法,或是晒盐法,赵孝骞依稀记得蒸馏制盐法是从明清时期才有的。 在如今这個年代,蒸馏制盐应该只有他会。 赵颢当然不懂这些,闻言使劲一拍大腿,惊喜道:“如此甚好!骞儿,这买卖能做!摊子铺开了,日进斗金都不是问题!” 赵孝骞没那么惊喜,今日他制盐的初衷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吃饭。 毕竟他觉得王府产业众多,收入不菲,没必要劳动自己这个世子去想赚钱的法子。 人算不如天算,富贵世子终究还是为钱所困了。 “父王,制盐容易,但孩儿记得朝廷有盐铁司的,咱们这算是私盐吧?售贩私盐可是大罪,父王本就在风口浪尖,难道不怕落人话柄?” 谁知赵颢却哂然一笑:“老夫这楚王是白当的?放心,为父有办法让咱家制的盐合理合法,没人敢挑错处。” 赵孝骞终于有了些许期待,死去的心活过来了。 不管怎么说,有钱进账便好,他离青楼勾栏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大约只差……几百斤盐? 以后大摇大摆进青楼,知客朝楼上大吼一声“楚王世子兼盐贩子赵公子驾到”…… 嗯,似乎不怎么好听。 赵颢却很严肃地把制盐当成了一桩正事来办,拽着赵孝骞便往外走。 “把你制盐的机关图纸画下来,写好方法,秘方老夫亲自收藏,用具老夫派心腹之人去打造,先制几百斤试试!” 脚步一顿,赵颢突然仰天大吼:“余财方去,又添新财,老夫好快乐啊——!” 赵孝骞满头黑线,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路过的王府下人惊愕地看着父子二人,赵孝骞急忙解释:“我与他不怎么熟,真的。” ………… 禁宫,福宁殿。 桌上燃着沉香,官家赵煦坐在蒲团上阖目养神,年轻的面庞透着几分疲惫。 自从亲政后,赵煦几乎没轻松过,每天不仅要批阅海量的奏疏,还要召见一批又一批朝臣商议朝政。 做人太累,做皇帝更累,可他没有选择,甚至甘之如饴。 掌握权力的滋味,妙不可言。 一名中年宦官匆匆走进殿内,宦官名叫郑春和,侍候赵煦已多年,是天子潜邸之心腹。 郑春和入殿,见赵煦正阖目假寐,于是迟疑了一下,站在桌案前不敢惊扰。 赵煦仍闭着眼,却悠悠地道:“欲奏何事?说吧。” 郑春和躬着身子,低声道:“官家恕罪,您日前吩咐奴婢办的事,奴婢已打听清楚了。” 赵煦淡淡地嗯了一声。 郑春和接着道:“奴婢打听了,楚王呈上的那道奏疏,其实并非出自楚王之手,而是楚王世子赵孝骞的授意,楚王不过是执笔署名而已。” 赵煦终于睁开了眼,脸上露出了笑意:“果然不出朕所料,前日召见赵孝骞,他与朕侃侃而谈,不卑不亢,言语间多有主见,此人非凡,倒是懂得藏锋。” 郑春和陪笑道:“是,官家所见甚远,料事如神。当日大理寺已准备进王府拿问楚王了,世子赵孝骞拖住了大理寺官员,并冲进了王府书房,据说是强行逼着楚王写下的那道奏疏……” “直到楚王写完,世子怀揣奏疏直奔禁宫,楚王进了大理寺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可以肯定,楚王突然改变主张,谏议废旧法,复新法,其实根本不是楚王本人的主意,而是世子赵孝骞的主意,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楚王世子在掌控一切。” 赵煦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朕的这位堂弟,竟有如此见地?他……才十八岁吧?” “是的,官家,楚王世子今年正好十八岁。” 赵煦沉思许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有意思,朕的这位堂弟越来越有意思了,他是如何能猜到朕的心思的?”赵煦非常困惑。 复新法的事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赵煦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连一点苗头都没露过。 毕竟朝堂旧党势力几乎占了绝对优势,兹事体大,没有充足的把握之前,没有事先做好铺垫之前,赵煦是不可能透露一丝口风的。 满朝衮衮诸公,唯独赵孝骞猜到了他的心思,太神奇了。 ------------ 第十九章 加恩封官 知其果,必究其因。 赵煦不是昏庸之主,有些事情发生了,是必然要知道前因后果的。 楚王赵颢上疏复新法,与他以往的立场和言行完全相反,如此反常的表现,赵煦怎么可能不查个明白? 亲政之后,赵煦有心复开新法,而且确实有心拿楚王赵颢开刀。 欲复新法,首先要震慑朝中的旧党势力,如果直接拿旧党朝臣开刀,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旧党的激烈反弹。 如果拿宗亲开刀,负面影响便能减到最低,同时也能试探旧党的反应。 天家无亲情,在此之前,赵煦对楚王一脉也没什么好感,拿楚王开刀毫无心理压力。 有趣的是,楚王世子横空出世,逼着楚王改变立场,暗中迎合了赵煦的意图。 现在赵煦已没了针对楚王的心思,反而对赵孝骞这位堂弟感兴趣了。 在此之前,赵孝骞这个人在汴京可谓是籍籍无名,莫说正常出行,就连皇室宗亲重大的典仪场合都甚少出现。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成精了? 赵煦想不通,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问题,当面问赵孝骞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想不通的问题暂时不想,赵煦现在思考的是朝堂天下这盘大棋。 朝中参劾赵颢的奏疏越来越多了,每天中书门下都堂的奏疏都堆成山,几位宰相都不好意思往禁宫里送,太多了,怕赵煦累死。 参劾太多,赵煦总是不表态也不是办法,官家不能一直装聋作哑下去。 思索许久,赵煦忽然道:“着中书拟旨,楚王赵颢加太师,楚王世子赵孝骞领端州刺史,兼上轻车都尉。” 郑春和躬身领旨,退下。 ………… 旨意来得突然,楚王府父子俩都有些猝不及防。 这两日赵颢忙得脚不着地,赵孝骞独创的新制盐法让赵颢找到了发家致富的新门路,喜不自胜,上蹿下跳。 楚王府在汴京城外有田产,毕竟是天子脚下,赵颢不敢置办太多,但开几個土作坊足够了。 赵孝骞打造的制盐装置,被赵颢另找铁匠打造了二十多套,送往城外田庄,雇请了当地农夫做工,两日内便提纯了数百斤雪盐。 “雪盐”是赵颢取的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赵孝骞颇有微词,认为知识产权很重要,应该叫“赵孝骞牌雪盐”,向来宠爱儿子的赵颢难得一见地拒绝了。 脸皮足够厚的赵颢都觉得,这么叫未免太不要脸了。 数百斤提纯的雪盐送进楚王府,赵颢立马当礼物送人了。 受了上次的教训,赵颢这回不敢跟朝臣来往,送的都是一些皇室宗亲,包括宗正寺卿赵宗晟等。 赵颢正送得不亦乐乎之时,宫里来人宣旨,王府下人通报时,赵颢被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 尤其是最近忙着送盐,而盐这东西殊为敏感,属于官方管制货物,赵颢没跟盐铁司通报便私自送盐,听说宫里来人宣旨,赵颢愈发心虚。 直到听说是加恩封官的旨意,赵颢这才松了口气,腰杆都挺直了。 本王与官家已是政治盟友,怕啥?心虚啥? 吩咐下人叫来赵孝骞,父子俩在王府前庭恭迎旨意。 赵孝骞被叫来时满头雾水,官家给楚王府加恩,关我啥事?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是我爹干的呀。 摆香案,列仪仗,父子俩跪在香案前,中书舍人展开圣旨念得抑扬顿挫,赵孝骞一个字都没听懂,偷偷观察赵颢的表情,见他面露喜色,想必这道圣旨应该不差。 领了圣旨,父子俩送走中书舍人,赵颢展开圣旨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笑道:“不错不错,为父我又被加了‘太师’,吾儿也封了官职,端州刺史兼上轻车都尉,正四品。” 赵孝骞吃了一惊:“端州刺史?孩儿莫非要去端州上任?” 赵颢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没见官职前有个‘领’字吗?意思就是,领个端州刺史的官衔,但不掌实权,嗯,上轻车都尉也是一样,不掌实权,是个勋官。” 说着赵颢忽然眯起了眼睛,低声道:“官家给咱们父子加恩封官,是做给旧党看的。” “满朝文武皆参劾为父,而官家不但不处置我,反而给咱楚王府加恩封官,这其实是警告旧党朝臣,也让他们心里做好准备,要变天了,新党要来了,呵呵。” 赵孝骞恍然。 原来只是虚衔,挂个官名而已,说是端州刺史,你去端州转一圈,除了刺史的待遇和排场外,基本什么权力都掌握不了。 还好还好,不去端州上任就好。 至于新旧党之争,赵孝骞并不关心,自己也没资格跟朝堂老狐狸们玩心眼。 赵孝骞此生已立志,只愿做个踏踏实实的啃老族,就留在赵颢的身边,哪儿也不想去。 把赵颢啃到寿终正寝,自己再继承他的遗产,继续做一个不事生产的社会寄生虫。 这才是一个世子该干的事啊。 此志甚伟! 赵孝骞瞬间对这道圣旨没了兴趣:“父王,咱们还是研究一下赚钱的事吧。” 对官家加恩太师的圣旨,赵颢心中也没泛起太大的波澜,反正都是没实权的虚职,加多少虚衔都只是锦上添花。 儿子的新式制盐法才是雪中送炭,赵颢可指望它来缓解王府财政危机呢。 于是赵颢顿时来了精神,父子俩一丘之貉,一拍即合。 “来来,咱父子好好聊聊。” 为了把雪盐的局面打开,这两日赵颢卯足了劲。 当然,他没打算把事业做大,雪盐这东西太好了,反倒不适合大众消费。 在赵颢的规划里,雪盐属于奢侈品,普通百姓是消费不起的。 宣旨的舍人中午离开楚王府,下午就有客人登门。 客人不少,以濮王赵宗晟为首,还有几位同样姓赵的宗亲,基本都是郡王和国公。 众人打的旗号自然是恭喜赵颢加封太师,以及赵孝骞封官。 大家都姓赵,算是一家人,登门也没送什么重礼,几个小檀木盒子不知装的啥。 濮王赵宗晟心情不错,进门便哈哈大笑,赵颢加封太师他只是随口恭喜了几句,但对赵孝骞,赵宗晟却大加赞赏。 楚王最近算是汴京城里的红人,早就上了京师热搜榜。 黑红也是红,被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参劾,靠的也是本事。 就凭赵颢如此头铁,敢捅旧党的马蜂窝,宗亲们便不得不写个“服”字。 宾主互相吹捧客套后,赵颢恭敬地请濮王和宗亲们入银安殿奉茶。 刚入殿内坐下,赵宗晟便左右张望:“楚王,子安何在?今日老夫登门,可是特意来看他的。” 赵宗晟是赵颢的叔叔辈,同时还是宗正寺卿,赵颢哪敢得罪,万一以后倒霉又落到宗正寺手里了呢。 于是赵颢急忙命人叫了赵孝骞出来见客。 很快,王府下人一脸忐忑加心虚地出现在银安殿外,转告世子的话。 世子最近忧思家国,心力交瘁,病倒了,故而无法见客。 殿内宾主皆愕然。 情怀……如此伟大的吗? 赵颢呆怔片刻,立马扔下宾客,跳起来往后院飞奔,肉球般的体态竟跑出身轻如燕之姿。 “我滴好大儿,你可不要吓为父!” ------------ 第二十章 股东大会 赵孝骞正坐在院子里吃点心。 对王府厨子的调教还没到位,赵孝骞亲自教过他们几次做菜,但做出来的味道还是有些勉强。 不急,慢慢来,可喜可贺的是,厨子们终究没敢放香菜了,这就是个好现象。 中午只吃了几口饭便没食欲,下午这会儿他便饿了,吩咐丫鬟端来各种点心垫一垫。 大宋的食物品类繁多,不管朝堂君臣多么不争气,但不得不承认,大宋的商业确实足够发达,连带着许多产业也蓬勃发展,其中就包括了饮食业。 王府里的点心大多是从州桥集市采买来的,那里是汴京城饮食最集中的地方。 有些知名的点心饮食,诸如菊花饼,油饼,蒸饼之类名满天下。 其中“蒸饼”在仁宗之后改名为“炊饼”,因为要避仁宗赵祯的名讳,没错,就是武大郎卖的那种炊饼,它其实不是烧饼,而是蒸饼,蒸出来的。 赵孝骞躲在后院,大口吃着油饼,味道一般,扛饿就行,他打算晚上亲自下厨,给自己做几个菜,顺便教教那些不争气的厨子们。 大吃特吃之时,一道圆滚滚的肉球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位华服老者。 人未至,先闻声。 “吾儿病了?好端端的为何突然病了?快请太医来!” 赵孝骞愕然,抬头一看,院子里好几个人盯着自己,包括一脸焦急的赵颢。 此刻的赵孝骞嘴里塞满了食物,容光焕发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像生病了。 赵颢身后那几位,除了濮王赵宗晟,其余的赵孝骞都不认识,从穿着上看,应该都是宗亲。 现在的赵孝骞很尴尬,尴尬得想与他们对歌。 “烤鸡翅膀,我最爱吃。” “可是你老母说你要升天……” 回过神的赵孝骞努力咽下嘴里的点心,拽过赵颢一脸怒其不争:“怎把他们带后院来了?” 赵颢也看出了儿子在装病,叹道:“下人说你病了,为父一时着急,毕竟你身子刚好没几天,谁知道……” 赵孝骞也叹道:“父王,以后死死记住了,我说我病了,就是不想见外客的意思,除非是来咱家送钱的外客。” 身后的赵宗晟和宗亲们一脸无语。 你们父子俩商量阴谋诡计的时候,都不避外人的吗?怎么做到如此磊落坦荡的? “好了,聊聊正事吧。”赵宗晟无奈叹息。 赵孝骞朝他露出一记歉意的微笑:“小子怠慢濮王爷爷和各位叔伯了,诸位莫与小辈一般见识,抱歉抱歉。” 赵宗晟呵呵一笑,捋须道:“无妨,老夫记得了,下次登门一定带钱来。” 众人索性在赵孝骞的院子里各自落座。 赵宗晟捋须看着他,浑浊的眼中满是欣赏,呵呵笑道:“倒是没想到,楚王家的儿子竟不显山不露水,明明有本事,以前却藏得深。” 赵孝骞急忙谦逊地道:“小子哪来的本事,浑浑噩噩到如今,一切都是凭运气,误打误撞罢了。” 赵宗晟摇摇头,笑容若有深意:“制盐这事儿,老夫且不提,仅是你逼伱父王写奏疏这件事,可不是凭运气能做出来的。” 赵孝骞一惊,下意识望向赵颢。 赵颢一脸茫然,显然这事儿他并未跟任何人说,所以,赵宗晟是如何知道的? 仿佛看出赵孝骞的疑惑,赵宗晟笑道:“莫慌,今日在座都是我赵氏宗亲,不是外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楚王府这点小事岂能瞒过老夫?” “再说,也瞒不住了,你以为官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刻意压低了声音,赵宗晟道:“自从你那道奏疏公之于众后,朝野已有传言,怕是要变天了,以后朝堂上也不止是旧党独大了。” “官家今日对你父子加恩封官,说明近日官家要动手了,朝堂的旧党可能会被打下去,那些曾经赞成新法而被贬谪的人,会慢慢回到汴京朝堂上,确实要变天了啊!” 赵宗晟看着赵颢,缓缓道:“说你运气好也罢,说你生了個好儿子也罢,总之,你楚王府算是赶上时候了。” “官家正需要的时候,你正好上了那道奏疏,以后怕是圣眷渐隆,被官家青眼相看了。” 赵颢看了看赵孝骞,露出得意之色:“我这辈子一事无成,但我生了个好儿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哈哈!” 赵宗晟看不得他这得瑟劲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赵孝骞,和颜悦色地道:“子安今日被官家封官,可喜可贺。” “往后你不仅是世子,还是朝廷官员,走路腰杆挺直一点,说话大声一点,老夫以前最看不得你那唯唯诺诺的畏缩样子,如今的变化,老夫甚为喜见。” “只要不对朝廷官员,行事稍有嚣张亦无妨,官家看来颇为欣赏你,不然不会无缘无故给你封官,有此圣眷护身,带一点少年郎的张狂并不过分。” 赵孝骞急忙起身长揖,表示受教。 眼前这位不仅是宗正寺卿,严格说来,他其实也算是德高望重的皇族长老,跟他搞好关系不会错的。 对赵孝骞的谦逊态度,赵宗晟表示很满意,年纪老了,难免有些啰嗦。 啰嗦的老人最高兴的,莫过于自己啰嗦时晚辈在面前恭恭敬敬听教,心理上得到的满足感,比年轻时在寡妇身上打个哆嗦更爽。 宗亲今日登门,当然不止是来道贺的。 赵颢是个精明的胖子,他很清楚雪盐这门买卖靠楚王府一家很难成事,甚至还可能招来祸端。 但是如果把赵氏宗亲都绑在一起,问题就解决了。 皇室宗亲虽然不掌实权,但这个群体若是做买卖,基本都是稳赚不赔。 没别的,就因为后台足够硬,举凡宗亲家族的买卖,不论京官还是地方官,都必须给几分面子。 众人在院子里商议许久,在座的都是股东,股东大会的气氛分外热烈。 就连赵宗晟这位德高望重的皇族长老,在聊起雪盐的利润时,也是双目闪闪发光。 年纪哪怕老得快进棺材了,也不会拒绝钱财的。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谁不想给子孙后代攒下一笔产业。 气氛虽热烈,但众人还是遇到了难处。 最困难的莫过于,盐铁司这一关不好过。 盐铁司不点头,就算是尊贵的宗亲卖盐,性质也属于贩卖私盐,是大罪。 一时间众人脸泛愁容,面面相觑。 赵孝骞本来维持晚辈的恭敬状态,只听不说的。 但见这群人愁容满面,于是赵孝骞忍不住开口道:“把官家也拉进买卖里来,盐铁司那边不就迎刃而解了?” 众人顿时一怔,接着露出震惊之色,纷纷望向赵孝骞。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赵孝骞头皮发麻,社恐症又复发了。 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赵孝骞尴尬地笑:“晚辈失言,诸位继续,晚辈出去逛逛……” 刚起身,赵宗晟却突然喝道:“给老夫站住!” 赵孝骞只好站住。 “子安仔细说说,你是如何想到把官家拉进雪盐买卖里来的,老夫愿闻其翔。”赵宗晟道。 赵孝骞忐忑地道:“小子刚才是不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拉官家做买卖……犯了忌吗?” 赵宗晟想了想,道:“不犯忌,只是没人敢这么想而已,子安方才一言,倒是令老夫茅塞顿开,官家……应该不会拒绝钱财……吧?” 旁边一名宗亲捋须缓缓道:“真宗年间,一把大火将禁宫烧掉了大半,修复至今,仍有许多殿阁因为缺钱而停工,官家……想必不会拒绝钱财的。” 赵颢叹道:“道理是没错,但谁有胆子当面跟官家开这个口?” 刷! 四五根手指不约而同指向赵孝骞。 赵孝骞瞳孔地震。 这帮不要脸的老货,礼义廉耻都喂狗了! 随即赵孝骞脸色铁青地望向赵颢:“父王,孩儿这次是真病了,不开玩笑,快叫太医!” ------------ 第二十一章 君臣又见 确实生病了,狂躁症,想打爆这群老货的狗头。 刚才初见这几位宗亲时,赵孝骞还觉得这几人慈眉善目,又是自家人,对他们还有了几分好感。 是自己天真了,这群老货没一个省油的,全特么成了精。 “不去!”赵孝骞果断拒绝。 赵宗晟等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望向赵颢。 你的好大儿,你来搞定。 赵颢肥厚的脸颊微微一抽,幽幽地道:“吾儿啊,咱家快卖田产了……” “我去!”赵孝骞立马改口。 众人惊愕,做人这么没原则的吗? 赵孝骞也是满腹无奈,“没钱”这个事实,确实把他拿捏住了。 谁叫自己有个败家的活爹呢,家财一股脑全给了道士,真就一点都没保留,这年头的信仰如此值钱吗? 不想看到这群老货,赵孝骞端起旁边桌上的一盏茶水,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众人无动于衷,很快热烈地讨论雪盐的消费人群。 看来这個年代还没有端茶送客的礼仪,他们根本不懂。 ………… 赵孝骞又进宫了。 带着皇室宗亲们交托给他的使命,这次进宫的心情比上次平和多了。 仍旧是站在右掖门外,递上象牙腰牌,巧的是,值守宫门的仍是上次那位指挥。 上次送的玉佩显然价值不菲,指挥见到赵孝骞后态度很热情,听说赵孝骞要进宫面君,立马吩咐将士进宫请示。 没多久,一名宦官走出来,笑吟吟地领赵孝骞进宫。 福宁殿内,赵孝骞又见到了官家赵煦。 赵煦神色疲惫,赵孝骞见过他两次了,总觉得他气色不好,眼里布满了血丝,一手撑着额头,呵欠连天。 这状态赵孝骞很熟,前世翻学校的墙跟同学网吧通宵,第二天就这模样。 赵煦显然通宵了,处理国政的辛苦,赵孝骞终于有了非常直观的画面。 看来当皇帝比当牛马更累,牛马被农夫宝贝得不行,一天最多干半天的活儿,皇帝跟畜生相比…… 见到赵孝骞后,赵煦还是强打起精神,发出爽朗的笑声。 “子安又来了,朕很高兴。”赵煦笑道。 赵孝骞恭敬见礼,道:“官家昨日封赏,臣今日进宫特来谢恩。” 赵煦摆手:“不必,你应得的,朕说过,你我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是,臣也觉得兄弟之间不必多礼,但臣父楚王认为臣还是应该进宫谢恩,若缺了礼数,恐又被朝官参劾,不大不小是一桩麻烦。” 赵煦大笑:“看来尔父是被御史嘴官们参怕了,一点话柄都不敢落给外人,哈哈。” “陛下见谅,臣父一生小心谨慎,唯愿做个闲散逍遥的宗亲,最怕的便是被御史参劾,卷进风波。” 赵煦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 赵孝骞的话,他似乎听出了别的味道。 最近关于赵颢上疏的事,朝堂掀起惊涛骇浪,至今仍有无数奏疏参劾赵颢,里面的言辞越来越犀利,骂得越来越难听。 旧党势力在朝堂上已是绝大多数,可想而知赵颢的这道奏疏捅了多大的马蜂窝,不少御史甚至搜罗了赵颢这些年来的无数款罪状。 侵占田产,强纳民女,对先帝不敬,盘剥农夫,出行车马仪仗逾制等等。 这些罪状有条有理,总之,必须要将赵颢置于死地。 但奏疏被送上来后,都被赵煦拦下了,来了个不闻不问。 赵煦很清楚旧党势力的目的,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废旧法,复新法这件事是必须要做的,而赵颢,便是目前推行这件事的领头人物。 领头人物不能有事,天大的罪状也要压下去。 现在赵孝骞突然说楚王“唯愿一生做个闲散逍遥宗亲”,以赵煦的智商情商,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闲聊。 很快他便明白了赵孝骞话里的意思。 楚王可以为了推行新法摇旗呐喊,但,他光出嗓子就好,新法如何推行是朝堂君臣的事,楚王府不愿卷入太深。 除非你当皇帝的有魄力打破祖宗成法,让皇室宗亲掌实权。 这大概便是赵孝骞的意思。 赵煦望向赵孝骞的眼神愈发欣赏,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年轻人,才十八岁,难得思维如此敏捷,同时也非常懂得进退尺寸。 楚王只负责吆喝,给赵煦省了一桩麻烦的心事。 这两日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赵颢一个实权官职,毕竟赵颢是谏议新法的急先锋,不掌实权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若给了官职,便是违了祖宗之法,赵煦会被朝臣们骂得狗血淋头。 现在赵孝骞代表楚王府主动退让,又表示愿意继续号召鼓动推行新法,天下的臣子若都像楚王父子这般识情知趣懂分寸,赵煦该延寿多少年。 此时的赵煦,对楚王府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望向赵孝骞的目光愈发顺眼。 “朕明白了,只是委屈了楚王叔,朕一时无法补偿,改日必登门道谢。”赵煦微笑道。 赵孝骞笑道:“父王倒是不怎么委屈,他挨的骂,大多被官家帮着挡下了,真正委屈的是官家。” “官家说过,您与楚王一脉既是君臣,也是自家宗亲,既是一家人,官家有忧难,楚王一脉愿为官家分忧。” 说话是一门艺术,赵孝骞的话令赵煦心情特别愉悦,熬了一夜的疲惫身体此刻都觉得松快许多。 正要聊点家族闲事,增进一下感情,谁知赵孝骞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 “臣今日进宫,还有一件事……” 刚要打开纸包,赵孝骞犹豫了一下:“按规矩,是不是要先验个毒什么的?” 赵煦好奇地看着纸包:“吃的?” “让东西变得好吃的……”赵孝骞接着道:“规矩不能乱,请官家召宫人进殿,先验毒,再聊别的。” 赵煦想了想,还是叫了内侍宦官进殿。 验毒的过程很快,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试毒,宦官片刻后便入内,双手捧着纸包,表示无毒。 赵煦盯着纸包道:“此为何物?” “官家,这是盐,就是做菜放的盐,但与平常的盐不一样……” 赵孝骞打开纸包,赵煦立马便被吸引了。 “如此雪白,它真是盐吗?”赵煦吃惊地道。 “色泽雪白是其一,味道也不一样,官家不妨亲自尝尝?” 赵煦小拇指蘸了一点入嘴,很快两眼一亮:“咸!但没有苦味,奇了,真的没有一丝苦味!” 赵孝骞微笑道:“这是臣昨日胡乱弄出来的,官家若不弃,这种盐以后可供宫中所用。” 赵煦连连点头:“好,好!子安有心了……” 随即语气一顿,赵煦奇道:“此物是子安所创?” “是,臣胸无大志,只喜欢捣鼓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此物是臣闲暇无事之时偶然弄出来的。” 赵煦惊讶地打量他:“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赵孝骞差点一头栽下蒲团。 我特么是大明湖畔夏雨荷生的,就问伱惊不惊喜! ------------ 第二十二章 窘迫天子 新旧法之争,楚王府的态度什么的,其实只是附加内容。 今日赵孝骞进宫的主要目的是拉投资人。 眼前就是一位天使投资人,如果他能入伙,未来的好处不仅仅是雪盐的利润,更能让楚王府与官家紧紧捆绑在一起。 官家与楚王府的捆绑,才是最大的好处。 朝堂凶险,未来楚王府难免被卷入各种风波,比如上一次,赵颢就差点栽了。 究其根本,就是因为楚王府与官家的感情和利益毫无瓜葛,所以人家理所当然地把楚王当成了弃子,想扔就扔了。 想要保住以后的平安富贵,赵孝骞必须从根本上着手,从感情和利益上靠近赵煦。 俗称“抱大腿”。 求平安富贵嘛,不寒碜。 赵煦的表情很愉悦,显然对雪盐很感兴趣。 与其说对雪盐感兴趣,不如说赵煦更感兴趣的是赵孝骞这个人。 刚刚挽救了楚王府的一场无妄之灾,没过几天又搞出雪盐如此奇妙的东西。 这个年轻的堂弟,显然很不简单。 而且他最近做的这两件事,几乎都是轻描淡写间完成的,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质,这种气质赵煦只在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们的身上见到过。 如果他不是宗亲该多好。 赵煦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无论从哪方面看,赵孝骞都是個人才,新法推行在即,赵煦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才辅佐,而且他还是自己的亲兄弟。 太祖立国时,也有太宗和赵廷美俩兄弟辅佐,才坐稳了这大好江山。 而他赵煦,年纪轻轻却只能单打独斗,跟朝堂那群旧党势力斗心眼,拼智谋,无论精神还是肉体,赵煦都觉得分外疲惫。 举目四顾,孤家寡人。 如果有一个像赵孝骞这样的人才帮自己,那该多好。 可惜,赵孝骞是宗亲,宗亲无法掌实权,如今的赵煦,还没有魄力打破祖宗成法。 念头一闪而过,赵煦失落地叹了口气。 赵孝骞根本不知道,刚才短短的一瞬,赵煦差点一时冲动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此刻的赵孝骞满心已被“金钱”二字腐蚀。 钱啊,有了钱才能在汴京城愉快地玩耍。 青楼,勾栏,寡妇门…… 所以这个雪盐必须拉到强大的合伙人。 “恕臣放肆,官家贵为九五至尊……手头应该也不宽裕吧?”赵孝骞忐忑地道。 赵煦一愣,这话……你多冒昧啊! 九五至尊,天地一人,整座江山都是朕的,朕会缺钱? 笑话! “……确实不大宽裕。”赵煦闷闷地揉了揉太阳穴。 自家兄弟面前,赵煦无法打肿脸充胖子,皇家究竟多缺钱,赵煦自己很清楚。 真宗年间一把大火烧了大半个皇宫,时隔几十年都没完全修复,皇宫深处一些偏僻殿落至今仍是残垣断壁,废墟焦土。 为了美观和皇家体面,宫里不得不砌墙围住这些残垣断壁,来了个掩耳盗铃,隔绝外人的视线。 为啥不修复? 是因为不喜欢吗? 因为穷啊! 怕被人骂昏君,不好意思加赋,每年度支司从牙缝里挤出来,以供皇家的那点可怜的内帑,堪堪勉强维持皇宫的开销,除此再无盈余。 谁说皇帝不能穷了?朕穷给你们看! 赵煦在赵孝骞面前沉痛叹息,一脸气短,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现实版。 赵孝骞见他的表情,心中更笃实了几分。 有戏! 指了指面前纸包里的雪盐,赵孝骞小心地道:“官家,此物若是由您和咱们宗亲发售,所得之利分润之后,充入皇家内帑,想必能稍缓官家手头的窘迫吧?” 赵煦两眼陡然睁大,再次凝神盯住面前的雪盐,然后倒吸一口气:“你,你的意思是……” 赵孝骞无辜地眨眨眼:“臣造出来的东西,难道不能卖吗?咱们皇家与宗亲自己做的买卖,没有冲犯朝臣,没有违反国法吧?” 赵煦眼中顿时露出喜悦之色。 赵孝骞的意思他懂了,作为皇帝,赵煦见到雪盐后并未朝商业方面去想,以为单纯供给皇宫就足够。 赵孝骞的话提醒了他,对呀,可以拿出去卖呀! “好主意!”赵煦猛地一拍大腿。 赵孝骞趁热打铁:“雪盐产量不是问题,要多少有多少,楚王府可一力供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盐铁司那里,若不走通他们的关节,怕是把咱们当私盐贩子办了……” 财帛动人心,赵煦此刻处于兴奋状态,但闻言还是突然冷静了下来,脸上浮起迟疑。 “雪盐此物……定价若何?民间百姓是否……” 话没说完,赵孝骞急忙道:“此物甚昂贵,民间百姓是花不起钱的,咱们售卖的对象也不是百姓。” “咱们要卖予的,是大宋的权贵官员和民间商贾,以及……来自域外的胡商,经丝绸之路和海路,销往各国,赚他们的钱。” 赵煦松了口气,不造成民间盐价通胀就好,照这个思路,雪盐基本只在有钱人之间流通,属于消耗性质的奢侈品。 那么,这个事情就有搞头了。 “既如此,那就做了!”赵煦开心地拍板。 “官家,主要是盐铁司那边……,若无朝廷允许,怕是违了国法。” 赵煦冷哼:“怕什么?朕即国法!” 赵孝骞崇拜地看着他,热血又中二,但令人无法反驳。 “正好新法推行在即,朝中需要换掉一批官员,否则新法难行,先拿度支司和盐铁司动手,朕先把钱袋子握在手里。”赵煦眼中闪过冷意。 朝堂从宰相到六部,再到各种掌权的官衙,基本都被旧党势力把持,赵煦对他们的不满已经很久了。 “陛下英明!”赵孝骞马屁立马送上,人情世故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 接下来的话题,赵孝骞与赵煦聊得很愉快。 不出意外的,赵煦成为了雪盐的大股东,而赵孝骞和一众宗亲的雪盐买卖,也终于找到了强大的靠山。 如果谈感情伤钱的话,那就跟赵煦谈利益。 皇家与宗亲的利益,从今日起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今日进宫不虚此行,赵孝骞达到了目的,而赵煦也很高兴。 谁能拒绝给自己白送钱的好心人呢? 在赵煦的眼里,赵孝骞就是这个好心人。 赵煦只需要跟盐铁司下一道圣旨,让这桩买卖变成合法的,皇宫每年就能多一大笔意外之财,何乐而不为? 至于雪盐销售可能遇到的麻烦,比如官员的刁难,民间商人的针对等等,对宗亲们来说,完全不叫事儿。 历朝历代,皇室宗亲不一定能成事,但他们的破坏力却是有口皆碑的。 谁敢对雪盐的销售使坏,宗亲们保管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来自天家贵胄的神罚。 ………… 走出皇宫,赵孝骞的心情不错。 活爹刚败完的家,在儿子的努力下,渐渐又要恢复元气了。 王府破破烂烂,世子缝缝补补。 想想就觉得好感动,好想抱抱自己。 回到王府,宗亲们早已告辞,赵颢迎了上来,一脸的急切。 “吾儿面圣,与官家谈得如何?” 赵孝骞淡定点头:“妥了,但雪盐之利,官家占大头。” “没问题,官家当然要占大头。”赵颢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赵孝骞思索了一会儿,道:“那就官家占五成,孩儿独占三成,剩下的两成父王和宗亲们分了。” “好好,非常合理,为父我……呃,且慢,你等等!你独占三成?” “父王,恕孩儿直言,您太败家了,不如钱交给我保管,等伱长大了……嗯,等你养老了,孩儿会还给您的。”赵孝骞信誓旦旦。 前世小时候,自己的压岁钱就是这样被骗走的,台词和表情太熟了。 ------------ 第二十三章 少年模样 虽然雪盐是赵孝骞弄出来的,但他要独占三成利润,亲如活爹的赵颢也无法接受。 “不可不可!三成太多了,为父无法对宗亲们交代!”赵颢满地撒泼打滚。 赵孝骞认真地道:“父王听我解释,我占三成是有原因的……” “不听不听不听!”赵颢捂着耳朵一脸悲戚,像被渣女骗光了家产的净身出户男。 “儿啊,你孑然一身,吃喝不愁,但父王不一样,父王要养一大家子,外面还要养好几家子……” 赵孝骞一惊:“慢着,外面养了谁?” “明知故问!当然养的红颜知己,难道养野男人?” 赵颢叹了口气:“父王着实不容易,每天睁眼便处处开支,活得好辛苦,难得家里多了一桩血赚的买卖,你忍心只给为父分这一星半点吗?” 赵孝骞打量他的身材,摇了摇头。 这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看看这圆滚滚的身材,像是活得辛苦的样子吗? 但是看着赵颢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样子,赵孝骞实在无法坚持己见。 赵孝骞当然喜欢钱,但绝不至于因为钱跟至亲产生芥蒂。 赚钱的法子多的是,再说王府最近确实被掏空了,赵颢的压力定然不小。 换个逻辑想想,自己已立志啃老,如果这个“老”穷困潦倒,自己怎么下嘴? 想要啃老,必须把这位活爹养肥,不然就不叫啃老,那叫啃骨头。 于是赵孝骞叹了口气:“罢了,官家占五成,我独占一成,其余的四成父王与宗亲们分吧。” 赵颢喜极而泣,一把按住他的肩:“好大儿,好大儿啊!” 然后赵颢开始在身上摸索,似乎想掏点值钱的东西奖励一下好大儿,然而掏来掏去,只从怀里摸出了几文钱。 有点尴尬地收了回去,赵颢愁容满面:“为父落魄了……” “不至于的,不至于的,马上有钱进账了。” “家里确实空了,为了王府能支撑下去,昨日为父卖了百亩良田,以资周转,偌大的王府,开销太大了……”赵颢叹道。 赵孝骞惊讶地看着他。 对古人来说,土地可是命根子,赵颢居然连家中田产都卖,显然王府的窘迫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 钱是赵颢花出去的,赵孝骞能怎样?难道揪着败家的亲爹打一顿? 但赵孝骞却对另一个当事人生了怒意。 没错,玉清宫,青阳老牛鼻子。 不知赵颢与玉清宫之间达成了怎样的交易,不知青阳老道是如何忽悠赵颢的,能让赵颢心甘情愿将所有家财献出去,不一定是因为信仰,而是青阳老道……卖课? 最容易受骗的是哪类人? 中老年群体,脑子不大灵醒,固执且愚昧又迷信…… 赵孝骞冷不丁问道:“父王,青阳老道有没有卖给您保健品之类的东西,比如号称延年益寿,降血压什么的……” 赵颢愕然:“你怎么知道?青阳真人给了我几颗丹丸,说是炼了四十九天,效能延年,一颗千贯钱呢。” 赵孝骞叹了口气,全对上了,就是你了,不偏不倚典型的受骗人群。 退一步越想越气,家财,田产,都特么应该是我的,不出意外的话,赵孝骞是王府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骗我爹的钱,就是骗我的钱,逻辑没毛病吧? “父王,孩儿今日听濮王爷爷说,希望我带一点少年郎的张狂,只要不招惹朝廷官员,平日里嚣张一点亦无妨,濮王爷爷这话……可信吗?” 赵颢一怔,下意识点头:“当然,张狂不羁才是少年风采,以往你那死气沉沉的样子,说实话,为父揪心得很,我倒情愿你与汴京那些膏粱子弟一样,到处惹是生非,为父帮伱担祸亦甘之如饴。” 神情犹豫了一下,赵颢又道:“上次你被蹴鞠砸晕,事情没那么简单,砸晕你的人我找到了,也打断了他的腿。” “但为父后来查到,那颗蹴鞠砸晕你并非偶然。那场蹴鞠之戏,是一群膏粱子弟组织的。” “你常年不出门,在他们眼里已成了笑话,于是指使蹴鞠高手砸晕你,他们暗中取乐,听说背后还下了赌局,赌蹴鞠能不能一次将你砸晕……” “为父不察,竟逼着你参与这场蹴鞠之戏,差点误了你的性命,此仇容为父日后再报。”赵颢愧疚叹息,然后又咬牙切齿。 随即赵颢看着他,眼中满是宠溺:“儿啊,人太老实孤僻,难免被人欺负,为父倒是盼着你嚣张跋扈一点,那才是少年郎该有的样子,楚王府的世子走出去,响当当的身份,你不比任何人差。” 赵孝骞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父王,以后我不会老实孤僻了。” 赵颢欣慰地笑:“看得出,最近你已改变了很多,为父甚喜,若不是府里被掏空了,我都恨不得大摆筵席庆贺。” “别人暗算我的仇,孩儿想亲自报还。” 赵颢笑道:“不错,这才是男儿本色,放手去做,父王给你兜底。” “还有一件事,父王,孩儿最近想出去住几日。” 赵颢一愣:“去哪儿?” 赵孝骞笑得很灿烂:“去一個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 ………… 人生,需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命丫鬟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后,赵孝骞出门了。 王府门外,一名指挥领着二十余禁军将士列队等候。 世子出行也是有仪仗的,但仪仗很简单,不像楚王出行那么繁琐,锅碗瓢盆都当成仪仗用具,一路叮叮当当跟丐帮团建似的。 赵孝骞出行只带了这二十几名禁军,还是赵颢强制要求的。 指挥有点眼熟,赵孝骞很快认出来了。 上次大理寺官员来王府拿问赵颢时,就是这位指挥率部下拦住了官员,死活没让他们闯进王府。 门外准备好了马车,这名指挥抱拳行礼后,在马车下方搁了一张凳子,供人踩踏而上。 赵孝骞停下脚步:“你说,王子殿下请上车。” 指挥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王子殿下请上车。” 赵孝骞满意地一笑,傲娇地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从今日起,楚王世子改头换面,惊艳汴京。 马车停在王府门外,车夫挽起鞭子,扭头恭敬地隔着车帘问道:“小人斗胆,世子欲何往?” 车帘内,赵孝骞懒洋洋的声音传出:“玉清宫。” ------------ 第二十四章 来者不善 钱被骗光了,碍于活爹的虔诚信仰以及王府的颜面,赵孝骞不大方便讨回。 但作为消费者大爷,王府捐给玉清宫那么多钱,世子免费在玉清宫吃住几天,不犯毛病吧? 没错,赵孝骞打算去玉清宫住几天,好好享受一下当大爷的滋味,不然心头这口恶气难消。 骗一个清澈的胖子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来骗我啊。 汴京城内的路不算平坦,马车有点摇晃。 城里道路颇为拥挤,这年头居然遇到了堵车你敢信? 尤其到了州桥地段,更是拥挤不堪,马车几乎是一寸一寸往前挪。 大宋商业之发达,其实从汴京城的路况便可见一斑。 街道人山人海,路边商铺林立,官员富贾,平民脚夫,碧玉闺秀,一眼可见众生相。 赵孝骞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人潮涌动,心中却不由暗暗叹息。 大宋国富,这是毋庸置疑的,哪怕如今其实已有些入不敷出,但国家财富的体量仍然很庞大,看在外人眼里,大宋仍然富得流油。 如此富饶的国度,却没有强大的军队来保护它,被异族番邦眼馋惦记自然是注定的。 稚子抱金过闹市,岂有不被人知。 华夏历史在此处走过的弯路,千年之后仍被后世铭记教训。 如今这条弯路,仍然是弯路。 大宋国策根子上出现了问题,无论变法还是不变法,都于事无补。 这也就是赵孝骞为何对所谓的新法旧法一概漠视的原因。 Ji儿都切了,吃壮yang药有用吗? 马车过了州桥,出了天波门,直奔玉清宫。 行程无聊,赵孝骞掀开了车帘,跟骑马护侍一侧的指挥搭讪。 虽然不大喜欢跟陌生人来往,但对保护自己的人一定要熟悉起来,这是求生的基本素养。 “贵姓?”赵孝骞的微笑完美符合社会礼仪,只是略带几分生硬。 指挥受宠若惊:“世子折煞末将了,末将贱名陈守,真定人士。” “保护我楚王府,辛苦你和将士们了。”赵孝骞说着客套话。 赵孝骞的亲和态度令陈守愈发惶恐不安。 大宋文贵武贱,武夫通常是被人瞧不起的,尤其是权贵和文人,简直没拿正眼看过他们。 此时赵孝骞的态度简直像一顿临死前的丰盛晚餐。 “世子,末将是做错了什么吗?”陈守不安地在马背上扭了一下腰。 赵孝骞愕然:“我好好地跟你聊天,你在想啥呢?” 陈守惊惶道:“世子千万莫客气,末将担不起,有事您尽管吩咐便是。” 赵孝骞叹了口气,这个年代武夫的脊梁都好像被文人打断了,血性已失,如何指望他们守卫疆土。 刚聊了两句,赵孝骞已意兴索然,朝陈守礼貌性一笑,放下了车帘。 马车行至玉清宫,仍旧是人山人海,来上香许愿还愿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 早有禁军策马先行,向玉清宫通报了楚王世子驾到。 赵孝骞刚下马车,便见等候观外的青阳老道迎了上来。 嗯,表情有点不情愿,走路时仍习惯性地夹紧双腿,青阳老道脸上挤出非常勉强的微笑,朝赵孝骞行道家揖。 “无量天尊,贫道拜见世子。” 赵孝骞打量他,然后笑着回礼:“贫王之子见过真人。” 青阳老道一愣:“‘贫王’是啥?” 赵孝骞认真地解释:“我楚王府一夜之间赤贫,当然要自称‘贫王’了。” 青阳满头黑线,我看你应该自称‘贫嘴’才对。 见面第一句话,青阳便赫然察觉到,这位世子今日似乎来者不善。 当然,青阳确实也有些心虚的,这次搞楚王府的钱,似乎搞得有点过分了。 但也不能完全怪他,当初世子昏迷不醒,是楚王自己在道君像前许下宏愿,若世子无恙,愿倾尽家财,为道君重塑金身。 楚王说到做到,据说搬空了王府库房里所有的钱财异宝,但是,这位世子好像不大高兴,说话含枪夹棒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要退点钱给他? 青阳脑海里闪现这个念头,但瞬间被自己否决了。 退钱是不可能退钱的,这辈子都不能退钱这样子。 出家人不容易,钱是花在贫道身上了吗? 当然是花在道君身上了,伱有本事向道君要钱去,试试道君恼羞成怒会不会降一道神雷劈死你。 “不知世子今日大驾光临是……”青阳试探问道。 赵孝骞轻描淡写地道:“王府最近没钱采买肉菜,我父王穷生奸计,舍了脸皮每日跑到别家蹭饭。” “本世子正在长身体,既想要脸又不想耽误发育,所以打算来贵观小住几日,补一补荤腥油水。” 青阳惊呆了,盯着赵孝骞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特么来我道观蹭饭就要脸了吗? 赵孝骞朝青阳咧嘴一笑:“道君慈悲,布善天下,真人又是豪爽好客之君子,想必不会拒绝我这個小小的请求吧?” 青阳脸色难看,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玉清宫能被楚王世子垂青,屈尊修住,正是本观之福,贫道怎会拒绝。” 心里不舒服,但想到楚王送给道观的钱财,青阳的情绪又稳定了许多。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位世子就算每天大鱼大肉胡吃海塞,凭楚王献给玉清宫的钱财,也足够养他好些年了。 吃喝不成问题,唯一忧心的是,这位世子若是心怀不满,经常在玉清宫里作妖,那就很头疼了。 赵孝骞很高兴,笑道:“如此,在下便叨扰真人了,劳烦真人找一间最奢华的屋子,饮食方面,稍停会有人给真人拉清单。” 青阳又震惊了:“拉……拉清单?” “天家贵胄出身,衣食住行难免奢侈一点,真人多体谅,毕竟楚王府也是要脸面的。”赵孝骞和颜悦色笑道。 玉清宫占地五百亩,是大宋规模最大的一座道观。 道观内有房屋殿宇计两千余间,给赵孝骞选一间屋子完全没问题。 于是赵孝骞便亲自选定了一间屋子,是玉清宫庭后一间别致的小院,屋子修葺不见得多奢华,毕竟是出家的地方,奢华不到哪里去,但胜在环境幽雅,鸟语花香。 陈守和二十余名禁军将士也在小院周围住下。 半个时辰后,陈守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清单,找到了青阳老道。 ------------ 第二十五章 汴京震动 果然是拉清单,赵孝骞一点都没跟青阳客气。 清单列了两尺长,上面罗列楚王世子吃住行的具体细节。 食则山珍海味,住则华堂玉殿,行则双马金辕。 青阳脸色铁青盯着手里的清单,身躯摇摇欲坠。 确定了,这位世子是来玉清宫当大爷的。也许,世子是想用这种无赖的法子逼玉清宫退钱。 青阳呵呵冷笑。 世子太天真了,进了道观的钱是香火钱,道君都收了的,怎么能退。 不服气的话,你原地升天跟道君当面打官司去。 养着吧,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青阳老道颇有魄力,大手一挥,满足他。 于是楚王世子便心安理得地在玉清宫住了下来。 既然我爹花了钱,那么玉清宫便是我楚王府的别院,度假村,没毛病吧? 赵孝骞甚至想跟青阳老道聊聊,玉清宫是否接受股份制。 这么大的道观,香火如此旺盛,我楚王府分玉清宫百分之一二十的股份,好像也合情合理。 不,岂止是合情合理,简直是天经地义。 不知为何,自打赵孝骞住进玉清宫后,莫名产生了一种主人翁的自我认知,仿佛这座道观就是为了他而建造的,楚王世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玉清宫主人。 宾至如归,原来是这种感觉。 ………… 楚王世子不问世事,但汴京城这两日却不安宁。 参劾痛骂楚王赵颢的声音不绝于耳,朝堂都快吵翻了天,而官家赵煦却仿佛聋了瞎了,不闻不见,对楚王赵颢自然没有任何处置。 然而就在众臣皆以为官家徇私,不忍处置皇叔时,汴京禁宫突然传出两道圣旨。 瀛洲知州曾布,即日调任汴京,任同知枢密院,即枢密院副使。 汝州知州章惇,即日调任汴京,任门下侍郎。 两道旨意颁行,汴京震惊。 如果说旧党群臣参劾楚王赵颢,官家默不出声,态度暧昧的话。 调任曾布和章惇入京,简直就是官家明牌了。 曾布,章惇,神宗熙宁元丰年间著名的新党派,这两位可是推行新法的急先锋,曾经辅佐王安石变法,属于王安石之外的新法领军人物。 后来高太皇太后临朝听政,新法尽废,曾布和章惇作为新党,被太皇太后贬谪出京,分任知州。 如今官家突然将这两位新党领军人物召回汴京任职,用意难道还不明显吗? 京师所有朝臣震撼莫名,不仅是汴京,整个大宋天下都要变天了! 旧法再废,新法又复,官家摊牌了。 没错,朕是卧底,卧在你们这群该死的旧党势力里整整十年了。 曾经太皇太后主持的旧法国策,如今全部要推翻,她重用过的旧党臣子,好日子也不多了,朝堂即将迎来大清洗。 这已不是信号,而是官家直接扇旧党势力的嘴巴子,然后咆哮告诉他们,老子不搞旧法了,老子要搞新法,你们这些旧党全都滚蛋。 变故来得太突然,旧党势力猝不及防被官家捅了一刀。 宰相范纯仁,吕大防面如土色,门下中书皆惶然。 两道人事任命的圣旨如同给汴京城制造了一场大地震,震得朝堂摇摇欲坠。 而这个时候,许多朝臣突然想起来,前几日楚王赵颢冷不丁上疏谏议新法的事。 一个闲散亲王,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怕旧党群起而攻,十分有魄力地上疏复新法,如今看来,楚王赵颢这道奏疏果然不简单。 朝堂万事皆有预兆,很多事情的发生不是无缘无故的,也不会突然来临,事前终归能察觉到不寻常之处,只看当事人的嗅觉敏不敏锐。 现在朝臣们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事发前的预兆。 预兆就是楚王赵颢的那道奏疏。 当所有人都以为楚王在作死,明里暗里嘲讽痛骂时,谁能想到,楚王居然是笑到最后的人。 这道奏疏,不知给楚王积攒了多么丰厚的政治资本。 不夸张的说,楚王逆流而进的这道奏疏,让他成为了新党的领军人物,与曾布章惇齐名。 随着两道圣旨颁出,汴京城内旧党势力人人自危,众臣纷纷为旧法为自己的前程而奔走。 许多顽固的旧党老臣倚老卖老,索性跑到皇宫前静坐,抗议官家倒行逆施,陷天下苍生于水火。 楚王府也没放过,这個节骨眼上,官家大抵是不愿见旧党老臣的,于是许多旧党老臣跑到楚王府前静坐,指着楚王府的牌匾骂街痛诉。 当然,更多的是识时务者。 从旧党势力转变为新党势力,需要什么条件? 很简单,上一道奏疏,表明自己决定摒弃旧党,拥护新党,俗称“见风转舵”。 从古至今,这类人在朝堂上是最多的,几乎占了大多数。 个人的前程,往往是大于遥不可及的理想的。 所谓的立场,不过是一种政见,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政见?随时可以改变的。 ………… 赵孝骞已在玉清宫住了三天。 这三天大鱼大肉,他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发育了,至少身子比以往结实了许多,不再是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如今的身高体重,看起来才正常。 而在这三天里,青阳老道也终于发现,原来是自己天真了。 这位世子实在太难侍候,吃住行不仅要最贵最奢华的,而且对道观百般刁难。 住和行还算好,但在食物方面,挑剔的程度令人发指。 太咸不行,太淡不行,油重了不行,油少了也不行。 有一次道观伙房在菜里放了一些芫荽,不知怎么刺激到世子了,世子勃然大怒,拎刀追着伙房厨子砍,从南天门砍到蓬莱东路。 随着世子的到来,整座玉清宫的道士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尤其是世子居住的小院,简直万径人踪灭,连道观看门的狗都不敢打从门前路过。 赵孝骞不知道道观的人如此害怕他,反正他自己住这几日挺舒服的,环境幽雅,鸟语花香,特别陶冶人的情操,提高人的素质。 ……放香菜的厨子除外,这种厨子人人得而诛之。 阳光明媚的一天,赵孝骞坐在院子里,一名王府下人蹲在他面前,低声禀报着汴京城的各种消息。 最近汴京城太热闹,作为楚王世子,不可能真的与世隔绝,每天都有王府的下人来报告汴京每日的风吹草动。 曾布章惇的调任入京,楚王府挨骂的状态总算缓解了一些,但骂声还是有。 一切都在赵孝骞的意料之中,逼着赵颢上疏的那一刻,赵孝骞便知道了今日的结果。 但今日还有一个消息却引起了赵孝骞的兴趣。 这几日堵在楚王府门前骂街的人不少,大多是情知自己即将被清出朝堂的旧党老臣。 有趣的是,其中居然有不少勋贵和宗亲。 是的,废旧法,复新法,不是简单的换一种朝廷法度,而是要大规模地触动许多人的利益。 那些堵门骂街的,就是被触动了利益的人。 这些被触动利益的群体里,当然也包括勋贵和宗亲。 别人愿意堵王府的门骂街随他去,赵颢和赵孝骞都不在乎,反正不会少块肉。 但令赵孝骞感兴趣的是,堵门骂街的人里面,有不少和他年龄相仿的勋贵宗亲子弟。 平辈之间互骂也就罢了,这些小辈子弟居然也敢堵在王府门前,痛骂当今皇叔。 这是不拿皇叔当干部呀。 “陈守,备车,回王府一趟。”赵孝骞扬声吩咐。 我的活爹,我来守护。 ------------ 第二十六章 世子有请 赵孝骞骤然来到这个世界,连皇帝都见过了,可笑的是,他对这个世界仍然不熟。 但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这个世界。 这個世界的是非善恶,如同大宋的新旧法之争一样,让人很难分辨清楚。 于是,赵孝骞只能选择帮亲不帮理。 马车出了玉清宫,朝汴京城行去。 赵孝骞坐在马车内阖目养神,良久,掀开车帘,望向护侍一侧的陈守。 “陈守,你是守卫王府的禁军指挥,父王和我的命令你听不听?” 陈守迟疑道:“末将奉殿前司之命守卫楚王府,任何人敢犯王冲驾,末将和麾下兄弟都会保护王府。” “有人在我家门前骂父王,他们来意不善,陈指挥如何处之?” 陈守犹豫了,这种事很少,至少在他当值的几年里,从未发生过,所以他也搞不清楚究竟该不该处置。 原则上,陈守是不能听从楚王命令的,他们属于殿前司直属,只负责保护楚王府家宅,楚王本人都调不动一兵一卒。 赵孝骞笑了,这位禁军指挥是个耿直,但又有点小心机的人,人在汴京当官,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没有一点小心机还真混不下去。 “陈守,我不为难你,今日你和禁军兄弟便听我号令,出了任何事,由我一力……嗯,由我父王一力担之,你若不放心,父王可作保,如何?” 陈守仍犹豫,然而想到自己在楚王府当值两三年了,这几年楚王待他不差,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年可能也要在楚王府继续当差下去。 若是这次不帮忙,恐怕他与楚王父子的关系会搞得有点僵,未来当差也做得不顺心。 于是陈守权衡之后,终于一咬牙:“好,今日末将和麾下弟兄全听世子的,当然,前提是莫闹出人命,不然真就闹大了。” 赵孝骞笑道:“放心,我胆子小得很,杀人这种事,我连听到这个字眼儿都瑟瑟发抖。” 陈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嗯,你胆子小,我信了。 胆子小的人跑到玉清宫耍无赖,蹭吃蹭喝好几天,玉清宫的道士们敢怒不敢言,不得不好吃好喝供着。 陈守突然很怀念以往那个懦弱孤僻的世子,至少不惹事,尤其是,不拉着他们禁军一起惹事。 ………… 从玉清宫回到汴京楚王府大约一个多时辰。 马车还没在王府门前停稳,赵孝骞便见门口黑压压一片人。 他们大多花甲古稀之年,但精神不错,一个个兴致高昂地盘坐在地上,中气十足地指着楚王府的牌匾破口大骂。 人群中也有一部分年轻人,一个个穿着华贵绸衫,头带纱冠,站在远处聚作一堆,指着楚王府嘻嘻哈哈调笑,偶有狂妄之辈朝着王府大门吐口水,一脸不屑鄙夷。 而楚王府,此时大门紧闭,门口值守的禁军都消失了。 赵孝骞坐在马车里,将外面的场景看在眼中,沉住气没动弹,掀开车帘一角,叫来陈守。 “叫两个兄弟,乔装混进人群里打听打听,一是他们的身份,二是他们堵门骂街的目的,快去。” 陈守领命,二话不说转身而去。 现在的陈守已经认命了,底线再次刷新,只要这位世子不当街杀人,其他的事能配合就尽量配合。 没过多久,陈守匆匆回报。 “世子,查清楚了,堵门的大多是勋贵,其中包括崇国公,广陵郡公,弘农侯,乐安侯等等,宗亲有南康郡王,广平郡王等等。” “他们堵门是为了痛骂楚王殿下……形如奸佞,妄议新法,官家推行新法在即,听说朝廷要颁下许多新的国策,约莫这些国策对他们不利,家里会损失不少。” 赵孝骞嗯了一声,他还是那个态度,无论新法旧法,他一概漠视。 至于赵颢被人堵门骂街,没什么大不了,以赵颢的脸皮甚至都不必等唾面自干,自己伸舌头舔一舔就干了。 “那几个站在远处的年轻人呢?”赵孝骞又问道。 陈守道:“他们也是京中宗亲勋贵子弟,有的是被长辈指使,跟门口的勋贵一样来骂殿下的,也有的是来看热闹的,毕竟京中膏粱,呼朋唤友就来了一群。” 赵孝骞咂了咂嘴,突然道:“伱说,如果禁军将士列阵,然后一轮乱箭朝那群狗贼射去,那画面,我都不敢想象有多爽……” 陈守大惊失色:“世子,使不得!” 赵孝骞遗憾地道:“我也就想想,放心,不会那么干的,至少我此刻精神状态稳的一批。” “陈守,你率禁军兄弟们冲过去,门口那群老家伙你们别管,让他们骂个尽兴,远处那几个年轻的全给我拿下,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想和他们从盘古开天地聊起……” 陈守权衡了一下后果,如果只是拿下几个膏粱纨绔的话,应该齁得住,于是抱拳领命,带着十几名禁军便冲了出去。 王府外的一条窄巷里,突然杀出一支人马,杀气腾腾直奔门口的人群而来。 聚集骂街的勋贵宗亲们惊呆了,他们大多是倚老卖老,官家面前都敢摆一摆辈分,谁能想到楚王这货却敢翻脸。 七老八十的人了,谁经得住禁军一个冲锋?这把年纪了,跟府里侍妾行云雨,他们都是被骑的那个。 眼见禁军冲过来,一名年迈的宗亲站起身,指着禁军怒喝:“贼子尔敢!” 然而陈守和禁军们却一声不吭,径自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对勋贵宗亲们秋毫无犯,反倒是冲着远处看热闹的年轻人去了。 王府大门远处,一群跟着来凑热闹的年轻纨绔们,本来笑嘻嘻地看着这场闹剧,王府禁军如果冲着勋贵宗亲们动手,乐子可就大了,绝对是引爆汴京朝堂的大新闻。 可是谁都没想到,禁军径自越过勋贵宗亲,直奔他们而来。 纨绔们也惊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数十名禁军如受惊的野牛,狠狠朝他们冲撞而来,他们身后甚至扬起一阵烟尘。 一名年轻纨绔壮着胆子双臂张开:“且慢!尔等可知……” 话没说完,禁军已至,砰的一声响,纨绔被撞飞。 另一名头铁且不信邪的纨绔站出来怒喝:“大胆!我乃江夏侯之子……” 仍然是话没说完,陈守手中刀鞘横扫,磕中他的膝盖,纨绔瞬间跪了。 其余的纨绔见势不妙,顿知这群禁军不仅不讲道理,而且根本不听别人讲道理,谁开口谁倒霉。 于是纨绔们非常熟悉而整齐地双手抱头,老实蹲下。 惹到我,算你捏到软柿子了! 陈守缓缓上前两步,客气且冷淡地道:“楚王世子请诸位贵人移驾一叙,诸位,请!” ------------ 第二十七章 新账旧账 几乎片刻之间,禁军来了又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云彩,但带走了一群纨绔。 而王府门口聚集的勋贵宗亲老货们却懵逼了。 王府禁军在他们面前玩了一出闪现,带走的是纨绔,却完全将他们无视了。 咋地,老夫不够资格被你们带走吗? 哎?老夫为何攀比这个? 不管什么缘由,一群纨绔在他们眼前被活生生带走,这事儿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朝中同僚子弟。 “快,快派人告之那些小混账的府上,就说楚王府禁军把他们的儿孙绑了!”勋贵宗亲们急忙吆喝。 报信的人派出去后,勋贵宗亲们互相对视,然后又盘腿坐在王府门前,指着牌匾继续骂街。 当然,骂得还算文雅,只涉及楚王父子,对楚王的父母和祖宗绝口不提。 楚王赵颢,他爹是英宗赵曙,再往上溯,他曾曾祖父是太宗赵光义,敢骂一句试试。 ………… 楚王府的西北墙下,有一道窄门,平日供馊水厨余进出。 窄门内有一间小瓦房,是王府堆积柴草杂物的。 此刻的小瓦房内,一群年轻纨绔瑟瑟发抖,惊惶地看着面前列队肃立的禁军。 一名纨绔忍不住道:“诸位军汉,可要想想后果,我等皆是勋贵之后,若出了事,楚王和世子都保不住你们,劝尔等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禁军仍旧肃立,无人出声。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压抑恐怖的气氛,一名纨绔突然嘶声吼道:“我乃东阳郡公之孙赵双征,有种你们便打死我!” 说完暴起身形,朝外面冲去。 身影甫动,站在门外的陈守猛地一脚踹来,这位名叫赵双征的纨绔身躯倒飞,像年画似的贴在墙上。 陈守冷着脸走进屋子,平静地道:“世子马上就到,尔等肃静。谁再敢无礼,末将可要下重手了。” 从王府门外到这间瓦房,三名纨绔被收拾了。 其余的纨绔终于意识到了危机,不敢再挑衅。 良久,一道身影走进瓦房,禁军将士纷纷按刀行礼。 赵孝骞站在瓦房内,一一打量面前这群年轻的纨绔子弟,表情沉静如水。 纨绔们也在看着他,众人的目光很震惊。 都是混迹汴京的膏粱子弟,楚王世子他们当然是认识的。 但是他们印象中的赵孝骞,是一个懦弱胆小,见到生人就低头躲避目光的怂货。 曾经的赵孝骞,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会被汴京城的纨绔们取笑,嘲讽,甚至拿他打赌玩乐。 而今日,这位楚王世子成精了吗?居然敢下令拿他们。 直到此刻,纨绔们仍不敢置信赵孝骞能干出这件事。 一名纨绔迟疑了一下,上前两步冷哼道:“世子,今日是你下令拿下我们的?” 赵孝骞含笑点头。 “你疯了?知道后果吗?你纵兵行凶,打杀折辱勋贵之后,闹上朝堂,伱们楚王府上下都要被问罪!” 赵孝骞叹了口气,千年前的炮灰也是这调调儿?太令人失望了。 在这种绝对劣势的境况下,聪明人都懂得闭嘴,静观其变,以待时机,而不是不知死活地逞强斗狠。 于是赵孝骞出手了,抬臂猛地一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说话这人的脸上,扇得他一声惨叫,耳朵嗡嗡作响,一时竟失聪了。 赵孝骞扇过耳光后,不停地甩手。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的手掌也很疼。 其余的纨绔见赵孝骞一言不发便出手,顿时被吓住了,一个個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能再放狠话了,先自保再说。 纨绔不是蠢货,事实上他们大多数都是聪明人。 屋内一片寂静,赵孝骞甩了甩手,终于开口了。 “诸位,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众纨绔忙不迭乖巧点头。 赵孝骞也满意地笑了,道:“既然诸位态度如此端正,我就耐心跟你们讲讲道理。” “当然,你们若不喜欢讲道理,本世子也略懂一些拳脚,你们选哪个?” “讲道理!”纨绔们异口同声。 “甚好。” “你们来我楚王府门前指着牌匾,辱骂我父王,都欺负人到门口了,我对你们略施薄惩,咱们有来有往,不过分吧?” 众纨绔纷纷摇头:“不过分,该打!” 其中一名纨绔实在有些不服气,弱弱地问道:“可是……贵府门口骂得最凶的,是那些勋贵宗亲,你怎么不打他们?” 赵孝骞微笑道:“因为他们年纪大了,我怕把他们打死,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血厚,扛揍,打你们不必冒太大的风险。这个理由满意吗?” 纨绔们听懂了,我们就是软柿子呗。 “不妨告诉诸位,今日你们挨的打算是白挨了,我王府禁军在自家门口拿的人,因为你们辱骂楚王在先,官司打到官家面前,我楚王府也占着理。”赵孝骞笑吟吟地道。 纨绔们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众人愈发气短。 赵孝骞环视众人,缓缓道:“今日拿你们,倒也不完全是这事儿,还有另一件……” “数日前,京郊马场那场蹴鞠赛,诸位都记得吧?” 众人脸色立变。 他们当然记得,说白了那就是一场属于少年郎的幼稚阴谋。 阴谋针对的对象就是赵孝骞。 有人在场外坐庄,打赌纨绔们请来的蹴鞠高手能不能一颗球便砸中赵孝骞。 那一日的赌注下得很大,有人甚至赢了几百贯钱,而当事人赵孝骞,果然被一颗蹴鞠砸中脑袋,差点死了。 如果说楚王府门前骂街只是小打小闹的话,数日前那场蹴鞠赛可就真是大仇了。 纨绔们心头一沉,此刻才知道,赵孝骞今日是要算蹴鞠赛那笔账。 纨绔们面如土色,当楚王世子支棱起来,不再是以往那个懦弱孤僻的受气包时,世子的身份已成了一座压垮他们的大山,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赵孝骞微笑道:“参加那日蹴鞠赛的英雄,麻烦举一下手,让我认识一下。” “别躲,别瞒,这事儿查清楚不难,瞒不过去的。” 屋内沉寂许久,六名纨绔中,缓缓举起五只手。 唯一没举手的,是刚才那位挨了揍的东阳郡公之孙赵双征。 赵孝骞将目光投向赵双征。 赵双征急道:“世子明鉴,那日蹴鞠我真没去,本打算去的,被勾栏院的小娘子缠住了……” 赵孝骞朝他点头:“我信了。” 然后望向陈守,赵孝骞淡然道:“至于这五位……陈守,打断他们一条腿。” ------------ 第二十八章 杖脊薄惩 穿越至今,吃穿不愁。 但对赵孝骞来说,还不够。 动物也好,人也好,天性就是适应环境,如果牛逼一点的话,让环境适应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汴京城将是赵孝骞未来数十年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那么汴京城的环境如何,对赵孝骞很重要。 环境当然要舒适放松,如鱼得水。 现在的环境没达到,因为赵孝骞在汴京纨绔们的眼里是个笑话,是个被取笑被鄙夷的存在。 太老实的人,天生就是被欺凌者,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赵孝骞不是老实人。 想要余生过得舒适惬意一点,首先要改变环境,至少要让汴京的纨绔们知道,楚王世子不好惹,招惹了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赵孝骞希望自己在汴京混得好,“混得好”的定义是什么呢? 如果他从人群中走过,背后的窃窃私语会说“他好牛逼,莫名有一种想跪的冲动……” 而不是“这就是楚王府的二世祖,怂的一批”。 正琢磨如何在汴京纨绔中立威呢,结果眼前这几位纨绔自己送上门了。 那就不好意思了,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打从见到这几名纨绔起,赵孝骞的态度一直很和气,脸上也一直挂着微笑,尽管不喜欢,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社交礼仪。 但看在纨绔们眼里,赵孝骞笑起来比发怒更可怕。 他的微笑,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变态感,像阎王索命。 本来纨绔被收拾后,心中惴惴不安。 听到赵孝骞淡淡一句“打断腿”后,纨绔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几人呆怔片刻,然后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凄厉尖叫起来。 “世子,何至于斯!” “我等只在场外下注,可未动过世子分毫,世子怎能不讲道理!” “我爹是广平侯,我不想断腿,嘤嘤嘤……” 赵孝骞无奈叹气,这帮二世祖动不动就把爹搬出来,这招对付普通官员和百姓或许有用。 但你们特么在亲王世子面前搬出当侯爷的爹,意义在哪里?吓到人了吗? 赵孝骞不耐烦地朝陈守挥了挥手,陈守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令麾下禁军将几人架起来,往屋外拖拽。 纨绔们的哭嚎声愈发凄厉了。 在此之前,他们或许不会相信赵孝骞真敢动手,然而从王府门前到这间瓦屋,他们接连被狠狠收拾了几次后,此时已不敢不信了。 这混账是真敢啊! 当初那个老实内向,可可爱爱的楚王世子呢?怎么支棱到如此地步了。 哭嚎声令赵孝骞有点烦躁,这噪音够判刑了。 “陈守,打断腿时用袜子堵住他们的嘴,太特么吵了。” 禁军将士将几名纨绔硬拖到屋外,陈守找来一根哨棒,然后目光不善地在几人之间来回巡梭。 正在犹豫先弄断谁的腿,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王赵颢擦着额头的冷汗,几乎连滚带爬地赶来,见到陈守手中的哨棒,赵颢立马大喝:“棒下留人!” 陈守也松了口气,你特么终于赶来了! 赵孝骞是世子,干点违法乱纪的事或许扛得住,他陈守不过是個禁军指挥,真把这几个纨绔的腿弄断了,那些公侯宗亲长辈能饶得了他? 纨绔们本已满心绝望,此时见赵颢赶来,顿时嚎啕大哭,比见了祖宗还激动。 “楚王殿下,救救晚辈!” 赵颢来不及搭理他们,径自冲进瓦房。 赵孝骞有些意外:“父王来此作甚?” 赵颢擦了把汗,苦笑道:“为父若再不来,你怕是连天都敢捅破。” 父子之间不啰嗦,赵颢指了指屋外,道:“蹴鞠砸中你的罪魁祸首已被为父办了,外面这几人虽说可恶,但罪不至断腿,再说他们的长辈不好招惹,我儿要不……从轻发落?” 赵孝骞眨眨眼:“父王如今在汴京红得发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话没说完,被一脸惊恐的赵颢尖声打断:“没!没那么厉害!为父再红也不过是个扯嗓子吆喝的,手头屁权力没有,御史一参劾,我该跪还得跪,儿啊,咱稳重点,行吗?” “断了那几人的腿,事可就大了,为父怕是扛不住……”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罢了,从轻发落便是。” 然后赵孝骞语重心长地道:“父王啊,您要争气啊,不然孩儿哪有飞扬跋扈的资本……” 赵颢连连点头:“为父尽量争气!” 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赵颢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他刚赶到时,陈守手中那根哨棒差点就砸下去了。 赵孝骞走出屋子,见纨绔们蹲在地上,一脸乞求地看着他。 赵孝骞想了想,觉得不打断腿也行。 做人做事多少要讲点利益,打断他们的腿除了平白树敌,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所以对他们的惩罚,不如换种方式。 “刚才父王为你们求情,但我现在还是很不甘心,凭什么你们把我当笑话嘲讽,还设局拿我当赌注,而我,仅仅只是想打断伱们的腿,却被百般阻挠?” 纨绔们不敢争辩解释,只是垂头求饶,被收拾过的他们此刻特别乖巧。 赵孝骞冷眼环视他们,良久,淡淡地道:“这口恶气必须要出,不然我心魔难消。” 纨绔们见他终于松了口,不由大喜,有一种劫后余生想流泪的冲动。 “我们该死!世子您说,只要不打断腿,怎样处罚都行。”一名纨绔急忙道。 赵孝骞想了想,道:“杖脊十记吧,总之,你们不痛得哭爹喊娘,我这口恶气出不来。” 纨绔们愈喜,忙不迭答应。 “好!杖脊好!我喜欢杖脊,在下愿领罚!” 赵颢在一旁欲言又止,杖脊虽然不要命,但……也会要半条命的。 这本是军中的惩罚,对犯了错的将士,通常最轻的便是杖脊,莫看只打十下,但行刑之人可是卯足了劲抡棍子啊,体质稍差一点的,或许十记挨下来,半条命就没了。 这几个纨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肾虚气弱,一棒子下去不得位列仙班啊。 赵颢有点急,但又不好说什么,儿子最近变化大,看起来主意很正,他已经为纨绔们求过一次情了,此时实在不好再张嘴。 于是赵颢侧过身,朝陈守使了个眼色。 幸好陈守接收到了他的眼色,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一名纨绔趴在地上紧紧咬牙,陈守手中的哨棒高高扬起,再狠狠落在纨绔的后背。 纨绔惨叫一声,浑身抽搐起来。旁边排队等着挨棍的纨绔瑟瑟发抖。 十记杖脊很快打完,禁军将他扶起来,纨绔的模样虽惨,但至少还能站着。 赵孝骞眼神古怪地瞥了陈守一眼,又看了看赵颢,顿知这是故意放了水,杖脊十记若真打实了,这纨绔应该已躺在医堂里,等着大夫抢救了,哪里像现在这般轻松自在。 但赵孝骞也没多说什么,做人留一线,也算人情世故了。 很快纨绔们一个个都挨了杖脊,虽然痛得不行,但还能挺住。 于是几人感激地朝赵颢和赵孝骞行礼致谢,并指天发誓,以后绝不招惹楚王府。 恩怨已了,纨绔们小心翼翼提出告辞时,赵孝骞又喝住了他们。 纨绔们心头一沉,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赵孝骞朝他们伸出一只手,手心朝天,理直气壮。 “带钱了吗?都掏出来。” ------------ 第二十九章 新交挚友 看着赵孝骞白皙富贵的小手手,纨绔们心情很复杂。 今日命犯太岁,实在不该出门的,既挨打又破财。 此时此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办? 纨绔们是识时务的,几乎没有犹豫,众人二话没说便掏兜,杖脊都挨了,谁还在乎身上那点钱,赶紧逃离这个龙潭虎穴才是正经。 一个个钱袋子毕恭毕敬递到赵孝骞手上,纨绔们站成一排,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就像放学后的小学生被社会流氓堵在巷子里,弱小又无助。 赵孝骞掂了掂手上钱袋的分量,不轻,今日黄道吉日,注定发横财。 数日来的沉重心情,此刻终于好转,连腰杆子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许多。 穿越至今,各种奔波繁忙,败家活爹掏空了家财,导致堂堂世子多日来身无分文,窘迫得只能舍了脸皮,去玉清宫蹭吃蹭喝。 王府的雪盐买卖,目前仍处于筹备阶段,赚钱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而今日此刻,赵孝骞终于有钱了!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几個钱袋子,赵孝骞表情有些复杂。 费劲巴拉搞发明,什么官盐私盐提纯,忐忑不安进宫费尽口舌,拉官家入伙…… 简简单单赚钱的事,搞得这么复杂,而眼下,只需要自己淡淡说一句“打劫”,这群纨绔们便乖巧顺从地把钱袋双手奉上。 来钱如此容易,赵孝骞的心态竟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搞什么发明啊,直接去抢啊! 抢钱多快,再说,汴京城的纨绔们本就对自己恶意满满,合谋一场蹴鞠赛差点弄死自己,有仇报仇,向他们要点赔偿合理合法吧? 越想越高兴,赵孝骞突然觉得自己距离大宋首富应该不远了,大约还差几百个汴京纨绔的倾家荡产。 带着愉悦的心情思考,思路都清晰了许多,一套完整的搞钱计划渐渐在脑海中成型。 一名下人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慌张:“殿下,世子,门外来了一群官员,他们说自家晚辈被世子扣押,要殿下给他们一个公道,完完整整把人送出来。” 纨绔们一听,顿时又哭嚎起来。 人都被打完了,钱也被抢了,这时候来还有啥用? 今日的楚王世子表现太过凶恶,纨绔们对他已心生惧意,现在连告状的心思都不敢有,生怕被世子又记了仇。 见纨绔们可怜兮兮盯着自己,赵孝骞挥了挥手:“去跟长辈团聚吧,一家人整整齐齐,多好。” 纨绔们如蒙大赦,硬挺着后背钻心的疼痛,一溜烟儿朝飞奔而去。 赵颢看着众人跑远,不由面露愁容,喃喃道:“明日朝堂上,我又要被御史参得欲生欲死了……” “父王勿忧,只要您脸皮够厚,他们就拿您没办法,参几道本而已,又不会少块肉,只有羞耻心强烈的人,才会为自己的违法乱纪感到羞愧不安,您怕什么!”赵孝骞温言安慰道。 赵颢认真点头:“没错,本王毫无羞耻心,他们岂能伤我分毫,再说,如今我在朝中的分量……呵,官家想必不会跟我计较这点小事。” 赵颢找回了自信,志得意满地走了。 赵孝骞怀里揣着钱,满心的激动。 刚穿越过来时的梦想是什么? 青楼狎妓,勾栏听曲,夜半轻敲寡妇门。 谈一场甜甜的,只送到门口的恋爱。 手头既然宽裕了,当然要马上去实现梦想! 走你! 赵孝骞兴冲冲正要往外走,却发现后背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脏东西…… 后背一凉,赵孝骞猛然转身,赫然发现那个名叫赵双征的年轻纨绔正盯着自己。 赵孝骞吃了一惊:“你为何没走?你是孤儿,家里没人接你?” 赵双征一怔,然后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终于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我祖东阳郡公在外为官,父母也在祖父身边侍奉,汴京城的府里除了家仆禁军,只剩我一人。” 赵孝骞恍然,摆了摆手:“今日恩怨已了,你我两不相欠,走吧。” “不走!”赵双征道。 赵孝骞皱眉:“啥意思?想把钱要回去?呵,做梦,退钱的窗口在阿富汗。” 赵双征不在乎地摇头:“不要钱,送你了。我觉得伱这人有意思,所以想跟你交个朋友。” 赵孝骞惊愕:“我刚才凶神恶煞,又是打人又是抢钱,你觉得我这人有意思?” 赵双征肯定地点头:“有意思。” “你吃错了……嗯,赵兄何出此言?” “因为你揍的不是我。” 赵孝骞第一次正眼打量他。 赵双征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但个头比赵孝骞矮一点点,皮肤也比他黑一些,有点阳光爽朗大男孩的味道。 至于五官容貌…… 男人之间不会在乎这个,而且也不会有人真仔细去看另一个男人长啥样,只要你眼睛鼻子嘴不缺零件,就是人间四月天。 赵孝骞对他的印象还算勉强不错,他是唯一一个没参加过蹴鞠赛,没参与赌局谋害自己的人。 当然,也是刚刚唯一没挨过揍的。 小同志不合群啊。 赵双征期盼地看着他,眼神里似乎带着几许孤独和忐忑。 赵孝骞仰头看了看天空,然后笑了。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春天的微风吹拂脸庞,刚刚绽开的花儿在脚边迎风摇曳。 这般春光里,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说:“喂,我们做朋友吧。” 从此,两位少年的青春有了交集,如同自己的人生旅途中多了一位目击证人,见证自己此生的每一场悲喜。 赵孝骞需要朋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想孤寡地度过一生。 注视着赵双征的眼睛,赵孝骞突然笑了。 “好啊,我们交个朋友吧。” 赵双征悄悄松了口气,他也害怕被拒绝。 “再次认识一下,我叫赵双征,表字秉慎。” 赵孝骞似笑非笑道:“这回为何不亮出你的家世了?令祖东阳郡公,如雷贯耳了。” 赵双征尴尬一笑:“世子面前说家世,贻笑大方了。” “别叫世子了,我表字‘子安’,年岁应该比你大一点点,以后叫我子安兄便是。” 赵双征长揖一礼:“愚弟秉慎,拜见子安兄。” 赵孝骞笑吟吟地道:“莫客气,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有个事问你。” “子安兄尽管问,愚弟知无不言。” “你是有钱人吗?”赵孝骞认真地问道。 赵双征迟疑了一下,道:“应该……算有钱吧。家中颇有财资,从小到大,愚弟的手头倒是没缺过钱。” 赵孝骞神色一正,双手握住他的双手,上下摇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第三十章 拿钱敬钱 交朋友不能太势利,没钱就不算朋友了吗? 赵孝骞打心底里鄙夷这种势利眼。 但如今的赵孝骞正处于贫困状态,他当然希望自己能交到一个有钱的朋友。 严格说来,赵孝骞与赵双征是亲戚。 只是亲戚关系隔得比较远,两人都属于太宗一系子孙。 大宋的宗亲实在太庞大了,仅汴京城里生活的宗亲子孙,数目不下数百人。 走在街上随便遇到一个姓赵的,八九不离十都是宗亲。 亲戚关系隔得远,赵孝骞与赵双征便以朋友相交,论亲戚的话,实在有点复杂了。 况且赵孝骞也并不在乎所谓的亲戚关系,他对这个世界仍然陌生,还没彻底融入进来,所谓的远亲基本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赵孝骞交下赵双征这個朋友,是因为他发现赵双征与别的纨绔不同。 虽然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混账气质,但……味道没那么浓郁? 与别的纨绔在一起,赵双征尤为突出,而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同流合污,做人应该是有底线的。 蹲在王府的瓦屋边聊了一会儿,赵孝骞对赵双征这人大概有了一些了解。 确实与其他的纨绔不同,大家的出身都不错,但赵双征的家教比较严,从小到大几乎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 上次的蹴鞠赛,赵双征说被勾栏院的小娘子缠住自然是假话。 事实上他知道纨绔们的阴谋,也知道他们拿赵孝骞打赌坐庄,赵双征看不惯这些人的坏恶,也担心会惹祸上身,于是找了个借口躲得远远的。 今日赵孝骞拿纨绔们开刀,表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性格,赵双征吃惊之余,突然发现赵孝骞这人很有意思。 再说他没参与过谋害赵孝骞,问心无愧才单独留下,与赵孝骞交朋友。 交了新朋友,赵孝骞心情不错,他决定对新朋友大方一次。 正好得了一笔不义之财,这不得出去消费一下? “秉慎贤弟,今日吃喝玩乐我包了。”赵孝骞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一边许诺一边数钱。 大宋的银钱分铁钱,铜钱和银子。 铁钱最不值钱,市场上也是被人嫌弃的存在,铁钱换铜钱的比例通常在9:1或是10:1。 银子比较常见,因为大宋陆续开发了一些银矿,致使银子的流通不像唐朝时那么窘迫,一两银子大约能兑换一贯零四百文钱。 赵孝骞抢来的钱袋里,大部分是铜钱,也有少许小银锭。 越数越开心,赵孝骞的嘴角比AK还难压。 谁能想到发财竟有这种方式呢,早知如此,穿越过来的第二天我就开抢了,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呀。 赵双征看着他数钱,不由好笑道:“子安兄身为世子,何必对此阿堵物如此喜爱,若教外人看去,少不得又是一番取笑了。” 赵孝骞数钱的动作突然一顿,表情瞬间冷肃起来,捏起一锭银子,朝着他道:“道歉!” 赵双征一愣,下意识道:“对不起!” 道完歉才回过神,赵双征愕然道:“我为何要对它道歉?” 赵孝骞认真地道:“因为你不尊重它,刚刚侮辱它了。” “世间君子鄙于利,银钱难道不该侮辱吗?” “世间若无银钱,君子只有吃粑粑才免费,拿了钱却骂钱,君子才应该被鄙视。” 赵双征呆怔半晌,迟疑地道:“虽然我觉得哪里不对,但我实在无法反驳你……” 赵孝骞笑道:“人只有缺什么,才会尊重什么,我不遮掩,我缺钱,所以对钱很尊重。” 赵双征古怪地看了一眼他,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子安兄刚说人缺什么,才会尊重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 赵双征硬着头皮道:“汴京皆知,楚王殿下崇信道家,王府后院正堂供奉着道君神像……” “有什么不对吗?” “……和《道德经》。” 赵孝骞紧紧闭嘴,脸色难看。 赵双征很没眼色地凑过来:“以子安兄的意思,令尊难道缺……” “你,明日拿五十两银子赔我。”赵孝骞命令道。 “凭啥?” “你我已是朋友,就莫逼我抢你了,自己主动送来不好吗?” ………… 几只钱袋里的银钱数清楚了,看起来沉甸甸的,却大多是铜钱,加上银子的话,大约折合十几贯。 大宋商业发达,物价的波动也比较频繁,按今年绍圣元年的物价来算,一石粮食大约是两百文左右。一文多钱一斤米,算是比较便宜了。 赵孝骞有点失望,手头这点钱买米当然能买很多,但是如果去销金窟消费……两个人的话恐怕不大够。 所以今日的消费,大约只能找个便宜点的地方。 来日方长,汴京城几百上千个纨绔,都是自己的潜在客户。 于是二人准备出王府,却听王府大门外一阵吵吵嚷嚷。 挨了揍的纨绔们还没走,瑟缩在门外角落里一边痛哭一边抱团取暖。 他们的长辈义愤填膺,正扎扎实实堵在王府门口,指着紧闭的大门破口大骂。 这种情况下,赵颢当然是不愿出面的,剩下那些年迈的勋贵宗亲们,则让开了门外的黄金地段位置,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 别人骂得越脏,他们越高兴,一脸解恨的表情。 赵孝骞隔着门便听到了骂声,果断拽着赵双征转身,从王府后门出去。 赵双征有点奇怪:“他们骂的那么难听,伱和令尊为何不出去与他们争辩道理?” 赵孝骞淡淡地道:“浪费口舌有何意义?过不了几日,汴京城会调任一大批新党官员,我家门前的骂声会越来越少,最后甚至会变成对我父王的阿谀奉承之声,信不信?” “如今楚王府门前的闹剧,不过是旧党末日前最后的疯狂罢了,由他们去吧,人家心里不痛快,还不许他们骂几声解解气?” 赵双征似懂非懂点头。 赵孝骞想了想,道:“你写信告诉你家长辈,最近的朝堂事莫掺和,如果非要上疏表达立场,跟着官家走便是,新法已是大势所趋,旧党挡不住的。” “愚弟受教了,多谢子安兄提点。”赵双征长揖一礼。 ------------ 第三十一章 汴京勾栏 本以为今日抢劫了纨绔,不大不小发了笔横财,然而数过之后,赵孝骞终究失望了。 十几贯钱对普通人当然是一笔大数字了,但对立志青楼勾栏消费的赵孝骞来说,这点钱也就够进门点壶浊酒,隔着老远看看姑娘咿咿呀呀唱几句词。 这种消费方式绝对不符合赵孝骞的初衷。 赵孝骞的初衷是“今日全场消费赵公子买单”,而不是“这壶酒能不能打个八折?求求了……” 高档场所消费不起,那就换个便宜点的地方。 至于赵双征的感受,不必太在意。 男人之间无须矫情,前世请舍友吃碗麻辣烫都能换来一声情真意切的“义父”,如果赵双征良心没被狗吃掉的话,十几贯钱的请客足够他叫一辈子义父了。 “勾栏瓦舍走你!”赵孝骞出了王府便有些兴奋。 严格意义上来说,今日不仅是消费,也是他第一次认真仔细地逛汴京城。 赵双征不知道他兴奋的点在哪儿,但也不会扫他的兴。 二人上了马车,直奔汴京最繁华之地而去。 汴京的青楼和勾栏是两种不同的地方,消费方式不同,花的钱自然也不同。 青楼相当于高档商务KTV,与千年后不同的是,大宋的青楼姑娘可以陪客饮酒唱曲儿,但不见得愿意与客人过夜。 而且她们有明确的目标客户,那就是才华横溢的大才子,或是家世显赫的权贵公子,当然,位高权重的权贵老子她们通常也不敢拒绝的。 勾栏瓦舍则属于大众消费,档次比较低,也有陪客的歌妓,更多的是欣赏节目,节目不仅仅是歌妓弹奏唱曲,也有男人表演的杂技,说书,戏法,相扑等等,节目非常繁多。 汴京城的勾栏大多集中在州桥和潘楼东街巷,赵孝骞和赵双征在州桥外停下,二人华服锦带,信步而行。 州桥人潮拥挤,街道旁的商铺布局有些杂乱,显得颇为破败,但四周的买卖却做得非常繁忙密集,每家店铺都不停有人进出。 也有一队队牵着马和骆驼的域外商队穿行而过,路面留下热腾腾的牲畜粪便,气味委实有些难闻。 人群聚集的地方,便是普通百姓寻欢作乐的地方。 各种勾栏随处可见,所谓的勾栏,其实非常简陋,就只在街边搭了个四面透风的大棚子,里面摆上十来张桌椅。 勾栏外有吆喝拉客的伙计,大声宣告我家勾栏今日表演什么什么,吸引客人进门。 也有面容愁苦,年华不复的中年老妓,小心翼翼地哀求过路的客人可否点她陪侍一回。 街边还有一些穿着破烂的闲汉泼皮,三五成群蹲在路边,这些人没有正经谋生的职业,或者说,他们谋生的手段就是中介兼跑腿。 汴京,繁华似锦,好一幅众生相,再卓绝的画师,能画人能画骨,却画不出众生的喜乐悲苦。 赵孝骞和赵双征随便找了家勾栏进去,拉客的伙计见二人穿着不凡,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将二人请进来,找了张视野最佳的桌子请二人落座。 此时的勾栏已开了场,前方的台子上,两名中年男子正在表演杂耍,一根粗长的麻绳套在一名男子的脖子上,另一人使劲拉麻绳的一端。 男子的脖子被勒得紧紧的,他咬紧了牙关,脸涨成紫色了,赵孝骞都担心他会不会在台上断气,而周围的客人却发出轰然喝彩声。 二人点了一壶米酒,几碟点心和小菜,伙计端来一只泥瓮,又在酒壶口罩上一层纱布,泥瓮里的酒被纱布过滤后倾倒入酒壶中。 这种方式有讲究,它叫“筛酒”,大宋酿酒工艺不太成熟,低档次的酒里有许多杂质,必须要用纱布过滤一遍才能入口。 赵孝骞对酒没什么偏好,不拒绝,但也不上瘾,偶然饮之。 端杯啜了一口,米酒的味道很普通,带了一点酒味,酒精度大约十来度的样子,相当于前世红酒的度数。 两名中年歌妓惴惴靠近,小心恳求赵孝骞能否陪侍。 赵孝骞对两位歌妓的姿色不感兴趣,但实在见不得世间穷苦,微笑婉拒之后,便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算是打赏她们。 两名歌妓眼眶泛泪,千恩万谢拜别。 坐在旁边的赵双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含笑将目光继续投向台上。 节目表演得很卖力,但赵孝骞却不置可否。 这其实就是一场低端小型的春晚,前世中央台的春晚都好多年没看了,赵孝骞哪里会对这個感兴趣。 但赵孝骞却很享受此刻的氛围,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市井坊间,鸡毛蒜皮,那些熙熙攘攘中带来的喧嚣吵闹,让他感到自己正踏踏实实地活着。 “子安兄的样子,似乎手头颇为窘迫?”赵双征突然问道。 赵孝骞一惊,富贵如锦衣夜行,我特么变穷却被人一眼看出来了,这就是残酷的人生现实吗? 败家活爹掏空家财的事,赵孝骞不方便说,家丑不可外扬。 “手头确实不宽裕,不然今日便邀你进青楼了,但我虽穷,却很快乐。”赵孝骞嘴硬道。 赵双征想了想,道:“就是所谓的‘穷开心’?” “嘴不会说人话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赵孝骞板着脸道。 赵双征哈哈一笑,道:“子安兄勿恼,愚弟颇有财资,呃,今日例外,今日命犯太岁,无端被歹人打劫了……明日愚弟请子安兄青楼畅饮如何?”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答应。” 赵双征:“…………” “开玩笑的,我求你,求你明日务必请我去青楼畅饮,拜托了。” 赵双征大笑,似乎……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这位新交的朋友,好像与汴京城其他的纨绔真的很不一样。 人穷志短,穷的时候谈钱,心情格外沉重。 说到钱,赵孝骞脑子里突然冒出已然成型的搞钱计划。 “秉慎贤弟,有件事你帮个忙。” “子安兄尽管吩咐。” 赵孝骞压低了声音,道:“上次蹴鞠赛,有份参与的那几个混账,劳烦伱把他们都叫去城外,我有酒,也有故事,还有很强烈的倾诉欲望,想跟他们好好聊聊。” 赵双征两眼一亮:“子安兄终于要抢他们了么?” 赵孝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抢他们,你为何如此兴奋?” 赵双征兴奋得浑身尿颤:“这种坏事我一直很想干,但不敢,子安兄若为,愚弟愿作兄之马前先锋!” 赵孝骞很无语。 这种稀松平常的坏事,怎么就如此激动了? 这货难道是个清澈纯真的傻白甜? 赵孝骞确实打算抢汴京纨绔的钱,严格说来不叫抢,叫“赔偿”。 蹴鞠赛的事过不去,自己昏迷不醒差点死了,若醒来后不表示点什么,以后在汴京城不方便横行霸道,反而会继续被人耻笑。 搞纨绔的钱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赵孝骞的目的是在汴京纨绔圈子里立威,要让汴京的纨绔们以后见到他,便有一种情不自禁下跪的冲动,那才叫成功。 勾栏的节目大抵便是如此了,没什么太出彩的地方。 一壶米酒喝完,赵孝骞便有些意兴阑珊。 正打算与赵双征离去,突然听到邻桌传来一声轻笑。 赵孝骞忍不住扭头望去,却见邻桌坐着两个年轻人,亦是华服锦带的富贵打扮。 赵孝骞仅只瞥了一眼,目光变得有些古怪了。 有些无语,女子穿一身男装,头发盘成男子发髻,就真以为自己女扮男装很成功了? 你们古代人都是如此天真烂漫的么? 胸,多裹几层啊小姐姐! 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是娘炮健身教练,专练胸肌的。 ------------ 第三十二章 人生初见 女子除非容貌非常阳刚,否则女扮男装的话,很侮辱外人的智商。 有没有喉结什么的就不说了,至少男女有差别的生理特征方面,多少花点心思掩盖一下。 简陋的勾栏院里,赵孝骞一眼便见到了这位女扮男装的女子。 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位。 旁边那个同样是女扮男装,只是容貌身段稚嫩了许多,表情惴惴的,一脸心虚地东张西望,似乎很害怕被人认出来。 从二人的神态来看,心虚的那个很显然是丫鬟跟班之类的角色。 而那个明显是主人的女子,容貌却令赵孝骞微微一窒。 那是一种能让男人暂时屏住呼吸的美,像打马路过江南时,不经意遇到的一帘烟雨。 诗意朦胧,氤氲渐远,波澜已惊。 尽管她是男子打扮,但五官和白皙的皮肤却已深深地出卖了她。 周围的客人目光都没在台上,而是忍不住频频朝她投来,目光有倾慕的,也有恶意的,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眼神都带着男人原始的欲望。 赵孝骞撇了撇嘴。 俩傻货,蹩脚的女扮男装,但凡是個正常的男人都看出来了,偏偏她们自己犹不自知。 原本打算离去的,然而此刻赵孝骞有点犹豫了。 留下俩姑娘,坐在群狼环伺的勾栏里,委实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汴京虽是大宋都城,但城内的治安可没好到哪里去。 遍地的闲汉泼皮,都是社会不稳定因素,随便对她们耍点江湖手段,或是索性直接用强,俩傻姑娘一辈子算是毁了。 容貌如此绝美的女子,应如精美的瓷器般被人呵护,而不该像瓦砾般泯于人间。 纵是没有爱慕之心,也不能任由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毁掉。 怀着这样的心情,赵孝骞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到她们面前。 俩傻姑娘还在兴致勃勃地欣赏台上的表演,见面前一道黑影压来,二女顿时抬头望去,却见一名俊朗清秀的公子站在她们面前,一脸不耐和嫌弃。 二女满头雾水,而赵孝骞却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 “喜欢玩女扮男装是吧?回自己家玩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们是真不怕死吗?” 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赵孝骞转身离去。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如果她们还不当回事,那就是活该。 二女怔怔地看着赵孝骞离去的背影,片刻后,稚嫩的女子紧张地拽住了主人的衣袖。 “小姐,奴婢早说过会被人看出来的,早说过的!” 而被称作小姐的女子,却仍望向勾栏的门口,久久未收回目光。 “他是何人?”小姐黛眉轻蹙,喃喃自语。 丫鬟死死拽着她的衣袖,哀求道:“不管他是谁,奴婢觉得他提醒得对,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小姐环视四周,这才赫然惊觉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微惊失色。 果然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确实不宜久留。 “咱们慢慢的出去,出去找到巡街的差官,跟着差官走。” 小姐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台上的表演,好不容易乔装偷跑出府,勾栏院里才坐下片刻,竟被人看出了女扮男装,实在是丢脸至极。 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偷跑出来了,外面太危险。 群狼环伺之下,小姐和丫鬟壮着胆子,坦然走出了勾栏院,身后留下一片遗憾的叹息。 直到看见前面街道上巡街的差官,二女才松了口气。 丫鬟这时终于流下后怕的眼泪,哽咽道:“小姐,以后再不出来了,不然奴婢就告诉老爷了。” 小姐白了她一眼:“听你的,行了吧!今日之事,切莫跟任何人说,不然你我都要挨家法。” 忍不住回首,望向来路。 州桥人流依旧如潮,但已失去了方才那位年轻男子的身影。 赵孝骞的模样像被春风吹入泥土里的种子,悄然在她心间扎了根。 “他是谁呢?”小姐蹙眉,暗暗思忖。 ………… 楚王府门前的骂声果然少了很多。 一则是勋贵宗亲们大多老迈,实在经不住每天来楚王府门前报到骂街,熬老头战术很有效,他们折腾不动了。 二则,短短两日内,禁宫又颁下了几道调任旨意,从地方调任汴京的几名官员,同样曾是当年的新党人物。 太皇太后听政时,朝中清洗新党,一大批新党朝臣被罢官被贬谪,如今官家亲政,废旧复新,曾经被贬谪罢职的官员重新启用。 而那些还在位置上的旧党,没招谁没惹谁,突然接到吏部的任命,官家亲旨,将他们调任地方甚至罢免官职。 直白的说,赶紧腾出位置来,新党要上位了。 与此同时,被调任入京的门下侍郎、参知政事曾布,同知枢密院章惇,也在这两日走马上任。 朝堂依旧平静,至少表面上很平静。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官家已开始为新党聚势,距离大势已成的日子不远了。 这是一场谋而后动,雷厉风行的大洗牌。 两位宰相,尚书左右仆射,旧党势力领军人物范纯仁和吕大防,早在赵颢上疏时便察觉不妙,后来官家的每一步举动,都证实了旧党的大势渐去。 情知大势难违,两位宰相虽仍在任上,但已暗暗吩咐府中打点好了行李,随时准备被贬出京了。 他们的位置,必然也要让出来的。 楚王赵颢这几日当然也没闲着。 门口骂街的老头们仍在,赵颢却接连又上了几道奏疏,胖子就是这么叛逆,越骂越起劲。 奏疏的内容千篇一律,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昧死谏言,朝堂应全面废旧复新,开创大宋新局面。 摇旗呐喊卖吆喝,赵颢干得很努力。 立场并不重要,站对位置才最重要。 当年太皇太后主张废新法,行旧法,赵颢同样抱他亲娘的大腿,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自己再抱抱侄儿的大腿,这不是很正常吗。 有意思的是,当初赵颢第一个上疏废旧复新,被满朝文武骂得狗血淋头。 而如今赵颢继续不屈不挠地上疏坚持己见,朝堂上骂他的人却减少了许多,可以说几乎没有了。 朝堂文武,终究是聪明人居多。 得了亲儿子的提点,赵颢最近意气风发,在朝堂上玩得风生水起。 而赵孝骞,却对朝堂发生的事毫不关心。 只要王府没倒,亲爹越养越肥,赵孝骞便是晴天。 一个等着啃老的世子,不求上进混吃等死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 若是稍微表现出上进心,经常上疏议政,关心朝事什么的,官家该睡不着了。 楚王世子怎会做这种蠢事。 朝政与他无关,赵孝骞关心的是自己的江湖地位。 阳春三月,汴京城外,京郊马场。 陈守和三十余名王府禁军埋伏在马场外的草丛里,接下来,将是一场伏击战。 ------------ 第三十三章 马场伏击 “好人”和“坏人”如何甄别? 无私分享网址链接的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闷不出声下载,自己欣赏后删除浏览记录的是坏人,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那是上辈子好人与坏人的评判标准。 这辈子不一样,对赵孝骞来说,判定好人坏人的标准很朴素。 谋害自己,嘲讽自己的都是坏人。 什么他是亲爹眼中的好儿子,他是发妻眼中的好丈夫……都不作数,坑害嘲讽自己的统一都是坏人。 难道评判他之前还要去他家搞个市场调查? 京郊马场外的茂密草丛里,陈守领着三十余禁军安静地蹲着。 赵孝骞今日亲自带队,报仇当然要亲手报。 他们已在草丛里蹲了小半个时辰,赵孝骞越来越熬不住了。 春天里蚊子不多,但各种昆虫正是疯狂生长的时节,蚂蚁爬虫不屈不挠地爬上身,胳膊上很快咬出许多红点,又痒又痛。 扭头看了看王府禁军将士,发现他们的脸上和胳膊上也被咬了许多红点,赵孝骞想了想,于是从怀里掏了一把铜钱碎银递给陈守。 这是他打劫那几名纨绔后仅剩的所有了。 “回头分给弟兄们吃酒,不让你们白忙活。”赵孝骞道。 陈守下意识接过钱,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说实话,大宋武夫将士的待遇并不好,相比待遇,更令武夫们憋屈的是,权贵和文人向来没把他们当人看,简直被鄙夷到尘埃里。 而赵孝骞作为世子,本应高高在上,对他们兄弟不假辞色,可他却给了赏钱。 三十多人,能分到的钱不多,但世子把禁军兄弟当人看,这份态度比千金更贵重。 “世子……”陈守感动地抿了抿唇,嘶哑地道:“末将嘴笨不会说话,但末将发誓,世子的吩咐末将和兄弟们赴汤蹈火办利落了!” “哎,别乱发誓,我在你旁边呢,被雷劈时连累到我就很冒昧了。” 赵孝骞笑道:“帮我办事,该有的表示还是要有的,等我有钱了不会亏待兄弟们。” 陈守愈发动容,看着赵孝骞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平和,眼神里没有丝毫鄙夷蔑视,只有平淡无波的平等和善。 胳膊痒得厉害,不知被蚂蚁咬了多少口。赵孝骞扭头望向蹲在身旁的赵双征。 今日这场伏击,是赵孝骞谋划,赵双征执行的。 赵双征出面将纨绔们约来马场,而他本人似乎很想看这场热闹,好说歹说都劝不住,非要跟来掠阵助威。 “他们咋还没来?你不会被骗了吧?”赵孝骞问道。 赵双征用力拍胸脯:“愚弟在汴京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东阳郡公的名头也不是谁都能拒绝的,他们既然答应了,断无失信之理。” 赵双征出面约的人,基本都是上次蹴鞠赛的主谋。 这些人今日必须要教训,不然赵孝骞心魔难除,影响日后渡劫飞升。 众人蹲在草丛里又等了许久,终于,道路尽头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陈守精神一振:“世子,他们来了!” 赵孝骞也有些兴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不闹出人命就好。” “末将领命!” 赵双征更是兴奋得尿颤:“子安兄,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们,替我行道,啊不!替天行道!” 赵孝骞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这货比自己还兴奋,显然也是受过那群纨绔欺负的,只不过穿越后的赵孝骞比他勇敢,有仇报仇。 马蹄声越来越近,草丛里的禁军将士们也悄悄弓起了腰,他们手里没拿兵器,但每人一根铁棍紧紧攥在手中,眼中露出凌厉之色,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道路。 片刻后,一群骑马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很快便到了赵孝骞等人埋伏的草丛边。 陈守突然一声暴喝:“截住!” 十余名禁军将士从草丛里站起身,朝领头的纨绔投掷石块。 领头的马儿被石块击中,顿时痛嘶起来,一双前蹄也离地,人立而起,马背上的纨绔瞬间被掀翻在地。 后面的十余骑不知究竟,纷纷勒马。 “杀!”陈守飞身而下,第一个冲了出去。 三十余禁军将士也跟着杀出了草丛,手执铁棍直奔纨绔们。 赵孝骞和赵双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禁军兄弟们冲锋,愈发觉得刺激莫名。 赵孝骞观察得更仔细,三十余禁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他们看似毫无章法一窝蜂冲向纨绔,但实则隐隐有战阵之势。 快冲到纨绔们面前时,三十余禁军迅速分成了三队,分别将纨绔们截头,掐中,断尾,很快便将他们分割成了三部分,然后各自围攻。 如果纨绔们是生死敌人,而禁军们手里拿的是刀戟的话,此刻应该胜负已分,接敌即灭。 当然,并不是禁军将士多么强大,而是纨绔们的战斗力太拉胯了。 战斗可谓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赵孝骞只听到马儿的痛嘶,还有纨绔们的惨叫声,骑在马上的纨绔基本都被拉了下来,然后十几根铁棍劈头盖脑砸下。 纨绔们倒地抱头痛呼求饶,他们直到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骑着马儿唱着歌,莫名就被人打了! 赵孝骞对王府禁军将士们的表现很满意,脑海里不由冒出一個念头。 他需要一批手下,有能力且忠心为他做事的手下。 陈守和禁军不一定完全为他所用,而且收拢禁军人心难免犯忌讳,不过以后可以慢慢在民间市井留意。 战事一面倒,旁边的赵双征激动大叫,一脸解气,脸上的笑容甚至有点变态。 此时十几名纨绔基本都被收拾了,赵孝骞刚露出微笑,却突然目光一凝。 不知是否陈守和禁军们忽略,眼前场中的纨绔基本都倒地抱头不起,唯独纨绔骑队后方还有一人骑在马上。 此人毫发无伤,神情呆怔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赵孝骞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众所周知,留在最后的必然是大BOSS,狠角色,扎手的点子。 这种人往往是决定一场战局胜负的高手,俗称的“天选之子”。 赵孝骞的世界里,怎能容许天选之子的存在? 老子才是! 抬臂指向那名仅剩的骑在马上的纨绔,赵孝骞瞋目大喝:“那是他们的老大,打洗他!” 禁军们一愣,顺着手指望去,立马惭愧地发现还有一名余孽毫发无损。 于是三十余人一阵龙卷风似的,杀气腾腾朝那人席卷而去。 骑在马上那人大惊失色,当即哭出声来:“我不是!” “我只是被你们无视了,没来得及挨打!” 话音未落,便被陈守拉下马来,然后……禁军将士们对他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圈踢。 ------------ 第三十四章 奸佞之子 周围环境混乱时,作为个人,最好表现得合群一点,不要搞得太淡定,容易集火。 影视剧里别人在打群架,主角独自淡定的吃喝,……不要学他,人家有淡定的实力。 被拉下马的纨绔很冤,大约他也不想摆出高手的风范,主要是被陈守遗忘了。 一阵圈踢后,纨绔哭爹喊娘,叫得比别人更大声。 片刻后,十几名纨绔鼻青脸肿并排跪在路边,双手抱头,乖巧得让人心疼。 赵孝骞站在他们面前,含笑而立,眼神中满是欣悦。 “应该都认识我吧?”赵孝骞指着自己。 纨绔们瞪着他,咬牙。 “你们乖巧的样子我很高兴,但你们的眼神,我不喜欢。”赵孝骞皱眉。 扭头望向陈守,赵孝骞道:“小树不修不直溜,要不……再揍一顿吧。” 陈守刚挽起袖子,纨绔们立马凄厉地叫了起来:“服了,我服了!赵孝骞,不,世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赵孝骞笑了:“我知道你们口服但不心服,今日之仇你们必然要找机会报还的,没关系,这件事本就是个长期坚持的事,我和你们的想法一样……” 一名纨绔惊愕:“啥一样?” “我也一样,时时刻刻找机会,再揍伱们第二次,第三次……”赵孝骞耐心解答道。 纨绔们惊呆了,面面相觑,眼神中透着同一个讯息。 这货疯了? 两天前,五名纨绔在楚王府内被杖脊,这件事其实已经传开,汴京纨绔圈子无比震惊,都不敢置信这是赵孝骞能干出来的事。 赵孝骞啊,那個胆小懦弱,孤僻古怪的楚王世子,吼他一声都会哭出声来的楚王世子…… 这种人敢对汴京纨绔动杖脊之刑? 纨绔们不敢置信,一度以为是那几个倒霉的家伙夸大了事实,那么多人在楚王府前骂街,谁知道是不是王府禁军私自动的手。 直到今日,此刻,纨绔们被赵孝骞带禁军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后,他们终于信了。 人家是真敢啊! 这位楚王世子最近吃了什么仙丹,竟脱胎换骨了。 纨绔们表情复杂,当然,动作姿势还是非常自律地保持跪姿抱头。 “世子,我们今日知你是好汉了,以后不敢再寻你晦气,此事作罢如何?”一名纨绔终于开口求饶。 赵孝骞看了看他,然后望向赵双征:“他是谁?” 赵双征瞥了一眼,轻声道:“户部尚书之子,蔡攸。” 赵孝骞一愣:“姓蔡?他父亲是?” “蔡京,元丰年间知开封府,后来新旧之争,被贬出京,最近听说他又被官家调回了汴京任户部尚书,倒是他这个儿子,却一直留在汴京求学。” 赵孝骞笑了。 蔡京,大宋著名的奸相,没想到今日在此遇到了他的儿子。 赵孝骞对历史了解不多,没想到这位奸相居然还是新党。 不过赵孝骞倒是知道一些轶事,据说眼前这位叫蔡攸的纨绔,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权势竟能与他亲爹蔡京分庭抗礼。 因为权势互相倾轧争斗,导致蔡京和蔡攸这对父子后来水火不容,竟成生死仇敌。 当然,未来的蔡攸权重之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他爹好不到哪里去。 此刻蔡攸是第一个开口求饶的,由此看来,确实是个人才,很识时务。 “我是不是好汉,不需你来定义,我敞开了说,今日我是来报仇,至于报什么仇,诸位想必知道,有没有装糊涂的,出来走两步。”赵孝骞道。 没人敢装糊涂,今日赵双征约出来的人,基本都是上次蹴鞠赛的主要参与者。 众所周知,上次蹴鞠赛,纨绔们请来高手开大脚,赵孝骞刚上场就被一颗蹴鞠砸晕,一天一夜没醒来,楚王府都准备挂丧了。 此仇大不大? 差点搞出人命,当然是不共戴天之仇。 纨绔们也害怕过,后来听说赵孝骞终于醒来,转危为安,他们才松了口气。 至于赵孝骞会不会报仇,他们根本没想过。 这种胆小懦弱的人怎么敢报仇? 谁知道赵孝骞居然真的寻仇来了,今日观其言行,性格更是强硬跋扈,与以往的性格迥然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鬼上身了呢。 蔡攸是第一个察觉到赵孝骞变化的人,这人的脑子确实聪明,立马第一个开口求饶。 此刻听赵孝骞要报蹴鞠赛之仇,蔡攸不等其余的纨绔反应,立马又第一个开口。 “今日被世子教训,是我等活该,当日蹴鞠赛是我等错了,世子要打要罚,我等皆认,日后绝无记恨之心。” 赵孝骞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这货,确实是个人才啊。 形势比人强,又有人第一个开口求饶认罚,那么第二个第三个求饶的,也就没那么丢人了。 有了蔡攸带头,其余的纨绔纷纷附和,表示服气了。 赵孝骞原本以为这些纨绔心高气傲,被揍了也不会服气,还打算下令多揍他们几次。 没想到纨绔中出了个败类,如此痛快地求饶,并摆出四肢朝天的无赖姿势,任凭他处置。 穿新鞋踹癞蛤蟆,赵孝骞心中有点膈应…… 人已经揍了,而且揍得不轻。 大家都求饶了,再揍一顿也说不过去。 苦恼地挠了挠头,赵孝骞指着蔡攸:“带钱了吗?” 蔡攸一愣,下意识伸手入怀,掏出一只鼓鼓的钱袋,乖巧地双手奉上。 赵孝骞接过钱袋,环视其余的纨绔。 纨绔们纷纷慷慨解囊,温顺地各自递上自己的钱袋。 十几个钱袋到手,赵孝骞又道:“我听说上次蹴鞠赛,有人拿我坐庄下注,输赢不小,最高有几百贯,你们如果懂事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蔡攸不假思索地道:“上次所得赌注,无论输赢,所涉数目我等明日送到府上,世子意下如何?” 赵孝骞叹了口气,这货太聪明,倒是无从下手了。 人也揍了,钱也拿了,还能如何? 可赵孝骞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大约是还没完全解恨吧,无奈人家太配合了。 脸颊抽搐几下,赵孝骞再次深深看了蔡攸一眼,不甘不愿地挥手:“陈守,回王府。” 正打算领着禁军离去,却见赵双征停步不动,两眼死死盯着纨绔中的一人。 赵孝骞刚要招呼,赵双征却突然跑过去,朝那人狠狠一踹,口中喝骂道:“叫你抢我的雁翎姑娘!” 然后生怕被报复似的,踹完后赵双征拔腿就跑。 赵孝骞愕然。 这家伙狗仗人势的姿势……好熟练啊! 快走几步,赵孝骞勾住赵双征的脖子,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踹的那人是谁?” 赵双征咬牙:“一个鼠辈而已。” “雁翎姑娘是谁?” “我中意的一位女子,……青楼的。” 赵孝骞脑海里顿时有了画面,好一出荡气回肠争风吃醋的传奇故事…… “那人抢了你心爱的姑娘,你踹一脚就完事了?”赵孝骞煽风点火。 赵双征一愣:“对呀……” 转身,劈手夺过一名禁军手里的铁棍,赵双征两眼赤红:“我打洗他!” ------------ 第三十五章 其势渐成 气势很磅礴,赵双征杀气腾腾执棍冲杀的模样,有一种“敌羞,吾去脱他衣”的凌厉气势。 赵孝骞也不拦他,笑吟吟地看他冲到那名纨绔面前,然后扬棍便打。 那名纨绔被打得抱头鼠窜,惨叫连连。 旁边的纨绔们仍双手抱头跪着,没人敢劝架,神情充满了不安。 赵双征打得兴起,赵孝骞却安慰其余的纨绔:“私人恩怨,与尔等无关,看热闹便是。” 纨绔们这才安了心。 赵双征打得很重,但赵孝骞注意到他下手其实颇有分寸。 头部,脖颈,腹部等要害部位,他根本不碰,铁棍抡下去打的是屁股,背脊,大腿等肉厚的地方。 赵孝骞目光闪动。 对于赵双征这个人,赵孝骞虽然当他是朋友,但其实并不太了解他,所以成为朋友后,赵孝骞一直在暗暗观察他。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自己朋友的,赵孝骞没那么缺爱。 一个人是不是能做朋友,要听其言,观其行。 做人识进退,做事有分寸,对人要真诚,对事要谨慎。 这样的人才能当朋友。 看着赵双征手执铁棍揍人,处处下狠手,但要害处却没碰,赵孝骞大概了解这人的分寸感了。 挺不错的一个人,估计以前的性格与赵孝骞差不多,都属于那种胆小懦弱,遇事妥协的人,不同的是,赵双征的性格可能比曾经的他开朗一点。 一通乱棍下来,纨绔被打得哭爹喊娘,赵双征终于喘着粗气停手。 赵孝骞仔细看了看,别看打得重,其实只是一些皮外伤。 但赵双征脸上却露出极度舒爽的笑容。 当初所有的愤懑,嫉妒,心痛,此刻在这位纨绔身上全释放了,爽得赵双征打了個哆嗦。 赵孝骞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以后汴京城里,咱们不会让任何人欺负。” 心结已解,赵双征似乎开朗了许多,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直到赵孝骞等人离去,蔡攸等十几名纨绔才起身,揉抚着挨揍的地方痛呼不已。 一名纨绔瞪着蔡攸,道:“今日之仇,你怎么说?” 蔡攸哼了哼,道:“要报仇你们报,蔡某不奉陪。”、 纨绔惊呆了:“你真不报了?刚才难道不是虚与委蛇吗?” 蔡攸摇头:“真不报了,不仅如此,明日我等还要送钱上门,上次蹴鞠赛下的注,有多少算多少,一文都不能少,全交出来。” 纨绔不服地道:“为何?不过是个楚王世子而已!我等出身也不弱,今日姑且屈从了他,明日我等召集人马上门寻仇,怕了他不成?” 蔡攸老老实实地道:“你们都是好汉,但我不是,我怕。” 纨绔们不解地看着他。 蔡攸缓缓道:“我只问你们一件事,在场诸位皆是出身不凡,但你们谁有朝廷任命的官职?” 纨绔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 大宋冗官甚多,朝廷各个官衙机构臃肿,但对于朝中二世祖们的封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朝中确实有“荫补入仕”的规矩,即所谓的世卿世禄制度的变相延续。 然而荫补的前提是,伱家长辈必须是位高权重,或是王公之爵,然后,你本人还得是家族中的嫡长子,朝廷才会给你封个不大不小的虚衔官儿。 可惜的是,今日在场的几位,要么家中不够显赫,要么不是嫡长子。 比如蔡攸,他确实是蔡京的长子,但蔡京是新党,被贬谪多年,最近才调任回京任户部尚书。 朝中多少还没被清理的旧党仍在盯着他,蔡京自己走路都小心翼翼夹着腚,蔡攸哪来的机会被荫补入仕。 其余的纨绔们……说句实话,但凡是家中嫡长子,定是被家族重点培养的,谁会出来游手好闲当纨绔? 见众人沉默,蔡攸缓缓道:“我等皆无官身,说白了其实是布衣平民,没了长辈的恩荫,咱们什么都不是。” “但赵孝骞不一样,他除了是楚王世子,还有官职在身。” “诸位莫忘了,数日之前,官家圣旨已下,赵孝骞已是端州刺史兼上轻车都尉,咱们是民,他是官。” “你们若向他寻仇,便是以民凌官,以下犯上,你们猜猜会给家里惹多大的麻烦?” “更何况,今日你们想必已见识过了,如今的楚王世子,已非当初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尔等寻仇后,确定不会惹来他更凶残的报复?” 一番剖析后,纨绔们顿时气短,悲愤望天,但却无可奈何。 蔡攸微微一笑。 其实还有一些原因他没说。 如今朝堂正是新旧交替之时,楚王赵颢上疏后,官家已确定废旧复新,他的父亲蔡京也算是受益者,从一个被贬谪瀛洲的贬官,一纸调令入京,擢为户部尚书。 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朝堂上,他的父亲与楚王定然是守望相助的新党盟友。 谁会为了纨绔之间的小恩小怨,而影响了朝堂父辈们的结盟? 蔡攸不蠢,他很聪明。 看着仍然唉声叹气不甘不愿的纨绔们,蔡攸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一群蠢货! 楚王赵颢眼看将成为官家阶前的红人,这位红人是宗亲,不一定有实权官职,但他在官家心中一定有分量。 这个时候不去抱大腿,交好楚王世子,反而为了那点小恩怨忿忿不平,何其蠢也! 以后还是跟这群蠢货保持距离吧,愚蠢大约是会被传染的。 蔡攸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 有些事情发酵得很慢,比如朝中的人事更迭,官家赵煦颇有几分手段。 首先雷厉风行地任命了曾布章惇,两位一个被任为副宰相,一个任命为军委副主席。 接下来的几道人事任命,六部尚书动了两位,主要是户部尚书,把新党人物的蔡京调回来任命了。 其他的人事调动,赵煦基本没怎么动,他交给了曾布和章惇。 这就是赵煦的政治智慧了。 废旧复新的推动,赵煦只任命关键位置上的人,其余的交给别人去办。 办好了,官家圣明,慧眼识人,千古圣君的名头跑不了。 办差了,惹得天怒人怨了,全是奸臣的锅,官家再及时跳出来拨乱反正,为天下除奸,大快人心,没错,还是千古圣君。 如今的朝堂,尽管明知官家决意废旧法,但许多旧党势力仍不死心,还在悄摸摸地跟官家对抗。 权势在手,过往与新党的恩怨太深,船大掉不了头,许多旧党朝臣也是身不由己。 但曾布和章惇可不是善茬,有了官家的信任和嘱托,两位重臣已开始准备清除朝中旧党了。 朝堂上的争斗已趋白热化,而汴京纨绔圈子最近也是惊涛骇浪。 赵孝骞在汴京纨绔圈子里已然声名鹊起。 首先是杖脊五名纨绔,杖脊之后事情没完,五名纨绔的长辈气愤不过,堵楚王府大门要求楚王出来给个交代,楚王却根本懒得搭理。 我的儿子是我的心肝儿,孩子还小不懂事,两百多月的宝宝无意间犯点小错,你们做长辈的何必计较? 眼见楚王不给交代,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不稳定了。 于是纷纷找上了宗正寺,求见宗正寺卿赵宗晟。 你赵家的宗亲欺人太甚,宗正寺不能不管吧? 神奇的是,赵宗晟真的没管,敷衍了几句便下令送客。 一则是,作为赵家皇族的老族长,赵宗晟尤为护短,当初大理寺拿问赵颢时,赵宗晟便亲自出面,生怕宗亲受了官府的委屈,可见赵宗晟是个护犊子的。 二则是……很不幸,楚王世子最近搞出了个新玩意儿,名叫“雪盐”,而宗正寺卿赵宗晟,恰好是雪盐集团的股东,你说气不气人? 亲情与利益,那些受害者家属哪头都不挨着,宗正寺卿凭啥帮你们出头? 杖脊纨绔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主要是受害者家属无法再闹大了,儿孙辈的事总不能闹到朝堂上吧?尤其是新旧交替朝争激烈的节骨眼,谁敢拿这事儿触新旧两党的霉头? 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把事件上升到新旧党之争的高度,无论原告还是被告,不死都得脱层皮。 政治斗争下,每个人都是棋子,也可以是弃子。 第二件事,还是关于赵孝骞的。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楚王赵颢上疏的废旧复新之议,背后的始作俑者竟不是楚王本人,而是楚王唯一的儿子赵孝骞。 如果说杖脊风波不过是纨绔小辈间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那么赵孝骞背后怂恿楚王上疏废旧复新的传闻,却给争斗激烈的朝堂添了一把火。 新旧两党,原地炸裂了。 ------------ 第三十六章 生母之爱 事实是真的很炸裂,传闻落在所有人的耳中,第一个念头简直是离谱。 楚王世子赵孝骞,今年才十八岁。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他是哪里来的政治智慧,在满朝皆被旧党势力把持的时候,竟敢怂恿他爹楚王,向官家上疏废旧复新? 莫看只是一道奏疏,实际上一点都不简单。 这道奏疏递上去,需要的不仅是请复新法的锦绣文章,更需要无比强大的智慧,敏锐的观察,超人的胆魄,以及面对千夫所指的勇气。 若是朝堂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或许能干得出这事儿。 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怎么可能具有如此魄力? 传闻甚嚣尘上,开始时相信的人不多,无论新党旧党,都认为只是谣言。 然而当有心人透露出,这個传闻是皇宫传出来的,朝臣们震惊了。 事实再难以置信,它也是事实。 以前的汴京城,对这位楚王世子的传闻极少,赵孝骞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大约还是他满月那天。 传说中的楚王世子不善言辞,孤僻内向,不喜生人,存在感之弱,用透明来形容绝不夸张。 十八年未尝一鸣,没想到一鸣惊人。 官家废旧复新自有他的考量,最让人震惊的是,赵孝骞是如何提前猜到了官家的心思,果断地怂恿他爹上了第一道拥护新法的奏疏? 难以理解的疑问太多,这些问题大多不会有答案,但毋庸置疑的是,如今的汴京朝臣们看楚王父子的目光,与当年截然不同了。 ………… 汴京城的传闻,楚王府自然也听说了。 赵孝骞对此毫无表示,传闻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他知道这应该是官家故意为之。 至于赵煦为何要将他这个少年郎推到幕前,想必还是跟新旧之争脱不了干系。 为新法造势也好,转移旧党势力的注意力也好,总之,如今的赵孝骞没有实力,就心甘情愿当好自己的棋子。 棋子有棋子的觉悟,别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热血又中二的屁话,有本事你去官家面前吼这一句试试,看看下场如何。 楚王府银安殿,赵颢和赵孝骞父子正坐着闲聊。 父子俩聊天的气氛很融洽,赵颢的性格非常随和,简直叫没脾气,而且作为宗亲,自小接受精英教育,肚里确实有几两文墨,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说出花儿来。 在自己宠爱的儿子面前,赵颢更是毫无保留,从重要的皇室宗亲的为人性格,到家中田产商铺的大概数字。 聊着聊着,话题慢慢变味儿了。 赵颢两只小绿豆眼光芒闪烁,开始聊起风花雪月。 经常上三楼的朋友都知道,没有男人能拒绝风花雪月的话题。 虽然与亲爹聊这个有点尴尬,但赵孝骞还是颇有兴致地聆听。 州桥的勾栏吾儿以后莫去,那里太乱,女人也难看,都是些又老又丑的,曲儿唱不出味道,还骗你多买酒。 潘楼东街有几家青楼尚可,但里面的姑娘大多清高孤傲,砸钱都很难把她们砸躺下,非要送几首词,写差了还不行。 想当年,本王手指头一松,那一夜砸了千贯钱,连根毛都……唉,不提了,都是泪。 他们还搞了个噱头出来,当晚这姑娘唱谁填的词,便可入幕为宾。 不过仅只是上楼与她吃几杯酒,想睡她还得文火慢炖,一年半载不见得如愿。啊呸!女骗子! 说来御楼东街的教坊司不错,主要里面大多是犯官妻女,养得白净,模样也都过得去。 教坊司是官营,里面管事的多少会给本王几分薄面,看中哪个女子,睡一睡并非难事。 吾儿若有意,以后去教坊司报本王的名,打骨折…… 赵孝骞认真地将赵颢的一字一句都记住,甚至有一种记笔记的冲动。 字字句句皆是过来人的经验啊,不说饱含血泪吧,至少也是字字珍贵,因为……真的很贵,都是用钱蹚出来的弯路。 “父王,还有一件事……”赵孝骞突然道。 “何事?吾儿尽管直言。” 赵孝骞忸怩了一下,低声道:“按说孩儿今年已十八岁了,十八岁啊……为何还没给孩儿许下亲事?” 说完赵孝骞目光微带谴责地看着赵颢。 十八岁了啊,就算自己是一坨屎,等了足足十八年,也该等到喜欢吃它的狗了吧。 然而,没有。 这坨屎依然只能孤芳自赏…… 万恶腐朽的封建社会,难道不都是父母包办婚姻么? 我接受包办啊! 你倒是包办啊! “啊,这个……”赵颢露出难堪之色,干咳两声,道:“吾儿可错怪为父了,咱楚王府宗亲之家,想许亲事还不容易吗。” “早在四五年前,为父就想为你许下亲事,那些年登门求亲的权贵人家不少,你可是楚王世子,尊贵得很,谁跟咱家结亲都算他高攀了。” 赵颢叹了口气,露出烦躁之色,道:“但你娘不答应,宁死不答应。” 赵孝骞惊愕:“我娘?” 赵颢看了他一眼,道:“伱这表情夸张了,你当然有娘,难道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赵孝骞没吱声。 关于他的母亲,准确的说,是这辈子的母亲,从穿越至今,他只依稀听过一些传言,他娘在王府里属于禁忌话题,没人敢提。 至今他只知道爹娘和离,亲爹从此放飞自我,王府里纳了十几个侍妾。 而他的娘,因为皇室要体面,和离之后只能出家为道,据说出家的地方在瑶华宫。 暗暗将这个地方记在心里,赵孝骞继续问道:“关于我的亲事,娘是咋说的?” 赵颢叹道:“我本欲选权贵人家之女为你许婚,但你娘不答应,她说婚姻父母之命,多是悲凉不幸,情如我和她。” “你娘坚持要你自己寻心爱之女为妻,无论富贵贫困,只要此女是你所爱,父母皆允。” “她还说,我若擅自为你许亲,她便在瑶华宫自尽,这恶婆娘以命相挟,我又不忍你少年丧母,故而你的婚事便一直拖了下来,直到如今。” 赵颢说完,赵孝骞久久无言。 心中有些震撼,那位未谋面的母亲,他却能从赵颢的述说中感受到深沉的母爱。 宁愿一死,也要坚持自己的儿子自由恋爱成亲,不得不说,在这个封建的年代,母亲的这番话很超前。 脑海里又冒出“瑶华宫”的地名。 赵孝骞暗暗计算时日,他打算去见见自己的母亲。 正思忖间,一名王府下人站在银安殿外恭敬地道:“禀殿下,世子,府外有人求见,其人名叫蔡攸,他说来送钱的……” 话音刚落,赵孝骞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赵颢两眼大亮:“送钱?” 然后赵孝骞便觉耳畔一阵风刮过,一只肥溜溜的大黑耗子窜了出去。 赵孝骞急忙跟上,还没走到门口,便听王府外有人说话。 “小子蔡攸,新任户部尚书蔡京之子,拜见楚王殿……啊!” “滚开,莫拦我!钱,都是钱!哈哈!苦尽甘来矣!……呜呜呜,终于有钱了,这能睡多少姑娘!” ------------ 第三十七章 自污上善 王府门外,大大小小堆着七八个箱子。 其中一个箱子已被赵颢打开,里面全是钱,基本都是铜钱和等值的白玉宝石。 赵颢肥硕的身姿跪在箱子前,双手捧着一把铜钱泣不成声。 这回是真哭,因为赵孝骞看到了真诚的眼泪。 世间无知己,没人懂赵颢的苦。 是真的苦,偌大的王府要养,府里十几房侍妾要养,外面还有数不清的不在编的野女人也要养。 雪盐的买卖还没铺开,王府毫无进项,每天睁眼便是各种开销支出,赵颢本来挺乐观的一人,现在都有些抑郁了。 赵孝骞站在他身后,无语地看着赵颢嚎啕痛哭。 蔡攸惊呆了,此刻楚王殿下的表现委实出乎意料,堂堂大宋楚王,见了钱就跟见了死去的亲娘还魂似的…… 太皇太后薨逝那天,想必他也没哭得如此伤心过吧。 蔡攸根本不知道,如今的楚王府有多穷,赵颢的压力有多大。 朝蔡攸咧了咧嘴,赵孝骞尴尬地笑:“见笑了,呵,见笑了,家父……向来善感,常有伤春悲秋之泣,今日见了这些钱,想必是悲从中来……” 赵孝骞越说越头皮发麻,忍不住朝赵颢使眼色,眼神里透着强烈的警告。 你赶紧消停,我特么编不下去了! 蔡攸两眼发直,赵孝骞的解释有点抽象,到现在他也没明白,楚王见了钱怎么就“悲从中来”了。 赵颢终于接收到了儿子警告的眼神,使劲吸了吸鼻子,精神状态恢复稳定。 “你刚说你是谁?”赵颢问道。 蔡攸急忙行礼:“小子蔡攸,家父新任户部尚书蔡京……” 话没说完,赵颢摆了摆手:“不重要,就问你一句,这些恶臭的阿堵物……还有吗?” 赵孝骞朝蔡攸尴尬地笑笑,然后拽住赵颢的袖子便将他扔进了门。 太特么丢人了,父子俩都爱钱,但……你至少端着点儿啊! 要钱的同时,咱们也要点脸好不好? 赵颢被打发了,赵孝骞朝蔡攸再次尴尬地笑了笑:“见笑了。” 蔡攸也陪笑,精明的目光扫过王府大门,小心地试探道:“看来楚王府最近……颇不宽裕?” 赵孝骞急忙否认:“没有的事,我楚王府怎么可能缺钱。” 蔡攸笑了:“在下懂了。” 赵孝骞一愣:“你懂啥了?” “世子放心,在下定为楚王府分忧,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赵孝骞茫然眨眼,有口无心地应付道:“有劳了,有劳了……” ………… 蔡攸送来的钱,是昨日挨揍那十几个纨绔的赔偿,蹴鞠赛的赌注。 赵孝骞当然笑纳了,这是他应得的。 蔡攸告辞后,父子俩关上门数钱,二人数得心花怒放。 钱不少,七八口箱子,里面的铜钱银子和宝玉,折合起来大约五千多贯。 财政捉襟见肘的楚王府,因为这笔意外横财而暂时缓了口气。 当赵颢听说这笔钱是上次蹴鞠赛的赔偿时,吃惊之余笑得很大声。 他没想到儿子报仇报得如此彻底,不仅痛揍了参与者,还从他们身上狠狠剜了一块肉下来。 出息了啊! “吾儿啊!这种事不能一锤子买卖,要常干啊。”赵颢语重心长地道。 赵孝骞愕然:“父王的意思,我经常敲诈汴京城里的纨绔膏粱们?” 赵颢不悦地啐道:“什么话!什么话这是!什么叫敲诈?都是朋友,都是自愿给的,朋友有通财之义,互相馈赠点银钱,犯哪家王法了?” “自……自愿?馈赠?”赵孝骞有点不适应。 这是谁家部将,脸皮如此之厚…… 赵颢突然眯起了眼,道:“最近宫里流出的传闻,吾儿可知?” “知道,还是父王上疏那件事。” “嗯,本王上的奏疏,宫里却把真相传了出来,多半是官家亲自放出来的消息,吾儿觉得,官家此举目的何在?” 赵孝骞想了想,道:“两种可能,一是为新法造势,将我们楚王父子推出来,当领头人物也好,当出头鸟也好,差不多的意思,总之,整個朝堂的目光如今都在咱们父子身上了。” “第二种可能,官家或许看中了孩儿,先给孩儿造势,然后顺势而为,给孩儿任命实权官职。” “欲行新法,首先要清洗朝中旧党,但旧党势大,官家也有些棘手,他的身边需要一些信得过的新党臣子辅佐,孩儿的出身和立场,让官家产生了信任,认为值得一用。” 赵颢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欣慰点头,突然感叹道:“吾儿真长大了,时光好快呀,好像一夜之间,孩子大了,我也老了……” “父王莫煽情,您刚才还在算计着能睡多少姑娘呢。”赵孝骞毫不留情地破坏了气氛。 赵颢噗嗤一笑,然后定了定神,缓缓道:“吾儿所料不差,为父也是这么想的,宗亲任命实权官职甚少,或许吾儿能让官家破例。” “但是,不论官家怎么想的,吾儿在官家和天下人眼里,却不可表现得太完美,伱若太完美,官家该不安了,毕竟,你的出身太敏感,而官家年轻,至今无子嗣……” “若欲官家放心用你,你必须自污,有时候主动送点小把柄,主动制造一点缺德事,对你而言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懂我的意思么?” 赵孝骞当然懂,古往今来,臣子自污以保平安的例子太多了。 最有名的是秦朝的大将王翦,领兵伐楚之前,王翦不停向始皇要田,要地,要房产要园林花苑,贪婪的嘴脸简直不忍直视。 王翦是真缺钱吗?当然不是,他要的是始皇的信任,这种自污的手段,便可打消帝王的疑心,换取他的信任。 赵孝骞不一样,他不介意自污,就算不为了这个目的,他也想污一下。 因为他是真缺钱。 ………… 自从蔡攸在王府门前聪明地一笑,说了一句“懂了”以后,事情似乎开始朝诡异的方向发展。 汴京城的纨绔们倒霉了。 赵孝骞还没做什么,蔡攸却开始为他分忧。 他将汴京城的纨绔们召集起来,各家郡王也好,国公也好,管你什么出身来历。 总之,这些年欺负过楚王世子的人,自己主动点,世子要收赔偿了。 一开始,纨绔们自然是不服的。 谁给你那么大的脸,你说要钱我就给,凭啥? 蔡攸并不着急,他只是将纨绔们约出来见面,然后,将马场被伏击的那十几个纨绔也带出来遛了一圈。 事情才过两天,被伏击的纨绔们脸上的淤青还没消,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样子,然后主动或是被迫地开始现身说法。 家人们,谁懂啊…… 我骑着马唱着歌,突然就被世子揍了啊! 为什么被揍?因为我当初欺负过他,世子要报仇。 你们也欺负过吧? 知道该怎么做吗? ------------ 第三十八章 又见佳人 有时候恶名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扣在头上。 蔡攸自告奋勇帮赵孝骞分忧,他分得很彻底。 赵孝骞本来是个性情平和的人,平和到漠然。 当然,也爱钱,而且正打算用一种既要钱又要脸的方式,让汴京纨绔们主动把钱送给他。 但是他没想到,蔡攸用这种直接且粗鲁的方法,实现了他的愿望。 御街东一家茶肆里,蔡攸一脸殷勤地将赵孝骞请来。 茶肆内,汴京城的纨绔们几乎都到齐了,他们站成一排,或不满或不安,表情都不大正常。 赵孝骞稳坐居中,蔡攸和上次马场被伏击的纨绔们恭立两旁。 茶肆装修很有特色,赵孝骞所坐之处,身后的墙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义”字。 场面有点眼熟,港片里见过太多了。 等赵孝骞坐定后,蔡攸朝纨绔们一挥手:“交钱!” 纨绔们排着队一个個走到赵孝骞面前,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到桌上,转身,下一位…… 赵孝骞倒吸一口凉气,场面更眼熟了。 不出意料的话,这位蔡攸应该就是白纸扇了吧?还有那十几名挨过揍的纨绔是大红棍? 而他赵孝骞,当仁不让的汴京御街东扛把子? 然后,赵孝骞陷入了沉思。 堂堂楚王世子,摇身一变成了收保护费的,赵孝骞倒是没思考什么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 他只是在想,这究竟是越混越回去了,还是迎来了事业的上升期? 蔡攸半弓着腰,赔笑跟他解释。 交钱的纨绔都是曾经欺负得罪过世子的,他们交的钱是对世子的赔偿,放心大胆地拿着,告到官家面前世子也不理亏。 赵孝骞一听这话,当即便把桌上的钱袋收入怀中。 突然发觉,眼前发生的一切,其实阴差阳错跟自己的计划差不太多。 合理合法,索要赔偿,这不就是么? 只是关于“要脸”这一条,稍微有些瑕疵,这个搞法吃相委实有点难看了。 无妨,世事难十全,人生总有得失。 比如赵孝骞,得到了快乐,但他失去了烦恼啊,又比如,他得到了金钱,但他失去了脸皮啊…… 自我攻略之后,赵孝骞的心态又恢复了平和。 本来对蔡攸的做法有点责怪的,现在一想,这些交钱的人以前就是自己的仇家,从仇家那里搞点钱,还管什么吃相。 “交钱的动作快一点!”赵孝骞突然朝纨绔们呵斥。 质疑蔡攸,理解蔡攸,成为蔡攸。 做人可以没底线,但交的钱一定要有底线。 蔡攸定了数目,每人不少于二十贯,或是十五两银子。当然,鼓励大家多交,增交,踊跃交。 不敢敲诈太多,怕被人家长辈知道了,这跟高中生堵小巷里抢小学生零花钱原理是一样的。 纨绔们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排队交钱。 大家忌惮的不仅是赵孝骞的世子身份,以及他最近突然变得残暴的性格。 其实更忌惮的是,在如今朝堂新旧之争的当口,楚王父子最近大出风头,楚王隐隐成了继曾布章惇之后,朝堂新党的第三号领袖人物。 尤其是,听说楚王那道扭转乾坤的奏疏,是这位楚王世子的授意。 这就给纨绔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大家都是无所事事的社会寄生虫,你却背叛了组织,骤然成了国家栋梁,……你叉叉。 此刻的赵孝骞坐着,纨绔们站着,可就是给人一种他其实在俯视众生的姿态。 感觉他与大家已不是同一个阶层了。 现在国家栋梁敲诈汴京纨绔,大家除了老实掏钱,还能怎样? 队伍排得很快,桌上的钱袋堆了起来。 赵孝骞心花怒放,但表面还要装作镇定淡然,好难受。 一双绿色的绣鞋出现在他眼帘。 目光上移,一双修长的腿掩藏在褶裙中,细如杨柳的腰肢,高耸入云的…… 赵孝骞眨了眨眼,一张似喜似嗔的绝美俏脸出现在视线中。 这张脸很眼熟,前天见过。 随即赵孝骞很快想起来了,是潘楼东勾栏里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是你?”赵孝骞惊愕。 女子噗嗤一笑,朝他屈膝福礼:“小女子拜见楚王世子。” 赵孝骞下意识扭头,蔡攸不愧是聪明人,他还没开口,蔡攸便主动释疑:“这位是狄家女,狄莹。其父是狄谘,西上阁门副使。” 赵孝骞恍然,无论人名还是官名,完全没听说过,也不知恍然个啥。 咳了两声,赵孝骞低声问道:“‘西上阁门’是干啥的?” 蔡攸还没回答,狄莹却娇笑道:“禁中横班武官,掌朝禁仪事。” 赵孝骞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久仰久仰。” 狄莹轻笑:“世子果真‘久仰’么?” 赵孝骞没理她,默默给她下了个定义,这是个不会聊天的。 狄莹却又朝他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尚未谢过世子,多谢世子那日勾栏院里提醒小女子。” 感谢什么的,赵孝骞不在乎,当时提醒她,不过是不忍心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毁在乌烟瘴气的地方。 随即赵孝骞猛地回过神来:“你也来交钱的?” 狄莹朝蔡攸一瞥,含笑不语。 赵孝骞扭头望向蔡攸,眼神不善,这货怎么办的事,怎么把女人也带过来了? 敲诈纨绔完全没压力,但抢女人的钱,行为略有点人渣啊…… 蔡攸尴尬地陪笑,他也有点懵,转身望向其余的纨绔。 狄莹垂着头,低声道:“小女子方才正在御街闲逛,见此处茶肆甚是热闹,许多相识的世交子弟纷纷前往,小女子不明所以,跟着来看看热闹,然后……就被人逼着排队。” 好奇地左顾右盼,狄莹一脸纯真:“他们都给世子交钱,是买什么东西么?” 说着狄莹竟也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精致绣花钱袋递来。 看着伸过来的白皙凝脂般的纤手,赵孝骞沉吟许久,终于一咬牙,不客气地将她的钱袋拿了过来。 狄莹眼中闪亮,一脸期盼:“钱已给了,小女子买到了什么?” 赵孝骞沉默半晌,掷地有声:“你买到了平安!回去吧。” ------------ 第三十九章 名将之后 有人递过来钱袋,一定要伸手接住。 这是对钱最基本的尊重。 不管这钱是谁递来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 钱就是钱,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递来的钱都是闪闪发光的,谁能拒绝闪闪发光的小可爱? 坦然地将狄莹的钱袋收入怀中,赵孝骞目光越过她:“下一位!” 狄莹却站在原地,表情很震撼,此刻的她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 “你,你你……”狄莹气坏了。 “让一让,不要挡我财路,谢谢。”赵孝骞彬彬有礼地道。 狄莹扭头看了看身后一众纨绔古怪的目光,俏脸一红,恨恨地跺脚。 虽然不再挡着赵孝骞面前,但也不肯走,默默地站到他身后,然后,气鼓鼓地瞪着他。 赵孝骞无所谓,他的心情依然很愉悦。 今日收入不菲,刚穿越过来时许过的愿望,大约都能实现了。 果然,赚快钱真的能让人迷失,现在的赵孝骞已不在乎什么雪盐的销售了。 直接抢钱多好,既快,又快乐。 没过多久,纨绔们终于交完了钱,一个个老实地告辞。 赵孝骞当然也表示,过往一切,既往不咎,你们当初欺负嘲笑我,我收了你们的钱,大家扯平了。 纨绔们走了,桌上的钱袋已堆积如山。 接下来还有工作,要把钱袋里的钱倒出来归类,铜钱归铜钱,银子归银子。 当然,也有一些小可爱耍聪明,他们钱袋里装了交子。 这是华夏有史以来的第一种货币。 与史书上写的不同的是,交子这东西虽然已在大宋出现,但它的信用不高,面值也不高,基本都是五百文到一贯两贯的面值。 而且,交子大多只在蜀地的商人之间流通,出了蜀地,交子基本没人承认。 现在赵孝骞手指夹着几张交子,也不知哪个小聪明混进去的,想了想还是决定收起来。 万一去四川旅游呢。 再说,不用的话,可以当做古董留给后世子孙,过了一千年,厕纸都能成文物,何况如此具有考古价值的交子。 收获颇巨,心情极好。 归类了铜钱和银子,粗略算了算,今日进账大约四五百贯。 钱不算多,但这属于不劳而获的收入,这样一想,赵孝骞的嘴角顿时比AK还难压。 怀里鼓鼓的,赵孝骞赫然想起,有几個揣入怀里的钱袋还没归类,刚掏出来,一只纤手便从肩后闪电般伸来,朝那只红色绣花钱袋抓去。 金钱面前,赵孝骞从来都是眼疾手快的,尤其是已经属于他的财物,谁敢伸手必被捉。 那只纤手果然没抓到钱袋,赵孝骞的手比闪电更快,电光火石间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扭头,二人目光对视。 狄莹气鼓鼓的眼神突然一变,变得委屈又柔弱。 “那是我的钱……”狄莹瘪着小嘴道。 “知道,但你刚刚用它买了平安,伱忘了?”赵孝骞耐心地提醒道。 狄莹一滞,脱口问道:“平安呢?” 赵孝骞震惊地看着她:“你疯了?‘平安’这东西是无影无形的,没有实物的,但它确实已经属于你,伴随你了,回家自己感受一下。” 狄莹瞳孔地震,这无耻的理由,他是怎么有脸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这会儿狄莹是真感到委屈了。 谁叫她好奇心那么重,喜欢凑热闹呢。 见一群相识的世交子弟排队,她便稀里糊涂跟过来,然后……莫名其妙被抢了钱。 女人喜欢购物,尤其是人头攒动的店铺,更喜欢窜进去看看。 今日狄莹便是吃了这个大亏,被天性害了。 谁能想到,横行汴京无法无天的一群纨绔子弟,今日竟如此老实乖巧地给人交保护费呢,……居然还规规矩矩排队交钱。 他们是被赵孝骞拿住什么把柄了吗? “我不要平安了,把钱退我。”狄莹不满地道。 赵孝骞在桌上挑拣银子,淡淡地道:“退钱窗口在阿富汗……” 钱收好,银子自己携带,铜钱被赵孝骞拜托蔡攸送去楚王府。 然后赵孝骞起身离开。 出了茶肆,走在汴京御街上,赵孝骞的心情特别愉悦,走路都带着一股底气十足的昂扬气势。 果然,钱是英雄胆。 蔡攸跟在赵孝骞身边,态度依然很殷勤,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 其父蔡京刚被调任回京,任户部尚书,大家都是新党,蔡攸试探着问,蔡府欲设宴待宾,楚王父子是否愿意赏脸赴会。 其实不用试探,赵孝骞对这种朝堂人物的应酬来往向来是不搭理的,于是告诉蔡攸,这事儿他没兴趣,他爹楚王也没兴趣。 别问,问就是宗亲不得结交外臣。 上次赵颢被御史拿捏了这条罪名,参得灰头土脸的,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走着走着,赵孝骞忽然觉得后背凉凉的。 赫然转身,发现狄莹仍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气鼓鼓地瞪着他的后背。 待赵孝骞转身时,狄莹瞬间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柔弱得风一吹就倒,秋水般的眼眸里布满了被人欺负的委屈,贝齿咬着下唇,愈发我见犹怜。 赵孝骞叹了口气,别装了,累不累。 这女人……怎么感觉有点茶里茶气的? 旁边的蔡攸也发现了身后的狄莹,犹豫了一下,低声劝道:“世子,狄家女的钱……不如还给她吧。” “为啥?” 蔡攸尴尬一笑:“今日狄家女本就无辜,再说……她是已故大将军狄青的孙女,看在狄大将军战功彪炳的份上……” 赵孝骞吃了一惊,这才赫然想起这女人姓狄,而北宋时期排名第一的名将就是狄青。 原来是狄青的孙女! 赵孝骞素来敬仰名将,尤其是为国立过大功的名将,无论哪个朝代,都值得敬仰。 如此一来,狄莹的钱确实不能收了,有欺凌功臣之后的嫌疑。 赵孝骞停步转身,走到狄莹面前。 狄莹仍是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亭亭垂立,不言不语。 怀里掏出她那只红色绣花钱袋,赵孝骞递给她:“还你了,刚才是误会,早说你是狄大将军之后呀,早说,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你早说……” 失而复得,狄莹既惊喜又迷茫,呆呆地接过钱袋,然后一脸茫然看着他碎碎念。 ------------ 第四十章 势如水火 物归原主,狄莹终于高兴了。 接过赵孝骞递来的钱袋,狄莹急忙小心地收起来,然后抬起头,刚才气鼓鼓的表情突然变得明媚灿烂。 “小女子多谢世子慷慨。”狄莹含笑敛衽。 赵孝骞摸了摸鼻子,二人现在距离很近,赵孝骞闻到狄莹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闻起来让人很舒服。 狄莹今日当然不再是男子打扮,现在的她装束很正常。 大宋女子的服色颇为内敛淡雅,不像唐朝时那些夸张的大红大紫,反而以青色,绿色,银灰等作为主色调。 后人如果参观过博物馆,唐宋时期的服色其实有很大的区别,这种区别就像雍正与乾隆对艺术品的追求一样。 今日狄莹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襦裙,头发是那种适合未出阁女子的同心髻,头上一支步摇斜插,文静中带着几分娇俏。 认真打量之后,赵孝骞笑道:“今日不穿男装了?” 这事儿多少像黑历史,狄莹俏脸一红,悄悄白了他一眼,仍保持大家闺秀的礼仪,垂睑平静地道:“世子见笑了,那日小女子只是出门为家人办事,偶尔驻足勾栏,不值一提。” 赵孝骞不解地道:“你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看得津津有味,怎么也不像‘偶尔驻足’的样子……” 狄莹再次脸红,这回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世子说笑了,此事不值一提。”狄莹咬牙,加重了语气,但说话的仪态还是非常的淡雅文静,给人一种时刻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的印象。 说了“不值一提”,你就不要老提,聊天不是这么聊的。 这回赵孝骞终于听懂了。 这女人……怎么看都像有两副面孔。 勾栏院里女扮男装,嘴里塞满食物一脸兴奋地看表演节目。 此时此刻沉静如水,大方得体,闺秀仪态比外交官还标准。 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钱还你了,狄姑娘,你我就此别过。”赵孝骞拱了拱手。 狄莹却好像还想聊一会儿,没理会赵孝骞的告别辞,反而俏目上下打量他。 “世子很缺钱?”狄莹问道。 “这话说的,天下谁不缺钱?官家也缺钱。”赵孝骞淡淡地道。 “今日世子所获甚丰,但汴京城的权贵子弟们对你可是怨气满满,世子这般做法,不怕被御史参劾?” 赵孝骞微笑:“不怕。” 短短两个字,但狄莹还是听出了话里笃定的味道,显然人家是真不怕。 “世子要这么多钱作甚?” “你这属于没话找话,告辞了!” 说完赵孝骞转身就走,一点都不留恋。 狄莹愕然站在原地,看着赵孝骞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其实狄莹之美,京师皆闻。 尤其是及笄之后,来狄家提亲的权贵人家简直踏破门槛。 狄莹对自己的美貌向来是自信的,这世上根本没有“美而不自知”的人,真正的美女,绝对知道自己是美女。 那种装作刚知道自己其实是美女的人,不用怀疑,绿茶实锤。 赵孝骞毫不留恋地告辞离去,终于令狄莹第一次有了不自信的念头。 自己不美吗?汴京那些世交子弟为了能与她多说几句话,常常赖在她身前,赶都赶不走。 而这位楚王世子却说走就走,看样子好像对自己的容貌完全没感觉,是自己的容貌出了问题,还是他的审美出了问题? 赵孝骞已走远,狄莹仍呆立原地,良久,从怀里掏出一面随身携带的小铜镜,神情凝重地左看看,右看看。 最后甚至咧开嘴,观察有没有绿菜叶子卡牙缝上。 没有,一如既往地完美。 “哼!有眼无珠的混账!”狄莹恨恨地收起铜镜。 赵孝骞对狄莹的容貌当然不会没感觉,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绝世美女,怎么可能没感觉? 受益于前世的功利教育,赵孝骞是個现实的人,在他的眼中,年轻的女人分两种,能睡的,不能睡的。 能睡的女人,青楼勾栏都有,花点钱的事。 而狄莹,显然属于不能睡的,名将之后,出身显赫,正经的官家大小姐,这样的女人若被赵孝骞睡了,后果估计很难承受。 当然,还有一条路,让赵颢登门提亲,光明正大将狄莹娶进门,堂堂正正地睡她。 但赵孝骞不愿意。 青楼那么多受苦受难的女同胞等着自己去挽救,去消费,眼看一片森林已在眼前,何必想不开找根树把自己吊死。 一个女人,娶她,睡她都不行,还有什么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精力? ………… 手头宽裕胆气壮。 赵孝骞支棱起来了。 回到王府,赵孝骞收拾打扮了一番,命人寻了一只檀香小箱子,吩咐装了二百两银子。 出了王府大门,赵孝骞吩咐备马车,想了想又让陈守带了二十余禁军跟随。 今夜,期待已久的“全场赵公子买单”即将登场! 娶妻的事不急,跟女人睡觉才急。 一个年满十八岁的男人,活了两辈子,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去潘楼,随便找家贵一点的青楼!”上了马车赵孝骞便吩咐道。 马车旁的陈守会意领命,神情颇有感慨。 世子长大了啊! 一辆马车,随行二十余禁军,不紧不慢朝潘楼行去。 从御街楚王府出发,往南要经过一个路口,分别是东大街和西大街,两条大街横插御街,恰好形成一个十字路口。 赵孝骞的马车行至十字路口时,莫名停下了。 汴京城内交通拥堵,赵孝骞也不急,坐在马车里耐心等。 然而等了很久,马车仍未见动弹,赵孝骞不耐烦了,掀开车帘冷声问道:“咋回事?” 车夫可怜兮兮指着前方,道:“世子,前面两辆马车,将路口堵得死死的……” 赵孝骞顺着手指望去,果然两辆马车堵在路口,静静地停着,四周的行人马匹怨声载道,但这两辆马车仍一动不动,岿然如山。 赵孝骞朝陈守示意了一下:“叫他们让开,不让开就拳脚招呼,别客气。” 陈守领着两名禁军将士上前,分别与两辆马车里的人交谈片刻。 隔着老远不知陈守聊了什么,很快便见他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世子,他们不让。”陈守面露羞愧地道。 “楚王府的招牌也不管用?”赵孝骞皱眉。 “不管用……”陈守叹道:“那两辆马车里,一辆是章府的,新任尚书省左仆射,门下侍郎章惇在里面。” “另一辆是刘府的,元祐年的右相刘挚,近日刚被官家贬为光禄卿,谪黄州,数日后要离京赴任了。” 陈守苦笑连连,这两位,他谁都招惹不起。 赵孝骞听懂了。 一位是新党左相,另一位是旧党曾经的右相,刚刚被贬官。 水火不容两大党领袖人物,今日此刻竟在御街路口遇到。 两辆马车谁也不肯相让,可以理解。 但楚王世子招谁惹谁了? ------------ 第四十一章 忍无可忍 低调啃老,不求上进的楚王世子,只是想进青楼简简单单睡个姑娘。 如此纯朴无害甚至为大宋GDP做贡献的消费行为,为何总是有人不肯成全? 赵孝骞很烦躁,他不喜欢与朝堂人物打交道,尤其是顶层的人物,眼前两辆马车,不是这个相就是那个相,他更不想搭理。 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堵在御街争这口气干啥,幼不幼稚! “马车掉头,咱们换条路。”赵孝骞当即吩咐道。 惹不起,躲得起。 陈守一脸为难:“世子,怕是掉不了头,因为这两辆马车,整個路口堵得结结实实,寸步难行。” 赵孝骞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马车放弃,叫车夫回去,咱们步行去潘楼。” 赵孝骞下了马车,朝不远处的两辆马车看了一眼。 正打算步行离去,突然见到对面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位皓首白须的老者出现在视线中。 老者满脸严肃,不苟言笑,气质很沉稳,但赵孝骞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一抹阴戾之气,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赵孝骞顿觉有些不自在。 没等赵孝骞离去,老者突然开口:“可是楚王世子当面?” 赵孝骞脚步一顿,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已换上一脸阳光明媚的微笑。 “正是,不知这位老者……” 老者捋须,扯了扯嘴角:“老夫章惇。” 赵孝骞露出惊讶之色,急走两步到马车前,长揖一礼:“小子赵孝骞,拜见章相公。” 章惇不吱声,捋须打量着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仿佛能刺透赵孝骞的心灵。 良久,章惇哂然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世子之名,老夫闻之久矣,今日得见,果真器宇轩昂,仪表不凡。” “章相公砥柱之臣,励治勤勉,挽大厦之倾,官家得章相公之辅佐,实为官家之福,大宋之福,小子不胜仰慕之。” 商业互吹嘛,好听的词儿太多了,对新旧两党都不感冒是一回事,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是要拿捏的。 赵孝骞的一番吹捧果然令章惇心情愉悦,不苟言笑的老脸都露出几分欣悦之色,看赵孝骞的眼神都愈发和蔼可亲了。 “世子莫乱吹捧,老夫倒是要多谢你,若无令尊楚王殿下那道奏疏,官家也不会将老夫从汝州调任回京,废旧复新造福于民,楚王父子功莫大焉。”章惇满面春风地道。 “官家和章相公早有帷幄,父王和小子不过是误打误撞,岂敢贪天之功。”赵孝骞谦逊地道。 “不错不错,少年果真不凡……”章惇扯了扯面颊,当是笑过了,然后捋须道:“方才见世子马车行来,不知欲往何处?” 赵孝骞立马露出忧国忧民的嘴脸:“小子为国忧心,今日打算去大相国寺上香礼佛,求我佛保佑我大宋官家百年长寿,国祚万世绵长。” 说完胡乱找了个方向,双手合十躬身一拜,表情虔诚且圣洁。 章惇一呆,如此正能量的吗? 相比此刻,他和另一老头儿的马车堵在路口不肯相让,四周百姓怨声载道,章惇突然觉得自己堂堂左相,行径竟何其渺小。 正要羞愧一下,章惇骤然回过神,不对! “大相国寺就在东大街,距此咫尺之遥,世子的马车欲行之方向,似乎……是潘楼街?”章惇捋须似笑非笑。 潘楼街,汴京城里很有名,那里不仅美食众多,也有青楼勾栏林立,是汴京纨绔们趋之若鹜的烟花风流之地。 赵孝骞微惊,仍面不改色地道:“车夫新来的,不识路,多谢章相公提醒,回头罚他月俸。” 章惇松了口气,特么的,还以为这家伙情操多伟大,原来也是个风流浪荡子。 真特么会装,刚才那小小的羞愧委实不值,白羞愧了。 “世子客气了,倒是老夫碍了事,马车堵在路口委实不妥,只不过……”章惇指了指对面不肯相让的马车,露出冷笑。 “刘挚这老狗与老夫不合多年,今日拦我马车,便是他挑衅在先,老夫若低眉顺目相让,难免折了我元丰新党之锐气,为天下苍生福祉计,今日老夫不能让!” 赵孝骞惊呆了。 俩老头儿的意气之争,堵个马车的事,有必要上升到这个高度吗? “没错,咱新党不能在旧党面前弱了气势,章相公您老继续,小子就不打扰您为国堵车了,告辞告辞。”赵孝骞一心只想赶紧离开,没兴趣跟这种沽名钓誉的老货扯淡。 章惇表情和蔼地点头。 旁人不知赵孝骞内心对新旧两党的真实想法,在所有人眼里,随着楚王赵颢上了那道奏疏,朝堂君臣已将楚王父子划入了新党阵营。 对章惇来说,赵孝骞是妥妥的自己人,而且是废旧复新运动的领头人。 相谈甚欢之后,赵孝骞正要告辞,却见对面马车的车帘也掀开了。 一道苍老且很不客气的声音传来。 “对面的小子,可是楚王世子?” 赵孝骞一怔,烦躁地叹了口气。 我只想简简单单睡个姑娘啊!为何今日各种不顺,新党聊完旧党聊,我特么是去找陪聊,我本人不是陪聊! 转过身,赵孝骞挤出一抹礼貌的微笑:“小子赵孝骞,拜见刘相公。” 对面马车里的人叫“刘挚”,在官家赵煦亲政以前,他是尚书右仆射,理所当然的右相。 现在刘挚被贬了官,已经不是右相了,但礼貌上称呼人家一声相公不为过。 刘挚大约六十多岁,一脸沧桑的样子却像个耄耋老者,这些年旧党势力执政想必并不轻松。 面对赵孝骞的行礼,刘挚却不领情,冷哼道:“听说废旧复新的奏疏,是你撺掇楚王递上去的?” “黄口小儿,有何资格妄议国事!新法祸国殃民,究竟哪里好?朝堂就是被你们这些奸佞之臣弄得乌烟瘴气!” 赵孝骞面色一僵,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我对你以礼相待,是我教养好,你特么张嘴就骂人,真拿客气当福气了? 深吸了口气,赵孝骞决定再忍一忍。 新党旧党,他都不愿搭理,更不愿卷入新旧朝争中。 今日若与刘挚针锋相对,日后少不了被旧党势力各种骚扰,那跟穿新鞋踩臭狗屎有何区别。 没搭理刘挚的辱骂,赵孝骞扭头望向章惇。 章惇一脸平和,眼神带着考究,似乎有意观察赵孝骞接下来如何处理。 赵孝骞朝章惇笑了笑,长揖道:“小子告辞。” 说完领着陈守等禁军将士转身就走。 刚迈了两步,身后又传来刘挚带着愤恨怨毒的声音。 “当爹的其蠢如猪,只知蝇营狗苟,逢迎媚上,当儿子的不知死活,自诩少年英雄,拿社稷兴衰换取个人前程,父子俩一路货色,朝堂被你们这种人占了,简直是大宋之耻,天下之祸!” “官家昏庸啊!” 赵孝骞停下了脚步,深吸口气,面色渐渐铁青。 能继续忍吗? 当然能忍,一个被贬了官的老头儿,正是满腹牢骚不平之时,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没必要计较。 可是,要继续忍吗? 楚王世子,出身贵胄,若凡事只知一个“忍”字,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跟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楚王世子有何区别? 赵孝骞突然冷笑,我特么今天不忍了! “陈守。”赵孝骞背对着马车悠悠开口。 “末将在。” 仿佛预感到什么,陈守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杀伐之气。 赵孝骞静默片刻,语气极轻,却无比坚决。 “杀马,砸车。” ------------ 第四十二章 杀马砸车 刘挚是曾经的宰相,刘挚门生故吏遍天下,刘挚是旧党势力的领袖…… 刘挚有各种身份,莫说赵孝骞,就连他爹赵颢也惹不起刘挚。 但是今日,此刻,赵孝骞不想忍了。 千年以来,国人大约在两种性格之间来回切换,一种是“再忍一忍”,一种是“去他妈的”。 两者之间有一个阈值,达到这个阈值便自动转换。 赵孝骞此刻便已是“去他妈的”状态。 他已不是曾经懦弱的楚王世子,他来自千年以后,他不会惯着任何人。 陈守站在赵孝骞身旁,表情惊诧且迟疑。 作为禁军指挥,陈守知道刘挚的身份,更知道杀马砸车的后果。 原则上,陈守不应该听从世子的命令,事情闹大了,陈守也要担责任。 一手握住腰间刀柄,陈守忍不住望向赵孝骞。 赵孝骞以冰冷的目光对视,陈守心头一沉,他知道赵孝骞这句话不是吓唬人,是认真的。 “陈守,你做不做?不敢的话把刀给我,我来动手。”赵孝骞不耐烦了。 箭已在弦,陈守咬了咬牙,突然喝道:“陈某有何不敢!” 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二十余禁军兄弟一拥而上。 刘挚原本满脸讥讽,他以为赵孝骞不过是一时气话,当街杀曾经右相的马,砸曾经右相的车,满朝文武没人敢这么干,何况一个无权无势的宗亲世子。 然而当看到陈守和禁军围上来时,刘挚的脸色终于变了。 从禁军杀气腾腾的表情来看,赵孝骞是玩真的,他真的敢! “楚王世子,尔敢放肆!可知后果么?”刘挚坐在马车上勃然大怒。 马车对面,章惇的表情也颇为意外,看不出楚王世子性格如此刚烈,今日此事怕是要闹大。 与刘挚当街对峙是一回事,章惇至少能在新党中博取一些名声,但事情闹大却非章惇所愿。 新旧两党如今正是激烈争斗之时,今日章惇卷入此事,对他的前程不利。 “楚王世子且慢……”章惇急忙下了马车准备拦阻。 却听到锵的一声,禁军刀已出鞘。 陈守盯着刘府拉车的那匹马,咬了咬牙,暴喝出声,白光闪过,刀已落下。 马儿悲嘶,瞬间倒地,脖子上的鲜血汩汩流出,与青石地砖混杂一起。 刘挚大惊失色,却见陈守指着他,喝道:“把他拉下来!” 几名禁军上前,不由分说拽住刘挚的衣领往外狠狠一摔,刘挚惨叫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车砸了!”陈守继续喝道。 二十余禁军上前,对着车辕车轱辘车厢哐哐一顿猛砸。 此时御街路口围观的百姓已是人山人海,人群里夹杂着不少官府公差,有殿前司的,有开封府的。 但这些公差却非常识趣地没敢出面,甚至将膝盖弯曲,悄悄躲在人群中,泯然于世间。 神仙打架,事情太大了,公差们是没资格出面干预的。 刘挚摔落在地,半晌没回过神,看着陈守和禁军将马杀了,马车也被砸得摇摇欲坠,最后七零八落轰然散架。 刘挚又惊又怒,指着赵孝骞浑身直颤:“好,好狗胆!赵孝骞,你给你爹惹下大祸了!” 赵孝骞冷笑:“既然做了,便不怕惹祸!” 说完赵孝骞上前,揪住刘挚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二人脸对着脸,赵孝骞面若寒霜盯着他。 “刘挚,你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小时候你娘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吗?” 扬起手,赵孝骞狠狠扇了刘挚一耳光。 刘挚又是一声惨叫,被这一巴掌扇懵了。 “告诉伱,今日惹祸的不是我,而是你。” “楚王乃大宋宗亲,天家贵胄,你刘挚当街折辱楚王,辱骂宗亲,以下犯上,欺凌皇族!” “你还当街痛斥官家,因贬官而对官家怀恨在心,個人前程不利,却言官家昏庸,你其罪当诛!” “陈守,将此贼押送开封府,我要告状,告这个无君无父不忠不仁的小人!” 说完赵孝骞一脚踹去,将刘挚踹远。 陈守和禁军立马将刘挚架了起来。 刘挚此时已面无人色,不复刚才的张狂,嘴里不停喃喃念叨:“没有,我无罪……楚王世子诬我甚也!” 一顶顶大帽子被赵孝骞扣在他头上,此刻刘挚也急了,再也顾不得被杀马砸车这种小事。 因为他现在猛地清醒了。 换了平常,赵孝骞给他扣的这些帽子,他只会不屑一笑,这种口角之争向来是不了了之,尤其是大宋政治环境还是很祥和的,刑不上士大夫,没人会把朝臣之间的争吵当回事。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官家亲政,正是新旧交替之时,朝中许多旧党被清理被罢免,此时旧党人物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说不定就会被人无限放大,最终被严厉处置。 一旁的章惇都变得焦急了,上前劝道:“世子不必如此,各留一分薄面,日后好相见吧。” 尽管刘挚是章惇的多年政敌,但章惇此时不得不出来帮政敌说话。 作为新党领袖人物,章惇也不希望事情闹大,毕竟新旧党之争日渐激烈,今日之事,很难说会不会被旧党拿住话柄,成为攻讦新党的武器。 赵孝骞却冷冷一笑:“我日后已不打算与他相见,何必留什么薄面?这狗贼骂我父亲和我的时候,他为何不想想留薄面?” 扭头望向陈守,赵孝骞道:“还在愣什么?把他送去开封府,拿我楚王府的名帖,堂堂正正地告他!” 陈守抱拳领命,禁军将士架着面无人色的刘挚便往开封府走去。 章惇苦笑道:“世子啊,今日之事……算是闹大了,明日朝堂上不知怎生热闹呢。” 赵孝骞笑了笑:“那是诸位相公和朝臣的事,他们若参我,尽管来,我都接下了。” “有时候手段激烈一点,未尝是坏事……” 赵孝骞指了指被杀掉的马,以及被拆成了碎片的马车,微笑道:“章相公您看,雷霆手段除去了不该存在的东西,路,不就通了么。” 禁宫。 官家赵煦正在福宁殿小憩,昨夜处理朝政又熬了一个通宵,直到中午吃了点膳食,才躺下睡一觉。 迷瞪了小半个时辰,便被贴身内侍郑春和小心翼翼地叫醒。 “陛下,汴京城出事了……” “何事?”刚醒来的赵煦脑子有点发懵。 “楚王世子赵孝骞,当街杀了刘挚的马,砸了他的马车,并将刘挚押送开封府,说是要告刘挚的状。” 赵煦愈发懵逼了,感觉自己还在做梦。 “你是说,赵孝骞杀了刘挚的马,砸了他的车,还要告刘挚的状?” “是的。” 赵煦惊呆了,半晌,喃喃道:“这刘挚究竟何事把赵孝骞得罪如此之狠,……刨他家祖坟了?” 郑春和怯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理论上,官家您和赵孝骞共用一个祖坟啊…… ------------ 第四十三章 公仇私怨 事情确实闹大了。 刘挚的身份可不简单,当年太皇太后对他格外倚重,推行旧法的许多具体政策都是刘挚和一干旧党臣子制定的。 说他是旧党领袖人物一点也不过分。 如今官家废旧复新,刘挚被贬谪为黄州团练使,虽然被贬官了,可他仍是旧党领袖人物,这一点与他官大官小没有太大的关系。 楚王世子当街杀了刘挚的马,砸了刘挚的车,还把人押送了开封府,反手还要告他的状。 对旧党朝臣来说,赵孝骞此举简直无法无天,这是对整个旧党的羞辱,旧党炸裂了。 福宁殿内,赵煦还没把事情问清楚,便有宦官禀奏,范纯仁吕大防两位相公宫外求见。 赵煦烦躁地揉了揉疲惫的脸,叹了口气,吩咐召见二人。 范纯仁和吕大防也是宰相。 大宋的宰相可不止一两个,基本上挂着“左仆射”“右仆射”“枢密院使”的,都能被称作宰相。 还有一个“参知政事”,也是官名,比宰相略低,通常称为“副相”。 大宋禁宫内有個“政事堂”,总之,能进政事堂聊天看奏疏的,基本都是“相”。 神宗元丰年间,官场搞了一次轰轰烈烈的改制,在王安石的主持下,朝堂的机构被大大调整了。 原本大权独揽的宰相,改制后权力被分得稀碎。 为何那么多人时至今日仍抗拒新法,拥护旧法? 经常当宰相的朋友想必很清楚,当宰相的权力分给了中书门下,分给了六部,分给了御史台枢密院,你不急眼吗? 所以,旧党在朝堂上永远有党羽,阵营永远庞大。 今日赵孝骞杀马砸车,打的可不仅仅是刘挚的脸,而是整个旧党的脸,由此可见,事情闹得多大了。 范纯仁和吕大防进福宁殿,两位宰相的脸色有些颓丧,心头更是沉重无比。 最近汴京朝堂人事调动频繁,曾布章惇之后,接连几天,又有多位曾经被贬谪的新党官员被吏部陆续调任京师。 原本把持朝政的旧党势力,眼看一天天崩塌衰弱,同样作为旧党领袖人物的范纯仁和吕大防,二人已深深知道,如今的朝堂变天了,快容不下他们了。 早在两日前,范纯仁和吕大防已向赵煦递上请任地方的奏疏。 既然是大势所趋,与其被人赶走,不如自己主动走,这样比较体面。 按照规矩,君臣之间三请三辞,面子功夫要做足,不然如何向天下人体现君圣臣贤的国朝气象。 赵煦昨日已下旨情真意切地挽留二人了,还剩下两辞,大约便能被批准外放为官。 辞官是不可能辞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辞官酱紫。 留待有用之身,等旧党势力再次崛起,……万一明早起床,发现所有新党朝臣都暴毙了呢。 今日范纯仁和吕大防进宫觐见,为的也是赵孝骞杀马砸车之事。 消息传得太快了,事发不到一个时辰,已传遍了汴京。 旧党都炸了,一个个指天骂街,骂的自然是赵孝骞。 此刻的宫门外,还聚集着一群旧党朝臣,范纯仁和吕大防是代表旧党进宫告御状的。 见了官家赵煦,二人行礼,沉默呆立。 赵煦堆起了笑脸,笑得很假,毕竟年轻,人情世故方面不是很娴熟,喜恶还没能完全掩饰下来。 是的,赵煦不喜欢范纯仁和吕大防,于公于私都不喜欢。 于公,赵煦内心是推崇王安石变法的,尽管它有太多的弊端和害处,但权衡之后,总体来说是利于大宋的,只不过触动了许多人的私人利益。 于私,赵煦对旧党很不满,尤其是对这几位旧党宰相。 四年前,太皇太后仍在听政,旧党势力把持朝堂。 那年赵煦已年满十六,按理说,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该归政于皇帝了。 可惜,从太皇太后到满朝文武,愣是没一个人提起此事,仿佛都忘记天下是皇帝的,不是太皇太后的。 没人提起,赵煦不可能自己主动提,从四年前开始,赵煦就熬啊熬,忍啊忍,一直熬死了老太太,天下的权力才终于落到赵煦手上。 当年公仇私怨犹在,对于这群装聋作哑满腹私心的旧党朝臣,赵煦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废旧复新这件事,赵煦内心未尝没有顺便报私仇的心思。 站在赵煦面前,看着官家一脸假笑,范纯仁和吕大防黯然叹息。 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太皇太后薨逝后,亲政的官家翻脸竟如此之快。 你好歹再装两年啊。 满脸和气的赵煦,微笑着问起二位宰相进宫的来意。 吕大防扑通一下跪地:“臣请官家严惩折辱刘相的恶贼!” ………… 汴京开封府。 这是赵孝骞第一次来开封府大堂,进堂后,赵孝骞好奇地打量公堂上的各种摆设。 有点兴奋,当年的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包拯包大人,坐的可就是开封府大堂。 可惜三十年前包大人便已去世了,不然赵孝骞真想瞻仰一下包大人的风采。 身后被禁军左右架着的刘挚没精打采地垂着头,赵孝骞揍他那两下不轻,不仅扇了耳光,还踹了他肚子,六七十岁的老头大约是消受不住的。 赵孝骞却背负双手,左右张望。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段唱词,“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 莫名有一种中二却热血沸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对了,传说中的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呢? 如果它们还在开封府大堂,定拿狗头铡吓唬一下刘挚这老货,把他吓到尿裤子,叫他嘴贱。 原告被告已进了开封府大堂,但开封知府却迟迟没出来。 当官的都不傻,事情闹得这么大,开封知府肯定早得了消息。 这可不是什么世子与故相之争,而是新旧两党的再一次交锋。 开封知府才几品官,他怎么敢办这桩案子? 于是知府果断地躲在后堂,打死也不出来。 等了许久,赵孝骞有点不耐烦了,我特么今日还打算进青楼拯救受苦受难的姑娘们呢,全被这些破事耽误了。 “有人吗?开封知府何在?来活儿了!”赵孝骞放声喝道。 空荡荡的开封府公堂,唯有余音缭绕。 不仅知府不见人,就连公差都没见一个,整个开封府衙就跟江南皮革厂似的,全都带着小姨子卷款潜逃了。 赵孝骞烦透了,恨恨地挠了挠头。 这样的服务态度,这样的官僚作风,朝廷真应该变法了。 ------------ 第四十四章 官家召见 开封府衙内,赵孝骞在堂上来回走动,神情越来越不耐烦。 禁军将士仍架着刘挚,静静地站在一旁。 刘挚半边脸已肿,被赵孝骞那一耳光扇的,模样很狼狈,宦海沉浮数十载,今日是他此生最丢人的一天。 努力睁着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刘挚突然笑了。 “世子好胆魄!”刘挚赞道。 赵孝骞皱眉看着他。 “但今日世子冲动了,杀老夫的马那一刻开始,你和楚王府便注定惹上了大麻烦,……世子是不是以为新党已得势,所以有恃无恐?”刘挚冷笑。 赵孝骞仍没说话,目光平静地盯着他。 “哈哈,新党再得势,如今不过是将兴而未兴之时,朝堂仍以我旧党为主,今日世子这番行径,必将引起朝中公愤,世子动手之前,未免低估我旧党了。” 刘挚模样狼狈,但神态却很从容,平静地侃侃而谈,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智叟。 赵孝骞的目光却变得很古怪,走到刘挚面前,与他相距咫尺,两两对视。 没有所谓的碰撞火花,赵孝骞突然扬起手,朝他另一边完好的脸狠狠扇去。 这记耳光抽得扎实,啪的一声脆响,刘挚另半边脸瞬间红肿,几颗牙都飞出了嘴外。 刘挚一声惨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刚才说了那么多,为他剖析了局势,他不但没听进去,居然还敢动手,这小子究竟是什么心态? 赵孝骞收回手,嫌弃地将手掌在陈守的衣裳上擦了擦。 “反派真特么话多!”赵孝骞喃喃道。 刘挚闭嘴了,挨了这记耳光后,刘挚终于悟了。 他发现在这种不讲道理的人面前,说得越多,打得越重。 开封知府看来是死活不愿出面,赵孝骞正犹豫要不要转道去大理寺碰碰运气。 天下这么大,总有讲道理的地方吧。 正在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赶来,跨入开封府正堂第一眼,便见鼻青脸肿的刘挚被人架着,而堂上赵孝骞一脸漠然地负手而立。 宦官吃了一惊,曾经的刘相公,竟被折腾成这般模样,楚王世子胆子真不小。 “世子,禁中有旨,官家召世子觐见。”宦官恭敬地道。 赵孝骞哦了一声,指了指刘挚:“把这家伙也带去吗?” 宦官垂头道:“是的,刘相公也同往。” “总算有讲道理的地方了,走你!”赵孝骞抬步便往外走。 刘挚软软地被禁军架着,闻言心中悲愤欲泣。 杀马砸车的是你,打人的也是你,你特么还一副沉冤待雪的嘴脸,要找讲道理的地方? 天下的道理都被你买下来了呗! 一行人刚出了开封府,赵孝骞正要上马车,突见一道圆滚滚的身影窜了出来。 “吾儿!吾儿没伤着吧?”赵颢衣衫凌乱,神情焦急,看模样似乎是连滚带爬过来的。 见到赵孝骞后,急得在他身上一通乱摸。 赵孝骞拦住他的手:“父王安心,孩儿毫发未损。” “那就好,那就好!”赵颢松了口气:“听说伱与人争执,本王生怕你受了伤……” 转眼一瞥,赵颢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刘挚,神情不由一呆。 赵颢自然是认得刘挚的,以往这些年朝会上,刘挚作为宰相是要站在亲王前面的,赵颢每次朝会上,看到的都是刘挚的屁股,当然认得他。 “吾儿,你打的人是他?刘相公?”赵颢大吃一惊,心头渐沉。 刘挚受了教训,不敢再开口,只是看着赵颢冷笑。 你楚王教出来的好儿子,看你们接下来怎么办吧! 赵孝骞点头,痛快承认道:“没错,我干的,小小施展了一下拳脚,我打得很爽。” 赵颢下意识脱口赞道:“吾儿打得好!本王只恨未能亲眼得见,与吾儿共襄盛举!” “得罪了吾儿,定是该死的,而且错的一定是他,吾儿快意恩仇,威武不凡,是条好汉。” 刘挚一口陈年老血差点喷出来,瞪着赵颢瞋目裂眦。 这就是你楚王府的家教?你们家的礼义廉耻是狗教的吧?就……完全不讲道理了呗? 就连赵孝骞都忍不住脸颊一热。 又来了,毫无原则的无脑吹捧,它又来了! 这位亲爹究竟是有多宠溺儿子呀,换了个混账儿子,不得给他惹下滔天大祸。 “父王,父王!外人面前,咱别夸得那么用力,回家关上门再夸。” “好好,本王不过是情不自禁。”赵颢笑呵呵地道。 转过身来,赵颢肥胖的脸上又露出浓浓的忧虑之色。 无脑夸完儿子,眼下这桩麻烦可怎么办呀。 想来想去,只能在官家面前求情了,看在自己上疏体察圣意的份上,官家想必不会处罚得太重吧。 大不了……私下献出一半的田产给官家,算是花钱消灾了。 主意拿定,赵颢肉疼地叹了口气。 赵孝骞看出了赵颢的担忧,笑道:“父王放心,孩儿这就奉诏进宫,官家不会惩罚我的。” “哦?真的吗?”赵颢心中一喜。 赵孝骞凑在赵颢耳边轻声道:“孩儿既然敢动手,自是拿住了官家的心思。” 赵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咬牙道:“本王与吾儿同去。” ………… 禁宫,福宁殿。 今日殿内很热闹,因为赵孝骞和刘挚之争,新党旧党领头的人物全来了。 殿内不仅有范纯仁吕大防两位旧党领袖,也有曾布章惇两位新党领袖。 四人坐在官家赵煦面前,当面却谈笑风生,明明势同水火的两党,此刻却毫无剑拔弩张的紧张,反而聊得很投契。 当然,聊的不是什么政治话题,大家政见不同就别聊政治了,聊政治一定当场翻脸群殴,互相打出脑浆子来。 众人聊的是诗词书法,是风花雪月。 哪位相公最近又填了一阙临江仙,好词好词,于是阅读全文并当场背诵,词中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哪位相公临摹了王右军的字帖,好字好字,对了,这位相公对颜碑的研究也颇为透彻…… 邀月楼最近来了一位花魁,国色天香,犹喜唱词,得才子一词方愿一见,花魁那容貌,那身段儿……咳咳,圣驾在前,老夫失仪了,失仪了。 赵煦居中而坐,他也笑得很明媚,左看看右看看,朝堂一团和气,真好。 ------------ 第四十五章 打就打了 赵孝骞和赵颢来到禁宫外,看到的便是满坑满谷的人。 上百人穿着各种颜色的官服,头戴长翅帽,安静地坐在宫门外,不言也不动,目光呆呆地注视着紧闭的宫门。 马车停下,赵孝骞和赵颢下了车,陈守和禁军们架着刘挚从后面绕过来。 见三人露面,宫门外的朝臣们呆怔片刻,然后像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来。 “刘相公!刘相公!还有楚王和他的逆子!” 哗啦一下,官员们纷涌上前,见刘挚鼻青脸肿被人架着,模样实在狼狈,这般惨状激起了官员们的公愤。 “欺人太甚!竟敢凌虐刘相公,国朝以来闻所未闻!” “天道不仁矣!呜呼!” “楚王,你必须给个交代,不然定与你不死不休!” 人群控制不住情绪,围上来就要揪住赵孝骞的衣裳,被陈守和禁军们拦住。 赵孝骞神情坦然,不言不语。 被架着的刘挚却露出了满意之色,终于找到组织了,终于有人为老夫伸张正义了! 于是刘挚脑袋突然耷拉下去,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嘴里若有若无地发出呻吟。 赵颢面对这种情况有点发憷,但还是拦在赵孝骞面前,指着朝臣们喝道:“敢!谁敢动手!碰本王一根毫毛,尔等便是折辱宗亲皇叔,大罪!” 赵孝骞笑道:“父王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进宫吧。” 宫门外,陈守等人无法进入,刘挚无人搀扶,也不知装的还是真的,一下就瘫软在地上。 这个动作顿时又引来旧党兔死狐悲的哭嚎声。 赵孝骞蹲在刘挚面前,笑吟吟地道:“刘相公,再装我可又要动手了,当着你门生故吏和党羽的面,被我揍得哭爹喊娘,恐怕不是那么光彩吧,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刘挚眼皮一跳,竟原地弹了起来,瞬间站得笔直。 不能不起来了,刘挚很清楚,楚王这个混账儿子是真不讲道理,他说揍人,就一定会揍,刘挚已经亲自尝试过了。 三人进了宫门,来到福宁殿。 福宁殿内,聊天的气氛很热烈,不时传出哈哈大笑声。 直到赵颢父子和刘挚入殿,殿内的气氛瞬间僵冷下来,刚才融洽的聊天场面不复再见,此刻新旧两党已是泾渭分明,各属阵营。 唯有赵煦神色如常,面带微笑。 三人行礼后,赵煦望向赵颢,笑道:“楚王叔又胖了些,日常不如少进食,不然肥胖会引发很多毛病。” 赵颢陪笑:“是是,臣遵官家旨,以后一定少吃。” 赵煦又看向赵孝骞,含笑道:“朕的堂弟,又闯祸了?” 赵孝骞也笑:“是,臣一时冲动,揍了個人。” 刘挚这时终于等到了机会,扑通一下跪在赵煦面前,凄声道:“官家,可要为臣做主呀!” 殿内众人一惊,曾布和章惇两位新党眉头一皱,接着鄙夷地撇了撇嘴,对刘挚这种毫无气节的丑态颇为不屑。 范纯仁和吕大防面无表情,安静地端坐。 就连官家赵煦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刘挚此刻的样子,已算得上御前失仪了,赵煦内心颇为不悦。 殿内只闻刘挚哭嚎,赵颢眨了眨他的小绿豆眼。 谁惨谁有理是吧? 那可不能让这老货专美于前,比惨,谁不会呢? 于是赵颢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咧嘴惨声道:“求官家为臣做主,刘挚这狗贼当街辱骂臣,骂得太脏了,太脏了啊!” 赵颢的反应令殿内所有人猝不及防,所有人惊愕地看着他。 你儿子和刘挚的事,你个死胖子跳出来凑什么热闹? 一位老臣,一位宗亲,在官家面前撒泼打滚,这般作态令所有人不禁皱眉。 终于,曾布忍不下去了,沉声道:“够了!再闹下去,老夫要参你们御前失仪之罪!” 赵颢立马起身,瞥着神情错愕的刘挚嘿嘿冷笑。 刘挚也知闹不下去了,只好讪讪地站了起来。 赵煦这才望向赵孝骞,道:“此事是伱做的,你先说。” 赵孝骞坦然道:“臣在御街路口,杀了刘挚的马,砸了他的车,还把他拉下来抽了一巴掌,踹了一脚……” 想了想,赵孝骞又淡定地补充道:“对了,开封府大堂里,臣又抽了他一巴掌,嗯,大约便是如此了,都是臣干的。” 赵煦望向刘挚:“刘相,楚王世子所言可属实?” 刘挚对赵孝骞如此痛快承认搞得有点懵,这年头犯罪都如此正义凛然理直气壮了吗? 本想添油加醋一番,但赵孝骞承认得太痛快,动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心人一查便知真假,实在无法加料了。 于是刘挚只好道:“属实。” 一旁的赵颢冷哼道:“只不过打了你三下,你叫得那么惨,被灭了满门似的……” 话说得太毒,刘挚大怒,赵煦都听不下去了,沉下脸道:“王叔不得放肆。” “臣知罪。”赵颢瞬间乖巧。 赵煦又望向赵孝骞,道:“为何伤人?” 赵孝骞微笑道:“臣非鲁莽无礼之人,忍无可忍伤人,自有理由,至于这个理由,想必刘相公更清楚,刘相公不妨说说,你为何挨揍?” 看着赵孝骞不怀好意的微笑,刘挚头皮一麻。 事情本就因他而起,因为他嘴贱骂了楚王父子,确实骂得很难听,人家才会动手。 这事儿闹到了官家面前,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有理? 正在思忖间,章惇却捋须笑道:“官家,事发时老臣恰好在场,老臣说句公道话如何?” 刘挚和范纯仁吕大防等人眼皮一跳。 但凡以“说句公道话”为开场白的人,其实是最不公道的人,接下来一定是拉偏架。 章惇看着刘挚,语气渐冷:“老夫说的话,皆是众目睽睽所见,刘相公,事起之源,是你的马车在御街路口拦住了老夫的马车,你我对峙了小半个时辰,互不相让,是也不是?” 刘挚紧紧抿着嘴,不出声。 “楚王世子的马车随后而来,被老夫看见,邀他上前聊了几句,而你掀开车帘,出言狂妄,楚王世子颇有家教,还是向你行礼招呼,是也不是?” 刘挚仍沉默。 “你见楚王世子谦和,顿觉可欺,愈发出言不逊,甚至辱骂其父,你说的每个字,老夫都记下来了,要不要老夫当着官家的面复述一遍?” 刘挚脸色渐白。 直到此刻,他仍想不通,明明是自己挨了打,为何风向却不对了,揍人的反倒有理了? 章惇悠悠地道:“不仅如此,你还当街悲呼‘官家昏庸’,这句话,也是众目睽睽之下说的,一查便知真假,刘相公,是也不是?” 赵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连朕也骂了? 刘挚面色惨白,他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不是谁惨谁有理的。 章惇不愧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三言两语之间,整个事情的性质突然变了。 这时赵孝骞也悠悠地开口:“官家,诸位相公,臣只是个气盛的年轻人,不懂事的地方太多,但唯有一样,臣时刻不忘孝道,不忘忠义。” “有人当街辱骂臣父,还悲呼什么‘官家昏庸’,臣若忍气吞声,日后别人会骂我不忠不孝,臣还年轻,担不起这罪名。” “刘挚这狗贼,臣打就打了,官家无论怎么处罚,臣都无怨无悔。下次见了这狗贼,臣还会打他。” ------------ 第四十六章 罢官致仕 赵孝骞挺烦打嘴仗的,他一直认为这是娘们儿才干的事。 道理一五一十都在圣贤书上写着呢,谁对谁错自己去翻书呀。 对了的人重拳出击,错了的人立正挨打。男人用这种简单的方式,能解决世上九成九的纠纷。 上下数千年之所以无法用这种方式解决纠纷,是因为有的人没品,不服输,也不服道理。 对这种人,赵孝骞当然不会浪费口舌跟他讲道理。 比如刘挚,今日在御街上,赵孝骞没费半句口舌,直接杀马砸车揍人。 高光时刻,赵孝骞觉得自己一定特别帅,真男人永不回头看爆炸的那种帅。 此刻在福宁殿,殿内坐着的是皇帝和当朝宰相,这类人不一定讲道理,但他们一定要脸。 所以赵孝骞不介意费了一番口舌,把道理讲清楚。 简单的说,今日揍刘挚,赵孝骞是为“忠孝”二字而揍的,当时不动手就是不忠不孝。 一番话说完,赵孝骞才后知后觉,哎?我好像莫名其妙站到道德制高点上了,谁送我上去的? 殿内众人也惊呆了。 赵孝骞解释的这个角度……不得不说,很清奇,简直无法辩驳。 就连旧党领袖范纯仁和吕大防,都无法为刘挚辩解。 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别人当你的面骂你爹,你揍不揍他? 民间布衣都懂的道理,殿内君臣怎么可能不懂? 不是谁被揍得惨谁就有道理,刘挚的惨,纯粹是嘴贱活该。 赵孝骞死不悔改的神情,此刻却并未引起殿内众人的反感,将心比心,换了他们在场,恐怕也会忍不住动手了。 赵煦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望向刘挚的目光愈发冷冽。 “刘相,赵孝骞和章相所言,属实否?” 刘挚这时也察觉到大事不妙,站在殿内面色惨白,冷汗潸潸。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将事情闹大,然后上升到新旧党之争。 新党得势,残酷打压旧党,大宋君子政治风气一去不返,朝中奸臣当道,可怜的旧党忠臣不仅被无情驱逐罢免,还要遭受新党施加的身体上的暴力凌虐…… 多么劲爆的噱头和话题。 作为当事人和受害人,事情闹大了,官家迫于朝野舆论,或许会收回贬谪刘挚的旨意,将他留在汴京继续为官。 可赵孝骞却轻轻一拨弄,将事情改到“忠孝”这个赛道。 这個新赛道,刘挚不擅长。 要从“忠孝”这个角度来论的话,刘挚自己都觉得挨揍活该。 到了此时,刘挚发现事件已完全失控,硬掰都掰不回来了。 更要命的是,他当时气血上头,确实说过一句“官家昏庸”,此刻赵煦铁青的脸色,足以证明这句话何等诛心,诛官家的心。 刘挚心中一片绝望,他知道这次没救了,不但没能达到留任汴京为官的目的,甚至可能连贬谪后的官职都会失去。 一句话,他在御街路口仅仅只对赵孝骞说了一句辱骂的话,这句话便彻底断送了刘挚的前程。 以为自己捏了个软柿子,没想到碰了根铁钉子。 刘挚不敢回答赵煦的问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占理。 赵煦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刘相,你也曾是当朝宰相,执国十载,劳苦功高,为何当街辱骂一个后生小辈?当朝国相,竟连最起码的读书人的涵养都没有了吗?” 刘挚扑通再次跪地,面若死灰:“官家,臣……知罪了。” 赵煦没理他,仍缓缓道:“赵孝骞当街出手打人,虽违国法,却不失忠孝之道,诸位相公以为如何?” 曾布章惇狂点头,楚王父子可是咱们新党的急先锋呀,大家都是同伙,是盟友,当然要保下他们。 范纯仁和吕大防犹豫了一下,也点头认同。 这件事本就没办法讲道理,殿内君臣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强行拉扯到新旧党之争的高度,只会惹人鄙夷。 一个气血过盛的年轻人,被人当面骂爹,于是怒从心头起,动手揍人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见殿内所有人都赞同,赵煦嗯了一声,盯着刘挚冷冷道:“既然你说朕昏庸,朕若不昏庸一下,倒辜负你的评断了……” “着刘挚罢职免官,致仕归乡,赐金百两,赠太师。” 看着满脸绝望的刘挚,赵煦心中亦有些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道:“刘相年事已高,外放地方难免受奔波之苦,不如索性归乡,颐养天年吧,朝廷自会对刘氏之后加恩的。” 范纯仁和吕大防阖目不语,脸色灰败。 当年的朝堂上,吕大防与刘挚虽同为旧党,但旧党内部其实也有诸多不合,这两位就很不合。 然而今日刘挚被官家说罢就罢,吕大防对刘挚意见再大,此刻终归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刘挚情知事已难挽回,老泪纵横跪拜,泣道:“老臣……谢官家天恩。” 深深叩拜后,刘挚留恋地看了赵煦一眼,起身,身形踉跄地走出福宁殿。 一朝国相,从此永远在历史舞台上谢幕。 赵孝骞看着刘挚的背影,心中却无半点怜悯。 自己作死,能怪得谁? 既然挑衅了,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玩前倨后恭那一套。 刘挚被罢官,事情不算解决,只是赵煦与几位宰相达成了共识。 但宫门外可还跪着一大片旧党朝臣呢,悠悠众口,压下去仍要费一番功夫。 明明是鼻青脸肿的受害人,进一趟禁宫后,出来就被罢了官,而凶手赵孝骞却毫发无损,可以想象,今日的结果传出去,旧党们将是何等的炸裂。 赵孝骞倒是一点也不担忧。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啃老赋闲的纨绔世子,这本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还是那句话,朝堂事,有多远躲多远。 目送刘挚出殿后,赵煦指了指赵孝骞,怒道:“伱啊你啊!知不知道你给朕找了多大的麻烦?” 赵孝骞急忙躬身:“臣知罪。” “知罪有何用?外面那些朝臣,你帮朕一个个去堵他们的嘴?” 赵孝骞非常娴熟地甩锅:“有范相公和吕相公两位砥柱在,他们知道如何堵朝臣的嘴。” 话音刚落,范纯仁和吕大防面色不善怒视他,还狠狠冷哼一声。 赵煦更怒了:“你便是这般推卸责任的么?” 语气一顿,赵煦突然扭头朝范纯仁和吕大防温和地一笑。 “外面那些朝臣,还请两位国相为朕分忧。” 两位宰相虎躯一震。 不愧是皇族兄弟,甩锅的姿势一模一样,娴熟且漂亮。 ------------ 第四十七章 政治红利 朝堂波诡云谲,此一时彼一时。 废旧复新,大势所趋,范纯仁和吕大防有自知之明,作为旧党领袖,他们到了被时代淘汰的时候了,连辞呈都写好了,就差“三请三辞”的流程。 没想到马上要离开汴京了,临走还被官家甩了个烫手山芋。 你家兄弟楚王世子惹的祸,却要我们两个去摆平,真是临走都要榨干自己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啊。 两位相公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宰相,而是类似于接盘侠的大冤种。 但是能怎么办呢? 外面闹事的确实是旧党朝臣,作为旧党领袖,堵他们的嘴还真只有两位旧党宰相能办。 面对赵煦的请求,范纯仁和吕大防对视一眼,无奈地答应了。 对面的曾布和章惇捋须微笑,并充分表达了两位宰相忧国忧民,为君分忧的高尚情操和伟大人格。 曾布章惇两人嘴上赞不绝口,但眼神中闪过的那一抹幸灾乐祸的光芒,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在场四位宰相,合计三千二百个心眼子。 赵煦又笑了。 新旧两党,政见虽不同,但还是满朝和气,其乐融融,圣君治下方得此气象。 事情聊完了,四位宰相识趣地告辞。 赵颢父子本打算也告辞,赵煦却叫住了他们。 君臣三人互相对视,赵煦沉默了许久,才仿佛不经意地问起了雪盐之事。 问话时赵煦面孔竟有些发红,好像皇帝提起钱财之事太过庸俗,故而羞愧。 赵孝骞不理解赵煦的羞愧。 当皇帝也要吃喝拉撒,怎么就不能提钱了? 赵颢倒是心头一惊,然后开始充分发挥阅读理解能力。 官家莫非嫌我等贩卖雪盐的节奏太慢了,这是在点我的吧? 听说皇宫多处破败,真宗年间那把大火烧了大半皇宫,如今各個宫殿仍在等钱重建呢。 雪盐的买卖,确实铺得有点慢,这是没办法的事。 赵家皇族几个宗亲的合伙买卖,宗亲各自名下都有商铺,也有豢养的商队。 想要把雪盐的买卖铺开,首先便要整合各个股东名下的商铺和销售渠道,这些商业方面的流程,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宗亲名下商铺不少,整合需要不少时间。 反倒是最麻烦的官面,赵煦一道圣旨送去盐铁司,官员飞速办妥,当天下午雪盐买卖便合法了。 只不过户部和度支司的官员颇有微词,因为官家欲收雪盐之利入内帑,不入国库。 二十来岁的年纪,又是当皇帝的,跟谁学的坏毛病,竟开始藏私房钱了…… 赵颢壮着胆子解释了贩售雪盐的流程后,赵煦终于发现自己似乎过于性急了,于是小脸儿一红,神情有些讪然。 作为圣明的官家,当然不会让这种尴尬的气氛延续下去,于是赵煦立马转移话题,枪口对准心不在焉的赵孝骞。 “你啊你!做事如此冲动,一点都不稳重,教朕日后如何放心对你委以重任?”赵煦怒叱道。 赵孝骞惊呆了:“话题转换……如此生硬的吗?都不过渡一下的?” 赵煦与赵孝骞的第三次相见,今日的赵煦对赵孝骞,明显多了几分亲近,语气越不客气,越像亲兄长教训亲弟弟。 当然,刚才与刘挚的争执,赵煦明显的拉偏架,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这位官家的胳膊肘真没往外拐。 一旁的赵颢也震惊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不停回荡着赵煦刚才的那句话。 “委以重任”? 信息量好大啊! 官家果真敢打破祖宗规矩,对宗亲放开实权官职的口子了吗? 第一个提议废旧复新的政治红利,委实巨大到不可思议,太赚了! 赵颢满脸惊喜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煦,赵煦却含笑看着赵孝骞。 赵孝骞:“…………” 聊天的气氛太诡异,因为三人根本不聊天,全靠眼神交流。 叹了口气,赵孝骞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大家别这样,都自家亲戚,有话用嘴直说,不必走内心戏,挺难猜的。”赵孝骞无奈叹道。 赵颢和赵煦都笑了,沉默被打破,但刚才那个“委以重任”的话题却没有继续下去。 显然赵煦也拿不定主意。 打破祖宗成法,是需要魄力的。 话题转移,赵煦与赵颢聊起当年往事,气氛再次融洽,殿内欢声笑语。 赵孝骞独自发呆,两眼无神看着殿顶房梁。 从杀马砸车到现在,一直忙着打人和打嘴仗,现在有点饿了。 再耐心等一会儿,赵煦若是没有留客吃饭的意思,那就催促亲爹赶紧告辞回家。 令赵孝骞失望的是,赵煦居然真的没留他们吃饭。 眼看天色不早,赵颢很有眼力地起身告辞,父子俩行礼后,退出福宁殿。 赵煦难得客气地将二人送出殿门外,含笑目送二人走远。 然后脸色突然沉静下来,静立许久,赵煦突然朝空气淡淡地道:“召皇城司,勾当公事魏节来见。” 四周没有任何反应,但片刻之后,一名穿着绿色官服的汉子从福宁殿东侧拐角出现,悄无声息地站在赵煦面前行礼。 ………… 赵孝骞杀马砸车打人事件,不仅惊动了君臣,也惊动了汴京全城。 这件事发生在御街路口,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 一个纨绔杀马砸车打人,其实并不稀奇,这种事汴京的纨绔们谁没干过? 但稀奇的是,这个纨绔世子打的竟是前任宰相,这就很头铁了。 原本赵孝骞与汴京大部分纨绔都结了仇怨,毕竟敲诈了他们的钱财,然而这件事传出来,纨绔们纷纷对赵孝骞肃然起敬,同时对这位楚王世子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原来这位世子当初敲诈钱财,并非道德败坏,人家连前任宰相都敢揍,这跟道德有关系吗? 人家这分明是无法无天啊! 一个无法无天的世子,又有深厚的宗亲背景,被如此剽悍强势的恶人抢了钱,似乎……也不算太丢人。 这么一想,当初被抢了钱的纨绔们心情瞬间平静了,对赵孝骞的恨意也消散了许多。 再往深处想,自己和前任宰相同为受害人,被同一个凶手祸害过,也就是说,自己和前任宰相是同一个层次的苦主。 哎,突然有种淡淡的荣幸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原来从纨绔到宰相的阶层跨越,只需要一个凶手的一个大逼兜…… 全城窃窃私语,津津乐道之时,不到两个时辰,又一个劲爆的消息从宫里传出来。 事件上达天听,原告被告进了宫,当今官家亲自审理。 最后,受害人刘挚,被罢官免职,责令致仕告老,赐了个太师虚衔算是维护了前任宰相的体面。 而凶手赵孝骞,任何处罚都没有,跟他爹勾肩搭背兴高采烈出了宫。 整个汴京城顿时炸锅了。 虽是阳春三月,但不知为何,全城臣民就觉得应该下一场鹅毛大雪,才叫应景。 ------------ 第四十八章 浮生偷闲 官家对刘挚和赵孝骞截然不同的处置,令汴京臣民哗然。 百姓们可不知道什么内幕,只觉得处置未免太不公平,凭什么打人的没事,被打的却反而丢了官职,官家这根本叫不讲道理嘛。 但朝臣们却很淡定。 他们比普通百姓看得深远,官家之所以这般处置,不单单是因为赵孝骞打人这件事。 官家是要借这件事打压旧党,扶持新党。 尽管赵煦这些日子调任了不少新党官员入京,但相比汴京庞大的旧党党羽来说,新党还是处于弱势地位。 是的,新党至今仍未掌握汴京朝局。 别看赵煦将曾布和章惇调入了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但这两位新党领袖在政事堂和枢密院,仍然受到大多数旧党朝臣的排挤和不配合。 今日赵煦处置刘挚,明显非常不公,其实也算对朝堂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那就是,旧党你们最好收敛点。 时代不同了,你们快被淘汰了。 朝野议论纷纷,赵煦不必管,朝臣们都明白他如此处置的目的,至于民间市井,官家犯不着跟百姓解释。 ………… 回到楚王府,赵颢便喜滋滋地下令设家宴。 今日赵煦对父子俩透露了信号,官家显然有打破成规,重用赵孝骞的意思,对楚王府来说,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吾儿果真争气,当年你出生时,为父便觉得你天资不凡……”赵颢仍旧毫无原则地夸赞。 赵孝骞忍不住好奇:“孩儿出生时天现异象了吗?比如满室灵芝,或是仙乐缭绕什么的……” 至不济扫帚星划过,这辈子当个灾星下凡也算不差了,灾星也是神仙,神仙职业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 赵颢却淡定地道:“异象倒是没有,不过你两岁时在王府花园里屙了泡屎,刚屙完便一手抓了一把要往嘴里塞,幸好被服侍你的丫鬟拦住了,那时为父便觉得伱小子将来定是個狠角色。” 赵孝骞脸色铁青,紧紧地抿住了嘴。 我好像脏了,不纯洁了…… 听到这桩黑历史,赵孝骞赫然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开朗点的性格,似乎又要变抑郁了。 “除了这件事,孩儿幼时还做过什么长脸的事,能够突出我的‘天资不凡’?”赵孝骞不死心地追问,试图找回一点面子,平衡一下阴暗的心理。 赵颢仰头想了想,洒脱一笑:“不重要了,吾儿,咱们往前看,你看看你,现在就很不错,我楚王府的麒麟儿,善哉壮哉!” 赵孝骞表情绝望,也就是说,除了两岁时差点吃屎,这辈子就没干过更长脸的事儿呗。 果真是庸碌无为的前半生啊! “孩儿幼时差点……嗯,这件事,请父王务必下令王府下人封口,谁敢传出去,满门断腿!”赵孝骞脸色铁青咬牙道。 赵颢正要玩笑几句,见儿子脸色不对,显然这事儿他认真了,赵颢急忙点头答应,不敢再拿此事玩笑。 黑历史有点劲爆,令赵孝骞一整天心情都不好,赵颢设的丰盛家宴,赵孝骞也只随便尝了两口便离席。 天色已晚,赵孝骞躺在床上,总结今日波澜壮阔的一天。 原打算去青楼的,谁能想到出行坐个马车,竟发生这么多事。 下次再出行的话,还是找个黄道吉日。 第二天一早,赵孝骞洗漱后用了早膳,然后便开始发呆。 作为不事生产,无所事事的朝廷寄生虫,赵孝骞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站在院子里呆怔许久,赵孝骞一拍大腿,令下人将银安殿地上铺的地毯搬来。 地毯是高级货,正宗的波斯羊毛地毯,这年头能用得起地毯的人家,一定是家境富裕的权贵大户。 几名下人吃力地搬来地毯,按赵孝骞的吩咐,在王府中庭院子里铺开,然后……王府的下人们今日倒了霉。 赵孝骞让下人们取来皂角用水浸泡,然后用刷子清洗地毯。 没错,就是洗地毯。 一桶桶清水冲刷到地毯上,看着地毯边沿流出的乌黑的脏水,然后刷子蘸了皂角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清洗…… 赵孝骞搬了一只胡凳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赏下人们冲洗地毯的过程,不时还伸手指指点点,告诉下人们如何清洗,如何冲水,才能达到治愈的效果。 确实,画面太治愈了,不仅治愈,还能打发时间。越看越津津有味,抑郁的心情都不知不觉恢复了平静。 王府里的地毯多了,这面地毯刷完还有下一面。 幸好赵孝骞来自二十一世纪,打发时间的经验太丰富了,除了清洗地毯,还有修驴蹄,钓鱼,送香蕉…… 总之,这辈子如果只想打发无聊的时间,赵孝骞能干的项目太多了,一定不会闲着。 圆滚滚的身影突然窜了过来,赵颢一脸惊慌跑到跟前,先看了看赵孝骞的表情,又看了看下人们满头大汗地冲洗地毯,赵颢迷茫地眨巴着他的小绿豆眼。 “为父听说吾儿一大早便命人拆了银安殿的地毯,让下人当面冲洗,吾儿……无恙否?”赵颢忐忑地问道。 赵孝骞明白赵颢的意思,直白点说,一大早看别人洗地毯,你没病吧? “父王,少说多看。”赵孝骞扬了扬下巴示意。 赵颢见他神智清醒,顿时松了口气,然后便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父子俩一同观赏下人洗地毯。 没过多久,赵颢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下人们不断重复冲洗,洗刷的流程,看着枯燥乏味,但看久了以后,似乎……有点意思。 最后,赵颢的眼睛沉浸在洗地毯中难以自拔,似乎洗地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沦,时间就这样哗啦啦地流过去。 整整一上午,下人们洗了四张地毯,忙得快哭了,而楚王父子却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越看兴致越高昂。 “有意思,有意思,哈哈!”赵颢心情愉悦,很明显,他也被地毯治愈了。 “下午把王府所有的地毯都搬出来,尔等辛苦,下午换班继续洗。” 下人们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道谢。 赵孝骞双手撑着下巴,眼神仍盯着焕然一新的地毯上,嘴里却突然道:“父王,瑶华宫距王府多远?” 赵颢一怔,低声道:“不远,就在汴京天波门外。” 赵孝骞沉默片刻,道:“孩儿打算去瑶华宫看看娘亲。” 赵颢面色平静地道:“应该的,吾儿有心了,临去时代为父捎些吃穿用物,你娘在瑶华宫……过得不甚如意。” “上一代的恩怨与你们小辈无关,她是生你的亲娘,你应该去看看。” ------------ 第四十九章 又见佳人 穿越大宋有一段日子了,赵孝骞正在努力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 一个人融入世界的重要方式,无非是社会关系。 而社会关系里,最重要的莫过于亲情。 赵孝骞早已熟悉了王府,熟悉了赵颢,父子俩相处不错,赵颢对儿子毫无原则的宠溺,更令赵孝骞感动莫名。 但他没忘记自己还有一位母亲。 这年头离婚是新鲜事,自己摊上了没办法,不管怎么说,赵孝骞都必须去瑶华宫看看她。 当然,他不会干什么撮合父母复婚之类狗血的事。 夫妻合不合适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外人,哪怕是亲儿子,也没资格插手干涉他们的选择。 反正看赵颢这位活爹,与亲娘离婚后过得简直不要太滋润,老实说,赵孝骞都有些担心某一天,王府被别人家丈夫打上门来。 第二天一早,赵孝骞便吩咐王府下人准备马车。 马车上装满了各种精致的食物,有些甚至是赵孝骞亲手做的糕点。 还有赵颢命人装车的几匹绸布,和几套丝绸缝制的素色道袍。 七零八碎的生活用品装满了车,赵孝骞当即命陈守和禁军开道出发。 瑶华宫在天波门外,属于汴京内城和外城之间的地带。 顾名思义,瑶华宫是一座道观,比较特别的是,这座道观只收坤道,而且大多是皇室中人。 宫里犯了错的妃子宫女,宗室家族做出见不得人的事的女性亲属王妃,与宗亲和平离婚的夫人侍妾等等,都会统一被安排到瑶华宫出家为道。 简单的说,瑶华宫就是一座冷宫,以及女性监牢。 外面的世界美好且自由,哪个女人自愿出家修道,过着坐牢一般的清苦日子? 赵孝骞的母亲冯氏便是瑶华宫的坤道之一。 嫁入王爵宗亲家,一生都别想脱离皇族,一女不侍二夫,嫁了宗亲王爷后,总不能再让她嫁给别的男人吧,否则大宋皇室的体面何在? 所以,出家为道,是冯氏唯一的选择。 而且冯氏出家,是当年太皇太后的强制安排,从冯氏嫁给赵颢那天起,太皇太后与冯氏的婆媳关系就很不合。 赵颢与冯氏和离,除了夫妻感情有问题外,不得不说,里面也有太皇太后的煽风点火。 汴京城内的道路一如既往地拥堵,马车走了小半個时辰才来到瑶华宫外。 瑶华宫的本质是一座女性监牢,里面的女人说得好听是坤道,说得直白点其实是女囚犯。 这座道观通常是不允许外人探视的,本来里面都是跟皇族宗亲有关系的女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探视的话,难免又搞出什么丑闻。 赵孝骞不在乎这些规矩,探视自己的亲娘,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道观门外,禁军戒备森严。 赵孝骞下了马车,正要递上身份腰牌,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世子,你也来了?” 赵孝骞扭头,嗯,熟人,前日在他手里买过平安,最后毫无武德退货的狄莹。 狄莹今日穿得很朴素,一袭玄色窄宫装,头上的同心髻上也没佩戴任何饰品,就连那张俏脸也是脂粉不施,素面之下,更衬映出她的天然绝色。 赵孝骞再次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有点痛恨自己见到绝色美女后这般没出息的样子,但……这女人是真的太美了,正常男人见了她,恐怕都会忍不住思寐求之吧。 赵孝骞不禁怅然善感,如此绝色佳人……如果睡完不用负责该多好。 “原来是狄姑娘,久违了。”赵孝骞客气地笑。 狄莹掩嘴轻笑:“世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令小女子很不习惯呢,何妨拿出当初抢掠汴京子弟钱财的嚣张模样,让小女子开开眼呢。” 赵孝骞老脸一热,认真地纠正道:“我再说一次,不是什么‘抢掠’,是他们向我买‘平安’,我和他们属于买卖行为,合理合法,两厢情愿。” 狄莹乐坏了,笑得咯咯咯像只刚下蛋的小母鸡。 “你可真是……他们的钱袋实实在在交给了你,‘平安’却不见踪影,世子确定他们的平安真到手了么?” 赵孝骞仍然认真点头:“我确定,他们交了钱,就不必挨我的揍,这难道不叫‘平安’?” 狄莹大笑,前仰后合一时都顾不上闺秀仪态。 赵孝骞没笑,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古代女人奇怪的笑点……倒是有点好笑。 不过狄莹刚才的话确实提醒了他。 赵孝骞不由陷入深思,以后抢纨绔们的钱时,多少还是顾及一下脸面。 回头找青阳老牛鼻子制作一批平安符,每次抢完钱后给大冤种们发一个,这不就是正当的生意了吗? 朝堂御史都没法告他,既要了钱,又要了脸,完美! 所以,狄莹刚才无意间给了他一个非常周全的建议。 “多谢狄姑娘。”赵孝骞认真地道。 狄莹笑声一顿,满头雾水:“为何无故谢我?” 赵孝骞沉肃地道:“你别管,总之,多谢你。” 转身看着瑶华宫的道观牌坊,赵孝骞好奇地道:“狄姑娘今日来瑶华宫,……你娘也当道士了?” 狄莹一滞,犹豫要不要给他一记黑虎掏心,或是轻怒薄怨说一句“讨厌”。 狄家虽是将门,但终究是权贵大户人家,她无数次被父亲教育要做一个尔雅有礼的大家闺秀。 “讨厌~!” 狄莹做出了选择,大家闺秀,大家闺秀,要的就是这股子风拂杨柳般的柔弱风情。 赵孝骞虎躯一震,大家好好聊着天,莫名其妙怎么又茶里茶气了? “人家的姑母在此出家,今日奉我父亲之命前来瑶华宫探望,顺便给她送点东西。”狄莹娇柔不堪地道。 美眸盯着赵孝骞,狄莹小心地道:“世子是来探望令堂的么?” 当年赵颢和冯氏和离,在汴京城是大事件,几乎人尽皆知,狄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赵孝骞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满载的马车:“跟伱一样,带点东西给我娘亲,再看看她最近过得如何。” 狄莹面露难色,低声道:“世子怕是不知,瑶华宫是坤道观,向来不准男子入内,世子今日怕是白跑一趟了。” 赵孝骞不解道:“我来探望我亲娘都不行?” 狄莹叹道:“瑶华宫里大多是出家的皇族女眷,门禁尤为森严,不论男子是谁,恐怕都很难入内。” 赵孝骞顿时有些失望,但既然人家有这个硬性的规矩,他倒是不方便强求。 毕竟自己昨天才闯了个祸,把前任宰相揍了。 今日若再闯个祸,非要强行冲进去见自己的母亲,不大不小又是个祸,赵煦恐怕都不好意思再给他放水了。 破坏规则这种事,不能总干,多少休息几天,待风声过去再支棱。 “狄姑娘你能进去?”赵孝骞问道。 狄莹笑道:“我是女子,里面有我的姑母,正常的探视自然是能进的。”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那就拜托姑娘帮个忙,帮我把马车里的东西捎进去给我娘亲。” ------------ 第五十章 官封实权 对于这位刚认识没几天,才见过三次面的狄莹,赵孝骞的态度很平和。 不可否认狄莹确实是人间绝色,而且性格也不错,不像小户人家的女儿动辄羞涩内向。 狄莹的性格落落大方,谈吐有分寸不失教养,很符合大家闺秀的行为规范,偶尔装出来的茶里茶气的模样,更令人觉得可爱。 一个长得漂亮又大方不做作的女人站在面前,哪个正常的男人不喜欢? 赵孝骞当然也喜欢,但他喜欢的态度很随和。 活了两辈子的人,大约是没有动力去思考如何追求一个女人的,上辈子为了生存而承受的压力,后遗症到这辈子都没消。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或许这才是与狄莹相处的最佳方式。 不止是对她,对任何人赵孝骞都是这种态度。 当然,如果某天狄莹中了天下奇毒我爱一条柴,而他恰好在身边,然后狄莹扑过来求他帮忙解毒,热心肠的他大约也是不会推辞的。 毕竟做人可以随遇而安,但不能见死不救。 狄莹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刻,在赵孝骞无尽的想象中,她已经不干净了。 瑶华宫不准男人进去,只能请狄莹帮忙。 赵孝骞带来的生活用品比较多,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满满装了一马车。 狄莹当然明白赵孝骞的难处,很痛快地答应了帮忙。 “世子可欠了我一個人情哦。”狄莹瞟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生涩的少女风情。 又来了,这该死的茶里茶气的小气质! “人情我记下了,狄姑娘何时想要,随时开口。”赵孝骞回给她一个帅帅的微笑。 “只不过,姑娘天资国色,汴京追逐好逑者多如过江之鲫,你与我走得太近,giaogiao们不会生气吧?”赵孝骞一脸无辜地道。 “giao……giaogiao?”狄莹整不会了,绝色的脸庞变得有些呆滞。 这个男人……好婊啊。 “我……我先帮你送东西进去。”狄莹说话没那么开朗了,慌张地扭头就走。 刚才赵孝骞的茶艺青出于蓝,画面太美,狄莹可能需要一生去治愈。 看着狄莹匆匆忙忙进了瑶华宫,赵孝骞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背影都那么美,将门之家是怎么生出如此美丽的女儿的? 她的爹娘在制造她的那一刻,一定非常相爱,周围的环境一定也很美,气温适中,天气晴朗。 转念突然想起自己父亲的容貌,赵孝骞顿时黯然叹息。 英宗先帝啊,当时你在想什么?是心情不好吗? ………… 瑶华宫外,赵孝骞等了一个多时辰,狄莹才款款走出来。 马车已卸,狄莹出来时面带笑容,但笑容不知为何有几分羞涩,俏丽的脸庞微微发红。 赵孝骞迎上前揖礼:“多谢狄姑娘。” 狄莹站在他面前,神情居然忸怩了一下,红着脸低声道:“东西我送进去了,令堂已收下,她托我告诉你不必惦念,还有……” “还有什么?” 狄莹不知为何愈发羞涩动人,停顿了许久,才期期地道:“令堂说……要你多读书,多出去走走,还有……有缘的话,愿你得一心人,相濡以沫,白首不负盟誓。” 赵孝骞点头,一一记下,却见狄莹脸色越来越红,不由好奇问道:“伱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狄莹难得地露出小儿女之态,跺脚嗔道:“我脸红与你何干?” 赵孝骞狐疑地追问:“是不是我娘亲刚才跟你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狄莹气道:“你才见不得人,哼!反正东西我帮你送进去了,话我也已传到,你欠了我人情。” 赵孝骞大方地道:“好,我记下这份人情了,狄姑娘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尽管开口,三年五载后我再兑现。” 狄莹愕然:“为何要三年五载后兑现?” “因为我现在没钱,因为我家很穷,好色的爹,出家的娘,破碎的家庭,懂事的我……”赵孝骞一脸饱经世间疾苦的沧桑。 有那么一刹那,狄莹竟真有些心疼,差点下意识从怀里掏出钱袋搞慈善,幸好理智迅速归位。 这个要钱不要脸的臭男人! 楚王府怎么会穷,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狄姑娘,我娘在里面生活如何?有没有被人欺负?”赵孝骞忽然认真地问道。 狄莹淡淡笑了笑,道:“瑶华宫里多是天家女眷,日子自然不算苦的,但她们终究是出家人,也不至于过得锦衣玉食,放心吧,我常来瑶华宫,会多帮你探望令堂的。” “多谢。” 赵孝骞的这声道谢,前所未有的认真。 狄莹脸蛋一红,垂首低声道:“令堂刚才对我也颇为……热情,我与她投缘,对她好一些自是应该的,你不必谢我。” ………… 皇宫,福宁殿。 魏节垂手站立赵煦面前,神情无比恭谨。 赵煦阖目养神,安静地听着魏节的禀奏。 “因楚王世子与刘挚之争,旧党朝臣愈见蠢动,他们大多对官家处置此事的结果不服,背后多有不忿之论。” 赵煦微笑:“‘不忿’?是在背后骂朕处事不公吗?” 魏节沉默不语,但此时无声便是答案了。 “接着说。”赵煦淡淡地道。 “官家废旧复新的国策,朝臣多有不满,不仅如此,事情已传到了汴京之外的民间,诸多不实的谣言正往南方扩散。” “神宗在世时行新法,太皇太后听政时又行旧法,如今官家亲政后,再次废旧复新,朝廷易法过频,地方官府和民间百姓渐生恐慌。” “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据皇城司所探,民间许多地方已有百姓聚众闹事的迹象,而朝廷尚无明文颁下,地方官员亦无所适从。” “有的官员本就是旧党所属,对官家的复新之举更为抵触,对当地百姓的闹事亦是暗中纵容,只将过咎推给汴京朝堂和……官家。” 赵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魏节停顿片刻,又道:“多地官员皆有暗中纵容闹事,甚至背后主动煽动闹事的现象。” “可能有汴京朝堂大员幕后指使,为的是破坏官家废旧复新的国策,逼官家放弃扶持新党。” 赵煦闻言大怒,咬牙狠狠拍着桌案:“这帮乱臣贼子!” 变法之难,难于登天。 早年王安石推行新法,一如今日般举步维艰。 如今的赵煦,总算也体会到当年的王安石是何等的艰难。 朝堂大半反对,地方官府抵触,民间百姓盲目哄闹,推行新法竟四面皆敌! 皇帝亲自制定的政令都无法推行下去,对皇权无疑是一种极严重的挑衅。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就算不为变法,赵煦也无法退缩了。 皇帝若因群臣的压力而退缩,以后他更容易被臣子拿捏,至高的皇权将会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迅速衰弱。 赵煦沉默半晌,愤怒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如山,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打压旧党的力度必须加大,必须要用最快的时间,将新党势力扶持起来,否则会动摇皇权的威严。 这一次必须要让那些旧党势力们清楚地知道,大宋的江山,皇帝说了算! 静谧的大殿内,赵煦突然问道:“魏节,楚王世子赵孝骞其人如何?” 魏节想了想,道:“半月前后,判若两人,不知何故性格竟有极大的变化,但如今的楚王世子为人沉稳,待人平和,偶有冲动之举,应是良木小疴,仍可充栋梁。” 赵煦阖目不语,似乎在犹豫,也在思考。 百年成规,打破是需要魄力和勇气的。 赵煦不缺人才,朝堂里的人才太多了。 但赵煦需要的是一个能信任的人才,相比那些满腹鬼胎私心的文武百官,自家兄弟似乎更能得到他的信任。 宗族的力量和忠诚,是任何古人都必须依赖的一种资源,从古至今,任何艰困绝境时,能陪君王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往往是自家同姓的子弟。 此时此刻,赵煦突然很希望自己的身边,也有一个能够信任的宗亲兄弟。 所以,赵孝骞……合适吗? 许久许久之后,魏节的双腿都站得麻木了,赵煦才悠悠开口。 “着,赵孝骞任皇城司勾当公事,即日宣旨上任。” ------------ 第五十一章 权柄如刀 皇城司,起源于五代时期的“武德司”,宋太宗在位时改名为“皇城司”,是大宋的一个很特殊的神秘机构。 它直属于皇帝管辖,任何官员与府衙皆无权插手干预皇城司职事。 这个机构比较隐蔽,它的性质大致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不过权力没锦衣卫那么夸张。 皇城司的职司主要是刺探,缉问和监察。 与锦衣卫不同的是,皇城司有缉问臣民的权力,但没有审判权。 也就是说,发现臣子或百姓有不法之举,皇城司可以不经当地官府,自行缉拿押解并审问,但审问之后,如何判决这个人,还是要经过刑部和大理寺定罪。 刑部和大理寺无法定罪的话,这個人仍是无罪的,该放还得放。 当然,被皇城司盯上的人,十有八九是跑不掉的,只是皇城司很少出手,除非涉及非常重大的案子,比如谋反篡逆,勾结外敌等等。 赵煦封赵孝骞为皇城司“勾当公事”,这是个官名。 是的,“勾当”最初是官名,后来历经千年,不知为何演变成了贬义词。 如同大宋的相权一样,皇城司的权力也是分立的,它没有一把手,却有三名勾当公事一同统辖皇城司,三名勾当公事便是皇城司里最高级别的官员,三人互相配合,同时也互相制约。 大宋历代官家大约是清楚皇城司是一头猛虎,所以官家不会将统御这头猛虎的权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分权而立才是最稳妥的。 而且作为皇城司最高级别的官员,勾当公事的品级也不高,只有正七品,这或许也是出于官家对皇城司的提防之心。 一个掌握着监察,缉问,刺探等偌大权力的强权机构,正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官家必须将这头猛虎关在笼子里,否则权力强大到失控,会反噬猛虎的主人。 不得不说,大宋的历任官家在对待权力的问题上,态度一直是清醒且谨慎的。 而今日,赵熙在经过谨慎思考后,终于决定动用皇城司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将赵孝骞塞进皇城司。 宗亲不可任实权官职,但皇城司是例外。 皇城司直属皇帝统辖,它不参与朝政,更没机会干预朝政,它与文武百官是监察与被监察的对立关系,不必担心皇城司结交官员。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赵煦举步维艰,他需要一柄刺向旧党势力的刀。 皇城司无疑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刀,若是刀柄握在同姓宗亲的手上,赵煦使起来想必更得心应手。 赵孝骞便是最合适的人选,或者说,他是赵熙能想到的宗亲里唯一的人选。 不选他还能选谁?难道选那个体重三百斤的大胖子赵颢? ………… 楚王府。 回到王府的赵孝骞一脸疲惫,今日去瑶华宫却没见到亲娘,赵孝骞的心情有些失落。 回到王府后赵孝骞告诉了赵颢,赵颢似乎早有所料,也不怎么惊讶,表情很平静。 或许对于冯氏这位曾经的发妻,赵颢是真的没有感情了。 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的脚知道,婚姻中所谓的磨合,不过是强逼自己对另一半的妥协和付出,当妥协到了自己无法忍受的地步,分开才是对各自最大的善意。 这个道理,没经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的热恋男女,大约是不会明白的,中年夫妻或许更有体会。 赵颢显然不是习惯在婚姻中妥协的人,赵孝骞看得出来,和离后的赵颢很快乐,他的快乐赵孝骞真的想象不到。 关于冯氏的话题,父子俩聊得很少,话题一笔带过。 但赵孝骞还是暗暗决定,定要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大摇大摆地进瑶华宫,亲眼看看自己这辈子的亲娘。 父子俩没话不会找话,不如找点休闲活动。 不知何时起,王府固定的休闲活动变成了观赏下人清洗地毯。 赵孝骞作为这个活动的创造者和发起者,受到了王府主人和下人的热烈追捧。 而赵颢,从最初的不屑,慢慢也变成了狂热的观赏爱好者。 这玩意儿是真有魔力,明明只是简单的冲水,洗刷,再冲水,再洗刷,如此无聊的活动,赵颢居然仿佛被灌了心灵鸡汤。 下人们冲洗的已不是地毯,而是赵颢的灵魂,他领悟了人生的恬淡宁静,治愈升华,以及,道法自然。 此刻的王府中庭,下人们满头大汗忙活着,而中庭的石阶上并排蹲着四个人,除了赵颢赵孝骞父子,还有赵双征和蔡攸。 赵双征和蔡攸这俩人不知何时打成了一片,上次马场伏击战,两人还是揍与被揍的关系,今日却莫名有了交情,看两人说话时的亲密语气,几乎跟拜了把子似的。 赵家父子俩观赏洗地毯的时候,赵双征和蔡攸正好登门拜访。 二人进了中庭,见父子俩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下人洗地毯,二人差点以为他们魔怔了。 这种既无聊又乏味的事,父子二人为何看得如此出神,简直浑然于物外,难道洗地毯这种事暗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密? 二人没行礼,估计行礼了父子俩也不会看他们一眼。 于是二人安静地与父子俩蹲成一排,四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下人们清洗地毯。 这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赵双征和蔡攸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眼睛拔不出来了! 既上瘾又上头,原来洗地毯竟是如此神奇且富有魅力的活动。 最后,一面地毯洗完,下人将地毯摊开,晒在阳光下,父子俩才悠悠地舒出一口气。 赵双征和蔡攸却意犹未尽:“继续呀,再来一面地毯!” 戒不掉,根本戒不掉! 赵孝骞幽幽地叹气:“没了。” “啥没了?” “地毯没了,这两天,我王府里所有的地毯全洗光了。”赵孝骞幽怨地道。 赵双征急了,正看得上瘾,怎能容许地毯没了。 “我家有,派人十万火急去一趟我家,把脏了的地毯全搬来!”赵双征立马道。 赵孝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家的下人,洗你家的地毯,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给工钱行吗?”赵双征抓耳挠腮,洗地毯的后劲很大。 赵孝骞沉下脸,严肃地道:“堂堂七尺昂藏丈夫,不思忠君报国,却不求上进,蹲在我家看别人洗地毯,无不无聊!” 赵双征和蔡攸无语地看着他。 这是你家,洗地毯是你弄出来的,不出意料的话,整个王府的地毯清洗过程你都看完了,现在却说我们不求上进? “我们不求上进,你呢?”蔡攸忍不住问道。 赵孝骞微微一笑:“我是宗亲,宗亲天生就应该不求上进。我倒是想上进一下,官家不答应呀。” 赵颢乐了:“俺也一样。” 赵双征也笑了:“俺也一样!” 蔡攸:“…………” 话很欠抽,但神奇的是,令人无法反驳。 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四人平静的心情,一名下人出现在中庭,一脸的喜意。 “禀殿下,禀世子,宫里来了旨意,世子封官了!皇城司勾当公事,实权官儿!” ------------ 第五十二章 君子之泽 平地一声炸雷,把王府中庭内的四人都炸懵了。 宗亲,授实权…… 大宋开国百余年,除了太祖的兄弟赵廷美,谁还掌过实权? 再想想赵孝骞被封的官职,皇城司勾当公事。 皇城司是个什么性质的机构,在场的人都很清楚,这个机构隐蔽且神秘,上下官员不多,但它却是历任官家的心腹。 百余年来,大宋朝堂上,许多官员的升降,朝堂势力的平衡,外敌兵马的进退等等,都与皇城司脱不了干系。 可以说,皇城司提供给官家的消息,是能够影响官家决断和朝堂局面的。 官家竟将如此重要的官职授给了赵孝骞,这般重视,连赵孝骞本人都有些意外。 反思自己最近的言行,除了怂恿活爹上了一道奏疏,弄了个雪盐,以及揍了前任宰相……之外,也没干过什么特别长脸的事呀。 相比赵颢赵双征的惊呆,蔡攸更是心头狂震。 宗亲任实职代表什么意义,蔡攸最清楚。 当初马场被伏击后,蔡攸果断选择抱赵孝骞的大腿,哪怕赵孝骞后来揍了刘挚,满朝文武对赵孝骞口诛笔伐,就连他的父亲蔡京都严厉要求他与赵孝骞保持距离的时候,蔡攸都没有动摇过。 事实证明,蔡攸赌对了。 对布衣身份的蔡攸来说,他虽未踏入朝堂,但聪明人懂得早早地为自己的前程布局,找到正确的人,然后倾尽全力对他政治投资,一旦投准了,便能收获到不敢想象的丰硕成果。 此刻官家旨意到来,蔡攸当即长揖恭贺,然后寻了個理由告辞。 出了楚王府的大门,蔡攸拔腿就跑,朝家中赶去。 赵孝骞这人已注定一飞冲天,趁他尚在微末之时,不仅是蔡攸,整个蔡家都要紧紧抱住楚王府的大腿。 此事紧急,赶早不赶晚,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府中庭内,赵颢满脸喜色,赵双征显然没有蔡攸那般敏感的政治嗅觉,仍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说着恭喜。 与蔡攸的功利不同,赵双征的眼神很清澈,赵孝骞授了实职,他只会为赵孝骞高兴,交情之外的利益问题,他想都没想过。 当然,确实也跟上进心有关。 大宋宗亲的前程,从出生那天起,一眼便能看到头了。 “吃席!吃席!”赵颢大喜高喊。 赵双征兴奋地搓手:“没想到今日竟意外碰到喜事,上次听子安兄说贵府有一种新玩意儿叫‘炒菜’,不知今日愚弟有口福否?” 赵颢连连点头:“有有!天色还早,你赶紧回家带上厚礼,寒舍等你来了再开席。” 赵双征笑容一僵:“回家……带上厚礼?” 赵颢也愣了一下:“我家有喜事,你来吃席难道不带厚礼吗?” 赵双征呆呆地望向赵孝骞,眼中充满了惊愕,那是一种价值观崩塌后急待重建的眼神。 赵孝骞老脸一热,这位活爹真是…… 家里确实不大宽裕,但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赵孝骞不一样,他要钱的同时,还想兼顾要脸。 “贤弟莫听我父王胡说,……厚礼不急一时,你吃完席再送也行。”赵孝骞随和且大方地笑道。 赵双征惊愕的眼神仍未消散。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份厚礼我都送定了呗。 不愧是父子,家道传承非常完美。 “我……我还是先回家,带了厚礼再来吃席吧。不然这顿席怕是吃得不爽快。”赵双征扭头就走。 赵颢冲着他的背影高高扬手:“贤侄快去快回,等你开席。” 赵双征的身影消失后,赵颢仍一脸喜意地注视门口。 “这孩子,真实诚!”赵颢赞不绝口。 赵孝骞叹了口气:“父王,以后要钱的时候咱能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赵颢笑呵呵地道:“如何委婉?像你一般在茶肆摆个摊子,让汴京城的纨绔排着队给伱送钱,这就叫委婉了?” 赵孝骞一滞,然后满腹绝望。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我跟我爹是一路货色…… 所以,我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不对,我上辈子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更绝望了…… 父子俩走进银安殿,赵颢一边走一边咋咋呼呼,吩咐王府打扫卫生,又令厨子准备丰盛的酒菜。 进了银安殿,父子俩各自坐下,赵颢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吾儿大才,咱楚王府可算出人头地了。”赵颢长舒一口气道。 “父王这话说的,王爵已是人臣之巅了,哪里用得着出人头地。” 赵颢摇头:“你错了,人臣之巅只有我,待我故去,你以为你能继承楚王之位?若与官家来往疏远,顶多封你一个国公或是郡公,再往下,你的儿子孙子,大约便是侯爵,子爵。”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便是这个意思,所以,吾儿要与官家多来往,最好能得官家重任,我楚王一脉方不至于五世后泯于世间。” 赵孝骞点头,他懂了。 赵颢捋着短须,突然又笑了:“官家才二十岁,却有谋国之才,倒是出乎为父意料了。” “哦?怎么说?” “朝堂大大小小的实权官儿,官家都不任你,偏偏把你塞进了皇城司,这可有深意了。” “皇城司直属官家,只听官家之令,朝中宰相吏部御史台皆无权节制皇城司,皇城司办事,他们连问都不敢问,而他们犯了事,皇城司是有权拿问他们的。” “宗亲不可任实权,官家若执意打破祖宗成法,唯独皇城司之职是最合适的,官家的这道任命,也是对满朝文武的一次试探。” “若有朝臣讦责官家坏了祖宗法度,官家至少能圆其说,毕竟皇城司并不在朝廷管辖之内,基本属于皇廷内臣,外臣无权干预皇城司任免。” 赵颢望向沉默的赵孝骞,神情严肃地道:“骞儿,你好好干,官家为了任用你,可是费了苦心的。” 赵孝骞此刻没想别的,心思却在赵颢身上。 他突然发觉,这位活爹似乎没表面看来那么玩世不恭,刚才说的一番话,简直是一只混迹朝堂多年,经验无比丰富的老狐狸。 “骞儿,旨意已送来王府,明日你需着官服,进宫谢恩,官家任你为皇城司勾当公事,你当问清楚,官家究竟想让你办什么差事。” 赵孝骞点头应了。 赵颢盯着儿子的脸,眼神满是慈爱。 从上次被蹴鞠砸晕,差点命赴黄泉,醒来后却判若两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仅性格不再懦弱孤僻,还能挽救王府危机,增加王府收入,如今连官家都开始重用他了。 想想就跟做梦一样,赵颢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儿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儿啊,前程在望,你当如履薄冰,谨慎言行,你出息了,为父能帮你的地方不多……” “但是将来你不管遇到任何风浪,楚王府仍是你避风之地,只要为父不老,还能动弹,你永远能躲在为父身后。” “一息尚存,我必护你周全。” ------------ 第五十三章 站队大势 赵孝骞终于发现,他对这个世界已不再陌生,他不再用外人的眼光,冷漠地注视这世间的悲喜。 这个世界的亲情,如一根无形的绳子紧紧束缚,将他一步步拉进红尘,让他心甘情愿地融入。 世间羁绊唯亲情,面对赵颢的慈爱宠溺,赵孝骞忽然觉得,自己很想为这位父亲,这个家庭付出点什么。 或许,等自己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自己的绿荫便可为他和家庭遮风挡雨了。 王府开席,宾客不多。 赵孝骞被封官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今日王府的宾客只有赵双征和蔡攸。 两位果然不负所望,给王府送了厚礼。 赵颢心情大悦,立马将两位贵客升级为SVIP。 若不是王府还在为太皇太后服丧,赵颢搞不好都打算安排歌舞以娱宾客了。 第二天一早,赵孝骞穿着红色官服,头带长翅官帽,悠悠地出了门。 按赵孝骞的官员品级来说,皇城司勾当公事是正七品官,按制应着绿色官服,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红色。 但赵孝骞的官职可不止是勾当公事,他还有一個身份,那就是端州刺史,从五品。 端州刺史是寄禄官,也就是俗称的虚衔,但虚衔也是衔,既然是从五品,就应该穿红色官服。 身穿大红,头戴长翅,腰系玉带,赵孝骞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总觉得不自在,像个新郎官似的。 天地可鉴,他这辈子还……嗯,俗称“处男”,可耻的称号。 出了王府大门,赵孝骞上了马车,直奔皇宫。 福宁殿内,赵孝骞又见到了赵煦。 二话不说纳头便拜,没办法,君臣之礼马虎不得,谁知道赵煦是不是小心眼儿,礼数不到位,人家暗暗记恨了怎么办。 赵煦今日的心情不错,大约是昨晚没熬夜,睡了个踏实觉,今日看起来神采奕奕,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哈哈,子安,朕就猜到你今日会来。”赵煦招手,示意他坐下。 “官家器重,臣惶恐,臣今日进宫,特为叩谢天恩而来。”赵孝骞不卑不亢地道。 赵煦摆了摆手,笑道:“皇城司,朕能想到最稳妥的位置,便只如此了,子安之才朕看在眼里,先踏实在皇城司干着,着实为朕办几件事,既然朕已破了祖宗成法,未来再将你调任别处亦非不能。” “多谢官家,臣必忠君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官家亲政未久,敢破祖宗成法,任用宗亲子弟,足可见官家何等魄力,纵是秦皇汉武亦不及也,臣相信我大宋江山在官家的治下,定能社稷一统,远迈强汉盛唐,官家万岁!” 说完赵孝骞赶紧揉搓脸颊,肉麻了,脸上起了鸡皮疙瘩,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羞耻感。 马屁听起来略有些无耻,但这些马屁话是不能省的。 人家皇帝就喜欢听别人拿他跟秦皇汉武比,顺便再添几句效忠,鞠躬尽瘁之类的彩虹屁,赵孝骞当然要投其所好。 果然,赵煦仰天大笑,笑得像反派BOSS座山雕,显然赵孝骞的马屁正挠中了他的痒处。 “夸张了,哈哈,夸张了,朕何德何能,竟与秦皇汉武比肩,子安啊,这些话往后可千万莫说了,朕臊得慌。”赵煦嘴上谦虚,但他的嘴角却比AK还难压。 赵孝骞暗暗撇嘴,嘴上说着“何德何能”,你脸上的笑容简直刻了字,“古往今来老子特么毫无争议的第一,不服炸坟出来砍我。”。 也不好好反思一下,大宋严格说来,其实只是一个割据政权啊。 终宋一朝不仅没能实现统一,反而越来越拉胯,到了南宋,简直没眼看。 秦皇汉武在陵墓里都能气笑了。 所以,自己的身边为何到处充斥着这些不要脸的人,就连官家的脸皮都如此厚。 “官家怎可妄自菲薄,臣言官家功比秦皇汉武绝非阿谀逢迎,而是真心话。” 赵孝骞正色道:“官家亲政以来励精图治,废旧复新更是人心所向,不拘一格任用宗亲子弟,敢于打破祖宗成法,历数大宋帝王,何人能有官家这般无畏气概。” “臣相信,假以时日,天时在握,官家定能令大宋崛起,灭辽平夏,成就万古不朽之功业。” 揉脸,又起鸡皮疙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过分了,子安过分了!”赵煦仰天狂笑,两眼亮得可怕。 赵孝骞这番鬼都不信的马屁,赵煦好像当真了。 挺好的,人生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好,见人就夸终归是错不了的,卡耐基说人性的弱点是什么来着? 不管是什么,往死里夸就完了。 赵孝骞毫无底线毫无廉耻地吹捧了赵煦好大一会儿,赵煦越听越欢喜,望向赵孝骞的眼神也愈发顺眼。 到底是同姓宗亲,他懂朕! 直到吹捧得赵煦的脸孔都微微发红了,赵煦才理智地打断了赵孝骞的吹捧。 不能再听了,再听就上头了,要迷失自己了。 然后君臣便聊起了正事。 “皇城司里算上你,总计三位勾当公事,你们三人互不统属,各司其职,重要消息只需直接向朕禀奏。”赵煦道。 “臣明白。” 赵煦嗯了一声,道:“朕任你为勾当公事,可知要伱办何差事?” “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赵煦沉默片刻,缓缓道:“如今国朝第一大事,是废旧复新,新法之变度,朕与朝中相公诸臣自有商议,但,旧党势大,诸法难行,有时也委实教朕头疼。” 赵孝骞小心地问道:“官家的意思是……” 赵煦微微一笑,却不再往下说了。 赵孝骞见赵煦的态度,情知有些事情需要靠自己去悟,不管悟到了什么,干了什么,是他这个勾当公事该担当的,做错做对都与官家无关。 “臣懂了。”赵孝骞躬身道。 赵煦对赵孝骞的反应很满意,然后道:“若遇事不决,可来问朕,皇城司都无法解决的麻烦,也可向朕禀奏。” “臣遵旨。” 告退,出宫,从福宁殿到宫门这段路,赵孝骞脑子里一直在运转。 赵煦的意思,赵孝骞大约明白了。 简单一句话,旧党太多了,新党太少了,朝堂势力失衡,对皇帝来说不是好事。 所以旧党势力占据的位置,应该空出来一些,让新党填上。 那么,如何让旧党心甘情愿让出位置呢?任免圣旨不能无缘无故,于是皇城司就该出马了。 贪污受贿的,违法乱纪的,以权谋私的,总之,各种罪名必须有人领了,赵煦堂而皇之罢免这些人,再一纸调令让新党补上。 赵孝骞这位勾当公事,未来要干的就是这些活儿。 没错,非常得罪人,弄不好便是千夫所指,被旧党势力恨之入骨。 但赵孝骞无所谓。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数十年,哪怕下一任,下下一任大宋皇帝,都是主张新法的。 旧党从这一年开始,将会被年复一年的打压,一直到南宋,还在挨官家和新党的大逼兜。 那位著名的文豪苏东坡先生,由于是旧党,后来在徽宗时期,被人把名字刻在石碑上,被称为“元祐奸党碑”,你敢信? 没错,这事儿蔡京干的。 赵孝骞站在了大势的一方,尚有何惧? ------------ 第五十四章 初识同僚 走出皇宫,赵孝骞有些恍然。 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竟然掌权了,虽然只是个正七品小官儿,但权力是真的不小。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个,可能还不行,皇城司没那么大的权力,赵孝骞也不敢这么干,否则不等群臣参他,赵煦就先把他一片片剐了。 太祖赵匡胤开国时便定了规矩,不杀士大夫。即所谓的“君子政治”。 无限抬高文臣,无限贬低武将,开国便矫枉过正,大宋的弱,从开国时便已埋下极深的隐患。 “君子政治”,意思就是,朝堂上政敌之间争得再激烈,目的不过是把政敌斗到丢官免职,或是贬谪地方,到此便可止矣,基本不会要了政敌的性命。 比如当年的苏轼,乌台诗案这么大的案子,“诗文毁谤君相”这么大的罪名,结果也只是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大概相当于黄州民兵队的副队长。 说到苏轼,赵孝骞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文豪颇为神往。 如今的苏轼还活着,大约在海南岛住海景房,吃生蚝,钓龙虾,摸当地土著姑娘小麦色皮肤的大腿…… 别怀疑,他一定会摸的。 大文豪不摸姑娘大腿,怎好意思称“大文豪”? 想到苏轼,赵孝骞就很想跟他换换。 他的人生,赵孝骞的梦。 一千年以后去海南岛度個假,知道多贵吗? 既然大宋有所谓的“君子政治”,那么皇城司打压旧党势力,最多只能将他们扔进大牢,除非罪大恶极,否则轻易不可杀人。 出了右掖门,赵孝骞正打算上马车,却突然被人叫住。 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走过来,他穿着绿色官服,容貌颇为……嗯,只能说五官齐全,特点是毛发浓密,整张脸布满了胡须,胡须茂密得连五官都遮了一半。 再配上他穿的官服,像极了天庭当官的弼马温,官服穿在身上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这人走到赵孝骞面前,先拱手行礼,然后挤出一丝微笑。 看得出,这个微笑真的挤得很努力了,他显然不是爱笑的人。 “楚王世子当面可是?”声音粗犷沙哑,阳刚气十足。 赵孝骞也笑着回礼:“正是在下,不知尊驾……” “下官皇城司勾当公事魏节,拜见世子。”魏节再次行礼。 赵孝骞恍然,平级的同事啊。 皇城司勾当公事一共有三人,赵孝骞和魏节都是。 “原来是魏……嗯,魏勾当?”赵孝骞有点不确定,总觉得“勾当”这词儿像骂人。 魏节可不知“勾当”这词儿在后世是贬义,闻言很自然地拱手表示谦逊。 “下官表字‘立衍’,世子直呼下官表字便可。”魏节道。 赵孝骞很随和地笑道:“你我都是勾当公事,你不必自称‘下官’,看你应该长我几岁,以后便称你立衍兄吧。你亦可唤我子安。” 魏节慌忙道:“怎能直呼世子表字,太折煞我了这也。” “都是男儿大丈夫,不必在这种小事上推来推去,就这么定了。”赵孝骞不耐烦地道。 魏节唯唯称是,但嘴上还是称世子。 尊卑有别,赵孝骞的出身背景是魏节拍马也比不上的,官场上不拘小节的人,官儿大抵是当不了多久的。 从赵煦下旨任赵孝骞为勾当公事那一刻起,魏节就很清楚,以后皇城司不再是三足鼎立的格局,多半要以赵孝骞为尊了。 宗亲任实职,官家敢打破祖宗规矩,必然有他的打算。 赵煦亲政未久,天下待兴,这般时节,或许唯有宗亲兄弟更能得到他的信任,将赵孝骞塞进皇城司,魏节用屁股想都知道,赵煦大约是要把皇城司掌握在这位同姓宗亲兄弟手中了。 皇城司是一柄锋利的刀,刀柄握在什么人手里才能让官家得心应手,这个很重要。 所以魏节见赵孝骞的第一面,便主动降了身份,以下官自居。 人家投胎技术太高,必须尊敬一下。 “同僚初识,要不要庆祝一下?”赵孝骞笑问道。 官场如职场,有些应酬是免不了的,谁不希望自己有个懂事又大方的同事? 魏节粗声道:“下官正有此意,与世子小酌一番,下官做东不如。” 赵孝骞眨了眨眼。 刚才魏节说第一句话时,赵孝骞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说了几句后,赵孝骞终于听出来了。 “立衍兄何方人士?” 魏节道:“下官青州人,元丰年入汴京步军殿前司任指挥,元祐四年调任皇城司被官家。” 赵孝骞恍然,青州大约是后世的山东潍坊一带。 难怪那么喜欢用倒装句。 “来,立衍兄跟我念,‘元祐四年被官家调任皇城司’。” 魏节很听话地跟着念:“元祐四年被官家调任皇城司。” 赵孝骞满意地笑了。 魏节却不解地道:“这话有啥别的意思吗我说。” 赵孝骞立马泄气,叹道:“你高兴就好我觉得。” 摸了摸怀里的银子,鼓鼓的一包,估计不少,赵孝骞有心请魏节逛青楼,顺便自己也能得偿所愿。 然而赵孝骞对大宋青楼的消费实在缺乏了解,赵颢说他有次给花魁娘子砸了一千贯都没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搞得赵孝骞有点底气不足。 “吃饭喝酒总不会太贵,我请。”赵孝骞大方地邀了魏节上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又来到御街路口。 赵孝骞掀开车帘,如同导游介绍名胜古迹似的,指着路口道:“此地是我扬名之所,当初我一个大逼兜,差点打爆刘挚的狗头。” 然后赵孝骞恶狠狠地捏拳:“谁敢不听我的话,我也打爆他的狗头,形如刘挚!” 马车内,魏节脸颊抽搐了一下,叹道:“世子恐吓下官不必如此含蓄,官家既任世子为勾当公事,下官自然听伱的。” 赵孝骞迅速收起了凶恶的嘴脸,展颜一笑:“误会,立衍兄误会了不是,你我同僚,我怎会恐吓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宣扬一下我当初的丰功伟绩而已,立衍兄切莫以为我在针对你。” 魏节脸颊又抽了一下,不知是应酬式微笑还是表示无语。 “是是,世子虎威,天下何人敢犯,皇城司以世子为首,日后当横行汴京我觉得。” 短短几句话,赵孝骞确定了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 好不容易得了个掌实权的官儿,总不能被同僚架空吧,现在的发展赵孝骞颇为满意。 青楼去不起,吃吃喝喝没问题。 在魏节的推荐下,二人来到潘楼东街一家名为“第一楼”的地方。 敢在美食遍地的汴京自称“第一”,自然有着不凡的本事。 第一楼最出名的是主食,是一种名叫“灌汤包”的东西。 没错,就是后世开遍全国的灌汤包,它的真正发源地是大宋汴京。 ------------ 第五十五章 辖下所属 灌汤包发源于汴京,但它发明出来却更早,在唐玄宗时期,便有一位姓孙的厨子做出了灌汤包。 唐玄宗甚喜此物,亲自将它命名为“灌汤馒头”,唐朝时的“馒头”便是包子的意思。 后来到了大宋,这家第一楼便在汴京开了起来,据说还是唐朝时的秘方,不过厨子不姓孙了。 赵孝骞和魏节走进第一楼,四下打量环境。 说是“第一楼”,但其实地方并不大,一楼大约能摆五六张桌子,上面还有二三楼。 楼内的装潢很简陋,人们来这里也不是冲着装潢来的,在汴京潘楼街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这样一间店铺委实不错了。 楼内的桌椅颇为陈旧,门口挂着厚厚的布帘。 神奇的是,这里也有怀抱琵琶的歌妓,在楼上楼下游走,央求客人点个曲子,或是陪客人饮几杯。 陪饮几杯酒不会那么单纯,算是默许了被客人摸摸抓抓,属于底层阶级的皮肉生意。 还有市井闲汉们在桌子之间穿梭,客人需要买什么东西,或是别的需要引介的人和物,闲汉们便收取客人的赏钱,喜滋滋地帮忙跑腿。 后厨的小门紧闭,大约是掌柜怕灌汤包的秘方被人偷去,防得很严,客人若起身打算去后厨看看制作过程,掌柜和伙计会拦在门口,笑吟吟但态度坚决地请客人回去。 赵孝骞和魏节点了两屉包子,还点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 热腾腾的包子很快端上来,揭开屉布,赵孝骞发现跟前世的灌汤包有些不一样,个头很大,一只大约有拳头大小,面皮很薄,简直能透过面皮看到里面晃荡荡的汤汁。 挟起一只放凉后,赵孝骞迫不及待一口咬下,不忙松口,先从缺口处使劲吸里面的汤汁,再咬里面的馅儿。 这一口下去,赵孝骞差点流出泪来。 前世的味道! 一种美食传了千年,味道居然一点没变,幸福感爆棚。 魏节坐在他对面,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吃个包子都能流泪,这位楚王世子的精神状态…… 难怪敢揍前任宰相,这人疯起来怕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好吃!”赵孝骞擦了擦眼眶:“多谢立衍兄引介此地,以后我定常来。” 这都不是吃包子了,而是吃情怀,来自前世的乡愁。 魏节扯了扯嘴角,不习惯笑的人,再怎么努力,笑起来都充斥着一股大反派皮笑肉不笑的阴森味道。 “世子喜欢就好,此地亦常来下官。” 吃完一個又一个,赵孝骞吃了大半屉,委实吃撑了,这才端杯敬魏节。 节奏放缓,魏节说起了正事。 “世子今日上任,下官给您说说皇城司的情况,皇城司辖下有两司,一曰‘探事司’,一曰‘冰井务’,二司皆受皇城司节制。” 赵孝骞不解,“探事司”能理解,顾名思义,打探情报的,皇城司的本质就是个特务机构,探事司自不可少。 冰井务是个啥? 魏节不慌不忙地解释:“所谓‘冰井务’,所司主要是宫闱之内,皇宫里的官家太后和贵人们,夏天要用冰降暑,宫中便设冰井务,所谓‘冰井’,指的是宫中藏冰之所,给贵人们提供冰块。” “太宗以后,冰井务就变了,它成了历任官家在宫中布下的眼线,专职监察宫禁宿卫之言行,不仅如此,冰井务还兼羁押之责。” “举凡皇城司拿问之人犯,在交给刑部或大理寺审问之前,皆由冰井务暂时羁押,当然,若是重大刑案,冰井务也会私下刑讯审问,再交给刑部或大理寺问罪。” 赵孝骞恍然大明白。 简单的说,皇城司下面有两个部门,一个是探事司,一个是冰井务。 探事司负责打探和抓人,冰井务负责关押和审问。 而且冰井务还是皇宫中重要的防线,它的密探潜伏在皇宫里,专门监察那些宫禁宿卫的言行,保证官家的安全。 “咱俩是勾当公事,能节制探事司和冰井务?”赵孝骞又问道。 魏节道:“当然,探事司和冰井务隶属皇城司,世子和下官是皇城司最高的官,辖下两司皆听命于你我……” 顿了顿,魏节补充道:“……以后主要是听命于世子。” 赵孝骞立马对魏节心生好感。 这货很会做人,不需要沾毛,已经比猴儿还精了。 “皇城司不是有三位勾当公事吗?除了你我,还有一位呢?”赵孝骞没忘记漏网的那个勾当。 如果不服,照例打爆他的狗头。 魏节道:“还有一位勾当公事常驻宋辽边境的真定府,他专司打探辽国敌情和兵马调动布置,‘皇城司’设立之初,本就是为打探敌情而存在的。” 赵孝骞不由暗暗吃惊。 如此神秘隐蔽的特务机构,能量果真不小,由内而外都顾及到了。 真定府太远,暂时没法对他立威。 了解到皇城司的大概情况后,赵孝骞这才说起了正事。 “有件事烦请立衍兄辛苦一下……”赵孝骞道。 魏节急忙道:“尽管吩咐世子。” “是‘世子尽管吩咐’……唉,算了,你高兴就好。” 赵孝骞顿了顿,低声道:“汴京城和各地官员里,关于旧党一方的名单,你整理一份给我。” 魏节道:“新旧两党所属朝臣,皇城司早有名录,世子随时可查阅。” 赵孝骞点头,并不感到意外。 皇城司若连这点基本的情报都没有,赵孝骞就该在内部找人开刀了。 赵孝骞又道:“汴京的旧党朝臣里,皇城司可有拿到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 魏节犹豫了一下,道:“有,但不多,左司一位郎中,一位承宣使,两位给事中……他们大多涉贪墨受贿,还有一位天章阁直学士,府宅涉逾制。” “这几人皆是旧党,他们的涉事证据皇城司是直接掌握的,只是一直未拿问而已。” 赵孝骞嗯了一声,道:“明日将这几人的涉事证据直接交给我,切莫走漏风声。” 魏节有些担忧地道:“世子这是要……是官家的意思吗?” “社会上的事少打听。” 魏节立马闭嘴,不敢多问一句。 心中却隐隐明白,此事定是官家的授意。 这位官家立志复新,所图甚远,朝堂眼看要变天了,不知多少旧党朝臣的命运从此被改变,彻底告别政治舞台。 官家亲政以来,从调任曾布章惇入京,到打破祖宗成法任宗亲子弟为官,再到赵孝骞搜集旧党朝臣犯事的证据。 一步一步无不在显示,官家正在勒旧党们的脖子。 而皇城司扮演的角色,便是官家手中那根要人命的绳子。 ------------ 第五十六章 王府进财 赵煦要削弱朝堂旧党,赵孝骞愿意配合。 反正在赵孝骞的心里,新党旧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对君臣什么的概念并不是太接受。 赵孝骞选择配合赵煦,更多的是一种积攒个人资本的过程。 人在大宋,刚刚穿越。 没有足够的实力改变世界的游戏规则以前,最好保持低调,紧紧抱住最粗壮的那条大腿。 那种刚穿越就大喊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傻缺,在这个世界上大抵是活不了太久的。 赵孝骞不是傻缺,他只不过是随遇而安的性格。 给我官儿,我就当,让我混吃等死,我也不拒绝,像徐霞客那样,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一生,已是人生至幸。 从魏节那里拿到了几名旧党官员的罪证,赵孝骞随意看了看。 罪证很充实,几乎可以说板上钉钉了。 但罪名不是很大,大多跟贪墨受贿有关,还有個盖房子逾制的,一个从三品官儿,府宅正堂的高度比制度规定的高了二尺左右,已经是王侯府邸的规格了。 贪污受贿那几个还好说,毕竟钱落了袋,该享受的也享受了。 府邸逾制那个,赵孝骞就不太理解了,这货图个啥? 好好盖个房子,摊上天大的麻烦,自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逾越”,非要往枪口上撞。 当然,新党其实也没那么干净,只是如今朝廷的大势,枪口一律瞄准了旧党,皇城司对新党的所为或许清楚,但仍保持不闻不问的态度。 罪证拿到手,赵孝骞查阅几遍后,立马派人送进皇宫。 两个时辰后,皇宫来人,将罪证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赵孝骞,宫人还转达了赵煦的一句话。 “便宜处置”。 赵孝骞顿时心里有底了,派人召来魏节,下令皇城司按图索骥拿人。 一名左司郎中,一名承宣使,两名给事中,还有一名天章阁直学士,半天之内全部被拿下,送入冰井务关押,司内自有专人审问。 一石惊起千层浪。 汴京城又炸了。 炸点很多。 首先是官家对赵孝骞的实权任命,大宋的律法对宗亲向来极为严厉,宗亲不得任实职已是祖宗成法,早在太祖皇帝在位时已定下。 百余年过去,官家竟打破成法,将赵孝骞任了实职,尤其是皇城司这种神秘又强权的部门。 这……成何体统!祖宗的话都不听了,官家这是要翻天了吗? 没等朝臣们缓过神来,便又传来了坏消息。 赵孝骞令皇城司拿问了五名朝臣,最高是从三品的天章阁直学士。 果然,宗亲掌权的结果,必然是祸国殃民,倒行逆施,这能忍? 不出所料的,无数朝臣疯了似的上疏参劾赵孝骞,也有一些忠直之臣索性对着赵煦开骂。 鹅毛大雪般飞进皇宫的奏疏,赵煦看都懒得看,一律留中,对此事不表态。 朝臣们不甘心,跑到宫门外跪地抗议。 又是一哭二闹的把戏,听着都腻了,赵煦自然也不理会,不仅如此,还好心地派宫人送来热水干粮。 你们有种在宫门外跪到天荒地老,朕养你们。 赵煦不在乎,赵孝骞自然更不在乎。 几名旧党朝臣被拿进了冰井务,接下来便走流程了。 审问,用刑,亮罪证,认罪,取供,送交大理寺,最后大理寺判案。 皇城司该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便是大理寺的活儿,以及朝堂上新党与旧党互相扯皮,赵煦最终做决定。 于是,赵孝骞又轻松下来了。 封了实权官儿,世子也是要休息的,赵孝骞可没有打工人的觉悟。 上辈子当牛做马,这辈子又当牛做马,我特么不白穿越了吗。 今日王府有喜事。 雪盐的买卖终于见到盈利了。 一大早便有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一箱箱铜钱银子被搬下来。 赵颢和赵孝骞站在门口,两眼放光,一脸喜意。 父子俩见到钱财,一如既往地没出息。 雪盐面世不过半月,楚王府名下的田庄建了不少黑作坊,专门用来提纯官盐。 几位大股东共同发力之下,中原地区的渠道尚未铺开,但汴京城的权贵和富贾家中,已悄然多了雪盐这种东西。 雪盐定价不高也不低,如今的官盐卖四十七钱每斤,私盐便宜多了,卖十七钱。 经过几位大股东商议后,决定雪盐只走高端奢侈路线,于是定价二百文每斤。 据说这价格还是皇族的老族长赵宗晟定下的。 老头儿看着慈眉善目的,下手一点也不善良,黑得很。 半月过去,股东们终于等到了盈利的时刻。 “儿啊,咱们发财了!”赵颢站在门口,看着下人们一箱一箱地往王府内搬钱,兴奋得像一只站在粪堆上的苍蝇,不停搓手手。 赵孝骞也很兴奋,穿越至今,哪怕抢了纨绔不少钱,赵孝骞仍然觉得手头太紧。 多少日子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青楼还是没敢去,怕露怯。 亲爹砸一千贯都没睡到花魁娘子,这件事成了衡量青楼消费的标杆。 今日赵孝骞终于可以挺胸抬头,像个大冤种一样昂然走进青楼了! 男人可以不当大冤种,但必须具备大冤种的实力。 “这次分润,算上你的一成利,咱王府总共分到三千贯,发了!”赵颢两眼闪闪发光。 赵孝骞叮嘱道:“父王,孩儿那一成的利润单独给我,让人送到我的院子去。” “给你给你,为父不贪你一文钱。”赵颢毫不在意地道,眼睛仍紧紧盯着钱箱。 抬手拦下两名吭哧吭哧搬钱的下人,赵孝骞打开钱箱,里面是一大堆铜钱,也夹杂着一些银锭银条。 赵孝骞不客气地将银锭银条拣出来,搜集了大约几百两,叫来一名下人,吩咐他将这几百两银子换成黄金。 逛青楼的姿态必须帅,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浊世翩翩佳公子,一手摇折扇,一手搂娇娘,这才是风流世子的正确姿势。 吭哧吭哧抱着大几十斤银子,满头大汗走进青楼,再有钱也是一副牛马相,进门就被人鄙夷三分。 经常上洗浴三楼的朋友都知道,不管什么性质的服务,只需要刷手牌就够了。 所以,银子必须换成轻便易携的黄金揣在怀里,才能保持帅帅的姿势进门做服务。 见赵孝骞挑了不少银子出来,赵颢急了:“伱干啥?” “不明显吗?我拿银子啊。”赵孝骞莫名其妙。 赵颢迟疑了一下,道:“先说好,你拿的银子是你个人的一成利啊,不走王府公账……” 赵孝骞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我拿的当然是王府公账,儿子花亲爹的钱,不是天经地义吗?父王您若拒绝,可就算弃养罪了,我还只是个两百多月的宝宝呢!” 揣上下人换来的黄金,赵孝骞扭头就走。 赵颢气得恨恨跺脚:“有俩钱不知怎得瑟!” “来人,也给本王拣五百两银子,憋太久了,本王要出门花钱了!” ------------ 第五十七章 青楼薄幸 手头有钱胆气壮,男人有钱就变坏。 赵孝骞出门便上了马车,吩咐直奔潘楼东街。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赵孝骞嘴角难压,无声地勾出一抹暗黑系微笑。 十八岁了,不能再纯洁了! 如果是一条十八岁的狗,它都儿孙满堂了。 而赵孝骞这个大活人,还是堂堂大宋世子,居然……俗称“处男”。 狗见了他都会笑。 第一次逛大宋的青楼,赵孝骞决定不带任何朋友,自己单刀赴会。 当然,陈守和麾下禁军还是要带上,赵孝骞没那么傻缺,汴京城里得罪了那么多旧党,他又不是石家庄赵子龙,怎敢单枪匹马乱跑。 汴京的潘楼东街是青楼勾栏集中之地。 此地青楼林立,勾栏遍地,既有单干拉客的中年老妓,也有年轻貌美的花魁娘子。 可以说,潘楼东街照顾了汴京高中低各种消费阶层,不管口袋里有多少钱,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的女人。 当然,青楼与勾栏里那些拉客的老妓不一样,它属于高端消费场所,皮肉生意也做,但主要是以高雅闻名。 举凡进青楼的客人,其实以追求精神层面的满足为主。 才子佳人对坐,才子作诗填词,佳人抚琴题书,画面多么和谐美丽。 基本不会有才子作诗填词之后,突然开口问“做全套多少钱”。 而所谓的花魁娘子,虽然沦落风尘,但往往也是心高气傲。 她们不是脑满肠肥的暴发户用钱能砸躺下的,某个姓赵的亲王已经试过,不行。 她们看重的也是年轻俊秀才华横溢的才子,有容貌有才气,懂得疼惜人,也要识风情。 所以说,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要求很高,寻常人连面都见不到。 这也是青楼的营销策略,勾着你,吊着你,就是不让你得到,再使点绿茶白莲手段,你不得倾家荡产往青楼里钻? 马车到了潘楼东街,赵孝骞下了马车,转身四顾,果然处处灯笼高挂。 印象里姑娘们站在楼阁上,摇着手绢冲着楼下娇声喊“大爷快来玩呀”之类的画面没看到。 相反,四周其实很安静,就算有客人走进青楼,也如同拜访友人般淡定随意,没有人在青楼里咋咋呼呼,也没有老鸨在外面拉客。 大宋的青楼给赵孝骞的第一印象,其实更像一种高端上流的交际场所。 眼神扫视一圈后,赵孝骞看到一家挂着“醉花阴”的青楼,笑了笑,然后走了进去。 招牌有点意思,醉花阴是词牌名,但字面意思又透着浓浓的暧昧气息,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 吩咐陈守等人门外等候,赵孝骞独自走进这家青楼。 进门便觉堂内明亮,房梁上挂了许多灯笼,一名穿着长衫的知客迎上来,先斯斯文文地长揖一礼,然后露出亲和的微笑。 “小人这厢有礼,公子面生得很,似乎没来过,不知公子有何需要,是要听姑娘唱曲儿,还是听琴赏舞。” 赵孝骞有点忐忑,第一次来青楼,不懂里面的流程,难免有些露怯。 然后感受了一下怀里黄金的重量,赵孝骞露出自信的微笑。 “先弄一桌好酒好菜,再叫姑娘唱個曲儿。”赵孝骞回道。 没提什么花魁娘子,赵孝骞很清楚所谓的花魁,其实就是不见底的销金窟,钱花了,人还不一定能睡得到,活爹就是反面教材。 “公子可有相熟的娘子?” “没有,多叫几个我先看看。”赵孝骞淡定地道。 知客笑着将他领到楼上一间雅阁里,然后告退。 没多久,几名丫鬟端着酒菜进了雅阁,然后一股香风飘来,一群莺莺燕燕排队走进雅阁内。 赵孝骞精神一振,这味儿对了! 又是该死的前世的乡愁! 姑娘们进来了六七个,看着赵孝骞年轻雍贵的模样,纷纷掩嘴笑开了花儿。 接下来便见一个个姑娘轮流上前自我介绍。 “我是珍珍。” “我是怜怜。” “我是爱爱。” “额是王刚!” 赵孝骞皱眉,神情有点失望。 怎么说呢,没想象中那么绝色倾城,眼前这几位姿色还是有,大多是中等偏上,如果打分的话,平均分大约能打六七十左右。 王刚比较出众,她七十五。 自己的处男之身若交付给她们,未免有些屈辱了。男人也需要高端的仪式感的。 “换一批!”赵孝骞果断挥手。 很快又进来一批,一批又一批,仍是不满意。 不仅赵孝骞的脸黑,知客的脸也黑了。 这人是竞争对手派来砸场子的吧。 或许赵孝骞的表现太特别,整个青楼都有些讶异了。 距离赵孝骞雅阁对面不远的另一间雅阁里,一名怀抱琵琶的绝色女子正垂头抚弄琵琶,调试琴弦。 丫鬟兴冲冲跑来告诉她,青楼来了一位贵公子,口味却刁钻得很,换了三四批姑娘,仍未见到满意的,知客都快哭了。 绝色女子神情淡然,不为所动,眼神里只有一股淡淡的鄙夷。 “渔色之徒罢了,庸俗得很。”女子平静地道。 “听知客说,这位贵公子身份不凡,不仅乘坐的马车华贵,还有许多禁军跟随,娘子何不去结识一番,兴许能托付个好人家呢。”丫鬟不死心地劝道。 女子摇头:“既已沦落风尘,此生哪有什么好人家可托付,纵是被人赎了身,不过只是深宅权门的一件玩物罢了,我……早已不指望了。” “娘子可是咱楼里的花魁,若被贵公子赎了身,至不济也能做个妾室吧。” 花魁娘子微笑,态度却很坚决:“我的规矩你知道的,不管他是何身份,但求一阙流传千古的佳词,不逊柳三变秦少游便可,若是作不出来,便注定无缘,何必相见。” “去年一位亲王在此砸了千贯,我都没破过例,你便知我决心。” 丫鬟泄气地垮下肩膀。 赵孝骞的雅阁内,换了三四批后,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用真诚的眼神望向知客,无声地辩解,我不是竞争对手派来的…… 知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赵孝骞满心失望,实在不想再挑选了,第一次逛青楼,结果逛出这般结果。 垂头摊开自己的双手,只觉满腹辛酸。 难道今晚……又只能靠左妻右妾了? ------------ 第五十八章 知音难觅 贪财好色,骄奢淫逸,好逸恶劳,不过只是尘世里一俗人。 说实话,赵孝骞觉得以自己这德行,老天爷没有赐他一个神豪躺平系统,实在是不应该。 现在这个贪财好色,对社会毫无害处的年轻人,只是想找个女人,略带仪式感地结束自己纯洁的青春,为何这么难? 赵孝骞摇头叹息:“不过如此,罢了,我换一家……” 说完赵孝骞起身,知客却拦住了他。 二人对视,赵孝骞满脸失望,知客脸色却很难看。 “公子且慢,这家醉花阴虽说算不得汴京最好的青楼,但至少也是位列前三,今日公子如此不满意,是在下的错。”知客非常客气地长揖赔礼。 赵孝骞挑眉:“所以?” 好希望知客突然翻脸,用一种送死炮灰的嚣张语气告诉他,今日进了他的门,不留下银子莫想出去。 这命中注定该装的逼,不就来了么。 抛开楚王世子的身份不说,你特么敢勒索皇城司勾当公事,倒要看看你长了几颗脑袋。 然而,知客咬了咬牙,一脸迟疑,似乎不像要勒索的样子。 门前迎客的他,地位虽然不高,相当于后世的龟公,但眼力绝对歹毒。 赵孝骞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还跟了一众禁军侍卫,赵孝骞本人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知客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位权贵公子,出身背景绝对小不了。 青楼,是做有钱人生意的,老板开青楼是以盈利为目的的。 这样一位气度不凡的权贵公子,今日若失望离去,明日怕是整個汴京城的纨绔圈子将传遍他家青楼都是丑八怪。 家人们,好下头,快避雷…… 为了青楼的买卖,为了自己的生计,今日绝不能让这位贵公子失望而去,必须掏出压箱底的王牌了。 “公子稍待,在下这就为公子请出我家最招人怜爱的娘子,若有半字虚言,公子扭头就走,在下绝不相拦。” 赵孝骞皱了皱眉,正要说点什么,知客却转身就走。 于是赵孝骞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 大约是前世刷太多某音了,里面的网红美女一个比一个漂亮,导致他对美的追求阈值也越来越高,寻常女子根本达不到他的审美标准了。 没过一会儿,雅阁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知客挑帘而入,拱手客气地问道:“不知公子钟意怎样的娘子?” “这里有知书达礼的,有文静清秀的,有多才多艺的,还有妙语解忧的,公子您钟意……” 赵孝骞不自在地咳了咳:“……骚的。” 知客:“…………” 雅阁外,茕然而立的花魁娘子姜妙仙呼吸一顿,俏脸迅速涨红,洁白整齐的贝齿咬得格格响。 这个,这个……无耻的登徒子! 知客擦了擦额头的汗:“公子有趣得很,在下为您请来的,是我家最美的花魁娘子姜姑娘,此刻她就在……” 话没说完,赵孝骞皱眉:“花魁娘子?不要不要,让她走!” 叹了口气,赵孝骞无奈地道:“罢了,你随便找个能弹琴的姑娘,容貌什么的我不在乎了,我吃点酒菜,让她在旁边弹琴弄点动静出来,成不?” 知客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位贵公子居然会拒绝花魁娘子。 花魁啊,从来不见俗客的啊! 今日若非见这位贵公子来头不小,掌柜亲自出面相请,寻常的风流公子若无上佳词作,怎么可能见得到姜姑娘。 结果这位贵公子倒不愿见了,咋想的。 知客自然不知,赵孝骞对“花魁”俩字过敏,因为亲爹曾经花了一千贯都没把花魁砸躺下,这样的无底洞自己还是不要招惹了。 雅阁帘子外,姜妙仙肺都快气炸了。 众星捧月般追捧的花魁,今日竟被人如此嫌弃,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没等知客出来,姜妙仙扭头便走。 公子口味再刁钻,今日知客都必须满足了。 于是从上百名青楼姑娘里挑了个模样还算出众,琴艺精湛的娘子,送进了赵孝骞的雅阁。 姑娘进门盈盈行礼,赵孝骞埋头吃喝,忙里偷闲朝她挥手招呼。 姑娘不敢怠慢,柔声问道:“不知公子贵姓,可有想听的曲子?” 赵孝骞头也不抬地道:“别瞎问了,我姓赵。你唱个有劲点儿的,嗯……苏学士的《大江东去》甚可。” 姑娘问他姓氏,自是得了知客的嘱咐,要她旁敲侧击这位公子的来历。 听到此人姓赵,姑娘心中咯噔一下,神情不由愈发恭敬,同时暗暗钦佩知客的眼力之毒。 姑娘当即不敢耽误,将古琴摆正,玉指轻挥,一阵激昂有力的曲调从指间倾泻而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姑娘檀口微张,苏轼这首念奴娇,女流之辈唱出来,竟也有几分豪迈气概。 赵孝骞听得入神,吃喝的节奏都放缓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古代人唱词,宋词之美,果真只有佳人弹唱出来,方增清雅韵味,妙不可言。 后人的念诵无论再怎么沉浸投情,似乎终归差了点味道。 唱到“一尊还酹江月”结尾,琴声依旧悠扬,回荡在小小的斗室内。 赵孝骞正打算让姑娘再唱一曲《明月几时有》,却突然听到隔壁雅阁传来抚掌大笑声。 然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多年未闻念奴娇,没想到世上还有人记得我那受苦的兄长,一墙之隔的贤达君子,不知可愿移驾一见,好教苏某会一会知音。” 赵孝骞愕然仰头看房梁:“什么鬼?” 隔壁接着大笑:“不是鬼,是人,行将就木,不合时宜的老人。” 雅阁内弹唱的姑娘掩嘴轻笑:“赵公子,隔壁的贵客请您移驾一见,不知可愿否?” 赵孝骞叹气,古代人的雅,真是拗口啊。 前世烧烤摊上,互相看顺眼的两桌陌生人,只要一声招呼“你瞅啥”,大家就能两桌凑一桌,愉快地喝酒了。 现在这又是“贤达君子”,又是“移驾一见”什么的…… 雅,雅不可耐。 饮了几杯酒的赵孝骞倒也不小气,闻言笑了笑,起身便挑开帘子,走到隔壁的雅阁内。 隔壁雅阁的人不多,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以及一位绝色的素衣女子默默抚琴。 老人且先不说,那位素衣女子抬头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既不行礼也不招呼,看了看他后,垂头继续抚琴,完全把赵孝骞当成透明的了。 赵孝骞满头雾水,这女人对自己怨气不小啊,面都没见过,我特么招她惹她了? 老人一身朴素的儒衫,须发皆白,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忧意,但神态却颇为爽朗,容貌也甚为正派,浓眉大眼,五官清正,像是性格磊落之人。 他面前桌案上摆着一壶酒,几样小菜,没有客人,只有他自己和那位抚琴的女子。 赵孝骞见到老人后的第一印象,立马在心中暗暗做了定义。 这位老人家来青楼的目的一定与自己不一样,他肯定不是来破处男身的,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 见赵孝骞进来,老人站起身,长笑迎上前。 “好一位器宇轩昂的风流少年,老夫苏辙,冒昧打扰了。” ------------ 第五十九章 名臣苏辙 老人自报名号后,赵孝骞当即一愣,被震得浑身一颤。 历史名人! 唐宋八大家之一! 大名鼎鼎的扶胸魔! 自打穿越以来,所谓的历史名人见了不少,哲宗皇帝不过也就那样。 但赵孝骞听到苏辙的名号后,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激动,如同前世意外遇到了某位一线明星,不管自己粉不粉他,都有种掏笔让他留个签名的冲动。 “晚辈赵孝骞,拜见苏侍郎。” 时下的苏辙,官职正是门下侍郎,赵孝骞称他侍郎倒也没错。 说完以后,赵孝骞闭上眼,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听到赵孝骞的名字后,苏辙脸色当即一变,老脸迅速沉了下来。 “你是赵孝骞?楚王世子赵孝骞?” 赵孝骞苦笑道:“正是晚辈。” 苏辙气坏了,重重一跺脚:“你,你你怎能是赵孝骞!” 赵孝骞无奈地道:“晚辈的名字笔画太多,我也不想叫赵孝骞,要不您跟我父王聊聊,给我换个名字?” 苏辙没说话,雅阁内垂头抚琴的绝色女子却突然噗嗤一声,然后女子顿觉失礼,急忙起身赔礼告罪,脸蛋儿臊得通红。 “废旧复新之议,可是你的主意?”苏辙冷着脸问道。 “我爹干的,晚辈毫不知情。”赵孝骞半秒都没犹豫,就把亲爹推出来背锅。 “你,伱你!当老夫痴傻不成?朝堂内外皆知之事,你否认有用吗?”苏辙更气了。 见苏辙气得老脸通红,呼吸愈发急促,赵孝骞也吓到了,急忙柔声安抚:“苏侍郎息怒,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此地是青楼,您若在青楼里有个三长两短,外面不知会传得多恶心呢。” 苏辙立马回过神,咬牙深呼吸。 没错,老夫要坚强,老夫不能死在这里,名声太难听了! 见苏辙慢慢恢复了平静,气色也没那么难看了,赵孝骞这才松了口气。 与文化人打交道,还真得拿捏他们的软肋。 他们的软肋就是“道德”二字,比生死更重要,苏辙这位老人家不就妥妥被拿捏了。 反观赵孝骞……若是外面有人造他的黄谣,他只会洋洋自得到处炫耀“汝观吾弟颇雄壮否?” 黄谣,对毫无道德廉耻的人来说,不过是一种個人崇拜式的正面宣传。 独自抚琴的绝色素衣女子姜妙仙,此刻一双妙目也情不自禁在赵孝骞脸上打量扫视。 这无耻的登徒子,竟然是楚王世子。 犹记去年,给她砸了一千贯钱却不得其果,于是怒冲冲拂袖而去的人,似乎……正是楚王。 这对父子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楚王再粗鄙,至少不会堂而皇之要“骚的”,他儿子耿直多了。 想到这里,姜妙仙不由狠狠白了赵孝骞一眼,然后垂首继续抚琴。 悠扬悦耳的琴声,此刻苏辙却一点也欣赏不了,他现在满腹怒火,皆因赵孝骞。 没错,苏辙是旧党,正在被曾布章惇赵孝骞等团伙组织玩命打击的旧党。 准确的说,苏轼苏辙兄弟俩都是旧党。 所以苏辙听到赵孝骞的名字后,才会那么生气。 “可惜了,可惜了……多好的后生啊,可惜竟与奸佞为伍。”苏辙遗憾地长叹道。 赵孝骞摸了摸鼻子,老头儿活了大把年纪,散买卖不散交情的道理都不懂吗? 什么地方碰上,都要先论一下政治站队,赵孝骞真是烦透了。 对于苏家这对兄弟,赵孝骞还是颇有好感的,这与政治立场无关,他本人其实是个没立场的人,所谓的“站队”,无非是不偏不倚抱住皇帝的大腿而已。 主要是前世背了不少苏轼的诗词,文豪不愧是文豪,赵孝骞不得不五体投地。 爱屋及乌之下,对这位一生都在狂捞兄长的苏辙,印象也坏不到哪里去。 可惜的是,苏辙对赵孝骞似乎印象极坏。 这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既然不是同路人,没必要非死皮赖脸凑在一起论交情。 于是赵孝骞朝苏辙行了一礼,正要礼貌地告退。 苏辙却叫住了他,脸色仍不好看,但语气还是缓和了一些。 “罢了,此地不是朝堂,你又是个后生小子,老夫犯不上与你争论,世子若不弃,且留下与老夫共饮几杯如何?” 赵孝骞却不大情愿,迟疑了一会儿,道:“苏侍郎能保证接下来不骂人,并且一直说人话?” “噗嗤!”姜妙仙又忍不住笑了。 俏脸通红地起身,再次赔礼致歉,又狠狠瞪了赵孝骞一眼,坐下,继续抚琴。 苏辙的性格除了有点顽固外,还算比较豁达,展颜呵呵一笑,捋须道:“老夫保证不骂人,也保证说人话,坐吧,今日老夫心绪不佳,后生陪老夫饮几杯便是。” 赵孝骞于是只好坐下。 斟酒,端杯,敬酒,一口闷,一气呵成。 苏辙满饮一杯,望向赵孝骞笑道:“世子认为,大宋推行新法利于社稷,苍生有救?” 赵孝骞苦闷地斟酒,叹道:“苏侍郎,不聊政事行吗?晚辈什么都不懂,新旧之争,论不清楚的。” “如果您非要与晚辈论个是非对错,朝会上咱们再聊,单挑群殴都行,你我战力三七开,未尝不可一搏。” 抚琴的姜妙仙拼命抿住唇,这次忍住了。 苏辙看了看自己枯瘦的身躯,又看了看火力旺盛的十八岁小伙儿赵孝骞,干咳两声道:“世子说笑了,三七开未免有些夸张,老夫不是妄自菲薄,单论武力,委实不如世子甚也。” 赵孝骞严肃地解释:“苏侍郎莫误会,晚辈说的‘三七开’,指的是我揍你三拳,你过头七……” “噗嗤!” 姜妙仙又忍不住了。 赵孝骞瞥了她一眼,这女人有毛病吧,如此烂梗居然能笑得这么开心,她莫非暗恋我? 姜妙仙使劲捂住嘴,垂头,肩膀却不停耸动,小脸儿都憋紫了。 “这位小娘子,要不……你出去透透气?”赵孝骞委婉地建议道。 姜妙仙捂着嘴拼命摇头,画面太熟了,岛国片里一边运动一边跟老公打电话时常见。 赵孝骞黯然长叹,何时才能告别纯洁,现在看什么都很邪恶,这样下去自己会越来越变态的。 听到“三七开”的名词解释后,苏辙又不淡定了,一双老拳攥紧,想打人,又怕打不过,真让这小子给自己过头七…… “后生刚才让老夫说人话,老夫现在问你,你说人话了吗?” ------------ 第六十章 子夜遇袭 在大宋,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进青楼,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或者说,是一桩风雅事。 苏辙这把年纪进青楼,倒也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纯粹是听曲买醉。 最近苏辙心情烦闷,这跟赵孝骞多少有点关系。 作为旧党的一员,当赵煦开始排挤旧党时,苏辙感到自己的脖子明显被勒紧了,压力非常大。 他预感到自己过不了多久,也会和其他的旧党朝臣一样被贬谪出京。 个人前程他并不在乎,但他对所谓的新法深恶痛绝,新法若恢复推行,天下百姓又将陷于水深火热。 而眼前这个赵孝骞,是推行新法的始作俑者,苏辙面对他时,很难保持情绪稳定。 只不过读书人基本的素养约束了他的愤怒,所以此刻他不仅能忍住不骂人,甚至还愿意与赵孝骞坐下来饮酒。 本打算与赵孝骞坐而论道,讨论新法的利弊,苏辙甚至试图说服赵孝骞改变政见,把他争取到旧党这一边来。 想法多少有点天真了,苏辙根本不知道,赵孝骞其实是没有政见的,他做的一切不过是迎合赵煦的政见。 坐在雅阁里的姜妙仙仍在抚琴,心中却甚为震惊。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郎,竟与当朝宰相同饮,而且人家宰相主动与他谈国事,却被他频频回避话题。 姜妙仙虽是风尘女子,但她多少听说过汴京城里的一些传闻。 传说当今官家亲政后,做出了许多新举措,很多都与一位宗亲少年有关,朝堂在动荡中辞旧迎新,换下了一大批朝臣,也与那位宗亲少年有关。 所以……是他么? 说话不着调,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表情,永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样的人,是如何改变一個国家的朝局走向的? 姜妙仙不由对赵孝骞产生了一丝好奇。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大约已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苏辙其实已有些醉意了。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看着赵孝骞的眼神有些复杂。 见过赵孝骞的风度谈吐,苏辙对这位少年郎颇有好感,可惜的是,为何他偏偏站到了新党那一方。 多好的少年啊,苏辙眼睁睁看他跳进了污秽不堪的粪坑里。 而赵孝骞愿意继续与苏辙聊下去,主要是想聊聊他的兄长苏轼。 这种心理,多少带点粉丝心态,毕竟,谁不想见到一位活的苏学士,听听那些史书上不曾见闻的名人轶事。 雅阁里的三人各怀心思,赵孝骞和苏辙都饮了些酒,于是各说各话。 苏辙不停说新法之恶,例举各种事实,神情有些焦急地告诉赵孝骞,朝廷和官家这样下去不行,大宋迟早药丸。 赵孝骞不停提起苏轼,苏学士喜欢吃什么,苏学士睡觉是啥姿势,苏学士这般神仙人物也会屙粑粑吗…… 姜妙仙则一直沉默抚琴,而她不停耸动的香肩,以及愈见凌乱的琴调,已深深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最后苏辙突然两眼一瞪,直勾勾地盯着赵孝骞。 随即脑袋一栽,狠狠栽在桌案上,彻底昏睡过去。 赵孝骞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伸手探了一下苏辙的鼻息,第一次主动跟姜妙仙开口。 “他……你作证啊,我可没对他怎样。”赵孝骞心惊肉跳地道。 姜妙仙只是轻飘飘看了苏辙一眼,道:“苏侍郎只是醉了,睡醒便无妨。” 赵孝骞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们照看好他,我走了。” 正要起身,姜妙仙突然叫住了他:“公子慢走。” 赵孝骞胡乱摆手:“好的好的,告辞告辞。” 姜妙仙想笑又忍住,道:“‘慢走’的意思,是请公子留步。” 赵孝骞于是留步,转身看着她。 姜妙仙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妾蒲柳之姿,竟不入公子法眼么?” “啥意思?” “妾的意思是,公子从始至终,竟未问过妾的姓名,甚至都未曾多看妾身一眼……”姜妙仙幽怨地看着他,妩媚的眼神特别勾人。 赵孝骞指了指昏睡的苏辙,又指了指她,干笑道:“这不好吧,老头儿若知我撬他墙角,打上门来,我心虚之下都不好意思还手……” 姜妙仙噗嗤一笑,道:“公子想哪里去了,妾与苏侍郎不过是知音之交,并无僭越,公子若不信,可当面问他。” 赵孝骞认真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花魁娘子?” “是,妾身姜妙仙,见过楚王世子。”姜妙仙起身盈盈行礼。 赵孝骞果断拒绝:“花魁最特么费钱了,告辞!” 赵孝骞是个务实的人,务实的人花钱必须物有所值。 花了天价又睡不到的女人,就像华而不实的国外奢侈名牌包包,理智如赵孝骞者,肯定不会把钱扔在这个无底洞里。 姜妙仙不敢置信地睁大了杏眼,这位世子居然如此在意钱财,他是认真的么? 见赵孝骞真的要走,姜妙仙心中一急,又叫住了他:“公子且慢!” “日后公子若心中烦闷,或想解乏消愁,不妨来妾身这里,公子报上名号,妾身扫榻以待……” 姜妙仙含笑补充了一句干货:“……妾身不收公子的钱,如何?” 赵孝骞的表情情不自禁松缓下来。 哎,这就对了,大家聊聊天,坐而论道,交个朋友,收钱就伤感情了。 “真的不收钱?”赵孝骞神情凝重地问道。 姜妙仙掩嘴轻笑:“公子放心,妾身绝不收您的钱。” “以后我一定常来!”赵孝骞郑重许诺。 不白嫖,下次去找青阳老牛鼻子给她供个长生牌位。 大慈大悲的女菩萨,活到一百岁都不过分。 ………… 从青楼出来,赵孝骞坐在马车里,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 青楼确实进了,但又好像没进。 破身的目的还是没完成,不过认识了苏辙,以及一位免费的绝色美人,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收获。 时已深夜,马车摇摇晃晃,赵孝骞睡意渐深。 马车外仍是热闹非凡的世界,大宋的城池没有宵禁,汴京的夜生活也是非常繁华的。 穿行过市,马车离开潘楼东街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陈守骑马跟在马车一侧,他也有些累了,骑在马上不时打个呵欠,身后的禁军兄弟们懒洋洋地跟着。 大家都想着回去睡一觉。 这时马车却突然在一条暗巷内停下。 赵孝骞被惊醒了,不满地掀开车帘:“为何不走了?” 车夫指着前方一堆杂物,讷讷地道:“世子,前面的路好像被堵住了……” 赵孝骞凝目望去,夜色昏暗,但依稀能看到马车前方的巷道里,一堆石块破烂的家具什么的堆积在一处,将道路堵了个严实。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谁这么没公德心,垃圾竟扔在路中间……陈守,兄弟们辛苦一下,帮忙搬开,赶紧回家睡觉了。” 后面的二十余禁军正要上前,却被陈守拦下。 “世子请速速下马车,快!”陈守沉声道。 赵孝骞不问原因,二话不说立马滚下车,动作利落地躲在陈守身后。 此刻他已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反派死于话多,赵孝骞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瞎勾巴问东问西。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陈守一招手,二十余禁军立马上前,将赵孝骞围在中间,众人的眼神警惕地扫视黑暗的四周。 “不对劲!世子,咱们步行退出去,退到热闹的地方。”陈守道。 赵孝骞毫不犹豫地点头。 二十余人刚迈步,突然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弓弦声。 十余支利箭借着夜色的掩护,狠狠射向马车,以及赵孝骞和陈守等众人。 ------------ 第六十一章 惊天大案 袭击来得很突然,但可以肯定,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时间,地点,设伏,一切都恰到好处。 如果不是陈守超凡的警惕性,这会儿赵孝骞恐怕已在马车里被射成了马蜂窝。 十余支利箭的目标很明确,都是冲着赵孝骞来的,一半射向马车,另一半射向被禁军将士保护的赵孝骞。 黑暗中,陈守和禁军将士们拔刀挥舞,赵孝骞在禁军的保护中矮下身子,努力让自己这个目标不那么明显。 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利箭射来,大多被禁军将士胸前的铁甲挡住,也听到了一些闷哼,显然有禁军兄弟中了箭。 “保护世子退出巷道,快!”陈守暴烈大喝。 赵孝骞跟着禁军急步后退。 又是十余支利箭射来,这次的目标仍冲着赵孝骞。 禁军将士拔刀一阵挥舞,身上的甲胄救了他们,挡下了大部分的箭矢,当然,又有几名禁军将士中了箭。 黑暗中不见敌人的踪迹,只是大概知道利箭射来的方向,赵孝骞等人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这种情势下,反击已不太可能,现在要做的是自保。 赵孝骞四顾之后,突然大声道:“敲击铁器,高喊巡街兵马司,动静越大越好!” 陈守等人立马照做。 禁军将士互相敲击佩刀,发出铛铛铛的声响,大家并高声大吼,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飘荡,很快,周围一些民居被惊醒,纷纷点亮了灯。 陈守和禁军将士仍在步步后退,直到退出巷道外,躲在暗处的敌人却没再射出利箭,显然已远遁了。 兵马司巡街的将士很快赶来,陈守这时才松了口气。 刚才真是太凶险了,反应但凡慢上一步,世子的生死简直不敢想象。 而敌人的行刺手段也非常的专业。 大约从赵孝骞乘坐马车出王府逛青楼那一刻起,他便被人盯上了。 从青楼出来后,赵孝骞的回程便已落入敌人的算计中,伏击的地点,路中间堆积的杂物,四周黑暗的环境等等,时间地点选择非常完美。 可以说,若非陈守警觉,这基本就是个必杀之局,第一轮射向马车的利箭,赵孝骞根本没法躲。 而且敌人也非常理智,不是那种不死不休的死士,两轮箭雨而不中,陈守等人又拼命制造动静,敌人于是便选择了抽身远遁,不再恋战。 被兵马司和陈守等人重重保护,赵孝骞脸色铁青回到王府。 王府内,赵颢似乎已得到下人的通报,正在银安殿焦急等待,见赵孝骞回来,赵颢神色一喜,急忙迎上。 “吾儿可伤着了?”赵颢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 赵孝骞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父王,孩儿无事,几名禁军兄弟为保护我受伤了,还请父王赶紧找大夫医治,并优加抚恤。” 赵颢挥手令下人速办。 银安殿内,赵颢屏退下人,殿内只剩父子俩。 赵颢沉下脸,道:“吾儿可知是何人谋划?” 赵孝骞摇头,这事儿委实不好查缉,他甚至连怀疑对象都没有,因为可能的嫌疑人实在太多了。 整个朝堂的旧党势力,几乎都有作案的动机。 这怎么查?一個个抓起来动刑审问? 赵孝骞很清楚,自己这是招人恨了,他触动了旧党的利益。 从逼着赵颢上疏废旧复新,到后来被任命为皇城司勾当公事,在他的主持下,皇城司拿问了五名旧党朝臣治罪等等。 不算地方官员,仅在汴京的旧党朝臣足有数千人,可以说,赵孝骞几乎把这数千人都得罪了。 从这数千个嫌疑人里找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几乎不可能。 父子俩相对无言,二人对凶手毫无头绪。 二人不知道的是,子夜这场针对赵孝骞的刺杀,已在汴京城内引发轩然大波。 许多朝臣在深夜被叫醒,甚至连禁宫都有人递了消息进去。 开封府,大理寺,皇城司都已被惊动,无数差役在深夜紧急赶往事发地点,勘察寻找刺客线索。 今夜楚王府的戒备更森严了,陈守麾下所有的禁军将士全部披甲而出,在王府内外四周执刀巡弋,就连平日空荡的王府中庭院子里都站满了人。 没过多久,下人匆匆禀报,皇城司勾当公事魏节求见世子。 魏节来得很快,见到赵孝骞时满面惊惶,打量之后确定赵孝骞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世子无恙,大宋之幸也。皇城司已派人在世子遇袭的附近查找,找到了刺客们伏击之地,他们躲在三处无人的民居中,算计了世子经过巷道的时辰。统一射箭行刺。” “那些人只射了两轮箭,两轮没能击杀世子后,便立马选择遁走,他们都是行家。” 赵孝骞嗯了一声道:“可发现了线索?” 魏节苦笑:“他们是行家,什么都没留下,现场只有他们留下的几枚脚印,脚印也很普通,几乎毫无用处……” 赵孝骞本就没抱多大希望,闻言道:“你们慢慢查吧,没有证据之前不要胡乱牵扯朝臣,事情闹大了,官家也为难。” 魏节小心地道:“世子被刺,应是旧党朝臣所为吧?” 赵孝骞没吱声。 一定是旧党吗?也说不准。 新党急于取代旧党,赵煦调任新党入京的动作太谨慎,节奏有点慢,若是赵孝骞今夜被刺死,龙颜大怒之下牵连无数,新党取代旧党的节奏这不就快了。 所以,赵孝骞若死了,对新党和旧党都是有好处的,凶手是不是旧党还真不好说。 甚至于赵煦……他或许也需要一个快速清洗旧党的理由。 不敢想,越想越阴暗。 赵孝骞摇摇头,道:“你先查,我不说什么,莫误导你查案的方向。” 魏节拱手应了。 匆匆的脚步声又传来。 下人禀报,宫里来人,官家召见世子。 赵孝骞急忙穿戴了官服官帽,上了王府的马车朝皇宫行去。 这次出行,保护赵孝骞的人就多了,百来名禁军随侍马车左右,浩浩荡荡来到皇宫门外。 福宁殿内,赵孝骞躬身行礼,抬头见到赵煦,他正一脸疲惫,但眼神中透着一股怒火。 “这群该死的东西,好大的胆!连刺杀宗亲都敢做,无法无天了!”赵煦涨红了脸怒道。 赵孝骞急忙道:“官家息怒,臣有惊无险,并未受伤,深夜惊扰官家,是臣之罪过。” 赵煦打量他,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道:“子安,你受惊了,此事朕定会严查,开封府也好,大理寺皇城司,都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天子皇都,竟敢做出刺杀宗亲朝臣之举,实在太过恶劣,若不揪出凶手,他日焉知会不会潜入皇宫刺杀朕!” 刺杀朝臣的事,对政治环境宽松的大宋来说,确实很恶劣,不夸张的说,今夜发生的事件,已经算得上惊天巨案,足以震惊天下。 从进殿到现在,赵孝骞一边应对,一边悄悄观察赵煦。 现在他基本可以肯定,此事应该与赵煦无关。 简单的说,赵煦就算需要一个清洗旧党的理由,也犯不着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再说,赵煦打破祖宗成法,任命赵孝骞为勾当公事,刚展现了皇帝魄力做出来的事,转脸就把赵孝骞干掉,逻辑上说不过去。 赵孝骞悄悄松了口气,不是赵煦就好,如果皇帝对自己起了杀心,赵孝骞除了带着活爹抱头跑路,基本没别的办法了。 赵煦安抚了赵孝骞几句后,神色又沉了下来。 “皇城司有三位勾当公事,其中一位在宋辽边境的真定府,今夜朕刚收到皇城司的密信,辽国派出使臣,讨要今年的岁赐,朕刚亲政,新法未行,国库又添一笔支出。” “岁赐”是大宋这边的官方说法,听起来就像是挨了大逼兜后,唯一能保住的一丝尊严。 上予下曰“赐”,所以我大宋还是老大,你辽国是老二,我给你的东西是赐给伱的。 但史书是公正的,赵孝骞知道,所谓的“岁赐”,其实就是“岁币”。 澶渊之盟后,大宋不得不每年对辽国献上岁币,其实就是交保护费,大宋给辽国钱物,辽国可以不攻打大宋,两国从此休兵。 每年岁币有多少呢? 本来是银十万,绢二十万匹,后来仁宗时期,辽国涨价了,每年银二十万,绢三十万匹。 未能统一华夏的割据王朝,就是这么憋屈。 ------------ 第六十二章 君臣奏对 岁币无疑是丧权辱国的,自古华夏王朝更迭,也就大宋干过这么没出息的事了。 后来的辫子朝,入侵华夏后好的不学,割地赔款这一套倒是青出于蓝,也算帮大宋长脸了。 后世很多人说,我们那帅气迷人的老祖宗缺的只是一张世界地图,这话没错。 但你给大宋官家一张世界地图,他们能干啥?他们是个啥? 华夏都没能统一,别聊那么遥远的话题,超纲了。 岁币不能不给,赵煦很不甘心。 刚接手偌大的帝国,他渐渐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可是北方的辽国却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他的权力还不够大,他仍被北方的辽国死死地压制着。 辽国索要岁币,是皇城司从北方传来的情报。 皇城司的消息传递渠道比较特殊,比正常的军报更快。 赵煦盘算着国库的盈余,不由心中气短。 有一种被高中生堵在巷子里抢了零花钱的愤慨和无奈。 “年复一年!年复一年!每年都交岁赐,我大宋还要交多少年!”赵煦愤怒咬牙。 赵孝骞站在赵煦面前没吱声,这是军国大事,身为宗亲应该避嫌。 赵煦却不肯放过他,从感情上来说,赵孝骞是堂弟,他比那些朝臣更值得信任。 “子安,你说说,我大宋可有办法,让辽国免了咱们的岁赐。” 赵孝骞垂头道:“官家,臣是宗亲,不敢妄议国政。” “你我兄弟闲聊,不算僭越。”赵煦不在乎地挥手。 赵孝骞几番犹豫,想到未来三十年后,华夏史上最耻辱的靖康之耻就要发生,从皇帝到宫室宗亲数千人,都被金国俘虏,其中便包括自己这个楚王世子。 刚穿越过来时,赵孝骞的想法很简单,大不了事发前带上老婆孩子远遁,从此隐姓埋名。 毕竟独自一人改变历史轨迹,实在太辛苦了,赵孝骞下意识便想逃避。 可是,如果有机会能改变历史,为什么不试试?何必非要落得隐姓埋名浪迹天涯的下场?住在汴京成吃香喝辣不更惬意吗? 现在赵煦当面垂问国事,算不算一次机会? 赵孝骞咬了咬牙,那么,就试试吧。 不听也无妨,就当给狗念经了。 赵孝骞沉默许久,缓缓道:“官家若许臣大胆,臣便妄议几句,对错与否,望官家勿罪。” 赵煦点头:“大宋无言者论罪的规矩,你但说无妨。” “官家,欲免岁赐,不能指望辽国发慈悲,而要靠咱们大宋自身的实力,咱们实力强大了,辽国还敢要岁赐吗?臣的这个想法,不知官家认同否?” 赵煦不假思索点头:“此为正理,朕深以为然,子安继续说。” 赵孝骞松了口气。 就怕他与赵煦的三观不合,若赵煦回答说朕就是喜欢跪着,朕只想让辽国给朕打個折,接下来就真没啥好聊的了。 “所谓‘实力’,无非‘富强’二字,国富,军强,如今大宋虽国库不足,但勉强能支应一场大战,唯独‘军强’二字,臣昧死言,远逊辽国多矣,官家认同否?” 赵煦笑了:“子安说话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说一句便问朕是否认同,朕是在问计于臣,也就是君臣奏对,子安大胆畅言便是。” 赵孝骞却严肃地摇头:“不,臣所说的话,是一步步来的,臣需要知道,官家与臣的想法是否契合,以及契合到哪一步。” 赵煦顿时也严肃起来:“好,国富军强,朕也认同。” 赵孝骞接着道:“军队强大,可御外辱,可平内乱,不客气的说,官家对大宋的统治基础,其实是建立在军队的效忠之上的,这句话,官家是否认同?” 赵煦认真想了想,迟疑点头:“也算……认同吧,朕以前认为,皇帝是靠文官的拥护,才能左右朝局,推行国政,但子安所言也不无道理,若无军队效忠,朕的话谁肯听?谁肯拥护朕这个皇帝?” 意见稍有分歧,赵孝骞于是停顿了很久,他在等赵煦自己消化,转变观念。 这场君臣奏对,只是偶然发生的。 但或许在多年以后,会被浓墨重彩记入史册。 赵孝骞此刻要做的事,是彻底板正赵煦的观念。 大宋之弱,是从开国时的国策上便已注定了的,所谓的“祖宗成法”,才是造成大宋羸弱的根本原因。 良久,赵煦终于点头,这次语气坚定了许多,或许是自己想明白了。 “没错,军队的效忠,比文官的拥护更重要。” 赵孝骞接着道:“官家若能想通这一点,便知‘国富’与‘军强’是同样重要的,推行新法是为了国富,但军队方面,官家却不闻不问,那么,大宋便只能跟以前一样,年复一年给辽国交岁赐。” 赵煦脸色突然一变:“子安的意思是,军队也要变法?” 赵孝骞叹道:“军队变法很难,眼下不一定有条件变法,至少……对大宋的军汉们多一些善意的优恤,稍微提高一下他们的地位。” “军汉们的要求不高,朝廷每年多给些军饷,以及……把他们当人看。肚子喂饱了,尊严满足了,谁敢不为官家卖命?何至于面对辽军时一击即溃,一败再败。” 看着神情有些震撼的赵煦,赵孝骞低声叹道:“官家,文贵武贱固是祖宗之法,但自真宗后,此风愈演愈烈,武人军汉们已被文官踩进泥土里了。” “官家可知,民间有句俗语,叫‘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此为何故?因为军汉没地位,没待遇,甚至没人权。” “可是,官家需要军汉们保江山社稷啊,若对为国卖命的人如此苛酷,日后谁愿为官家效死?” 赵煦神情愈发震撼,赵孝骞今日的话,简直闻所未闻,甚至听起来有些刺耳,但他的每句话赵煦都无法反驳。 文贵武贱是事实,没把军汉们当人也是事实,朝廷募兵制愈见艰难更是事实。 武将军汉在君臣的眼里,简直与下人奴隶一般,动辄喝骂训斥。 赵孝骞的话直指重点,赵煦突然察觉,长此以往,大宋莫说交岁币了,就连社稷都岌岌可危。 “朕,朕的汴京尚有三十万禁军……”赵煦艰难地试图找回场子。 赵孝骞笑得很灿烂:“官家这么说的话,臣无言可进。” 我跟你聊军心士气战斗力,聊军人的尊严地位,你特么跟我聊数量。 这不是耍流氓么。 大宋军队的问题很复杂,从赵匡胤的国策,到募兵制的利弊,再到历任官家对兵权的掌控和防范等等,一团乱麻似的问题。 今日赵孝骞只说了最浅显的东西。 饭要一口口吃,今日之言,只当在赵煦心里种下一粒种子,让他自己慢慢苏醒,从而意识到该对军队有所改变了。 赵煦此刻的心绪很乱,赵孝骞的话让他赫然发觉,大宋的军队确实应该解决一些问题了。 禁军,厢军,乡军,不管什么军,其实都存在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在奏疏上能看到,但被新法旧法国库财政弄得焦头烂额的他,下意识便忽视了军队的问题。 “子安之言,振聋发聩,朕受教了。”赵煦由衷叹道。 赵孝骞急忙道:“臣妄议国政,官家恕罪。” “国士良言,正该论功,怎可言罪?”赵煦展颜一笑,深深地注视着他:“朕没看错人,子安有大才。” ------------ 第六十三章 防身利器 赵煦对赵孝骞是很欣赏的,这种欣赏与亲情无关,纯粹是帝王对臣子的欣赏。 最初赵孝骞逼着赵颢上疏,生生将赵颢的立场掉了个头,从旧党摇身一变成为新党,赵煦当时就被赵孝骞的决断感到惊讶。 后来打爆刘挚的狗头,双方御前对峙时,赵孝骞不慌不忙将新旧两党之争,巧妙转化成忠孝之争,瞬间站上了道德高地,扭转了不利的局势,赵煦更对赵孝骞另眼相看。 直到今日的君臣奏对,赵孝骞直指大宋军队的弊病,委婉劝谏赵煦改变文贵武贱的局面,赵煦再次刷新了对赵孝骞的认识。 抛开宗亲兄弟的关系不论,如此聪慧又果决的臣子,哪个帝王不喜欢? 赵煦脑海中此刻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此人若非宗亲,当有宰相之才。 前日打破祖宗成法,将他任为实权官职,赵煦愈发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如此大才,值得破例。 今日赵孝骞的进谏,赵煦每個字都记在心里了。 正如赵孝骞所预料的,他在赵煦的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 历史上的哲宗赵煦不是昏君,后人对他评价多有褒扬,如果赵煦不是太短命的话,应是大宋中兴之主。 可见赵煦本人是不昏庸的,他只是寿命跟不上…… 对于臣子正确的言论,赵煦当然是能够接受的,一如赵孝骞今日所言。 “子安今年十八岁了,朕记得……尚未成婚吧?”赵煦忽然笑道。 赵孝骞一惊,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干啥? “臣年少无知,尚无娶妻之念。”赵孝骞急忙回道。 赵煦不悦皱眉:“十八岁了,怎能不娶妻?年少无知也叫理由么?” “好吧,臣说实话……没玩够。”赵孝骞心里憋屈。 这句其实不是实话,我特么根本没玩过啊! 赵煦一愣:“你……好真诚啊。” “本色如此,官家谬赞了。”赵孝骞不好意思地道。 “朕没夸你。”赵煦没好气地道:“十八岁未成婚,你父王不着急么?” “父王十几房侍妾,没空着急……” 赵煦瞠目结舌,这对父子真是…… 聊天气氛不对,赵孝骞发现继续聊下去,赵煦说不定要给自己赐婚了。 我可以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但你最好不好对我的终生幸福指手画脚。 于是赵孝骞赶紧提出告辞。 赵煦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满肚子话被堵在心口,很不爽。 临退出福宁殿前,赵煦叫住了他。 “子安,你今日所言之事颇有道理,朕会认真考虑的。” 赵孝骞停顿片刻,转身长揖:“大宋之福,江山甚幸。” ………… 回到王府已是天亮,从昨夜遇刺开始到现在,赵孝骞根本没休息。 总之就是见各种人,回答各种问题,顺便稀里糊涂搞了个君臣奏对。 回到王府后,赵孝骞谁都不搭理,径自回到院子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久,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丫鬟侍候洗漱,端来膳食,赵孝骞用过后,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 或许是神经太粗,或许是后知后觉,直到此刻闲下来,昨夜遇刺的一幕才在脑海中闪现画面,然后,赵孝骞一阵庆幸后怕。 活了两辈子,昨夜是自己第一次在生死关前转了一圈。 当时不觉得害怕,后来被召进宫奏对,也没时间害怕,现在赵孝骞才赫然发觉……我特么差点被杀了啊! 没人告诉我古代这么危险啊! “来人,送壶酒来,本世子要压压惊!”赵孝骞擦了擦额头道。 刚醒来就喝酒,赵孝骞一通猛灌,一壶又一壶。 一个多时辰后,赵孝骞再次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生物钟居然正常了,神奇不神奇。 大醉之后,人生境界升华了,赵孝骞做了一个决定。 在这个危险的古代,首先要做的不是什么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而是做好保命的准备。 不然下一次遇刺,自己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于是赵孝骞当即命人找来两名铁匠,手艺最厉害的那种。 王府后院找了块空地,就地开炉。 工业基本等于原始社会的古代,很多现代的大杀器只能靠手搓。 幸好赵孝骞是世子,不必亲自搓,找人帮他搓。 两名铁匠已就位,一脸懵懂地等着世子的吩咐。 炉子烧得很旺,两名铁匠站在炉子边敲敲打打,赵孝骞则命人在旁边支了个小茶几,上面摆满了瓜果点心,一边吃一边悠闲地指指点点。 首先,需要一大块精铁,百炼精铁,然后,最重要的是做出一根笔直的铁管,焊接是不行的,只能套模。 铁管的制作过程很艰难,两名铁匠试着制作了好几次,每次都在套模时失败。 没关系,赵孝骞还年轻,他才十八岁,他有耐心等到天荒地老,总之,这玩意儿不造出来,赵孝骞不打算出王府了。 外面太危险,男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铁管造了多次,成品率等于零,两名手艺精湛的铁匠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直到下午时分,满头大汗的铁匠才递来一根铁管,一脸的忐忑不安。 赵孝骞接过铁管比划了一下,又测试了一下笔直程度。 不算优秀,但……差强人意,勉强可用。 接下来打磨铁管内壁,用砂纸摩擦,直到内壁光滑如镜。 最重要的步骤完成,其他的就容易了,赵孝骞又递过几张图纸,上面详细画出了机件的大小尺寸。 看着图纸上怪模怪样的机件,两名铁匠面面相觑,又不敢问,老老实实照吩咐打造。 相比那根笔直的铁管,其他的机件虽然古怪,但还算容易打造了。 没过多久,所有的机件都打造完毕,两名铁匠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完工回家时,赵孝骞却仍没放过他俩。 于是继续打造,按赵孝骞的吩咐,以铁管内壁直径为标准,铁匠手工搓了几十个小铁丸出来。 要了老命了,铁匠想哭,想回家…… 这位世子到底造了个啥古怪玩意儿呀。 看着自己图纸上的东西慢慢具象化,赵孝骞的心情越来越欣悦。 该打造的东西都造完了,接下来便是组装,这活儿赵孝骞自己能干。 两名铁匠小心翼翼提出告辞,赵孝骞有些迟疑。 “听说但凡神器出炉,铁匠都会以身殉炉,惊动天地神祗,两位要不牺牲一下?都是为了工作嘛……” “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两名铁匠大惊失色,扑通便跪下了:“世子饶命!” 赵孝骞叹了口气,确实有点为难人了,要不换个思路,扔只鸡进炉子试试?熟了还可以捞出来吃掉。 活儿干完了,铁匠战战兢兢告辞,二人互相搀扶着,抖抖索索走向王府大门。 天色已晚,赵孝骞今日份的青春就耗在这玩意儿上面了。 赵颢负手神态悠闲地走来,见赵孝骞手里把玩着几件形状古怪的东西,赵颢未语先夸。 “吾儿玩物丧志的模样都那么的英俊不羁!” 赵孝骞翻了个白眼,这种毫无原则的胡乱吹捧,他早已麻木了。 赵颢凑过来,端详着他手里的玩意儿,半晌看不出究竟,好奇问道:“听说吾儿一大早便叫了铁匠打造东西,这打造的是个啥呀?” 赵孝骞眼神盯着手里的机件,试着一件件组装,嘴里淡淡地道:“孩儿一时心血来潮想出的新玩意儿,一件防身击敌的利器。” 赵颢一愣:“防身……还击敌?” 神情呆怔地看了看赵孝骞手里的机件,又看了看两名铁匠刚刚离去的方向。 然后赵颢猛地一激灵,扬声喝道:“来人,把刚才那两名铁匠追回来,不准他们跟任何人交谈,快!” ------------ 第六十四章 又见狄女 赵颢突然间的自我,赵孝骞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机件啪嗒掉茶桌上了。 “一把年纪了还咋咋呼呼,父王,您稳重点……”赵孝骞无奈地劝道。 “孩儿叫俩铁匠随便打造点东西,父王不必大惊小怪,铁匠拿工钱办事,活儿干完了,互不相欠,您把他们追回来作甚?” 赵颢整张肥脸涨得通红,难得地对儿子发飙了:“直娘贼,混账东西,你才应该稳重点!” “你自己想出来的东西,定是当世第一个,若真是防身击敌的利器,被铁匠传了出去,不知多大的祸患!” 赵颢必须生气了。 对儿子的本事,赵颢并不了解,但他就是有着盲目的自信。 上次赵孝骞莫名其妙搞出雪盐这东西,赵颢就知道儿子不是凡人,他造出来的玩意儿要么很赚钱,要么很厉害,总之,天下独一份。 今日儿子又搞出了新东西,赵颢怎能容许铁匠把如此重要的发明泄露出去。 赵孝骞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有点受伤。 抛开事实不谈,我已不是你最爱的小宝贝了吗? “铁匠必须追回来,陈守,陈守!死哪儿去了,快!”赵颢怒道,根本不理会黯然神伤的宝贝儿子。 赵孝骞有点不安:“父王,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赵颢冷冷道:“杀人不至于,但这俩铁匠,以后王府管生管死,管他全家三代吃喝。” 赵孝骞叹了口气,铁匠招谁惹谁了?一大早被人请进王府,莫名其妙打造了几件东西,结果一辈子都栽进去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有人管吃管喝,三代吃喝不愁,也算端了铁饭碗了,似乎……不是坏事? 垂头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机件,赵孝骞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手搓出了个了不得的玩意儿,属于……高级军事机密的那种? 东西没造完,除了铁造的机件外,还需要木匠。 这次赵颢不惯着他了,亲自请来了手艺精湛的木匠,先与楚王府签了卖身契,然后再按世子的要求造零件。 需要的配件很快造好了,纯手工打造。 接下来赵孝骞便忙着将所有的配件组装起来。 半個时辰后,一个短小精致且样式古怪的玩意儿完整地出现在父子俩的视线内。 赵孝骞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端详许久,觉得没啥大问题。 赵颢凑了过来,一脸茫然地观察半晌:“这到底是个啥?” “很厉害的东西,有了它,孩儿终于能放心出门了。”赵孝骞欣然而笑。 ………… 行走江湖,安全第一。 赵孝骞没想到这个世界如此危险,他更没忘记上次被人行刺后,无论幕后黑手还是凶手都没抓到,保不准他们还会再次行刺。 打造的东西已经做好,但还缺最后一种材料。 这种材料别的地方不好找,不过赵孝骞可以确定的是,有一个地方一定有。 于是赵孝骞当即便朝王府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陈守,带上人马跟我出城,……多带点人,好生保护我,心肝宝贝一样把我捧在手心里。” 怕死是真怕死。 这次出门赵孝骞居然动用了王府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是空的,目的是迷惑可能藏在暗处的敌人。 一千多年前的秦始皇这么干过,巡至博浪沙时,张良必杀的一击果然失败,击中了伪装的车驾,帅气迷人的老祖宗逃过一劫。 赵孝骞为了安全,效仿一下老祖宗总是没错的。 宝贝儿子要出门,赵颢满肚子疑问没得到答案,愣了一下后,也跟着赵孝骞上了马车。 儿子越神秘,赵颢越好奇,他造出来的那个古怪的东西到底是个啥。 马车出行,陈守这次带了近百名禁军将士跟随护侍。 出门向北,出天波门,行至玉清宫外,到了目的地。 父子俩下了马车,不出意外,青阳老道又在石牌下迎候。 见面行礼,青阳老道神情忐忑,尤其是见到赵孝骞时,更是下意识地夹起了双腿,笑容比被逼良为娼的舞女还难看。 赵颢对青阳老道很客气,或许已不止是客气,而是类似于一种信仰崇拜。 赵孝骞却盯着青阳老道似笑非笑,看得青阳老道后背发凉,笑容愈发勉强。 赵颢大约是有道家信仰的,拽了拽赵孝骞的袖子,低声道:“不得对真人无礼!” 赵孝骞这才懒洋洋朝青阳老道潦草地行了一礼。 青阳老道受宠若惊,连连谦让。 最近这段日子赵孝骞有点忙,但青阳老道却记得很清楚,曾经玉清宫被这位楚王世子支配的日子不堪回首。 当初赵孝骞住在玉清宫那几日,道观上下简直惶惶不可终日,吃的喝的用的,差点把赵孝骞当祖宗供起来。 青阳真人倒也是条汉子,玉清宫被赵孝骞折腾得鸡飞狗跳了,仍咬死了牙关,死活不归还赵颢捐出的钱财。 三人互相见礼,赵孝骞正要说出来意,却听青阳身后一道惊喜的声音。 “世子你也来啦,好巧!” 然后便见一袭娇俏生姿的身影走过来,竟是多日不见的熟人狄莹。 上次见她还是在瑶华宫外,狄莹小小帮了赵孝骞一个忙,也欠了她一个人情。 赵孝骞露出了笑容:“原来是狄姑娘,……为何每次见你都在道观外?” 今日的狄莹打扮得很俏丽,一袭紫色襦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俏脸不施脂粉,皮肤却仍白里透红,满满的胶原蛋白,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狄莹两眼发亮盯着他,笑道:“多日不见世子,汴京城里倒是听说了世子不少传闻,你最近真是炙手可热呀。” 两人聊了几句,旁边的赵颢终于忍不住了,堆起满脸肥肉的笑容,乐呵呵地道:“吾儿,这位姑娘是……” 赵孝骞于是互相介绍。 狄莹俏脸一红,急忙肃然敛衽,盈盈一礼:“小女子拜见楚王殿下。” 赵颢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狄莹,一双小绿豆眼骨碌直转,不知在想什么。 “哈哈,原来是狄大将军之后,好,好!老夫记得令尊是西上阁门副使,不知令尊可好?” 狄莹脸蛋儿愈发通红,与赵颢有问有答,大家闺秀的礼仪很标准。 赵颢一边聊一边打量狄莹,越看越满意,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 两人毫无营养地闲聊时,赵孝骞走到青阳老道面前,低声问道:“真人,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青阳老道急忙道:“世子尽管吩咐。” “我想在贵观弄点火药,应该不难吧?” 青阳顿时摇头道:“玉清宫是祈福供奉之所,怎会有火药,世子恕罪,您的要求贫道实在难办。” 赵孝骞面不改色道:“好,那咱们聊另外一件事……” “何事?” “关于我父王捐给贵观一大笔钱财的事,不算珍奇珠玉,仅是银钱便足有上万贯吧?” 青阳脸色一变,苦笑道:“世子所求之火药,贫道这就给您送来。” “上道!”赵孝骞笑赞曰。 ------------ 第六十五章 利器面世 赵孝骞很笃定,只要是道观,一定有火药。 世人只知火药是华夏的四大发明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火药其实就是道士发明的,而且早在隋朝时就有明确的记载了。 道士为何发明火药? 自然是跟炼丹有关了,啊不然咧?难道他们打算用来生火做饭? 众所周知,道士炼丹讲究天人合一,所以炼丹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说,胆子也特别大,啥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搞里头。 黄铜,朱砂,水银,硫磺等等,总之,天地万物皆是炼丹材料,吃完不是成仙就是变鬼。 更牛逼的是,乱七八糟的材料炼出来的丹,道士不仅自己嗑,还敢送给皇帝嗑,是真不怕被诛九族啊。 所以赵孝骞不假思索便来了玉清宫,各种威逼利诱后,青阳老道以异常乖巧之姿飞奔入内,取火药去了。 赵颢与狄莹这时也尬聊差不多了,狄莹神情忸怩地走过来,赵颢则看着二人,一脸诡异的姨母笑。 “每次见你都在道观外,你是想出家么?所以提前来踩点?”赵孝骞好奇问道。 狄莹白了他一眼,道:“凑巧罢了,过几日是家母寿诞,我来玉清宫为母亲祈福。” “倒是世子来此作甚?” 赵孝骞道:“弄了个新玩意儿,还差一样材料,青阳真人帮我取去了。” 狄莹杏眼睁大:“新玩意儿是什么?” 赵孝骞反手从腰后掏出新造的物件,旁边的赵颢欲言又止,想想这闺女或许是他日后的儿媳,应该也算自己人了,于是不再言语。 狄莹的表情跟赵颢一样,一脸的茫然困惑。 赵孝骞手里的物件样式很古怪,至少狄莹从未见过。 此物体积不大,一根铁管连接一些机括机件,手握处是一个木制的托儿,下方还有一个圆形的弯钩状的东西,恰好够一根手指塞进去扳动。 “此为何物?” 赵孝骞瞥了赵颢一眼,道:“它叫‘滑膛燧发枪’,防身用的。” “滑……滑什么……”狄莹愈发困惑,连名字都念不明白。 赵孝骞没法解释,如今的大宋军队其实已出现了比较原始的火器,但火器的威力很不够,在战场上都没有刀枪好使,所以火器并未能列装军队。 而赵孝骞造出的火枪,叫“滑膛燧发枪”,眼下的工业水平太原始,没办法划膛线,所以叫“滑膛”。 这种枪算不得多先进,但至少比如今大宋的火器先进几百年。 晚晴鸦片战争时,英军就是用这种燧发枪打进了华夏,西方各国也是靠这种燧发枪,逼着辫子签下各种丧权辱国的条约。 如今的工业条件下,赵孝骞能纯靠手搓出这种燧发枪,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凡涉及到個人的安危,总是会激发神奇的灵感和能力。 青阳老道很快取了火药来,赵孝骞接过,手指拈了一块揉捏了一下,却渐渐皱眉。 这个时代的火药,里面的杂质太多,道士用来炼丹的工具,里面掺杂了朱砂,泥土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火药的最佳配比没被发现。 显然赵孝骞需要的最后一样材料,还要费一些周折。 于是赵孝骞便向青阳老道要了一个院子,又让青阳找来硫磺,木炭,硝石,蛋清,石墨等材料。 过滤乱七八糟的杂质还不如自己造,赵孝骞索性就在玉清宫开工了。 赵颢和狄莹一直好奇地观察,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赵孝骞,狄莹的杏眼里光芒闪动。 她的眼里倒映着赵孝骞的影子,但要说到喜欢,倒也不至于,更多的是满满的好奇。 很难想象,眼前这位表情认真的少年,与当初逼着纨绔们排队交钱的无耻恶霸,竟是同一个人。 两者形象截然不同,狄莹脑海里的画面很难将这两个形象重合。 不像小家碧玉那般羞怯畏缩,狄莹是大家闺秀,气质落落大方,此刻她很直接地盯着赵孝骞,眼神里满是探究,似乎在思考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孝骞浑然不知自己被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已将各种材料研磨成粉,然后配出了最佳比例,掺入蛋清和石墨,使火药形成颗粒状。 长舒一口气,赵孝骞满意地点头:“总算做完了。” 赵颢精神一振:“做好了?” 赵孝骞手里揉搓着颗粒状的火药,眼神闪过一丝犹豫。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发明,数百年以后,因为这个东西,世界彻底进入了热武器时代,它的面世,对人类文明说不清是进步还是后退。 如今这个本该在数百年后才出现的东西,却在赵孝骞的手中提前面世,他的心里也委实有些发憷。 这对蝴蝶翅膀扇出来的风,不知有几级…… 赵颢和狄莹在一旁傻傻地看着,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赵孝骞到底发明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一个样式古怪的铁疙瘩,一堆黑乎乎颗粒状的东西,它们组合起来能防身,能击敌? 赵孝骞端详新配出来的火药许久后,终于展颜一笑。 “找个偏僻的地方试试。” “如何试?”赵颢兴奋起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兴奋个啥。 “请青阳真人过来配合一下,头上顶一个葡萄,能不能打中看他的造化,父王以为如何?” 赵颢脸色变了,虽然不知为何头上要顶个葡萄,但儿子此刻的表情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的样子…… 好像不太划算,赵颢刚倾尽家财捐的香火钱,人家青阳真人口袋还没捂热,却被自己的儿子不偏不倚地干掉了,恐怕不大合适吧? 三人离开玉清宫的院子,朝道观后庭走去,一直走到一个荒无人烟的丘陵处,赵孝骞才掏出了燧发枪。 防身用的武器,体积并不大,比前世的手枪稍大一点,可以随手插在腰带上。 找了一块青砖立在不远处,赵孝骞退到二十步外,装填火药,塞入铁丸,举枪瞄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看热闹的狄莹吓得一声尖叫,下意识捂住耳朵蹲下。 赵颢浑身肥肉直颤,脸色苍白地盯着赵孝骞手里的燧发枪。 燧发枪还冒着白色的烟雾,但二十步外的青砖却已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块。 赵孝骞盯着那堆碎块,表情不置可否。 二十步,很正常的距离,以火药的装填量来看,它应该还能打更远。 不理会赵颢和狄莹的震惊,赵孝骞又找来一块青砖,然后退出三十步外,装药,填丸,击发。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青砖再次碎裂,很好,三十步也是有效射程。 正要退到五十步外试试,赵颢这时终于回过神,一脸惊惧又激动地拽住了他。 “骞儿,它是何物?它究竟是何物?!” 赵孝骞一脸莫名其妙:“孩儿不是说过了么,防身击敌的玩意儿呀。” “防身?它仅只是防身?!”赵颢激动得浑身直颤。 ------------ 第六十六章 可敌辽骑 一个人为了保命,做出什么都无须大惊小怪。 要不是材料未知,赵孝骞甚至想手搓一件金丝软甲,经历过一次刺杀后,赵孝骞更深刻明白自己就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一定要小心呵护。 可以抚摸,但请勿碰撞。 赵孝骞造燧发枪的目的纯粹只是为了自保,他没想那么多,但赵颢和狄莹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燧发枪和火药的制造过程,赵颢自然是清楚的,可以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燧发枪和火药从无到有,一个个小零件组装起来。 当时赵颢不觉得什么,内心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这么一块铁疙瘩,靠它防身击敌,怎么看都不可能。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神奇,火药填装进铁疙瘩里后,赵颢亲眼看到了青砖的下场。 三十步之外,一声巨响,青砖粉碎。 赵孝骞没骗他,这個小小的铁疙瘩真会要人命的,而且非常犀利,打出去的弹丸不比强弓弱。 赵颢是个老纨绔,但并不代表他没见识。 燧发枪展现出来的威力,赵颢闻所未闻,但可以预见,若是在战场上,这种利器形成一定的规模,或许便可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 “骞儿,如此神奇之物,你究竟是如何造出来的?”赵颢的眼神甚至有些害怕了,他突然察觉儿子的变化有点恐怖。 赵孝骞揉了揉额头,编瞎话啊,比造燧发枪还难。 “孩儿这些年不喜出门,待在王府里常常胡思乱想,很多莫名其妙的念头便是这几年冒出来的,如今不过是把那些念头造出来了而已。” 解释很完美,无可挑剔,一个常年自我封闭的人,总会有不凡之处的,这种“不凡”有时候甚至会变成疯魔。 古往今来的绝顶天才,不就是这样的么。 赵颢大吃一惊,仔细回忆这些年儿子的表现,再看看他手上的燧发枪,顿时喜不自胜。 楚王一脉居然出了一个天才,跟谁讲理去? “此物堪为国器,骞儿欲待如何处置?”大喜之后的赵颢突然沉声问道。 赵孝骞茫然道:“随身带着,用以防身啊,不然呢?” 赵颢一跺脚:“糊涂!如此利器,怎可藏私不示?被人知道了,大小也是一桩罪过。” 说着赵颢一把拽住赵孝骞的胳膊往外走。 “走,随为父进宫!” 赵孝骞踉跄而行,不忘回头朝狄莹招呼:“狄姑娘,我先告辞……对了,青阳老牛鼻子讹你捐香火钱,千万莫答应!” “花钱买平安这事儿,你找我,我便宜!” 父子俩跌跌撞撞跑远。 狄莹站在原地,呆怔地看着二人的背影,良久,一双杏眼弯成一轮月牙儿,像站在梧桐树下的白月光。 今日收获不小,狄莹好像对这位楚王世子了解更多了。 越了解,越觉得这人有意思,而且……他真的好聪明啊,如此厉害的东西,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 回城的马车上,赵颢要来那把燧发枪,握在手心里仔细观察,每个机件都看得清清楚楚,脸上的表情很莫测,有一种陌生的神秘气质。 赵孝骞叹气:“父王,一件防身的玩意儿而已,没那么厉害吧,它的作用其实跟箭弩差不多,都是远程兵器。” 赵颢却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骞儿,此物最远可至多少步?” 赵孝骞想了想,道:“父王手上这个,孩儿还没在内壁划膛线,最远大约能至五十步外,若是内壁划了膛线,有效射程应能至百步外。” 赵颢哼了哼,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在战场上,一万人装备此物,轮流而击,面对辽国的骑兵,胜负如何?” 赵孝骞吃了一惊。 果真不能小看古代人的智慧,一辈子只知吃喝玩乐的老纨绔,对军事和政治的嗅觉竟都如此灵敏。 赵颢所说的,是燧发枪时代的三段四段式射击。 鸦片战争时期,英军就是靠这种射击方式,仅凭区区数千人,将辫子朝的数万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那真是一个无比屈辱的年代,不是没有勇于牺牲的英雄,只是他们拼尽了全力,却仍然无法靠手中的刀剑击败火枪。 大浪淘沙,淘掉的不仅是悲壮的英雄,也淘掉了暗淡的落后文明。 见赵孝骞沉默不语,赵颢缓缓道:“当今官家年轻力盛,为父看出他有进取之心,所缺者,天时也。” “骞儿,此时的官家,或许正需要有人给他一点振奋,一点信心。” 拍了拍手上的燧发枪,赵颢微笑道:“此物,正合适。” 赵孝骞古怪地看着他,道:“父王,你让我感到陌生,恢复一下好吗?孩儿眼中的父王,不应该是这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赵颢哈哈一笑,道:“好,老夫换个说法,……此物,可为吾儿晋身之阶,将来官家会封你更大的官儿。” 马车进城,来到宫门外。 父子俩很快见到了赵煦。 集英殿外的小广场上,赵煦满头雾水地看着赵孝骞填药装弹,朝着五十步外的一个靶子射击。 砰的一声巨响,四周的班直禁军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刀戒备。 赵煦也吓到了,一脸惊疑地看着赵孝骞手中冒白烟的古怪东西。 宫人飞快取来靶子,赵煦看了看靶子上的小洞,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它打中的?” 一旁的赵颢弓着腰使劲点头,满脸自豪的表情。 赵煦也是个聪明人,当即闻了闻空气中尚未消散的硝烟味,道:“子安所造之物,应是火药激发的吧?” 赵孝骞垂头道:“是。火药激发,催动枪管里的铁丸,铁丸中靶。” 赵煦看问题似乎比赵颢更深远,闻言眼中光芒闪动,道:“子安造的火药,似乎与道士们用的火药不一样?朕记得,道士炼丹用的火药,没这么霸道。” 跟聪明人聊天实在太省心了。 赵孝骞笑道:“确实不一样,臣对原来的火药配方增减了一番。” 赵煦说中了重点。 燧发枪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将铁丸打出去而已。包括二十一世纪的先进枪械也是如此,把子弹射出去而已。 重点是什么? 是用火药给子弹赋能,使其初始速度达到击杀敌人的效果。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只要子弹足够快,任何牛逼的敌人都会被瞬间打爆狗头。 双手捧着燧发枪,将它递到赵煦手上。 赵煦反复打量这把粗糙的燧发枪,眼中的光芒不停闪烁。 “子安造它是用来防身的?”赵煦问道。 “是,臣被刺杀过一次后,特别需要安全感……”赵孝骞无辜地道。 赵煦瞥了他一眼:“伱这胆子未免……” “臣想好好活着,为官家的丰功伟业添砖加瓦。” 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燧发枪,四周一片寂静。 然而许久之后,赵煦的呼吸突然渐渐急促起来。 赵孝骞暗暗一叹,果然,赵煦也想到了此物装备军队的可能。 “若万人备之,列阵以峙,可敌辽骑否?”赵煦努力保持镇定问道。 ------------ 第六十七章 雄心立生 能不能敌辽骑,这个问题赵孝骞也没有答案。 赵孝骞一直固执地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是人,不是武器。 再快的子弹,也打不到火云邪神的狗头,但只要实力够强,踩脚趾都能让火云邪神惨叫。 辽国,一直是历任大宋官家的心病,也是高悬在大宋头顶上的一柄利剑,没人知道它何时会落下。 但没落下的这百余年,却时刻压得大宋君臣喘不过气来。 赵煦不是昏君,亲政以后,他确实有进取之心,他想做出一番超越前人的功绩,但他也需要信心,需要与辽国对抗的筹码。 今日,他好像找到了这个筹码。 一个奇怪的东西,用火药激发后,竟能击五十步之远。 据赵孝骞说,如果枪管内壁刻划膛线,换上一种尖锥型的子弹,甚至能打更远,两百步三百步也不是没可能。 赵煦不懂什么是“膛线”,也不懂什么是尖锥型的子弹。 但他懂距离,懂射程。 如果这种火枪真能打到三百步外,从此以后,大宋何惧辽骑? 前日与赵孝骞奏对的画面,在赵煦的脑海里浮现。 大宋的军队,确实到了改变的时候了,如果宋军士气军心高涨,人人皆愿为国而舍生,再配上这种可击三百步的火枪,辽国并非不可敌。 每年那一笔屈辱的岁币,也不必再交了。 “朕没看错人,子安果然有大才!”赵煦激动地望向赵孝骞。 “官家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赵煦盯着手里的燧发枪,道:“子安可知,其实我大宋有军器监,与火药有关的兵器,多达十余种,元丰六年,大宋与西夏一战中,便已用上了火蒺藜,毒烟球等火器……” 赵孝骞点头:“臣知道。” “明明有火器,在战场上却仍不如人意,子安可知为何?” 赵孝骞想了想,道:“火药的问题?” 赵煦叹道:“没错,是火药的问题,军器监所用之火药,用俗话来说,便是两個字,‘没劲’。” 这话够俗,但一听就懂。 其实火药军事化的运用,大宋开国便有了,只是造出来的火器由于火药配比原因,显得不够霸道。 所以大宋的各种火器在战场上的用法,是以“燃烧”为主,而非“爆炸”,或者说,就算能爆炸,威力也达不到有效杀敌的效果。 如果宋军的火器真那么厉害,大宋早特么统一华夏了,犯得着每年憋屈地给辽国送岁币? 赵孝骞造的也是火器,但赵煦刚才一言便道中了关键。 真正有创意的不是燧发枪,而是击发铁丸的火药。 赵煦激动的也是这个,赵孝骞找到了威力最霸道的火药配比。 火药有了最佳的配比,那么用在战场上,跟以往可就大不一样了。 赵孝骞是聪明人,他知道赵煦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聊火药。 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三行字,是他在玉清宫配火药时事先写下的。 “官家,此为火药最佳配比之方,臣愿献予官家。”赵孝骞双手奉上。 赵煦接过配方,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折起郑重地放入怀中,满意地笑了。 “子安,有大功于社稷!”赵煦用力地拍着他的肩。 不夸张的说,怀里的这张配方,足以改变一个时代。 “官家,臣改良后的火药配比……十分霸道,若欲大量配制,还请官家挑选可信之人,否则配方若流传于外,臣恐埋下祸患。”赵孝骞低声道。 赵煦严肃地道:“今日见燧发枪之威,朕已知其厉害,若流传出去,或会反噬于己,子安放心,朕不会大意的。” 走到赵孝骞面前,赵煦认真地道:“子安,好好做事,好好做人。让那些不满的朝臣们看看,朕任用宗亲的决定是没错的,朕的兄弟,比朝臣们更有才华,更能报效社稷。” “让那些老朽快入土的老家伙们看看,咱们年轻人能做出怎样的丰功伟业!” 利器在手,立生雄心。 诚如赵颢所预料的那样,因为赵孝骞的火药,赵煦突然对大宋的未来有了信心。 ………… 皇宫里,君臣雄心万丈。 而皇宫之外,却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 赵孝骞深夜被刺一案,不会轻易揭过去,必须要严查,这是赵煦亲自向开封府和大理寺,皇城司下的旨。 此事实在太过恶劣,对标榜君子政治的大宋君臣来说,无异于朝脸上猛扇了一记耳光,绝不能忍。 开封府和大理寺急了,赵孝骞在玉清宫埋头造枪和火药时,汴京城却差役尽出,从城内集市到民居,从王侯府邸到朝臣官衙,差役们到处走访,寻找凶手线索。 皇城司也是精锐尽出,魏节亲自带队。 相比开封府和大理寺的走访,皇城司办案可就没那么斯文了。 案发的第二天,皇城司便传讯了十几名旧党官员,没有证据,没有线索,只因这十几名官员曾经看赵孝骞不顺眼,参劾他的奏本递得最多,便成了皇城司的怀疑对象。 最无辜的却是一位熟人,苏辙。 没错,皇城司第一个拿问的就是苏辙。 至于原因,赵孝骞遇刺之前,便是与苏辙在青楼饮酒,皇城司还打听到当时赵孝骞与苏辙有过争执。 而苏辙,又是众所周知的铁杆旧党。 这个……不怀疑你怀疑谁?第一号嫌疑犯没跑了。 无辜的苏辙,没招谁没惹谁,只不过在青楼喝了一顿酒,莫名其妙便进了皇城司冰井务的监牢。 ………… 户部尚书,蔡京府。 蔡京不到五十岁,但他的人生很精彩。 这位被后世痛骂的奸臣,实际上是正经的科考出身,进士及第,他出使过辽国,也当过起居官,还当过几年开封知府。 被新党骂过,也被旧党排挤过,混得最差时,被贬到地方当民兵队长。 混得最好的话,应该就是现在了。 赵煦亲政后,正是需要人手之时,蔡京被调回了汴京,一跃而成了户部尚书。 直到此时,蔡京终于看清了形势,他知道,未来的大宋是新党的天下。 于是,原本游走周旋于两党之间的墙头草,如今赫然成了最坚定的新党一员。 立场绝不可再变,否则户部尚书当不长久。 下了官衙的蔡京此刻坐在府邸的中堂里,双手交叉搁在胸前,疲惫地阖目养神。 蔡攸悄然走进中堂,见蔡京在堂内假寐,于是又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蔡京未睁眼,却似乎知道蔡攸进了堂内。 “攸儿从太学回来了?”蔡京问道。 蔡攸转身行礼:“是,孩儿刚回府。” 蔡京嗯了一声,道:“读书重要,人脉也重要,不能待在家中只知读书,而不闻窗外事,那是腐儒所为。” “是,孩儿受教。” 蔡京这才睁开眼,看着蔡攸淡淡地道:“你与楚王世子搭上了交情,这份交情要记得时刻维护。” “老夫观之,此子不凡,攸儿多与之来往,未来必有受益。” ------------ 第六十八章 皇城司事 蔡攸是布衣白身,但他是国子监太学生,未来是要参加科考的,而且考中进士的几率很大,相当于大宋的预备干部。 蔡京对这个儿子的期望很高,因为蔡攸很争气,也完美地继承了蔡京的许多性格特点,包括勤学和功利心理。 每次看到蔡攸,蔡京就好像在照一面穿越时空的镜子,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而最近更令蔡京欣慰的是,蔡攸竟与楚王世子搭上了交情。 这份交情委实来得太妙了。 赵孝骞最近可是汴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官家废旧复新也好,蔡京本人被调任回京也好,都与赵孝骞有关系。 而官家打破祖宗成法,将赵孝骞任为实职官员,蔡京震惊之余,愈发觉得赵孝骞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而且必会被官家委以重任。 作为政治上的投机者,又有儿子和赵孝骞的这份交情在,楚王父子是一定要好生结交的。 蔡京好几次邀请楚王父子饮宴,可惜总被楚王父子拒绝。 拒绝的理由很合理,宗亲要避嫌,不得与外臣结交。 当然,蔡京几次送去的重礼,楚王府二话不说都收了,收完了礼人家也不回礼,仍然是熟悉的陌生人。 尽管不太礼貌,可蔡京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大冤种,给楚王府送礼有一种肉包子打狗的失落感。 蔡京心头忍不住冒出一个疑问,这对父子做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蔡京没有答案,但他儿子蔡攸早有答案。 当初京郊马场被伏击,又被赵孝骞抢了钱,最后半城纨绔都被赵孝骞敲诈过,赵孝骞的人品有没有问题还用怀疑吗? “父亲,国子监太学生听说准备聚集闹事了。”蔡攸道。 蔡京皱眉:“为何?” “楚王世子遇刺,门下侍郎苏辙有嫌疑,皇城司将他拿问,太学生们群情激愤,欲聚赴宫门请愿。” 蔡京冷哼:“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身无功名,妄擅国政,皇城司该把他们都拿问才好!” 蔡京沉思片刻,然后望向蔡攸:“此事,你当为楚王世子出一把力,密禀国子监祭酒和大理寺,将带头那几個太学生都拿了。” “做事做到明处,做人做到暗处,事了不必提一字,楚王世子自会看在眼里,记你一份人情的。” 蔡攸躬身:“孩儿明白。” ………… 火药配方交上去后,大宋的军器监忙了起来。 两日后,官家下旨,军器监另设火药坊一,汴京城外征收了一块地,工匠盖起了围墙,两千禁军入驻,将火药坊围了个扎实,任何人不许进出。 里面有工匠约五百人,还单独任命了一位火器监正,从上到下经过严格的挑选,这五百多人从此被封闭起来,几乎可以肯定要为朝廷卖命一辈子了。 火药配方交给赵煦后,赵孝骞就不管不问了。 涉及这种国家级的军事机密,赵孝骞最好不要太关心,哪怕他是发明者也不行,做人要懂点事,不要逼着赵煦帮他懂事。 火药配方给了,赵煦却连那支举世唯一的燧发枪也没收了。 交配方时一点没犹豫,没收燧发枪却着实令赵孝骞心疼了很久。 打造一支燧发枪知道有多难吗? 幸好赵颢明智,将那两名铁匠留下了,赵孝骞只好让他们重新打造一支。 今日赵孝骞起了个大早,他打算去一趟皇城司。 作为皇城司的一把手,连自己办公的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万一哪天领导要参观,赵孝骞能把人带沟里去。 皇城司位于御街靠近皇宫,在宫城西华门内。 令赵孝骞奇怪的是,皇城司听着威名赫赫,但官衙却很破旧,而且异常低调,门口除了一块牌匾,连守门的石狮子都没有。 只是不知为何,赵孝骞靠近皇城司大门时,莫名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也不知里面有多少死不瞑目的冤魂,有那么一瞬间,赵孝骞甚至想扭头就走。 回头得给青阳老道送一笔业务,让他带上吃饭的家伙来皇城司作法超度一下亡灵。 魏节领着几名看似官员模样的人,恭敬地站在皇城司门外等候。 赵孝骞的马车刚停下,魏节等人便迎上前。 “下官拜见世子。”众人行礼,异口同声。 赵孝骞含笑招呼,魏节为他介绍皇城司的几名下属官员。 这几人都隶属皇城司,其中有一名勾押官,和一名押司,另外还有两人,一人是麾下探事司的亲事官,另一人则是内侍宦官,冰井务的监正。 皇城司麾下官员不多,在场几人基本算是主要官员了。 与麾下官员认识后,赵孝骞抬步便往皇城司官衙内走去,众人身后紧随。 走了两步,赵孝骞又停步,招手让魏节过来。 “立衍兄,有个事问你。” “请说世子。” 赵孝骞无语地看着他。 魏节只好改口:“世子请说。” 赵孝骞道:“我听说皇城司把苏辙拿问了?” “是,世子遇刺当晚与苏辙青楼饮酒,皇城司查明,苏辙与世子似有争执,故而认为苏辙有指使行刺的嫌疑。” 赵孝骞叹了口气:“你们真特么……皇城司一天到晚的,能干点正事吗?” “苏辙啊,文坛大佬啊,人家的兄长是一呼百应的文坛领袖啊,现在大佬蹲大牢,你们是要给我拉仇恨吗?” 魏节愕然:“世子料事如神,据探事司查明,国子监十几名太学生正密谋聚集闹事,打算赴宫门跪地请愿。” 赵孝骞:“…………” 无力地叹气,赵孝骞挥了挥手:“派人把苏辙从监牢里请出来,他与行刺案绝对无关。” 魏节不甘心地道:“为何?” 赵孝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为我是受害人,也因为他是苏辙,他干不出这种事。” 若非皇城司是自己的麾下,赵孝骞真恨不得坐在官衙门口帮苏辙骂街了。 这不是给自己招黑吗,偶像从海南度假回来,自己这个小粉丝如何向偶像交代? 苏辙被关在冰井务的监牢里,被属官带到皇城司前堂时,赵孝骞有些讪然地摸了摸鼻子。 幸好苏辙没在监牢里受刑,只是模样有些狼狈,站在堂内不安分地左抠抠,右抠抠,一脸爽歪歪又很气愤的表情,好矛盾。 经常蹲大牢的朋友想必知道,苏辙这是身上长虱子了,监牢那种环境里,虱子老鼠比犯人嚣张。 赵孝骞愈发赧然,对不起偶像苏学士啊,看把你弟祸祸的…… 苏辙站在堂内又抓又挠,半晌才消停,一脸舒爽后的疲惫。 然后抬头便看到了赵孝骞,苏辙呆怔一下,接着勃然大怒,指着赵孝骞便要开骂。 赵孝骞立马接话:“全是误会,下面的人干的,我并不知情!” “放屁!竖子安敢欺我!” 赵孝骞慢吞吞地在胳膊上抓抓挠挠,苏辙两眼发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也好痒…… “苏侍郎要不要泡个澡,清洁一下?泡完后晚辈任打任骂,如何?”赵孝骞道。 苏辙咬牙,想表现得有骨气一点,但……泡澡实在太诱惑了。 哪个男人能拒绝一次酣畅淋漓的洗浴? 苏辙冷着脸没出声,但态度已经缓和多了。 赵孝骞大喜,急忙下令:“来人,把苏侍郎扔开水里去!” ------------ 第六十九章 忘年交好 长虱子了需要高温消毒,这是常识。 苏辙好像不大乐意,无论赵孝骞如何盛情邀请,他就是不肯跳进开水里。 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唐僧每次被妖怪抓了,妖怪们的流程都是先烧开水,唐僧从来没表示过反对。 看看人家多随和。 皇城司拿问苏辙,赵孝骞确实不知情。 第二天知道消息后,赵孝骞吃了一惊,这也是他今日突然来皇城司的原因。 同时赵孝骞也对自己麾下的皇城司多了几分了解。 这帮货是真的无法无天啊,苏辙都敢抓,果真有几分明朝锦衣卫的味道了。 当然,拿问苏辙或许不单单是因为行刺案,大约也是有一些朝争的原因。 如今的朝堂大势是排挤旧党,新党补位,很多旧党朝臣都会以各种理由被排挤出汴京,苏辙或许早已上了皇城司的黑名单。 赵孝骞不喜欢这种做事方式。 皇城司拿人必须有正当的理由,在他的治下不能制造冤狱。 权力若不关在笼子里,它将变成一头见人就咬的猛虎,对大宋对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苏辙被皇城司下属带到后院泡澡了,应苏辙本人强烈要求,泡澡没用开水。 衣裳冠靴全换掉,头发用篦子梳了又梳,抓了许多虱子出来,画面很解压。 焕然一新后,苏辙来打前堂,见到赵孝骞仍然没好气。 赵孝骞笑着赔礼:“下面的人做事没规矩,晚辈真不知情,得知苏侍郎被拿,晚辈急忙赶来救人,一切都是误会,苏侍郎万莫怪罪。” 话说到这份上,又是当着晚辈的面,苏辙若再计较未免有失长辈风度,只好不甘心地怒哼一声。 当然,幸好苏辙只是被冰井务关了一天,而且没受刑,否则可就不是几句道歉能揭过去的了。 “为表晚辈歉意,今晚醉花阴,晚辈请苏侍郎痛饮如何?”赵孝骞接着道。 苏辙露出复杂之色,眼神打量着他。 “老夫可是旧党,即将被官家赶出汴京,世子大刀阔斧排挤新党,为何与老夫这旧党来往?” 赵孝骞哂然一笑:“这世上若连交朋友也要看新党旧党,未免太可悲了,令兄与介甫先生政见上势同水火,可令兄被贬期间,也与介甫先生纵谈史文诗词,二位胸襟气度,令人敬仰。” “令兄如此,苏侍郎却为何落了俗流,非要以新党旧党而论交?” “介甫”指的是王安石,他与苏轼一个代表新党,一个代表旧党,但到了晚年,二人已摒弃异见,私下里成为要好的朋友。 一席话令苏辙两眼一亮,认真地打量赵孝骞一番。 这位年轻的宗亲世子委实不凡,能说出这番话,至少不是坏人。 想想自己的态度,胸襟反倒不如一個年轻人,苏辙顿时有些汗颜。 良久,苏辙哈哈一笑:“是老夫迂腐了,世子之言振聋发聩,老夫受教矣。” “世子若不弃,老夫倒也乐意与世子成为一对忘年交,如何?” 赵孝骞大喜,正待上前握住他的手,突然想到此人身上有虱子,急忙后退两步拱手致意。 后退两步的动作很认真,苏辙有点受伤。 “忘年交好,固所愿也!令郎今年三十多岁了吧?下次见面岂不是要叫我叔叔?这……怎么好意思呢。” 苏辙老脸一黑。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你特么都快笑成一朵花儿了。 ………… 派人将苏辙送回府,与他约好今晚醉花阴见。 赵孝骞仍留在皇城司没走。 来都来了,作为一把手,总要熟悉一下业务,不然下次见到赵煦,他若问起皇城司的事,自己答不上来,那可就影响前程了。 皇城司的基本构成赵孝骞已了解,规模不小。 从大宋开国之时起,皇城司就是帝王手中的一柄利剑,而且不隶属任何部门管辖,由官家直属,理论上,赵煦才是皇城司的老大。 大宋开国时期,赵匡胤对皇城司的定位是一支新军,没错,它在大宋最早的形态是军队,而不是如今的特务系统。 这一点跟明朝的锦衣卫又特别相似。 直到太宗以后,由于朝堂的舆论压力,以及官家治理天下的现实需要,皇城司裁撤了许多将士,留下了一些精悍士卒脱离了军籍,成了官家的探子眼线。 真宗以后,皇城司慢慢划分出了探事司和冰井务,至此,皇城司的特务机构属性算是定性了。 如今皇城司麾下人员配置数千,分布于大宋的各个地方,为官家搜罗情报和风闻。 也有许多眼线被派遣潜入辽国,吐蕃和西夏,作为潜伏的探子,打探敌国的重要军情。 机构很庞大,赵孝骞了解之后有点懵,没想到自己这个七品小官,竟然管着这么多人,突然间觉得压力有点大。 “皇城司的眼线探子是如何分布的?”赵孝骞问道。 魏节的业务很熟练,闻言不假思索道:“一部分潜伏在辽国西夏,剩下的一部分是密探,监视汴京宗亲朝臣和武将的府邸,各个地方的知州知府也有监视。” “还有一部分是士卒,负责抓捕和沟通官府。” 赵孝骞愕然:“我楚王府也有眼线吗?” 魏节默默回了一个“这不是废话吗”的眼神。 赵孝骞瞬间释然,好吧,大家都在赵煦手下混饭吃,认了。 前世公司老板在办公场所装监控,不也是监视手底下的打工人,不准他们摸鱼吗。 老板就这德行,一千年没变过,打工人能怎么办? “民间市井呢?”赵孝骞又问道。 魏节有点奇怪:“民间市井为何要安排密探?” 赵孝骞摇头:“你啊,格局还是不够大,世上很多重要的情报消息,都是通过民间市井流传出来的,茶楼酒肆,勾栏饭堂,集市商铺等等,流传出来的消息往往不起眼,但很珍贵。” 不得不说,皇城司与明朝的锦衣卫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没做到锦衣卫那么丧心病狂,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处处皆有眼线。 锦衣卫的系统之完善,那才叫叹为观止,跟鬼似的无影无形,又无处不在,而锦衣卫搜集的情报往往也更准确,更庞大。 赵孝骞既然当了皇城司的勾当公事,自己的差事自然要干好,不然没法对赵煦交代。 “立衍兄,安排人去汴京城市井找几个人才,为我皇城司所用,我需要真正的人才,汴京城里任何角落的风吹草动,我都能第一时间得到准确的消息,这才是官家希望看到的皇城司。” ------------ 第七十章 闲汉小乙 在民间市井发展皇城司眼线,其实是一种对外扩张。 赵孝骞认为很有必要。 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就该给老板干活,未来的大宋危机四伏,内忧外患不断。 一个完整且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对赵煦对他自己都无比重要。 赵煦任命赵孝骞为勾当公事的初衷,是为了排挤旧党,现在看来,这个目的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夕阳渐沉,月上柳梢。 赵孝骞穿戴一身华贵的圆领长衫,腰系白玉带,负手走出楚王府,正是好一副浊世佳公子模样。 出门上马车,陈守领着数十名禁军紧紧跟随。 上次刺杀案过后,赵孝骞身边的保卫等级提高了许多,本来赵孝骞不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如今却不得不用。 坐在马车里,赵孝骞伸手入怀,掂了掂怀里的十几锭黄金,不由叹了口气。 今晚要请苏辙逛青楼,想想就闹心。 皇城司乱抓人,却要我私人掏腰包赔罪,凭啥? 接着赵孝骞突然想起一件事,皇城司每年应该有经费的吧?这逛青楼的钱属于公款吃喝,能不能报销? 如果不能,不知苏辙可不可以接受AA制…… 欢场规矩,包厢酒水主人请客,公主小费自理,那么多千古不变的规矩,这一条想必也和前世一样吧。 ………… 张小乙走出破败如鸽笼般的木屋,仰头眯眼,看了看悄然升起的上弦月,然后摸了摸肚皮。 肚皮半空,刚吃了,又好像没吃,一碗黍米粥,一张卷饼,吃下去却堪堪只垫了個肚底。 身后传来声响,一位暮年老妪摸摸索索走出木屋,张小乙急忙握住她的手。 “娘亲,您眼睛不便,莫随便出门。”张小乙道。 老妪递过来半张卷饼,道:“儿啊,娘吃不了这些,你快吃下,莫浪费了,出门小心些,遇到不好惹的贵人莫靠边。” 张小乙没接卷饼,只笑道:“娘亲放心,儿知晓的,今晚若运气好,兴许能遇到贵人,多赏个三五文,也好给娘亲买药膏。” 说完张小乙转身离去。 张小乙快三十岁了,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而是十年前从北方逃荒过来的。 逃到汴京,老娘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眼睛却瞎了,实在无法再走,张小乙便留在汴京讨生活。 是的,张小乙是汴京城勾栏饭堂外随处可见的闲汉泼皮,他讨生活的方式就是为客人跑腿,送外卖,做皮条中介…… 总之,只要能挣钱,他什么都做。 十年来,倒是在汴京的底层圈子里混出了一点人脉,那些同为闲汉的人见了他,大多也会称一声“小乙哥哥”,这声称呼大约算是他在这个圈子里的资质吧。 然而,十年了,他和母亲的生活依然困顿潦倒,仍在温饱线上挣扎。 遇到天气恶劣的日子,他没了进项,便只能和母亲在破败的小屋里接点雨水充饥。 本该魁梧挺拔的北方汉子,张小乙却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幸好母亲眼瞎看不见他,不然不知该多心疼。 月上柳梢,正是客人们出来花钱享乐的时候,也是张小乙工作的时候。 入夜的微风有点热,快入夏了。 张小乙将身上那身粗布麻衫整理了一下,尽管过得那么艰难,可他仍然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不会让客人见了他而反感。 最后,张小乙半躬着身,走进夜色里。 微凉的月光下,像一只蝼蚁彳亍爬行。 ………… 醉花阴。 赵孝骞一直觉得这家青楼的名字取得好,既文雅又暧昧。 就像后世的消费场所,明明是洗浴中心,却偏偏叫什么“浪淘沙”“海云天”,雅得好像只有教授级别的文化人才配进去消费。 下了马车,赵孝骞提前到了青楼门外,却不进去,站在马车旁安静地等候苏辙的到来。 请客该有请客的姿态,门外等候客人是社会礼仪,赵孝骞必须遵守。 等了一炷香时辰,赵孝骞皱眉,微感不耐。 这老头儿如此傲娇的么?白吃白喝白玩居然还迟到…… 罢了,偶像的弟弟,忍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这时小心翼翼地靠近,身后的陈守立马警觉地望去,左手不自觉地按住腰侧的刀柄。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赵孝骞也察觉到不对,转身望去,见一个瘦弱的汉子正满脸陪笑。 当然,他也看到陈守和一众禁军们警觉的模样,吓得脚步一顿,心中隐隐后悔不该上前,似乎惊了贵人的驾。 赵孝骞却只扫了一眼,便知这人不是刺客,于是朝陈守摆了摆手:“不必搞得风声鹤唳的,放松点。” 陈守笑了笑,眼神却仍锁定这名汉子,时刻保持攻击的状态。 张小乙松了口气,立马打算赔罪告退,想了想,又觉得放弃这位客人未免可惜,万一人家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呢。 于是张小乙又鼓足勇气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容。 “小乙拜见贵人,贵人面相不凡,气度雍华,定是权贵大人物……” 赵孝骞挥手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马屁。 谁都喜欢听好话,但好话一定要说得好听,辞藻堆砌一定要量大管饱,脸皮也一定要厚。 比如赵孝骞,他敢拿赵煦跟秦皇汉武比,先不说马屁的力道够不够强劲,就问你他这脸皮够不够厚。 而张小乙的马屁,显然就逊色许多了,赵孝骞没兴趣听下去。 “说吧,你是干啥的。”赵孝骞问道。 张小乙躬着身子笑道:“回贵人,小人是汴京城里讨生活的,不敢在贵人面前夸海口,小人自认有几分本事,附近的朋友抬举,送了小人一个诨号,名曰‘小神通’。” 赵孝骞听出来了,这人原来是个讨生活的闲汉,于是顿时没了兴致。 “我没啥需要的,你自便吧。”赵孝骞淡淡地拒绝。 张小乙神情顿时有些失望,想想出门前老娘递过来的那半张饼,心头不由一酸,咬着牙不愿就此离去。 “贵人莫忙着拒绝,小人在这汴京城倒是有些门路,城中里里外外的商铺吃食和歌妓,小人无所不知,无论贵人想要什么,只待片刻,小人便能为您送来。” 赵孝骞笑了:“你这是非要做我这笔买卖不可?” “贵人说笑了,小人只是想为贵人分忧,帮贵人解决一些繁琐小事。” “王楼山的梅花包子,曹婆婆的肉饼,曲院街的银瓶酒,北街薛家的分茶和熟羊肉,州桥西街的果子行,得胜桥的郑家油饼,对了,还有大晟府的乐工歌妓,容貌曲调儿远胜潘楼街的姑娘们。”| “贵人但有需要,无论您想要什么,小人都为您买来。” 说完张小乙躬腰,讨好地笑。 赵孝骞惊讶地看着他,刚才他这一通话跟相声贯口似的,别的不说,闲汉跑腿这个职业,他确实非常专业了。 本来没打算买什么的,但冲着这份专业的态度,赵孝骞倒是有了一点兴趣。 “罢了,我突然想吃第一楼的灌汤包了,你去买些来,我就在这家青楼里。”赵孝骞笑道。 伸手入怀,赵孝骞掏出一个小银锭,道:“多余的赏伱了。” 张小乙大喜,恨不得跪地磕头才好,随即小心地道:“贵人不怕小人拿了您的钱跑了?” 赵孝骞眨眨眼:“你会跑吗?” “小人不会!” “那就是了,快去快回。” ------------ 第七十一章 再见花魁 生命中来来往往的过客太多,能被记住的,不一定是重要的人,但一定是有特点的人。 短短一面,赵孝骞已深深记住了张小乙。 他看得出,张小乙是一个竭尽全力活着的人,为了生存,他很用力了。 穿着破旧,衣裳甚至打着补丁,但却很整洁,说话小心而不失礼,他认真推销着业务,绝无让人反感的纠缠。 这是个穷困却努力想体面的人。 赵孝骞对他的印象不差,他不知道汴京城里的闲汉们是否都这模样,只能说,张小乙也许合了他的眼缘。 没过多久,苏辙的马车来了,赵孝骞上前迎候,行礼。 看着苏辙缓慢地走下马车,赵孝骞也不上前搀扶。 他没忘记,苏辙身上的虱子还没除干净。 大家虽是忘年交,但虱子这玩意儿是不必分享的,忘年交也要有边界感。 苏辙下了马车,仰头眯眼看着醉花阴的招牌,捋须一笑:“小子,莫说老夫坑你,今夜你若执意请客,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赵孝骞艰难地道:“……倒也没那么执意,您老一把年纪了,可不能死在女人肚皮上,传出去太难听了,要不咱们换一家,小子请您吃灌汤包?” 苏辙呸了一声:“老夫偏要!” 说完苏辙昂然走进青楼。 逛青楼在古代是一桩风雅之事,不必遮遮掩掩。 不管年纪多大的文人,进青楼对他们来说,就像到了饭点找家餐馆一样随意自如,而且永远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背地里骂他是嫖客。 到了苏辙这把年纪,进青楼大抵是干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事情的,大约也就只能听姑娘唱唱曲儿,或是兴之所至亲自填个词。 享受的就是这种精神层面的满足,苏辙这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境界,赵孝骞还没到懂的年纪。 正如赵孝骞也不懂,为何很多中年男人守着如花似玉的老婆啥都不干,偏偏热衷于钓鱼,几天几夜不回家,真就那么喜欢吗? 以苏辙和赵孝骞的身份,进青楼当然不会找那些庸脂俗粉。 进了醉花阴,直奔阁楼。 仍是上次遇见苏辙的那间雅阁,赵孝骞又见到了熟人。 姜妙仙,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据说是这家青楼最受人追捧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普通人砸万金不一定能见到,比如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赵姓暴发户亲王,怒砸千贯而不得一见。 苏辙却是想见就见。 不夸张的说,以苏辙在文坛的地位,他能来这家青楼,是青楼的荣幸。 见二人前后入内,姜妙仙起身盈盈一礼:“拜见子由先生,拜见世子。” 行礼之后,姜妙仙特意多看了赵孝骞一眼,然后抿唇悄然一笑。 苏辙与姜妙仙显然认识颇久了,二人相熟得很,苏辙进门便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指了指赵孝骞笑道:“今夜楚王世子做东,姜娘子莫客气,吃的喝的拣贵的上,便宜货可是对世子不敬。” 赵孝骞擦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地对姜妙仙道:“莫听他胡说,我其实跟他不太熟……什么便宜上什么,便是对我最大的尊敬了,多谢。” 姜妙仙噗嗤一笑,眉眼弯弯。 今日是她第二次见赵孝骞,这个人……好有意思。 苏辙指着他笑骂道:“白日里还说什么忘年论交,晚上便给老夫上便宜货,你这人交不得!” 赵孝骞笑道:“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小子待苏侍郎以君子,故而礼节周到即可,若是太过奢靡,反倒是对苏侍郎不敬了。” 此言一出,苏辙与姜妙仙眼神一亮,飞快对视一眼,然后摇头。 二人都确定了,赵孝骞这句话他们从未听过,也不是出自任何先贤典籍。 “‘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好,好!老夫走眼了,世子竟也是有大才之人,仅凭这句,便值得老夫浮一大白!”苏辙豪迈大笑道。 赵孝骞面无表情,夸自己的话他一句没往心里去,他只知道这老头儿找尽各种理由蹭酒喝。 “姜姑娘,酒也上最便宜的,有劳了。”赵孝骞赶紧叮嘱道。 不怕丢人现眼,赵孝骞的消费观很朴实,花钱如果睡不到姑娘,那么就等于钱打了水漂,睡姑娘之外的一切花费都应该能省则省。 眼前这位花魁娘子容貌身材确实绝顶,但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睡的,既然如此,就不必装什么大款了。 姜妙仙掩嘴笑得不行,边笑边点头:“是,小女子给世子上最便宜的酒。” 苏辙不高兴地瞪着他,对赵孝骞的抠门行为很鄙夷。 赵孝骞咧嘴一笑:“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从二人进门到此刻,姜妙仙觉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何开心,反正就是开心,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正要抱起琵琶,为二人弹奏一曲,却听雅阁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惊扰贵人雅兴,小人该死,第一楼的灌汤包买到了,贵人可容小人进来?” 赵孝骞笑了:“进来吧。” 张小乙垂首而入,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裹,进了雅阁后,张小乙的眼睛也不乱看,只是垂头盯着脚面,恭敬地双手将油纸递上。 “不负贵人所托,第一楼的灌汤包还热乎的,贵人您尝尝?” 赵孝骞揭开油纸,里面果然是热气腾腾的灌汤包,一看就是刚出笼的。 默默算了一下醉花阴到第一楼的距离,然后看着张小乙满头大汗却依旧平静的脸庞。 赵孝骞心中一动,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张小乙一惊,急忙道:“贵人已付过钱了,小人得赏钱甚多,不敢再取。” 赵孝骞笑道:“拿着,我今日心情好,算是赏给你的。” 张小乙却退后一步,摇头道:“富贵有定数,多取必祸,小人多谢贵人抬举,赏钱实不可再收。” “小人名叫张小乙,贵人下次若有跑腿打杂的繁琐事,小人愿为您效劳。” 说完张小乙朝赵孝骞长揖一礼。 一席话却令屋子里的三人睁大了眼睛。 赵孝骞突然叫住他:“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小人名叫张小乙。平日厮混于潘楼东街和州桥一带,贵人若有吩咐,派人在附近打听便知。” 赵孝骞默念了一遍,深深地注视着他:“好,我记住伱的名字了,张小乙。” “多谢贵人。” 张小乙再次行礼,转身告退。 苏辙盯着张小乙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缓缓道:“此人是个闲汉?” “正是,小子在醉花阴楼外刚认识的他。” 苏辙点头:“这小子,做人有点斤两,不错!” 琵琶弦动悠扬,姜妙仙纤指拨弹,一边瞟了赵孝骞一眼,雅阁内传来姜妙仙天籁般的唱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苏轼的《念奴娇》。 上次在这间雅阁的隔壁,赵孝骞正是让另一位姑娘唱这一曲,从而认识了苏辙和姜妙仙。 没想到姜妙仙竟记得。 ------------ 第七十二章 醉后社死 很多帝王将相为何能中美人计,能当帝王将相的人难道智商不够? 因为白月光的杀伤力,局外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的,唯有当事人才刻骨铭心。 比如姜妙仙弹唱的第一首曲子,便是赵孝骞上次听过的《念奴娇》。 一个正常的男人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第一是感动,人家把我的喜好记在心里,第二是……这婆娘一定暗恋我,没跑了。第三是,我得搞点钱,把这婆娘睡了,成全她的夙愿。 至此,白月光修炼出了人形,在男人心里具象化了。 经常当舔狗的朋友想必清楚,白月光主动向自己跨出了一小步后,接下来便该轮到舔狗无条件付出了。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白月光跟别的男人跑了,舔狗仍死不悔改,一生意难平。 赵孝骞确实有点感动,但很快便恢复了理智。 上辈子的他不说千锤百炼,至少也是吃过见过,定力已然很深厚了,这点小套路是迷不住他的。 男人要勇于直面自己的欲望,赵孝骞进青楼的初衷是找个裤带松的,而不是谈什么甜甜的恋爱。 悠扬激昂的大江东去,苏辙和赵孝骞饮酒都喝出一股沙场点兵的味道。 姜妙仙怀抱琵琶唱曲,苏辙和赵孝骞坐而对饮。 两人很默契地绝口不提新法旧法,朝堂事天下事,那是政事堂里该聊的内容,青楼里聊这个未免有些煞风景。 酒已五分醉,苏辙赤红着脸,聊起了汴京的美食和风月。 赵孝骞顿时来了兴致。 食色性也,哪個男人能拒绝如此诱惑的话题。 于是二人聊得非常投契,赵孝骞虽然对汴京城的美食和风月不大了解,但他有着丰富且超前的烹饪经验。 前世八大菜系随便拎出一种做法,都能令苏辙垂涎欲滴。 不过聊到香菜这个话题时,二人终于产生了分歧,苏辙是个爱吃香菜的,赵孝骞顿时心冷了半截,突然发觉这个忘年交不可交。 姜妙仙一直不停地弹奏着琵琶,俏脸时刻保持着笑意,尤其望向赵孝骞时,那魅惑的小眼神简直三个字,勾魂夺魄。 夜深之时,苏辙和赵孝骞已有七八分醉意了,而姜妙仙不大饮酒,只为二人不停斟酒,苏辙和赵孝骞喝得满面通红,心情却无比畅快。 最后,赵孝骞终于喝飘了,感觉头轻脚也轻,有一种我欲乘风归去的飘逸感,原地飞升的念头拽都拽不住。 人喝多了,难免干点出格的事,赵孝骞彻底醉倒之前,依稀记得好像干了点什么,而且看苏辙和姜妙仙的反应,似乎有点炸裂。 不管了,头好晕,倒头就睡。 ………… 第二天醒来,赵孝骞睁眼,发现周围环境熟悉又陌生。 这不正是昨夜青楼的雅阁么? 所以,昨夜自己真的眠花宿柳了?花呢?柳呢? 头痛欲裂,宿醉难消。 赵孝骞脑袋快炸开了,忍着钻心的痛哭坐起身,发出一声难受的哼哼。 转眼一看,姜妙仙和苏辙对坐在一张矮桌前后,二人仍是昨夜的穿戴,正一手撑着太阳穴打瞌睡。 对于这种睡觉姿势,赵孝骞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他无法想象古代人一手撑着太阳穴是怎么睡着的。 似乎听到了动静,苏辙和姜妙仙睁眼,见赵孝骞已醒来,二人一阵惊喜,飞奔到他面前。 “子安终于醒了!”苏辙高兴地道。 赵孝骞愣了,尽管宿醉难受,但他还是注意到苏辙对他的称呼变了。 昨夜还叫他“世子”,今日竟称呼“子安”,所以,苏辙喝假酒了? 懒得理会这个小细节,赵孝骞现在很难受。 “水……”赵孝骞嗓音沙哑地开口:“掺蜂蜜的水,快点。” 姜妙仙急忙打开雅阁的门,命侍候的丫鬟取水来。 苏辙蹲在他面前,一脸狂热地看着他,眼神令人发毛,想报警。 姜妙仙也是一脸惊奇,似乎……还有一点点小崇拜? 赵孝骞满头雾水,昨夜自己喝醉后干啥了? “世子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姜妙仙问道。 赵孝骞摇头,越摇越疼:“你直说,别让我猜,现在没心情。” 姜妙仙掩嘴一笑,道:“没想到世子醉后竟如此……嗯,不羁。” “我把自己脱光了,还是把你脱光了?”赵孝骞顿时有些忐忑。 姜妙仙脸蛋儿一红,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不语。 赵孝骞愈发不安,指了指一旁的苏辙,惊惶道:“我总不能把他脱光了吧?这可冒昧了,我俩都脏了!” 姜妙仙噗嗤一笑,随即叹道:“世子想什么呢!” 然后苏辙和姜妙仙配合,帮赵孝骞恢复社死的记忆。 昨晚喝得有点飘,赵孝骞七八分醉意时,一把夺过姜妙仙的琵琶,然后一通乱弹,边弹边哭,非常失态。 琵琶的曲调自然是难听至极的,但赵孝骞唱的词儿却实在清新脱俗。 什么“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什么“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什么“哎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总之,歌词既悲伤又风骚,囊括豪迈婉约,清雅庸俗,诸子百家…… 然后赵孝骞死死拽住姜妙仙,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自己十八岁了仍不知肉味,青楼太贵,消费不起,明日找个寡妇兴许便宜点儿…… 姜妙仙满面羞红,几欲自绝,苏辙哈哈大笑,捶胸顿足。 赵孝骞脸色铁青,眼神绝望。 活不成了,社死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家青楼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来了。 赵孝骞努力安慰自己,试图从社死中寻找一线生机。 人喝醉了啥事都干得出来,没关系,不过只是唱了几首前世的流行歌而已,上辈子在KTV喝多了不也鬼哭狼嚎么,第二天醒来也不见自己悲愤欲绝。 令人不解的是,就算唱了几首流行歌,也不至于让此刻的苏辙和姜妙仙露出崇拜的眼神,所以,自己除了唱歌还干啥了? 很快,苏辙给出了答案。 “子安昨夜的放荡不羁令老夫大开眼界,那些古怪的词曲儿老夫倒是不在意,老夫尚有一求,还请子安帮忙。” 似乎看出赵孝骞宿醉的难受表情,一双纤细的手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的揉按,赵孝骞抬头,与姜妙仙温柔的眼神相碰。 “子由先生请说。”赵孝骞叹气。 苏辙浑浊的眼里忽然有了光芒,语气都变得有些激动了。 “子安昨夜除了唱曲儿,还作了几首诗词,但很可惜,大多只有半阙,子安大才,老夫不如也,可否请子安将另外的半阙补齐,老夫定为子安扬名文坛。” 赵孝骞瞳孔地震,很想问问自己,祖宗!自己昨夜又干了啥? “什么……诗词?我作的?”赵孝骞艰难地问道。 苏辙和姜妙仙一齐点头,眼神热烈且迫切。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沙场秋点兵’激昂之极!还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妙!大妙!”苏辙两眼放光道。 姜妙仙急忙补充道:“还有还有,‘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好伤情的词,世子当时赚小女子不少眼泪呢。” 赵孝骞脸色愈发铁青。 灌了点马尿,这嘴给贱的! 怎么办?自己根本没打算立这种人设啊,“才子”,多恶心人! ------------ 第七十三章 才子人设 不知道古代有没有星际旅行,赵孝骞现在很想换个星球生活。 或者把苏辙和姜妙仙送到外星也可以。 不管别人怎么看,赵孝骞给自己的人设是很正面的。 比如三年之期已过,风光回归的龙王。 比如百战归来,发现老爹正在青楼接客的特种兵。 比如被无数校花美女倒追,以死相挟非要睡了自己的人形泰迪。 总之,无论怎样的人设,“才子”这一种赵孝骞从来不曾考虑过。 没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读书,人设立不住。 然而一夜酒醒,赵孝骞发现事情不简单了。 苏辙,唐宋八大家之一,居然对自己露出狂热的目光,那一脸迫切的求知表情,令赵孝骞不寒而栗。 姜妙仙,冷艳高傲的花魁娘子,沦落风尘的才女,俏脸微红,眼神崇拜地看着自己。 赵孝骞知道,这二人是被吊起胃口了。 因为昨夜他念的诗词,大多只有半阙,迷迷糊糊念出来后,却没了下文,这二人就像是看了一部又一部太监烂尾的网文,心情很焦躁。 “子安……”苏辙眼神狂热地开口。 赵孝骞抬手打断了他:“别这么叫我,我不知道,不记得,昨晚的事我全忘了。” 姜妙仙忍不住道:“世子何必藏拙,昨夜您作的词可是连苏侍郎都无比惊艳,世子何不将那几首词的另半阙作来,苏侍郎定为世子扬名天下。” 苏辙忙不迭点头。 他的兄长是文坛领袖,苏辙本人也不差,在大宋文坛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他若为赵孝骞扬名,绝对能让赵孝骞的才子人设立得又稳又准,既当又立。 但,赵孝骞不乐意。 才子有什么好玩的,名声打出去,无数文人趋之若鹜,不是登门求教,便是邀请参加什么诗会,陪着一群腐儒文人作诗作词。 对了,还得忍着恶心互相吹捧,哪怕对方作的东西是一坨屎,也得昧着良心说它是巧克力…… 好玩吗? 无比珍贵的时光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赵孝骞宁愿半夜敲寡妇门,跟寡妇聊聊心事。 “不记得了,我全忘了,你们最好也忘了。”赵孝骞再次强调。 “可你昨晚明明作出来了……”姜妙仙撒娇的样子更令人心动。 “昨晚我喝醉了,现在我是清醒的,如果有什么问题,请找昨晚喝醉时的我,任何问题与现在清醒的我毫无关系。”赵孝骞果断拒绝。 撒娇?不好使! 除非来点实际的,你主动点儿把我往床上一推,问什么我招什么,招完还想招。 姜妙仙不由气苦,这人,连耍赖都耍得如此清新脱俗。 喝醉的他和清醒的他居然毫无关系,如此分裂的么? 美眸流传,轻怒薄怨地朝他一瞥,姜妙仙哼了一声,扭头生气不看他。 宿醉仍然难受,赵孝骞意兴阑珊,于是起身告辞离开。 这个让他社死的伤心地,以后打死不来了。 姜妙仙将苏辙和赵孝骞送出青楼门外,临走时望向赵孝骞的眼神,像私人承包鱼塘里的钩子,不死心地还想钓起他这条翘嘴。 “世子,下次再来,小女子定扫榻以待。”姜妙仙依依不舍地道。 “要花钱吗?”赵孝骞认真地问道。 姜妙仙风情万种地瞪了他一眼:“不花钱,小女子请世子吃酒。” “不来了,你家的酒是假的!” 真话,赵孝骞很确定,不然为何会喝断片,搞出这么多事。 ………… 天亮,清晨。 张小乙满身疲惫,回到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破败木屋。 母亲早已起来,坐在门口,两眼空洞地望着来路。 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仍在看。 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成了儿子的拖累,不止一次有过轻生的念头,但儿子尚未成亲,未见他开枝散叶,她不甘心,不舍得死。 于是,张小乙在外面奔波生计之时,她便在家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吃饭也尽量不多吃,把珍贵的食物留给张小乙,她努力为儿子减轻负担,哪怕只有一点点。 清晨,张小乙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 张母眼睛翻白,但沧桑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她不仅熟悉儿子的脚步声,更能从儿子的脚步声里听出,今日儿子的心情很轻快,想必昨夜收获不小。 “娘,给您带了州桥的郑家油饼,快趁热尝尝。”张小乙语气欢快地道。 张母下意识双手推拒:“儿啊,你吃,娘不饿,娘刚吃过。” “孩儿吃过了,真的!娘,昨夜孩儿遇到了一位贵人,给我打赏了好多钱,娘,往后两个月咱们都饿不着了!”张小乙兴奋地道。 “稍停孩儿便去城南药局,给娘买敷眼的膏药,娘的眼睛会好的。” 张母淡然一笑,却道:“为何贵人会给你那么多赏钱?” “孩儿能说会道,做事勤快,贵人或许赏识我吧。” 张母沉默片刻,道:“伱做的是跑腿打杂的营生,该你赚的钱心安理得收下,不该赚的钱,万莫起贪念。” “富贵皆有定数,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老天爷都记着账呢,迟早要还的。” 张小乙垂头:“是,孩儿知道了。” 张母又道:“贵人怕是不在乎这点赏钱,但你不能拿得心安理得,若有缘再见贵人,你可为贵人再做点事,却莫再受他的赏了,情分也好,恩惠也好,该还的都还掉,不拖不欠,方得善报。” “是,孩儿见贵人的马车今早还在醉花阴外,兴许贵人留宿了,我这就跟着贵人的马车,看看还能为贵人做点什么。” 说完张小乙起身,将一块半斤重的五花肉塞到母亲手里。 昨夜赏钱不菲,这块五花肉是他咬牙买下的,母亲越来越瘦,也该沾点荤腥了。 ………… 打着呵欠出了醉花阴的门,赵孝骞迷迷糊糊上了马车。 陈守和禁军们仍守在门口,大约都是一晚没睡,赵孝骞头太痛,顾不上安抚他们,回头来点实际的,每人赏几十文钱。 马车摇摇晃晃启行,赵孝骞在马车里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赵孝骞被陈守叫醒。 “到王府了?”赵孝骞睡眼惺忪。 “还没,世子,咱们马车后面有人跟踪,鬼鬼祟祟不像好人,请世子示下。”陈守道。 赵孝骞皱眉,又是那群刺客?没完了还! “拿下他!吊起来揍一顿再问话。” ------------ 第七十四章 雅号半阙 挨过揍的人知道随时熟练地双手抱头蹲下。 被刺杀过的人神经尤为紧张,看谁都像刺客。 不仅是赵孝骞,陈守和一众禁军兄弟的神经都紧张。 上次刺杀案之后,陈守和麾下兄弟们简直风声鹤唳,任何人靠近世子都会令他们极度警惕。 陈守他们知道,上次世子被刺,侥幸逃过一劫,那群刺客至今未抓到。 虽说最近开封府皇城司玩命似的到处走访查缉,但那群刺客当时没留下任何痕迹,要抓他们基本等于大海捞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可能抓到了。 这个节骨眼上,今日世子的马车又被人跟踪,陈守等人不仅紧张,而且隐隐有点喜悦。 这不是送上门的功劳吗。 若能抓住跟踪马车的人,然后顺藤摸瓜找到那群刺客,不仅在楚王和世子面前大大露脸,而且少不了丰厚的赏钱。 抓捕很简单,几乎不用动什么脑子,跟踪马车的人显然不是什么老手,根本不懂隐藏行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马车跑。 马车行至御街拐了个弯,跟踪马车的人喘着粗气刚拐过来,便被陈守等人拿了个正着。 待陈守看清此人的容貌时,顿时心凉了半截。 熟人,应该与刺客无关,功劳灰飞烟灭了。 马车停在御街的路边,赵孝骞一条腿盘坐在车辕上,另一条腿耷拉下来,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张小乙。 张小乙的模样有些狼狈,刚才陈守动手时可没留情,知道是误会后才放开他。 赵孝骞笑着叹气:“像個痴汉似的跟着我,你想干啥?现在我可不想买东西。” 张小乙垂头恭敬地道:“小人该死,惊扰了贵人的尊驾,贵人昨晚给的赏钱太多,小人拿着心有不安,故而跟着贵人的马车,想着贵人若有什么事,小人可为您效劳……” 说着张小乙补充道:“……不挣您的钱。” 赵孝骞笑道:“我不在乎赏你的那点钱,你放心拿着便是。” “贵人您可以不在乎,但小人不能不记恩,您赏的钱足够小人与母亲过两三个月的日子了,所以请容许我报答贵人之恩。” 赵孝骞点头。 世人大多逐利,能遇到一个忠义的好人殊为难得,但这样的好人混迹于市井,往往不会被世情所容,他被现实社会扇的耳光,或许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沉吟半晌,赵孝骞道:“我这里确实没有需要你做的事,不如你回去做好自己的营生,若有需要你的地方,我派人去潘楼街和州桥寻伱,如何?” 张小乙失落暗叹。 赵孝骞这话其实有些敷衍,他也听出来的,张小乙不过是个市井闲汉,尘埃一般的贱民,确实没有太多地方能报答贵人。 “小人记下您的恩情了,从今往后,贵人但有所命,小人万死不辞。”张小乙抱拳,说完转身就走。 赵孝骞有点好笑,突然叫住了他:“我知道你叫张小乙,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小乙转身道:“贵人是楚王世子,小人昨夜在醉花阴已打听了。” ………… 张小乙只不过是赵孝骞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告别之后,也许今生都没机会再见。 人生中这样的过客实在太多了。 回到王府补了一觉,醒来后赵孝骞发现汴京翻天了。 人还没穿衣裳,赵颢便窜进了他的房里。 赵孝骞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物体便是赵颢那张肥硕且辽阔的大脸。 大脸离他特别近,眼神充满了古怪。 赵孝骞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化掌为爪,重演一次“蛋来”,让亲爹变亲妈。 没办法,赵颢就站在床榻边,位置实在太帅了。 幸好理智及时恢复,赵孝骞硬生生止住了倒反天罡的举动。 “父王作甚?”赵孝骞冷静地问道。 赵颢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人生一场大劫,犹自盯着他的脸,不停地打量。 “你会作诗填词?啥时候学会的?”赵颢冷不丁问道。 赵孝骞猛眨眼,瞬间反应过来,昨夜青楼念的那几首词,大约被某个大嘴巴传出去了。 能传到楚王府,连赵颢都知道了,说明汴京城已人尽皆知。 “孩儿本愚钝,梦中偶遇仙人所授,授我诗词学问后,孩儿恭问其名,仙人说他是文曲星君……”赵孝骞面不改色地道。 赵颢肥脸狠狠抽搐了几下。 “天大的面子,劳动文曲星君亲自下凡点化你一场,来回不够车马钱,儿啊,我是你爹,不想说实话可以闭嘴,糊弄大可不必。”赵颢叹道。 “父王,到底咋回事?” 赵颢哼了哼,表情有点古怪,说不清是欣慰还是烦恼。 “一大早就有人登门,来的都是文人名士,说是当面请教诗词文章,你睡觉这会儿,为父已接待五六拨人了。” “为父这才知道,你昨夜在青楼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如今整个汴京城都在传你的名声,那几首词太过绝妙,全城文人趋之若鹜,就连朝臣都来了不少……” 赵颢盯着他,道:“可知如今你在汴京城被人取了个雅号……” “什么雅号?” “‘赵半阙’,啧!” 赵孝骞皱眉:“啥意思?恶心我?” “倒不是恶心,由于你昨夜在青楼留下的词皆只有半阙,明明是流传千古的佳作,另一半却无从得知,教人心痒难忍,抓心挠肺,于是有好事者给你取了这个雅号。” 赵孝骞想了想,肯定地道:“不对,还是恶心我。” 说得好听是赵半阙,不好听其实就是“赵太监”“赵烂尾”,基本一个意思。 你们特么叫我“赵半城”我都当是祝福了。 “叫皇城司查!查出来打断他的腿,第三条腿!”赵孝骞怒了。 “不识好歹呢你!”赵颢瞪了他一眼。 “天大的荣耀,咱皇室宗亲总算出了一位大才,刚刚宗正寺卿都来了,进门便对你赞不绝口,夸你给咱赵家皇族长了脸,年末宗亲祭祖,安排你站在官家身后。” “‘半阙’之称难听吗?你难道没听出来,这是文人们对你的赞扬?” “词作半阙,已惊天下,大善!” 赵孝骞抿紧了嘴。 这特么的,龙王特种兵什么的酷炫人设没立住,才子的人设倒是立得又准又稳,塌房都难。 以后怎么混? 无数文人蜂拥登门,一脸虚伪所谓探讨诗文,自己不得不每天忙于文艺界的应酬,日子还过不过了? 明明是混纨绔圈的,怎么跟文化圈交起了朋友? “劳烦父王传出话去,孩儿才思已竭,日渐愚钝,从此归隐山林,江湖封笔。” “有必要的话,王府搞个金盆洗手仪式,咱们广邀嘉宾观礼,顺便收点份子钱……”赵孝骞有气无力地道。 赵颢两眼一亮,“收份子钱”这个提议,委实教人心动。 随即赵颢猛地醒过神来,决定维护守旧顽固一代人最后的尊严。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 第七十五章 官家亲临 严格说来,赵颢也勉强算个文人。 能读书,能识字,会作诗也会填词,不一定会玩智能手机,但下雨一定会往屋里跑。 文人之间向来相轻,但若是自己的儿子,赵颢却十分高兴。 虽说诗词文章这方面,赵颢从来未曾亲自教过儿子,不过儿子如今得了“半阙”雅号,别人问起来,自然会归功于他这个父亲。 白捡一个“教子有方”的名声,父子俩双赢,赵颢怎能不高兴。 不过接下来,赵颢跟所有登门拜访的文人一样,好奇地追问赵孝骞未曾出口的几首词的另外半阙。 赵孝骞很抗拒,他实在很不喜欢被人打上“才子”之类的标签。 他做人很现实,“才子”这种标签不一定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但一定会给他招惹很多麻烦,也会无端束缚他以后的言行。 别的不说,以后他跟人吵架,连脏话都不好意思骂了,与对方女性先祖发生超友谊关系之类的美好祝愿也不好意思表达了。 吃大亏了。 赵颢打听未面世的半阙未果,赵孝骞死活不说。 然而赵孝骞还是小觑了昨夜自己出风头后的影响力。 下午时分,下人匆匆来报,官家微服到访,速速出门迎驾。 赵孝骞惊呆了,急忙整理了一下衣冠,撩起衣袍下摆便朝大门跑去。 此刻王府中门大开,门外乌泱泱站满了人,赵颢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空地上,旁边还特意留了一個空位,显然是给赵孝骞准备的。 父子俩刚站定,便见两队禁军骑马行来,后面跟着一乘銮驾,銮驾两侧宫女宦官跟随。 仪仗不算铺张,但还是有些吓人。 銮驾来到楚王府外,赵煦被宦官搀扶下了銮驾,赵颢父子躬身行礼,余者皆拜。 “臣拜见官家。”父子俩异口同声道。 赵煦含笑点头,今日的官家穿戴很朴素,只是一袭紫色圆领长衫,如果没有这么多扈从的话,倒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味道。 上前一手托住赵颢的胳膊,赵煦含笑道:“楚王叔不必多礼,朕微服而来,情当是亲戚串门了。” 然后赵煦望向赵孝骞,眼中的笑意愈深,故作夸张地道:“哟,这不是赵半阙当面吗?久仰久仰了。” 赵孝骞眼皮一跳,急忙道:“官家莫吓臣,臣惶恐!” 赵煦哈哈笑了两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道:“今早便听说,汴京出了一位大才子,雅号‘半阙’,朕听了那几首半阙词,委实绝妙,说是流传万世也不为过。” “朕再一打听,原来竟出自亲兄弟之首,子安啊,你藏得好深啊!” 赵孝骞无辜地道:“臣没藏过,只是不喜此道,故而未曾表现。” 赵煦和赵颢表情顿时一滞,现场突然陷入沉寂。 突然间就把天聊死了,这种人真的有朋友吗? 不喜欢诗词之道,随便出手却名动汴京,每首词只作半阙都能惊艳世人。 我们这些喜欢诗词之道的,挠破头都想不出一首名扬天下的佳作。 所以,我们这种平庸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你的天才? 赵煦突然有点后悔今日出宫了。 本来兴致勃勃微服出门,特意来表扬一下咱老赵家的优秀子弟,现在怎么感觉……好像自己主动把脸凑过来让他抽似的。 赵孝骞也察觉到气氛有点冷场,不由小心翼翼地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是生性比较内向吗?” 赵颢脸颊一抽,立马大声道:“官家御驾寒舍,蓬荜生辉,官家请入寒舍高坐,容臣款待。” 同时赵颢飞起小短肥腿,踹了赵孝骞屁股一脚,凑在耳边咬牙低声道:“……你憋说话!” 赵煦扫了父子俩一眼,哈哈一笑,抬步入府。 王府的中门平日是不会轻易打开的,除非有重大事件,比如接旨,娶正妻,或是迎圣驾。 今日王府中门难得地打开,父子俩一左一右陪着赵煦入银安殿。 宾主落座,下人奉茶。 赵煦一直面带微笑,他今日的心情确实不错。 因为老赵家出了一位才子,可以说弥补了赵氏皇族历代子弟文采的不足。 众所周知,太祖赵匡胤是武将出身,从赵匡胤这一代算起,老赵家文不成,武不就,历数各朝各代的皇帝,老赵家真的太过平庸了。 文贵武贱的国策是赵匡胤定下的,历任官家拼命抬高文人的地位,可实际上从官家到赵氏宗亲,论文论武都没有一个出色的。 文化课不行,体育课也不行,考不了状元也当不了山贼,历任官家有点挂不住脸。 尤其大宋还是个文豪词人辈出的年代,如此衬托之下,官家们更汗颜了。 直到今日,赵煦睡醒后赫然听说,咱老赵家有个才子横空出世,惊艳天下。 赵煦当时就支棱起来了。 词只作半阙,没关系,经典就行。 词是在青楼作的?更没关系,大宋所有的经典词作,大半都是在青楼作的。 自古色批出人才,文人不风流,何来佳作?幻想没用,还得实操。 重要的是,这是我老赵家的才子! 更重要的是,填补了我老赵家的空白啊! 以后谁敢说我皇族子弟文采平庸,我家才子只作半阙,便可顶得庸词万千。 我老赵家,其实是有文豪诗人的基因的。 赵孝骞作的那几首半阙词,在赵煦的立场上来说,已然带了几分政治色彩了。 皇帝就是皇帝,什么事都喜欢往政治上扯。 银安殿内,赵煦笑吟吟地看着赵孝骞,越看越欢喜。 真没看错人,这位堂弟确实太争气了。 “子安啊,你今日可教朕长了脸啊……”赵煦笑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一怀愁续,几年离索,错错错’” “既能豪放,又能婉约,怕是连苏学士闻之亦汗颜呀,哈哈!” 赵孝骞眼皮一跳。 疯了吧你,拿我跟偶像比? 可以理解伱想给老赵家脸上贴金的迫切心情,但大哥……你好歹要点脸,别动不动拿我一个业余选手跟行内第一单挑行不? “官家谬赞……”赵孝骞老脸一热,诚恳地道:“官家,这回您是真的谬赞了。” 赵煦心情极为愉悦,闻言指了指他,大笑道:“朕就喜欢子安这股子有才华又谦逊的劲儿,不错不错,外人面前便该如此,咱皇室宗亲子弟有才却不显摆,就是这么云淡风轻!” 赵孝骞:“…………” 赵煦转头望向赵颢,认真地道:“楚王叔教子有方,这些年辛苦了!” 赵颢感激涕零,眼眶通红哽咽道:“臣含辛茹苦,日夜谨记祖宗教诲,总归不能教我赵氏宗亲蒙羞,不能教官家面上失颜。一切辛苦都是应当的。” 赵孝骞:“…………” 你俩上戏台表演去好不好? ------------ 第七十六章 官封朝奉 赵孝骞渐渐明白了,老赵家出才子这件事,其实已不是自己的事了。 它关乎整个赵氏皇族的脸面。 所以赵煦和赵颢一搭一唱吹捧,丝毫不觉得脸红,因为这是家族的需要。 赵孝骞的意见不重要,哪怕他是“赵半阙”本阙,也要配合家族的宣传。 主要是赵孝骞昨夜吟诵的那几首半阙词,含金量实在太高了。 能被前世的赵孝骞记住的词句,必然是经过无数前人的品鉴,一致认同都是千古佳作,必须阅读且背诵全文的,肯定是经典中的经典。 放在这个时代,一旦面世便惊艳天下。 才子之名,不认也得认。 而赵颢之所以屁颠颠配合赵煦吹捧,则是因为“宗亲才子”这个名头,是儿子未来的一道护身符。 以后赵孝骞不管犯了天大的错,有了这個名头,赵煦至少是不会杀他的,充其量跟苏轼一样贬谪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句“才华难得”,便解套了。 于是,赵孝骞的眼神不再清澈了。 “没错,我真的很有才!”赵孝骞认真地夸自己,表情很诚恳,语气很坚定。 赵煦和赵颢满意地笑了。 在他们看来,这句真的是大实话,家族宣传是其次,主要是他们确实相信赵孝骞的才华。 没才华的人能写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此打动人心的句子? 皇帝登门,招待规格必须最高。 赵煦很随和,顺势便留在王府用膳。 经过赵孝骞的调教后,王府的厨子已改头换面,一道道闻所未闻的美食佳肴端上来,赵煦尝过后又惊又喜,夸赞不已。 一顿饭吃完,赵煦的表情仍然不可思议,然后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在宫里吃的都是些啥! 宫里的御厨大抵是用不得了,作为官家,吃得总不能比臣子还差吧? 于是赵煦理所当然地开口了,王府的厨子给朕匀两个,朕带回宫里。 赵颢二话不说答应了,他喜欢赵煦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代表他不再把楚王一脉当外人,想要什么就自己张嘴要。 因为大家是亲人。 招待之后,赵煦心满意足,心情非常愉悦,顺便在王府下了一道旨。 擢赵孝骞为朝奉郎。 赵孝骞满头雾水,还在琢磨这是个啥官儿,赵颢却已拉着他跪拜谢恩了。 朝奉郎,正六品文散官。 官儿不大,也没什么实权,象征意义比较大。 然而,赵煦这道封官旨意并没有那么单纯。 朝奉郎属于文官,而且可以参政。以后赵孝骞想议论国事,可以理直气壮地上奏疏,没人再敢参劾宗亲妄议国政了。 这大约也跟昨夜的那几首词有关。 赵煦有了底气,不怕朝臣们问讦,更重要的是,既然早已打破了祖宗成法,任用了宗亲,那么再往前试探一下朝臣的态度。 反正他已决定重用赵孝骞了,不可能一直让他当皇城司的勾当公事。 将来赵孝骞可是要走进朝堂的,那么,“朝奉郎”这个文散官职,便可看看朝臣们是何反应。 “子安,朕难得出宫一回,稍停你带朕在汴京城里四处走走,朕也看看治下江山是何风景。”赵煦含笑道。 “臣遵旨。” ………… 汴京城的风景不好说,反正给赵孝骞的印象就是拥挤。 因为商业太过繁华,于是显得城中道路人山人海,处处拥堵。 赵孝骞带着赵煦出门,二人皆是寻常富贵公子打扮。 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二人,事实上二人四周布满了禁军和暗卫,二人在大街上走得惬意,是因为禁军默默地负重前行。 ……他们把周围的行人连打带吓踹跑了,两位富家公子方圆三丈内被清空,他们才会觉得如此惬意,一点也不拥堵。 赵煦满脸新奇,像刚进城的土鳖,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赵煦十年前登基,朝政一直被太皇太后掌握,从那年起,赵煦基本没出过宫了,宫外的世界与他暌违了十年,今日出宫可以说是恍如隔世。 刚在王府吃过饭,但赵孝骞还是把他带到了第一楼。 灌汤包必须尝一尝,主要是赵孝骞自己想吃了。 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一口满嘴流汤,赵煦被烫得吱哇乱叫,但表情惊艳且满足,显然宫里没有这道美味。 “好吃!吃好!世上怎有如此神奇的美食,”赵煦乐得眉开眼笑:“这家店的厨子匀朕两个……” 话没说完,赵孝骞及时摁住了他的手。 “赵秀儿,你坐下。” 叹了口气,赵孝骞低声道:“官家,莫祸祸人了,人家是开店求生计的,你把人家的厨子带走,跟砸了人饭碗有何区别?” 赵煦这才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朕以后多微服出宫几次,来关照他的生意便是。” 扭头四顾,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赵煦叹了口气,道:“外面比宫里好玩多了,没有看不完的奏疏,也没有朝臣们各种斗心眼耍嘴皮……” “而朕,每天睁眼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琢磨如何推行新法,如何制衡朝局,如何与朝臣们斗智斗勇……” “朕这一辈子,几乎全要耗在这朝堂上了,此生若不能做出一点功绩,一生耗尽,死后或许还会被后人上个恶谥,吃力不讨好。” 赵煦黯然叹息,神情渐渐消沉下来。 赵孝骞明白了,最近一段日子推行新法,排挤旧党,赵煦其实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再加上内忧外患,国库空虚,可以说,偌大的帝国其实已现颓势,此时稍微一点外力,或是内部爆发一场民变造反,都会令朝廷焦头烂额。 看着愁容难消的赵煦,赵孝骞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投胎技术高。 若是投了个皇帝胎,说不准现在发愁的就是他了,人生虽然尊贵至极,但毫无质量可言。 与妃子行房大约都懒得自己动,让妃子骑上来自己动。 朝堂事不想掺和,新法旧法什么的,赵孝骞更不愿多嘴。 “官家有暇,不妨多出宫走走看看,体察一下民情,了解百姓们的疾苦,对官家推行新法未尝没有裨益。”赵孝骞建议道。 赵煦点头:“确实要多走走多看看,很多事情在奏疏里是看不到的,下面的人瞒着,宰相们遮着,奏疏递到朕面前,朕还以为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呢。” 赵孝骞笑了,这位皇帝挺清醒的,史书里的评价也不低,显然算是一位明君了。 “子安,今日出来还有一事,稍后朕与你去一趟城南龙卫营。” ------------ 第七十七章 校场试枪 赵煦出宫一趟真的很忙。 赵孝骞以为他出宫是专门来夸自己的,结果夸完在王府蹭了一顿饭,吃完又拉着自己逛街,逛完还得去一趟军营。 “龙卫营”隶属大宋禁军殿前司,宋太宗时期禁军改制,其中拱卫汴京的有四支精锐中的精锐,谓之“上四军”。 它们分别叫捧日,天武,龙卫,神卫。 啧,这铁血又中二的名字。 就差一位三年之期已过,风光归来的龙王来统率他们了。 中二归中二,但这是真的,人家真就叫这个名儿。 龙卫营驻地在汴京城南,理论上的编制应为五万兵员,但从太宗时期起,龙卫营就一直维持在一万五千余人左右。 倒不是有人吃空饷,而是上四军是拱卫大宋都城的精锐中的精锐,对兵员的素质要求太高,一般的兵员进不了,所以宁缺毋滥。 上四军理论上应该有二十万兵马,但实际上四支军队加起来都不够五万。 赵孝骞不明白赵煦为何突然要去巡视龙卫营,但他很聪明地选择不问。 懂事的男人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在领导面前闭嘴。 正如懂事的女人也应该知道,清晨时如果男人未醒,那么自己主动坐上去,像超市门口的摇摇车一样,把男人的知识点摇明白了。 马车出行很低调,赵煦没用宫里的銮驾,而是用的楚王府的马车。 车行至城南,出了内城,到了外城南薰门下,有一片广袤的空地和营帐。 此地便是龙卫营的驻地了。 营中将士早已得了宫人传旨,赵煦和赵孝骞下了马车,便闻一阵甲叶撞击声。 乌泱泱一片兵马纷纷躬身抱拳,异口同声道:“拜见官家。” 赵煦神色平静,淡淡地点头,挥手令众将士平身。 赵孝骞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营人马。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大宋成建制的禁军兵马,一眼望去,只看外表的话,委实称得上精锐。 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剽悍之气,每个将士看起来都很凶悍,他们眼神坚定,面容刚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便让人发自心底的敬畏。 这样一支军队,怎么都不可能是一支弱旅。 赵孝骞暗自困惑,汴京禁军如此精悍,所以官家是怎么把汴京弄丢了,把北宋变成了南宋? 有些事情,只有触及到一个国家的灵魂深处,或许才能找到答案。 无可否认,只从外表来看,这支龙卫营都是当之无愧的精锐之师。 若非今日赵煦带他过来,赵孝骞很难感受到真正的禁军气象。 几名披甲将军上前行礼,然后领着赵煦和赵孝骞进入营内。 赵煦没有进帅帐,而是与赵孝骞到了一個空旷的校场。 校场上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将士列队而立,初夏的烈日下,将士们仍笔直如标枪,安静地伫立。 待赵煦到来,一名将军挥舞令旗,喝道:“见礼!” 轰的一声,三千将士一齐躬身抱拳:“拜见官家!” 赵煦面带微笑,朝将士们挥手,将军又挥令旗:“免!” 又是哗啦一阵响动,将士们直起身,平静直视司令台。 赵煦扭头望向赵孝骞,笑道:“可知朕为何今日带你来此?” “臣愚钝,委实不知。” 赵煦神秘地一笑:“带你看看好东西。” 说着朝台下一名将军颔首,将军会意,挥手令人搬来几十个大木箱。 箱子在台下打开,竟是一杆杆长枪,模样和制式很眼熟,赵孝骞回想自己造的那支短管燧发枪,与这些长枪很相似。 不同的是,眼前这些枪的枪管更长,但后面的机件扳机枪托什么的,基本跟他自己造的一般无二。 见赵孝骞发愣,赵煦笑道:“军器监的工匠们专研你那支燧发枪数个日夜,然后依样仿制,后来一名工匠无意间将枪管做得长了一些,却发现射程能更远,于是这种长枪管的燧发枪定为制式量产。” “至今日,军器监日夜赶工,已造枪五百余支,火药三千余斤。” “子安可去看看,军器监所造之物可有遗漏之处。” 赵孝骞依言走下台,拿起一杆枪在手中仔细端详。 其实不需要太仔细,这些枪能被搬到赵煦面前,说明它们已被工匠们试过,击发和射程应该是没问题的。 于是赵孝骞看了几眼后,便放下枪,走上台来。 赵煦微笑道:“如何?” 赵孝骞点头:“好枪,不愧是军器监工匠,比臣造得更精巧。” 反正领导面前闭着眼睛拣好听的说就对了,不好也得好。 赵煦欣悦地道:“让将士们试试枪吧,或许能给大宋的军阵对敌带来不一样的气象。” 将军遵旨下令,五百余名将士上前,各自拿起一支燧发枪。 这些将士应该是事前训练过,枪拿到手后使用很熟练。 在将军的命令下,将士们站成一排,有条不紊地填火药,装铁丸,最后长枪平举,面朝远处百步左右的草靶。 将军一声令下,枪声巨震,一阵白烟消散后,校场一片寂静。 哪怕曾经亲眼见识过一次,此刻的赵煦还是忍不住激动地站起身,望向远处的草靶。 “派人取几个草靶,朕要看看。” 很快几只草靶取来,上面的环心内布满了小洞,显然都击中了。 “子安,你也来看看。”赵煦欣喜地道:“此物果真霸道,百步亦可击敌,与三石强弓的射程差不多了。” 赵孝骞上前仔细看了一眼,道:“确实霸道,枪管改长后,射程亦长了许多,如果能在枪管内添刻膛线的话,兴许射程能更长,两三百步也不是没可能。” “膛线是何物?”赵煦不懂就问。 赵孝骞双手比划,但不知如何解释,哑巴打手语似的阿巴阿巴半天没话说。 赵煦缓缓点头:“好!子安这么一解释,朕全懂了!呵,不愧是朕!” 赵孝骞愕然:“官家真懂了?” 赵煦板着脸道:“朕不需要懂,朕只看结果,子安辛苦,回头你再琢磨琢磨膛线,以子安之聪慧,想必迎刃而解,朕静候佳音。” 赵孝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以如今原始级的工业水平,枪管内刻膛线太难了,这道题我不会! 要么发明一台刻膛线的机床,要么训练出一批八级钳工水平的工匠,让他们用手搓,两个选择都很难。 看着面前被击穿的草靶,赵煦再次激动起来,眼神里放出了光芒。 良久,赵煦低声道:“子安,此物若列装禁军,可否保我疆土不被辽骑所犯?” 说着赵煦突然咬牙握拳,冷声道:“朕,实在受够了每年被辽人勒索,受够了每年予他们岁赐,羞辱之甚也!” ------------ 第七十八章 新式战法 赵孝骞造燧发枪和火药的初衷是自保防身,经历过刺杀后,自己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没想过会被朝廷征用,他以为大宋的火器已经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了,应该不会稀罕自己造的这些小玩意儿。 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弄出了超越时代的东西,大宋的火器如今只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燧发枪的面世,对当今的战争影响甚远。 尤其是火药,赵孝骞造出的火药是配比最佳,威力最强的那种,与大宋的所谓火药威力简直天壤之别。 不夸张的说,只要与军阵搭配得当,它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但遗憾的是,赵煦竟然说“可否保大宋疆土不被辽骑所犯”。 赵孝骞有点想笑。 大宋的官家和臣子其实早已失了进取统一之心,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太宗那时便开始了吧。 高粱河之败,雍熙北伐之败,君子馆之败。 太宗亲自参与指挥的三场大败仗,打得大宋服服帖帖,那位著名的杨家老令公,也是战死在雍熙北伐这场战役中。 后来真宗时期的澶渊之盟,更是彻底将大宋的脊梁打断,从此大宋再不敢言兵,对辽国一味妥协忍让,要啥给啥。 渐渐地,大宋君臣对辽国已形成了一种固有的概念,那就是“辽人不可敌”。 进取?统一? 不,大宋只想苟安。 苟安的念头不是南宋才有的,是澶渊之盟以后便有了,一个国家的君臣上下皆已失了进取之心,哪怕割据政权都保不住多久,北宋变成南宋是历史必然。 所以赵孝骞如今造出了燧发枪和火药,赵煦的问题竟然是“可否保辽骑不犯”。 听听这话…… 明明手握杀人利器,却习惯性双手抱头蹲下。 脊梁断了,勇气没了,给他一颗核弹都没用。 赵煦的问题,赵孝骞没法正面回答,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难听的话,惹得龙颜大怒,给自己招来麻烦。 沉吟片刻,赵孝骞问道:“官家可曾发现,这种火枪虽然犀利,但缺点也很严重,比如填药装弹的时间过长,射程不够理想等等。” 赵煦想了想,点头道:“没错,朕也想说,又怕折了子安的锐气……” 赵孝骞扯了扯嘴角,你特么还怕折别人锐气,你倒是拿点锐气出来呀。 “射程的问题,还是那句话,枪管内刻划膛线,但有点困难,约莫一年半载能解决,至于填药装弹时间过长的问题……” 赵孝骞迟疑了一下,道:“臣请官家赐臣临时指挥之权,臣让这五百余将士重新演练一遍,遇敌骑冲锋时如何处断。” 赵煦眉梢一挑:“子安还有这本事?好,朕允尔指挥之权,这五百火枪兵任尔调遣。” 赵孝骞谢过之后,转身面朝那五百火枪兵,沉声道:“诸将士听令,五百人马上分为三部兵马,三部人数均等。” 五百人遵令而行,在营官指挥下,迅速分为三个部分,每个部分人数大约一百六十余人。 赵孝骞将三個部分命为三个小队,然后令第一小队面朝草靶一字排开,单膝跪下端枪瞄准。 与此同时,第二和第三小队站在后方迅速填药装弹,第一小队击发后立马后撤,继续填药装弹,而第二小队补上位置,单膝跪下击杀,紧接着后退,第三小队继续补上…… 击发之后撤回队伍末尾的小队也不闲着,一边整队一边继续填装。 空旷的校场上,已听得枪声不间断地响起,几乎没有停歇之时,经过三支小队连射五六轮后,赵孝骞终于下令停止。 然后赵孝骞转身朝赵煦行了一礼,默默地走到他身侧。 赵煦和军中一众将军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校场上仍未消散的硝烟,再看远处已被打得东倒西歪残破的草靶,不由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战法?”赵煦吃吃地道。 “官家,此为‘三段射击式’战法,嗯……没错,又是臣想出来的小玩意儿。”赵孝骞面不改色地道。。 三段射击法,起源于十六世纪的欧洲,同时明朝也有了雏形。它的作用是弥补火枪无法连续性射击的缺点,既然无法连续,那咱们就轮着来。 战友在前面biubiu,我在后面装药,你们biubiu完了,我正好装完了药,轮到我上去biubiu了。 如今是大宋,没人知道打仗还可以这样玩,赵孝骞一不小心又开了先河。 赵煦又激动了,年轻人的情绪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热血中二。 “竟可如此?竟可如此?!”赵煦激动得打摆子,土鳖见了大世面的表情。 赵孝骞淡定地道:“是的,可以如此。如果三段填药时间还不够,可以改四段,五段,看个人爱好。” “官家,假设对面是一支骑兵,人数就算有万人吧,当敌骑发起冲锋,通常两里内便要策马加速,战马到了五百步内,速度已是最快。” “而我们只需三四千火枪兵,如方才那般列阵以待,从三百步开始射击,不间断之下,骑兵到咱们阵线前三十步内,大约已是伤亡惨重了,而敌人的冲锋,此时已不成形了。” “骑兵中弹倒下,不会原地消失,他们战马躯体和尸体倒在冲锋的前路上,会形成障碍,被后面的骑兵践踏而过,尸体积累太多,骑兵根本无法保持高速冲锋,速度滞缓之下,便已注定了败局。” 不知为何,赵孝骞脑海里出现了一幕来自前世的画面。 无数汉人和八旗清兵源源不断地冲锋,却被数千英军用火枪轻易地击溃,无数人倒在数百步之外。 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碾压,就是如此残酷无情。 华夏百年屈辱史,自此而始。 这一世,有了他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偏偏出现了。 世界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赵孝骞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华夏的今人后人,火药,不是用来放烟花的! 我们明明曾经掌握了先进的东西,为何仍要尝尽屈辱? 其实赵孝骞本来不想做这些事,当个混吃等死愉快啃老的世子不香吗? 费劲巴拉搞枪搞火药,出这么大的风头被无数人注视,当这只出头鸟好玩吗? 不好玩,但不得不玩。 赵孝骞没忘记,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的话,三十年后,大宋会发生一场剧变。 靖康之耻,两位皇帝和数千宗亲会被掳掠到北方,女子被凌辱杀害,男子被脱光了衣裳,在蛮夷的面前表演牵羊礼。 这些被掳掠的宗亲里面,就包括他。 也许,还包括自己的妻妾和子孙。 想到那一幕不堪的画面,赵孝骞不得不出这个风头了。 ------------ 第七十九章 野心萌芽 谈不上什么忠君报国,赵孝骞其实仍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今日所做的一切,初衷依然是自保。 我搞出新武器,新战法,你们上战场哐哐狠揍,多打几场胜仗,最好能把华夏统一了。 我在汴京仍然喝着酒,搂着妞儿,过好这该死的富贵又荣华的一生。 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相比赵孝骞的淡定,赵煦和龙卫营一众将军却激动得浑身颤栗。 刚才,赵孝骞的命令不过短短三句话。 三句话,彻底改变了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 原来火枪还可以这样玩,原来可以原地不动便能彻底碾压铁骑。 原来,曾经让大宋将士们无比绝望的辽骑冲锋,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扣动扳机,便可破了辽骑的无敌金身。 龙卫营的将军们眼神炽烈地盯着赵孝骞。 现在他们知道了,大宋有一位皇室宗亲,爵封“楚王”,楚王唯一的儿子造出了一种仿佛附着神罚之力的利器。 这个改变大宋的人,名叫“赵孝骞”,一個十八岁的少年郎。 赵煦眼睛半阖,靠在椅背上,深吸了口气。 心底深处,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顶开了巨大的压力,顽强而执拗地冒出了绿芽。 赵煦不知道心底深处的东西叫什么,或许它叫“勇气”,也或许,它叫“野心”。 脑海里赫然回忆起当初福宁殿内,赵孝骞与他的君臣奏对。 赵孝骞说,大宋的将士缺乏勇气,大宋文贵武贱的格局不对,大宋将士需要尊严和地位,他们才愿意为官家牺牲。 那时的赵煦,将他的话记在心里了,但赵煦仍然看不到希望。 推行新法,与群臣斗智斗勇,本就令他焦头烂额,说实话,他没有精力也没有魄力改革军队。 可是今日,在这新式武器和新的战法面前,在亲眼所见武器的厉害之后,赵煦终于产生了一些懵懂的心思。 当初赵孝骞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没等多久,已经发芽。 深深地注视着赵孝骞,赵煦没有夸赞他的武器和战法,却只是黯然一叹。 “子安大才,朕还是小看了你,可惜……唉,你不应该姓赵的。” 赵孝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表情渐渐震惊,脑海里已脑补出了一幕幕荡气回肠的狗血画面。 某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一个襁褓里的天选之子被扔在垃圾堆里哇哇大哭,被年轻的楚王路过发现,捡回家悉心照料养大…… 长大后的天选之子丰神俊秀,阳光开朗大男孩,而捡他回来的楚王却胖成了球。 “难怪……我跟父王长得一点也不像。”赵孝骞喃喃自语:“如果不是亲生的,我再啃他的老,是不是有点冒昧?” 确实冒昧,因为赵煦听到了,顿时气极。 “你,你你!伱到底在想什么?莫逼朕抽你!” 赵孝骞更愕然:“官家刚才不是说……” 赵煦气道:“朕的意思是,你若不是宗亲该多好!朕倒宁愿你不是楚王叔亲生的。” 当着诸位将军的面,有些话赵煦不方便说出口。 赵孝骞如此大才,赵煦又正是身边缺人才的时候。他真的很想给赵孝骞更多的权力。 甚至让他自领一军,由着他的想法改造,最后再送到边境,让辽骑试试锋芒。 赵煦实在太想打破如今的宋辽局面了,每年辽国遣使催要岁赐之时,便是赵煦最屈辱的时刻,他真的受够了辽使的嚣张气焰。 然而赵孝骞的宗亲身份,终究成了阻碍他前程的天堑。 赵煦能封他实权官职,朝堂的议论或能勉强压下去,但兵权这东西实在太敏感了,赵煦目前实在没这个魄力,他也害怕朝堂会翻天。 归功于赵孝骞的神奇想法,今日君臣皆大开眼界。 但赵煦深知,利器虽在手,但不是说让将士们拿着新武器与辽国开战,便立马能攻城掠地,战无不胜的。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天真。 战争,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它打的不仅仅是双方将士的谋略和战力,同时也要拼国力,经济,后勤,民心,士气等等各种因素。 如今的大宋正处于新旧两党内斗不止的时期,如果贸然对外开战,仅仅内部的党争都能耗死前线的将士。 赵煦环视周围的将军们,沉下脸缓缓道:“今日所见,诸位将军不得外传,火器火药全部收上来,朕会派人严加监管,尔等照常操练,不得懈怠。” 将军们轰然领命。 然后赵煦望向赵孝骞,露出了微笑:“子安与朕出营吧,天色不早了。” 赵孝骞此时终于振奋了精神,军营实在有点寡淡无味,但出了军营,好玩的可多了。 “官家难得出宫,臣带官家见识一下潘楼街的勾栏院,那里的唱曲儿和杂耍颇有意思,保管让官家流连忘返,就是歌妓老了点儿,咱别当冤种……” 周围的将军们原本炽热的眼神顿时迟滞起来。 刚才那个气定神闲号令将士,创造神奇武器和战法的少年俊才,为何突然变成架鹰遛鸟,厮混风尘的纨绔二世祖模样了? 少年,你让我感到陌生…… 赵煦也很无语,朕这会儿热血沸腾的后劲还没过呢,你却说什么勾栏歌妓…… 所以,大家都在放烟花,你特么炸屎是吧? “回,回宫!”赵煦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手。 赵孝骞咂咂嘴,表情有点遗憾。 我以为大家都是爱玩的年轻人,没想到你居然假正经。 ………… 去了一趟龙卫营,赵孝骞觉得最大的收获,可能是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赵煦心底里的某些想法。 赵孝骞的目的隐秘却明确,新武器什么的不说了,他要做的是把大宋君臣被打断了的脊梁接上,面对所谓的无敌辽骑时稳住,别尿裤子。 燧发枪和火药,以及三段射击法都只是一种工具,增强赵煦信心的工具。 有了信心,再等他慢慢滋生野心,野心最终会变成对敌人的杀戮之心。 有了赵孝骞的北宋,一定不会变成南宋。 太累了,回到王府赵孝骞倒头就睡,午夜梦回,赵孝骞猛然坐起,面朝窗外厉声大喝“青阳老牛鼻子,还我家钱来!那是我的钱!” 然后倒下,迷迷糊糊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赵孝骞便忘了这回事。 昨夜的那一声振聋发聩的暴喝,可以理解为间接性发癫。 清早洗漱过后,下人突然来报,有客来访。 客人是一位姑娘,也算老朋友了。 狄家小娘子,狄莹。 赵孝骞吃了一惊,想不通这姑娘为何无缘无故登门拜访。 说熟呢,其实他和狄莹并不算太熟,数面之缘,聊过几句,连交情都寡淡得像白开水,无论如何都没到可以互相登门拜访的地步。 穿戴整齐后,赵孝骞匆匆赶往银安殿。 银安殿内,赵颢一脸慈祥地坐在主位,而狄莹螓首低垂,俏脸有些发红,不知赵颢跟她说了什么。 见赵孝骞进殿,赵颢捋须慈祥地笑道:“吾儿已至,你们年轻人慢聊,呵呵,狄家姑娘,莫忘代本王向令尊令堂问好,说来咱们两家也该经常走动才是。” 狄莹的脸蛋儿越发羞红,起身朝赵颢行礼应是。 然后赵颢朝赵孝骞挤了挤眼,老不正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赵孝骞满头雾水,回到主位上坐下,见狄莹俏脸上仍然一片通红,不由好奇问道:“脸咋这么红?我父王跟你说荤段子了?说来我听听,大家一起分享……” 狄莹茫然道:“何谓荤段子?” “没说荤段子你脸红什么?”赵孝骞不解地道。 狄莹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 第八十章 狄家有女 狄家这姑娘怕是不太好打交道。 这是赵孝骞目前对她的印象。 上次勒索汴京纨绔的事便可以看得出,不小心误收了她的钱袋,她一口气从南天门追到蓬莱东路,可谓非常执着了。 这姑娘不但不好打交道,可能还很小气,视钱财如命。 赵孝骞又对她加强了印象。 再加上第一次见她时,那副女扮男装还洋洋自得,自以为没人识破的样子,赵孝骞情不自禁又给她加了一个标签…… 这是个不好打交道又为人小气,并且脑子可能有问题的女人。 赵孝骞从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人与人之间是否投缘,看的是彼此对对方的印象,以及性格的了解程度。 人世间有“倾盖如故”,也有“白首如新”,总结起来其实很朴素。——“这人可以睡一辈子”,以及“这人一次都不能睡”。 赵孝骞不知道该把狄莹归类为哪一种,大家目前并不熟,对她的性格为人还有待观察。 未出阁的姑娘家主动拜访年轻男子,这在大宋很少见,尤其是这位姑娘还是大家闺秀,名门出身。 赵孝骞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规矩,也或许将门之后行事与众不同吧。 从她经常可以出门到处乱跑便能看得出,……她爹应该管不住她。 赵孝骞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她加一個“刁蛮千金”的标签。 可是看狄莹的言行,又不是那么刁蛮,总体来说还是知书达理的。 来者就是客,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刁蛮千金,赵孝骞还是要招待一下的。 “要不要看洗地毯?很解压的。”赵孝骞热情邀请道。 狄莹又愣了:“什么是洗地毯?” “就是……”赵孝骞想解释,但好像有点复杂,并且不确定女子是否喜欢这项看似无聊的休闲活动。 “算了,想必你也不喜欢看修驴蹄子吧?”赵孝骞颓然道。 狄莹愈发愕然,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凑成句子,她竟完全不懂了。 所以,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实在不知如何款待你了……”赵孝骞礼貌地朝她笑了笑,道:“要不咱们还是坐着聊聊天吧。” 虽然不熟,无话可说,但基本的社会礼仪还是要遵守的,不会聊天也要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 狄莹无语地看着他,听说这家伙以前常年闭门不出,不喜与人来往,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确实是个不会聊天的。 不会聊天的赵孝骞果然开始聊天了。 “狄姑娘贵姓?”赵孝骞找的话题很炸裂。 狄莹俏丽的脸颊微微一抽,努力镇定地道:“免贵,姓狄。” “啊!原来姓狄,是个不错的姓,我所知道的有一位狄青大将军,莫非与狄姑娘有故?” 狄莹深呼吸:“真巧,狄青大将军恰好是我祖父。” “啊!厉害厉害,久仰久仰!”赵孝骞拱了拱手表达尊敬。 狄莹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世子,咱们可以不说话的,安静点挺好。” 赵孝骞想了想,觉得跟这女人确实找不到话题继续聊了,安静点对大家都好。 但场面话还是要交代一句的。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触及到灵魂深处的交流啊!”赵孝骞发自内心地赞叹。 狄莹俏脸又红了,这回是被气的。 你哪只眼看出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了? 你交流了个啥? 当然,狄莹一个姑娘家今日主动登门,不可能无缘无故的。 她确实有目的。 只要赵孝骞不主动聊天,狄莹聊天的话题还是很正常的。 “世子,你的枪呢?”狄莹突然问道。 赵孝骞下意识掏向裤裆,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此女说的枪,很可能不是这杆枪。 发明燧发枪和火药的过程,狄莹上次是从头看到尾的。 惊叹于赵孝骞的才智的同时,她至今对那杆燧发枪念念不忘,回家后到今日,脑海里仍浮现着那一日燧发枪击发的震惊画面。 黯然叹了口气,赵孝骞道:“枪被官家没收了……” 狄莹顿时有些失望:“没收了?那岂不是……” “是的,如今的我,是个失去枪的男人。”赵孝骞一脸气短。 今日还是得把铁匠找来,再给自己打造一支新的燧发枪,保命的东西绝不可拖沓。 对了,活爹也给他造一支,老家伙在外面不知勾搭了多少有夫之妇,难保哪天不会阴沟翻船被人追杀。 这家没我得散,操碎心了我。 赵孝骞暗暗思忖,思绪悲壮且苦情,有一种为了家庭默默付出一生所有的自怜感和宿命感。 看不到燧发枪,狄莹只好暂时放弃了念头。 眼神似乎又变得不一样,狄莹上下打量他,美丽的杏眼眨啊眨。 “听说你多了个雅号,叫‘赵半阙’?伱的大名在汴京城都传遍了,是真的吗?你果真作了那么多了不起的词?” 赵孝骞很不想承认,但不承认又显得太假,毕竟已经人尽皆知的事,他若否认未免有点侮辱狄莹的智商。 “才疏学浅,不值一提。”赵孝骞只好谦虚地摆手。 此刻虚怀若谷的形象,也就是眼前没镜子,不然自己都会被帅到。 狄莹哦了一声,恍然状:“原来是才疏学浅啊……” 赵孝骞暗暗一惊,这傻女不会当真了吧?谦虚话客气话听不出来吗? 于是赵孝骞很认真地补充:“‘才疏学浅’是自谦之辞,姑娘万莫理会错了,汴京城的人们对我的夸赞与事实很接近了,这年头的流言蜚语其实是很讲良心的。” 狄莹红唇微抿,嗯了一声。 然后却不知为何,突然噗嗤一声,掩嘴笑了起来。 赵孝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给她“脑子可能有问题”的标签默默地+1。 无缘无故登门,又无缘无故地笑,脑子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该说不说,虽然脑子有问题,但这女子笑起来是真好看。 不笑也好看。 人间绝色就是这么占便宜,只要长得美,她抠鼻孔的姿势都是我见犹怜,便秘时憋红的小脸儿都那么的娇俏可人。 赵孝骞承认,此刻自己好像有一点动心了。 面对如此绝色佳人,不动心的那叫太监。 追求狄莹不合适,赵孝骞活了两辈子都没经验,前世活了二十多年,跟女人有过的交集基本是用钱解决的。 谈恋爱的地点不限,有时在酒店,有时在足浴,有时在洗浴中心三楼,省心却不省力且身心极度愉悦。 就是谈了以后总是性格不合,分手特别快,有时候是一小时,有时候九十分钟,甜甜的爱情就结束了。 偶尔加钟,偶尔也隔几天复合一下,然后再分…… 这一世如果想要娶眼前这位女子,其实方法非常简单。 让活爹上门提亲。 楚王府,有车有房有存款,还有尊贵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一位英俊上进且风韵犹存的世子。 上一世遇到狄莹这样的绝色女子,或许还会自卑一下,觉得这个女人自己可能配不上她。 但这一世,我特么配享太庙! 狄莹笑个没完,赵孝骞犹豫了。 提亲的事儿再考虑考虑吧,感觉这女人傻得没底线了,她到底笑个啥。 “狄姑娘今日登门,咱们是在王府里玩耍,还是一同出门玩耍?”赵孝骞耐着性子问道。 狄莹又笑了:“玩……玩耍,哈哈!” “停!再笑我帮你叫太医了,说话!” 狄莹见赵孝骞一直很严肃,只好止了笑,咳了两声,道:“又是一个月了,我今日打算去瑶华宫给姑母送衣食,特意来问问你,有没有东西托我带给令堂大人的。”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早说你的来意,我也不必跟一个傻……嗯,一位绝色美人尬聊半天,费劲!” 狄莹瞥了他一眼,道:“你幸好说了人话,不然今日我绝不帮你。” “等着,有东西要你帮忙带去,有劳狄姑娘了。”赵孝骞堆起假笑:“改天请姑娘吃饭,聊作答谢。” “改天是哪天?”狄莹穷追不舍地问道。 赵孝骞假装没听见,匆匆走进王府后院,将狄莹扔在银安殿内。 ------------ 第八十一章 生母冯氏 不知怎样才能见到母亲,赵孝骞不便打破瑶华宫的规矩。 但为人子的孝道不能少,听说瑶华宫是清修之地,里面的人日子过得清苦。 赵孝骞没有信仰,他不理解为何一定要过得贫苦才叫清修,如此定义的话,全天下的贫苦农民都是世外高人。 见面暂时没办法,但每个月给母亲的吃穿物品是不能少的。 而能帮他把这些物品带进瑶华宫的,目前好像只有狄莹。 就冲这一点,赵孝骞觉得以后应该对她客气些才是。 给母亲准备的吃穿用品不少,满满又是一马车,除了一些王府厨子做的糕点外,赵孝骞还亲手做了一些油炸的小零食。 清修那么苦,就不必在乎什么发不发胖的问题了。 一个人当然用不了那么多,但赵孝骞深知,道观里也是有人情世故的,拿自家的东西跟别人分享,终归会有福报。 马车装满,赵孝骞郑重向狄莹道了声谢,狄莹嘻嘻一笑,很潇洒地转身高举一只手挥舞了一下,画面很偶像剧。 …………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驶向瑶华宫。 狄莹嘴角噙着微笑,俏脸娇艳若桃李。 回想刚刚与赵孝骞相处时的画面,字字句句都仿佛在脑海里打出了字幕,组合起来后,狄莹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的意思是,他能让自己感到轻松快乐,不必时刻端着大家闺秀的礼仪,因为他这個世子就根本不讲礼仪。 这个人……跟汴京城里其他的纨绔子弟真的好不一样。 听说他最近颇得官家信任,还听说官家为了他,竟打破了宗亲不得任实权官职的祖宗规矩。 想必他一定是个经天纬地的人才吧,不然官家怎会为了他而如此大费周章。 有才华,说话也有趣,年轻未婚,对了,还会作诗填词…… 世间哪个女子会拒绝这样的男人? 车厢摇曳,正如狄莹此刻萌动的芳心,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然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今日给姑母送的吃穿用物里,有一张金丝蚕被很是珍贵。 要不……送给赵孝骞他母亲算了?反正没人知道,也无人对账。 上月在瑶华宫见到他母亲,她好像对自己很是喜爱,说了不少让女儿家面红耳赤的话,就冲这一点,送一张金丝蚕被一点也不过分。 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狄莹的心情愈发明朗起来,嘴角微微上翘,她突然觉得,今日的天气真好,汴京从未如此晴朗过。 两辆马车停在瑶华宫,狄莹轻车熟路进去。 瑶华宫不是宫,它其实是一座道观。 特别之处在于,里面清修的坤道皆是宫斗失败或犯了事的妃子宫女,或者是权贵人家宅斗失败的妾室等等。 总之,这座道观其实就是一个收容女性失败者的监狱。 狄莹的姑母不是失败者,她是神宗的一位妃子,神宗崩逝后,后宫很多妃子大多选择了出家为道,这也是为了皇家的体面。 总不能让皇帝的妃子改嫁吧,那就是礼崩乐坏了。 姑母所住的静室比较整洁,既然不是失败者,该有的待遇还是有的。 狄莹蹦蹦跳跳地跑进静室,姑母正在蒲团上打坐,见狄莹到来,姑母苍老的眼睛微微弯起,眼中溢出了笑意。 “小莹儿又来啦,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呀。”姑母慈祥地笑道。 狄莹一愣:“姑母如何看出我心情不错?” 姑母笑道:“我又不瞎,你都乐得快飞起来了,难道我瞧不见?” 狄莹脸蛋儿一红,暗暗自省是不是有点飘了。 “哎呀,想到今日能见到姑母,我当然心情不错呀。”狄莹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摆撒娇。 姑母笑得很睿智:“你每月都能见到姑母,也就今日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难不成今日姑母的模样让你心情极好?” 狄莹娇俏地翻了个白眼儿,脸蛋越来越红。 这位姑母比赵孝骞还不会聊天。 姑母是过来人,对狄莹的神态自然看得清楚,心中更如明镜一般。 “说吧,是哪家的儿郎如此幸运,竟得我狄家女儿的垂青?” “姑母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儿郎,我不过是心情好而已,跟别人有何干系。”狄莹嘴硬死不承认。 姑母愈发好笑地道:“好好,你不愿承认便罢,不过好事将近之时,莫忘给姑母带个口信,好教我知晓。” 狄莹羞得不行,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撒娇,总之,打死不认。 姑侄二人正是欢叙之时,门外却传来脚步声。 一位清瘦疲惫的中年坤道走进来,朝姑母行了个道家揖,然后默默地收起姑母用过未洗的杯碗。 狄莹定睛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冯婶母,怎会是您?您……为何会干这种杂活?” 名叫冯婶母的人,正是赵孝骞的母亲冯氏,也曾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她是大宋真宗年间的宰相冯拯的孙女,后来嫁给楚王赵颢为妻。 冯氏自然是认得狄莹的,上次狄莹受赵孝骞之托,进瑶华宫给冯氏送了许多吃穿用物,二人聊得很愉快。 冯氏于是展颜一笑,轻松地道:“原来是狄家姑娘,久违了。” 狄莹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出身名门的闺秀,如今冯氏的手却布满老茧划痕,很是粗糙。 “冯婶母,您只管说,这瑶华宫里是否有人欺负您?您如此尊贵的人物,怎会让您干这种杂活?”狄莹寒下俏脸问道。 冯氏摇头,笑道:“皆是同门姐妹,怎会有人欺负,出家之人,修心为上,何论苦甜。” 见冯氏不肯说,狄莹扭头望向姑母。 姑母却露出深思之色。 同在一座道观清修多年,她与冯氏自然是认识的,但也仅只是认识,谈不上交情,大多数时候,彼此之间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这里是一座女性的监牢,进来这里的人,人生基本已看不到希望,没人还有心情搞什么人际关系,瑶华宫内许多人清修一二十年也不见得能认识几个人。 但姑母知道冯氏的身份,也知道她曾是楚王正妃。 见狄莹着急,姑母淡定地朝她招了招手:“小莹儿,莫急躁,过来,不要惊扰了别人。” 狄莹不甘地走到姑母身边。 姑母这时朝冯氏颔首,彼此互相行了个道家揖。 然后冯氏收拾了屋内的杂物,告辞离去。 狄莹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世子还托我给冯婶母带了许多东西呢!” 正要出门追上冯氏,姑母又叫住了她。 “小莹儿,你莫急着送东西,有些事情弄清楚了再决定。”姑母平静地道。 狄莹并不笨,很快想到了什么,道:“姑母,瑶华宫里真有人敢欺负冯婶母?” 姑母嗯了一声,道:“我与冯家娘子不熟,但我知道瑶华宫的规矩。” “瑶华宫里不仅有清修的坤道,也有许多女官,这些女官大多是官宦之女,掌握着瑶华宫的权力,很多坤道吃穿用度的丰与简,都要看女官的脸色。” “能得女官欢心的,自然吃穿不愁,只须清修,若是得罪了女官,不仅会被扣下吃用之物,还会罚她们打扫浆洗等杂活……” 姑母若有深意地道:“这位冯家娘子,想必是得罪女官了。” 狄莹气得俏脸涨红,咬牙道:“好大的狗胆!她们不知道冯婶母曾是楚王正妃,还是赵孝骞的生母吗?竟敢欺虐冯婶母,不要命了!” 姑母淡然笑道:“外面是外面,瑶华宫是瑶华宫,外面的规矩管不到瑶华宫。” 随即姑母一愣,道:“小莹儿,赵孝骞是谁?是那个让你脸红的人吗?” ------------ 第八十二章 愤而扬鞭 女人无论年龄大小,她们关注的重点跟男人总是有很大的分歧。 明明一件严重的事摆在眼前,姑母却忍不住问起了赵孝骞。 狄莹俏脸一红,立马被带了节奏,下意识正要好好介绍一下赵孝骞其人,幸好理智占据了上风,于是气得一跺脚。 “哎呀,不重要,反正……冯婶母的事,我必须要弄清楚,不然有负朋友之托!” 说完狄莹扭头就追了出去。 瑶华宫占地颇广,说是道观,但建筑规格却像皇宫,分为许多个单独的殿宇院落。 有些坤道的来头比较大的,便住在奢华一些的院落里清修,每日好吃好喝侍候着,比如狄莹的姑母。 有些只是犯了事的妃子和贵妇,扔进瑶华宫注定一辈子不可能出去了的,条件待遇自然便差了许多。 有人的地方,便一定有江湖,也一定有人情世故和世态炎凉,修道出家之地亦难免俗。 佛道谓之红尘修炼是最难的劫关,便是如此了,道是无情却有情,善恶取舍难修心。 狄莹出了姑母的院子,直奔冯氏所居的屋子而去。 上月帮赵孝骞给冯氏捎过用物,狄莹知道冯氏居所的位置。 风风火火闯进冯氏的居所,这是一间没有院子,非常简陋的瓦屋,屋外墙壁斑驳,屋顶瓦片残破,狄莹是亲眼见过的。 闯进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冯氏兴许还在瑶华宫各处干着杂活。 狄莹扫了一圈,又风风火火地离去。 出了屋,刚走上一条蹊道,迎面便遇到一个身着道袍的坤道。 狄莹二话不说便揪住了她,也不管认不认识,把她拽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坤道吓得不行,也不知自己得罪了何人,忙不迭口呼“无量天尊”。 狄莹心中有火,瞪着她道:“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只跟你打听一件事,说完便放了你。” “居士尽管问来,贫道知无不言。”坤道惊惧地道。 “楚王曾经的正妃冯氏,认识吧?” 坤道点头:“认识,她住在不远处,出家后道号‘悟慧’。” “她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你说实话。”狄莹冷冷道。 坤道脸上迟疑之色一闪而过,正要摇头拒绝,但狄莹却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于是露出凶狠之色道:“不怕告诉你,我乃将门之后,脾气不大好,一言不合就想打人,伱想清楚了再说话。” 凶狠之色演得有点生涩,坤道不确定地打量她一眼。 表情虽然生涩,奶凶奶凶的,但人家的小拳头却攥得很紧,坤道犹豫半晌,觉得这小拳头打在身上一定也很疼。 再说,本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说了亦无妨。 于是坤道痛快地道:“施主何必对出家人动嗔念,贫道说了便是。” “悟慧,也就是冯氏,她得罪了瑶华宫的一位女官‘司库’,主掌瑶华宫库房存货,如香火香油,道籍经文,吃食穿用等等。” “上月末,女官指使几位坤道搬运库房存货,冯氏亦在其中,后来清点时,发现少了四十斤香油,百斤米面,第二天上面对账时发现不对……” “女官横竖交代不清楚,便一口咬定是冯氏所为,是她盗取了香油和米面倒卖出去了。” “冯氏坚决不认,上面查了一番后,见所失之物不过尔尔,于是此事不了了之,但从此以后,女官便记恨上了冯氏,这半月来处处刁难挑衅,每日分派给她最重最脏的杂活……” 狄莹闻言大怒:“冯婶母是名门闺秀,又曾是楚王正妃,品性德行端正得很,怎会做偷鸡摸狗的事?那贼女官姓甚名谁?” “女官名叫曹宁,官职虽不入品,但其父却是朝臣,她入瑶华宫为官也是其父的安排。” 坤道交代得很彻底,既然开了口,索性一股脑把这位名叫曹宁的女官卖了个干净。 也许这位坤道平日也看曹宁不顺眼,见有人要寻晦气,便果真是言无不尽。 狄莹黛眉轻蹙:“她父亲是谁?” “其父曹安贞,官封右司谏,官品不大,但权力不小,就连宰相也忌其三分。” 狄莹皱眉道:“冯婶母虽出家为道,但曾经也是楚王正妃,宗亲之列,这曹宁哪来的胆子敢欺凌她?” 坤道苦笑道:“施主也说过,她只是‘曾经’的正妃,再说这曹宁,来此任官之前,听说是在宫里侍候太皇太后的,去年太皇太后薨逝,宫里眼看失了宠,才被其父用了人情,调任来此。” “这与太皇太后有何关系?” 坤道低声道:“太皇太后与这位曾经的楚王正妃是婆媳,但她二人素来不合,曹宁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多年耳濡目染,自也对悟慧生了恨意,如今在瑶华宫见到悟慧,怎会让她好过?” “再说,曹宁的父亲是右司谏,朝堂上以言辞犀利闻名,宰相都不敢轻易招惹他,曹宁有此倚仗,还怕一個永不见天日的悟慧?” 听完前因后果,狄莹顿时恍然,原来这表面的原因背后,竟也有如此复杂的恩怨纠葛。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坤道小心翼翼地左右环顾,确定附近无人后,便急忙告辞,以袖掩面鬼鬼祟祟地离去。 狄莹站在原地,贝齿咬得下唇都失了血色。 良久,狄莹忽然转身,回到姑母的院子,院子里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是赵孝骞托她带给冯氏的用物。 顾不得跟姑母招呼,狄莹命人将马车赶往冯氏的居所。 再回到冯氏居所外时,冯氏却已坐在台阶前,一脸疲惫地揉着酸痛的双腿。 狄莹上前盈盈一礼,冯氏连道不敢。 “冯婶母,马车上都是令郎赵孝骞托晚辈带给您的,您看看还缺什么,我明日再亲自送来。对了,这床金丝蚕被是好东西,可贵着呢,您定要用在自身,切莫送人。” 冯氏没看马车上的用物,却眼眶通红地道:“我儿孝骞送的?” “是呀,他是男子,无法入内,我与他是朋友,便帮他捎进来。”狄莹甜甜地笑道。 冯氏眼泪扑簌而下,哽咽道:“我儿长大了,懂事了……” “他上月已送了许多过来,我是清修之人,用不了奢侈之物,烦狄姑娘转告他,好好做人做事,保重自己,我这里不必挂念,以后莫再送了。” 狄莹轻叹一声,为这对不得相见的母子感到心酸,不觉也红了眼眶。 正要安慰几句,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 一名颧骨高耸,眉目刻薄的中年女子出现在视线内。 女子穿着官服,头戴璞冠,径自走到冯氏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悟慧,你今日的活儿没干完,躲懒的话怕是又要饿两顿了。” 冯氏刚站起身准备回话,狄莹一听这话却差点炸了,听这意思,冯氏好像还经常被罚饿肚子,堂堂楚王世子的生母,竟受如此欺虐。 于是狄莹转过身,俏面含霜盯着女官道:“你是何人?” 女官瞥了她一眼,见狄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一时不知其来历,勉强客气地道:“我是瑶华宫司库,曹宁。” 狄莹顿时柳眉一竖,道:“原来你就是曹宁,贼官寻你好久了!” 说完狄莹左右环视,恰好见马车车辕上搁着一根鞭子,于是抄起鞭子二话不说,狠狠朝曹宁身上抽去。 猝不及防间,曹宁挨了一鞭,痛得大叫,又惊又怒地指着她:“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在瑶华宫行凶,不要命了么?” 狄莹正是满腹怒火,哪里管太多,先揍爽了再说,闻言也不搭话,一鞭又一鞭不停抽在曹宁身上。 曹宁痛得受不了,官宦出身的她何曾受过如此欺辱,于是曹宁奋起反抗,冲上前欲夺狄莹手中的鞭子,一边动手一边踢踹。 狄莹不防,被她踹了两脚,愈发愤怒,二人就此扭打在一起。 女人打架实在没什么观赏性,过了几招后便是互相揪头发,扯衣襟,扇巴掌,挠脸蛋。 冯氏在一旁急得不行,慌忙上前劝架,用尽全身力气将二人分开。 此时二人喘着粗气,互相瞪视,模样都很狼狈,曹宁的衣襟被扯烂了,脸上几道鞭痕。而狄莹绝美的脸颊也青了一块,嘴角有些淤青。 披头散发的曹宁指着狄莹尖利地叫道:“不管你是谁,敢在瑶华宫撒野行凶,今日便叫你受个死,你和你全家,还有你,悟慧,你们都好不了!” 说着曹宁大叫来人。 狄莹却盯着她冷笑:“你尽管叫人来,看我怕不怕。不过你可要倒大霉了,冯婶母也是你这种贱婢能欺辱的,你怕是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吧?” “曹宁,你等着,很快有人来收拾你了!” ------------ 第八十三章 亲仇必报 很多结下的死仇往往来自双方的信息差。 去年十月,太皇太后薨逝后,曹宁才被调任瑶华宫,进了瑶华宫这座女性监狱,作为女官,曹宁基本也与世隔绝,甚少出去。 于是,信息差便形成了。 曹宁知道冯氏曾经的身份,但她根本不知道如今赵孝骞的名声。 或者说,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因为她有倚仗。 她父亲是右司谏,连当今皇帝都敢参的谏臣,而楚王父子不过是宗亲,宗亲除了地位尊贵外,权力完全没有,曹宁有何可惧? 当年楚王与冯氏的和离闹得满城风雨,冯氏又是太皇太后深恶痛绝之人,楚王与她的夫妻之情早就断绝干净。 所以在曹宁的印象里,冯氏如今已是一个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中年犯妇,不出意外的话,这座瑶华宫她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既然如此,曹宁还不得使劲拿捏她。 可曹宁却偏偏忽略了,冯氏还有一个亲生儿子。这个儿子当然也是宗亲,但这個宗亲很特殊。 这个亲生儿子如今在汴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但凡她那个当右司谏的亲爹给她捎个只言片语提醒一下,曹宁都得毕恭毕敬给冯氏跪了。 然而此时此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没错,曹宁确实闯下了大祸。 按说曹宁对冯氏没打也没骂,只是给她分派了一些重活,以及饿了她几顿,但冷暴力也是一种欺凌。 脸上处处淤青的狄莹笑得很灿烂,笑容却带着刻骨的冷意。 她已预见到了曹宁的下场。 尽管与赵孝骞交道不多,但狄莹却多少对他有几分了解。 当初刚认识他时,半个汴京城的纨绔排着队被他勒索,没道理都能把事情做得那么蛮横,显然是个不怎么爱讲道理的人。 今日他的母亲被人欺凌,这家伙还不得原地炸了。 狄莹的表情太冷静,冷静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本来在叫人的曹宁突然止住了叫声,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这表情太不正常了。 而且,曹宁忽然想起,从见面到此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似乎还不知道狄莹的来历。 “你,你究竟是何人?”曹宁阴沉着脸问道。 狄莹笑了,笑容扯动了嘴角的淤青,痛得倒吸一口气,却坚忍不拔地继续冷笑。 “曹宁,自作孽不可活,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倒是你,准备大祸临头吧,下次欺凌别人之前,最好把别人的背景打听清楚。” 曹宁立马扭脸望向冯氏。 冯氏表情淡定,一言不发。当初被她欺凌时,冯氏也是这般平静的模样,默默地忍受一切不公。 抬手指着曹宁,狄莹冷冷道:“两个时辰内,你可见结果,曹宁,等着受死吧!” 说完狄莹恭敬地朝冯氏盈盈一礼,道:“冯婶母且安坐,晚辈去去就回。” 冯氏叹了口气,道:“我已是出家之人,此事不如罢了,不必再造嗔妄,坏我道心。” 狄莹却坚定地摇头:“冯婶母是出家人,晚辈却不是,赵孝骞更不是,此事若没个结果,莫说楚王府,便是我狄家也与这姓曹的不死不休!” 说着狄莹转身便走。 曹宁站在原地,脸色青红不定,眼神透出惊惧,盯着狄莹的背影消失在蹊道外。 ………… 出了瑶华宫,原本表情凶狠愤怒的狄莹,肩膀却猛地一垮,然后眼泪扑簌扑簌落下。 刚才装出来的坚强和强势,此刻荡然无存,狄莹一边走一边哭得梨花带雨。 “好可怕,好可怕,与人动手竟是这般可怕……”狄莹喃喃念叨。 脸颊和嘴角的伤又扯得生疼,狄莹抬手轻轻揉着脸颊,痛得直吸凉气,然后哭得更伤心了。 “呜呜呜……好痛,好痛啊!姓赵的,我今日可仁至义尽了,你若不为你娘和我报仇,我叫我爹揍伱!” 狄莹虽是名将之后,但她自小被当做大家闺秀培养,从来没与人动过手,今日与曹宁的一番恶斗,是她及笄以来的第一次。 半个时辰后,脸颊淤青未散的狄莹来到楚王府门外。 今日王府门外恰好是陈守当值,陈守自是认得狄莹的,见狄莹俏脸处处淤青,模样衣裳也分外狼狈,不由大吃一惊。 “狄姑娘,敢问……”陈守客气地上前询问。 狄莹跺脚:“问什么问,莫问了,快叫你家世子出来,出事了!” 陈守知道狄莹与自家世子是有交情的,或许两人之间还有点男女间的小暧昧。 于是陈守不敢怠慢,急忙入府禀报。 没过一会儿,赵孝骞匆匆走出门外。 见到狼狈又受伤的狄莹,赵孝骞吃惊地道:“你被人揍了?” 狄莹见了赵孝骞,刚刚在瑶华宫的经历浮上心头,强行压下的满腹委屈和后怕顿时也不再掩饰,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赵孝骞也快哭了:“你啥意思?该不会跑我家门口碰瓷来了吧?” 狄莹不理他,仍旧哇哇大哭。 哭了片刻后,狄莹拽过赵孝骞的衣袖,用他的衣袖在自己脸上胡乱一擦,擦去了满面泪痕,最后神奇地恢复了平静。 “世子,莫多说了,你带上人跟我走,你娘亲在瑶华宫被人欺负了。” 赵孝骞正嫌弃地盯着自己的衣袖,闻言顿时一凛,神情严肃起来。 “我娘亲被欺负了?谁干的?” 狄莹还没回答,赵孝骞扭头望向陈守,眼中杀意立现。 “陈守,集结百人,跟我去瑶华宫!” “是!”陈守抱拳,然后转身大喝:“集结!” 顷刻间,百余禁军将士迅速在门外空地上列队。 赵孝骞又叫来了王府的马车,拉着狄莹上了马车,一行人大步朝瑶华宫奔去。 马车内,狄莹将因果和人物都说得清清楚楚,说完后抬头看着赵孝骞,却见他脸上寒意愈盛,杀机闪现。 狄莹心中一沉,急忙道:“那曹宁,你教训一番也就是了,万莫闹出人命,不然可就闯下大祸了。” 赵孝骞沉默半晌,朝她展颜一笑,一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颊,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你为我娘亲讨公道,让你一个大家闺秀亲自动手,苦了你了,这份人情太大,我赵孝骞今日记下了,多谢你。” 狄莹心头一暖,扭头望向别处,故作冷淡地道:“我是看不惯世间不公,也见不得冯婶母那么好的人被欺凌,这才忍不住出手,可不是为了你,你莫误会了。” 赵孝骞笑了笑,道:“总之,多谢你了。此间事了,我定当答谢。” “不稀罕!”狄莹傲娇地道。 半个时辰后,已是正午时分,马车突然停下,车外陈守冷声道:“禀世子,瑶华宫已至。” 赵孝骞的眼神迅速变冷,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百余人浩浩荡荡的场面,令瑶华宫外当值的禁军紧张起来,不自禁地按住腰侧的刀柄。 “来者何人?瑶华宫坤道修炼之地,男子不得入内!”一名当值的禁军营官站出来凛然喝道。 赵孝骞冷笑,以前自己没进去,是因为不便坏了规矩,但你们特么的欺负我娘,可就别怪我坏规矩了! 赵孝骞站在营官面前,不慌不忙地掏出怀里一面象牙玉牌,朝营官的眼前亮了一下。 “皇城司办差,闲杂人等退避,违者以谋逆论处!” ------------ 第八十四章 闯宫拿人 掏出腰牌那一刻,定性了赵孝骞的以权谋私,但赵孝骞不管那么多。 任何事的过程都是为结果服务的,此刻他要的结果是进瑶华宫,把那个欺凌他母亲的女官揪出来。 瑶华宫山门牌坊下当值的禁军营官接过腰牌,仔细看了一番,神情顿时有些难看。 皇城司腰牌是真的,赵孝骞身后杀气腾腾的百余禁军将士也是真的。 但,男子欲闯瑶华宫,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 瑶华宫里皆是废妃贵妇出家坤道,就算是落翅的凤凰,可也不是外面的男子轻易能见的。 “这位官人,可否容末将通禀观主,请观主定夺?”营官客气地问道。 赵孝骞心中怒火愈盛,但此刻居然笑得出来。 “我要进去拿问人犯,不宜走漏风声,腰牌你已验过,望你配合行事,莫逼我拿你问罪。” 营官一凛,下意识后退两步。 皇城司的名头他自然是听说过的,而且皇城司出手办的案子,通常都不小,这位官人的腰牌上注明的身份,是勾当公事,也就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官员。 无论是皇城司还是眼前这位勾当公事,营官都得罪不起,他更怕被皇城司盯上。 营官权衡过后,很快有了决定。 于是营官朝麾下的将士们挥手:“放他们进去。” 说完让出了一条道,赵孝骞面无表情领着陈守等人进了瑶华宫。 待赵孝骞等人进去后,营官呆立原地,犹豫半晌,咬牙道:“派人速速进宫禀奏官家,还有,去一趟左承天门的皇城司,问询瑶华宫何人涉案。” 赵孝骞与陈守等人大摇大摆闯入瑶华宫,有了狄莹这个带路党,众人进去后轻车熟路,直奔冯氏居所而去。 百余名精壮汉子闯进瑶华宫,对瑶华宫里出家的坤道来说简直闻所未闻,一行人很快引来许多坤道好奇的围观。 狄莹领着赵孝骞前行,神情有些不安。 “世子,是不是要杀人?”狄莹忐忑地问道。 赵孝骞微笑:“你怕吗?” 狄莹坦然点头:“我怕,但我担心的是,你会惹下祸事,如今官家正是重用你的时候,若是授人以柄,恐怕……” 赵孝骞笑道:“我非鲁莽之辈,事情既然开了头,我自有应对。” 狄莹心中稍定,然后指着前方不远处,道:“那便是令堂的居所了。” 明明瑶华宫与他无关,赵孝骞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脚步不禁踟躇起来。 他的母亲,就住在那里。 随后赵孝骞定了定神,忍住心头的激动,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简陋的瓦屋伫立在一片竹林的深处,瑶华宫这个与世隔绝的出家之地,这间破败的瓦屋却仿佛被孤立了。 屋前石阶下,一位中年妇人安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卷经文,神态雍容恬淡,眉目隐隐与赵孝骞有几分相似。 仿佛母子间的心灵感应,冯氏赫然抬起头,恰好与赵孝骞的目光相碰,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良久,赵孝骞快步上前,跪倒在冯氏面前。 “孩儿不孝,累娘亲受苦……” 冯氏顿时流下泪来,浑身轻颤上前扶起他,触碰着他的脸颊。 “是伱吗?骞儿,是你吗?” “是我。孩儿终于能进来看您了。” 冯氏哽咽道:“骞儿长大了,比以前壮实些了,性子也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为娘我……很高兴。” 母子二人站在瓦屋前聊了许久,直到陈守匆匆走过来,躬身抱拳道:“世子,皇城司魏节来了,另外,女官曹宁也被带到,请世子发落。” 赵孝骞这才回过神来,眼神瞬间冰冷。 “叫魏节和曹宁过来。”赵孝骞吩咐道。 随即赵孝骞语气变得柔和,轻声道:“娘亲且安坐,待孩儿为您报仇。” 冯氏慌了:“骞儿不可鲁莽,曹宁她是宫中出身,其父又是……” 话没说完,却被赵孝骞打断,微笑道:“娘亲放心,孩儿自有计较,不会闯祸的。” 说话间,魏节和曹宁走来。 魏节神色焦急,他刚得了瑶华宫当值禁军的禀报,才知道瑶华宫出了事,赵孝骞居然不顾禁令,带人闯了进去。 事情不小,又是打着皇城司的名义,魏节不能不来,闻报以后便骑着马飞奔而来。 而曹宁却是被陈守麾下的兄弟从瑶华宫里揪出来的,原本曹宁还心存侥幸,以为只要躲在这里不出去,外面的事自有她爹帮她摆平。 直到看见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军冲进她的屋子,二话不说将她拿下便走,那一刻曹宁心如死灰。 敢领着男人闯进瑶华宫的,不说本事,就凭这胆魄已然了不得了,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曹宁满脸苍白地站在赵孝骞面前,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魏节正要上前说话,被赵孝骞扬手止住。 缓缓走到曹宁跟前,赵孝骞打量她一番,道:“你就是曹宁?” 曹宁战战兢兢地道:“是。” 想了想,曹宁又立马补充道:“我父曹安贞,官封右司谏……” 本意是搬出后台威慑,但赵孝骞却摆了摆手,道:“不急,一個一个来,先把你办了……” 曹宁大惊,脸色愈发苍白。 “一个一个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要办了她爹? 赵孝骞没等她思忖,缓缓道:“你认识我吗?” 曹宁沉默片刻,道:“以前不认识,方才……打听过。” 赵孝骞点头:“那我就不必自我介绍了,咱们先算账……” 转身指着冯氏,赵孝骞道:“这位,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教我,如今沦落至此,本该与世无争,却不知人间处处有小人,道门清净之地也不例外。曹宁,你告诉我,身为人子,我当如何处之?” 赵孝骞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与她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他此刻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着实骇人,曹宁被压迫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种要杀人的气息。 越是平静,杀意越重。 曹宁浑身颤栗不止。 今日狄莹离去后,曹宁心中不安,特意打听了冯氏的一切,包括她以前的夫家楚王,以及她的儿子。 打听之后曹宁才发现,原来她儿子的来头竟如此大,不仅能让官家为他破例任命实职,而且已然手握皇城司权柄,满朝文武都要惧他三分。 这时的曹宁才悔恨不已,她终于发现自己惹祸了,惹了一桩泼天大祸,或许连她的父亲都会被连累。 小人惯向弱者痛下杀手,而向强者匍匐臣服。 在曹宁面前,赵孝骞便是毫无疑问的强者,她欺凌了这位强者的母亲,下场……连她自己都不敢想。 咬了咬牙,曹宁果断地面朝冯氏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悔恨地道:“悟慧道友,我错了,不指望您宽恕,我任打任骂,只求莫累及无辜,莫牵扯我父亲……” 冯氏有些无措地望向赵孝骞。 赵孝骞噗嗤笑了:“这时候了还耍心眼儿,曹宁,你能当上女官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哈哈!” 曹宁被一语道破心思,脸色顿时惨白。 赵孝骞盯着她惊惶的眼睛,缓缓道:“你的罪过,已不止是‘任打任骂’那么简单了,而且,莫牵扯你父亲,等着他将来报复我吗?” “陈守!” “在。” “先掌她的嘴,打成猪头,再打断她的双腿,拿入冰井务严审,魏节,我怀疑她父亲行不法事,皇城司调人赴曹府,将其父曹安贞一并拿了!” ------------ 第八十五章 斩草除根 这个年代没有“绅士风度”的说法,只要奉了命,男人打女人并不稀奇。 陈守走到曹宁面前,扬起大手立马便狠狠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第一巴掌便将曹宁的牙齿扇飞了两颗,曹宁一声惨叫,刚要抱头自保,却被两名禁军一左一右按住了手脚。 陈守此刻也放飞了自我,一巴掌又一巴掌,狠狠扇着曹宁的脸颊,而曹宁被扇得一声声惨叫。 现场气氛很压抑,不远处许多坤道惊疑地看着,甚至也有一些穿着官服的女官,但却没一人敢上前阻拦。 看着模样凄惨的曹宁,冯氏愈发不安,拽住赵孝骞的胳膊,道:“差不多够了,再闹下去不好收场,也会给你惹上祸事。” 赵孝骞却摆手示意陈守继续掌嘴,然后将冯氏扶进屋内。 进屋后赵孝骞打量里面的摆设,见屋子里只有破旧的床榻,卷边的草席和蒲团,矮桌上一盏孤灯,几卷经文和一只香炉。 想到母亲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度过了几年,赵孝骞心中不由一酸,对曹宁的恨意愈发深刻。 “孩儿托狄莹带给您的吃穿用物,娘亲为何没用?”赵孝骞不解地问道。 冯氏听着外面曹宁的惨叫,心神不宁地道:“我是出家之人,你送的东西太奢贵,用之或会遭人闲语妒忌,于是送了观主,请她售卖出去,换了银钱周济贫苦。”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不管是俗世还是出家,首先要对自己好一点,先渡己,再渡人。” 冯氏终于展露笑颜,道:“我是道门中人,你却拿佛家偈语劝我,也不怕道君怪罪,再说,‘先渡己,再渡人’是这么解释的么?” 赵孝骞也笑了:“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 随即赵孝骞正色道:“我知娘亲在这里过得并不如意,您再等些时日,待我羽翼渐丰之时,孩儿便堂堂正正将娘亲从瑶华宫里接出来。” 冯氏眼中含泪,却笑道:“我听狄家姑娘说过,骞儿越来越出息了,娘亲不求你为我做什么,只愿你凡事谨慎小心,莫惹祸事,莫得罪小人。” 屋外,曹宁的惨叫声渐渐低弱,冯氏愈发担心,道:“骞儿,让他们停下吧,闹出人命可就是大祸了。” 赵孝骞眼中却闪过杀意,道:“扇几个巴掌怎会闹出人命,娘亲多虑了。” 随即扭头扬声喝道:“陈守,打断她的双腿!魏节,派人将她拿进冰井务,着人仔细审问她!” 外面的陈守和魏节大声应了,然后便听一声高昂凄厉的惨叫,咔嚓两声,曹宁的双腿被打断,人也彻底昏迷过去。 赵孝骞走出屋子时,曹宁已被禁军拖走,外面站着许多坤道,看着凶神恶煞的赵孝骞,人人噤若寒蝉。 赵孝骞环视四周,眼神尤其在那些女官的身上停留许久,这才沉声道:“我的母亲在此清修,她为人心善,不与人争,但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今后但凡被我知道谁敢再欺凌我母亲,可就不是打断腿那么简单了,……我会要你们的命!” 明明是晴朗的天气,空气中却仿佛拂过阵阵阴风。 围观的女官和坤道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望向冯氏的眼神顿时变得敬畏骇然。 赵孝骞冷冷道:“谁管事的站出来!” 沉寂许久,一名女官战战兢兢走出人群。 赵孝骞盯着她道:“马上给我母亲换個舒适的居所,不准再让她干任何杂活,另外安排人日夜服侍她,吃穿用物不用伱们管,我每月自会送来。” 女官连连躬身应了。 赵孝骞回到屋内,又与冯氏聊了许久。 母子团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天色近黄昏之时,赵孝骞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不得不走了,这里是坤道清修之地,赵孝骞今日闯进来已经有些过分,不可能在这里过夜。 再说,今日闹出的事情不小,他还要忙着收拾善后,斩草除根。 拜别冯氏后,赵孝骞领着众人离去,直到出了瑶华宫,魏节才苦笑着上前。 “世子,今日您委实有些冲动了,怕是不好对官家交代呀咱们皇城司……” 赵孝骞摇头:“无妨,我亲自向官家交代,不连累你们。” “不是这意思下官,拿下曹宁容易,但其父曹安贞在朝中颇有人望,恐怕不好相与,若将他拿问,朝臣们不会坐视。” 赵孝骞笑了:“审问,搜证,定罪,立衍兄,相信我,此正新旧交替之时,朝堂人人自危,不会有人出来自惹麻烦的,只要将曹安贞定成铁案,谁都不会多嘴。” “我不知道曹安贞是新党还是旧党,但他能在元祐年间当了几年右司谏而纹丝不动,想必是旧党无疑,立衍兄,官家交给咱们的任务还记得吗?” 魏节一惊,渐渐恍然:“记得,官家本就需要皇城司清理一些旧党出来,给新党朝臣腾位置……” 赵孝骞笑得更灿烂了:“没错,所以有个现成的傻缺自己送上门来,让咱们皇城司整治,你还犹豫什么?皇城司此举或许会惹得朝臣骂声,但在官家面前,咱们是没错的。” “至于朝臣的议论,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清理旧党,新党朝臣只会默默支持,旧党跳得再高却无济于事,他们迟早也会被清理出去的。” 魏节目瞪口呆看着他,心中甚是惊讶。 原以为今日是赵孝骞犯了纨绔性子,不顾后果任性所为,没想到他决定动手前便已洞悉了事情的发展走向。 所以今日并非逞一时血勇冲动,而是谋定后动,顺势而为。 赵孝骞说的这些,魏节不是想不到,只不过这些话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嘴里说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才十八岁啊,气势竟如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一般,若再过些年,还不知会是怎样一只妖孽。 “世子高才,难怪如此器重被官家。”魏节立马送上马屁,不过这次倒确实有几分真诚了。 赵孝骞懒得计较他的倒装句了,他还要赶往冰井务,亲自审理曹家父女。 “曹安贞和曹宁,此二人的罪证搜集就拜托立衍兄了,记住一定要快,趁汴京的朝臣们没反应过来,马上将罪证和供状准备妥当。” 赵孝骞顿了顿,眼中闪现杀意,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此二人不管被定成什么罪,总之,我要让他们尽快离开汴京,贬谪也好,流放也好,汴京容不下他们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魏节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这父女二人尽快离开汴京,赵孝骞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有些事情,只有离开天子脚下,才能做得干净。 魏节想了想,低声道:“这父女二人得罪了世子,定有灾殃,老天都会罚他们的不长眼,离开汴京后,兴许会遭遇杀人掠货的盗匪,或是不小心掉下悬崖……” 赵孝骞板着脸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魏节却笑了:“下官也什么都没说。” ------------ 第八十六章 收拾善后 男人之间的有些事情,是需要一同参与,才能产生更深层次的交情。 前世就有这么一句俗话,“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不管好事还是坏事,大家一起做过,便算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交情便不一样了。 赵孝骞和魏节也是如此。 以前大家是同僚,来往大多是公事,但如果一同参与做了某件坏事,或是见不得人的事,彼此有了共同的秘密,也就有了共同的利益。 准确的说,不止是利益,而是“利害”。 赵孝骞和魏节此刻就是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但彼此都能感受到,与对方的交情更近了一步。 至于曹家父女的死活,赵孝骞并不在意。 早在今日得知曹宁欺凌自己母亲的那一刻起,曹家父女的命运便已注定。 曹安贞在这件事里或许是无辜的,但赵孝骞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如果要杀别人的女儿,最好连她爹也一起干掉,否则留着她爹的命等他卧薪尝胆多年后来报仇吗? 再说,能养出曹宁这种女儿,当爹的能好到哪里去? 民间或许尚存善土,但朝堂却是一片丛林,丛林里要遵循丛林法则,斩草除根才是混迹朝堂的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 ………… 与魏节商议妥定之后,魏节告辞离去,赵孝骞今日惹下的事,收拾善后事宜顺利交接,轻松地甩给魏节去办了。 富贵世子嘛,拉屎可以亲自拉,但擦屁股的事,可以由别人代劳,这个就叫“阶级”。 一道娇柔的身影悄然走上前,赵孝骞扭头,然后笑了。 狄莹怯生生地看着他,神情有些踌躇,刚才瑶华宫内,赵孝骞对曹宁的惩处她都看在眼里。 平日亲和有趣的世子,今日变得好陌生,那副要杀人的模样仍在狄莹的脑海里浮现。 幸好,此刻见到赵孝骞的笑容,显然他恢复了正常。 “狄姑娘,今日再次多谢,你为我娘受的伤,我会负责……” 话没说完,赵孝骞突然停顿。 负责?负什么责?受了伤又不是搞大了肚子,这话好像不能乱说。 于是赵孝骞立马改口:“我记住这份人情了,日后但有所求,我赴汤蹈火定会报答。” 狄莹噗嗤一笑,道:“你再算算,从上月你托我送东西进瑶华宫给令堂,到今日种种,你欠我几份人情了?” 赵孝骞认真地道:“不一样,上次欠的人情,其实请吃一顿饭就能还了,但今日欠的人情贵多了。” 狄莹饶有兴致地道:“今日的人情不止一顿饭么?” “当然不止,至少两顿,赵某绝非小气之人,狄姑娘何时想要我请客,提前告之一声便是,我马不停蹄赶来把你肚子喂饱。” 狄莹泄气地垮下肩:“才值两顿呀……我今日被人打了呢,好痛。” 赵孝骞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道:“三顿?” “不够!”狄莹气鼓鼓的样子,不知为何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干脆给你办個流水席好不好?在伱家办,钱我来出,你就躺在正堂不用动,宾客都由我帮你请,保证让你风风光光的,份子钱都够你家一夜暴富了。” 狄莹呆怔了一下,接着噗嗤一笑,然后薄怒狠捶他的胸,捶得哐哐响。 “混蛋!我才十七岁,你便咒我死,下次再也不帮你了!” 名将之后果真出手够狠,赵孝骞快被捶出内伤了,眼疾手快握住她的小拳头。 狄莹一惊,这动作已然是授受不亲了,于是触电般收回手,俏脸通红垂头望地。 赵孝骞咧嘴一笑,这该死的初恋般懵懂的小情调儿啊,匆匆那年,纯真烂漫…… 谁敢信他这位纯洁如白纸的初恋男主角,前几天还去逛了青楼呢。 “我,我……天色不早,我要回家了!”狄莹有些慌张,不等赵孝骞反应,她扭头便跑,耗子似的飞快窜上自家的马车。 ………… 回到王府,赵孝骞满身疲惫。 今日的肾上腺素用得有点多,劲头过后便感觉透支了体力。 人进了门,脑子还在思考问题。 他在思考想个什么办法,让母亲从那座该死的瑶华宫脱身,恢复自由身。 事情有点麻烦,瑶华宫里的每一个出家人都关乎皇家和权贵的体面,人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哪怕以赵孝骞如今在官家心中的分量,要将母亲接出来,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穿过王府前庭,赵孝骞赫然发现父亲赵颢就坐在银安殿外的石阶下,圆滚滚的样子像一只吃饱了竹笋的熊猫,正仰头思考熊生,可爱又呆萌。 赵孝骞上前行礼:“父王。” 赵颢回过神,淡淡地点头:“今日的事,为父都听说了。” 赵孝骞沉默片刻,道:“孩儿是不是闯祸了?” 赵颢呵呵一笑:“闯什么祸?为人子者,当行孝道,为母报仇正是天经地义,闹到朝堂上也没人敢说你不是。” 顿了顿,赵颢又眯起了眼睛道:“狄家那个姑娘,不错!” 这句话分量很重,赵颢的语气也很正式。 “上次玉清宫一见,为父便让人打听了一下,狄家姑娘至今未婚,但因天姿国色,京中子弟好逑者甚多,这些年也有登门提亲的,但都被狄家姑娘拒绝了。” 赵孝骞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她的亲事,自己能做主?” 赵颢瞥了他一眼,道:“这话说的,你的亲事你不也能做主吗。” 叹了口气,赵颢又道:“倒不是狄家姑娘真能做主,而是狄家祖辈出了一位狄青大将军,大将军虽已故去,但以往的恩怨终归有些犯忌讳,汴京城中的权贵们甚少有胆与狄家结亲。” “以往有何恩怨?”赵孝骞好奇问道。 赵颢苦笑,娓娓道来。 后人读史,只说狄青是大宋难得一见的名将,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狄青这辈子被官家百般猜疑。 能理解吗? 当然能,大宋的立国宗旨就是文贵武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位武将太过出众,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史有记载,狄青最高做过枢密使,然而终究被“猜防百至”,被贬谪知陈州,并病死于陈州任上。 后来神宗即位,遂思良将,这会儿又想起已故的狄青了,于是亲自写祭文悼念,并赐狄府猪羊二牲,以“中牢之礼”祭奠。 所以,大宋官家需要的不是一位战神,而是一位死去的名将,只要你死了,不掌兵权了,对皇权构不成威胁了,朕啥都愿意给。 只能说,狄青生错了时代。 如今狄青已故四十年了,但官家对狄家仍有提防之心。 这也是汴京权贵为何不敢与狄家结亲的原因。 毕竟没人愿意为了娶一位女子,而耽误了自己家族的前程。 赵颢说完后,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现在你还敢娶狄家女否?” 赵孝骞也笑:“孩儿是在乎前程的人吗?” 赵颢两眼一亮:“如此,老夫明日就遣媒人登门提亲?” 赵孝骞望着他笑道:“父王不担心孩儿娶了她,耽误了咱们楚王一脉的前程?” 赵颢摇头:“前程易求,情义难得。老夫今日听说狄家姑娘所为后,顿时肃然起敬,然后如获至宝,此女必是我儿良配,你若娶了她,此生无忧矣!” 赵孝骞不置可否:“再说吧,不急一时,人与人之间了解透彻了再谈别的,要过一辈子的人怎能草率决定?” 赵颢眼中的光彩突然黯淡下来,感慨地道:“是啊,要过一辈子的人,做决定前确实要思量仔细,莫让自己日后悔恨才是。” 赵孝骞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感慨,迟疑半晌,低声道:“父王,我娘那里……” 赵颢嗯了一声,却避而不答,反而问道:“姓曹那女官被你整治了?” “是,孩儿命陈守打断了她的双腿,并以皇城司的名义拿她下狱了,同时还把她爹曹安贞也拿了。” 赵颢微微一笑:“不错,是个干大事的,够狠。吾儿正应如此。” 赵孝骞沉吟片刻,又低声道:“皇城司魏节正在搜罗罪证,明日便可定罪,刑部和大理寺想必不会刁难,曹家父女很快就会被贬出汴京……” 接下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赵孝骞没说了,如此可爱呆萌且圆滚滚的老爹,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打打杀杀的血腥画面,老头子花骨朵一般的年龄,教坏了他怎么办。 赵颢哂然一笑:“不必说得太详细,吾儿已长大,老夫相信你做任何事都有你的理由,放手去做吧。” 赵孝骞苦笑,显然这位花骨朵一般的老头子没那么单纯,他似乎已猜到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了。 ------------ 第八十七章 堂下何人 父子俩聊天没那么多避讳,打的都是直球。 赵颢也是赵孝骞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不必搞那么多阴谋论,如果连亲生父子之间都无法信任了,活着未免太过悲哀。 不过有些事情,赵颢显然不愿多说。 比如他与冯氏的感情纠葛,赵孝骞从未听他提过。 但从他和离后一口气纳了十几房侍妾的表现来看,一个离了婚的中年男子是真的很快乐。 此刻赵孝骞特意提起了母亲冯氏,赵颢还是不置一词,连话题都轻松躲过去了。 好吧,赵孝骞没兴趣干涉父母的感情纠葛,当儿子的为了所谓的家庭完整,非要把两个不相爱更相憎的人撮合在一起,比道德绑架还恶心。 先想办法把母亲接出来再说,大不了给母亲在汴京城另买一座府邸,雇官家丫鬟照顾她。 至于与狄家结亲,赵孝骞有点不乐意,倒不是不喜欢狄莹,只是自己才十八岁,没必要太早让人生定型。 他更偏向速战速决的爱情,黄昏时确定恋爱关系,天亮后因性格不合而分手,付出少许赡养费后,潇洒地离去。 ………… 皇宫。 郑春和躬着身子站在赵煦面前,用独特的阴柔嗓音,低声禀报。 赵煦原本在批阅奏疏,执笔的手却忽然停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赵孝骞以皇城司的名义,拿问了右司谏曹安贞和他的女儿?” “是,官家。准确的说,是先拿问曹安贞的女儿曹宁,顺便拿问了曹安贞,曹安贞是被他女儿连累的。” “因何缘故?” “其女曹宁在瑶华宫任司库,听说是欺凌赵孝骞的母亲冯氏,当时狄家之女看不过去,与曹宁大打出手。” “后来狄家女出了瑶华宫后便告之了赵孝骞,赵孝骞大怒之下,领王府禁军闯进瑶华宫,狠狠整治了曹宁。” 赵煦冷哼一声,道:“好大的狗胆!这曹宁凭仗了什么,区区一個司库竟如此跋扈!” 郑春和仍然柔声道:“曹宁倒也不完全是仗了其父曹安贞的势,官家或许忘了,曹宁曾服侍过太皇太后数年,元祐四年起,曹宁便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日夜服侍她老人家洗漱梳妆。” “太皇太后当年深恶楚王正妃冯氏,曹宁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多少对冯氏有些憎恶,故而相欺。” 赵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因为郑春和提起了“太皇太后”。 尽管说出来不孝,但赵煦这些年在心中不知默默画了多少小圈圈,诚心祝福太皇太后早日位列仙班。 登基十年,被太皇太后把持朝政,直到他成年了也绝口不提归政于天子,赵煦对这位祖母其实早已恨意渐深。 一听曹宁曾经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赵煦心中的恶感更甚了。 “赵孝骞为母报仇,正是孝子典范,就算杀了曹宁也不过分,曹宁无端欺辱他的母亲,该打该杀,赵孝骞没做错。”赵煦淡然道。 郑春和凛然,当即便记下了赵煦的话。 这便相当于给整件事定性了。 然后郑春和小心地问道:“官家,曹安贞和曹宁父女被赵孝骞下令拿问,人被关在冰井务严审,此事办得似乎……不合规矩,奴婢恐朝中有人非议。” 赵煦冷笑数声。 曹安贞这人,赵煦当然也熟悉。 “右司谏”这个官儿,说白了就是谏官,专门得罪人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一定是个喷子,喷皇帝,喷臣子,喷礼崩乐坏,喷人心不古。 赵煦登基这十来年,也被曹安贞喷过不少次,尤其是最近新旧交替的时节,曹安贞更是频频上疏,要求官家纳良谏,正视听,不可被新党奸佞蒙蔽圣心云云。 毫无疑问,这曹安贞就是个铁杆旧党。 说实话,赵孝骞将曹安贞拿问的动机或许与国事无关,但这个结果却是赵煦喜闻乐见的。 他很早就想收拾这老匹夫了。 只能说赵孝骞误打误撞,哎,猛地一下,政治正确了。 赵煦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事情办得不合规矩,没关系,可以让它变得规矩,总之,曹安贞这老匹夫是绝对不能放出来的。 当然,皇帝不能直接表达喜恶,更要喜怒不形于色,对于赵孝骞的违规操作,对于曹安贞的无辜下狱,赵煦不置可否。 郑春和站在他面前,还在静静地等着赵煦的指示。 赵煦垂头继续批阅奏疏,他不吱声,郑春和的腰便一直保持躬身的姿势。 宦官这类人或许本事不大,但腰一定都很强大。 良久,赵煦写得手指酸痛,终于暂时搁下毛笔,抬头望向郑春和。 “朕记得……曹安贞是元祐五年被任为右司谏的吧?”赵煦突然问道。 “官家好记性,曹安贞正是元祐五年任的右司谏。” 赵煦嗯了一声,仿佛突生感慨般叹道:“五年多了,不容易啊。” 然后,赵煦没了下文,垂头继续批阅奏疏。 郑春和站在原地等了半晌,渐渐品出味道来了。 元祐五年当的右司谏,也就是说,曹安贞是旧党,如今的朝堂风向正是提拔新党,排挤旧党之时。 所以,官家已在无声中给出了答案。 曹家父女倒霉了,官家没有插手的意思,一切按赵孝骞的节奏走。 “奴婢明白了,奴婢告退。”郑春和毕恭毕敬地行礼,缓缓退出了福宁殿。 赵煦突然叫住了他:“慢着,此事既了,罚赵孝骞半年俸禄。” 郑春和又是一愣,然后躬身领旨。 一边默认把曹家父女往死里整,另一边轻飘飘罚了赵孝骞半年俸禄,官家处事果真是公平公正,不偏不倚。 ………… 曹家父女倒了大霉。 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报应不爽。 父女俩都不被赵煦待见。 曹宁,服侍过太皇太后,这份简历戳中了赵煦曾经的屈辱回忆。 当年赵煦像个孙子似的在太皇太后面前挨训时,或许曹宁就站在太皇太后身后偷偷地嘲笑。 曹安贞,朝堂喷子,而且还是铁杆旧党,大小高矮胖瘦,恰好长成了赵煦讨厌的样子。 这还有何可说? 包拯重生都翻不了案。 左承天门内,皇城司。 原本提审人犯应该去冰井务监牢,但赵孝骞打死都不愿去。 他没忘记苏辙从冰井务监牢出来时,满身的虱子左抠抠右抓抓,多么端庄的大文豪,搞得像一只刚从五指山蹦出来的猢狲。 如此恶劣的环境,赵孝骞打死都不会踏进冰井务的监牢一步。 于是属下传了赵孝骞的令,在皇城司正堂提审人犯曹家父女。 当然,审问的具体工作,赵孝骞是不会亲自干的,他又甩给了魏节。 而赵孝骞,则坐在皇城司的内堂,翘着二郎腿吃点心,只等魏节过来汇报审讯结果。 认不认罪的,已不重要,曹家父女的命运已注定,此刻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向外人证明我大皇城司是正规的官衙,凡事都是有理有据的。 一天的时间,魏节搜罗了不少关于曹家父女的罪证。 证据有真也有假,真实的有不少,至少曹安贞这些年贪墨受贿是真的,而且数额不小。 朝堂立下清廉公正形象的右司谏,其实私底下也没那么干净。 许久后,魏节快步走进内堂。 “世子,曹家父女死不认罪,冰井务用了刑也不认罪,倒是嘴硬得很,口口声声说皇城司构陷忠臣,还骂世子……官报私仇,父女俩要告御状。”魏节苦笑道。 赵孝骞倒是颇为意外:“如此有骨气的么?我倒是小看他们了。” “世子,要不劳烦您亲自去看一眼?”魏节小心地道。 赵孝骞哂然一笑,他发现此刻的自己都不必掩饰,十足十的大反派,专门残害忠良的那种。 亲自审讯也无妨,现在赵孝骞比较赶时间,要赶在朝臣们没造出舆论前,把曹家父女定成铁案。 于是赵孝骞和魏节一同来到皇城司正堂。 进了正堂,赵孝骞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坐在主审的位置上,看着面前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曹家父女,赵孝骞一声冷哼,然后猛地一拍桌案。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 第八十八章 意外之死 既当被告,又当法官,感觉好极了。 冰井务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曹宁身上处处血痕,双腿被打断,身上看得见皮肤的地方基本没一块完整的。 显然冰井务对曹宁下了重手,曹宁现在的模样像十八层地狱里被油炸过的鬼,很吓人。 曹安贞好一点,但身上也有用刑的痕迹,父女俩的样子都很凄惨。 赵孝骞坐在桌案后,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没有任何同情的心思,朝堂本就是适者生存的丛林,曹宁把他的母亲当成猎物下手时,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身后还有一只更凶残的野兽,在冷冷地盯着她。 罪证搜集得很齐全,曹安贞这些年干过的事不少,所有的坏事里,贪墨受贿是主旋律,当然,这也是如今大宋朝堂的潜规则。 政治上不犯错误,贪点就贪点,没人会揪着不放,较真的话谁都不干净。 老实本分熬到致仕归乡,带着万贯家财回老家,朝野一团和气,多好。 但是如果得罪了人,或是犯了政治立场性错误,贪墨受贿这点小毛病,也许瞬间就会变成自己的催命符,不仅一辈子白干,弄不好连命都搭上。 曹安贞就是典型的后者。 直到此刻他都仿佛置身在梦里,仿佛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自家府邸的门被皇城司踹开,他被五花大绑押进冰井务,然后便是无休止的用刑,逼供,写供状,再用刑…… 人生瞬间从巅峰跌落地狱,他想不通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天条,皇城司竟然动用雷霆手段,如此残酷地对待他。 直到被提审至皇城司正堂,看到自己女儿曹宁的那一刹,曹安贞终于恍然大明白。 这件小棉袄岂止是漏风,简直特么的长刺了,一辈子官场顺风顺水,最后竟被亲生女儿反手捅了一刀。 当曹安贞在冰井务看到一叠厚厚的所谓罪状之时,他就知道麻烦大了。 自己干过的事自己知道,罪状有真有假,真假约莫一半一半,就凭那些罗列的假罪状,曹安贞便意识到这次是有人要把他彻底清除出朝堂。 京官是不可能再当了,运气好会被贬谪地方,运气不好便是全家流放千里的下场,兴许还会被刺配充军。 所以,罪状当然不能认,打死也不能认,如果认了,就再也翻不了盘。 曹安贞没想到的是,赵孝骞其实并不在乎他认不认罪。 此刻的所谓提审,只不过是走个流程,曹家父女的下场早已被赵孝骞决定了。 现在赵孝骞甚至连流程都不想走了。 他走到正堂中间,蹲在父女二人面前,露出亲和的微笑。 “二位是不是觉得,只要不认罪,一定会有朝中同僚为你们鸣冤?” 父女俩没吱声。 赵孝骞笑道:“如果你们真是这么想,我只能说,你们太天真了。” “皇城司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你们一定要确信这一点,然后……嗯,皇城司如果想要一份按印画押的供状,实在太简单了。” “而且我能保证,这份供状拿到刑部大理寺,他们一定会从速从严判案,快得让你们想象不到。” “你们是不是以为,今日提审伱们,是因为皇城司急着想拿到你们认罪的供状?” “不,供状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当面告诉曹司谏,你啊,生了个好女儿,这個女儿以你为倚仗,给你曹家惹下了覆巢之祸。” 曹家父女浑身颤栗起来,用了大刑的曹宁说不出话,只用求怜的眼神哀哀地看着赵孝骞。 曹安贞似乎已认命,一脸黯然地闭着眼,偶尔睁开,看的却不是赵孝骞,而是曹宁,那眼神满是杀意。 显然他已恨极了这个为曹家带来大祸的女儿。 魏节这时走过来,拿着一叠罪状,道:“世子,曹家父女大致的罪名在此,接下来只要按印画押,此案便可定为铁案了。” 赵孝骞接过罪状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幸好我母亲只是受了你们欺凌,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倒霉的可就不止你们父女了,整个曹家三族都会付出代价。” 转头望向魏节,赵孝骞道:“快点拿到画押,送到大理寺定罪。” 说完赵孝骞不理会绝望的曹家父女,掸了掸衣袍起身便走。 皇城司这地方挺阴暗的,待久了搞得赵孝骞都觉得自己快成大反派了,江湖侠士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 只有走出皇城司,赵孝骞才又变回那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 诚如赵孝骞所猜测的那样,皇城司拿到了曹家父女按印画押的罪状,罪状很快送进了大理寺。 而大理寺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光速判决。 曹安贞被拿问的消息刚刚在朝堂传开,大理寺已判了案,经由吏部会审,曹安贞贪墨枉法,数额巨大,着贬谪钦州推官,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于是,伤痕累累的曹家父女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只带了几件衣裳和一辆马车,以连滚带爬的姿势离开了汴京。 朝臣们震惊之余,还在酝酿为曹安贞鸣冤时,曹家父女已经上路了。 然后,大理寺对外公布了曹家父女的罪状,包括皇城司收集的各种不法证据,以及曹安贞亲手按印画押的供词。 朝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已经被定为铁案了,还如何为他声张正义?再纠缠下去,搞不好自己都会沾了一身腥。 只是整件事实在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让人浮想联翩。 监察查缉官员不法,向来是大理寺的活儿,结果被皇城司干了,而大理寺判案向来拖沓,一桩普通的案子往往三五月都不一定能定罪,但曹安贞的罪却在两天内判决了。 案子已经定了,朝臣们无话可说,只好偃旗息鼓,新旧两党继续斗智斗勇,人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 一切风平浪静后,就在曹家父女被贬谪出京的第三天,魏节一脸惊疑地来到楚王府门外求见世子。 见到赵孝骞后,魏节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世子,曹家父女死了,死在贬谪出京的路上。” 赵孝骞奇怪地看着他,很不解魏节的反应。 这不很正常吗?一切都按照剧本走的呀,现在曹家父女杀青了,难道要给他们送花鼓掌摆酒席? 魏节苦笑道:“事情出了点意外,曹家父女的死,不是皇城司干的。” 赵孝骞终于吃了一惊:“不是你们干的?” 魏节叹道:“曹家父女出京后,咱们的人马一直悄悄跟着他们,等待时机下手……” “本打算在襄州城外动手时,发现曹家父女的马车在经过一条悬崖山道时,不知为何拉车的马儿发了疯,突然从山道摔下了悬崖,车马和人皆粉身碎骨……” 赵孝骞惊愕道:“拉车的马儿疯了?这……是什么桥段?” 魏节叹道:“下官发誓,真不是皇城司干的,这与咱们原定的计划不一样,咱们本来打算制造马匪劫杀的。” “而且马车摔下悬崖时,山道上还有不少行商的商人和百姓看见了,可以说,诸多人证之下,曹家父女的死纯属意外,死得天衣无缝。” ------------ 第八十九章 深夜示警 早已安排好的剧本,结果演着演着,搞成了悬疑剧。 赵孝骞能震惊大半年。 “马儿发疯?恰好在悬崖边发疯?”赵孝骞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立衍兄,你相信这是意外吗?” 魏节苦笑道:“外人看来确实像意外,但下官不信,世上凡是太巧合的事,一定是人为。” 赵孝骞点头:“所以,制造这场意外的人是谁?皇城司能查出来吗?” 魏节叹道:“世子,您未免太看得起皇城司了……” 赵孝骞也叹气:“我是个听劝的人,好吧,以后我就看不起皇城司了。” “倒也不必如此极端……事发后,咱们的人特意下到悬崖底,查看了曹家父女的尸首,确认无误,两人死得不能再死了,那匹粉身碎骨的马儿也验了躯体的伤和血液里的毒,并无任何线索。” 赵孝骞叹道:“也就是说,这桩案永远成为悬案了呗?” 魏节迟疑片刻,无奈地道:“是的,彻底成为悬案了,神仙都查不出真相。” “也许是曹家父女昔日的仇人所为?” “眼下只好如此认定了,但仇人具体是谁,基本不可能查得出,毕竟曹安贞曾是谏官,这些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 赵孝骞使劲挠头,叹道:“此事,就此作罢吧,或许……真是个意外呢。” 重要的是,赵孝骞没什么兴趣查案,他又不是包公转世,心思也没那么缜密,干不了这活儿。 既然改成了悬疑剧本,那就让它一直悬着好了,一桩意外坠崖事件,耽误自己吃饭睡觉打豆豆吗? ………… 时已入夏,天气渐渐炎热,热得令人心情烦闷。 烦闷的心情来源于皇宫,赵孝骞刚起床,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他被罚俸了,而且一罚就是半年,听说是赵煦亲自下的旨。 半年俸禄是多少,赵孝骞特意打听过,如今大宋的官员俸禄不少,如尚书仆射和枢密使之类的顶级朝臣,一個月的俸禄大约是三百贯左右。 而赵孝骞虽然品级不高,但他量多呀。 又是什么节度使,又是上轻车都尉,又是勾当公事什么的,合在一起月俸至少一两百贯,罚俸半年的话,赵孝骞等于平白无故丢了一千多贯钱。 对于仍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赵孝骞来说,这确实算得上晴天霹雳级别的坏消息了。 偏偏赵孝骞还不能吱声。 因为他知道这是赵煦对他的敲打。 曹家父女一事,赵孝骞的手段既不合规矩,而且也报复得有点激烈了,赵煦这是在警告他,以后老实点,凡事要按规矩来。 幸好雪盐买卖已越做越大,收益也越来越高。 如今汴京城的权贵家基本都成了雪盐的客户,权贵们每日食用的皆是雪盐,就连皇宫都有特供。 对于新兴的产物,大宋权贵们还是颇为包容的,但包容之外难免也有眼红的。 雪盐渐渐打出名气后,很多权贵都在打听背后的商人是谁,言外之意他们也想插一手进来。 赵颢作为雪盐买卖的实际负责人,面对别人的打听既不明说,也不阻止别人深挖,有些说话难听甚至敢威胁他的人,赵颢也是憨厚地呵呵一笑,不与计较。 后来,雪盐的幕后股东终于被人打听到了,然后,全城权贵男默女泪。 宗正寺卿,楚王,还有几位宗亲郡王国公,这些人且不提,重要的是还有一位控股的大股东,名叫赵煦,当今天子。 敢在官家嘴边抢肉吃,岂止是嫌命长了,祖坟里的十八代先人的骨头都给你摇散架了。 真正的大股东浮出水面,所有想插手的权贵们纷纷缩回了手,然后雪盐销量呈现了一波爆发式增长,客户全是那些曾经想插手的权贵。 也许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向幕后大佬表达歉意,就很朴实。 天气越来越热,眼看快到七月了。 赵孝骞最近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开始反省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留下了把柄后患,或是不小心得罪哪位小人。 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最近干的一切简直完美无瑕。 因为欠下了狄莹的人情,赵孝骞这几日难得主动,频频约狄莹出来,请她吃吃喝喝。 狄莹倒也真没跟他客气,不仅连吃带拿,还要拉着他逛街。 大宋汴京商业发达,对喜爱购物的女人来说简直是天堂,各种香包铺,瓦子巷,勾栏院,寺庙道观驿馆车马行。 快累死的赵孝骞这几日最大的收获是,终于完全熟悉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如果科技能跟上的话,他能在汴京城里跑摩的了。 ——这女人居然连药店都要拉着他进去逛一圈,你敢信? 要不是怕疼,赵孝骞都想在她面前自刎了,命都给你,还人情够不够?再拉我逛街当场就死,死透了。 好在这几日的相处,赵孝骞和狄莹的感情倒是升温了。 狄莹怎么想的,赵孝骞不清楚,不过经常发现她偷偷地看自己,目光相触后闪电般缩回,然后各种脸红心跳不自然。 赵孝骞倒是没那么纯情烂漫,他只觉得吃吃喝喝时,有个人陪在身边挺好,如果这个人恰好是个绝色的美人,那就更好了。 进入七月后,天气热得有点过分了。 今年的天气有点怪,梅雨季太过漫长,雨季一过,天气又热得反常。 权贵人家早有准备,纷纷搬出了去年存下的冰块,摆在屋子四角消暑。 寻常百姓人家可就苦了,白天忙于生计也就罢了,晚上也热得睡不着,光着膀子躺在屋外,宁愿忍受蚊虫叮咬也不敢进屋,太闷热了。 七月初,夜半子时。 赵孝骞早已沉睡,王府内外一片漆黑,只有当值的禁军将士们仍在巡弋游走。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直奔王府而来。 门外当值的禁军将士们顿时警惕地按住腰侧的刀柄,然而来人却毫不在意,边跑边大声喝道:“快叫醒殿下和世子,速速出城转移!” “黄河决堤了,河水漫过地面,直奔汴京城而来!” 话音刚落,城内各处突然传来一阵阵敲锣示警声,大宋国都,整座城池,瞬间沸腾起来。 ------------ 第九十章 接亲出逃 黄河决堤,天大的事。 赵孝骞被丫鬟在梦里摇醒,惊惶失措的丫鬟摇得很用力,蛋黄都快摇散了。 迷迷糊糊的赵孝骞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冲出门外。 王府大门外,一辆辆马车已备妥,行李没时间收拾,只带了库房里值钱的珠玉银子和黄金,铜钱太重,价值相对比较低,就不带了。 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赵孝骞被陈守推上马车时仍是懵逼状态。 赵颢冷着脸站在马车旁,十几房侍妾慌慌张张飞快窜进几辆马车,这时候没人敢跟赵颢撒娇卖乖,她们很清楚自己的地位。 平日岁月静好时,在赵颢面前怎么撒娇造作都行,一旦遇到危急时刻最好老实本分点,不然赵颢真会把她们踹下马车,像汉高祖刘邦一样只顾自己逃命。 赵孝骞坐在马车里,懵懵懂懂的样子有点呆萌。 黄河决堤? 如此离谱的事都被自己碰到了,啥运气啊这是。 有一个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的冷知识,大宋开封府,也就是汴京,距离黄河岸口仅有十八里。 十八里……赵孝骞憋憋劲儿,一泡尿的射程也差不多了。 还有一个冷知识,开封府位属平原地区,地势比较低,更要命的是,黄河的河床居然比开封府的海拔还高。 水利术语上叫“悬河”,意思是悬在开封城头顶上的河。也就是说,一旦黄河开了口子,洪水是一定会淹没开封府的。 历史上的开封府,有过多次被黄河淹没的真实记录,尤其是每年七八月份黄河汛期的时候。 今年的黄河决堤,赵孝骞很不幸赶上了。 难怪赵孝骞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大约是人类对天灾的一种冥冥中的预警吧。 王府门外一片嘈杂,与楚王府相邻的各家权贵都纷纷出逃,宽敞的御街此刻愈见拥挤。 现在的权贵们没有了见面招呼的尔雅模样,一个個脸色铁青地催促着亲眷上马车。 赵孝骞在马车里坐了片刻,精神状态终于渐渐缓了过来,于是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赵颢站在马车旁,见宝贝儿子跳下来,急忙上前:“吾儿可是忘了带重要的物事?无妨,让下人去你院子里取来便是,快快上车,洪水说来就来,耽搁不起。” 赵孝骞摇头,道:“父王先行一步,孩儿有急事,回头再与父王会合……” 赵颢大急:“天大的事也放一边,逃命要紧!吾儿莫任性了!” 赵孝骞没理他,扭头大声道:“谁愿护我一程,每人赏银百两!” 话音刚落,十几名禁军将士站了出来,其中还包括陈守。 “我等愿往!” 陈守补充道:“末将愿护世子,此为本分,不敢收取世子分文。” 赵孝骞满意地一笑,用力拍陈守的肩:“你这兄弟我认下了,诸位上马,随我先去瑶华宫!” 赵颢当即一愣,接着眼眶红了。 沉默片刻,黯然叹了口气,赵颢道:“好孩子,老夫没白宠你,为人子者,应当应分。” “此行千万保护好自己和……你娘,接到你娘后记得马上出城,走宣化门往南而行,先去尉氏县,若无消息,再往许昌会合。” “保重自己,切记切记!”赵颢语气很重,肥厚的脸庞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赵孝骞点头:“父王,你也保重自己,快快出城吧。” 父子相视无言,沉默道别。 赵孝骞上了马车,陈守与十几名禁军相随,一行人簇拥着马车,朝瑶华宫方向飞驰而去。 此时的汴京城已是兵荒马乱,百姓们哭嚎而逃,携家带口朝城门外涌去。 赵孝骞的马车多次在道路上被拥堵,幸得陈守本不是什么善茬儿,见状不由急了,骑在马上抡起鞭子便抽,总算为赵孝骞开出一条道来。 赵孝骞坐在马车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带了陈守出来,不然这般纷乱的情况自己真不好应付。 陈守这位披荆斩棘的哥哥,用着太顺手了。 一行人停停走走,直奔瑶华宫。 当赵孝骞发现汴京城内已有洪水涌入,水位已漫过脚脖子时,瑶华宫总算到了。 这次进瑶华宫很顺利,因为瑶华宫此时也是一片纷乱,天灾来临,哪里还顾得上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门外牌坊下当值的禁军自己都跑了。 许多坤道被家人接走,还有一些坤道自己卷了行李步行而出,总之,眼下逃命第一。 赵孝骞见眼前乱糟糟的逃命景象,心中愈发焦急,不停催促陈守开道,直奔冯氏居所。 上次赵孝骞大闹瑶华宫后,里面的女官终究还是害怕了,非常乖巧地给冯氏另外安排了居所。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冯氏的新居所恰好与狄莹的姑母居所相邻。 两位中年坤道于是成了邻居。 据狄莹后来的转述,两位邻居相处非常融洽,简直快混成亲姐妹了。 赵孝骞一行人进了瑶华宫后,陈守顺手揪住一名逃命的坤道,仔细问了冯氏新居所的位置,众人直奔新居所而去。 来到新居所外,赵孝骞暗暗点头。 屋子颇为宽敞明亮,环境比曾经那间旧屋好多了。 门口并排两间屋,此刻的屋外,冯氏和一位中年坤道正在收拾行李,外面纷乱的氛围并未影响二人,她们神态恬淡,不慌不忙,明明是准备逃命,却表现得雍容淡定,如同出城踏青般平静怡然。 马车停在门口,赵孝骞跳下车,快步朝冯氏走去。 冯氏见到赵孝骞后不由一愣,眼眶顿时红了,不满地嗔道:“伱这孩子,不要命了么?这时还管为娘作甚,逃命要紧!” 赵孝骞笑道:“逃命若连亲娘都不顾,孩儿还配当人吗,莫多说了,娘亲快上马车吧,行李不必太多,拣重要的带走便是。” 冯氏拽了他一把,道:“礼数都不顾了吗,这位是狄家的长辈,狄莹的姑母,快行礼。” 赵孝骞这才发现那位中年坤道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 于是赵孝骞急忙行礼:“晚辈赵孝骞,拜见……嗯,姑母?” 姑母笑得很灿烂,笑容里似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你便是赵孝骞?倒是一表人才,小莹儿眼光不错,难得的是有情有义,孝心可鉴,危难之时不忘娘亲,善哉!” 冯氏听到儿子被夸赞,不由一脸自豪,却谦逊地笑道:“小莹儿更难得,我本与她萍水相逢,那日却能为了我挺身而出,名门闺秀仗义出手,累她受了伤,令我着实愧疚。” 姑母瞥了瞥赵孝骞,道:“如此说来,这二人倒都是有情有义,相配得很呢。” 赵孝骞满头黑线:“洪水都快淹死人了,您二位有此雅兴的话,不如晚辈将你们送到屋顶上聊个痛快?” 冯氏嗔怒拧了他一把。 赵孝骞赶时间,不由分说将二人送上马车,至于二位的行李,赵孝骞只拣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一些干粮点心,其他的一律不带。 冯氏心疼得不行,但也知逃命重要,该舍则舍。 两位妇人坐在马车里,赵孝骞则坐在外面的车辕上,陈守和十几位禁军将士护送,一行人飞快朝城南宣化门而去。 ------------ 第九十一章 舍路走水 逃难的人大多是狼狈的,很难有人做到闲庭信步从容不迫。 赵孝骞一行人也是如此。 从瑶华宫出发,直奔宣化门,一路上仍旧是走走停停。 此时的汴京城更乱了,全城的人无论权贵还是平民,都疯了似的朝各个城门涌去。 城内大街小巷拥堵不堪,陈守抡着鞭子使劲抽都无济于事,当他咬着牙打算下马拔刀恐吓逃难的人群时,被赵孝骞拦住了。 人在求生的时刻是不会有尊卑阶级观念的,逼急了人家,弄不好群起而攻之被反杀,那就冤了。 赵孝骞坐在马车上,心中很焦急。 想象中的洪水是一发入魂,轰的一下突然涌入,然后瞬间将全城淹得只剩屋顶。 现在赵孝骞知道,那不叫洪水,那叫海啸,八嘎们表示对此很有发言权。 实际上的洪水还是温和了许多,洪水涌入城内,水位是缓缓上涨的。 刚才进瑶华宫时,水位淹到脚脖子,接了母亲和狄莹的姑母出来,水位已然没到膝盖了。 城中许多仍在逃命的百姓,事实上是在泅水而渡,一步一步艰难地在水中行走。 而赵孝骞一行人的马车,眼看快不能乘坐了,顶多再过半个时辰,洪水即将淹到人的胸膛部位,那时只能寻找地势高的地方,被动地等待营救了。 “陈守,咱们距离宣化门还有多远?”赵孝骞问道。 陈守想了想,神情凝重地道:“全城到处拥堵,按现在的情势,走到宣化门至少要半个时辰。” 赵孝骞额头青筋暴跳,他在思考,在选择。 要不要赌这半個时辰? 如果半个时辰内能出城,洪水大约只淹到胸膛部位,大家不会淹死,出了城后,逃生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但是如果半个时辰到不了宣化门,大家全困死在城内,找个高一点的屋顶待着,等待渺茫的被营救的机会。 从概率上来说,此时人人只顾自己,基本不可能有人腾出时间精力来救他们。 赵孝骞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决定,更何况,此时他不止一个人,他的母亲,狄莹的姑母,还有陈守等一众禁军兄弟,大家的命运都紧紧绑在一起。 赵孝骞的选择,关系到身边人的生死,其中包括他的母亲。 陈守等禁军将士都默默地注视着他,等待赵孝骞做决定。 这一行人里,赵孝骞是无可争议的首领,多日的相处,陈守等人也相信赵孝骞的能力,相信他能带大家走出绝境。 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冯氏那张温柔恬静的脸庞。 “骞儿,大家都在等你拿主意,你要担起这个责任,结局是好是坏,为娘相信没人会怪你。” 姑母也温和地笑道:“是的,最坏不过一死而已,我等修道之人,早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陈守骑在马上凛然抱拳:“末将与弟兄们愿随世子,生死不论!” 其余的禁军将士也纷纷抱拳附和。 赵孝骞苦笑,压力真特么大! 大家越这么说,他越觉得肩上的责任沉重,若真把大家带上了绝路,下辈子都没脸投人胎,怕遇到熟人…… 宣化门,半个时辰的路程,似乎已遥不可及,赵孝骞赌不起。 “陈守,以前汴京城里可有船只?”赵孝骞突然问道。 陈守想了想,道:“汴京四水贯都,城内河流皆有船只通行。” 赵孝骞咬了咬牙,道:“咱们不去宣化门了,现在唯一的任务是……找船!” 汴京城内有著名的四条河流,分别是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四条河流横穿汴京城内,即所谓的“四水贯都”。 既然有河,河里自然有鱼,既然有鱼,河上自然有渔船,这是简单的逻辑推理。 前些日狄莹拉着他满城乱逛的时候,赵孝骞也曾留意过,汴京城内的河上确实有船只,而且不少。 眼下的危急情势,寻找船只比去宣化门的逃生几率更高,人只要上了船,至少淹不死,然后再想办法脱困。 “此地离汴河最近,原地掉头,去汴河边!”赵孝骞对车夫下令。 看着已淹到半个车轮的洪水,赵孝骞心中愈发焦急。 水位不断上涨,再过一会儿,马车便不能用了,只能下车步行,而船只却不一定能找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绝境。 一行人很快来到汴河边。 此时的汴河其实已不叫河了,河流的水位已然高出了岸边,淹没了岸边的道路和建筑。 赵孝骞放眼望去,表情顿时有些复杂。 好消息是,河面上真有几艘小渔船在飘曳。 坏消息是,船上有人。 更坏的消息是,就算赵孝骞道德沦丧下令夺船,那几艘船飘在河面上,陈守等人却毫无办法,连靠近都做不到。 众人神情皆失望,赵孝骞简直绝望了。 咬了咬牙,赵孝骞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在城中大户人家院墙内找竹林,砍竹扎筏子,咱们先保证浮上来,不沉下去!” 这是下下之策,因为过程太费时间了,而此刻最重要的是时间。 众人正要行动,赵孝骞不甘的眼神却投向汴河中央的几艘渔船。 然后赵孝骞咦了一声,眯眼指着河面一艘渔船道:“那人有点眼熟……” 陈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辨认片刻,道:“算是熟人,世子可还记得醉花阴外的张小乙?” 马车的车帘猛地掀开,冯氏的脸庞又露了出来,神色有些严厉。 “骞儿,你去醉花阴作甚?” 赵孝骞额头顿时冒汗:“娘,此时讨论这个问题……不合适吧!” 车帘又恨恨放下,冯氏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下次再与你算账,小小年纪不学好!” 赵孝骞幽幽地望向陈守。 老老实实去打野不好吗,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坑队友? 陈守已知失言,神色讪然地扭过头去。 赵孝骞看着河面一艘渔船上站定的人,辨认半晌后,确定果然是张小乙。 奇怪的是,一个跑腿兼干中介的闲汉,怎么会在一艘船上? 不管什么原因,至少赵孝骞一行人找到了生路。 这种危急关头,如何让一艘船心甘情愿地靠拢过来,并将众人接上船。 解决这个问题,需要超凡的智慧。 不谦虚的说,这样的智慧,赵孝骞恰好拥有。 “来,各位费费嗓子,朝渔船上喊几声。”赵孝骞下令道。 汴河中央的渔船上,张小乙正撑着竹竿,动作生涩地驾驭这艘渔船。 渔船的船舱里还有一位老妇人,正是他眼瞎的老母亲。 张小乙的目的很明确,他要驾驭渔船从汴河一路往东,从东城通津门出城。 前路渺茫,幸好亲人尚在,母子俩咬咬牙,终究能躲过这一劫。 正在思考自己带的干粮够母子俩吃多久时,河面北岸却传来一阵缥缈且诡异的喊声。 “张小乙,张小乙……你缺钱吗?缺钱吗?缺钱吗?” 张小乙后背一凉,仿佛遇到了河里的水鬼讨债,惊恐的眼神四下环视。 紧接着,北岸又传来新的内容。 “赏银千两要不要?赏银千两要不要——” ------------ 第九十二章 夺船救人 每个人都有弱点,有的缺爱,有的缺德,还有的缺心眼儿。 张小乙缺钱,非常缺钱。 他快穷疯了。 一个与母亲挣扎在温饱线上的闲汉,怎么能拒绝千两赏银? 不得不说,赵孝骞一张嘴便拿住了张小乙的七寸。 而此刻正在撑船的张小乙惊呆了,看着岸边十几人扯着嗓子问自己缺不缺钱,这画面,这台词……太特么诡异了! 再仔细一看,为首的人自己居然认识,上次醉花阴门口那个出手大方的楚王世子。 那次赵孝骞不经意打赏的银子,让张小乙和老母亲过了好些天的舒坦日子。 现在这位世子又问自己缺不缺钱…… 当然缺! 富贵人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一丝丝钱财,都足够穷苦人吃喝三五年了,张小乙怎么可能不缺钱。 几乎没怎么犹豫,张小乙撑船便朝赵孝骞驶去。 穷苦人没什么好失去的,而且他也很笃定,这位世子不会图他什么。 穷苦人有穷苦人生存的法则,今日全城示警时,张小乙便察觉到情况不对。 当所有人都哭爹喊娘朝城门奔去时,张小乙却背起老母亲,第一时间来到汴河边,抢了一艘夜泊空置的渔船,撑船便朝河中央驶去。 生于市井,讨生活也在市井,张小乙对汴京的人口,商业,街道地理的了解程度,甚至不逊于当朝尚书。 汴京城内数百万人口,而城门却只有那么几個,数百万人想要从那几扇城门撤离,没有一整天时间是根本不可能的,那时洪水约莫都已经两丈深了,谁还留得命在? 所以张小乙带老母亲逃命的第一选择不是出城,而是找船。 有时候底层市井人物的生存智慧,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大人物远远不及的,不得不令人佩服。 动作生涩地撑着渔船,张小乙终于来到赵孝骞等人身前。 赵孝骞喜笑颜开,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至少命保住了。 “张小乙拜见世子,久违了。”张小乙站在船头行礼。 赵孝骞拱手还礼,然后立马道:“赏银千两,绝不赖账,你若现在要,我等凑一凑身上值钱的物事,你若不急着要,待我等脱困后,给你现银,你选哪一样?” 张小乙露出了笑容。 这话听着踏实,尽管分文未到手,但心中已定。 “世子是大人物,当然不可能赖小人的账,还是等脱困后再说吧。”张小乙道。 赵孝骞含笑应了。 大家仅有两面之缘,身份地位也是天差地别,谈不上什么交情。 赵孝骞很清楚张小乙冒着风险撑船过来的目的,人家不是图钱还图啥?难道他是天生的白莲花圣母,专门干损己利人的好事? 所以赵孝骞见面第一句话就谈钱,钱谈妥了大家都安心,接下来还要同舟共济,一同脱困,各怀鬼胎迟早要翻船。 渔船已到,赵孝骞先将马车里的冯氏和姑母扶上船,至于马车和马儿,只能原地放弃,解开缰绳任其逃生。 待赵孝骞和陈守等人上船后,众人赫然发现,渔船已严重超载,船的吃水线很深,稍微一点小风浪都能打翻。 很危险,但又不能放弃任何一位禁军将士。 赵孝骞没想到麻烦又来了,正在想办法时,已有几名禁军将士主动跳下船,表示自寻高地逃生,不牵累世子。 陈守急了,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兄弟的道理。 张小乙却突然道:“世子,再抢一艘船不就行了?” “再抢?”众人愕然。 张小乙不好意思地道:“小人知道另外几艘船上的人该死,他们也是厮混汴京城的闲汉,趁着兵荒马乱纠集了一群人,驾着船抢掠偷盗大户人家遗留的钱财,听说还闹出了人命……” 赵孝骞闻言顿喜:“这下师出有名了,哪几艘船?” 张小乙指了指附近汴河上飘曳的几艘破渔船,道:“那几艘皆有参与,他们刚才还打算抢我的船,我拿刀拼命的架势把他们吓住了,这才保住了这艘船。” 赵孝骞眯眼环视,果然,在这等混乱时期能抢到船的人,都不是善茬儿。 乱世之时,律法不至,总有趁火打劫的人渣,这样的人确实该杀,正好自己缺少船只,也就不客气了。 赵孝骞朝陈守使了个眼色:“兄弟们有活干了,收拾那些个渣滓没问题吧?” 陈守咧嘴一笑:“我等皆是殿前司禁军,若连几个闲汉还收拾不了,趁早拔刀抹脖子。” 赵孝骞于是将冯氏,姑母和张小乙的母亲扶下船,陈守和几名禁军趴在船舱内埋伏,张小乙撑船朝汴河中央的几艘渔船驶去。 战斗几乎没有悬念,两船刚接触,陈守和禁军便跳了出来,一刀一个解决了整艘船上的闲汉。 当然,也仅只夺得了一艘船,其他几艘渔船见势不妙,纷纷驾船遁逃了。 现在赵孝骞总共有了两艘船,基本够用了。 此刻心情大定,赵孝骞将随行的人分别安排上两艘船,然后开始筹谋接下来的逃生路线。 现在的水位越涨越高,已然到了脖子处,过不了多久,城中未来得及逃走的人,会出现大批的溺亡。 但赵孝骞没有拯救众生的办法,他只有两艘船,不可能救人。 “从东城通津门离开吧。”赵孝骞叹了口气道。 船舱内,狄莹的姑母欲言又止。 赵孝骞没注意,但冯氏注意到了,拽了拽她道:“你有话便直说,骞儿不是外人。” 姑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世子,我等已无生死之虞,姑母想请你帮个忙……” 赵孝骞急忙道:“姑母尽管吩咐,若能办到,晚辈定不推辞。” 姑母迟疑了一下,道:“能不能请伱驾船去狄府看看,数百万人抢着出城,我实在担心狄家有人来不及逃走……” 赵孝骞神情犹豫,眼下有了船,大家确实没了性命之忧,多大的洪水都不怕,但长留在城中终归不利,谁知道会不会有潜藏的危险。 然而姑母紧接着补充了一句,道:“狄莹……或许也没来得及逃出城去。” 赵孝骞颓然一叹,好吧,不去一趟不行了。 他没忘记自己欠了狄莹一份天大的人情,就冲她在瑶华宫挺身而出,帮自己母亲出头讨公道,今日就算老天下刀子也得去一趟狄府。 “马上启程去狄府,动作利落点,莫耽搁!”赵孝骞当即下令道。 众人撑着两艘船,一群乘风破浪的哥哥姐姐径自朝狄府游去。 赵孝骞盘腿坐在船头,看着两岸一排排屋顶上,不停有百姓朝他挥手作揖求救。 赵孝骞却硬着心肠不予理会。 他不是白莲圣母,危难关头他力所能及,只能保护好身边的亲人和朋友,除了这个范围,他实在无能为力。 洪水涨得很快,汴京城里大半民居都已被洪水淹没,放眼望去,昔日繁华的汴京街景,此刻只剩了一片片青黑的屋顶,和无数密密麻麻求救的人。 幸好姑母死死记得狄府的位置,在她的指路下,两艘船顺利到达狄府。 此时的狄府已被淹没,还有几座楼阁仍露着头。 众人在狄府院子里划船叫喊。 九泉之下的狄大将军恐怕打死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在他家院子里划船,好诡异的画面…… 众人叫了半天,终于姑母依稀听到狄府其中一座楼阁的天窗处,传来阵阵叩击声。 “果然有人!”姑母大喜。 赵孝骞示意渔船靠近天窗,狄府楼阁的天窗像一扇朝天的小门,叩击声便从这里传出来的。 当渔船停靠在小门边,赵孝骞同样也叩击了几下小门。 “莹子,开门,呆滴。” ------------ 第九十三章 拯救官家 皮一下很开心,一直皮一直开心。 赵孝骞的心情很愉悦,他在盘算今日若救下狄莹,那么曾经的人情账算不算还清了。 估计连利息都还了。 毕竟救了她的命,狄莹只要良心没被狗吃了的话,不仅人情债一笔勾销,事后还得给赵孝骞送一面锦旗,上书五个大字,“多谢救我狗命”,生生世世结草衔环报之。 想想就很爽。 小门叩击了几下后,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小门咔嚓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狄莹那张略显狼狈忧虑的脸。 赵孝骞愣了一下,说实话,他没想到狄莹真在这里。 以狄家的能力,她为何还没逃出城? 看到赵孝骞的那一刹,狄莹两眼大亮,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你,你是特意来救我的么?”狄莹眼眶顿时泛起了泪光。 “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贵宝地……见你没事我便安心了,再见!” 狄莹大急:“你,你站住!混蛋!” 赵孝骞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小莹儿,你为何还没出城?” 狄莹放眼望去,不由大喜,随即委屈地瘪着小嘴儿:“姑母……” 姑母从船舱走到船头,一脸诧异地道:“府里只剩伱一人没走了么?” 狄莹摇头,哽咽道:“我和父亲都没走,洪水来得突然,父亲让二房和三房的人先走,父亲说他是武将,足可自保,我不能扔下父亲不管,便陪他留了下来,正打算扎筏子逃生……” 姑母气道:“你爹是个老糊涂,自己作死还牵累女儿!” 狄莹泣道:“谁都没想到洪水涨得这么快,父亲扎筏子根本来不及,你们若不来,我和父亲都要上屋顶求救了。” 话刚说完,却见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将狄莹挤开,露出那张虬髯毛脸,开口声若洪钟。 “谁在背后编排我?” 姑母见到此人,眼中不由一喜,接着沉下脸来,冷哼道:“二哥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女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性命攸关的时候,你竟让女儿留下来陪你送死?” 中年男子大怒:“放屁!是我要留她么?打都打不走,她非要留下来,这犟种不知随谁,我有什么办法!” 兄妹俩吵嘴,一旁的赵孝骞却仔细打量着他。 这位想必就是狄莹的父亲,名将狄青的次子,狄谘。 如今的狄家,这位狄谘算是老大,本来他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但早早夭亡了,现在是狄谘当家。 兄妹吵了几句,狄谘望向赵孝骞,也打量了他一番,道:“这位,想必就是楚王世子了?” 赵孝骞站在船头,急忙行礼:“晚辈赵孝骞,拜见狄伯父。” 狄谘用力一挥手:“啥时候了还拜个屁,快快把我俩救出去,找個高点的地方你使劲拜。” 幸好有两艘小船,多装狄家父女二人勉强也够。 将狄家父女接上船,赵孝骞长松一口气。 功德圆满了,今日救人的壮举,至少给自己添了十年阳寿。 狄家如果客气一点的话,给自己立个长生牌位,阳寿再加十年。 妥了,内定版百岁老寿星,不出意外的话,能活到死。 两艘船满载众人,当即朝通津水门驶去。 一个时辰后,没出任何意外,船儿驶出了通津门,终于逃离了汴京城。 回首望去,整座城池淹没在一片汪洋里,依稀只见城池的轮廓,以及高耸的城头上,无数密密麻麻的待救百姓。 幸好汴京城墙比较高,城头马道也算宽敞,许多百姓有了暂时避难的地方。 赵孝骞抿唇转过头去。 生而悲悯,是人的本性,但他无法拯救受难的苍生。 在大自然的天灾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显得渺小。 能救下的人都救了,出了汴京城,赵孝骞按照与赵颢约定的原计划,两艘船朝尉氏县驶去。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不仅是因为疲惫,也被这场天灾而震撼。 两艘船总共十多人,显得有些拥挤,载重方面其实也很勉强了。 还有个大问题是,大家携带的干粮不够,从事发到此时,已过了几个时辰,每个人水米未进,情势有些严峻。 而出了城后,放眼望去,汴京城外的乡村也是一片汪洋,四面皆被洪水淹没,很难找到食物和淡水。 “都克服一下,再忍一忍,先找高处暂憩,补充食物淡水。” 赵孝骞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担起这些责任? 两艘船上的长辈都有好几个,他们却似乎习惯让赵孝骞领头做决定了。 尤其是狄谘,自从上了船后便一副理直气壮坐享其成的姿态,要不是不大乐意又欠狄莹的人情,赵孝骞真想下令把这货扔下船了。 撑船南行,直奔尉氏县方向,这是赵孝骞与赵颢约定的会合地点。 又行驶了一个时辰左右,前方突然迎面驶来一艘渔船,船头站立一人,神态焦急,不时扭头冲着撑船的人骂骂咧咧。 离近了细看,赵孝骞不由一喜。 “立衍兄!你也逃出来了?” 对面立于船头的正是魏节,见到赵孝骞后,魏节的表情未见喜悦,仍是一片焦急。 “世子,闲话先莫说,快!帮忙找人!”魏节急道。 “找谁?” “……官家!” “我尼玛!”赵孝骞大惊。 你们把皇帝搞丢了?真棒! 简直不可思议,洪水来袭时,皇宫应该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赵煦虽是天子,但也扛不住老天爷的大逼兜,该逃还得逃。 皇帝出逃,那不叫“逃”,而叫“巡狩”。 按礼仪按规矩,皇帝巡狩至少数千禁军跟随,宦官宫女扈从如云,就连尿尿都有人帮忙扶着龙鸡瞄准,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身在森严缜密的保护之中。 所以,你们这群货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皇帝搞丢的? 赵孝骞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无可否认,这次黄河决堤,洪水来得太突然,汴京城从官家到臣民,每个人都逃得无比狼狈。 但是,连蝼蚁都能想办法逃出生天,大宋的官家却丢了,这实在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满朝文武应该当场自尽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两艘船靠近,魏节冷着脸道出了实情。 洪水来袭之前,黄河边便有驿卒十万火急报讯,全城还在沉睡时,赵煦就被宦官掀了被窝,迷迷糊糊坐上御辇往城外逃。 事发突然,逃命要紧,宫中禁军来不及调动,赵煦匆忙出宫时,随行禁军只有两千余人。 原本官家出行是有龙舟的,但龙舟停靠在宫城北面的五丈河,距离太遥远,而且与赵煦原定的巡狩方向完全相反。 于是赵煦决定不乘龙舟,径自在汴河边征用了几艘渔船,选择的路线与赵孝骞一样,都是从通津水门出城,直奔许昌而去。 有一个神奇的冷知识:几艘小渔船是装不下两千禁军的。 于是还没出城,赵煦便令两千禁军寻找船只后再跟来,而他,则带着郑春和和几名心腹宦官,以及十几名大内高手乘渔船出城。 故事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是的,赵煦出城后,乘坐的几艘渔船失联了。 其余的禁军想方设法弄来龙舟和征用若干渔船,紧跟赵煦其后,但出城后便失去了赵煦的踪迹。 殿前司,诸班直,皇城司,大家都急疯了,瞪着通红的眼睛,在汴京城外东面方向找了整整一夜。 所以赵孝骞见到魏节时,他的表情才会如此难看,就好像自己的葬礼即将开始了。 没错,如果赵煦有个三长两短,将会有太多的人头落地,其中就包括魏节。 赵孝骞听到这里,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赵煦不能出事! 他若出了事,莫说对朝堂对天下会造成多么严重的震荡,就说是楚王府,也经不起折腾。 换个人当皇帝的话,旧党如果又支棱起来了,那些朝臣们会把楚王父子撕成碎片。 反过来说,如果赵孝骞找到了赵煦,可就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皇帝这个级别的大BOSS,不一定血厚扛揍,但一定会爆橙装。 “走,去找人!”赵孝骞当即做了决定。 ------------ 上架感言 掰着手指数了数,这本书是老贼入行以来的第九本了。 时光荏苒,当年刚入行还是个生瓜蛋子,十几年了,一路跌跌撞撞,竟也写到今日,当年我可是没打算写这么久的。 经常对朋友吐槽说,以后干任何行业都不要写书,太累太伤脑,伴随着身体的各种毛病,以及常年宅在家里码字,与外界脱节,个人性格方面也扭曲得厉害,反正近年来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变态了。 但是,怎么办呢? 除了写书,我似乎没有别的特长了,现在丢掉键盘去找工作,不说自己能不能胜任岗位,就我这自由散漫各种不服的性格,领导都会被我气吐血,放到社会上会给人民添负担的。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书房里码字吧,不求对社会做多大的贡献,至少是无害的,如果在书里掺点正能量,引起诸君的共鸣共情,那就更值得了。 如题。 上架的日期其实一拖再拖,到了二十多万字才咬牙决定收费。 新书《世子稳重点》今晚0点正式上架,诸位君子多体谅,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老贼靠这点微薄的稿费养家,还是厚着脸皮向诸位君子恳求一下。 求大家正版订阅章节,一本书的每个字都是作者的心血所凝,实现個人价值与梦想的同时,也希望它能以物质的方式得到大家的肯定,作者本人才有继续码字的动力。 行业越来越卷,年年新人换旧人,老贼能在这个行业里坚持十五年而仍未黯然退场,这里要多谢诸位新老朋友不懈的支持与肯定。 愿诸君再扶我一程,助我上青云。 老贼拜谢诸君! ------------ 第九十四章 主困臣救(求首订!!) 经常把皇帝搞丢的朋友想必都知道,丢皇帝容易,找皇帝难。 村里丢一头猪都得全村出动,上山敲锣打鼓地找,更何况一个能爆橙装的大活人。 本来劫后重逢是件高兴事,但魏节此时心事忧虑,无心与赵孝骞聊天,简单指点了一下赵煦失联的大致方向后,便催促着手下继续寻找。 赵孝骞没让他走得那么痛快,仍然 ------------ 第九十五章 危急救驾(求首订!!) 赵孝骞会水,那是属于前世的技能。 没去过什么正规的游泳馆,也就是小时候在乡下的河边和水库里狗刨,长大后学习工作,没机会游泳了,于是改为在知识的海洋里狗刨。 技能有点生疏,但够用,姿势不必太好看,淹不死就是成功。 赵煦掉下去的水面离他很近,赵孝骞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扑通跳下水后,郑春 ------------ 第九十六章 秩序恢复 赵煦捡回了一条命,大宋的官家仍是官家。 那么接下来,这位大宋的官家便要处理这场天灾了。 天下乱了,中原乱了,朝廷不能乱。 渔船朝西南方向行进,目的地是尉氏县,陈守和张小乙轮流撑船,赵煦和赵孝骞坐在船舱内也没闲着,赵孝骞好奇地问起赵煦为何会漂到汴京城的东南面。 赵煦神情灰败,唉 ------------ 第九十七章 小乙归心 赵孝骞确实要用钱。 朝廷在恢复秩序,赵孝骞也要收拾善后。 欠的人情要还,欠的钱也要还。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没钱真到不了对岸。 赵颢整个人趴在钱箱上,像一只霸占了天材地宝的猪精,死活不肯让。 “儿啊,你还太小,如此多的钱财,你把握不住……”赵颢苦口婆心劝道。 “咱家 ------------ 第九十八章 英雄救美 一声暴喝吓得巷子里三名大汉腿发软,惊恐地扭过头,见赵孝骞陈守等一群人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 被三名大汉包围的姜妙仙却两眼一亮,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股委屈的情绪,美眸眨了眨,顿时梨花带雨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场面血腥暴力且毫无人性,对这种闲汉泼皮,训练有素的陈守等人三拳两脚便解决了,然后拖死猪似 ------------ 第九十九章 秋后算账 足道也是道,手法也是法。 道法自然。 赵孝骞是真不会跟别人客气的,属于顺杆子就上的人。 姜妙仙说要当丫鬟,那么她就是丫鬟,丫鬟就该干丫鬟的活儿,给主人按腿捏脚很合理。 在赵孝骞的眼里,什么青楼花魁娘子,什么一掷千金仍不可一亲芳泽…… 真想让那些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文人公子们 ------------ 第一百章 定情之约 入夜,尉氏县城外。 大营开始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官家和文武百官便将启程回京。 因为这场洪灾,大宋君臣在尉氏县野外搞了近半月的宿营野炊,就连朝会都是在帐篷里解决的。 终于,今晚是最后一夜了。 赵孝骞的营帐内,气氛有些旖旎。 昏黄的烛光下,赵孝骞以姜妙仙修长又富弹性的大长腿 ------------ 第一百零一章 圣驾归京 男人是视觉感官动物,选择配偶大多是用眼睛决定的。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看脸”。 只看脸的话,姜妙仙应该能打满分的。 哪个男人能拒绝一个满分的美女纳入自己的后宫呢,人家都不要唯一的正妻名额,只要侍妾的名分。 赵孝骞确实打算为姜妙仙赎身,如果不是太贵,可能早就付诸行动了。 ------------ 第一百零二章 逍遥无道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刻膛线也是。 有些精细的活儿,真只能让专业的人来干。 农夫挥锄头,铁匠抡锤子,流氓当街脱裤子,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枪管内的膛线绝对属于技术活儿,而且以大宋目前的原始工业水平,很难实现机器刻膛线。 以赵孝骞废物般的理工知识水平,也造不出刻膛线的机床。 ------------ 第一百零三章 市井大哥 咔嚓一声霹雳,震得赵孝骞耳朵嗡嗡响,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冷汗。 心念电转之后,赵孝骞突然镇定下来,然后开始反省。 自己究竟震惊个啥? 曹家父女之死,赵煦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皇城司这个机构,本身就直属赵煦统领,有什么能瞒过他的? 幸好赵孝骞没干过亏心事,根本无所畏惧。 ------------ 第一百零四章 流民聚集 很小的时候,赵孝骞就知道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只是卑贱如泥土般的小人物。 看得出,张小乙在市井里确实是如鱼得水,人脉广阔,虽说来往者大多是贩夫走卒闲汉歌妓之类的小人物,但张小乙显然在这些人眼里威望不小。 赵孝骞默默地看了半晌,终于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举多得 赵孝骞不能饿,饿了不仅脑子发懵,而且脾气还暴躁。 倒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富贵毛病,上辈子不过是个悲催的打工仔时,他也扛不住饿,每次上司要求加班时,总是默默地买好康师傅,一边吸溜一边问候上司的祖宗十八代女性。 这辈子投了个富贵胎,当然更不能饿着。 魏节顿时对赵孝骞投以钦佩的眼神,敢在官家 ------------ 第一百零六章 反贪风暴 赵孝骞出的主意算不得什么奇思妙想,高居庙堂的人脑子稍微转个弯儿都能想到。 只是在大宋目前的政治环境下,敢提出这么干的人,仅有赵孝骞一人。 没错,还是那个该死的“文贵武贱”,“刑不上士大夫”。 总归一句话,大宋的官家从赵匡胤开始,百余年来惯死文人了,导致全天下的文人都以为赵姓官家是他 ------------ 第一百零七章 所获甚巨 赵煦在朝会发了一通飙,非常的心旷神怡。 老早他就想这么干了。 当初他成年后,本来按规矩,太皇太后应该归政于皇帝,但满朝文武就是不吭声,一个个装聋作哑。 这些装聋作哑的人大部分是旧党,所以赵煦一直对旧党心怀怨恨,今日借着治河反贪一案,不但可以指着旧党朝臣的鼻子大骂,而且还能整死一批人 ------------ 第一百零八章 万民跪拜 狄莹臊得不行,难得将自己的丫鬟带出门,本不指望她给自己长脸,但也不能一张嘴就让自己下不来台呀。 鸢儿被她捂住嘴,呜呜呜的挣扎,手刨脚蹬如同被灭口。 赵孝骞看不下去了:“你松开手吧,再捂下去她要断气儿了。” 狄莹只好松开手,然后眼神严厉地警告鸢儿。 鸢儿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垂头老 ------------ 第一百零九章 辽使入朝 很多年前,范文正公贬谪邓州,虽未亲见,却在忧苦之中写下《岳阳楼记》,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也是很多年前,仁宗治下,嘉佑二年的科考,名耀后世的“千年龙虎榜”,其中有一位名叫张载的进士。 他后来题下了横渠四句,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第一百一十章 现场录史 一个国家文贵武贱的坏处,在异族人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 腰杆子直不起来,明明腰已经弯得那么低了,别人还是挑毛病。 赵孝骞不喜欢用卑躬屈膝换来的表面和睦,他对别人的态度通常是等价等量沟通。 你对我什么态度,我就对你什么态度,这样大家都公平。 如果你态度很差,赵孝骞的态度只会更恶劣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自当雅量 去馆驿的路上,赵孝骞的精神有点萎靡。 从万胜门到馆驿要过汴河,还要经御街,路途有点长。 按照礼节,其实辽国使团步行入城后,可以乘坐大宋礼部准备的车马,但赵孝骞偏偏不惯着辽使,大家一起走路。 这次辽使入朝,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出国旅游观光的,除了督促大宋运送岁币外,还有别的目的。 ------------ 第一百一十二章 辽使来历 做人做事不一定非要带着某种与利益相关的目的性,纯粹找乐也行。 只要能让自己快乐,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也能干。 人生哪有那么多按部就班的目标,港剧里老掉牙的台词,“做人嘛,开心就好”,其实仔细琢磨,还真是一句千锤百炼,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 赵孝骞本来是跟钱仲深胡说八道来着,后来越说越觉得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启时代 经历了前世流量为王的时代,赵孝骞不介意略显夸张的广告宣传。 他本人前世给公司投的求职简历,里面的内容像守寡二十年的寡妇,水分哗啦啦地流。 但张小乙的广告宣传未免太离谱了。 “要不你亲自下去问问口碑?我想搞个背调……”赵孝骞认真地建议道。 张小乙笑了:“都是市井传闻,小人只是原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试枪进谏 是非对错必须拎得清,有些事不能藏着掖着,因为根本藏不住。 尤其是火枪火药如此敏感的东西,如果瞒着赵煦不报,后果很严重。 赵孝骞没打算隐瞒,眼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外患,在解决外患之前,赵孝骞根本没心情内耗,更无意跟赵煦斗心眼儿。 一行人很快回城,直奔皇宫。 皇宫内的一片空地上,赵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武将赐勋 与赵煦认识这么久了,赵孝骞多少也了解了他几分。 不可否认,赵煦确实有雄心有野心,但同时性格方面也有些优柔寡断。 大约是登基十年来,他一直活在太皇太后的阴影下,就算如今亲政了,做事仍然有些不自信。 赵孝骞有时候甚至恶意地想,这位官家在跟皇后妃子的床笫之事时,想换个姿势是否也要用商量的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辽使之劫 按照原计划,辽使入朝,赵孝骞打算晾他十天半月。 不管辽使要来聊什么,先晾起来再说,反正如今宋辽的格局是辽国索取,大宋赔付。 对待上门要钱的人,何必那么客气? 但钱仲深好像遭不住了。 萧光敬太难侍候,对大宋官员处处刁难,如钱仲深这般好脾气的老臣,也受不了萧光敬的嚣张态度。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身败名裂 宋辽承平数十年,萧光敬是在和平环境里长大的权贵纨绔子弟。 他发誓,今夜此时,是他短暂人生里遇到的最危急的情况。 也不知为何,肚子就莫名其妙开始痛了,然后屎意来得如此迅捷凶猛,猝不及防。 距离驿馆的更衣之所越来越近,萧光敬双目赤红,咬着牙攥着拳,几乎一步一步地挪着过去。 此时的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探望慰问 洁癖是病,得治。 怎么治? 当然是以毒攻毒,让他有了肮脏到极致的经历后,洁癖自然不药而愈。 老中医偏方,绝对靠谱。 屎里泡过澡的人,世上还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有资格让他嫌弃的? 赵孝骞默默地帮助萧光敬成长,强大,无敌。 一切都是为了两国人民的友谊。 然而,钱仲深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辞令交锋 赵孝骞探望萧光敬,属于黄鼠狼给鸡拜年。 提议辽主另换使臣,不过是赵孝骞的试探,若论内心,赵孝骞比萧光敬更不希望换使臣。 当然,赵孝骞也笃定了萧光敬不愿回辽国。 从皇城司查到他的身份后,赵孝骞便对萧光敬的性格做过一些猜测。 他的父亲是位高权重的统兵大将,作为辽国顶级的纨绔子弟, ------------ 第一百二十章 迷失自我 蔡攸目前没有官职,他只是国子监的太学生,以他爹蔡京的户部尚书身份来说,蔡攸约等于预备役的领导干部了。 虽然没有官职,但蔡攸的智商是在线的,他足够聪明。 对赵孝骞的话,蔡攸若有所悟。 “世子是想对辽使设计?”蔡攸问道。 “不要说得那么直白,两国年轻俊秀来往,谈论一下国政,聊一聊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亲家相遇 让一个人变得高尚很难很难,因为“高尚”往往要牺牲和克制人性里的许多欲望,然后要被一个名叫“道德”的绳索捆住手脚。 人性都是自私的,很少有人愿意自我牺牲。 但是让一个人变得堕落,却非常容易。 松开缰绳,放纵内心的欲望便可以了。 权,钱,美色,阿谀逢迎,所有这些欲望一齐席卷而来,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父子翁婿 狄谘是名将之后,狄家的门风是非常严谨的。 狄青在世时,狄家被帝王猜忌多年,因此狄家更注重家族子弟的一言一行,否则很容易被人拿住把柄,给家族惹来祸事。 作为成年男子,又有官职在身,狄谘当然也逛过青楼,与同僚友人谈论一下人间风月。 但是,跟儿女亲家同逛青楼,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坐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邀猎逐鹿 逛个青楼,没想到竟是惊险之行。 赵颢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下了马车,赵颢擦着汗。 赵孝骞早回来了,已回屋睡觉。 门口值守的恰好是陈守,赵颢下了马车便看到他向自己行礼。 赵颢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陈守,你好样的!你挽救了楚王府的一桩婚事,明日去账上支一百贯钱,本王赏你的。”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种相公 邀请辽使秋猎,是赵孝骞计划已久的。 从辽使踏入汴京城的那一刻起,很多谋划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所有谋划的幕后黑手都是赵孝骞。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打消辽国岁币涨价十万贯吗? 当然不是。 赵煦和赵孝骞的根本目的,是亮出大宋的拳头,让辽国看清楚,如今的大宋已不是当年任人拿捏宰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西郊会猎 打蛇打七寸,骂人要揭短。 赵孝骞素质不高,就喜欢戳人心窝子。 黑历史这东西,是要伴随人一辈子的,反正萧光敬以后在赵孝骞面前是好不了了。 简单一句话,萧光敬肺都要气炸了,却不敢再对赵孝骞大呼小叫,甚至隐隐还带着几分心虚地左顾右盼。 这就是被人拿住把柄的结果,对赵孝骞来说,很爽。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时代变了 这是一支萧光敬从来未曾见过的队伍。 准确的说,包括大宋官员和辽国使团在内,都没见过如此古怪的队伍。 尤其是,这支队伍所装备的武器,更是稀奇古怪,既没有尖头也不见刃口,如果用在战场上,顶多只能算是一根烧火棍。 所以,这东西能击杀猎物?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惊愕地注视着这支五百人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攻守易形 谁都没想到,一次平平无奇的秋猎,竟是一个时代改变的开端。 赵孝骞的目的达到了。 大宋病了,从开国之时就病了,病情越来越严重。 相比华夏历史上的其他王朝,大宋的弊端显得格外的繁多,在内忧外患中苦苦咬牙支撑百余年,它耗干了力气,最后越来越虚弱。 燧发枪是治病的一剂猛药,其他的问题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封赏功臣 按照如今的原始级工业水平,赵孝骞只能打造燧发枪,而且过程非常复杂艰难。 如果有一台机床的话,赵孝骞能征服整个地球。 可惜前世的赵孝骞不是什么理工高才,完全不懂机床是如何制造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最终结果,除了九九乘法表,其他的基本都还给老师了。 幸好燧发枪对如今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够用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爵封郡侯 赵孝骞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儿。 说得那么严肃,表情那么庄重,跟特么清明节祭祖似的充满了仪式感。 结果你不赏钱? 不赏钱赏什么?官职?爵位? 老实说,赵孝骞如今的宗亲世子身份,已经算是非常尊贵了,头上的官职爵位多了,其实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无可避免引来很多人不善的目光。 如 ------------ 第一百三十章 隐秘战线 宋辽必有大战,这是肯定的。 但普通人眼里的“大战”,是战场上你一刀我一枪互相戳来戳去,谁输谁灭国…… 如果这样想,未免太天真了。 征服一个国家,是要其从根子上烂掉,古往今来的两国交战,事实上在两军对垒之前,两国私底下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没有硝烟的厮杀。 这种厮杀是两国谋略的比拼,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姻缘玉成 提亲是大事,对男女双方的家族来说都是大事。 赵颢的体型像猪,但他实际上精得跟猴儿似的,为了让提亲显得正式和隆重,特意舍下老脸,请来了一众重量级的朝堂大佬,以及若干陪衬。 人情世故这方面,赵颢绝对拿捏了。 面子里子,赵颢给得很足,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礼物也准备得非常丰厚名贵,这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封侯因果 皇室宗亲子弟通常是不会被封爵的,除非有爵位的直系父亲去世,宗亲子弟才会封比较低的爵位,然后这辈子慢慢往上熬。 如今赵颢还在世,而赵孝骞却被封郡侯,显然官家又一次为了赵孝骞打破了祖宗之法。 狄家前堂内,所有人目瞪口呆,震惊地望向赵颢。 赵颢的表情有点古怪,从目光呆滞,到不敢置信,最后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何德何能 狄莹的闺房内,鸢儿哭得涕泪横流,拽着狄莹的衣袖哇哇哭个不停。 “小姐,我……我不要被楚王世子睡!”鸢儿大哭道。 狄莹好笑地搂着她,安慰道:“好好,你我主仆多年,既然你不要,我也不为难,待我嫁过去后,你便留在狄家继续当丫鬟,我另换个丫鬟陪我嫁过去。” 鸢儿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哭了:“我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啃老初衷 伸手要钱,就是这么豪横。 穿越过来的初衷便是做个啃老的纨绔,赵孝骞本事再大也不忘初衷。 赵颢一双小绿豆眼盯着儿子伸来的手,半晌没回过神来。 “你在青楼有个相好,却要我掏钱赎身?”赵颢试图理清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别想了,老子天生欠儿子的,就这么简单的道理。”赵孝骞制止了他自燃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猪收网 萧光敬这几日过得不甚如意。 被大宋的新武器打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辽国上京接连给他传了一道命令,令他压力大增。 就像赵构给岳飞传十二道金牌一样,辽帝耶律洪基给萧光敬十万火急传了三次同样的命令,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弄到大宋的新武器。 哪怕只有一支都行。 西郊秋猎后,萧光敬派快马将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恍如梦醒 为了做这个局,赵孝骞动用了不少人。 汴京纨绔,礼部和鸿胪寺官员,皇城司探子,赌坊掌柜等等。 这些人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猎物就是萧光敬。 未来不知会怎样,宋辽会不会开战,女真会不会崛起……太多未知的事物,但不管未来如何变化,赵孝骞都需要一颗棋子。 萧光敬就是赵孝骞内定的棋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拿捏辽使 萧光敬大口大口吃美食,噎得直翻白眼仍止不住地往嘴里塞。 赵孝骞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布这么个局好不容易猎物落网了,若是收网后猎物竟被活活噎死…… 这都不是影响未来宋辽谋局的事了,而是赵孝骞会成为汴京纨绔圈子里的笑柄,一笑好多年的那种。 “喝口水,压一压,别撑死你……”赵孝骞热情地递上水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威逼利诱 实力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 软实力是别人在你面前不敢掀桌,因为害怕后果。 硬实力是别人在你面前掀不起桌,因为你压在桌上太重了。 赵孝骞选择了硬实力,我赌你没力气掀。 萧光敬肺都快气炸了,赵孝骞提的条件根本就是把萧家发展成为大宋的奸细,逼他萧家通敌卖国。 “郡侯另请高明吧,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二女相见 萧光敬走后,赵孝骞仍坐在赌坊里,看着窗外街道上穿梭的人群,不知在思考什么。 许久之后,魏节和蔡攸走上楼,也不敢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发呆半晌,赵孝骞回过神,突然问道:“立衍兄,皇城司有三位勾当公事,除了你我之外,还有一位在宋辽边境,这人是个什么来路?” 魏节道:“郡侯,另一 ------------ 第一百四十章 一妻一妾 姜妙仙之前并不认识狄莹,两人可以说连面都没见过。 但姜妙仙听说过狄莹,她知道狄莹是狄青大将军的孙女,也知道楚王府与狄家订了亲,狄莹已是铁打的郡侯正室夫人了。 今日狄莹和鸢儿上门,她们那拙劣的女扮男装,以及鸢儿双手叉腰来者不善的模样,冰雪聪明的姜妙仙立马便猜到,这是正主儿打上门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谈判事成 赵孝骞印象里的钱仲深,不仅是老狐狸,还是官场老油条。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不招灾不惹祸,平步青云当上了礼部侍郎,一辈子仕途几乎没受过什么波折沉浮,说明这人并不平庸,其实是有点东西的。 这种老油条的处世风格就是,凡事能推则推,能躲则躲,永远不得罪任何人,也永远不会担任何责任,当然,立功受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辽使离京 工作和生活要分明。 工作上,萧光敬是赵孝骞发展的下线,将来作为重要棋子埋在辽国朝堂上的。 但在生活里,赵孝骞并不待见萧光敬。 这种嚣张跋扈的纨绔,赵孝骞在汴京城里揍了一大片了,君不见汴京纨绔们排着队交保护费的盛况,在这个圈子里,赵孝骞属于超流的存在,如今他的层次早已不屑跟纨绔们划为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赎身脱籍 萧光敬会不会签欠条? 他当然会签,不签走不了。 赵孝骞说,大家是朋友,朋友成亲若不表示一下未免太失礼了。 赵孝骞还说,反正你欠了那么多债,在乎多一笔吗?想想未来两家合作日进斗金的美好前景,这一万贯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人情来往,小伙子格局要大一些,不然就是不堪与谋的竖子。 赵孝骞更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妙仙进门 给姜妙仙赎身,算是了结了赵孝骞的一桩心事。 说来心酸,堂堂楚王世子,钦封郡侯,囊中竟如此羞涩,给一个心爱的女子赎身居然一拖再拖。 赵孝骞不由暗暗反思,如果自己更不要脸一点,更心黑手辣一点,来钱是否更快一点? 至不济,啃老也该啃得狠一点,活爹花着他赚的钱到处甩籽,凭啥自己赎个花魁娘子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初见赵佶 月光皎洁,烛台映影。 侍妾进门本不应张扬,但赵孝骞还是尽力给了姜妙仙体面。 当晚王府家宴,没有请外客,基本都是王府禁军和下人,院子前后摆了数十桌,倒也是热闹喧天,风光无两。 姜妙仙独坐在赵孝骞的屋子里,身上穿着一袭大红喜袍,盖头遮面,安静地等候着属于她人生的重要时刻。 一个多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此消彼长 赵佶,是史上为数不多的毫无争议的昏君。 可以说,他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但凡换任何一种职业,都比皇帝干得出色。 就这货,出生时居然还带了传奇色彩,跟谁说理去? 传说赵佶出生前,他爹神宗皇帝“生时梦李主来谒,所以文采风流,过李主百倍”。 就是说,赵佶出生前,神宗梦见了南唐后主李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兄友弟恭 正常的战争,是有一定的准备期的。 不是说一方君主突然发神经,说打就立马要打。 准备期做什么呢?兵马,粮草,军械,包括举国百姓人心归拢,舆情煽动,以达到举国上下同仇敌忾的效果。 最后才是发动战争的时机。 啥准备都没有,扔一道圣旨非要马上发兵,这种君主岂止是昏君,简直是棒槌。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交谈试探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一定有无缘无故的挨揍。 此刻的赵佶就很懵逼,今日赵孝骞揍他确实是无缘无故。 幸好赵孝骞的身份是宗亲,大家都沾亲带故,若赵孝骞是普通人,敢如此揍赵佶,恐怕当天就斩立决了。 而现在,赵孝骞揍赵佶只不过是兄弟间的打闹,根本不算事儿。 果然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来花魁 赵佶神神叨叨,像个书呆子。 赵孝骞的一席话令他困惑,又好像悟了什么,一副矛盾纠结的样子。 赵孝骞没理会他的纠结,今日没兴趣跟他聊人生哲学,他的目的是近距离了解这个未来的昏君。 “佶弟是元丰八年被封遂宁郡王的吧?”赵孝骞问道。 赵佶点头:“是,官家登基后,依制封了郡王。” ------------ 第一百五十章 绍述之争 赵煦和赵佶是亲兄弟,不过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赵煦的母亲是德妃朱氏,赵佶的母亲是美人陈氏。“美人”是嫔妃的官号,如才人,婕妤之类的。 而如今宫里的太后向氏,则是神宗在世时便被立为皇后,神宗崩逝后被尊为皇太后。 向太后一生无子,但她正室的地位不可动摇,按照古代的规矩,赵煦和赵佶纵不是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作之合 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很多,从简政,田赋,商业,徭役等等各个方面,都对以往的律法进行了一次大修整。 新法包括青苗法,保甲法,免役法等等。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青苗法,最被旧党朝臣诟病的也是青苗法。 青苗法的本质,是一种官方的放贷,比如这一年由于天灾或种种原因,农民的收成不好,都快饿死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兵役之议 穿越这么久,赵孝骞终究养出了一些富贵气。 所谓的富贵气,不是吃多好,穿多好,而是被别人无礼对待时,不管他是什么人,都有立马怼回去的勇气和底气。 亲王世子,爵封郡侯,当今官家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就差在如来佛的中指上撒泡尿了。 牛逼到自己都害怕的人物,你特么算老几,竟敢对我无礼?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来都来了 文人看不起武人,不是从大宋开始的。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所以文人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是动脑子的人,天生就该比那些只懂得使用蛮力的武夫高等。 这也是赵匡胤立国后,定下文贵武贱的国策,当时的朝臣们没人反对的原因。 吸取唐朝教训是其一,重要的是,辅佐赵匡胤治国的都是文臣,谁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又闻名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样的境界,赵孝骞自问做不到,两辈子都做不到。 被前世的社会大染缸浸泡过后,赵孝骞的行事风格亦正亦邪,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通常是由个人的利益决定的。 说他是利己主义者也没错,他做的大部分事情,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初衷是利己,所以面对别人的道谢时,赵孝骞难免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君子难为 有了宗泽的下落,赵孝骞当即便想去黄河边找他。 但思量之后又冷静下来。 无缘无故跑去结识一个人,说来有点冒昧了,而且宗泽是赐同进士出身,如今还是正经的文官,距离未来英勇抗金的“宗爷爷”还很遥远。 思来想去,做人还是不要太刻意,什么时候结识宗泽,随缘便是,至少如今有了宗泽的下落,赵孝骞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名臣当保 章惇要对苏辙下手,听到这个消息,赵孝骞不得不认真起来。 这老货拜相之后,越来越丧心病狂了,元祐年间被旧党打压迫害的种种经历,成了章惇报复旧党最大的动力。 前几日朝会上的辩经论道,人们大多以为朝堂风气好转,无论政见如何,至少朝堂上已有君子之风。 没想到章惇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戾气,当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公竟渡河 赵孝骞与姜妙仙结识,说来苏辙算是媒人。 当初也是在这醉花阴,苏辙邀赵孝骞移驾一叙,于是认识了苏辙和姜妙仙。 苏辙怎么也没想到,后来赵孝骞和姜妙仙成了一对儿,根本没人在乎他这个老头儿的感受。 说实话,赵孝骞确实没在乎他的感受,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为老不尊,对一个十八九岁的黄花姑娘起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君相不愉 国家层面的问题很复杂,赵孝骞不好判断。 民间百姓总是很轻易地把一个人标签化。 比如这个人为民请愿了,那他一定是个毫无瑕疵的好人,圣人,任何人说他的缺点就是造谣,就是居心叵测,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 非黑即白,非好即坏,越是天真单纯的人,眼里的世界越简单,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讲道理都没 ------------ 第一百五十九章 高端猎人 设计萧光敬为大宋所用,这步棋实在太正确了。 赵煦今日终于发现,一颗重要的棋子对一个国家是何等的重要。 手上这一张张的布防图,主帅性格出身资历,以及在朝中受重视程度等等,皇城司潜伏在辽国的探子可打听不出来。 萧光敬只是这张秘密的大网上的第一根线,未来还会有第二根,第三根,无数根线纵横 ------------ 第一百六十章 破门而入 皇城司麾下是有军队的,这个机构最初就是由军队发展而来,后来明朝的锦衣卫成员构成也是效法皇城司。 只是皇城司的军队不能随意调动,勾当公事也不行,必须要有官家的旨意。 今日赵孝骞在赵煦面前绕了一大圈,拿到了赵煦的旨意和调令,那就不必顾及什么了。 魏节仔细查验了调令后,当即与赵孝骞回到皇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凶名赫赫 皇城司的地位,在大宋所有的官署中算是比较特殊的。 它不属于朝中任何官署管辖,也不被任何官员所宣调。 皇城司唯一的老大是当今皇帝,下面的勾当公事什么的,虽然才只是正七品,但也只对皇帝负责,任何官员无权指挥喝令。 当然,没有明朝厂卫那么嚣张,因为皇城司的权力还是被皇帝很克制地关在笼子里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扬长而去 成年人做事不讲对错,只看利弊。 赵孝骞活了两辈子,当然是成年人中的成年人,但两辈子活下来,他还是做不到凡事只看利弊。 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除了利弊之外,做事偶然只凭个人心情不好吗?不讲利弊的成年人难道不配活着? 救苏辙对赵孝骞来说,有什么利? 得罪当朝宰相,个人新党的标杆摇摇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君臣生隙 章惇顿觉一道霹雳临头劈下。 刚才还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结果老天爷瞬间打脸,给他这个天选之子劈了一道九天神雷,劈得他外焦里嫩。 明明表面上只是一个黄口小儿不计后果闯的祸,结果往深处一想,背后的大BOSS居然是官家。 蔡卞若不提醒,章惇一时真没想到。 是的,皇城司若要调集禁军,是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正室登门 算算时间,有段日子没见到狄莹了。 赵孝骞立志做个混吃等死的啃老族,可遗憾的是,他终究违背了初衷。 不知为何,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事情一件接一件,莫说混吃等死,再这样下去,他与前世当牛做马的自己没啥区别了,顶多就是吃的草料精细一点,周游世界的时候不会挨鞭子。 所以当赵孝骞听到狄莹亲自登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延续香火 优秀的男人,从不缺女人。 不优秀的男人,也不想缺女人,只是他们没实力拥有。 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丈夫,既要有权有钱有才华,还要专情如一,对妻子的感情坚若磐石,能狠下心拒绝外面的一切诱惑。 拍着心问问自己,这样的男人真的有吗?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上这样的男人? 赵孝骞不知道自己优不优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鼓轻捶 走进福宁殿,章惇头一次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拖着发麻的双腿,努力维持仪态,身形也不觉佝偻下来。 赵煦就坐在殿内看书,眼角余光扫过,看着章惇走进来的样子,这时的章惇才有了几分臣子的样子,与前几日的意气风发甚至略带几分张狂的模样比起来,此刻章惇的模样更顺眼了。 章惇进殿后,躬身规规矩矩朝赵煦行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似少年游 当你兴冲冲赶了很远的路,就为了吃一样自己最爱的美食,结果到地方了却发现人家没开门,这种失落感想必是能引起广泛共情的。 热爱美食的人,一定热爱生活。 所以懒得开店的人,辜负了热爱生活的人,这种人应该被吊在店门口示众。 赵孝骞在第一楼的门前来回踱步,表情很烦躁,像动物园里下午四点钟饿极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乙之祸 相信世上有很多巧合,所以赵孝骞听到每一件似曾相识的事时,才不会漫不经心。 汴京城里,瞎眼的老娘并不多,又是在潘楼街的范围内。 赵孝骞的表情凝重起来。 算算日子,好些天没见到张小乙了,这货难道出事了? 旁边那桌的闲汉们仍在高谈阔论,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眼神却非常兴奋,口沫横溅地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前程利弊 事情问清楚了,但拿下的这些闲汉们自然不可能放他们走。 冰井务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相信刘单那阴阳人会好好款待他们的。 于是赵孝骞当即令陈守将闲汉们送去冰井务,而他,则领着禁军去了张小乙的家。 事情是昨晚发生的,据闲汉们所说,张小乙昨晚挨的揍不轻,混乱之中也不知被揍成什么样了。 ------------ 第一百七十章 朋友之义 赵孝骞并不认同张小乙处理事情的方式,为穷兄弟出头没错,但与官员直接冲突,未免天真了。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句话充满了老祖宗的智慧,但凡有点阅历的人,应该深刻明白它的道理,而不是非要撞到头破血流才恍然大悟。 明明认识楚王世子,他却死活不肯动用这层关系,非要选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拿问到堂 赵孝骞觉得张小乙义薄云天,而他,也义薄云天。 不是自夸,他真是这么认为的。 朋友出了事,第一时间帮他出头,张小乙和赵孝骞都做到了。 但凡张小乙懂点事,便该毕恭毕敬送他一个“及时雨”的雅号,利于他以后行走江湖,见谁倒霉就将他赚上梁山。 几万人的工地,要找一个指名道姓的人其实并不 ------------ 第一百七十二章 贵族草芥 在自己的地盘上当霸道总裁挺爽的,唯独差了一个傻白甜崇拜的目光。 这件事严格来说,其实已超过了皇城司管辖的范围,当年太宗设皇城司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皇城司不得干预司法。 这些年来,皇城司确实没插手过大宋正常的司法,它更像一个查遗补漏的部门,司法不方便公开干的事,皇城司才会出手。 但赵孝 ------------ 第一百七十三章 驾校考证 凡夫俗子没那么伟大,作为皇城司的一把手,赵孝骞多少有点以权谋私了。 先报私仇,再论公理,给张小乙报仇才是主要目的,查贪官反而成了顺带的事。 凡夫俗子一身毛病,价值观也没那么伟光正,既然是替朋友出头,就别粉饰成什么替天行道,赵孝骞行的不是道。 有了一把手的亲自观摩,皇城司差役下手一点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宗泽密举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看着臭不要脸的画册,不时大呼小叫。 越看越上头,狄莹和鸢儿的脸蛋儿已是一片血红。 不得不说,这本画册打开了新世界,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她们,在欣赏画册的过程里慢慢开始积累理论知识。 如果画册是科目一的话,二女看完画册后,科目一大抵能拿九十分以上了。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所谓正邪 华夏上下五千年(据说已是八千年了),真正留给世人大器晚成的榜样并不多。 七十多岁的姜子牙,六十多岁的郭子仪,还有就是这位宗泽。 宗泽直到靖康之耻发生后,才真正崭露头角,在此之前,虽然宦海沉浮数十年,却一直没得到过重用。 而他一生最闪亮的功绩,便是慧眼识英雄,提拔重用了民族英雄岳飞。 ------------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绿茶解渴 认识宗泽,算是赵孝骞最大的收获了。 不可否认的是,当民族走向危亡之时,总会有一些人挺身而出,不计后果舍生取义,为这个民族拼尽最后一滴血。 宗泽如是,种建中亦如是。 水浒里那些所谓的好汉,无论多么义薄云天,站在历史的角度来说,终究跳不出那座梁山,所谓的“好汉”,不过都是史书里的草寇而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道德无暇 在没有现场导演的情况下,剧本完全偏离了走向,最苦的莫过于演员了。 袅袅很无助,瘫坐在地上一脸茫然,这会儿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了,而且绝不是演的。 不按常理出牌,大家还如何愉快地玩耍?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色令智昏,鬼迷心窍般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吗? 为何刚才一番刻意的撩拨勾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臣有一求 决心帮张小乙报仇,顺便查处河道贪墨以来,赵孝骞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往死里整治。 世上有白便有黑,有正便有邪,贪官是杀不完的,杀完这一批,再换上一批,照样还是贪,只是贪污的人不一样了。 所谓的“除恶务尽”,其实是非常天真的理想,“恶”是不可能除尽的,所以聪明人学会与恶共存,甚至利用“恶”来行善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鸢儿试婚 赵煦有点意外,他把自己当神灯让赵孝骞许愿,原本只是随口一说。 但凡懂点事的臣子,标准的答案是“谢官家天恩,臣别无所求。” 凡人皆有所求,总有得不到的人或物,但在皇帝面前不能这么口无遮拦,这是礼数问题。 要你提要求,你特么还真提,情商都喂狗了? 赵煦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笑了:“ ------------ 第一百八十章 入乡随俗 翻译翻译,什么特么的,叫特么的惊喜。 惊喜就是喝得迷迷瞪瞪的,被窝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赵孝骞人都麻了,呆怔地看着鸢儿,脑子里闪过无数种阴暗的可能。 “鸢儿?狄莹的贴身丫鬟?”赵孝骞不确定地问道。 不能怪他认不出,他才见过鸢儿两次,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帝王意志 有能力的男人一路不停将女人收回房中,倒不是证明他的男性能力有多厉害。 男人这个物种,天生带着探索与冒险的基因,也有独占和统治的基因。 两者结合起来,那就是……这个我没玩过,玩一下。 玩过之后不准给别人玩了,收藏起来。 这就是所谓“妻妾成群”的根源原因。 赵颢与冯氏和离之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兵役立法 再议兵役法,这次赵煦有着强大的决心。 不管群臣答不答应,兵役法是一定要通过的,不同意的可以保留意见,但兵役法一定要立起来,它已确定是王安石新法的延续,是新法的一部分。 满朝文武,都在为新法和旧法争个不休,看似光明正大的为国为民,可实际上都在用新旧之争而为自己谋取利益。 所谓新法旧法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冯氏还俗 “大……” “大什么大!” “人……” “人什么人!” “大人不可以叫吗?” “叫可叫,非常叫!” 开场就陷入了激烈的口舌之战。 原本这位户部主簿对赵孝骞的身份有些畏惧的,但后来尚书蔡京淡淡说了一句,郡侯说了,按正常程序走。 主簿左右推敲揣测,渐渐明白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信息炸裂 姓赵的人很多,是个大家族,但能够随便让赵孝骞花钱的大冤种,有且仅有一个。 给母亲买宅子,当然要花亲爹的钱,夫妻缘尽了,财产也要稍微分割一下吧。 赵颢待在王府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蒙着眼跟十几房侍妾玩“大王来抓我呀”的荒淫游戏。 冯氏却刚还俗,无依无靠无住所无收入,夫妻截然不同的命运,怎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啃老初衷 古代人只是眼界不够,他们并不笨。 事实上,他们在某些方面的聪慧程度,现代人是比不上的。 打个比方,同样是穿越,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如果较真的话,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但如果古代人穿越到现代,他们也许会比绝大多数现代人活得更滋润。 赵孝骞造出燧发枪,同时也将黑火药的配方交给了赵煦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婚之期(上) 朋友大约分三种,酒肉朋友,利益朋友,以及真朋友。 一个成熟的人,首先要对自己的人际圈子有着清醒的认知,分清楚自己的人际圈子,将所有认识的朋友用这三种关系分类。 酒肉朋友就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别谈钱,别合作做买卖,更利益有关的事最好一丝一毫都不要沾,当然,嘴上的兄弟情深没事时可以多说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婚之期(下) 大婚之日,祭祀祖先是礼仪之一。 但不是只在祖宗牌位前磕几个头就完事了。 事实上,赵孝骞要从清晨跪到下午,以表对法敬祖先的虔诚,然后从祠堂出来,便直接去丈人家迎亲。 整个白天,赵孝骞都跪在祠堂里,两腿都失去知觉了,感觉这不是成亲,而是受刑。 大约九泉之下的祖先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迎亲回府 随着赵孝骞的临时加戏,大婚的节奏有点乱了。 不仅时间乱了,礼仪流程方面也乱了。 谁见过新郎骑在马上,一脸春风得意地大口啃榛子糕? 赵孝骞也许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无所谓,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震惊也好,嘲笑也好,那是别人的事,他不可能为了活成别人嘴中的样子而委屈自己。 榛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宾客如云 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什么的,赵孝骞说不出口。 来自千年后的他,在那个年代,男男女女把爱挂在嘴边,随口便说,说的人多了,能做到的却太少,于是“爱”这个字似乎已失去了它本该有的圣洁。 千年后的爱,连系着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存款,资产,彩礼,房车…… 看看,所谓的爱情,是不是已经成了一种实 ------------ 第一百九十章 同衾同椁 佛说前世修百年,才修得今生夫妻缘。 这对夫妻前世各自修炼的时候怕是在摸鱼,莫名修得今生的一段孽缘。 大喜的日子,赵颢气得在王府门外跳脚骂街,而冯氏的马车却已翩然远去。 作为儿子,赵孝骞自然不便插手父母的感情事,但从客观上来评价,这一局,冯氏赢了。 吵架对线这个领域,男人确实存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演武练兵 成亲之日,劳累一天,又是给祖宗磕头,又是骑马游街,还被宾客灌了个稀里糊涂的,为的不就是洞房花烛夜最后那一哆嗦吗? 赵孝骞怎么可能会错过。 那些结婚当日洞房里睡得跟死猪似的新郎官,咋想的? 就算给自己整日的辛苦付出酬劳,再醉再累也要咬着牙把房给洞了,不然多亏。 赵孝骞果然不是亏 ------------ 第一百九十二章 边境敌袭 今日校场演武,赵煦叫来了文臣武将,自然是有目的的。 政事堂通过了兵役法,然而颁行之后仍然阻力甚大。 文官们都明白兵役法是个什么性质,知道这是要挖文臣的墙角,自然不愿太配合。 而兵役法的很多内容,必须要有朝堂和地方官员的推行,其中包括募兵的挑选,兵员的待遇,所属地的厢军和乡军的操练,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军报入京 烽火,仍是古代传递军情最快速最有效的方式。 寒冷的子夜,地堡的烽火毫无征兆地点燃,紧接着,相隔数里之外的另一座地堡看到了烽火,于是立马也点起了烽火。 一座座地堡相继收到了敌袭的军情,烽火也一个个点燃传递下去。 冗长的号角在寒风呼啸的子夜吹响,声彻四方。 与此同时,第一个受到袭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畏战者斩 跋山涉水送来汴京的军报,令政事堂的大佬们目瞪口呆。 屠戮宋军两千余,夺堡拔寨二十余,掳掠边民上万,很显然这些数据证明,这已不是边境的小摩擦了,而是正式的战争。 就连堂内的赵孝骞也吃了一惊。 战争来得太突然,赵孝骞很清楚,其实大宋并未做好迎接战争的准备。 龙卫营的将士仍在操练火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经略副使 赵孝骞外表儒雅,也没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反倒在汴京城有着不小的才名。 可他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鹰派人物,无论政治倾向还是军事倾向,都很严重地崇尚武力解决问题。 这要归功于前世的国家环境,他有幸生长在国家强盛,军事崛起的年代,国家给了他充足的底气,他才有了大国子民的思维。 寇可往,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楚王骂街 战争,就这样被定下来了。 这一次大宋不再求和,在赵煦和赵孝骞的力排众议下,大宋与西夏的这场战争即将开启。 脊梁被打断了百年,赵孝骞要想办法把它接起来,首先要从军队下手,其次便是精英。 赵煦一锤定音,结果无法改变,章惇等人只好从命,而且不敢阳奉阴违。 从赵煦认真的表情能看出,他 ------------ 第一百九十七章 身败名裂 谁见过当朝亲王大庭广众之下骂街的? 今日汴京城的百姓路人们长见识了。 胖成球的楚王殿下站在章惇的府邸门前,指着章府大门跳脚大骂,引得无数百姓路人惊诧围观。 这可是宰相府邸啊,此人什么来路,竟如此大胆。 互相打听后,百姓们顿时恍然,原来是楚王啊,当今天子的亲叔叔。 皇叔骂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职在监军 战事即启,赵孝骞却有点伤脑筋。 人活了两辈子不一定什么都懂,赵孝骞上辈子也没上过战场,作为一军副帅,心里实在没底。 战场上自己的安全问题不大,他怕的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如果因为他的指挥失误,而造成将士本不应该的伤亡,赵孝骞实在不知如何向将士们的父母妻儿谢罪。 皇城司的情报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出征西北 相比女人的细腻,赵颢倒是没那么矫情,他没给赵孝骞准备太多出征的用物。 但在出征的前一晚,赵颢将赵孝骞叫到书房,神情凝重地交给他一副锁子甲。 大宋的甲胄,在整个华夏历史上还是颇为出名的,它的特点是甲胄偏重,能有效地保护全身,包括下半身的腿部和膝盖,几乎是全覆盖。 这种甲胄有一个好处, ------------ 第二百章 双面活爹 大军出征,熟人不多。 真的不多,这支三万人的队伍里,赵孝骞认识的人只有种建中和宗泽,其余的都不认识。 此时此刻,赵孝骞禁不住浮起几分诗意般的人生感慨,比如人生过客来无处,比如红尘喧嚣中的孤独,比如今晚试试烧烤,一只羊腿估摸有点费劲…… 龙卫营三万将士出营,道路两旁皆是围观的百姓。 ------------ 第二百零一章 西北砥柱 人是感情的动物,这话一点没假。 三万大军奔赴战场,三万人都是娘生爹养的,可赵孝骞还是特别在意张小乙的安危,因为他家还有一位瞎眼的老娘。 他若是出了事,老娘多半是活不了的,与物质无关,唯一的精神倚靠没了,怎能不崩溃。 可张小乙就是这么执拗,好言相劝他不听,来硬的他就跑,赵孝骞实在不知 ------------ 第二百零二章 初识名将 章楶的资历不浅,这位在大宋可是名人,而且朝野间的威望名气都非常高。 意料之中的是,章楶是文人。 他是英宗年间的进士,当过知县,判官,转运使,可以说,大宋官场的职位从小到大,他一马平川地踏过来了,仕途颇为平顺。 元祐年间,章楶奉诏出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于是这位进士出身的文人一跃成为戍 ------------ 第二百零三章 舐犊情深 汴京城。 已是入冬时节,天气渐凉,繁华的京师连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奔波,没人愿意在这种鬼天气出门。 延福宫,庆寿殿。 遂宁郡王赵佶一脸温和的微笑,将一只檀木箱子里的亳州绢帛捧出来,双手递到向太后的面前。 “太后身子单薄多病,天已转凉,儿臣担心太后受了风寒,特 ------------ 第二百零四章 帐下献计 毫无疑问的坏消息,搞得赵孝骞都有些不适应了。 明明只是数万兵马的交战,西夏突然集结了三十万大军,这显然不是一场小型战争了,西夏这是要往大了整。 所以,到底咋回事?西夏若无理由,不会倾举国之兵发动如此规模的大战,这是奔着要把大宋灭国呀。 经略司正堂内,气氛很沉闷。 本来大宋防御 ------------ 第二百零五章 令许掳掠 赵孝骞献的计策其实没什么高明的,都是兵法里写烂的招数。 但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可以堂堂正正说给敌人听的阳谋。 阳谋,最是无解。 宋军围盐州,你救不救?不救我就打你西夏的国都了。 宋军弃盐州,分兵四散,在你西夏境内到处杀人放火,袭扰城池村庄部落,你追不追?不追我 ------------ 第二百零六章 如影潜伏 赵孝骞骑在马背上,身形有点蔫蔫的。 他和龙卫营将士刚到西北,来不及修整便奔赴战场。以赵孝骞这养尊处优的躺平性格来说,一时间还真接受不了。 好久没试过如此勤快了,而且还是急着上战场跟敌人玩命。 看着眼前荒芜的风景飞速后退,赵孝骞忍不住反省自己。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这个慵懒咸鱼的人 ------------ 第二百零七章 意料之外 张小乙没文化,张小乙不爱说话。 但他偏偏能交到朋友,而且交的大多是真朋友,交得又快又准。 主要是张小乙憨厚朴实的外表,在朋友市场太有竞争力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一个憨厚朴实的,两人站在你面前,你会选谁当朋友? 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张小乙在东集市逛了两天后,身边很快聚集了 ------------ 第二百零八章 首战雪耻(上) 目标是早就定下的,卓啰和南军司,西夏的十二军司之一。 它就在熙州的北面,梁太后倾举国之兵而寇边,不出意外的话,和南军司如今驻守的兵力不会太多,兵员都被抽调到梁太后的三十万大军里去了。 这也是梁太后的一记昏招,多大仇多大怨,非要举全国之力来打这一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西夏的实力。 兵力 ------------ 第二百零九章 首战雪耻(下) 大宋从立国起,便与“耻辱”二字脱不了关系。 国家积弱,忍气吞声,每年都要送上岁币,纵是与邻国签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仍时常被强大的邻国以武力威胁,勒索。 好不容易奋起抗击,一次两次兵败,久而久之,大宋习惯了战败,君臣和军队那点可怜的羞耻心也渐渐麻木,直至消失。 然而,这世上永远不缺热 ------------ 第二百一十章 屠戮洗劫 将士们欣喜若狂,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这场伟大的胜利竟然是他们自己亲手造就的。 阵列已经松散了,大家都在欢呼,忘情地嘶吼,发泄着久抑的情绪,也在默默估算着朝廷的封赏。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至少眼前是。 赵孝骞看着将士们仿佛陷入了狂欢,他的心情却很平静。 一场胜利而已,有必要这么高 ------------ 第二百一十一章 遥相捭阖 种建中说得情真意切,赵孝骞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 但赵孝骞还是拒绝领这份首功。 将士们拿命拼出来的战果,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摘这个桃子。 冒功这种事,很损阴德的。 再说,自己堂堂经略安抚副使,兼大宋监军,只要这场仗能彻底把西夏收拾得服服帖帖,最大的功劳仍然是自己的,赵煦不会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