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部章节 ------------ 1.赐死  “来了!娘娘,朝乾殿的李公公来了!”小宫女淡月慌里慌张地从门外闯了进来。 苏轻鸢霍然站起身,又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坐了下去,稳稳地吐出一个字:“传!” 话音刚落,李全忠已走了进来,在外殿正中央昂然站定:“圣上口谕!” 苏轻鸢正襟危坐,沉声开口:“李公公,‘圣上’是谁?” 李全忠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除了临川王,还有谁堪承大统?” 苏轻鸢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许久才涩声追问:“不是有太子么?” 李全忠“嘿”地一笑:“奴才是个内臣,不敢过问天下大事——苏四小姐一介女流,似乎也无权干涉政事吧?” 淡月柳眉一竖,站了出来:“李公公的称呼是不是错了?我家主子是有凤印金册在手的皇后!即使临川王即位,也该尊我家主子为皇太后,这‘苏四小姐’四个字从何说起?” 李全忠不屑地横了她一眼,甩一甩拂尘尖声宣道:“圣上口谕:‘上将军苏翊第四女苏轻鸢,性情乖戾、德行有亏,不堪为天下之母!念其祖、父之功,特赐毒酒一杯,留其全尸,以嫔妃之礼下葬,钦此!’” 苏轻鸢坐着没有动。 一个小太监捧着个小小的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中那一杯清酒,倒映着满屋子鲜红的颜色,像血。 “苏四小姐,上路吧。”李全忠的语气轻飘飘的,拖着长长的尾音。 苏轻鸢抬起头来看着他:“陆离当真希望我死?” 旁边的小太监立时白了脸色。 李全忠沉下了脸:“竟敢直呼当今圣上名讳——只这一条已是死罪了!” 苏轻鸢起身接过那杯酒,顺手泼在了小太监的脸上:“叫陆离自己来见我!” 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忙抬起袖子在脸上乱擦乱抹。 李全忠冷笑:“苏四小姐,老奴劝你还是识时务的好!大行皇帝在你进宫当日驾崩,这可是亘古未有之怪谈!圣上但凡心狠一点,给你定个妖孽祸国的罪名,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如今将军府无恙,你自己还能保有全尸,这是天大的恩德,你还不知足吗?” “恩德?哈哈……”苏轻鸢哑声笑了。 这时,那个被泼了一脸毒酒的小太监忽然“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脸色迅速变黑,凡是能看见的地方都长出了骇人的黑色血泡,腥臭的气味很快便在殿中蔓延开来。 殿中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勉强扯了扯唇角:“他说要给我留下全尸,就是这样的‘全尸’?” 李全忠无言以对。 苏轻鸢回到窗前坐下,抬手撑住额头,“呵呵”地笑了起来:“陆离,我竟不知道你这样恨我……” 李全忠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差事,狠狠地咬了咬牙:“苏四小姐,既然你自己不肯要体面,可就别怪老奴冒犯了!” 说罢,他抬头向门口招了招手,立刻有四个小太监冲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白绫,极其麻利地套在了苏轻鸢的脖子上。 淡月、疏星两个丫头忙抢上来跟小太监们厮打,别的小宫女却依然低眉顺眼地站着,仿佛泥塑木雕。 苏轻鸢拼命护住脖子,发狂一般地对着小太监们乱踢乱咬。 “都麻利点,圣上等着回话呢!”李全忠沉声喝道。 苏轻鸢昂起头来,厉声嘶吼:“陆离,你不得好死!” “目前看来,不得好死的似乎是你。”门外响起一声阴沉的冷笑。 苏轻鸢一呆,护住脖子的手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小太监们狠狠地拧住了她的手臂,绕在她脖子上的白绫骤然收紧。 ------------ 2.求我  陆离抬脚跨进殿门,看见眼前的场景,目光立时冷了下来。 李全忠躬身迎着,小心地开口:“皇上……” 眼前只见白影一闪。 随后,四个小太监几乎同时被摔了出去。其中一个人手里还紧紧地抓着白绫,连带着苏轻鸢一起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苏轻鸢觉得自己的脖子几乎要被勒断了。 疼。 但最疼的地方并不是脖子。 她艰难地仰起头来,迎着那道冰冷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笑:“你此刻过来,是要亲手了结我吗……” 陆离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苏轻鸢扯着他的衣袖坐了起来,很不客气地把刚才疼出来的眼泪尽数抹到了他的袖子上。 陆离低头看着她散乱的青丝,神色复杂。 这个女人,倒也不算太傻。 这会儿,她脱下了册封大典上穿的九凤后袍,摘下了凤冠、拆散了发髻,身穿一袭竹青色纱裙,依稀还是从前那副恬淡温雅的少女模样。 能做到这一步,也算她有心了。 陆离冷哼一声,甩手推开苏轻鸢,皱眉看向地上那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苏轻鸢扶着桌角站起身来,努力地挺直了胸膛,看着他:“你一定要我死,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不想死成那个样子,太难看。” 陆离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李全忠。 后者“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奴才叫他们预备的是鹤顶红,许是小猴儿们弄错了!” “斩了。”陆离沉声道。 李全忠微微一愣:“这毒酒也不知道经过了几个人的手,哪里还查得出是谁搞错……” 他的话尚未说完,门外已冲进几个侍卫来,将他本人连同先前的四个小太监一起拖了下去。 李全忠这时才意识到需要“斩了”的人也包括他自己,立时吓得尿了裤子。 那个枉死的小太监的尸体也被带了下去。苏轻鸢依然盯着地上的那摊污血发呆。 陆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怕了?” “如果我说‘怕’,你会放过我吗?”苏轻鸢幽幽地笑了一声,将目光移到了陆离的身上。 对视之后,她的目光越发黯淡下来。 眼前这个人,陌生得让她害怕。 她曾经以为这个人的心里是有她的。直到三个月前,这场美梦才蓦然惊醒—— 那一天,立后的圣旨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突然降到了将军府。她让疏星拿着书信去向他求救,换回的却是一封贺表。 他祝贺她即将飞上枝头,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的用意,她至今不懂。想必以后也没有机会懂了。 如今,他已是这天下的主人,而她…… 就在她接过凤印金册的那一刻,皇帝忽然昏倒,不到半个时辰便已龙驭宾天。 这顶“妖孽”的帽子,她是甩不脱的了。 新皇帝要杀她以平天下物议,也是理所当然。 今日在殿中呆坐了一整天,苏轻鸢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将目光移开,涩涩地叹了一口气:“我很怕疼,能不能帮我选一种不那么痛苦的死法?我不在乎全尸不全尸……” “你就那么想死?”陆离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苏轻鸢昂起头看着梁上的雕花,语气冷淡:“如果我没记错,刚才的毒酒和白绫似乎是你叫人送来的。” 陆离抬起手来,托起了她的下巴:“我让你死,你就肯乖乖去死?你不是喜欢荣华富贵吗?皇后的位子才坐了不到一天,你真的甘心?”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荣华富贵? 陆离低下头,气息拂在她的耳边:“求我。我非但可以不杀你,还可以让你继续做南越皇朝最尊贵的女人。” 苏轻鸢疑惑地看着他。 她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他的意思。 陆离显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在苏轻鸢理出头绪之前,他忽然伸手将她抄了起来,疾走几步闯到珠帘之后。 那里有一张朱漆描金的龙凤拔步床,上面挂着大红的纱帐,铺着为今晚帝后洞房花烛而准备的百子被。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苏轻鸢发现自己已躺在了百子被上,睁眼便看见鲜红的帐顶。 她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后猛然惊醒过来:“你,你不能这样……” 陆离伏在她的耳边,声音沙哑而冷厉:“你也可以选择死。” 苏轻鸢打了个寒颤。 她怕死。 可是,现在这算什么啊? 她不敢哭,更不敢推拒挣扎。她渐渐地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中憋闷得厉害,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他那双铁索一般的手臂。 陆离像是某种猛兽,残忍地在她的腮边、颈下撕咬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是我的,最终仍旧是我的……” ------------ 3.岂止不能见人而已!  苏轻鸢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 她只知,醒来已是次日清晨。眼前仍是大红的轻纱,亮得刺人的眼。 不是梦。 昨夜那些荒唐的事,都是真的。 一天之内,她从一个皇帝的手里接过了凤印金册,却同另一个皇帝在这红绡帐中、百子被上,度过了她的花烛之夜。 这件事若是传到外面去,苏家…… 苏轻鸢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疏星。”她的声音沙哑得好像刚刚吞下了一把沙子。 “娘娘可是要起身梳洗?”疏星在外面躬身请问,语气平淡。 苏轻鸢迟疑不语。 淡月走进来挂起了纱帐,往苏轻鸢身上看了一眼,又慌忙别过脸去。 苏轻鸢见她眼角犹有泪痕,心头不免又是一阵酸苦。 疏星沉声道:“热水已经备下了,娘娘快起身梳洗吧。刚刚有人送来了丧服,叫咱们尽快到前头去。” 苏轻鸢抬了抬手。淡月立刻上前来扶她起身,眼中却又掉下泪来。 “咱们不用死了,你还哭什么?”苏轻鸢咬牙下了地,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淡月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他怎么可以那样对你……” 苏轻鸢低头看着脚尖,缓步走到妆台前坐了下来。 疏星跟过来帮她穿好了中衣,低声道:“昨晚殿中的宫女,我已经训诫过了。只是……” 苏轻鸢冷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就算把她们全杀了,外面也未必就不会知道——何况还有朝乾殿的人!” 淡月哭出了声:“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娘娘今后还怎么见人?” 苏轻鸢看着镜中的自己,凉凉地笑着:“秽乱后宫,那是要满门抄斩的,岂止不能见人而已!” 疏星脸色微变,许久才低声劝道:“娘娘且放宽心。如今还不到那个地步。” 苏轻鸢在淡月的背上拍了两把:“你好好学学疏星,别只顾哭!在宫里混日子,就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再说这会儿泰山不是还没崩吗?” “泰山没崩,可是皇上……”淡月站直了身子,拼命擦泪。 苏轻鸢垂下眼睑,许久才发出一声若无其事的轻笑:“‘崩’了的那个要叫‘大行皇帝’,现在的皇上是陆离。你嘴上注意点,称呼可不能再错了。” 淡月不敢再多说,忙叫进几个小宫女来帮苏轻鸢梳头洗面,穿了丧服便急急地出了门。 此时,宫城之内已是一片素白。 苏轻鸢顿住脚步,向疏星道:“我和淡月先走,你回去把殿内那些喜庆颜色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尤其是床帐被褥,都换成素色的吧。” 疏星低头应了,快步退了下去。 苏轻鸢同淡月一起匆忙往朝乾殿去,身后却传来一声断喝:“前面是哪宫里的奴才?见着娘娘也不行礼,还敢跑?” 淡月挺起了胸膛,回过头去:“大胆!这是皇……” 苏轻鸢怕她失言,忙截住她的话头,淡淡道:“我们是芳华宫的。” 那宫女脸色一变:“你就是那个扫把星?” 苏轻鸢回过头去,眯起眼睛向那宫女的主子打量了一番:“昨日大殿之上并未看见你。想必你就是那个装病不肯出门的沈贵妃吧——今后怕是要改称‘沈贵太妃’了。” 沈素馨将细细的眉梢一挑,发出一声冷笑:“新帝仁慈宽厚,当然不会亏待了我们这些长辈。不过你嘛……” 苏轻鸢听到“长辈”二字,觉得分外刺耳,后面的话便没有听见。 沈素馨顿了一顿,又道:“钧诺刚刚在前头哭昏过去了。你好歹是他的亲姨娘,还不快去看看?” ------------ 4.妖孽必须尽快除之  朝乾殿外乌泱泱一片,不知跪着多少人。 苏轻鸢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一道道利刃似的目光刺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就地凌迟一般。 “扫把星”、“妖孽”之类的尊称不住地飘进耳朵里来,苏轻鸢也顾不上理会。 她快步闯进殿中,逮着一个小太监急问:“太子怎么了?人在哪里?” 小太监未及答话,旁边已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何人在此胡言乱语?圣上尚无子嗣,哪里来的‘太子’?!” 苏轻鸢自知失言,心中不免有些发慌。 说话的这个人是崇政使薛厉,一向与苏家不睦的,她自然认识。 此刻也算是狭路相逢。苏轻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薛大人不是崇政院的么?什么时候调到礼部当差了?” 薛厉认出了苏轻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来是苏四小姐——怎么,你苏家还惦记着扶那黄口小儿登基不成?” 苏轻鸢脸色微变,身后已有人替她斥道:“薛大人慎言!钧诺是大行皇帝的血脉,即便不是太子,少不得也要封个亲王。你为人臣子,对天家贵胄出言不逊,似乎不太妥当吧?”薛厉冷哼一声,不情愿地拱了拱手:“原来是定国公世子。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不好好在灵前跪着,却巴巴地跑过来替一个妖女解围!” 程昱掸了掸丧服衣袖上沾到的香灰,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薛世兄不在灵前跪着,却跑到殿中来为难当朝皇太后,又是什么缘故?” “皇太后?”薛厉大笑:“她算哪门子的皇太后?一个无福无德的妖女罢了!死到临头,还在做母仪天下的春秋大梦呢?” “何人在外喧哗?”殿内传出一声喝问。 苏轻鸢往后退了小半步,深吸一口气涩声开口:“薛大人,我确实无福无德,受你欺辱责骂也无话可说……可是在大行皇帝梓宫面前,你这般大说大笑,是何道理?天子驾崩,日月同悲,你却这般得意洋洋……” 她的声音越来越干涩,终于哽住。 薛厉看到她极力忍泪的模样,禁不住拧紧了眉头。 苏轻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猛然转身快步闯到灵前,扑到供桌上呜咽起来。 程昱下意识地跟过来,试图伸手扶她。 内殿门口响起一声清咳。程昱如梦方醒,慌忙退后两步屈膝跪下:“皇上。” 陆离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薛厉。 后者忙在程昱身边跪了下来:“皇上,如今天下物议纷纷,民心不安,长此以往必生祸乱!此等妖孽必须尽快除之,以平民愤!” 苏轻鸢扶着桌角,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泪眼盈盈地看向陆离:“天下百姓果真当我是妖孽吗?” 陆离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轻鸢心头发颤,慌忙移开目光。 她今日之所以敢到朝乾殿来,是因为相信陆离会有分寸,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出什么痕迹。可是他…… 陆离缓步走到苏轻鸢的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 5.难洗今朝满面羞  苏轻鸢大惊失色。 她本能地甩手想要逃离,陆离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地卡在她的腕上,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一抓一甩之间,苏轻鸢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陆离的眼中闪过一抹戏谑,手指缓缓地滑到她的手肘处,变换成搀扶的姿势。 他的语气十分正经,甚至微微有些沉重:“民间确实有一些不好的传言。毕竟昨日事出突然,父皇的龙体一向又没什么大碍,也难怪百姓们揣测。” 苏轻鸢稳住自己的声音,看着他道:“若是杀我一人可换得天下安宁……” “不管能不能换来天下安宁,你都必须死!”薛厉冷声接道。 苏轻鸢打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陆离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一直在苏轻鸢的手臂上不急不慢地画着圆圈。 苏轻鸢心中难堪,偏偏又不敢表现出半分不妥,脸上早已僵了。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不仅薛厉和程昱忍不住抬起了头,就连旁边伺候的宫女内侍都在悄悄地拿眼神往这边瞟了。 苏轻鸢心如汤煮,几乎崩溃。 她用力掐住陆离的手,颤声低吼:“你们到底想怎样!” 陆离的眼角闪过一丝笑影,语气却是十分严厉:“我南越皇朝的天下,不是一两个‘妖孽’所能撼动的。愚民无知,难道国之栋梁也尽是些人云亦云的无知之辈吗?薛卿,你这两日的言行,实在配不上你崇政使的身份!” 薛厉死死地盯着苏轻鸢的手臂,欲言又止。 程昱在旁朗声道:“圣上英明,流言自会不攻而破,哪里就到了需要用一个女子的性命来安抚民心的地步!一朝国母若是当真为流言所杀,那才真是贻笑天下!” 陆离缓缓地放开了苏轻鸢的手臂,淡淡道:“程世子所言,深得朕心。” 程昱担忧地看着苏轻鸢,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苏轻鸢脚下悄悄地后退了半步。 这时,陆离却忽然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放心吧,母后。” 这本是极正经的一句话,可是他偏偏伏在苏轻鸢的耳边来说,不免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苏轻鸢的双腿一阵发软。 羞耻、愤怒、悲凉……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此时此刻,当真是“纵使借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了。 她不明白陆离为什么要这样刻意羞辱她,就像不知道他当日为什么不肯阻止她入宫一样。 可是她不敢问。即使问了,只怕他也不会说。 苏轻鸢努力站稳身形,垂眸低问:“钧诺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他昏倒了。” 陆离语气淡淡:“无妨。太医已经看过,说是哭得急了,气息不继的缘故。这会儿已经醒了。” “我去看看!”苏轻鸢忙道。 “朕同你一起。”陆离不慌不忙地跟了上来。 苏轻鸢的脚步立时僵硬了。 陆离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他甚至仍然坚持“搀扶”着她的手臂,一派坦然地同她一起回到了内殿。 ------------ 6.请皇上高抬贵手  陆钧诺是大行皇帝唯一的血脉,今年只有五岁,生得十分聪慧灵秀。此刻他正坐在屏后的罗汉床上发呆,看见苏轻鸢进门,立时便跳了起来:“姨母!” 苏轻鸢快步迎了上去。 这时陆钧诺却又瑟缩了一下,不安地向苏轻鸢的身后看了一眼。 苏轻鸢弯腰将他抱回床上放好,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没有不舒服?” 陆钧诺摇了摇头,抱住苏轻鸢的手臂靠着,却不说话。 苏轻鸢只好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柔声安抚:“别怕。你父皇虽然走了,姨母却还在宫里。你还有外祖父护持,旁人不敢欺侮你的。” 陆钧诺抬起了头:“可是旁人说,哥……皇上要杀了姨母,还要杀我……” 苏轻鸢正要说话,陆离忽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距离之近,几乎要贴在她的背上。 陆钧诺吓得小脸都白了。 苏轻鸢下意识地抬头四下张望一番,却见内殿之中服侍的都是陌生的宫女和嬷嬷,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她心中恐慌,忘了安抚陆钧诺,那孩子的眼中立时便有了泪。 陆离抓住苏轻鸢的手,眼睛却看着陆钧诺:“说这话的人,你就该叫人打死他。朕与你虽不是嫡亲兄弟,这几年却也与亲兄弟无异。只要你不生异心,朕自然不会残害手足。” “真的吗?”陆钧诺将信将疑。 陆离的另一只手悄悄地揽住了苏轻鸢的腰,语气轻佻:“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和你的姨母都‘乖乖的’,朕必定会‘好好’对待你们,绝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陆钧诺这两天被吓坏了,听见这话慌忙用力点头:“钧儿一定乖乖的!” 陆离勾了勾唇角,看向苏轻鸢:“你呢?” 苏轻鸢的心中一阵羞耻。 “乖乖的”这三个字,暗藏着的那一重不可言说的含义,她自然听得出。 她从不敢反抗他,他却一定要逼她当着钧儿的面,把那样可耻的话说出口吗? 她不肯开口,陆离的手便在她腰间不安分起来。 这时陆钧诺却吓坏了,牵着苏轻鸢的衣袖急道:“姨母,你快说啊!你快说‘姨母一定乖乖的’,皇上就不杀咱们了!” 苏轻鸢心中一动,硬着头皮低声开口:“好,姨母一定……” “等一下!”陆离忽然沉声打断。 陆钧诺急了:“怎么了,不作数吗?” 陆离正色道:“钧儿,你记得昨日的册封大典是做什么的吗?” 陆钧诺点了点头。 “所以,还叫‘姨母’吗?”陆离循循善诱。 陆钧诺皱眉想了想,试探着问:“应该叫……母后?” 陆离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苏轻鸢紧紧地揪住衣角,双手发颤。 陆钧诺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母后别怕,你只要说‘母后一定乖乖的’,皇上就不杀咱们了!” 苏轻鸢捏住那只小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陆离在她耳边轻笑:“怎么,很难出口?” “母后!”陆钧诺急得哭了出来。 苏轻鸢自己也落了泪。她瞪大眼睛乞求地看着陆离,缓缓摇头。 陆离的唇角带着几分笑意,玩味地看着她:“钧儿毕竟曾经是太子,朕又不是父皇亲生的,母后若是不肯让朕放心——” 后面的长音,威胁意味很浓。 苏轻鸢并不相信他当真会为了一句话而置她于死地。可是陆钧诺信了,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都青了。 苏轻鸢记得长姐曾经说过:这孩子有心疾,不能久哭的。 她心下一急,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道:“母后一定乖乖的——请皇上开恩,高抬贵手!” 陆离的手臂忽然收紧,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腰肢。 苏轻鸢泪如泉涌,耳边却听到他意味深长的低语:“说过的话可一定要作数哦,母后……” ------------ 7.别怪为父心狠手辣  一个时辰之后,苏轻鸢终于牵着陆钧诺的小手出了殿门。 宫女和内侍们依然低眉顺眼,可是苏轻鸢总觉得身后有无数道异样的目光追随着她,如芒刺在背。 上将军苏翊快步迎上来,郑重地行了大礼:“臣苏翊参见娘娘!” “父亲免礼吧。”苏轻鸢攥紧了双拳。 “娘娘,如今……”苏翊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苏轻鸢回头向殿内看了一眼,涩声道:“暂时无事。皇上承诺会封钧儿为亲王,以后就由我照顾他。” 苏翊听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说,他是打算保下你了。” 苏轻鸢低头看着脚尖,冷漠地道:“午间举哀的时辰快要到了。父亲若无别事,就请到后面去跪着吧。” “鸢儿,你可是在怨恨为父?”苏翊叹息着问。 苏轻鸢冷笑:“父亲多虑了,女儿不敢。” 苏翊面露苦色,唉声叹气:“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个不盼着儿女好的?我一心想着扶你位主中宫,保你一世荣华无忧,谁知……大行皇帝正当盛年,先前又不见有什么疾病,怎会忽然就驾崩了?!” “许是有人下毒谋害也说不准。”苏轻鸢冷冷地道。 她本是信口胡言,苏翊却正色道:“为父也正是如此猜想!此事重大,你今后定要细细查访,一有进展就立刻告诉我,万万不可轻忽!” 苏轻鸢瞟了他一眼,不肯应声。 苏翊又叹了一口气:“鸢儿,你的心事,为父不是不知道。只恨为父非神非妖,不能预知今日之事,否则又怎会弄巧成拙!” 苏轻鸢牵着陆钧诺的小手,沉默地从苏翊的身边绕了过去。 苏翊忙转身追了上来,低声急道:“事已至此,你恨我怨我都无妨,但眼下的局势,你心里必须掂量清楚——他如今已是皇帝,你万万不可再像从前一样放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更要尽数收起来!你若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连累了苏家,可别怪为父心狠手辣!” “说完了吗?”苏轻鸢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苏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鸢儿,为父是真心为你好!你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定要事事小心,千万保全自己。你是大行皇帝亲封的皇后,当今皇上只要不杀你,就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钧儿是你长姐的儿子,也就如你亲生的一般,你也算是余生有靠了。将来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时辰已到,举哀——”小太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亮开嗓子尖声喊道。 苏轻鸢牵着陆钧诺的小手,一语不发地在台阶下面跪了下来。 苏翊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阴沉着脸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叩首,哀哭,起身,再跪…… 苏轻鸢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僵硬的动作,心里也早已同脸上一样麻木了。 身边的小钧诺一板一眼地照着规矩磕头,居然也没出什么差错。 苏轻鸢的苦笑声,淹没在了一片虚情假意的哀哭之中。 余生有靠?靠谁?靠这个朝不保夕的孩子,还是靠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将军府? ------------ 8.青鸾  几轮举哀结束之后,苏轻鸢已累得头晕眼花。 旁边有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苏轻鸢以为是淡月,便压低了声音道:“快走,别等他又过来!” “四姐姐。”那人怯生生地开了口。 苏轻鸢定了定神,回过头去:“青鸾,怎么是你?” 苏青鸾细声细气地道:“我不放心你,所以一早求了静敏郡主带我过来的——马上就该出宫去了。” 苏轻鸢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一向怕见外人,又何苦为我费这番周折?我在宫里,境遇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苏青鸾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总要来看一眼才能放心。先前外面的传言很吓人,我真害怕……幸好你没事。” 苏轻鸢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露出笑容:“既然放心了,就快些回去吧!这些日子父亲要在兵部值守,你在家要好好帮着姨娘料理家务。记得嘱咐府里的人尽量少出门,遇事能忍则忍、不能忍的要尽早告诉父亲。” 苏青鸾一一应下了,又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塞到苏轻鸢的手里:“这是上次从你那里借来的,我看完了。” “你收着就是了,一本闲书也值当特地带进宫来还我?”苏轻鸢有些哭笑不得。 苏青鸾嗫嚅道:“若是寻常的书也就罢了……这一套《风尘豪侠传》,原是你花了许多心思才淘来的……若是残缺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苏轻鸢侧过身子遮住旁人的目光,把书塞进了袖子里:“也罢了。如今我身份有些尴尬,不便送你,叫淡月陪着你出去吧。” 苏青鸾点了点头,一直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四姐姐,你千万要保重……” “放心吧,”苏轻鸢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姐姐我的命硬着呢!” 苏青鸾低头敛衽,郑重地行了个礼,跟着淡月退了下去。 苏轻鸢目送着二人离开,嘴角缓缓地垂了下去,眼中又是一阵酸涩。 将军府中值得她牵挂的人不多,苏青鸾正是最让她放心不下的那一个。 青鸾这丫头心眼实,性子又怯懦,往常没少受那些世家小姐们的闲气。从前好歹还有她这个皮糙肉厚的姐姐挡一挡,今后她困在深宫,怕是再也照拂不到了。 苏轻鸢叹息一阵,再次把书往袖筒里塞了塞,低下头浑浑噩噩地向外面走去。 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双银灰色长靴,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轻鸢抬起头来,脸色立时就白了。 “母后要到哪里去?”陆离微微勾起唇角,玩味地看着她。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攥紧了陆钧诺的手:“钧儿累了,我带他回宫歇一歇。” 陆离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陆钧诺的另外一只小手:“既然已经累了,回内殿休息就是,何必去芳华宫那么远?御膳房刚刚送来了午膳,母后和钧儿陪朕一起用吧。” 苏轻鸢下意识地想逃离,眼角却瞥见沈素馨和几个女子在不远处站着,正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实在不成样子。 苏轻鸢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这样也好。” 陆离露出笑容,又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尊奉母后为皇太后和册封钧儿为亲王的圣旨,朕已经叫人去拟了。今后这宫中诸事,还要劳烦母后多多费心。” 苏轻鸢心烦意乱,只管看着自己的脚尖,并未留心听他说了什么。 身后,沈素馨等一众女子却已经变了脸色。 ------------ 9.圣旨  朝乾殿的午膳十分丰盛,苏轻鸢却吃得味同嚼蜡。 并不是说陆离待她不好——问题恰恰就在于,他待她太好了。 好到任何一个视力正常的人,都能从他温柔的言语和动作之中,看出那么一点两点的不寻常来。 照这样下去,新的流言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宫闱,甚至传遍天下! 想到那样的后果,苏轻鸢便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粘糕,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去。 可是陆离往她的碗里夹了很多菜。她若是不吃,那一大碗菜高高地堆着,实在太显眼了些。 苏轻鸢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重重地拍一下桌子,怒吼一声:“你要撑死我啊?!” 可是她不敢。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已不是他心尖上宠着的阿鸢了。 冒犯他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只能忍着喉咙里一阵阵泛上来的酸苦,咬牙把那些完全尝不出味道的菜咽下去。 每咽下一口,就像是咽下了一柄利刃,从喉咙到胸口,疼得撕心裂肺。 胃里几次要翻腾上来,苏轻鸢都只能拼命忍着,不敢表现出半分不妥。 陆离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吃多少,他就往她的碗里添多少。于是苏轻鸢碗中的菜,始终没有要少下去的迹象。 最后,苏轻鸢终于认命地选择了放弃。 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早已疼得发青,额头上也不知出了多少冷汗。就连那双乌木筷子上,也已留下了清晰的汗湿痕迹。 在陆离玩味的目光中,苏轻鸢努力地仰起头,把眼中那股酸涩憋了回去。 陆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有些不满似的向苏轻鸢面前的那碗菜看了一眼,悠悠开口:“母后胃口不好吗?要不要叫小厨房再做些点心?” “不必了,”苏轻鸢涩声道,“我很好。” 这时,秉笔太监小英子过来回禀,说是几道圣旨都已经宣下去了。 陆离伸手将一卷明黄的卷轴接了过来,面露微笑:“这是尊奉皇太后的圣旨,母后要不要看一看?” 苏轻鸢迟疑许久,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那道圣旨上的内容关系到她的生死荣辱,也关系到苏家和陆钧诺的前程。 所以,她不得不看。 可是看完第一句话之后,她便像是被人从背后刺穿了心脏一样,整个人僵在当场,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自古人伦之重,孝道为先……”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念出了那一行字。 果然,即使是照规矩尊她为皇太后,他也不忘在圣旨上羞辱她一番。 人伦之重?她倒想守住人伦,可是他肯吗? 她的人伦之念、廉耻之心,早已在昨夜的红绡帐中,被他荼毒到底了。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那件事只怕迟早有一日要东窗事发。到时候,这道圣旨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怎么了?母后不满意吗?”陆离一边微笑着低下头询问,一边将手放到苏轻鸢的腿上,肆无忌惮地摩挲着。 苏轻鸢一颤,闭上了眼睛:“很好。” “母后满意,朕就放心了。母后坤元表德、懿范流芳,朕自当以天下奉养,将母后的嘉言懿行,倡为天下典范。”陆离低头凑到苏轻鸢的耳边,语气轻浮地道。 苏轻鸢攥紧那卷圣旨,哑声道:“你是天下之主,你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住你!” ------------ 10. 儿臣送您回宫  午膳之后,苏轻鸢的劫难并没有结束。 小英子把今日的奏章搬了过来。陆离开始批奏章,而堂堂皇太后竟被当成小宫女使唤,在旁边给他端茶倒水、摊纸磨墨。 内殿之中服侍的宫女和太监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仿佛这些差事原本就应该是皇太后的职责。 只有在朝臣过来议事的时候,苏轻鸢才可以坐到陆钧诺的身旁,假装哄他睡觉或者陪他玩耍,像个真正的端庄稳重的皇太后一样。 等到大臣离开之后,她又不得不丢下陆钧诺,乖乖地回到陆离的身边去。 每当这个时候,陆离总会意味深长地瞅她一眼,显然是嘲讽她在人前道貌岸然的模样。 苏轻鸢心中恨极,却毫无办法。 她毕竟不能像他一样肆无忌惮——她可以不要颜面,却不能不要性命。 陆离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越来越放肆。奏章批完之后,他竟干脆当着殿中小太监的面,对她动手动脚起来。 苏轻鸢非但不敢声张,反而要竭力掩饰,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每当她费尽心思遮掩的时候,陆离却总是越发变本加厉,必定要逼得她手忙脚乱糗态百出才肯罢休。 如是几次之后,苏轻鸢已经精疲力竭,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酉正时分,外殿的小太监进来提醒,说是晚间举哀的时辰快要到了。苏轻鸢如逢大赦,跳起来拉着陆钧诺便往外面跑。 陆离“好心”地叫住了她:“你打算就这样出去吗?”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宫中注重仪容,她需要照一照镜子。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到自己有多狼狈:这一下午,她的后背上不知被冷汗浸湿了多少次,白惨惨的丧服上出现了许多脏兮兮的汗渍;发髻也早已松了,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的,乱七八糟地垂落下来;最不能见人的是那张惨白的脸——以及那双黯淡无神、布满了红丝的眼睛。 苏轻鸢几乎已经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陆离却忽然向她笑了笑:“也好,就这样出去吧。若不这样憔悴,怎么能显得母后为父皇驾崩而伤心欲绝呢?” 最终,苏轻鸢只是重新抿了抿头发,便牵着陆钧诺一起出了门。 这一次,迎接她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当然了,“皇太后”这个身份,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用的。至于这个身份是用什么方式得来的,反倒并没有那么重要。 陆钧诺已经封了定安王,虽然没了“皇太子”的身份,但毕竟仍是天家贵胄,朝臣们的态度重新恭敬了起来。 举哀过后,大行皇帝的后宫嫔妃们又过来向苏轻鸢行礼,算是补上今日的“规矩”。 这些女人之中,最大的足足比苏轻鸢年长十六七岁。这会儿要向苏轻鸢行礼问安,她们的脸上难免有些不好看。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沈素馨无疑——也不知陆离是有心还是无意,颁下去的旨意之中,沈素馨的尊号是“太妃”,而不是“贵太妃”。少了一个字,便是结结实实地降了一级位份,让她如何能不气恼? 苏轻鸢跟这些陌生的女人并没有什么话说,胡乱打了招呼就叫她们散了。 眼看朝乾殿这边已经无事,苏轻鸢便打算带着陆钧诺溜回芳华宫去。谁知刚一转身,陆离却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母后,儿臣送您回宫。” ------------ 11.不要丢下我  苏轻鸢的双腿立时僵住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很久,终于强笑道:“不必了,我打算今晚留在朝乾殿守灵。皇帝若不嫌麻烦,顺路替我带钧儿回去歇着吧。” 陆离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母后在此守灵,做儿子的又岂有回去休息的道理?今夜朕也留在朝乾殿,同母后一起陪伴父皇。” “不行!”苏轻鸢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 “为何不可?”陆离眉心微蹙,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苏轻鸢紧紧地绞着手指,许久才颤声道:“你要处理国事、主持大局,自然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朝乾殿有我和几位太妃守着就好,皇帝不必太辛苦了。” “为父皇尽孝是做儿子的本分,”陆离语气坚定,“母后不必再劝了。” 苏轻鸢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脚下几乎已站立不稳。 陆离不由分说地替她作出了决定:“小路子,你好生送定安王回芳华宫休息。顺便告诉芳华宫的淡月、疏星二人:不必在朝乾殿外守着了,回去照料定安王要紧。” 陆钧诺仰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苏轻鸢:“母后,我怕……” 苏轻鸢紧紧地攥着他的小手,不肯放开。 陆离在陆钧诺的面前蹲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母后还有正事要做,现在不是你撒娇的时候,懂吗?” 陆钧诺不懂。可是在陆离的威慑下,他不敢不点头。 于是,苏轻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路子把陆钧诺带了出去。 无能为力。 陆离站起身来,挡住了苏轻鸢的视线:“天色尚早,母后先回殿中休息吧。” 苏轻鸢的双腿似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挪不动步;胸腔里更像是装了一块冰疙瘩,彻骨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僵冷、牙关打颤。 小太监们已经在旁边催了,周围的朝臣和太妃们也在看着。苏轻鸢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敢在外人的面前表现出来。 她实在不能不害怕——很显然,陆离今晚依旧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她就注定跑不掉。不管是回芳华宫还是留在朝乾殿,结果都是一样的。 尽管如此,苏轻鸢还是不得不垂死挣扎一下。 于是在回到殿中之后,她便寻了个话头,找到一个同样打算留下来守灵的太妃,攀谈起来。 要说这位太妃,其实从前也是相识的——正是定国公之妹,也就是程昱的姑母,程淑慎。 此刻在灵前叙起往事,程太妃感慨万千:“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你和昱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私心里总盼着你能做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妃,谁知……” “是我没福,这也不必提了。”苏轻鸢神思恍惚,涩涩地接上了这一句。 程太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生死祸福,真是谁也无法预料。我们这些老的也罢了,可怜了你年纪轻轻的,刚一进宫就是这个局面,以后可怎么好!” 苏轻鸢眼角瞥见陆离进了内殿,紧绷着的心弦松了下来,脚下立时便撑不住了。 程太妃忙过来扶住她:“累坏了吧?今儿一早我就看着你精神糟得很……你又何必一定要跟着受这份罪?你是太后,没有人能说你什么的。” 苏轻鸢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是不想回宫罢了。” 程太妃闻言禁不住湿了眼眶:“也真是难为你了——一个小姑娘家,乍离了娘家门,就遇上这样的事!” 苏轻鸢脸上发烫,心里发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程太妃揽住她的肩,叹道:“这会儿时辰还早,旁人都还没过来呢。你先眯一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不要丢下我,我害怕……”苏轻鸢前面硬着头皮说了那么多话,为的其实只是铺垫这一句。 程太妃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守着你,睡吧。” 殿中弥漫着蜡油和檀香燃烧的气味。苏轻鸢毫无睡意,只得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时辰,盼着这一夜快些过去。 ------------ 12.到此为止吧  夜色渐深,殿中渐渐地冷了下来,守灵的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小路子从外面跑进来,说是后面佛堂里已经预备下了祈福的法事,请诸位太妃太嫔即刻前往。 苏轻鸢心头一凛,忙站了起来:“既如此,我们快些过去吧。” “太后请止步,”小路子躬身拦住了她的去路,“归一大师说了:佛堂里在做法事的时候,灵堂之中须要留下一位身份最贵重的女眷坐镇——那自然便是太后您了。” 苏轻鸢听他说完,脸上立时褪尽了血色。 程太妃攥着她的手,一时不忍心放开。 苏轻鸢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道:“程太妃留下来陪我,你带其余的人过去吧。” 小路子恭敬地弯下了腰:“太后恕罪:归一大师嘱咐过,灵堂只准留太后一人。事关天下福祉,奴才不敢擅作主张。” 苏轻鸢明知是陆离在搞鬼,却苦于不能揭破。 他连“天下福祉”都搬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 程太妃见状,只得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要怕,殿中还有宫女太监们服侍,不会当真只留下你一个人的。” 苏轻鸢没了法子,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了手,眼睁睁看着程太妃同众人一起走了。 小路子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招招手便带着殿中的宫女太监们一起退了下去。 顺便带上了门。 眼看着最后一线月光被挤出门外,苏轻鸢的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殿中烛光昏黄、檀香袅袅,显得幽寂而阴森。梓宫下面的冰块融化了许多,寒气从屏障后面冒了出来,丝丝缕缕地渗进人的骨髓深处。 苏轻鸢闭上眼睛,面向梓宫的方向,蹒跚地拜了下去。 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后背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苏轻鸢立时僵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劳母后久等了。” “我没有……”苏轻鸢下意识地反驳。 陆离收紧双臂缠住她的腰,揶揄地笑着:“一个女子,深夜被人从后面抱住却不惊不乍,还说没有在等人?你若不是等我,又是在等谁呢?” 苏轻鸢无言以对,只好抬起头来,看着供桌上方的大行皇帝灵位。 “你喜欢那儿?”陆离在她耳边笑问。 苏轻鸢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忽觉身子腾空,竟是陆离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她的后背接触到了冰冷的桌面——正是那张半人高的紫檀木供桌。 苏轻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陆离,这里是灵堂……” “我知道。老东西的阴魂正看着咱们呢。”陆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苏轻鸢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陆离欺了上来,在她的耳边哑声笑道:“你选的这个地方,朕很喜欢。” 苏轻鸢徒劳地逃避着他的狎媟,哭着哀求:“陆离,到此为止吧!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这样做’指的是哪样做?朕不太明白,母后请说清楚些。”陆离的语气很温柔。 苏轻鸢知道他在戏弄她,心中愈发屈辱愤懑,便不愿再说了。 陆离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她丧服的衣带:“母后这一身重孝,看着格外楚楚动人呢。父皇在天有灵,必定也是心动的。” “陆离,不要这样了……”苏轻鸢用尽仅剩的力气,试图挡住他不安分的手。 陆离低笑:“佛堂里的法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你若是再耽误时间的话,咱们恐怕就只能在太妃们的面前表演了。” 苏轻鸢的手上立时松了。 陆离趁机攻城略地,分毫也没有跟她客气。 苏轻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他喉咙里低低地道:“乖乖配合我,否则——你知道后果的,母后。” ------------ 13.定情信物  陆离说了谎。 苏轻鸢盼了一整夜、怕了一整夜,直到最后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也没有等到太妃们回来。 次日,她是在内殿的床上醒过来的。 陆离正在窗前看书,熹微的晨光映着他的侧颜,一如既往地棱角分明。 那张脸,从前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苏轻鸢的梦里,如今却成了她的噩梦。 喉咙里火烧火燎似的疼。苏轻鸢强撑着酸痛的身子,坐了起来。 陆离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可怕地阴沉着。 苏轻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只得披衣下床,给自己倒了碗水。 茶碗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嘴边,忽然有一物横空飞来,“啪”地一声准确地砸到了她的手上,溅湿了一大片。 苏轻鸢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看清楚那件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风尘豪侠传·巾帼篇》。正是昨日苏青鸾还给她的那一本。 原来陆离刚刚在看这本书——可是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陆离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苏轻鸢的面前,居高临下:“一本野记杂谈有那么好看?竟值得你随身带着?” 苏轻鸢有心解释,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宫外送进来的东西,按规矩都是要经过层层审查的,书册信笺等物查得尤其严谨。苏青鸾虽是她的亲妹妹,但背着外人私相授受,仍然难免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 青鸾胆子小,这种事怎么能把她牵扯进来? 思前想后,苏轻鸢最终选择了沉默。 陆离怒极反笑:“不说话?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这套书是程昱帮你淘来的,对吧?” 苏轻鸢急道:“不关耀之的事……” 一开口,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原来她的声音竟变得十分嘶哑,听上去简直像是拿着锉刀在锉一块生了锈的铁板。 陆离眉头微皱,随后又冷笑了一声:“耀之?叫得还真亲热!” 苏轻鸢见他发怒,越发不敢多说了。 陆离冷冷地看着她:“你对他倒是有情有义,可惜你时乖运蹇,没有福分做国公府的世子妃!怎么,他竟没送过你一件像样的定情信物,以致你只能揣着一本书睹物思人吗?如今你身在囚笼,不能像这书里的女子一样与他生死相随双宿双飞——这滋味不好受吧?” 苏轻鸢没有办法解释,只得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书上沾的水,哑着嗓子道:“你想多了。” 陆离看见她重新把书揣进袖中,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苏轻鸢随手把发髻挽了起来,涩声道:“你若没有旁的事,我要回去了。” “朕何时允许你走了?”陆离粗暴地拧住了她的手腕。 苏轻鸢抬起头,黯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想不到你还有招蜂引蝶的本事,朕素日倒是小瞧了你!” “不管你信不信……不是你想的那样。程世子与你是生死弟兄,你纵然不信我,总不能不信他。”苏轻鸢的声音低得几乎完全听不见。 陆离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那倒也是。程昱好歹也是诗礼之家的子弟,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要说是你纠缠他,倒很有可能。” 苏轻鸢一刻也不想同他共处,整了整衣衫便要出门。 陆离在后面沉声道:“若是不想让他死,你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 14.若是有了身孕……  苏轻鸢回到芳华宫,陆钧诺立时扑进了她的怀里:“母后,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宫睡?” 苏轻鸢费力地把他抱了起来,哑声道:“昨晚……母后去为你父皇守灵了,所以没有回来。” “那,母后今晚不去守灵了吧?”陆钧诺仰起头,满怀期待地问。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回头向疏星问道:“服侍钧儿的嬷嬷们呢?” 疏星忙道:“都跟过来了。其中有两个刁钻刻薄的被我撵出去做杂役了,如今剩下的几个里头是朱嬷嬷主事——娘娘要见她们吗?” 苏轻鸢摇头道:“既然你已经安排过,我自然放心。昨晚钧儿睡得好不好?” 疏星未及答话,陆钧诺已摇头道:“不好!钧儿不要嬷嬷陪,要母后陪!” 淡月见苏轻鸢神色倦怠,忙叫嬷嬷们把陆钧诺带了出去,回头叹道:“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前不久刚刚没了母亲,一转眼父亲又驾崩了……听嬷嬷们说,他确实经常睡不好的。” 苏轻鸢没有接话。她劈手撩开珠帘,一头扎进内殿,重重地扑到了床上。 “娘娘……”淡月立时抹起了眼泪。 苏轻鸢把脸埋进枕头里,双手攥住被角,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她仍在竭力忍着胸中的酸苦——宫中人多口杂,即使是在自己的宫里,她也不敢放声一哭。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淡月倒先忍不住哭出了声:“小姐这是作了什么孽,为什么要受这些苦楚……” 疏星沉下脸来,一把将她拽到了后面:“自己把嘴堵上去!宫里是你能哭的地方吗!” 淡月委屈地瞪了疏星一眼,果真咬住帕子,强把哭声忍住了。 疏星在床边坐下,握住了苏轻鸢的手:“娘娘,宫中生存不易,您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一一忍下来!” 苏轻鸢伏在枕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疏星咬牙道:“我知道此时说这句话会让您更难受——可是娘娘,有些事情是万万疏忽不得的,您心中要早拿个主意才好!” “你有什么糟心事能不能以后再说?没见娘娘心里正难受吗!”淡月气愤地嚷了起来。 苏轻鸢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又出什么坏事了吗?” 疏星显然很为难,一张清秀的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你说吧,我撑得住。”苏轻鸢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 疏星担忧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不要忘了,您如今的身份是皇太后!若是有了身孕……” 苏轻鸢猛地坐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淡月转身便走:“我去太医院叫人配药,应该还来得及!” “你给我回来!”疏星一把拉住她,急得脸色都白了。 淡月大为不解。 苏轻鸢苦笑:“这种事哪敢让太医院的人知道!你还嫌咱们死得不够快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淡月的眼泪又下来了。 苏轻鸢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睑:“去准备浴桶,叫底下人多烧些热水来吧。” “这样有用吗?”疏星迟疑着不肯动。 苏轻鸢仍然紧攥着被角,许久才涩声道:“我知道没用,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 15.杯弓蛇影  苏轻鸢在滚烫的热水里泡了整整一个上午,刚刚出浴没多久,就有小宫女报说程太妃来了。她只得强装出笑脸,起身相迎。 程太妃一进门便攥住了她的手:“听说你病了,传太医了没有?” 苏轻鸢茫然地摇了摇头。 程太妃叹道:“你就是太要强了。身子不舒服就该好好歇着,你偏跑到朝乾殿去守灵……那殿中阴气森森的,你心里又有事闷着,哪有个不生病的!” 前边的话,苏轻鸢并没有十分在意。唯有“心里有事闷着”这一句恰恰戳中了她的心事,竟吓得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程太妃见状只当她身上发冷,忙回头去呵斥淡月:“你们都是死人吗!主子病成这样都不去传太医?” 苏轻鸢忙道:“我没事的……” 程太妃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你也不必瞒我,我都知道。” “不会的……你怎么可能会知道!”苏轻鸢吓得面无人色,连声音都发颤了。 程太妃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疑惑:“我自然知道。你这么要强的性子,若不是实在撑不住,怎么会误了早上举哀?”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程太妃所“知道”的,并不是她所担心的那些内容。 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会杯弓蛇影了。 苏轻鸢勉强扯扯嘴角,坐了回去:“今日已是第三天了,我以为早上不用举哀的……偷了个懒而已,倒让太妃担心了。” 与她刚才的慌乱相比,这个笑容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所以程太妃的脸上仍是写满疑惑。 苏轻鸢心虚地躲闪着她的目光,许久不敢抬头。 “叫个太医来看看吧。”程太妃思忖良久,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再次劝道。 苏轻鸢想了想,吩咐一个小宫女去了。 程太妃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叹道:“你年纪虽轻,以后却也是这宫里老一辈的人了。这天下是属于新皇帝的,皇城是属于下一辈后妃们的——咱们自己若不心疼自己,还有谁会心疼咱们呢?” 苏轻鸢细细品味着她这番话,心中一阵哀凉。 程太妃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忙又小心地劝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当今皇上贤孝仁慈,你身边又有钧儿,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的。” “他……贤孝仁慈?”苏轻鸢觉得自己听到了天下最荒唐的笑话。 程太妃叹道:“你年纪轻,可能不知道——本朝规矩,皇帝驾崩之后,没有子女的嫔妃都要到宫外镇国寺出家为尼,曾经受过盛宠的甚至要殉葬……可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废除活人殉葬旧俗,改以陶人代替……” 苏轻鸢头痛欲裂,费了很大力气才理出头绪,哑声追问:“所以,咱们将来都是要削发为尼的?” 程太妃笑道:“用不着了。皇上已经下令,梓宫请入皇陵之后,便着手在宫城西北角兴建寿康宫,专门奉养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嫔妃——在寿康宫建成之前,我们也可以搬到南边兴庆宫去住,不必削发出家的。” “兴庆宫……”苏轻鸢默念这三个字,心里隐隐地生出了几分希望。 大行皇帝留下的嫔妃甚多,兴庆宫住着必定不算宽敞。她若是搬到那里,陆离应该不方便再纠缠了吧? ------------ 16.你居然还有“心”?  “娘娘,余太医过来了。”小宫女落霞在门口低声禀道。 程太妃皱了皱眉头:“你这宫里,称呼还没改吗?” 苏轻鸢怔了一下,苦笑道:“多亏太妃提醒,我竟忘了这件事。先前拿不准皇帝的主意,不敢随意叫她们改口;昨儿才得了圣旨,却又被旁的事给混忘了。” 程太妃语重心长地道:“在这宫里住着,说话做事可要加倍小心,莫要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去。” 苏轻鸢连连称“是”。 忽听陆离的声音在廊下笑道:“程母妃也忒小心了些。天下臣民提到母后,谁不称一声‘太后娘娘’?不单母后,就是太妃们的宫里,奴才称主子作‘娘娘’,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必改口?” 说话间,陆离已经自己掀帘子走了进来。 程太妃忙站起相迎,苏轻鸢却如泥塑木雕似的呆呆坐着,浑身僵硬,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陆离走到殿中来,躬身行礼:“母后万安。” 程太妃看见陆离身后跟着余太医,忙过来扶着苏轻鸢道:“别讲规矩了,快来给太后看看脉——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苏轻鸢终于稳住心神,缓缓地抬起了头:“皇帝又何必亲自过来……” 陆离起身给太医让出了位置,正色道:“母后凤体不安,朕岂有不关心的道理?” 程太妃在旁笑叹道:“皇上仁孝,天下皆知的。” 苏轻鸢咬住唇角,迟疑许久才艰难地伸出手来。 余太医跪着诊了脉,又抬头看看苏轻鸢的脸色,拱手请问:“太后近来是否胸闷气短、目眩身困,常有盗汗惊梦之症?” 苏轻鸢点了点头。 余太医便躬身禀道:“太后凤体本是极康健的,只是从脉象上来看,怕是近数月来饮食失调、忧思多虑,以致郁结于内……” 程太妃皱了皱眉头:“难道不是因为这两日哀伤过度的缘故?” 余太医道:“太后肤色暗淡、脉象虚浮,绝非一两日便得如此。这两日哀恸劳苦自然是发病之因,但病根只怕数月之前就已经种下了。” 陆离眉心微蹙,探究地看着苏轻鸢:“数月来饮食失调、忧思多虑?”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夏日炎炎,闺中长日无聊,不思饮食也是常有的事。” 陆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程太妃面露忧色:“这病症……不要紧吧?” 余太医忙道:“微臣给太后娘娘开两剂药喝着,或可疏解几分。但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后还要放宽胸怀、善自保养才是。” 程太妃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轻鸢反而淡淡地笑了:“我就说没什么大病,太妃如今可放心了吧?” 程太妃见她强颜欢笑,心下反倒越发酸楚。 陆离叫小宫女带了余太医下去开方子,又向程太妃道:“快到午时了,朝乾殿那边怕是正等着母妃过去带头举哀呢。” 程太妃忙道:“正是呢,我这就过去。淡月,好生服侍你主子喝药,闲时多陪她说话解解闷,不要由着她胡思乱想。” 苏轻鸢忙站起身来:“我也去吧!” 陆离抬手按住了她的肩:“母后凤体违和,还是在宫中将养身子的好。您的心意父皇必定是知道的,那些繁文缛节就请程母妃辛苦代劳吧。” 程太妃闻言,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苏轻鸢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脸色立时苍白了。 陆离在苏轻鸢的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来轻佻地摸着她的脸:“郁结于心?真有趣,你这样的女人居然还有‘心’?” ------------ 17.你是一定要逼死我  苏轻鸢偏过头避开他的手,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谁叫你跟太医一起来的?你在这儿,金口玉言说我病了,太医自然就不敢说我没病。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才编出个名目来,你只管假装相信就是了,何必刨根问底?” 陆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嘲讽地笑了:“你这话,倒让人无可辩驳。” 苏轻鸢低下头,咬住了唇角。 陆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按倒在软榻上:“你最好不要耍花招。‘装病’这种粗劣的手段,在朕的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 苏轻鸢下意识地紧攥着衣角,面上却十分平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从未说过我生病了。倒是你先误导了程太妃,我才被她逼着传来了太医。” 陆离皱了皱眉头,忽然将另一条手臂也压了上来,结结实实地把苏轻鸢压在了身下。 看到苏轻鸢眼中再也掩不住的慌乱,他的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今日你的胆子大了不少。为什么?” “我没有……”苏轻鸢又开始害怕了。 陆离用小指将她的衣带勾了出来,绕在手指上把玩着,神态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苏轻鸢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陆离看着她越来越苍白僵硬的脸,笑得格外邪气:“这样才对。刚才那种盛气凌人的模样,真的不适合你。” 苏轻鸢悲愤欲死,却不敢反驳,只好睁大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陆离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朕在人前给你留一分颜面,已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你最好懂得感恩,否则——” “我已被你逼到这个地步,你还要警告我什么?”苏轻鸢牙关打颤。 陆离淡淡地笑着:“朕怕你记不住,所以好心再提醒你一次:你这个‘皇太后’的身份是给外人看的,私底下你不过是朕的暖床丫鬟罢了。你没有生病撒娇耍脾气的资格,只要你一天没有咽气,就必须随叫随到,随时随地服侍朕满意——懂吗?” 苏轻鸢闭上眼睛,冷笑道:“这么说,我死后你就肯放过了?看来你还确实挺仁慈。”陆离忽然将手移到她的颈下,用力收紧:“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否则朕不介意尝尝死人的滋味!” 苏轻鸢一动不动地躺着,权当自己已经死了。 陆离见她不言不动,便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你该不会妄想程氏可以为你撑腰吧?劝你最好早点死了这条心!等过几日葬了老东西之后,程氏就得搬到兴庆宫去,你指望不上她的——她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外臣,你想让她替你给程昱带信,更是断无可能!” 苏轻鸢忍不住又睁开眼睛,急问:“兴庆宫……难道我不需要搬过去吗?” “当然不需要,”陆离悠悠地笑着,“你是高贵的太后娘娘,岂能跟那些下等的太妃太嫔们挤在一起住?这芳华宫精致而不失清雅,你就在这里颐养天年,不是很好吗?” “陆离,你是一定要逼死我……”苏轻鸢的眼睛红了。 陆离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她:“朕从未说过让你搬去兴庆宫,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 18.顺便接手他的女人  芳华宫外,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倚靠在树干上,嘴里衔着一片苇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陆离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那男子听见动静,满面笑容地转过身:“哟,您还舍得出来呐?我本来以为要在这儿等到明天早晨呢!” “不许乱说。”陆离面色阴沉。 对方完全没有被他吓住,脸上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笑容:“怎么,你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陆离站定脚步,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段然,你若是再管不住你的嘴,朕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段然贼笑着举起双手作认输投降状:“得得得,我不说就是了!真是——你都为了她跟朝堂上那帮老东西磨了多少牙了,谁还不知道她是你的肉儿小心肝!” 陆离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段然快步跟了上来:“喂,你就不问问我查出什么来了?” 陆离并不打算理他。 段然只得自己说道:“苏翊那只老狐狸一行一动都十分小心,简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你说,他该不会是早知道你要查他吧?” 陆离沉默地走出好长一段路,终于停了下来:“他一向小心谨慎,倒不是近日才忽然如此。不过,既然是狐狸,他就一定有尾巴。你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以后也就不必来见我了。” “喂喂喂,做人不带这样的!兄弟我为你出生入死,你说抛弃就抛弃啊?”段然委屈地大叫起来。 陆离缓步走到映月池边站定,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然不敢再卖关子,只得不情愿地道:“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昨日傍晚,我安排的眼线在将军府外截获了一只鸽子。” 陆离转过身来。 段然从袖中捏出一张纸来递给他:“老狐狸书房里那些看不懂的怪书,我先前琢磨了几个月都没有头绪,直到见了这封信——我想,这上面的数字和符号,就是那些书里面藏着的秘密了。” 陆离展开那张纸看罢,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果然……” 段然咧开嘴角,重新露出笑容:“老狐狸心怀不轨,已经是确然无疑的了。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陆离淡淡道:“不着急。以后你只管继续留意他与人往来的书信便可,旁的事不必多管。” 段然立刻窜了过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惦记着你的江山,你居然‘不着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你不着急动那老狐狸,到底是因为时机不成熟,还是——舍不得芳华宫的那个女人?” 陆离甩开肩上的那两只爪子,目光冷了下来。 段然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笑容:“知道了知道了,不爱江山爱美人嘛!你刚把那美人儿吃到嘴,一时心慈手软也是难免的!照我说,这件事你也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了!虽说她现在名份上是你的母后,但你那个便宜老爹不是死了嘛,你接手了他的江山,顺便接手他的女人也是情理之中。大家都理解,理解!” 在傻子面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陆离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段然却并不打算闭嘴。他贼笑两声,又扯住了陆离的衣袖:“喂,能不能透露一下,禁忌之恋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格外刺激,比逾墙钻穴偷香窃玉还够劲儿?先前你跟那个女人眉来眼去好几年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成了‘母子’,怎么反倒一转眼就睡到一块儿去了?到底是那个女人不甘寂寞,还是你偏好这一口?” 陆离攥紧拳头,对准那张可恶的笑脸砸了下去。 段然尖叫着躲开,大笑道:“不至于这就恼羞成怒了吧?你们俩的事,瞒得过谁啊?我今日可听说程昱那小子忽然急痛攻心,病倒了——你敢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程昱,急痛攻心?”陆离拧紧了眉头。 段然大笑道:“哟哟哟,好大的醋味啊!我说,你也别太计较了!那个女人虽然有点儿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可是程昱那个书呆子必定没胆量碰她,你这顶绿帽子戴得还不算很实落,所以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陆离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他:“太常寺卿昨日又向朕聒噪了。他说活人殉葬是祖训,不可贸然废除,建议朕从世家子弟之中择一两人入住皇陵,随侍大行皇帝左右。” 段然听见“入住皇陵”四个字,立刻就怂了:“大爷饶命,当我什么都没说……” ------------ 19.你不需要太懂事  芳华宫内,苏轻鸢仍旧坐在那张软榻上,心神恍惚,目光茫然。 陆钧诺从外面跑进来,重重地跪在了她的脚下。 苏轻鸢忙伸手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陆钧诺哭道:“钧儿向母后请罪!嬷嬷们说,母后心里正难过,钧儿不该任性撒娇,惹母后烦心……” 苏轻鸢费力地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本想安慰两句,未曾开口却先湿了眼角。 她这一落泪不要紧,陆钧诺心里一慌,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殿中的宫女和嬷嬷们谁也不劝,竟齐齐退出门去,任由那一大一小在殿中对哭。 苏轻鸢强忍住喉头的酸痛,拍着陆钧诺的后背涩声道:“钧儿,你还小,真的不需要太懂事……五岁的时候不任性不撒娇,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便是想任性撒娇也没有人疼了。” 陆钧诺并不懂她这番话的意思。 他只懂得努力忍住哭声,抬起小手帮苏轻鸢擦泪。 苏轻鸢不想哭,眼泪却分外不争气。 陆离同余太医一起过来的时候,她隐隐存了一丝奢望,竟以为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多么希望他肯关心一句,问问她是不是累了、是不是怕了、是不是想家……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明知她是真的病了,却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还要变本加厉地威胁她、欺辱她! 她仍然想不通,昔日那个疼她爱她、连她的手指被草叶划破一层皮都会心疼好几天的男人,怎么会转眼间变得这样冷漠无情? 他口口声声说她没有心、说她罪有应得——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她前面十五年的生命里,他是唯一的阳光,是唯一一个肯疼她宠她、把她当金珠宝贝一样捧在掌心里的人。 可是如今,却也正是这个曾经赠她以阳光的人,亲手把她推到了见不得人的境地! 苏轻鸢想不通,也没有力气去想了。 陆钧诺踮着脚尖,抬起小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替苏轻鸢擦着眼泪,哭着问:“母后,你这么难过,是不是因为……皇兄欺负你了?” 苏轻鸢心中一凛,忙擦泪笑道:“不许乱说!你皇兄仁孝,怎会欺负我?我不过是想着你父皇没了,咱们今后的日子……” “母后别哭,等钧儿长大了就好好保护母后,谁也不能欺负你,皇兄也不行!”陆钧诺攥着小拳头,郑重其事地道。 苏轻鸢攥住他的小手,深深地看着他:“钧儿,你听着:你皇兄是君,你是臣。在你真正成为一个大人之前,不要说你皇兄半句不好。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坚信他是对的——哪怕他打你骂你,你也只能说‘谢主隆恩’,知道吗?” 陆钧诺想了好一会儿,认真地问:“如果我说错了话,皇兄就会杀我,对不对?” 苏轻鸢点了点头。 陆钧诺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说话……我要平平安安地长大,保护母后!” 苏轻鸢看着他严肃的小脸,心里酸涩不已。 这时疏星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迟疑道:“沈太妃来了,太后要不要见她?” ------------ 20.无事献殷勤  苏轻鸢想起沈素馨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便觉得有些头疼。 正打算回绝,对方却已经来到了门口:“妾身沈氏,请太后娘娘安。” 苏轻鸢端起药碗,极不情愿地说了声“请”。 沈素馨快步走了进来,笑得十分殷勤:“妾身刚从朝乾殿回来,听说太后凤体欠安——太后这会儿可好些了?” 苏轻鸢一面喝药,一面淡淡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就好了的?倒有劳沈太妃挂念了,请坐吧。” 沈素馨侧身坐下,看见陆钧诺窝在苏轻鸢的怀里,便笑道:“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小王爷素来不肯亲近我们这些人,在太后面前倒是亲热得很呢。” 苏轻鸢看着她黏乎乎的笑容,越看越觉得瘆人,便只管低头盯着桌角,淡淡道:“钧儿年纪小,从前若有言语冲撞的地方,太妃多担待些吧。” 沈素馨连连称“是”,又笑道:“我一见太后娘娘便觉得面善,竟比自家姐妹还要亲近几分。我虽比娘娘虚长了三五岁,但尊卑有序,斗胆想称您一声‘姐姐’,还望太后娘娘不弃。” 苏轻鸢坐得久了,觉得头皮一阵紧似一阵,身子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 这会儿,她实在没有心力跟人绕弯子,只想速战速决:“太妃还有什么话,一并直说了吧。” 沈素馨的笑脸僵了僵,很快恢复如常:“既然太后姐姐问了,做妹妹的也没有隐瞒的道理——我是想着,咱们这些老姐妹里头,只有我跟姐姐年纪出身都相仿,咱们自然应该多亲近几分。日后移居兴庆宫、或是将来迁居寿康宫的时候,我若能傍着姐姐住,那日子也就不算十分凄苦了。” 苏轻鸢心思微动,一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沈素馨见她不答,忙笑道:“我跟姐姐相识未久,姐姐心里有些疑惑也是应当的。左右移宫也不在这几日,只盼姐姐先不要回绝我,过些日子再作决定也不迟。” 苏轻鸢皱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有这个心思,我自然高兴。只不过……听皇帝的口气,我似乎是不必迁居兴庆宫的。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太后姐姐……不必移宫?”沈素馨大感诧异。 苏轻鸢敏锐地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惊喜。 沈素馨定了定神,面上露出了几分忧色:“芳华宫地处东六宫正中央,将来新君的嫔妃们住进来,这周围只怕太热闹了些,不像长辈寡居清修之地了。” 苏轻鸢叹气道:“我也正为此事发愁,不知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若能帮我劝转了他,咱们倒是两全其美。” 沈素馨重新露出了殷勤的笑容:“皇上一片孝心,想让姐姐住得舒服一些,姐姐又怎忍拂他的好意呢?依我看,姐姐倒不如留下几个姐妹过来同住,这样既全了皇上的孝道,又不会落人闲话——我是第一个自荐来陪着姐姐的,另外大前年才进宫的于太贵人也是个极沉静和善的人,姐姐若是缺人作伴,倒不妨把她叫上来……” 苏轻鸢淡淡笑道:“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可惜我年纪轻,管不得事。你若有此心,便把刚才的话一并回了皇帝去吧。” 沈素馨十分欢喜,又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扭着柳腰匆匆忙忙地走了。 淡月送了她出门,回来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疏星面露忧色:“咱们自己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 苏轻鸢用力揉着眉心,冷笑道:“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也忒沉不住气了些,打量旁人都是傻子呢!” ------------ 21.夜访  这一晚,陆离没有来。 苏轻鸢好容易哄睡了陆钧诺,自己回帐中躺下,却辗转难眠。 这几日发生的事反反复复地在她的心中煎熬着,让她苦不堪言。忆起昔日曾经有过的美好憧憬,再想想将来可能遇到的种种不堪……今时今日,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寸心如割”。 如此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她干脆披衣起身,从桌上拿起苏青鸾还回来的那本书,胡乱翻看起来。 却是看不进去的。那些细细的蝇头小楷,在她眼中似乎变成了一只只长了腿的蜘蛛,爬来爬去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陆离。 她只能认出这两个字,不管这两个字中间隔着多少行、隔着多少页。 陆离。 她怨他、恨他,却又偏偏不能不想他。 他今晚竟没有过来。是因为有事绊住,还是正在酝酿新的手段来折磨她? 心神恍惚的时候,苏轻鸢常常听到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唤:“阿鸢,阿鸢。” 可是,她知道那都是她的幻想。 那个人……他再也不会那般温柔地待她了。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那样折磨她的时候,他的心里,真的高兴吗? 看到如今的她,他是否还会记起从前的温情缱绻、岁月静好? 应该不会吧? 如今,苏轻鸢甚至已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那些模糊得如隔云雾、已记不清细节的往事,会不会只是她闺中无聊时做的一个漫长的美梦呢…… 三更过后,苏轻鸢终是丢下那本书,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而此时在朝乾殿,午夜的举哀已经结束,夜里的正差事算是完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太妃渐渐地有些昏昏欲睡,随侍的宫人们自然乐得清闲,谁也不会多事去叫醒她们。 内殿还亮着灯。 陆离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只做工十分粗糙的荷包,掌心早已攥出了汗。 门前的竹帘“叮叮”地响了两声,十分轻微。 立在桌旁伺候的小路子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又慌忙躬身行礼:“沈太妃……” 沈素馨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 小路子迟疑着看向陆离,后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此时陆离的手中空空如也,那只荷包早不被他知藏到哪里去了。 小路子低着头倒退出去,体贴地掩上了门。 沈素馨注意到这个细节,眼中亮起了异样的神采。 陆离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沈母妃有何吩咐?” 沈素馨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叹道:“国丧期间事务繁多,也亏皇上年纪轻轻的,竟能把事情处理得这样周全妥帖……这些日子,皇上一定很辛苦吧?” 陆离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这是朕分内之事。母妃夤夜前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向朕道一声‘辛苦’吧?” 沈素馨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手足无措,竭力装作悲伤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鬓角,低声道:“皇上慧眼如炬。我确实是有所求而来——我年纪轻,跟同辈的姐妹们都聊不到一起去,若是搬到兴庆宫,以后的日子只怕难熬,所以我想……” 陆离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话,淡淡道:“这也容易。等父皇梓宫奉入皇陵之后,朕会下旨将不愿留在宫中的母妃和宫人们放还母家。将来母妃若要再嫁,朕也不会阻拦,只不要太张扬就是了。” “不,我不出宫!”沈素馨闻言竟然脸色大变。 陆离拧紧了眉头。 沈素馨偷眼看看他的脸色,试探着道:“我想留在太后姐姐身边作伴——太后已经答应了的。” “她答应了?”陆离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沈素馨心中害怕,许久才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陆离终于冷笑道:“好,朕知道了。” “那我……”沈素馨有点不太敢继续追问了。 陆离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母妃当真是好兴致,深夜守灵,居然还不忘脂粉敷面、熏香染衣。” ------------ 22.陆离,我想杀了你  芳华宫内殿,轻纱半掩,寂无人声。 苏轻鸢沉沉地睡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素白的纱帐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她自是浑然不觉。 梦中,眼前的光影忽然凌乱起来。她的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缚住,又像是压了一块大石,闷得她喘不过气。 正无助间,却有无数猛兽冲上来向她撕咬,身下某处剧痛如割,似乎有什么东西残忍地钻了进来。 被征服、被掌控的绝望感压在心头。此时叫天不应、唤地不灵,她只得拼尽力气,抵死挣扎—— 蓦然惊醒,苏轻鸢的视线对上了一双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眼睛。 “你,还是来了……”她定了定神,涩涩地叹了一声。 陆离气喘吁吁,一面动作,一面在她耳边冷笑:“怎么,不装睡了?” 苏轻鸢偏过头去,重新闭上了眼睛。 噩梦还在继续,痛苦有增无减。 苏轻鸢紧紧攥着被角,暗暗祈祷他快些结束。 几番昏沉欲死之后,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讽意十足:“刚才不是叫得挺好?这会儿又想装死,算是什么招数?忽然想起立牌坊了?” “陆离,我想杀了你!”苏轻鸢咬牙嘶吼。 “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陆离的语气依然轻飘飘的。 苏轻鸢反而有些无措。 这句话,她说过? 刚才?梦里?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原来,短短数日,她竟已恨他入骨! 苏轻鸢转过脸来,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确实会杀你的——你若不想死,就先杀了我吧。”“母后说什么呢,儿臣怎会做出‘弑母’那样悖逆人伦的事来?”陆离停止了撕咬,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笑道。 苏轻鸢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陆离大为兴奋,双臂蓦然收紧,喉间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结束了。 苏轻鸢忽然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肩头。 血腥味很快在口中蔓延开来,她仍是不肯松口。 直到,陆离的手掌压在了她的颈下。 她不得不张嘴呼吸,陆离也就放开了手,向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苏轻鸢看着他肩头蜿蜒下来的那道血痕,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嘴角:“你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提到‘人伦’,究竟是想恶心我,还是想恶心你自己?” 陆离皱了皱眉头,一脸不解:“母后何出此言?莫非儿臣做过什么有悖人伦的事不成?是哪一件?烦请母后细细说与儿臣知道……” 说话间,他重新将苏轻鸢搂进怀里,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颈下、胸前那些深深浅浅的咬痕。 苏轻鸢努力偏过头,试图避开他的气息。陆离偏又凑到她的耳边,哑声道:“……或者,母后想演示给我看,也是可以的……” 苏轻鸢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有时甚至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但颈边属于他的气息,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折磨着她。 从他口中吐出来的那些字句,如同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的心上,将她的尊严、她的信念,一点一点地砸成了碎片。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一具完全没有廉耻心、没有道德感的行尸走肉——那样的她,还算是个“人”吗? 苏轻鸢可以预见到未来,却无能为力。 因为那是陆离想看到的。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为了摧毁她。看着她崩溃、看着她绝望,他便高兴了。 苏轻鸢没有再闭上眼睛,可是她的目光也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地方。视线的尽头似乎是陆离的脸,但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知过了多久,她模模糊糊地听到了陆离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听沈氏说,你想邀她与你同住?”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努力在脑海中把这些字音串起来,试图的理解它们的含义。 陆离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苏轻鸢终于理出了头绪,眉头却没有舒展:“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昨夜。”这两个字音,陆离说得很轻,意味深长。 ------------ 23.她比你懂事多了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陆离凑到她的耳边,轻笑:“沈氏可比你懂事多了。你要跟她一起住也好,顺便——让她好好教教你。” 说罢,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等着看苏轻鸢的反应。 苏轻鸢并没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崩溃绝望。 她只是很艰难地皱了皱眉头,微微扯了一下唇角:“果然……” 看到她异乎寻常的平静,陆离反倒迷惑了。 他以为苏轻鸢是把沈素馨当作救命稻草的,所以他很乐意把那根稻草夺过来压在她的背上。 他相信,这件小事,差不多可以成为将她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可是,苏轻鸢没有垮。 陆离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或许早已看透了沈素馨的算盘! 既然已经看穿,为什么还要纵容?难道她是想—— 陆离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他抬起手来狠狠地捏住了苏轻鸢的下巴,唇角却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微笑:“你这个红娘,做得相当不错——我该如何报答你呢?再疼你一次,如何?” 说着,他的手指缓缓放开,轻柔地抚过苏轻鸢的唇瓣:“这么可人疼,难怪老东西那般急不可耐!” 苏轻鸢猛然推开他,坐了起来。 这一下子猝不及防,陆离竟被她推出老远,险些撞在墙上。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立即反扑回来,狠狠地将苏轻鸢压回了枕上:“现在才想起贞节烈女这一套把戏,是不是太迟……” 他的嘲讽尚未说完,苏轻鸢已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离嫌恶地侧身避开,正要发怒,却忽然呆住了。 素白的枕上,红了一片。 “阿鸢!”陆离脸色大变。苏轻鸢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漠然地看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陆离怔了片刻,忽然又冷笑起来:“别装死,我知道你没事!” 苏轻鸢闭目叹道:“我确实没事。你若还有兴致就请继续,否则请自便,我累了。” 陆离深锁眉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手指伸到苏轻鸢的唇边,尚未碰到又愤怒地缩了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陆离下床穿好了衣裳,向屏外侍候的小宫女冷声吩咐:“传太医来!” 小宫女答应着去了。外面随后传来淡月带着哭腔的质问:“我家小姐怎么了?” 陆离没有回答。 他坐回床边,冷声道:“你那套小把戏还是收起来吧。除非你死,否则休想朕放过你!” 这一次,苏轻鸢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陆离迟疑良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幸好,指尖还能感觉到轻微的跳动。他定了定神,甩开那只手,站起身来。 “皇上,礼部尚书在朝乾殿候驾,说是有要事启奏。”小路子在窗外低声禀道。 “叫他等着!”陆离沉声怒吼。 小路子不敢多言,在窗外急得直跺脚,最终还是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陆离忽然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太医院的人,走路都是用爬的吗?” ------------ 24.拭目以待  在陆离把那张桌子拍烂之前,余太医终于拖着两条跑软了的腿及时赶到了。 淡月趁机跟了进来,看见枕上的血痕,立时吓得掉起了眼泪。 疏星忙把她拖出去,自己进来站在屏风旁边伺候着。 诊过脉后,余太医擦了擦汗,躬身回道:“医书有云:‘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太后娘娘并未添病,脉息却比昨日弱了许多,必是因为哀伤太过之故……” “你只说妨不妨事就好,谁要听你背书!”陆离黑着脸道。 余太医的神色有些为难:“如今是不妨事的,只是……太后若一直不能放宽心,再这样煎熬下去,不出数月必然伤及根本,那时只怕就难说了。” 陆离皱了皱眉头,又问:“咳血是怎么回事?” 余太医道:“太后应当并无咳血之症。适才想必是急痛攻心之下,一口血撞上来呛了嗓子,没有大碍的——其实吐出这口血倒是好事,若是郁积在心头,反倒大为不妥。” “急痛攻心?”陆离咬着牙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余太医努力回想了一下,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陆离支走了余太医,盯着苏轻鸢那张苍白的脸看了一阵,目光缓缓移开,落到了枕下露出的那一角书册上。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倒真是心有灵犀,连病都病成一样的!” 这时,淡月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梗着脖子哭道:“你要是实在看她不顺眼,不如就干脆杀了她!这样零碎折磨人算什么?好歹你如今也算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了,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没等她说完,疏星已冲过来捂住她的嘴,按着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淡月忧心太后凤体,情急之下多有失言,请皇上恕罪!” 陆离低下头来,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淡月,你跟着你主子,有七八年了吧?” 疏星迟疑着放开了手,淡月便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冷笑道:“是又怎样?你至多连我一起杀了!淡月孤身一人,没有亲人让你威胁、更没有九族给你株连!” “瞎说什么呢,”陆离笑得似乎很和善,“朕为何要杀你?太后视你亲如姊妹,朕——自然也一样疼你。” 淡月呆了一呆,陆离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她的腮边,缓缓勾出一道暧昧的弧线。 回过神来的淡月毫不客气地扬起巴掌,狠狠地拍在那只手上:“恶心!” 陆离缩回手,笑容渐渐淡了:“真巧,你主子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淡月向苏轻鸢看了一眼,眼泪又落了下来:“你只管逼死她吧,我打赌你迟早会后悔的!” “该后悔的人,不是朕!”陆离的脸色恢复了阴沉。 淡月愤怒地瞪着他:“没错,最该后悔的是我家小姐自己!谁叫她当初眼瞎……” 疏星看着陆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急得又来捂淡月的嘴:“别说了!你是要害死主子吗!” 淡月用力甩开她的手,跌在地上痛哭起来。 陆离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吩咐:“落霞,把淡月带出去——” “陆离……”昏睡着的苏轻鸢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陆离打住话头,略一迟疑,缓步走到了床边。 苏轻鸢却没有醒。 她紧紧地拧着眉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陆离,我迟早会杀了你……” 陆离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阴沉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朕,拭目以待。” ------------ 25.她就是个灾星  朝乾殿。 陆离进殿落座,冷眼向下方扫视了一圈:“定国公、何尚书、葛侍郎、崇政使、太常寺卿……不错,该来的都来了。” 定国公第一个站了出来,躬身道:“皇上,山东一带突发蝗灾,短短数日间已是赤地千里,若不能尽快妥善处置,灾民必然生乱啊!” 陆离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手边的青玉纸镇,神色淡然:“朕已责成当地道府多拨兵役人夫扑捕焚烧,并令督抚查访催捕、安置灾民。户部也已着手拨发粮米赈灾,其余诸项杂事要待布政使查访之后再行安置——定国公认为还有何不妥之处吗?” 定国公正在迟疑,礼部尚书何正儒已朗声接道:“陛下思虑周全,并无不妥。只是……除害抚恤固然重要,民心安定也不得不虑。大行皇帝刚刚龙驭宾天,山东一带又闹了蝗灾,天下流言四起,难免人心不安。陛下初登大宝,‘民心’二字重逾千钧,不可轻忽!” “何尚书的意思是,朕需要下诏罪己,为国祈福?”陆离沉声追问。 何尚书忙跪了下来,正色道:“万万不可!天下灾祸连属,百姓往往抱怨君王无德,此乃亡命之徒兴风作浪之良机。陛下若在此时下诏罪己,只怕正中奸人下怀,难保不被有心人借题发挥,煽动作乱!” 这时,葛侍郎和太常寺卿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葛侍郎接着何尚书的话头继续道:“天降灾祸的缘由除了‘帝王失德’之外,更有可能是‘国有妖孽’!臣以为,如今只要将‘妖孽’除去,妥善赈灾,天下百姓必然同心感戴,此乃陛下立德立威、取信于民之契机,不可错失!” 陆离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下来。 他虽早已猜到了这些人的来意,此时却仍是禁不住胸中怒气翻涌。 太常寺卿叩首道:“皇上,太卜署日前重新占卜过太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其命格诡谲,曲折多舛,恐大不利于国啊!” 崇政使薛厉立刻接道:“她一进宫,大行皇帝即刻便龙驭宾天,随后山东一带就闹起了蝗灾,显见得她就是个灾星,还用得着算什么八字、什么命格?此时不杀那妖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够了!”陆离拿起纸镇重重地敲在了案上。 薛厉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却不肯低头。 陆离冷笑道:“命格诡谲?不利于国?既然太后命数曲折,当初大行皇帝册立皇后之前,怎不见太常寺出言阻止?” 太常寺卿缩了缩脖子,不敢答话。 他总不能明着说当时是苏将军施加了压力吧?这些年太常寺在朝中的地位渐渐式微,一直都在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容易吗他! 薛厉见无人接话,便跪直了身子,粗着嗓子大声问道:“大行皇帝被那妖孽蒙蔽了双眼,难道皇上也要步其后尘吗?” 此话一出,非但殿内服侍的宫人胆战心惊,就连殿门外的内侍也吓得齐齐跪了下来。 陆离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薛厉的面前,站定。 薛厉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居然硬是直着脖子没有低头。 对峙许久,陆离发出了一声冷笑:“掌管仪典的礼部、负责天象历法的太常寺、执掌中枢机要的崇政院、还有个多年不问政事的定国公——你们这么多人凑到一块儿,就是为了逼死一个与你们的职责毫不相干的女人?你们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事关天下兴亡,每一个南越子民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薛厉高高地昂着头,理直气壮。 定国公叹了口气,躬身道:“皇上秉性仁孝,必不忍加害太后,但……苍生无辜,请皇上为了南越天下,勉为其难!” 陆离回到原处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或跪或站的几人,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若是朕执意不肯呢?” ------------ 26.母后不要死  苏轻鸢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陆钧诺那双红红的眼睛。 她定了定神,缓缓勾起唇角,笑了:“好端端的,怎么哭成小兔子了?” “母后,你不要死好不好!”陆钧诺大哭着爬上床,搂住了苏轻鸢的脖子。 苏轻鸢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你听谁说母后要死了?” 陆钧诺在苏轻鸢的脸上蹭了蹭眼泪,哭道:“我听见红儿说,那些坏蛋又在劝皇兄杀了母后,还说母后是妖孽祸害……” 苏轻鸢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竟不知芳华宫里还有那样轻嘴薄舌的奴才——红儿是哪个?” 朱嬷嬷忙道:“是从前在苏贤妃娘娘那里伺候的。娘娘仙逝以后,身边服侍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红儿如今在于太贵人那里,没少挨打受骂的。这两日她时常往咱们这边走动,想必是惦记着重新回小王爷身边来服侍呢!” 陆钧诺嘟着小嘴,可怜巴巴地往苏轻鸢的怀里缩了缩。 苏轻鸢沉下脸来,冷笑道:“背后嚼舌根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背主求荣的东西?长姐容得下这种人,我眼里可容不下!落霞替我往于太贵人那里走一趟去,就说红儿丫头传谣作乱,犯了宫规,打发到掖庭去吧!” 落霞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忙赶着去了。 陆钧诺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把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红儿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母后不会死对不对?” 苏轻鸢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道:“母后自然不会死——我是本朝皇太后,岂是那些人说杀就能杀的?” 陆钧诺闻言立刻破涕为笑。 苏轻鸢随口安抚了几句,便推说精神倦怠,叫朱嬷嬷把那小家伙带了下去。 看着帘子垂落下来,淡月立时扑到床边,抓着苏轻鸢的手急道:“那个红儿说话的时候,我也听见了!她说什么礼部尚书、什么崇政使,还有定国公都掺和了这件事!他们口口声声说你是‘妖孽’,皇上耳朵里听得多了,会不会……” 苏轻鸢闭上眼睛,想了许久才涩声道:“他不会杀我的——我若死了,他今后再折磨谁去?” 淡月呆坐了一阵,又掉下眼泪来。 苏轻鸢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叹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比钧儿还爱哭?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如今……我已经习惯了。” 淡月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来强笑道:“我去看看炉子上的粥好了没有!” 说罢,没等苏轻鸢答应,她已捂着脸跑了出去。 疏星进来放下珠帘,劝道:“娘娘心里虽然难过,也该自己想开些……再这样煎熬下去,没病也要熬出病来了!王爷年纪还小,青鸾小姐也还没有出阁,您这会儿若是倒下了,谁来给他们撑腰呢?” 苏轻鸢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素白的帐顶:“你放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陆离也不会轻易让我死。他是个重情恋旧的人,哪怕我只是一个玩物,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玩腻了的。” ------------ 27.母后可曾想我?  在这之后的几天,陆离都没有到芳华宫来。 陆钧诺渐渐地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本性,每日缠着苏轻鸢陪他玩耍嬉闹,全然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恐惧和苦恼。 苏轻鸢本来也是个爱玩的。可是如今,她常常笑着笑着就发起呆来,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思飘到哪里去了。 又或者,人人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说。 淡月疏星二人每日忧心忡忡,却也渐渐地不太敢劝。她们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这个主子,如今竟变得有些陌生了。 苏轻鸢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只是忽然没了玩心,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了。 有了“生病”这个极好的缘由,芳华宫闭门谢客,着实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沈素馨每日都来请安,程太妃也遣人来问候过好几次。苏轻鸢完全没有见人的兴致,就都叫落霞她们打发了。 这些日子,宫里很热闹,宫外更加热闹。而苏轻鸢对那些热闹一无所知。 作为父亲的棋子、陆离的玩物,她是不需要有任何好奇心和行动力的。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活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有六七天,陆离终于又出现了。 再次看到他的时候,苏轻鸢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陆钧诺更是一头扎进了苏轻鸢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苏轻鸢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仰头看着陆离,一语不发。 陆离伸手把陆钧诺拎出来,丢给了朱嬷嬷。 然后,弯腰抱起吓呆了的苏轻鸢,直奔内殿。 朱嬷嬷呆了一呆,惨白着脸抱着陆钧诺躲到偏殿去了。 淡月疏星二人眼看着殿门关上,却什么都不敢做。别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屏息敛气,照旧把自己伪装成泥塑木雕,连眼皮子都没有多动一下。 内殿,帐中。 陆离解开了苏轻鸢身上的衣衫,轻柔地抚摸着她肩上、胸前那些已经结痂的咬痕,面露微笑:“多日未曾疼爱母后了,母后可曾想我?” 苏轻鸢闭上眼睛,装死。 陆离吻着她的鬓角,轻笑:“今日御史台有几个聒噪的家伙联名上书,弹劾上将军苏翊拥兵自重、横行不法。儿臣心里很为难,母后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苏轻鸢很想装作不在意,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睁大了,露出惊慌的神色来。 陆离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他放开了手,叹道:“上将军既然是母后的父亲,儿臣自然要竭力保全。只是——为了这件事,儿臣心里烦闷得很,母后可有法子帮忙纾解一下?” 苏轻鸢看着陆离微微勾起的唇角,心尖已剧烈地颤了起来。 许久之后,她缓缓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然后,努力地抬起头,用牙齿解开他的衣带,将自己生涩绵软的吻,印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陆离伸手拔下她的发簪,哑声轻笑:“不错,继续。” 苏轻鸢手指微颤,惶惑无措。 陆离极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指导着她,语气是久违的温柔而耐心。 苏轻鸢落泪的那一刻,陆离笑了:“别哭,你做得很好——母后在这方面的天赋,真的很让人惊喜。” ------------ 28.玉碎  “禀太后、皇上:上将军府如夫人和五小姐前来请安。”落霞的声音隔着窗子传了进来。 苏轻鸢立刻变了脸色,抬手抵住陆离的胸膛,便要挣扎起身。 陆离重重地将她压了回去,哑声怒斥:“专心一点!” “青鸾在外面……”苏轻鸢急得声音都发颤了。 陆离紧紧抱住她的身子,扬声向外面道:“朕有些要事正在同母后商议,请苏孺人和五小姐稍待!” 落霞在窗外低声应了,陆离便伏在苏轻鸢的耳边笑道:“现在可以继续了。母后可要低声些,万一被外面听到——” 不用他说,苏轻鸢早已咬紧了牙关,连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再发出来。 陆离见状却有些恼怒,忽然张嘴吮住她的耳珠,狠狠地咬了下去。 苏轻鸢闷哼一声,疼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离舔了舔沾血的唇角,低声笑问:“你家里人在外面都等急了,想不想快一点?” 苏轻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旋即领悟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在他玩味的目光中,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软了身子,按照他先前的指点,笨拙地缠上了他的腰…… 几番魂散魄荡之后,苏轻鸢已是遍体酸软,昏昏沉沉,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甚至险些忘了殿外还有人在等着见她。至于殿外的人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她更是早已顾不上了。 陆离神清气爽地起身穿好了衣裳,向苏轻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要不……我去跟青鸾她们说你不方便见人,叫她们改日再来?” “不必。”苏轻鸢咬牙坐起身来,在床边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清醒了几分。 陆离在妆台上找到苏轻鸢的玉梳,坐下来替自己束好了发冠。 这时苏轻鸢正在开箱翻找衣裳。陆离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在苏轻鸢穿好衣裳走过来的时候,陆离却又瞬间沉下了脸,一语不发地起身便走。 “喂,我的梳子……”苏轻鸢下意识地开口叫住了他。 陆离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那枚玉梳一直在他手中攥着,密密的梳齿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印痕。 他的胸中莫名地涌起了一股怒意。 玉梳从陆离的手中飞回来,“啪”地一声砸中了妆台上的菱花镜,然后掉到地上,碎了。 苏轻鸢呆了一呆,缓缓蹲下身去把碎玉捡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陆离在屏风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苏轻鸢若无其事地从妆奁中另找了一把梳子出来,他才阴沉着脸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珠帘声响,苏轻鸢缓缓地停下了梳头的动作,看着手边那只碎成了几截的玉梳,苦笑起来。 那个人大概忘了,这枚玉梳正是他顺手买来给她的。 他当初送得那样随意,多半并不知道赠人梳子意味着什么吧? 又或许他知道,所以他今日才会故意“失手”将它打碎,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他的心思,又岂是她能猜到的呢? 苏轻鸢扶着桌角站起身来,略一迟疑,绕过屏风缓步走了出去。 ------------ 29.青鸾及笄了吧?  在外殿之中没有看到陆离的影子,苏轻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唤落霞道:“请阮姨娘和青鸾进来吧。” “可是,”落霞的神色有些为难,“皇上已经送苏孺人和五小姐出去了。” 苏轻鸢怔住:“什么叫‘出去了’?” 落霞低头道:“皇上说太后病中虚弱,不方便见外人……苏孺人和五小姐在殿外磕了头,皇上亲自送她们出宫去了。” 苏轻鸢怔怔地想了一阵,脸色渐渐变了。 陆离到底还是不许她见家人……可是他什么时候变得那样热心了?两个没有品级的女眷,竟能劳动他一国之君亲自相送? 事有反常,她不能不忧心: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轻鸢心烦意乱地走到廊下站定,却渐渐地只觉得头重脚轻,心里更是什么头绪都理不出来了。 “母后站在这里做什么?”长廊尽头忽然响起了陆离的笑语。 苏轻鸢本能地绷紧了身子,竟连回头的力气也没有。 陆离走过来,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是在等朕回来吗?” 廊下服侍的小宫女们见状,齐齐低头退了下去。 苏轻鸢紧紧抓住栏杆,强打精神不许自己倒下。 如此过了许久,她终于勉强鼓起勇气,涩声问:“阮姨娘和青鸾,是不是你召进宫来的?” “母后何出此言?”陆离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轻鸢咬牙道:“若不是你召她们来的,落霞怎敢在……怎敢随意替她们通报?” 陆离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不错。确实是朕请她们来的,也是朕允许落霞在咱们‘办正事’的时候替她们通报的——母后不喜欢吗?” “为什么?!”苏轻鸢猛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陆离微笑不语。 苏轻鸢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你是故意让她们知道,我跟你……”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必瞒着她们?”陆离的双手放在苏轻鸢的腰间,肆无忌惮地乱揉乱摸。 苏轻鸢渐渐地被他拖着离开了栏杆,只能被迫靠在他的怀里,心中越发惶恐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她咬了咬牙,继续问道:“既然叫她们来‘探病’,为什么又不许她们见我?” 陆离依然淡淡地笑着:“见了面,你要跟她们聊什么?聊你刚刚进宫就克死了父皇的‘丰功伟绩’,还是聊你这几日如何在朕的身下婉转承欢?” 苏轻鸢喉头一阵发堵,险些喘不上气来。 她虽然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被他羞辱,可是听到他这样直白地把话说出来,她仍觉得浑身滚烫,耳中轰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轻鸢已完全软倒在了陆离的怀里,脚下连半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陆离拥着她回到殿中,忽然将她抵在了靠墙的屏风上:“朕记得青鸾只比你小几个月,今年春天已经及笄了吧?” 苏轻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心中一凛,脸色大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离笑得意味深长:“先前一直没仔细瞧过她,今日细看了看,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虽说看上去病弱了些,可是纤腰楚楚、弱不胜衣的模样,更容易令人心动呢,你说是不是?” ------------ 30.你会害死她的  他的笑容很温和,苏轻鸢却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只觉寒意彻骨。 原来这才是他召青鸾进宫的原因——他毁了她还不满足,竟然连青鸾也不打算放过! 苏轻鸢紧紧地揪住了陆离的衣袖,颤声道:“你不能动她!” “吃醋了?”陆离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苏轻鸢的眼圈早已红了。她扯着陆离的袖口,拼命摇头:“青鸾太单纯,胆子又小……你会害死她的!” “你如何知道朕不能保护她?”陆离戏谑地笑问。 苏轻鸢急得连害怕都忘了:“若你心里有她,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你……你不是青鸾的良人!我已经……” 她的声音忽然哽住了。 “你已经怎样?”陆离沉声追问。 苏轻鸢迟疑许久,咬牙道:“青鸾对你没有用处,你就放过她好吗?她是个好姑娘,值得被人真心相待!我苏家三姊妹总不能都死在这宫墙之中,你有我……你折磨我一个人就够了!” 陆离的脸色不知何时已阴沉了下来,目光更是冷得可怕。 苏轻鸢心里发慌,却不愿妥协,只好硬着头皮靠在屏风上站稳,底气不足地与他对峙着。 “你是想说,你已经毁在朕的手里了,不能让你的好妹妹也遭这份罪,是吗?”陆离冷冷地问。 苏轻鸢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陆离见她默认,嘲讽地勾起了唇角:“落到朕的手里,很悲惨,是不是?” 苏轻鸢更加不敢应声。 陆离攥住她的手腕,狠狠地将她甩到了旁边的小供桌上:“别再作这副苦兮兮的鬼样子给朕看!进宫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你遭遇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没有资格怨恨任何人!” “我哪里敢怨恨你……”苏轻鸢强忍痛楚支起身子,苦笑起来。 陆离冷声道:“你想要朕放过苏青鸾,可以。拿出你的诚意来!” 苏轻鸢仰头看着他,咬唇不语。 她的手中实在没有任何筹码,如何能与他谈条件呢? 许久之后,陆离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勾唇冷笑:“朕没有那么多善心可以施舍给你。你若是拿不出让朕心动的筹码,就老老实实地闭上嘴,等着帮朕迎接青鸾进宫吧!” “不要!”苏轻鸢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飞快地从供桌上爬起来,抱住了陆离的腰。 后者面沉如水,毫不怜惜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用力掰开。 苏轻鸢心下发慌,挂在他的腰上愈发不肯放手:“你放过她!我求你放过她——你怎么对我都可以,青鸾她太脆弱,受不得苦的!” “怎么对你——都可以?”陆离低下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苏轻鸢咬紧牙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离微微勾起了唇角:“好,朕就准你所请,希望你不要后悔。”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陆离眯起眼睛,淡淡道:“明日早起,陪朕上朝。” “上朝?可是……”苏轻鸢呆住了。 但她最终还是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敢多问。 看陆离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在同她打商量的。 他决定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先前没有,如今当然就更加没有了。 ------------ 31.太后高兴就好  次日早朝,殿中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只因御座旁边又设了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面端坐着的,正是被朝臣们诟病为“祸国妖孽”的当朝太后苏轻鸢。 没有垂帘、没有架屏,这个素衣银钗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坐在了满朝文武的面前! 惊诧之余,群臣由窃窃私语而至议论纷纷,最后竟然就在这朝堂之上,互相吵嚷起来。 苏轻鸢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地窥察着陆离的脸色。 陆离偏过头来,在群臣看不见的角度,向她轻佻地眨了眨眼。 苏轻鸢慌忙移开目光,低下了头。 过得片刻,朝臣们的吵嚷声渐渐地低了下去。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那个一身正气的崇政使薛厉。 他草草地向陆离行了个礼,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苏轻鸢:“敢问太后:您一介女流,出现在朝堂之上意欲何为?” 苏轻鸢下意识地看向陆离,却见他只管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纸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略一迟疑之后,苏轻鸢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抬了抬眼皮:“哀家想来,所以就来了。‘祸国妖孽’的罪名都担着了,难道还怕再多担一个‘牝鸡司晨’吗?”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礼部尚书何正儒迈步出列,痛心疾首:“自古内外有别,不容逾越。陛下并非幼主,太后更未曾受先帝托孤,此举实在于礼不合!请太后即刻起驾回宫,莫使陛下为难!” “太后高兴就好,朕并未觉得为难。”陆离漫不经心地笑道。 何尚书被这句话呛了一下,脸上不免有些难看起来。 苏轻鸢忍不住又向御座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始终未能猜透陆离带她上朝的用意。此时看来,他似乎是存心想作壁上观,让她独自应对群臣的质问和指责了。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发怯,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正面迎上。 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岂有被臣子的气势压倒的道理? “请问何尚书,”苏轻鸢面色平淡,“你为人臣子,三番两次言语胁迫皇帝欲置哀家于死地,可曾想过皇帝是否会为难?皇帝已明旨尊哀家为皇太后,天下皆知。莫非你们这些‘朝廷栋梁’、读书明理的饱学大儒,竟全都不知道‘弑母’是多大的罪名?你们口口声声说‘内外有别’,却为何偏偏不记得‘尊卑有分’?哀家若死于你们之手,南越皇朝可还有天理伦常在?” 她接连发问,语气一句比一句严厉。何尚书最初曾想开口打断,在她说完之后却又沉默下来。 还是薛厉冷声接道:“你若当真体谅皇上,此刻就该认罪自戕,而不是跑到朝堂上来胡搅蛮缠!” 苏轻鸢冷冷地看着他:“哀家无罪,为何要无故自戕,平白使皇帝背负‘不孝’之名?” 薛厉拧了一下眉头,发出一声冷笑。 苏轻鸢赶在他反驳之前,继续道:“这几日,哀家的耳朵里有些不甚清静——听说有人把山东一带闹蝗灾的事也算在了哀家的账上?” ------------ 32.太后明察秋毫  薛厉冷哼一声,表示承认。 苏轻鸢眯起眼睛,冷笑起来:“据哀家所知,南越境内每隔三五年必有一场蝗灾!若说今年的蝗灾是哀家这个‘妖孽’带来的,那么往年的灾害又是谁闹出来的?” 太常寺卿缩了缩脖子,眼皮越发耷拉了下去。 苏轻鸢继续冷笑道:“今年初夏,黄淮一带连续四十二天滴雨未落,湖海干涸,正宜蝻虫繁育。自古旱极而蝗,此乃自然之理,何苦要赖到哀家的头上!” 户部尚书和几个官员面露惊诧之色,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苏轻鸢向殿中扫视一圈,继续道:“有人说,山东一带灾民暴乱,为的是除掉哀家这个‘灾星’;岭南也有暴民打着‘除妖孽、清宇内’的旗号冲撞官府、滥杀无辜,是这样吗?” “太后果真明察秋毫。”薛厉硬邦邦地道。 苏轻鸢冷笑一声,嘲讽地看着他:“哀家到底有没有过错,你们心里都清楚!区区几个暴民作乱,哀家就必须以死谢罪?照你们这样办事的规矩,改日若是有人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是不是就该把这南越江山拱手相让?你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打算把皇家威仪置于何地?” 言至于此,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这时,上将军苏翊终于站了出来:“太后不必动怒。微臣今早收到捷报:山东灾民已经妥善安置,暴乱早已平息;至于岭南暴民,那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微臣愿派遣属将前往剿灭,不出两月必定风平浪静!” 薛厉的脸色沉了又沉,许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陆离抬起头来,沉声道:“苏将军雷厉风行,外能御强敌、内能清贼寇,这才是我南越皇朝真正的栋梁之臣!太后是苏将军嫡女,毓质名门,德才兼备,故蒙大行皇帝钦点为继后,位主中宫。太后进宫之前,太卜署也曾占过命数,众口一词都说是上上大吉——朕实实不知,这‘妖孽’二字到底是从何说起?大行皇帝夙患心疾,也正是因为心疾发作才至于龙驭宾天,太医院脉案清晰无误。众卿若有疑虑,大可调取脉案验看,断不该听信谣传,作那等大逆不道的荒唐言论!” 何尚书迟疑片刻,缓缓跪了下来:“臣——有罪。” 薛厉黑着脸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极不情愿地跟着跪了下来。 陆离见状,冷冷地向殿中扫视了一圈:“众卿还有何话说?” 户部尚书跪地道:“太后持躬端肃、爱民如子,正是家国之幸,区区流言甚不足畏!臣等预祝苏上将军旗开得胜,平定岭南!” 有人带了头,皇帝的态度又很明确,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苏轻鸢听着满殿颂声,心里有些恍惚。 过了今日,那些闹着要杀她的朝臣们应该可以消停一阵了吧? 只是她仍有些不明白:她能说出来的这些话,陆离自己不可能想不到。他为什么不自己解决这个麻烦,却偏要带着她到朝堂上来呢? 他的心思,实在难测! 一声“退朝”过后,群臣跪地恭送。陆离抢上前来扶住了苏轻鸢的臂弯:“母后小心脚下,儿臣送您。” 苏轻鸢不敢推拒,只好由他搀扶着,强作从容地走了出去。 刚刚离开朝臣们的视线,陆离便凑到苏轻鸢的耳边,低声笑道:“母后刚才的那番言论,真真是掷地有声、义正辞严,也难怪满朝文武都为你的浩然正气所折服了!” 苏轻鸢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便没有接话。 只听陆离又继续道:“如果他们知道口口声声说着‘天理伦常’的皇太后,暗地里却早已爬上了朕的龙床,不知会作何感想?” ------------ 33.味道不错  “我没有……”苏轻鸢的脸色立时涨红了。 陆离将她抵在长廊的柱子上,沉声追问:“你没有什么?”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垂眸不语。 “皇上……”小路子在后面怯怯地唤了一声,似乎是在向陆离提醒什么。 陆离忽然勾住苏轻鸢的腰,拖着她折进了旁边的一间耳房。 苏轻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站在门口只顾发愣。 陆离重重地将她按在墙上,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没错,是咬。 他的手双手紧紧地箍住苏轻鸢的腰身,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有唇齿在她的唇上粗暴地肆虐着,似乎要将她的嘴咬烂一般。 幸好这样的折磨并未持续太久。片刻之后,吓呆了的苏轻鸢听到了他喑哑的呢喃:“味道不错,可惜今日不得空闲,正餐只好留到晚上了……” 苏轻鸢抬手擦擦嘴角,手背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陆离看着她红肿流血的唇,沉沉地笑了一下,忽然又抬起手,娴熟地解开了她领口的两颗纽扣。 “你刚刚说要到晚上……”苏轻鸢急了。 陆离没有接话,只是用力按住她的肩,低头在她颈下吮咬了许久。 “皇上,苏将军……”小路子的声音在门外惶急地响了起来。 陆离终于放开了苏轻鸢。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系纽扣的样子,他愉悦地笑出了声。 两颗纽扣,苏轻鸢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扣了上去。 陆离没有继续为难她。 他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凑到她的耳边笑问:“你刚才是想说,你没有上过龙床?这倒是朕的疏忽了,竟让母后留下了这样的遗憾——母后今晚请到养居殿来,让儿臣在龙床上好好‘孝敬’您一番可好?” 苏轻鸢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陆离放开了她,转身出门。 门外却是苏翊的声音响了起来:“臣……” 陆离笑道:“苏将军不必多礼。你是来见母后的吧?” 苏翊低头道:“正是。听闻太后凤体欠安,臣夙夜忧心,只恨内外有别,不得亲来问疾。今日既然见了……” 陆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真诚地笑着:“父女连心,此乃人之常情。朕今日请母后到此处来,本意也是希望苏将军能同母后说说体己话,以慰母后思亲之情。” 苏轻鸢在里面听见这番话,只得扶着墙走了出来。 苏翊忙向陆离谢恩,又跪地拜见苏轻鸢,礼节甚是周全恭敬。 小路子终于得了个空,忙向陆离急道:“皇上,定国公还在上书房候着呢!” 陆离点了点头,又向苏轻鸢躬身笑道:“儿臣告退了。” “去吧。”苏轻鸢竭力稳住声音。 等陆离走远,苏翊便走上前来。 苏轻鸢用手撑住背后的墙壁,尽力维持着端庄的模样:“父亲近来可好?” “为父险些被你气死,你说好不好!”苏翊沉下脸来,厉声道。 苏轻鸢抬头看着他,没有兴致追问缘由,也没有心情责他无礼。 苏翊冷冷地盯着女儿,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天你母亲说你……我还不信,谁知你——你竟然真的敢!” 苏轻鸢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苏翊盯着的,是她的唇。 她下意识地抬手要遮,随后想起破绽不止一处,干脆又破罐子破摔地放下了手。 苏翊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脸上怒气更重。 苏轻鸢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父亲说错了。阮姨娘并不是我的母亲。” “也就是说,你并不打算否认了?”苏翊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 34.贱种  苏轻鸢抬手擦了擦唇角,垂眸不语。 苏翊踏着台阶走了上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上次我嘱咐你的那些话,你全当耳旁风,是不是?钧儿和苏家的性命前程都在你的手上,你不想着筹谋出路,却只贪图自身淫乐,做出这等龌龊之事来——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贱种!” “‘贱种’二字用得极恰。”苏轻鸢面无表情地道。 苏翊神色一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苏轻鸢昂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父亲要打死我,不妨即刻动手——可不要装模作样,撑空架子吓唬我!” 苏翊黑着脸盯了她许久,最终还是挫败地放下拳头,长叹了一口气:“鸢儿,这件事……到底是你太胡闹了些。” 苏轻鸢靠在墙上,冷笑起来:“究竟是我胡闹,还是你自己胡闹?你明知陆离是属狼狗的,偏把我吊在他的嘴边上,等他抓耳挠腮心痒难耐了,又冷不丁地把我给了别人,让他怎能不恼?我若不曾爬到他的床上去,只怕这会子钧儿和整个苏家都已经在他的砧板上躺着了!是,我目无人伦、我不知廉耻!可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骂我?” 苏翊的脸色黯淡下来,许久才叹道:“纵然有些难处,你也不该……” 苏轻鸢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遥遥看向远处的宫墙:“我累了。父亲若无别事,这就请自便吧。” “鸢儿!”苏翊向前跨出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轻鸢拧紧眉头,不情愿地将目光移回了他的身上。 苏翊面露痛苦之色,压低了声音问道:“听你言下之意,你跟他……并非情愿?” 苏轻鸢无声地侧过身去,表示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苏翊叹了一口气,温言道:“刚才是为父口不择言了,你不要放在心上。鸢儿,我只是在替你担心……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的下场可想而知!陆离心里若是有你,断然不会忍心将你置于这样的境地——如今你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 “你想说什么?”苏轻鸢冷声问。 苏翊压低了声音道:“陆离与你不是同路之人!他如今待你好,无非是贪恋你的身子,顺便借着你拉拢一下咱们苏家,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上了他的当!你是苏家的女儿,苏家和钧儿才是你将来的依靠。为父身为十六卫之首的上将军,麾下铁甲勇士足有二十余万,这是苏家在南越立足之本,也是你可以母仪天下的底气所在,你可明白?” 苏轻鸢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苏翊松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陆离故意把你和他的事透露给我知道,今日又特地带你上朝,显然是在刻意向苏家示好。这意味着他如今还不敢与我撕破脸,你不必过分忧虑。如今你在宫中立足未稳,切记凡事不要轻举妄动,千万珍重自己、保全钧儿为要。” “我知道。”苏轻鸢眼角低垂,心不在焉地胡乱答应着。 苏翊略一沉吟,又补充道:“你在宫中要时时留心他的动向,若有异常,一定想办法及时通知为父;还有上次叫你查的那件事,你要多多用心——为父在朝中虽不能一手遮天,但若能拿到他毒害君父的证据,苏家就有了真正的出头之日,懂吗?” ------------ 35.我帮你出宫  回芳华宫的路上,苏轻鸢昏昏沉沉的,心里乱成一团。这会儿她的身边并没有宫女服侍,只一个小太监远远地跟着,倒也清静。 路过映月池边的时候,迎面有人走了过来,看见苏轻鸢,便站定了脚步。 “程世子。”苏轻鸢看清来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程昱神色复杂,原地呆站了许久,终于低下头来,庄重地行了个礼。 苏轻鸢见他脸色憔悴,心里有些担忧,却不敢问。 程昱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润的微笑:“前几日听闻太后凤体违和,且喜如今大好了……”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笑容也渐渐地僵了。 苏轻鸢抬手挡住脖子上的红痕,垂眸叹道:“多蒙程世子挂念,早已不碍了。” “鸢儿……”程昱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面露苦涩。 苏轻鸢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语气依然平淡:“程世子是随国公爷进宫的么?” 程昱醒过神来,忙低头道:“是。家父有些国事要求见皇上,我思念姑母,便请了恩旨一同进宫拜见。” 苏轻鸢点点头,叹道:“既如此,你快去吧,程太妃想必等急了。” 程昱涩声应了,缓缓转身走出两步,忽然又快步折了回来:“鸢儿,他待你不好,是不是?他非但欺负了你,更刻意折辱你、让你难堪,是不是?” “程世子,哀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苏轻鸢沉下脸来。 程昱定定地看着她,咬牙道:“我知道我应该装糊涂,可是……我看不下去!鸢儿,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我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苏轻鸢闭目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颤如秋风中的枯叶:“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昱的眼圈渐红,声音也干涩得厉害:“这么多年了……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你,你心里的事,我如何会看不出来!如今旁人应该还不知道,只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形……还是不要再被外人看见了!” 苏轻鸢咬住红肿的下唇,黯然地低下了头。 程昱痛心地看着她:“我实在太没用……你被迫进宫,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离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明明可以为你想办法的!就算不能阻止你进宫,他也该尽力照应,让你在宫中安然无忧才对,可是他……我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他怎么忍心对你……” 苏轻鸢涩声苦笑道:“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耀之,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情了。” “我可以帮你!”程昱急道,“你若是希望他待你好,我可以帮你劝他;你若是想离开他,我可以帮你出宫……” “出宫?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太湖石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苏轻鸢的脸色立时白了。 程昱也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坦然地迎了上去。 太湖石后面缓缓走出来的那个人,正是陆离。 他嘲讽地看着程、苏二人,眯起了眼睛:“真巧,原来母后和程世子也在。” 一个娇俏的少女跟着跳了出来,笑嘻嘻地向苏轻鸢行了个礼:“静敏参见太后娘娘!” 苏轻鸢看见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原本便已经惨白的脸色越发灰败了几分。 “原来是你。”她涩涩地苦笑了一声。 静敏郡主眨眨眼睛,脸上有些疑惑:“太后娘娘的嘴唇怎么了?还有脖子上……” ------------ 36.被野狗咬了一口  苏轻鸢用帕子沾了沾唇角,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在等陆离开口替她解释。 可是陆离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唇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 苏轻鸢的希望破灭了。 她垂下眼睑,再次用手指揩了一下唇角:“没什么。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而已,倒让郡主见笑了。” 静敏郡主“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谁养的狗那么不识趣,咬人专咬嘴唇和脖子?” 陆离的脸色渐渐地黑了下来。 苏轻鸢眉心微蹙,似乎有些苦恼:“说真的,我也是头一回见到那样的狗——宫里没规矩的畜生可不多,想必那是一条野狗吧。” 短短两句话工夫,陆离的脸色已经差不多比锅底还要黑了。 静敏郡主觉得苏轻鸢的解释纯属胡扯。可是她所知有限,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揭穿这个谎话,只好将目光投向了陆离:“皇帝哥哥见过那么奇怪的狗吗?” 陆离面色阴沉,冰冷的目光直直地钉在苏轻鸢的身上。 苏轻鸢昂起头来,倔强地维持着笑容:“皇帝不必替哀家担心,区区小伤不碍事的。” 陆离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扯了一扯:“母后的安危要紧,儿臣如何能不担心?宫里野狗太多,又都是些不懂尊卑高低、闻到肉味就往上扑的东西——看样子是时候好好整治一下了。母后病体未痊,在朕把宫里的野狗扑杀干净之前,还是少出几趟门吧!” 苏轻鸢淡淡地笑着:“有劳皇帝挂怀,哀家记下了。” “宫里……野狗真的很多吗?”静敏郡主拧紧了眉头,一脸疑惑。 陆离温柔地揽着她的腰,笑道:“有朕陪着你,你怕什么?” 静敏郡主顺势往他怀里一靠,娇声笑道:“皇帝哥哥可不要骗我,你那么忙,总不能天天陪着我!” 陆离伸手点点她的鼻尖,笑得十分宠溺:“敏丫头可是糊涂了?等过一阵子你进了宫,什么时候不可以陪在朕的身边?你陪着朕与朕陪着你,有区别么?” 静敏郡主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展颜笑了:“果然是静敏糊涂了,还是皇帝哥哥聪明!” 苏轻鸢掩在袖底的双手紧了又紧,面上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程昱有心向陆离解释刚才的事情,却始终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等了这许久,他的额头上渐渐地有些冒汗了。 这时静敏郡主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苏轻鸢的身上。她缓缓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差一点忘了禀报太后娘娘呢:皇帝哥哥已经答应纳静敏为妃了!静敏笨手笨脚的,端茶倒水这些差事一件都不会做,太后可不要嫌弃我啊!” 苏轻鸢眼角低垂,淡淡道:“你跟在你皇帝哥哥身边,再怎么笨手笨脚也碍不着哀家的眼,哀家嫌弃你做什么?” “皇帝哥哥,太后答应了!我就说她不会为难我吧?”静敏郡主一蹦三尺高。 陆离深深地看着苏轻鸢,笑得有些阴沉:“母后一向疼你,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什么嘛,”静敏郡主不满地撇了撇嘴,“她何时疼我了?我们先前可是平辈称姐妹的,论年纪,她比我还小几个月呢!先前她明明是想嫁给你的,要不是我——” “先前是先前,不要提了!”陆离沉声打断她的话,语气已经有些不耐。 苏轻鸢右手上的两根指甲不知何时已折断了,尖锐的断痕刺得掌心生疼,也不知流血了没有。 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宫里的辈分,原本便有些掰扯不清。从前姐妹相称是不假,今后却只好委屈郡主跟着皇帝唤我一声‘母后’了——今日出来得太久,哀家有些乏了。皇帝、程世子,大家自便吧。” 程昱见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只得躬身告退。 这时,静敏郡主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程耀之,我刚刚听见你在跟太后娘娘说什么‘目光一直追随着你’之类的怪话——那是什么意思啊?” ------------ 37.南越皇朝的太上皇  程昱面色微白,迟疑许久才硬着头皮道:“微臣并未说过那样的话,想是郡主听错了。” 静敏郡主拧紧了眉头:“不会吧?我明明记得听到了的——皇帝哥哥,你听到了没有?” 陆离面沉如水,眼睛只盯着苏轻鸢,并没有听到静敏郡主的问话。 苏轻鸢沉声道:“确实是郡主听错了。程世子刚刚在说国公府的事,要‘追随’也是追随皇帝,哪有追随哀家的道理?” “是这样啊……”静敏郡主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原来是听错了——我还以为程昱对太后娘娘旧情未泯,想当南越皇朝的太上皇呢!” “放肆!”苏轻鸢立时沉下脸来。 静敏郡主被她这一嗓子吓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陆离的怀里缩了缩。 苏轻鸢垂下眼睑,沉声斥道:“郡主入宫以后,可得好好管管这张嘴才行,免得祸从口出!” 静敏郡主闻言,委屈地扁了扁嘴:“我又不是故意的……” 陆离将她揽紧了些,皱眉看向苏轻鸢:“敏儿天真烂漫,一向口无遮拦的。母后既然问心无愧,又何须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苏轻鸢的喉咙里干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昱得了个空,忙在旁说道:“微臣只是路过此处,巧遇太后銮驾,例行问安而已,并不敢对太后不敬……事关太后清誉,请郡主慎言。” 陆离“嘿”地笑了一声,未予置评。 苏轻鸢的心头好像有一团火在灼灼地燃烧着,烤得她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剧痛难忍。 她无心再周全什么礼数。此时此刻,她只能选择转身,逃离。 艰难地走出几步之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了陆离的声音:“程世子,难得相聚,一起下盘棋可好?” 静敏郡主似乎有些不满,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苏轻鸢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 事实上,她已经连走回芳华宫的力气都没有。是疏星和落霞二人放心不下迎出来,才勉强将她扶了回去。 这一个下午,当然还是只能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 苏轻鸢的眼前时常浮现出静敏郡主那张灿烂的笑脸——那么单纯美好的女孩子啊,谁会不喜欢呢? 似乎在不久之前,她尚有同静敏郡主一较高下的资本。可是现在,那个可爱的姑娘仅凭一个笑容,就可以让她一败涂地了。 晚膳照例是吃不下的。掌灯时分,苏轻鸢依然坐在廊下,盯着一块石头发呆。 疏星过来劝道:“如今夜风已经有些凉了,太后还是回房歇着吧。” 苏轻鸢有些茫然地抬了抬头。 落霞忽然走了过来:“太后怕是还不能歇——养居殿刚刚传过话来,皇上说:相信太后不会忘记的。” “不会忘记什么?他又在打什么哑谜?”淡月没好气地问。 落霞低头不语。 苏轻鸢呆站了许久,涩声问:“他不是说叫我以后少出门么?” 落霞恭敬道:“奴婢不知。养居殿只传了一句话,请太后自行裁夺。” ------------ 38.自己送上门  苏轻鸢靠在廊柱上,心里万分煎熬。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炼,上刀山下油锅她也不怕了。可是,若要她自己爬上刀山、自己跳下油锅呢? 明知养居殿有什么在等着她,她却不得不把自己送上门去——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本身就是陆离为她准备的一道酷刑啊! 陆钧诺扯着苏轻鸢的衣袖,仰起头来天真地问:“母后,今晚皇兄不会来了对不对?母后说故事哄钧儿睡觉好不好?” 苏轻鸢闭目良久,狠心挣脱了他的小手:“钧儿乖,叫嬷嬷陪着你吧。母后还有些事,需要出去一趟。” 朱嬷嬷闻言慌忙走了过来,不顾陆钧诺的抗议,强行把他抱了下去。 淡月拧紧了眉头:“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苏轻鸢不答,只低头向落霞道:“带路吧。” “太后请。”落霞转身走下台阶,半点迟疑也没有。 淡月想追上来,疏星忙拽住她的手腕,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都知道,事情不是她们能够阻止的。 这个时辰,各处宫殿之间的夹道上,还有不少宫人内侍来来往往。 苏轻鸢是太后,所过之处人人避让,并没有人过来冲撞,想必也不会有人猜到她要去往何处。 便是猜到了又能如何呢?总有一天,所有见不得人的事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的。 此时的苏轻鸢,心里有种面对宿命一般的无力感。想到年幼的陆钧诺,想到胆小病弱的苏青鸾,她心里纵然曾有几分硬气,此时也只能咬牙咽下去了。 养居殿门前的小太监们,并未因为苏轻鸢是当朝太后而格外恭敬几分。其中一人进去通报的时候,余者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任由苏轻鸢尴尬地等候在台阶下面。 直到苏轻鸢的双腿都站麻了,先前进去的那个小太监才走出来,慢吞吞地道:“皇上还有几份奏章要处理,请太后到偏殿稍待吧。” 苏轻鸢涩然一笑,一语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偏殿。 小太监退了下去,门外守着的宫女也并没有过来服侍。偏殿之中冷冷清清,连一壶热茶也没有。 苏轻鸢干脆连落霞也一起撵出了门,自己在偏殿中坐着,发呆。 她知道陆离的意思。 今夜,她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自然比往常更加低贱了。 陆离分明是要把她最后的傲气打磨干净。他就是想让她知道,她只是个寻常的暖床丫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养居殿的奴才都比她高贵几分。 苏轻鸢此刻倒没有觉得十分难堪。 更重的屈辱都已经熬过来了,她的心脏早已麻木。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已到极限了。想必,陆离所希望看到的那个结果,已经不远了吧?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忍耐多久——或许要等到青鸾出嫁,或许要等到钧儿长大,或许……要等到父亲真正可以一手遮天,不畏皇权的时候。 苏轻鸢并不认为自己可以熬过那么久。 她若熬不下去,陆离会不会有一点点、一点点的难过呢? 苏轻鸢伏在桌上昏昏沉沉地想着,心头渐渐有些哀凉。 不知过了多久,廊下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门口的竹帘随后“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 39.陆离不中用?  苏轻鸢立时站起身来,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门口却没有人。 只有竹帘微微摇晃着,证明先前听到的声音不是她的幻觉。 苏轻鸢怔怔地站了许久。确定无人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坐倒在先前的椅子上。 谁知就在下一个瞬间,一张放大的笑脸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在她眼前不到两寸远的地方,看着她。 苏轻鸢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张笑脸的主人吓得打了个哆嗦,飞快地摇了摇头:“我的妈呀,这女人是属哨子的吧?” 距离拉开之后,苏轻鸢认出了那张脸。 “段然。”她低下头,歉然地笑了一下,为自己刚才的失态。 随后,她想起自己受到的惊吓,面上又现出了几分薄怒:“段公子刚才离我那么近,是在看什么?” 段然“嘿嘿”地笑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我在看你的白发。” 苏轻鸢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额头,脸色变了:“白发?我……有吗?” 段然眨眨秀气的丹凤眼,认真地看着她:“当然有!‘觉来相思无寄处,片片染作鬓边霜’——李太白的诗,你没有听过么?既然你正在害相思,怎么可能没有白发?”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你扯谎,李太白何曾写过这样的诗!” 段然揣着双手往桌子上一坐,懒懒地道:“李太白写过那么多诗,你岂能每一首都读过?我说他写过,他就写过!” 苏轻鸢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被这小子给耍了。 她知道段然这个人一向没正经,可是插科打诨是要分场合的,这会儿她可没心情陪着他疯闹。 苏轻鸢只想求个清净,段然却不打算放过她。 他重新凑到苏轻鸢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刚才在想谁?你的‘三千烦恼丝’会为谁而寸寸成霜?” 苏轻鸢沉下脸来:“我乃当朝太后,段公子请慎言!” 段然“嗤”地笑了一声:“当朝太后?好吧,太后娘娘,您敢不敢解释一下,这会儿夜色已深,您孤身一人出现在当今皇帝的养居殿,有何贵干?” 苏轻鸢强作镇定,冷冷地看着他。 段然依旧吊儿郎当地笑着:“你也不必这样如临大敌,你跟陆离那点儿鬼鬼祟祟的事,我什么不知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不就是这么回事么,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你看陆离就比你大方得多,他从来都不瞒我!” “你不要乱说……”苏轻鸢瘫坐在椅子上,面色灰败,失魂落魄。 段然凑到她的面前,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啧啧”连声:“人家不是说雨露滋润过后的鲜花格外娇嫩嘛,你怎么反倒憔悴成这样?难不成是陆离太不中用?你要不要考虑下别人——比如我?段某人游戏花丛多年,深受天香楼各位姐姐们的好评,想必定能服侍太后娘娘满意……” 苏轻鸢紧咬下唇,呆坐许久才涩声问:“是陆离叫你来羞辱我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段然一脸惊讶。 苏轻鸢自嘲地笑了两声,胸中自管酸涩,眼中却落不下泪来。 养居殿是皇帝寝宫,若没有陆离的首肯,谁敢在此放肆! 片刻之后,苏轻鸢缓缓地站起身,掀开了竹帘:“他自己羞辱我还不够,居然还让你……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天香楼的娼妇吗?” “喂,我不是……”段然试图辩解。 苏轻鸢回过头来,冷笑道:“你去告诉陆离,我受够了!他要杀谁只管杀,要娶谁只管娶……我再也不管了!” 说罢,她不等段然答话,撞开一个拦路的宫女便要往外面冲。 这时,廊下却响起了一声沉沉的冷笑:“朕允许你走了吗?” ------------ 40.你杀了我吧  苏轻鸢立时僵住,随后自嘲地笑了起来。 果然,他在。 先前她只是有一点儿怀疑,而此刻陆离的出现,无疑已经正面印证了她的猜想! 陆离缓步走到近前,眯起眼睛看着她:“你想走?” 苏轻鸢咬了咬牙,那个“是”字却久久没有说出口。 段然笑嘻嘻地凑上前来:“长离,这女人不行啊!又呆又蠢的,脾气还大!我才说了几句话,连小手都还没摸一摸呢,她就崩溃了——完全不够玩啊!下次这种差事可别找我了,你手底下那么多人,随便让谁上不行啊?” 陆离的目光落到段然的身上,寒芒逼人。 后者向他咧了咧嘴,无声地吐出了四个字:“自求多福。” 陆离彻底沉下了脸。 段然“嘿嘿”地笑了两声,撒腿便跑。 陆离伸出手,捉住了苏轻鸢的手腕。 后者别过脸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阿鸢……”陆离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静默许久,苏轻鸢仰起头大笑一声,一头撞进了陆离的怀里。 陆离微微一怔,眼睛亮了:“阿鸢,你……” 苏轻鸢忽然偏过头来,对准陆离的扶突位置狠狠地咬了下去。 与上次单纯泄愤的撕咬不同,这一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一头数日没有进食的恶狼一样,咬住了便再不松口,竟像是要生生从他脖子上咬下一块肉来一样。 “松口。”陆离的脸色阴沉下来。 苏轻鸢充耳不闻,两只手紧紧地攀住陆离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分明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陆离恼了,扬起巴掌“啪”地一声扇在了她的脸上。 苏轻鸢不由自主地松了口,陆离立时挥手将她甩了出去。 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痛入骨髓。苏轻鸢反倒“嗬嗬”地笑了起来。 “疯女人!”陆离厌憎地咒骂了一声。 旁边早有内侍冲上来将苏轻鸢制住,又有人手忙脚乱地拿了药酒来替陆离处理伤口,殿前顿时乱成一团。 陆离甩开碍事的太监们,走到苏轻鸢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想杀我?” 苏轻鸢靠在墙上,涩涩地笑着:“我杀不了你……陆离,我输了……在你的面前,我什么都不是,连你的奴才都可以欺辱我……我承认是我不自量力了,那天……我应该喝下那杯酒的……” 陆离深深地看着她,双拳下意识地攥紧了。 苏轻鸢闭上眼睛,眼角依然干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笑得真实一点:“我不玩了,你杀了我吧。” 陆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沉声问:“你当真要死?我要杀钧儿,你也不在意?我要纳苏青鸾,你也不管了?” 苏轻鸢苦笑一声,自嘲道:“我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是不是?我不过是你的暖床丫头——或许连暖床丫头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丢给旁人戏耍的玩物罢了……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可以让你为了我放过钧儿、放过青鸾?那些话,我不会再信了!” 陆离冷冷地盯了她半晌,勾唇笑了:“如你所愿——小路子,叫人去芳华宫,把定安王带过来!” ------------ 41.跪下!  “你要干什么?!”苏轻鸢立时坐直了身子。 陆离嘲讽地看着她:“你不是不管了么?” 苏轻鸢有些无措。 陆离在她面前俯下身来,悠悠地道:“既然你不管了,朕也不必再跟他们客气——陆钧诺那个小畜生,朕早已看他不顺眼了,正好今夜当着你的面活剐了他;苏青鸾还算有趣,可以养在宫里玩几天,哪天厌倦了再犒赏三军也不迟;苏翊那只老狐狸到底是你的亲爹,朕不会过分为难他,至多不过让他万箭穿心马踏如泥罢了……” “不,不要……”苏轻鸢的心尖剧烈地颤了起来。 陆离勾起唇角:“是你自己放弃了他们,这可不能怪朕!” “我没有……”苏轻鸢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没有什么?”陆离嘲讽地看着她。 苏轻鸢扯住他的衣袖,哭道:“我没有放弃他们,你不要……” “还死不死了?”陆离用手指描摹着她脸上那个高高肿起的巴掌印,语气十分温和。 苏轻鸢慌忙摇头。 陆离笑了:“你的骨气,也不过如此。” 苏轻鸢泪下如雨。 陆离向她伸出了手:“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寻死觅活的招数也玩过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把那些小把戏都收起来了?” 苏轻鸢迟疑许久,终于把颤抖的指尖放到了他的手上。 陆离将她拉了起来,温和地笑着:“养居殿是历代帝王起居之所,先前是父皇住着的,朕前两天才刚刚搬进来——母后快进来看看,这内殿收拾得可好?” 苏轻鸢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进内殿,看着那张紫檀雕镂的八柱龙床,茫然无措。 陆离拥着她笑道:“你一门心思要进宫,不就是奔着这张龙床来的吗?父皇是没有机会陪着你享用它了,不过朕可以勉为其难——母后,请吧。” 苏轻鸢怔怔地站着,不肯上前。 陆离低下头摩挲着她的鬓角,柔声轻笑:“母后若是不肯,朕明日便召苏青鸾进宫来了。” 苏轻鸢甩开他的手,疾走几步撞了进去,跌坐在床沿上。 陆离见她只管坐着发呆,又不慌不忙地道:“母后莫非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苏轻鸢垂下头去,一语不发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陆离嘲讽地勾起了唇角:“这不是挺懂事的嘛,刚刚在偏殿是怎么了?段然又不是外人,你在他面前立什么牌坊?” 再没有什么可以脱的时候,苏轻鸢仰起头来,看着他。 陆离的唇角笑意加深:“母后看着我做什么?” 苏轻鸢紧咬下唇,慢慢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陆离缓步走了过来。 苏轻鸢听见脚步声,眼睛闭得越发紧了。 陆离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哑声问道:“今日在映月池边,你说朕是什么?野狗?” 苏轻鸢微微发颤,不敢吱声。 陆离捏住她肿着的脸颊,嘲讽地笑着:“朕若是野狗,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什么?母狗么?” 苏轻鸢下意识地摇头。 陆离忽然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转过去,跪下!” ------------ 42.你也会怜香惜玉?  夜风起,上弦月缓缓地坠下柳梢,隐没在黑暗之中。 养居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精工雕镂的八柱龙床上,男人缓缓起身,拉过角落里皱成一团的锦被,将那个娇小的女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阿鸢。”他俯身拥住她,哑声轻唤。 当然,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厚厚的锦被抱在怀里,软软的很舒服。不像单抱着她的时候,一把骨头硬得硌手。 陆离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他恍惚记得,她先前不是这样瘦的。她一向很贪吃,养得小脸圆嘟嘟的,笑起来有两只浅浅的小酒窝,常常显得傻兮兮的。 如今细细看来,她的脸竟似乎足足比先前小了一圈,下巴变得尖尖的,手指摸上去再没了先前温软的触感。 酒窝倒是更深了——可惜她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地笑过,那样醉人的笑窝,竟已是难得一见了。 陆离的手指在那笑窝的位置停留许久,忽然重重地按了下去。 那里,红肿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苏轻鸢梦中吃痛,原本便紧皱着的眉头抽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嘤咛。 陆离起身走到床尾,取过帕子沾了些温水,在那张小脸上细细地擦了一遍。 熟睡中的小女人十分乖巧,只是眼角的那一道湿痕,却怎么也擦不干。 那道湿痕蔓延到了枕上,洇出一圈深色的痕迹,一点一点地向外扩展着。 陆离的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他猛然站起身,将手里的帕子重重地摔进盆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梦里也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他捏住那一角尖尖的下巴,恶狠狠地问。 当然,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他最终还是忍着怒气,从柜子里找到药膏,抹到了那张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上。 她毕竟名义上是太后,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巴掌印,实在不好见人——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那张过分苍白的小脸上涂满了褐色的药膏,看上去有些好笑。陆离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指尖滑到了她的眉心处,轻轻地揉着。 女孩子蹙眉可不是好事。若是眉心长了皱纹,以后还怎么贴花钿呢?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的几支蜡烛已经陆续燃尽。陆离再次帮苏轻鸢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子披衣走了出去。 殿外,守夜的内侍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与这浓浓夜色融为一体。树影参差,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曳着。 陆离在廊下站了片刻,身后便响起了一声轻笑:“真不容易,春宵帐暖,你居然还舍得出来……” 陆离飞快地转过身,准确地抓住了那人的肩头:“我看你是活腻了!” “喂,你——”那人尖声大叫。 陆离眉头一拧,立刻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硬是拖着他进了偏殿。 “哈哈,陆离,你居然怕吵醒她……原来你也会怜香惜玉?我还以为你只会辣手摧花呢!”烛光之下那张夸张的笑脸,正是先前闯下大祸落荒而逃的段然。 陆离冷冷地看着他,脸色黑得跟外面的夜空有一拼:“不要以为你是车骑将军的遗孤,朕就不会杀你!” ------------ 43.有贼心没贼胆  段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你……要杀我?为什么?这些年我风里雨里不辞辛劳地替你跑腿办事,只差没把三条腿都跑细了,你居然舍得杀我?更别说咱们从小到大同穿一条裤子,一起分赃一起嫖娼的交情……” “我问你,先前你在阿鸢面前说了什么?”陆离显然没心情同他玩闹。 段然“嘿嘿”地笑着,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她是你的女人,我就算有贼心,也没那贼胆不是?” 陆离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段然腰间的佩剑——他在想,要不干脆把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砍了算了? 段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脸上的笑容不免有点僵:“不是……你真要杀我啊?我只不过随口调戏了几句,谁知道她那么禁不起玩笑——我还正要问你呢,你跟她不是应该浓情蜜意恋奸情热嘛,这会儿怎么弄得跟仇人似的?她说你羞辱她,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陆离怒哼一声,背转身去。 段然伸了伸舌头,脸上有些委屈:“怎么会与我无关?我今天好像把那姑奶奶给得罪了!话说,她的反应那么激烈,我该不会是无意间戳到她的痛脚了吧?你……真把她当妓女对待?” 陆离听到那两个字,脸色一变,猛然出手揪住了段然的衣领:“谁准你在她面前胡言乱语的!” 段然缩了缩脖子,努力瞪大了眼睛,试图表现自己的无辜。 僵持许久,陆离恨恨地放了手:“明日,你自己到芳华宫跪地请罪去!什么时候向她解释清楚了,什么时候回来!” 段然不敢不答应,心里却觉得有些憋屈,忍不住嘀咕道:“这会儿倒是想起回护她了,也不想想你自己是如何待她的……刚才的动静,我可都听到了!你逼着她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比我那几句玩笑严重千万倍?分明是你自己把她逼疯了,偏要赖到我的头上……” 陆离抬起手肘,狠狠地将那个聒噪的家伙别在了墙角。 段然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打了个哆嗦,讪讪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横竖宫里有太医,她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若是真疯了反倒有趣,哈哈……” 陆离咬了咬牙,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手肘上。 段然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哀声道:“我错了,我再不调戏你的女人,也不听墙角了,成不成?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你们动静那么大,养居殿里谁听不到啊!” 陆离放下了手臂,却随手将段然腰间那块玉质的腰牌摘了下来:“从今以后,你这自由出入宫禁的殊荣,还是免了吧。” “不是吧,那么绝情?”段然一脸苦色。 陆离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厉害:“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摘的可就不是你的腰牌了!” 段然下意识地放下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裆。 陆离横了他一眼,沉声道:“老狐狸那里继续盯紧,顺便查一查他的后院——我要知道阿鸢进宫之前那几个月的事,越详细越好!” ------------ 44.噩梦  苏轻鸢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梦里,一条绳索紧紧地套住她的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向前爬行着。 周围是不绝于耳的嘲笑和谩骂声,不住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她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衣衫不整的。 她羞愤欲死,不由自主地呜咽起来,喉咙里发出的却不是自己平常的声音。 最初的诧异之后,她惊恐地发现——那是属于某种犬类的哀鸣。 她愈发惊慌失措,拼尽全力咬住绳索,试图将自己解脱出来。 可是,那绳子好硬好硬,怎么也咬不断。 这时,她的头顶传来一声嘲讽的轻笑,格外刺耳。 她下意识地仰起头,看到了牵着绳子的那只手,也看到了发出笑声的那个人。 那张脸似乎是陌生的,却又隐隐有些熟悉。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为那个狰狞的笑容。 那张脸越来越近,她看到一只手落在她光裸的脊背上,轻柔地抚摸着。 耳边,是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声音:“想吃东西吗,母后?” “不要,我不是……”苏轻鸢在梦中拼命哭喊着,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厄运的到来。 “母后,母后……”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让她避无可避。 苏轻鸢将自己蜷成一团,拼命摇头: “不要了,会死的……” “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说过会饶我的……” “我是……我是野狗……” “陆离,陆离!” 喊出最后那一声的时候,苏轻鸢蓦然惊醒。 眼前是熟悉的素白纱帐。帐外站着淡月疏星二人,一个抽泣一个皱眉,也是素日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母后……”耳边随后响起了一声大哭。 苏轻鸢剧烈地颤了一下,险些尖叫出声。 这时她怀中已多了一个哭得涕泪横流的小娃娃。 苏轻鸢怔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在梦中听到的那几声“母后”,应该是陆钧诺这个小家伙喊的。 此时,这个小家伙正抱着她的脖子,把一脸的泪水尽数抹到了她的肩膀上。 苏轻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还好,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正在她的肩上挂着,与梦中的场景并不相同。 枕上,一柄玉如意莹白温润,上面装饰的盘长结却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想来,她梦中咬住的,就是这个东西了。 梦中的画面依然不住地在眼前浮动着。苏轻鸢定定地看着素白的帐顶,心神恍惚。 其实,那不是梦…… 昨夜养居殿中,比噩梦更可怕的事,也未必没有发生过。 此时此刻,苏轻鸢已记不清自己昨夜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是刚才梦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现实,又何尝不是一场噩梦! “太后,快到午时了,您要不要起身吃点东西?”疏星走过来,低声请问。 苏轻鸢闭目许久,涩声开口:“我刚才可有说过什么……” 疏星忙道:“太后想必是做噩梦了。芳华宫的奴才还算本分,没有人会乱说话的。” 苏轻鸢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下的被褥湿得厉害,也不知梦里出了多少冷汗。 “母后,我饿了……”陆钧诺委屈兮兮地道。 苏轻鸢只得咬牙起身。 又听落霞在外面低声道:“请太后示下:段公子正在宫外负荆请罪,不知该如何处置方好?” ------------ 45.摊上事儿了  苏轻鸢怔怔地坐了许久,忽然抬起了头:“叫他进来。” “太后,这于礼不合……”疏星慌忙在旁提醒。 苏轻鸢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这芳华宫,什么时候合过一个‘礼’字?” 疏星不敢多言,走到屏外同落霞商量了一下,勉强把段然带了进来。 “微臣奉旨负荆请罪,请太后娘娘责罚!”段然在屏风外面磕了个头,夸张地扯着嗓子哀嚎起来。 苏轻鸢把枕头垫起来放在床头,慵懒地靠了上去:“你进来吧。” 落霞急了:“太后,外臣进殿已是破例,若是让他进到内室里来,只怕于太后清誉有损!” “你跟我讲‘清誉’?是在嘲讽我吗?”苏轻鸢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落霞低头踌躇半晌,无奈道:“太后至少添件衣裳吧。” 苏轻鸢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坚持。 段然低着头蹭进来,讪讪地笑着:“太后娘娘大人大量,看在咱们也算是旧相识的份上,意思意思打两下就可以了行不?” 苏轻鸢看见他背上装模作样地捆着几根荆条,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段然哀声道:“微臣天不亮就在殿外跪着了,太后也不说心疼一下,还笑……” “我怎么不心疼了?你过来,让我‘好好’心疼你一下!”苏轻鸢柔柔地笑着,招了招手。 殿中服侍的众宫女相顾失色。 段然抬了抬头,忙又重新俯伏下去:“太后就别耍我了,今儿我若是再出差错,陆离那个没良心的非剐了我不可!” 苏轻鸢叫宫娥们把陆钧诺抱了下去,幽幽笑道:“你也太急了些。就算是他叫你来的,这青天白日的也不好办事不是?罢了,我叫丫头们都退下去,你想做什么,请快些吧。” 段然呆了一呆,半晌才道:“太后的意思,微臣有点儿不明白。”苏轻鸢站起身来,摇摇摆摆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俯下身来:“你不明白?他既然派你来羞辱我,难道只是装装样子,说几句不痛不痒的俏皮话便罢?你段公子既然游戏花丛多年,难道便不想——尝尝当朝太后的滋味?” 段然打了个哆嗦,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苏轻鸢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心下莫名地觉得十分畅快,扶着床柱大笑起来。 段然撩起衣袖擦了擦汗,颤声道:“太后娘娘……您老人家饶了我吧,昨晚的事是我错了,可您也不能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你错了?”苏轻鸢皱眉想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你指的是昨晚把我比作娼妓的事?” 段然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起来吧。”苏轻鸢似乎很好说话。 段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太后果真不追究了?” 苏轻鸢淡淡地笑着:“多大点事,也值当特地过来‘请罪’?你虽把我比作天香楼的女人,我却也知道我比她们强得多了,岂会跟你生气?” “是是是,太后明察秋毫!”段然慌忙点头。 随后,他忽然又隐隐地察觉到,这话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 段然悄悄地抬起头来,看着苏轻鸢。 后者脸上那个奇怪的笑容,让他不知不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未被任何事情吓住过的段公子,此时却觉得心里发毛,一个骇人的念头忽地冒了出来:“这个女人,不会是真疯了吧?” “太后,微臣……微臣告退了。”段然讪讪道。 “为什么要告退?好容易来一趟……”苏轻鸢发出一声轻笑,缓缓动手解开衣带,把落霞刚刚替她套在身上的外袍扯落下来,丢在了地上。 段然眼角瞥见,吓得牙关都打颤了。 他承认他平时胡闹了些,可是——再胡闹也不敢不要命啊! 此时此刻,玩世不恭的段大公子终于意识到,他这回是真摊上事儿了。 苏轻鸢俯下身去,软软地伏在了段然的背上:“陆离说,你跟他不是外人。你也说了他什么都不瞒你——既然这样,你还跟他客气什么?我既已是他的玩物,自然也可以是你的……” 窗下“哐啷——”一声巨响,打断了苏轻鸢的娇声笑语。 苏轻鸢抬起头来,发现窗下放花瓶的那张琉璃高几倒在地上,连花瓶一起化作了满地的碎片。 陆离站在窗下,正死死地盯着她。 ------------ 46.她真的疯了 段然顺着苏轻鸢的目光看到了陆离,又一茬冷汗沿着鬓角流了下来。 他讪讪地抬起袖子擦了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什么……她就是跟我开个玩笑……” “玩笑?...... 这座基地建造中,墙壁中安放了一些特殊的材料,除非他们关掉开关,不然这种材料会隔绝一切的电波……这应该已经是目前科技的极致了,在这样情况下,他们被别人监听? 雪峰帝国皇帝万科无语了,五十多年过去了,难道许褚又进步了,难道许褚用战神的尸体,进行了修炼?就算是用战神的身体修炼了,万科又能怎么样? “这些无双猛将,根本就不是普通军将可以对抗的,不过我已经全力以赴,那么就是失败,我也无悔了!”抱着这样的想法,诸葛亮转过身来,准备做出吩咐。 他也知道何先生的侄子也相当出色,但相比于他岳父直接提拔他,何先生对侄子就表现得非常淡定了,没他职位高,平时非常低调,甚至于,在井权的心中,何先生的侄子都不是他的竞争对手,却没想到何先生有这样的心思。 李治驾崩后,武曌就基本控制了朝政,先后作为唐中宗李显、唐睿宗李旦的皇太后临朝称制。 说真的,如果在进阶前,梁凡知道还有一个夏姥姥的要对付,他绝对不会在进阶上浪费怎么时间,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考虑怎么脱身的问题了。 开饭馆也不行,首先是自己没有势力,其次是自己没有本钱,再一个饭菜没有特色。 在他们原本的想法里面,林动面对他们本该是吓得浑身颤抖、跪地求饶,然后在无尽的绝望中死去的。 刚刚想给那边添堵,可是却没有什么办法,暗杀?还是堵截商道,他都做不了,没有那份实力,而如今长公主南进的心思很明显,那么就想办法拖慢南进的脚步,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毕竟,只有高手的话,才能够在自己的手底下存活,并且的话还能够严重的威胁到自己的安全的了。 “你不用跟着我,没事!”张芷依话音未落,向思杰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李轩点头应承下来,他先前不敢动,是怕自己动这些尸骨的话,可能会触犯到某些忌讳,但既然苏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他也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 罗俏看了他一眼,男人今晚跟平时的确有些不一样,姿态懒散,虽然在笑,但笑意没有到达眼底,神情总觉得有些淡漠。 丛维熙已经灰心丧气了,看来从家已经没有办法在羊城立足了。没想到节外生枝,江南武术协会会长缺要求跟云烟打一场。这在他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天不舍我呀。钱没有白花。 但是让陈安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因为路上堵车的关系,他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饭点了,但是十几个员工都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控制在任何游戏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但如果光有控制而没有输出能力的话,那就算你有孙悟空的定身术也无济于事,这就是当今刺客面临的硬性问题。 虽然重生没多久,但苏晨已经是遇到不少诡异的事情,如果有人能够替他解惑的话也是好的。 ------------ 47.不要杀他好不好? “小姐,人走了!”淡月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道。 苏轻鸢长舒了一口气,瘫倒在软榻上。 淡月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咬着牙道:“那个王八蛋,他还真做得出来!那姓沈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居然当真准她搬过来了!这算什么?他当这芳...... 贝则铭的天赋人人都很清楚,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肯定没问题。 “没有。我还是那句话,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现在恐怕连朋友都不算。”凌祈努力让自己的话得镇定自若一些,可是金雁翎嘴角浮现的冷笑却让她不自然有些心虚。 慢慢的,歌神极具感染力的表演让整个会场都鸦雀无声,凌祈也变成了沉浸其中的一员,周围的人仿佛逐渐虚化消失,只剩下台上的白影、优美的旋律、还有身边高大的身影。 “不肯分兵?”周瑜接到斥候回报,摇了摇头,看来刘繇徒有虚名,竟然任用张英这种草包挂帅。 宋平安本来只是装睡,打算等这段时间过了就再起床修炼,但时间久了便真要睡着了。 所以黄巾军的步兵们成散兵线扛着长梯,推着云梯,推着井阑,推着攻城车来攻城。步兵们先出发后,罗世又派出来弓弩手们,罗世是想用步兵和攻城器械吸引汉军活力,然后弓箭手杀伤汉军。 一想到对面一万法国佬,变成了五万金币,所有联军军人再看向法国人就不再是恐惧,而是发着闪闪绿光。 “第二种变阵!”黑杀领头人依旧不惊奇。院中的五个也立时跟着提醒迅速躲闪。 “你总是说自己不饿,好多次都被我发现不吃饭。但是人生来就是要吃饭的,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以后都给我多吃点饭,吃这么少可不行。”欧阳锋十分关切的教育着她。 此刻临近破晓,漫天的繁星开始慢慢淡去,离央就这么地抬头看着这难得的景象,不过藤架上却是不时传来杂音,却是青鸟在啄食着灵果。 另一边,天空之上,纯白色的云海之上,暗红色的巨大龙人正在飞速的前行,惊人的速度轻而易举的在云海上割开了一道云路,只是单纯地从海面上飞过,就已经带起了惊人的烈风,在海面之上刮起了一阵巨浪。 还是跟以前一样毒舌,这一点倒是没有变化。翁婧婧可算是找到了徐晟旸跟以前的相似之处了。 飞行在天空之上的巨大海贼船之上,火龙海贼团的一行人正懒洋洋的在甲板上悠闲的享受着下午茶时间。 内功六层是六层了,可他境界太低,三品内力不足以激活内功六层的特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此刻的罗衿不仅纹丝不动,而且身上还有惊人的寒气散出,只见她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老者。 在楼家的地盘做这种事情,除非是他已经穷途末路,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但相比于隐海,这些邪修体内的诡异血光之力,只要不发作,几乎与常人无异,显然更具隐蔽性,往深了想,可能有一些修士体内被打入血光,在没有被激发的情况下,或许连自己都不知情。 ‘神速剑果然名不虚传……’事实上本就没有轻视白问神实力的自然王这时候已经变成凝重以待。 “伯温,就在此等候陛下召唤吧。”皇甫嵩身穿红色官服,手中握着一块牌子,跟个灵位似的,站立一边,等待天子开朝。 ------------ 48.陆离,你不是人! 养居殿。 陆离在殿中坐着,面前的桌案上堆了几大摞奏折,看得他直皱眉头。 段然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嘿嘿”地笑了两声:“听说,你找我?” 陆离合上奏折,抬起了头:“这么多天没进宫,查出什...... 乔会峰就算生病了,也散不去那一身的领导者的气质,一句话说出来虽然是飘着的,但是那种强大的气场依然存在。 李峻这般说话,分散胸中伤口的痛楚,却也慢慢软倒,靠在破碎的桌子上。 岑静错愕地抬起头,正好撞见一对带着笑的眸子,她心里一漾,仿佛有些浓雾划开,在封磊期待的目光中接过那杯茶,还没入口就清香四溢。 但是现在既然凌恒发话了,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了。“凌老大,你早就可以这么多了,你都不知道,这次巴黎回来之后她那叫一个嚣张,就欠说你们两个要结婚了……”江沅还在说的,但是凌恒那边已经是把电话挂了。 古风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眼下青黑,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人睡的不是很安稳,昏迷中常常惊悸,嘴里呓语着,但却没有声音,不知在呓语什么。 算了,还是出去找找吧,毕竟这世上无条件对她好的人只有商无情一人。 众人没有想到,过年这天还可以这么玩,一时间很多会包饺子的人都有些跃跃欲试,杜云溪平日里对下人素来大方,想必这个奖励也是非常不错的。 原本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强大便能与那些黑暗不公对抗改变她的命运,所以她来了魔族从尸山血海中登上魔王之位,魔族的力量尽在掌握之中,可是她发现她还是那么无力。 他还想伸手去摸顾倾城,顾倾城出其不意飞脚一踢,踢在他的裤裆上。 安歌刚走到录像室门口,手都已经放在了门把上,裤兜里的手机就震的她腿麻。 阿不呆了一呆,马上用布条将打狗棒紧紧的裹了几层,绑在背上,向城门行去。他这刻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因为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而且是为帮主卖力,心中满是自豪之情。 这些年来,卡卡西虽然来金忍村的次数很少,但是每一次来,都给龙崎带来了下一步的发展规划。 卡卡西相信玄间也一定可以看得出来,毕竟他是水门老师看重的人,在头脑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雁无忧剑势纵横,身法飘逸,与古鸠努你来我往缠斗四十多个回合,人们从最初的惊讶开始连连称赞,有人喝彩起来。 一时间,整个天地之间,一道白色的光芒四处穿梭,每一次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有一声惨叫响起。 风老四很不服气的说着,手却不自觉的按在了两颗肾上,显然被秋香姐折腾的够呛了。 对面的秦婉如以为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做出和张一鸣很亲热的举动来,说了一声幼稚以后,就把脸转到一边去了,假装对他们之间的亲热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而刚才童言他们所听到的巨响,相比就是因为这二人的恶斗而发出的。 这史瑞克平时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一嗓子又气又恼,声音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两个孩子被吓了一跳,顿时停住了手。 ------------ 49.那孩子,有用? 又是一个新的早晨。 苏轻鸢蜷缩在锦被之中,怔怔地看着窗棂上的日影,不肯起身。 陆钧诺早起去上学堂,过来磕头拜别,她也只装着听不见,没有应声。 虽是一夜没合眼,她却也不觉得如何困倦,只是眼睛哭得有些发肿,此刻难免干涩得厉害。 昨夜那...... 因为这些研究数据和成果,是真正对修炼本质的研究,关系到人体奥秘,神魂玄妙、法力本质等等一系列研究,虽然血腥残酷无比,但正是因为进行了大量活体实验,才更为珍贵,真实而又准确。 所以张志平顿时再也顾不得控制禁制,随手一挥,将石原收入了储灵袋中,同时一面无形的扇形波纹传出,竟然直接将扑面而来的无数幽冥碧水生生的震荡成了无数粉末。 接着只见他脸色铁青,嘴唇泛紫,“你……给我下毒了?不可能,你的药袋我应经取走了,怎么会……”柳思恒一脸的不敢相信。 陡然间,雷厉想到了腰间的神医雨叶枫的五段丸,应该是还有两三粒的样子!接着雷厉嘴角不禁一笑:“哼,看来天不亡我,如果老天不想杀我,那么你们六个星宫,可是要遇见麻烦了。 他的手一提,花生突然一连串飞出,竟全部像钉子般钉入柱子里。 可是……为什么我的冰种就可以吸收水元力呢?是因为冰和水性质相近的原因吗? 然而,当匪徒将套在江宁华头上的黑布用AK47的枪尖挑下来,准备执行枪决的时候,一个孤单的身影出现在江宁华的视线中。 燕南飞慢慢地点了点头,几次想说话,又忍住。内心的矛盾挣扎,使得他更痛苦。 赌一有点无奈,但也无可如何,并不想教她什么作人的道理,只是询问起她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最后她为什么会留在这儿,赌二丫也就慢慢叙述了起来。 那可是一尊剑灵后期的强者,睥睨天下,鸟人族称尊。在这消瘦的少年手中,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吗? “这就是天阶的耀光吗?”林明将力量集中在了拳头之上,那拳头也闪耀着纯白的光芒。 “现在你们可以试试用自己的拳头把这块石头打碎!”林明对他们说道。 总体来说她不漂亮,普普通通,不过身段很好,尤其是从后面看。 在他看来,老七应该多陪陪他表妹的。毕竟是结婚,人一辈子也结不了几次婚。 “朕这不就來看你了吗?以后朕会经常來的,好不好!”此刻的风千战已经非常的猴急了,不管什么情话都会脱口而出的,将芳妃一把摁到,瞬间清楚了所有的故障。 张子安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两位专程跑过来肯定不是为了交流幼年薮猫有多可爱吧。 随着族叔这句话,黑衣木刺这才稍微放心些,紧接着,褚先生周身的气息开始下降,开始平和,没有一飞冲天。 无论比体力、比智力还是比无耻,张子安都不弱于人,怎么可能被他们得逞。他相信在首都的地界他们不敢诉诸于暴力,就算他们敢,他也不惧。 酒吧这种地方,自然是不能够用大型摄像头的,也幸亏节目组这次高价购买了隐形摄像头,所以摄影们跟在后面为了保护唐冰玉和周泽楷,也是为了更好的拍摄。 ------------ 50.到底是谁欺负人? 掌灯时分,陆离果然来了。 苏轻鸢照例乳燕归巢般地扑过去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大方地奉上香吻一枚。 陆离拥着她回到殿中,看见满桌的酒菜,微微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过重阳啊!”苏轻鸢腻着他在一处坐下...... 薄煜寒听出了谢保国语气中的警告,他敛去眼眸里的冷意,没有丝毫惬意的和谢保国对视。 既然想玩,陆非凡也就不用特意去想怎么加镜头了。反正预定的镜头已经完成,无非就是让吕楠当成花絮来拍。 这时的张华瞪大双眼的惊愕着,他望着那二人离去的健硕身影,自己的两只腿脚却也不知道为何迈不出去,好像根深蒂固的沉重一般。 “神秘奖品?要这种东西干嘛?”乔治在心中疑惑的问道,可能面前的男子也不过是为了图个好奇罢了。 “为什么?你不也是穿越过来的?”这下他可就不满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有多么的高贵!自己凭什么要离开这里? 我急忙下车,老马也跟着我下车。我和老马就这样和何舒凡对视着。 所以严司明自己也不知道谁才是他爸爸,也许是那个倒霉鬼在妈妈的肚子里留下了种子。 当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挽着欧聿夜那样一抹靓影的时候,就忽然间反应过来。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微微用力一拧,只见那把剑的剑身,直接被墨辰的双手给拧成了麻花,随后剑柄竟然被他的一只手给捏碎了。 怎么感觉唐轶这话是在指桑骂槐呢?她什么时候同时勾搭好几个了? 他无比悲愤地看向四周,看向村口的田亚海,咬牙切齿。但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将军赵雪、高顺等皆都随着陈诺回了大帐,商议攻打东平陵事宜。 大家的心思也都在破殿上面,毕竟破殿不是开玩笑的,机会只有一次,要是不成功的话,七八百条性命就会丧命于此地了。 这正是大明军的令牌,通过令牌调动兵马识别身份在军中极为常见,有时候基本上是认牌不认人,所以,军中主将对手中的令牌管理极为严格,绝对不会轻易示人,更加很少出现遗失,一旦令牌丢失,主将也要受到严惩。 “照洒家看,银河私立显然是憋着宝呢,你说他们的教练王勃是那种天王级SSS球员,但是一个这么牛X拉风刺瞎全场球迷狗眼的人物一直稳稳坐着,不是装13就是打算最后关头!”王子源说到这,顿了一下。 因为在参与争锋大会,他便是已经想好了,在争锋大会结束后,就开始寻找地方,先让梦家在大陆中部扎根立命。而这座彩诸城,便是他经过一番挑选,最后选定的城池。 此刻,那些血魔一族的强者,都在对付那些超级势力的半帝强者们。一旦一众半帝强者顶不住,那么那些血魔一族的强者,定然会追来,到时候,梦风再想走,哪怕有青云儿等人的帮助,也一样再无法离开这里。 江北一中就不用细说了,荣誉室已经装不下奖杯了,真正的江北篮球圣地。 而那些曾得罪过梦家的势力,此时个个都是不禁变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都是不敢吱声,至于送礼缓和,也是不敢去。 ------------ 51.圣旨已下,封妃势在必行 今日的早朝,格外漫长。 长到苏轻鸢虽然揣着一肚子心事,最后却还是在软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过午。 淡月、疏星两个丫头躲在屏风外面窃窃私语;妹妹苏青鸾靠在窗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苏轻鸢醒来,两个丫头立...... “宋省长真能开玩笑,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牵扯面太大,不好处理。”杜孝廉说。 “你的日记。”叶天宇微笑说道,温静的日记写得满满的,或许她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可叶天宇却不会忘,每一个字都印象深刻。 此时,天地幻境消失,龙歌出现在了气月八级、气月七级高手的中央。 “爸爸!庆泉!你们在谈什么呢?”,丁宁最后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红烧鲫鱼,笑吟吟的问道。 柳思思转过身子,泪眼婆娑地道:“不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而是”。 “哈哈!”龙歌他们笑了起来,他们还有十九的帮会保护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尽量多赚钱才是好的。 南宫火也注意到了,这个队伍的队长很明显是龙歌,只有龙歌才有真正决定的权力,所以他也冲着龙歌笑了笑。 一贯和夏霜山同一战线的几个常委同时愣住了。看着夏霜山有点仓皇的背影,默默的鱼贯而出,面色凝重,步履艰难。 “好!”大龙歌和龙歌应道,然后化成两道金‘色’的流光朝龙割冲了过去。 “我知道我错了,还请领导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么冲动了!”周谦‘激’动的说。 “这要看你麻烦的事情有多麻烦了,沈先生,我很怕麻烦。”司徒景凉听江蓉提过沈安铭对她的事。 想到这,他的心就沉了,但是他又不能过火的问其他的,就只好让她挂了电话。 此时见到了这么多的魔龙,月柔儿已经吓得直往洛天鸢的身后躲,而章红姗和费红衣,则是强装镇静,心里也开始退缩起来。 依她以前在家中的地位,别说是腹痛了,就算是突然害病死了,也没人会在乎的。所以说了也是白说,明明是她们对她漠不关心,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她的不是。 手腕上传来剧痛,让疯狂的皇贵妃有片刻的回神,当看到林宣那如地狱猛鬼般的阴鸷眸子时,不由得打了冷颤。 老药立刻挺胸收腹抬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捋着胡须,单单看这外表还真的是有挺像世外高人的。 魏公公手中捧着如同千金重的圣旨一步一拖的往皇宫走去,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到皇帝身旁,竟然接了这么一个苦差事。 皇帝的手在桌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面上的神色一阵黑一阵白,激烈的眼神变动彰显出他的内心有多么不平静。 在看到君千汐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后,这弟子没有丝毫的迷恋,只是浑身颤抖着不断在地上磕头求饶。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被端木冥给吸引,这会儿才顺着墨凌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血魔宗上下唯寒宫主命令事从,而族魔回归同样会加入抵抗古仙的队伍,对寒宫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血天把自己与血魔宗卖给了寒冰,却也把魔族择在外面,只是抵抗古仙的盟友。 李‘玉’瑶是那种很聪明的人,一经想到,她也就不说话了,看来现在龙海极度不太平了,不过她相信外公和舅舅们肯定有能力把给姐姐下毒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很可能现在已开始行动了。 ------------ 52.不是你杀了她,就是她杀了你 三日光阴,倏忽而逝。 苏轻鸢精神倦怠,一天里头倒有七八个时辰是睡着的,于是这时间就过得越发快了些。 侥天之幸,她的身子虽然未见起色,腹中那个小东西却总算是险险保住了。 这几日,陆离一得空便过来陪她。苏轻鸢有时昏睡着,有时假装昏睡着,一直相安无事。 ...... 部落首领有些不放心,听这声音就知道远方有很多人,万一朝他这边过来,部落极有可能有危险。 言落,两人的身子皆是一颤,他们安静了下来,有些愣愣地看向罗德。 声声惨叫传来,其实已不用部下报告,敖州用肉眼能够看到一巨大白色身影在空中翻滚,轻易击杀龙族精英,落下一团团红色的血花。 “空音尊者,释迦尊者尽去时间可不短了。”一个大胖和尚抽了口烟道。 我一直在那顶楼之上,虽然可以看到整个战场,但是对整个战场的残酷性,并没有什么太直观的认识。 党魔来不及估计队伍后面出现的状况,因为党魔骇然发现头顶不知何时悬了九万柄云剑。云剑有一丈长,一尺宽,剑身内云雾滚滚,自有雷霆。 向昭连喊了两遍,然而,圆颐却无动于衷,只静静地望着自己,对方双眸中的目光,疑惑之后还隐藏着些许的冷意。 少间后,才是平静了下去,壮丽辽阔的大厅,再度变得,空荡荡。 见大长老和珍妮芙长老都这么做了,其他诸位长老虽然心有抗拒,但也强忍着吞下了水团。 到了下午,郭天成一脸得意来到了牢房,他是来看李东升笑话的,疯狗那些人做事他还是放心了,就算疯狗不敢杀了李东升,估计也能把李东升打残了,他只需要最后再来一下,事情就圆满了。 这个秘法的作用方式明显与作用在格林身上的那个不同,或者说是作用效果不同。 虚空颤裂,左尘一巴掌直接将这界尊抽翻了,对方的身躯在虚空中被震落,狠狠砸在了远处一座山脉中央,将那山脉直接穿透,几乎要撞塌。 蛤蟆镜也想把这件事早日了结了,因为,他想拿到表哥给的一万元酬谢费。 黄志焓说,既然此人如此不堪,那还不如把他废了。怎么废?指望打打杀杀肯定是不行。于是三人密谋,准备对玉老人用毒。 第一次的冲击失败,轩辕洪的心情一点也没受影响,心平气和的重新积累力量,准备第二次冲击,以往突破的时候,经常会历经多次失败,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根本就不会感觉到失望。 “章哥,蛤蟆镜被抓走了?”瘦猴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子就猜中了。 不过有才哥岂能走他人的寻常之路,有神木王鼎在手,还愁见不到老仙吗? 华萱看到凌助,眼神中就透射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凌助选择性的无视了她,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水晶球又闪烁了一下,羊胡子老头猛地坐直了身体,死死盯着上面的信息:灵根:极品火、土灵根。 萧弦双眸清冷,面向拿枪者,双手划一个大圆,防御护罩而起,射来的子弹,全部悬于萧弦面前,再也前进不了一分。 这四个嵌入灵魂的四个字,让萧弦惊醒过来,不再犹豫,手按在鹿鸣手上,实则是为给她把脉。 内马尔突然回撤接球,成为巴黎进攻的支点,以内马尔为中心,姆巴佩跟迪马利亚在急速奔跑。 ------------ 53.皇兄只想娶母后 “钧儿怎么了?!”苏轻鸢心中一慌,立刻推开陆离,坐起身来。 淡月看见陆离也在,本来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陆离缓缓地坐直了身子,脸色有些阴沉:“你主子在问你话,你犹豫什么!” 淡月翻了个白眼,硬...... 听到这里,尤其是高成建还做出了一个猫着身子的样子,现场顿时爆发起一阵笑声。 秦雨闭眼,她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极限,昨日淋了雨,现在是头痛‘欲’裂,微微皱眉。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癫狂的眼,甚于比他之前吸她的血时更为恐慌。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灵剑护主?”大叔几乎惊叫出声。灵剑护主是传说里的一种剑的能力,即使是当今的十大神剑,也没有哪把有此等能力。 这团黑雾,穿过了无数星球的距离,而它的形体,竟是比星球还要庞大。 林成双憋着嘴,暗骂林叶子真是没出息,如果换做是她,她早就一个巴掌甩过去。 现在仔细一看,他身上的气息稳定无比,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片刻之后,她穿上衣服,竟觉那衣服,嘞的要死,想走的潇洒都潇洒不了,顿时从台阶上骨碌碌的掉了下去。 “好!希望你说的话算话!我认你为主之后,你不能太过分,否则,就算是死,我也会反抗的!你知道的,我们亡灵法师本身就是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人了,所以对于死亡可不是那么的在乎!”姥姥低声的说道。 那是一张随手从练字的纸上撕下来的,还残留着点点余香,清冷,幽静,若有若无。夏侯沉宵看了良久,靠近一点,默默闭上眼睛嗅了嗅,英俊的侧脸忽而变得沉静。再次睁开双眸,漆黑无边,深邃无度,冷冷的近乎漠然。 韩月也是看到了他,虽然现在的萧炎带着半遮面的面具,但是他们还是可以感受到那就是萧炎,因为萧炎手中的魔剑。 就在周天准备收回拳头之际,那光幕传出一声轻响,接着众人便见到,以周天的拳头为中心,那光幕之上裂开了一道道裂痕,宛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好,你要走了,林家自然是要好好的给你一点路费,别等你出去之后让别人都以为我林家穷酸,这里有10的原力丹,你收下吧。。”林老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然后直接递给了沐毅。 “你要是认为你承受不住的话,现在就可以退出,我可以把你送出去。。”看到沐毅仿佛很吃惊的模样,雷苍淡淡的说道,他并没有强制沐毅一定要承受这一切,还是给予了沐毅选择的权利。 “三殿下,给我一个理由。你派人在我身边保护我,送我贡品里上等的补药,还总是在夜里偷偷来我房里……我的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是吗?”温玉蔻眼睛里盛满了月光,潋滟美艳,但又很不真实。 “哎,你别走,你还没有把那精神力的操控方法给我,我真的很需要那个。”金雅见到沐毅要离开,也顾不上害羞了,集忙拦在沐毅的身前,一脸认真的说道,她真的是很需要那个。 或许心中还有刻意回避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又或许是从一开始她就明白,她和楚笃之间相差甚远,她只是一个奴婢,而楚笃是世子。 ------------ 54.传谕:彻查将军府 “血书?求救?”陆离心下一沉,脸色大变。 苏轻鸢涩涩地笑了一声,低头从他身旁绕过去,走到了窗前。 陆离亦步亦趋地跟着,见苏轻鸢站定,便伸手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转过身来:“说清楚!你何时向我求救了?血书又是怎么回事?” ...... 有人动了,朝着身边的人挥起了拳头,拳上灵气弥漫,显然是动了真劲。 其一是向朝廷表达忠心,其二也是趁着机会与家人团聚,好好过一个年。 特么的,豁出去了,今天不弄死这个废物,以后还有安静日子过吗? 李正纯想了想,郑刚令是县令,他住的地方是县衙的后院,大唐的县衙差不多都是一种结构,就是前衙后宅,荥阳县衙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李日知去郑刚令那里住,就是住进县衙。 方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四重武师,的确不是他现在能够应付的。 缓缓的坐起身子,身体还是有些酸痛,映着阳光看着自己满身的红痕,忍不住的脸红了一下。伸手戳戳郑琛珩的胸膛,他便直接的睁开了眼睛,眼睛明亮又深邃。 然而,艾莉妮却惊讶的发现,艾莉西娅正双目平静,一动不动的盯着侧厅的某个方向。 卡尔先向约翰大叔要了一份例行的早餐,然后毫不客气的在李维旁边坐下。 “琛珩,我们回来是有事情的,过段时间是我和乔彬相恋六年的日子,我们打算结婚,你们不也是要和我们一起的吗?到时候一起去吧!”陈骏表现的很淡定,看着郑琛珩和郑熙晨挑眉说道。 一旁的荀翊面无表情的听了半天后,忽然间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天气倒是更加的寒冷,道路都结成冰,在这样的路面上开车,陈昊显得还是十分轻松的。 这纸条,有异,竟还被人注入了灵力。适才许是无虞太过于兴奋,没注意到。 她手中的圣剑的确切实的命中了李浩的身体,但那种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虚不着力的感觉,却是让她瞬间心中警铃大作。 既然圣龙王信任他,愿意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他就不会辜负这一份好意。 多年久居几亩地,仅为等一人,不知等的是何人,不知等的时日,只知道要等。终日向佛,不问不想。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再加上堂妹顾荟蔚,心仪齐喧,若是将来能坐上世子妃的位置,顾家岂不真真正正,成了定北王府的妻族? “巧巧,你先睡吧,我过会儿就睡。”了无虞抬起头,看向巧巧,脸上还带着丝淡笑。 但就是这样,她才要更加努力的去练习和尝试,她相信百炼成钢,总有一天她的能力会越来越强。 边境的亚热带雨林,一眼望过去就如同绿色的沙漠,漫无边际,杳无人烟。 就在接引和准提的哭号声中,石台之上忽然出现了鸿钧的身影,鸿钧一出现就看见接引准提在他身前嚎哭,他此时可还没有到达无情天道的地步,看到这两人如此龌龊心中默算一下,随即他的脸就变得十分难看。 有时候他们未必记得谁的名字,但是一说那人是天罗地网的天罗,就会令人心生敬畏,这是天罗地网一点一点打出来的声势。 但也没有保密多久,马家就带着官差上门了,发生了刚才的事情,打了李家的人一个措手不及,想要商量下对策都来不及,只能实话实说了,免得官差抓走李家的人。 ------------ 55.我的皇后只能是你 (含钻石满百加更2000字) 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早起便觉得秋意更浓了几分。 苏轻鸢拥着被子靠在床上,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地忙碌。 “忙什么呢?”她觉得有趣。 落霞停了下来,笑道:“娘娘忘了,再过两日就到重阳节了!今年虽然不设宴乐,菊花酒和...... 这次下面的人真的震惊了,一直都未曾听闻颜家有儿子的。现在突然冒出来的确是让人措手不及。 我抬头望了一眼亭外的景色,淡淡的说道:“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已经无欲无求了,帝王的宠爱如过眼云烟,我经历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我更加明白了谁才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脑海中浮现了丛勉的身影。 “呸!你这沒天良的逆贼,枉负了这顶头巾!”阮之钿戟指大骂。 他昏迷前最后记得的画面是,玄晶残剑中的玄阶真气涌进了自己身体之中,难道,自己把那股力量消化了? 吃了解‘药’,又喝了云若扬递过来的茶水,心湖四仰八叉倒在卧榻上歇息了一会儿,终于缓过劲来,重新恢复生机和活力。 “哎~~~,可惜本殿如今已经垂垂老矣。若是晚生二十年本殿今日又何必如此为难。本殿又怎会容不下一个松上义光呢?”身处自己居所中的松上义行想到自己目前的为难之处不由得感叹时光易逝。 但现在,作为皇马的喉舌,阿斯报记者提出了这个问题,似乎透露皇马有了一个新的目标,新的选择。 这个343,正是智利队的黄金一代在贝尔萨和桑保利两位一脉相承的极致进攻足球的信仰者的带领下所惯用的标志性阵型。 我愣了一下,想反驳却又想到唐熙或许遇上了什么事情,我们必须要赶紧找到他,便忍住了低着头走进了电梯里面。 阿森纳是豪门,豪门需要球星来点缀,不应该成为造星工厂,枪手不可能是阿贾克斯,也成不了同城邻居西汉姆联。 不论嫡庶,不管长幼,宁老夫人这是一碗水端平,她命人将账册分为三部分,一人选一部分,免得到时候混淆了,她吃亏。 “进入谭家,成为我谭氏的继承人,就会有纷争了?”谭中正不能明白李蓉善的意思是什么,他是真的很希望李蓉善能答应,不枉费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寻找李蓉善。 “砰”的一声,两人的身体直接撞在了一起,在空中对撞,姜浩然瘦弱的身子在空中尽力保持平衡,单手高高举起,想要封盖对手。 听到脚步声,他连忙翻过身子来,露出惊悚之意,狼狈地在地上一点点往后退。 “无论如何,你的未来,我包办到底!”姜浩然实在忍不住了,手按住灯光开关,屋内的暗色灯熄灭,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若是林大娘子想踩着自个扬名……敬武公主的嘴角有些不奈地往下拉了拉。 蛇蝎心肠,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爱了几年,为了她,连家中长辈都敢顶嘴。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回来所谓何事?”夜煌天对赫连笑二十年前不辞而别心存怨念,当下语气也甚是不客气,眉宇间竟是不耐烦之色。 雅君搂着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肩无声的安抚着,她知道自己这次任性的追出城实在是让大家担心受怕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她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 56.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初更时分,疏星、淡月二人依然没有到殿中来伺候。 苏轻鸢叫来落霞,笑问:“那两个还在舂米?” 落霞笑道:“娘娘的吩咐,她们自然不敢不做。疏星姑娘说,两个人再加把劲,三更之前应当可以做完的。” ...... 宋柠笑眯眯的应了下来,大和尚能联系京城那边的佛寺举办水陆道场,想必在佛界的地位也低不了。 「别担心了,会好的。」景渊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他感觉到了最近楚夏消瘦了许多。心疼也看在眼里,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也只能让楚夏受点委屈了。 毕哥偷偷去问邱赫子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不过邱赫子也一脸糊涂。 最先发难的火灵儿,不仅仅没有讨到好处,反而还总是被叶峰偷袭臀部。 她上次就是如此,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成了媒人,这么想促成别人。 任衿衿开门见山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她皱了下眉,这些人怎么这么怕自己?难道自己的威名已经传到了碎空山? 洗漱完了,楚夏推开门就看见了景渊。「抱歉,忘记时间了,我们现在走吗?」楚夏自己也没有发现她的嘴角轻轻的上扬。 唐如意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娇嫩白皙宛若柔荑简直晃到了我心坎里。 对于这个世界的术法之道,裴烬野通过武三法的手段基本上也算是有所了解。 对于叶蓁蓁突然问的这个问题,韩江雪心底还是很厌恶的,她明明是想跟叶蓁蓁聊打肿脸充胖子建学校的事儿,对方偏偏要拉开这个话题。 看着眼前排列的整整齐齐,进退有序的骷髅战士们,杨荣的心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由于大比将至,王皓并没有急于现在筑基,而是准备等大比之后再筹备这一块。 因为这口井的原因,进出胡同的人们也都很安静,传说这口井里锁着一条龙,声音太大怕惊到龙而引发地震,从那之后这条胡同就改名叫惊龙胡同。 一只巨大的手印凭空出现在了药老的头顶上方,感觉到这股压迫之力宛如泰山压顶,药老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力。 “叛,马上就叛,此刻此时就将你想要的告诉给你,行了吧?”男子大喝。 有了这么多的生力军加入,相信他获得祈愿点的速度,会大大增加的。 来到了神州世界,所有人围坐成为了一个圈,闭上双眼,静静的感受身边的一切。这并非吴天的要求,而是他们本身的感悟。 这时于大壮也换好了保安制服,走了出来,正四处打量着寻找许天宇的身影。 嘉佑帝否决了自己之前的猜测,穆庆丰也算是武将的代表,若是事先听到了风声,一定会和武将们商议的。 裁判长抬起脚,他刚刚踩到的好像是雷九的残肢,俯下身子捡起地上那四分之一的眼睛,在看清这是眼睛之后,吓得扔掉了那眼睛。 “据说巫蛊秘术中还有一种高级的幻术……现在来看果然够恐怖够厉害的!不过好像幻术中的一些是死不了人的”带着略有嘲讽的话语。 “是我的不是,劳岳父岳母担心了。”李贤仁低头思索,加上一句:“以后不会了。”韩秀是他的妻,在他最穷困潦倒之时不离不弃。这份情,他承。 ------------ 57.杀了他! 这一夜,苏轻鸢睡得甚是不宁,直到陆离起身上朝之后,她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巳初时分了。养居殿的小太监们果然备下了软轿,又派了人一路提前清道,总算是平平稳稳地把她送到了芳华宫的门口。 苏轻鸢下了轿,看见淡月在门口迎着,便放了心,扶着落霞的手慢慢...... “唉,我要是在这方面学习一二就能帮助你,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实在是抱歉。”楚天岳虽然对于官场的事情很是清晰明了,但是涉及到科班的知识他就无从下手了。 须卜骨都候死后,汉庭不立匈奴单于,而以匈奴老王乌独为匈奴中郎将,执掌匈奴大权,至此匈奴中郎将的地位急速攀升,已经达到了一州刺史的地位,丁立兵精马壮,扶持去卑出任匈奴中郎将,还是有把握的。 过了一会,方青便捧着龙神蛋出来了,徐沁雯右手一抬,龙神蛋便飘向空中,此时方青明显的看到,除了他们跟龙神十将,藏剑山庄的其他弟子全部静止不动了,徐沁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都别给那吹牛逼了!你们现在便一起开石吧,如果能够开出一块灵淬来,都算本少输!如何?”王开眉头一扭,神情充满不屑的冷然一喝道。 就在他分神的功夫中,又有好几名凶兽全都被朗飞他们解决掉了。 “我去你的,我说的感情不是那种感情。”林哺音红着脸嗔了一句,刚才明显是话里失误了呀。 如果说刚才起身让座已经非常不合礼数,现在这反过来求情道歉就更让人匪夷所思。可任天翔明白,这似乎是司令在替他求情,如果他还不醒悟过来,很可能下场会很惨。 所以当时就靠云计算,在公司高速发展的同时,如果没有云技术支持,估计服务器早就卡的观众丑拒了。 叶开眼睛之中青光和红光交替闪动了片刻之后,便是看向了关朝生,笑吟吟的说道。 白水关守将杨怀、高沛两个完全没有想到有汉军插过来,听到消息,一面让人全力守关,一面派人去向刘备报信,请求支援。 一道剑刃,辗转过数百次,将所有的武力都封闭起来,而后一道冲击的剑柄径直的插进那法阵之中。 手中一道法印结出,空间动荡之际,这数百万人,随时可能会被送回。武幻境的他,还是有这个实力保留之前的空间轨道的。 而对于倒海境的修仙者而言,五秒钟,简直像是目睹了天地万物缘起缘灭。 陈景心中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心中隐隐猜测得出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高明不愿和她做些无聊的争论,赶紧转移话题,说你们医院这这次评高级职称一共有几个名额? 曾经有一片拥有神奇力量的海洋,它蕴含的力量,能让人们受幸运眷顾,它被称之为灵海,然而某一天,灵海中一颗树木变异,吸光了所有海水,带走了所有力量,灵海神树,由此而来。 领悟一种天地奥义,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多人哪怕一辈子也无法领悟。 当天晚上,柳如烟与谢夜雨“依依惜别”之后,就跟着绮晴退掉了总统套房,朝着马尔代夫而去。 麻雀抓了个雪球照着瞎子的后脑勺丢了过去,瞎子被砸了一下,还好头上戴着厚厚的兔毛帽子并没有觉得疼痛,转身看了看麻雀,麻雀也在怒气冲冲地望着他,因为这厮刚才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 58.用一壶好茶,做一件坏事 回宫之后,陆离直接跟着苏轻鸢进了芳华宫。 在门外是“儿臣”、“母后”,一派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一关上大门,陆离立刻把苏轻鸢抱了起来:“我忍一路了——你的脸色很难看,是出什么事了?还是身子不舒服...... 古尘正准备继续冲击通元七转,突然修炼室外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 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身份,只想把古尘置之死地,金色的手指如一道金色电光穿过真空通道,直指古尘眉心元池。 这还是那位有着深度洁癖生人勿近轻者剁手重则剁碎的帝尊国二皇子? 纳兰锦俏皮的对冷念眨了眨眼,然后紧跟在纳兰谦身后,冷念低头看了眼崔牧,也拉着他一起跟上了纳兰谦。 “李侍卫一项做事沉稳,这不也正是陛下信任他的原因吗”李谭一旁弓腰慢说着。 失魂噬脑蛊经历千年十变进化成无天苦海蛊,在任何典籍上都未有过记载,也根本无法证实,但只要有哪怕一丝希望在,古尘也要去试一试。 只见萧瑟不屑的笑了笑,此时的他好像再次回到了从前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谢凰的容貌,虽然与谢璇一样俏美,但隐约有些冷淡,或许是她的性格天生如此。 所以,这个时候的她,就想着要和警察确认一下她是否也能够跟着一块儿去。 可是现在先是军营被人莫名其妙地给烧了,然后又在没看到敌人面的情况下损失了十分之一的士兵,郁闷加上着急已经失去了理智,为了将功补过,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冲上去把敌人全给杀了。 “隐尘,醒醒,醒醒!”岳清漓再度呼喊了几声,随即伸出手来,把自己体内的灵力都灌输在他的身上,甚至是要拿出他给自己的龙鳞,用来帮他恢复灵力。 千玥和裴卓看得一愣,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疑问,他们俩要不要跪? 言语间倒是再没给冰辰什么压力,可正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却是让冰辰心中多出几分歉疚。 这样糟心的一天,竟然能和杨迟清重逢,千玥总算觉得心里有几分熨贴。 宋晴天的模糊记忆中,三叔正是因为偷钱这件事,没有钱交学费而退学,去山西黑煤窑打工,刚刚十九岁就因为煤窑坍塌,死在煤窑下面,黑煤窑的负责人连夜逃跑,三叔的尸体都没有挖出来。 三楼:视帝求婚了吗,不是吧,而且包下游乐场这个操作有点太偶像剧了吧。 “原来拍戏这么辛苦呀?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唱歌的才这么辛苦呢。”水微微说话的时候,眼睛弯起来,身体故意前倾。 林瑾眼底染上一层笑意,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妹妹,这个妹妹和林烟完全不一样。 没有想到这里的人这么不留情面,说赶出来就直接赶出来,连一句解释,一次后悔的机会都不给。 山峰巨鹰耳边似有惊雷炸响,身上仿佛压了一座泰山,顿时眼神一变从半空中跌落。 在柔妃带着西夏国的金银珠宝嫁到大月之前,其实大月国的实力还不如这四个国家,时常被攻击,甚至还要靠上供来维持和平。 当南面清军大营燃起熊熊大火后,王应山也发出惊呼,他知道这是朱勇偷袭成功了。 ------------ 59.不是落胎药 “娘娘不要!”落霞飞扑过来拧住苏轻鸢的手腕,将茶碗夺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苏轻鸢趁她松手,又想扑到桌前去。 落霞死命地抱住她,喊来几个小宫女,结结实实地将她抓牢了。“落霞,给我喝口水——就一口!...... 默默的倚窗看着天边的飞雪,其实她也没想到,杨辛会将这么严重的罪名一肩扛下,原本……她并不信任身边这些人的。 洪星远说完,随后仿佛身体的力气被抽空一般,颓然坐下,倒在了背后的椅子之上。 毕竟,一旦有了第一个天狼军登上城墙的话,那一定会有第二个。唯一的,那就是第一个也不让他们上来,让他们死绝,没有了登上城墙的勇气。 就算天河计算机每秒可计算4700万亿次,但把整个宇宙作为计算模型。 若本王注定要堕入地狱,在多拉上一些人为本王陪葬,那又如何? 这是一栋比较老的别墅,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就连门铃都是很老式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神经病。我不要你的什么东西,你赶紧从我的房间里走开。”罗辑大声吼道。 “你……坏死了,我才不穿。”洪真盈脸色绯红,看着这薄如蝉翼的透明轻纱,简直比没穿,还让她娇羞。 这样的一个合作,大家都很期待,最终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来? 直到傍晚的时候,林悠然才醒过来,众人都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她说没事,众人都不相信,可是她真的没事。 主持人笑的合不拢嘴,艾慕抿了抿唇,虽然她脸上还保持着客套的微笑,可是心里却心急如焚,因为司君昊至今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南风,你!”安暖气得爬起身,感觉身下一阵疼痛,像要被撕裂了似的,她默默的跪在地上。 呲呲,淡淡的电花和水朵将这一头牛兽只要靠近、触及大阵就会受到伤害。 “好,晋王妃既然如此说,我们就信晋王妃一次。”乌尔丹发言人综合完大家的意见,终于答应了。 笑着笑着,风月就笑不出来了,想想以后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她垂眸,沉默良久。 他其实在意的不是她怎么称呼的问题,他在意的是她什么时候肯嫁给他吧? 她和暗卫对视秒,暗卫朝她扑来,抱着她滚到某个角落,刚没吃完的面碗,被打中后,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走了一会儿,单连城停了下来。只听咯吱一声,像是沉重的石头开启的声音,紧接着,她被扛入了一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同时,一股热气席卷而来。 重新升华、进化的一颗细胞被宝物本源之力重新塑造,好像化作了一颗宝石,永固、充满古老强大的先天灵宝气息。 一字一句,深入人心,击中我本就不硬的心脏,我偏头看他觉得幸福。 对方听到这话,更是被吓得心都凉了半截,其他的家长也是惴惴不安的走了进来。 要不是楚凡刚刚矮身撞开叶一璇,叶一璇的心口已经被弄出一个大血洞。 而清源镇上的富户,或者说大城市里的富户,一般都是用某某家,或者说某某宅,最多就是某某第。 “用不着你管。”她现在觉得留他在体内是个错误,可,已经赶不走了。 ------------ 60.你打算给朕生几个? 次日,苏青鸾回了延禧宫,陆钧诺去了学堂念书。苏轻鸢在芳华宫中无所事事,时间就变得加倍难熬起来。 散朝的时辰到了,陆离依然没有来。 苏轻鸢的心里渐渐地慌了。 他明明说过会来的……这会儿,他是在生她的气,还是遇上了大麻烦...... 但这种套路,对于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李泽轩来说,简直是司空见惯。 因此没用多久,她便往前飞行了十数万里,来到了一处大草原之上。 秦孟良衣着清逸,脚下踏着木履,端的是丰神俊朗,一身的芽色锦衣,眸光灿如星辰,扬唇笑了笑。 铁鹰兽的鹰啸,穿透力那叫一个强,资料上说铁鹰兽可是能在30公里外听到同伴的呼救的。 而叶枫这一句话,直接把琉璃刚刚的一切表白打进了冷宫里。平日她总是洋溢着妩媚和温和的脸上,现在也变得异常冰冷。 武林盟主和副盟主由第一、二、三名担当。而各州舵主和副舵主,则由按户籍区分的各州参赛者第一、二、三名担当。 黄三元闻听此言,心里霎时间一凉,依着沈康的话来说,难不成那太监走了,还不能减税银? 独孤飞鹰、韩天虎、铁蛋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至于那两名衙役,只能目送着李泰等人进去,自然是不敢阻拦的。 但是售货员显然薪水低,一向乐善好施又花钱大手大脚的原主没钱了。 “长老,我将楚兄带来了!”普空双手合十,对着藏青色佛陀恭敬开口道。 第二天李朝和恩地都是很淡定的继续拍着戏,基本都没有被昨晚的事情打扰,恩地的演技在这部戏里得到了很大的发挥,也可以说是本色出演了,所以演的极好,李朝都想不出,如果恩地不演这个角色,还有谁适合。 “你们真的太乱来了,不过没事就好!”龙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明明很关心路飞,却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死鱼表情。 这些,他怎么敢对皇上说出来?若是说出来,怕是皇上马上就将他问斩了。 他对那个黑手几乎一无所知,因此,田夫人的帮助才显得很重要。 关键是,有了袁厂加入墨门,并且成为李煜的亲信,袁涣也得乖乖的,这就是当时把袁厂收入墨门时,林铭和杨浪最初的想法。 看守石屋的差役平日骂了几百次疯子,今日打开屋门后却咬住了舌头。 青蛟龙奋力挣扎,庞大的身躯在陷阱中乱动,身上增添了更多伤口。 说得悲观一点,真要有倭军大举围攻,支撑几个游戏日已经相当不易,没有援军及时赶到,坚守到转化完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殿台之上,青原看着那迅速落败的空濛海,脑海之中也是一阵空虚,直到此刻,九战已经过八,接近尾声。 荀攸说道:“在下斗胆猜想,想必是凉公要不计前嫌,宽宏大量地任用在下了。”说到这,荀攸又是微微一笑。 李丽有些心虚,看了凌雪儿一眼,随即也松开了,但是,嘴巴却是不屑道:“这有什么嘛。这是我老弟哎。挽着自己弟弟怎么了? 雷伊他们浮在金色球体的中间,金色球体带着他们向前方飞去,不曾有过半分停顿。 林鹏冷不丁猛的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此刻,想要变强的想法,在林鹏的心中越来越强烈。 ------------ 61.不忠不孝,苏门家风 转眼已是四天过去了。 苏轻鸢凭栏靠在廊下,掰着指头数着日子。 这四天里,陆离一次都没有来过,只派小路子过来传过几次话,说是外面的局势并不坏,让她放心。 苏轻鸢知道“并不坏”的含义。 如今,宫城内外几乎都已...... 随便擦了把脸,磨磨蹭蹭地出去开了门,一看,果不其然是展彤。 众人齐声喝彩,李景珑转身,翻身上马,驱魔师们纷纷上马,迎着朝晖,朝明堂驭骑而去。 只是,皇上虽然不喜皇后,但他绝对更不想看到代表着太上皇势力的贵妃或是贤妃上位,若真是这二位策划的,皇上不会采取放任的态度。 此时吴华的脑袋一片空白。周敏退学了?周敏退学他怎么不知道?周敏怎么会突然退学??他只顾着向前,不一会就跑到周敏的宿舍楼下。二话不说就往里进,却被宿管大妈拦下。 吴爱国把一个信封给儿子递过去,直到这一刻,二老才真是心疼了。 因此哪怕星辰的消费极高,高到若不是非富即贵有些家底的,进去随便喝几杯最便宜的酒,都得当场哭出来的水平,但是生意依然异常火爆,可谓是酒客如潮。 龙青提出的这个方法虽然比较老套,但不失为一种最有效的方法,想要证明谁更才华横溢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两人在马车中相谈甚欢,七月也有问必答,悄悄的稳了稳冷嫣然的决心,也让冷嫣然心中很欢喜,对七月这一个‘好友’更加的真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了。 这边还种植了许多香蕉树,时常有青蛙与蟋蟀的叫声,交相呼应,棕榈树则为人们提供树荫。一些环岛漫游还能让你采一些蔬菜,体验乡村生活。 在国外的很多地方,由于并不禁用枪支,龙青用枪比用功夫更加方便。回国之后,禁枪比较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龙青就将枪存了起来,靠拳头来解决问题。 只是心中有些踌躇,毕竟这很可能牵扯得出一位天皇强者,那种级别的存在,举手投足间,都是能轻易的把自己化为虚无,而自己拿了他的神兵,他会不会因此对自己产生什么不满。 看着这吴道的样子,心中也是明白要让他立马相信自己是炼金术师这个事实,当然会有些疑惑在,不过关于这个,自己也不会跟他去狡辩什么,相信就是相信,不信自己也没法。 “不管你叫不叫我玉儿姐,我可叫你凌霄了。”唐美玉笑着说,很亲切的感觉。 他对天宫那种既不能和解,不如彻底毁灭的观点,甚为认同,还有一点点的赞赏。 她眨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怯生生地叫了爷爷,叔叔阿姨,哥哥们好。 但不得不说的是,九龙东还是很谨慎,虽然二哥已经说了没动肥犬,他还是忍不住想确定一下,毕竟肥犬跟他的关系,就是毫无血缘的亲兄弟。 灵儿看着昊南的样子,心中费解,不知道昊南要干嘛,嘴角也是有些抽搐。 六只成长期的数码兽显然也没有轻易的认输,挡在自己的人类伙伴身前,以防古加兽的突袭。 何连成因为这事被撞成了重伤,然后何家悄悄转到了私立医院,我在这个普通的医院里陪着她。 ------------ 62.第三只小贼 这天晚上,照例该轮到疏星在外间上夜了。 近来芳华宫的守卫十分严密,墙外时时有侍卫巡逻、院内也加派了太监轮值,廊下的灯笼比平时多了几倍,几乎亮如白昼。 饶是这样,疏星仍然不放心,硬是在内殿的窗前多点了两盏纱灯,又把内外殿中间的屏风撤掉了一半,只留下珠帘阻隔视线。 ...... 琳怡抬起头看着周十九乌黑通亮的眼眸,她真的该对他不顾一切?陪着他算计,即便连身边人也不放过。 紫霭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忙笑道:“二娘子您莫烦恼,这种人自有天收他!现下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说完赶紧跟着青玉要溜出去。 早在精灵帝国时代的末期,正统教派就将自己的信仰编成了简明的“信经”,供信徒进行传播。到了正教新教分裂的时期,双方又重新把信经翻了出来,当作区分敌我的重要武器。 琳怡拿出随身带的药膏子服侍长房老太太吃了些,长房老太太这才觉得胸口舒爽了许多。 子来说有着非常特殊的情感意义。如果倚天剑和真武剑任选一把,那么九成九的武当子弟会选择真武剑,而非名头极响,削铁如泥的倚天剑。 林谨容得意地笑起来,一直到把自己笑醒。鼻端传来熟悉的臊味儿,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褥子更是一片濡湿…她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将睡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罪魁祸首毅郎提溜到一旁,招呼豆儿进来帮她换被褥。 大伯父身下还没有子嗣,所以妾室怀孕就成了大事,妾室生出长子会让正室丢脸面,陈府的人当然都知道这一点。 老兵和雷惊天都吃了一惊,风云一笑过居然是来道歉地,这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陆缄听了她的话,突然沉默下来,看着她道:“我的性子不太讨喜吧?”那神情,却是不太希望她说是的。 以周十九的年纪和资历确实不能留京补三品正职,除非皇上格外恩典。 通信工程的设计其实并不好做,尤其是在科学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客户的要求总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刁。教授每日都跟那些人打交道,我觉得很不容易,为什么这么说呢? 夜紫菡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北冥云和宁翠儿却是一脸的尴尬。 这一掌仿佛蕴含了天地混元大道,折射出天地初开,混沌破灭的威能来。 更何况,这其中那有那位卫梵夜,传闻中,比牟鲸宸更出色更妖孽的无双天骄。 “凝魂玉髓,万年长青藤,我一定会找到的!”夜紫菡目露坚定。 一瞬间,篝火前那些血影魔宗的弟子也顿时炸开了过,脸上满是恐惧之色,有人逃跑,有人发警告示警,还有人被吓懵在当场。 然而,那两个中年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些道凌天宗的弟子一样,依旧谈笑风生。 若非之前还没能完美的控制这个身体,即便是有散功的威胁,他又如何会被夜晨曦与赵瑞他们逼退!那个时候,实际上,他大部分的精力都还必须用在压制吴雪松神魂的反噬之上。 实在是没有心神再跟他说什么,我翻个身背对着他,随他怎么样吧。如今我连自己都管不住了,又如何能操心别人呢? 独一团干部笑看着雷剑然后转身离开,马上召开紧急军事会议,研究摧毁阜平城最后鬼子三个堡垒的作战部署。 ------------ 63.郡主依旧没有自知之明 苏轻鸢再次走出芳华宫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多日之后了。 具体是几日之后,她已经记不清楚。 她只知道,近来出现在芳华宫的刺客渐渐地少了些,一向来得勤快的苏青鸾也有四五天没有出现了。 至于陆离——自从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来过。 ...... 老四瞧着冷心冷肺的,其实原来是个痴情种,先有姚湘君,后有沈采苡,啧。 “知道错了?”南木躺在一个古董的躺椅上,鲁西西或者说是新生的尹素婉在一旁侍候。 大概是因为考场并没有设在清淮学院,所以这次的高考对于清淮的学生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甚至是高考都已经结束了,清淮学院的学生还没反应过来这已经是高考完毕。 第二日,郑氏来之前,沈采苡换上蜜合色八成新的衣裙、配了一套珍珠的头面,看着很是端庄,十分温婉。 而高木尚仁则整理医疗箱,说实话,他更担心晴生的问题,晴生的病情似乎不是简单的骨质增生,长的位置实在是太蹊跷了。 无形的撞击中,苍昭身上的佛光彻底碎裂,残存的佛珠串也彻底炸碎。 无奈之下,谈判只能暂时僵住。如果没有合适的契机,搞不好会就此彻底破裂。 人真的是一个奇怪的物种。越是真实,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就越容易被忽视。人越是聪明,就越是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无法自拔。 “哎,你说谁是老头呢?“那隔壁宿舍来的同学怒骂了这么一句,可也明白这话说的重点,马上要熄灯了。也不是怕宿管阿姨查房什么的,可熄灯之前闹一会儿人可以说这只是在玩,熄灯之后还闹,那就是不近人情了。 巨大而锋利的金属武器划过空中撕裂了空气,宇智波富岳却不慌不忙地躲开了攻击,他的眼睛早就看到了这三把风魔手里剑的攻击轨迹,致命但并非没有破绽。 费奇被这一幕刺激到了,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以比任何人都要残暴的方式占有了蒂雅,骂她是贱货,是婊子,说她忘恩负义,在爱情死去后,费奇也彻彻底底显出了本性。 所谓的修真选修课就是修炼修炼再修炼,跟想象中的江湖历练完全不一样。 青年抿一口红酒,吐出一口白雾,眼神渐渐迷茫,他被自己心中的问题问住了。 诸葛亮有四分之三的血量。他在敌军亚瑟的后面,敌军亚瑟在追我。 虽然他可以通过听到的声音,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场景,但却无法看到手机里的内容。 乙茹走了,我自己却多愁善感了起来,她想爱的人就在身边,而我爱的呢,现在又在哪里,有没有受苦受累? 听到老板这个建议,庄严有点心动,最主要是不用分居两地,每个月他要回去看老婆孩子,不用忍受寂寞。 陶承雅立即跑到展明辉身边看拍摄的片段,并与他讨论着自己对于这广告的一些想法。 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对付的了红帝教吗,自己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看着林唐失落的走在前边,不但没有因为找到新的线索而开心,反而更加失落了,陈如是一下就知道了林唐在想什么。 “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王晋自己造成的,如果他不是和宋娅合伙害你,他们两个又怎么会被降头反噬呢? ------------ 64.太后她,服毒自尽了! 十月十二日,怀帝驾崩百日之期。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素衣素服,浩浩荡荡赶往皇陵。 苏轻鸢近日仍然时常倦怠,这一路车马劳顿,实在辛苦。 好容易到了皇陵,照规矩要下车步行上山,少不得又是另外一重折磨。 陆离走在她的斜后方,不敢快一步、也不敢慢一步。 ...... 看出他情绪不对,赵清雪端了杯蜂蜜柚子茶给他,情绪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总是好的。 呼火符的威力还是很可观的,爆炸的威力能炸断一棵树,相当于一颗手榴弹。 彭华犹豫了下,拿出两张护身的金甲符贴在安晴和李可儿身上,虽然雨水还在落,但那股阴寒却是被挡在外面了。 谈七琦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在金夜炫有些担心地叫出她的名字时,她截断了他的话,伸出手有些胡乱地摆了摆来告诉他,她没事。 上学的路上,赵蕙有些羞怯地想:上次李掁国回信说不让她写那样的信了,可这一次……哎!会怎么样呢?可是,话又说回来,我爱他,真的爱他,可这一次他会不会因为我的信而不理我了呢? 沈绵下手力度很大,瞬时,黑脸清洁工的脸上出现一个红肿的五指印。 周围的人应该都是度假区的人,他们用衣服和布条包裹着口鼻,还能从眼神中看到这些天的担惊受怕的疲态。 欧晨低头,委屈可怜地看了眼他膝盖上的红肿,还隐隐泛着血丝。 索性一路有惊无险,虽然遇到两伙想要趁乱打劫的人,但最终因为他们的火力强烈,逼退了他们。 琥珀在她的房间内,放出无人机,通过控制器和平板来控制和观察外面的事情进展。 即便是已然到了垂垂欲死的边缘的金丹期的修士也不是一般修士能够抵抗的。 儒生暗叹可惜,没有加持肉体之能,单凭神识念力还无法伤不了这老妖的鸟命。 这之后,远处不时传来巨响,虽然看不到对战的状况,但从气势上便可想象那种威力。 “是是!属下马上去办”,几名燕云门弟子唯唯诺诺,急忙前去传递消息。 这血道人行事无忌,兼之行事无所忌惮,不顾后果,寻常修士也不去招惹他。 “哼!你们若是如此自信,大可尽管试一试”,道千古冷哼一声,将目光移回金色光影之上,面上充满凝重之色。 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流波盟以几乎流星一般的速度迅速崛起,直接登上第一佣兵组织的宝座,甚至隐隐的好像可以跟诸多豪门分庭抗礼。 没了沌圩风暴乱流从中作梗,交战的双方又回到最初那种僵持状态,血斧门一方渐渐开始占据了上风。 朦胧天空中,不时有着金光闪出,李云尘操控着龙纹珠,龙影盘绕成球形,欲将单云压成齑粉。 因为去一次破碎星域所需要消耗的资源真的是太大太大了,甚至如果就只是为了单纯的走一圈的时候,这一次的航行的费用就足够一个武者搭乘星际飞船将整个元鼎国都走一遍了。 楚心之嘴角勾了勾,平时觉得韩子赫是个挺机灵的人,怎么总在秦暖面前犯傻。 刘雪峰和独孤问天一直没醒来,他也延请了些名医,但是都找不到症结所在。都说是气血两亏,又不完全是。对此,康王非常恼火,把那些自命不凡的庸医全部抓了起来投进了打大牢。 ------------ 65.剖腹验贞 苏翊的心里渐渐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陆离微笑着,看向门口:“母后,大家都在等您了。” 殿门开处,苏轻鸢抱着陆钧诺,缓缓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一声冷笑:“这延德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百号人,个个都是瞎的吗?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 早上一场明悟,不但让他踏入守恒心,更画出了五雷符,现在牧易需要的就是不断巩固这个境界,直到念动心动,恒心永固,才算是第二步真正大成。 “哼,不过是一名世俗界的土鳖罢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竟然还敢顶撞少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少主那么看重他。”金竹说道。 不过林业颇为大方,毕竟古武宗之内也找不到一个能炼制七品丹的人,所以他直接大方的给了宁城。 在和李辰目光相接时,他的眼睛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敬畏来。 尤其是露在外边的那一双满是老茧,但又光华无比的大手,绝对需要长年累月的锻造经历,才能把手磨炼成这种样子。 “好!”宁城点点头,他内心对于丹域的老祖们更加敬畏了几分,他们确实值得人尊重,因为他们一直都在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吴用老脸一红,觉得自己似乎做得有些过了,她虽然跟自己非亲非故,但大家同行了那么久,又有那么多事联系着,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再怎么也得过去帮一下她呀,想到这,他也起身跑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在五分钟后,吴用看到了一个个子矮矮的浑身横肉的胖子,吴用有点惊讶于他的满面红光和发福白净了,看来他真的是个有福之人,如果他真的是降龙罗汉转世,那么降龙罗汉可真是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了。 有景容在,建安伯夫人态度上更加恭敬,连自称都变得谦卑起来。 黄云香的舌头被挤到左嘴角了,才省起般迅速抬起舌头,用舌底搭在林智骁的舌面上,一收一伸地享受着林智骁舌面舌苔带来的拖痒感。 “哈哈……”奥尼尔那个家伙则是哈哈大笑起来,他身边的几个老家伙也是面色古怪,虽然不像奥尼尔那样的哈哈大笑,但是却也忍俊不禁。 也许因为温剑雄话里隐隐含有一种威严,司机大哥迟疑了一下,终于恶狠狠地盯了林智骁一眼,回头向温剑雄望去。 慕雪芙从进来就一直低垂着双目,长睫掩盖住她眼中的幽紫光芒,她真怕自己一个冲动就上前了结了这狗皇帝的性命。她是真的想,但只杀他一个,怎能解恨,她要把他留在最后,慢慢折磨他。 景容没有去挡,那枕头照着他的门面就打了过去,他硬生生接下这一打,脑门微微泛起红。 而杨奇是如今杨家青年中的领袖,年纪轻轻,但却从未有过败绩,而且谁都知道,杨奇曾经击杀过黑桐,以及水千愁,还在杨正剑的剑下保持着不败的战绩,再加领悟了剑意,一时间,谁胜谁负成了众多杨家族人的共同猜测。 温剑雄从唐莫凡和林智骁的问答中,没有说明具体的事情,心里已经明白林智骁不想让他知道他们画的是什么了。 当他看清楚弹琴人,登时愣了一下,心里像是被重重击了一掌。但也只是一瞬间,当他想要回味这种感觉,却早已消失不见。 ------------ 66.你败了 将军府带来的沈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苏翊吩咐他向苏轻鸢行礼,苏轻鸢没理会,任由他在地上跪着。 沈大夫被晾在当地难免尴尬,心里急着表现,就顺手把小枝救醒了。 小路子立刻叫人把小枝拖了出去。 苏轻鸢悄悄地留心着苏翊的脸色,只见他眉头深...... 他往里走,看着门框上的牌子走,XX办公室XX办公室,走了一圈,没有看到所长办公室的牌子。 柳菲菲和郭灵怡加在一起,完全代表了江北的两大势力,就算是他也有些忌惮。 陶学明教了几次后,后妈基本上就会使用了,还很稀罕液化气的开关,来回开了很多次。 就在他刚走到无回谷的谷口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放眼望去一眼都望不到边际,无回谷唯一的出路被堵个水泄不通。 而看起来好像不知情的常叔,只是一直让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连常叔自己都不知道,更别提说服去意已决的自己了。 语毕,她走到游玲珊的跟前,扯过她大波浪长卷发,死命的将她往门外拖去,要弄死她,也不想污了孩子的眼睛。 看来大家现在都沉浸在修炼和恐慌中,倒是没见陈莹莹的消息,连上官杏月也像人间蒸发一样,电视剧倒是如期播出了,虽然引起了一众好评,但也被盖了过去,倒是他们一起去大漠的消息被扒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尹雯靓抽泣着,她已经彻底的把这男人当成神经失常的心理变态了。心想着他会不会先奸后杀,把她碎尸再丢荒野。 不过只要能留在学院,多少能学到一点东西,总比两手空空的回洛城要好的多。 至于在黑皮旁边的,除却大家熟悉的张凡以外,剩下的就全都是‘金色明珠’看场子的人了,每个都魁梧的不行,身上纹龙刺虎,光是眼神都散发着凶悍气息。 “怎么了?”张勇问道,并没有发现苏毅的在往周鹜天那里去看。 耳边传来了嗡嗡的声音,木子云似乎已经落地,但身边还是黑着的,他吸了口气,蹲下身来,双手插进地面向上一抬,冰冷的水涌了进来,从大钟里钻了出去,游回了湖面后,他朝着一个方向继续跑去。 刘鼎天跑到胡先生的背篓旁,三张油光水滑的狼皮摆在最上方,刘鼎天拿起手中一张,高高举着,得意的抖动着,狼皮比他人还长。 但哪怕之前另外五人敢对迟到一分钟的彭雷露出不满,现在对这迟到了这么久的人却不敢表露出任何怨怼,只是保持沉默。 二字真言吐,此字蕴含无穷能量,结大金刚轮印,口中改念降三世明王心咒,可让行动速度如风如雾,闪避无形。 “可不是,以少宗主那么缜密的部署,都能让他们逃到我们这里来,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另一个黑袍人说道。 程欣知道秦明这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自己根本就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再阻止他,如果再阻挡他的话,只是限制他的发展,而不是在帮助他。 见此,杰斯不可置信的声音瞬间响起,只见他满是错愕的看着被水球扑灭的火球,然后盯着云尘叫道。 “只要瓮城那里安排妥当,就可把这些鞑子放进来了。”陆缜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道。 ------------ 67.咱们来世再见吧 那声尖锐的枭叫,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苏翊的耳中。 苏翊脸色大变,瞪着苏轻鸢看了很久。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陆离,忽然咬牙跪了下来:“先前微臣听信谣传,误会了皇上,言语之间多有冒犯,是微臣之过——请皇上赐罪。” ...... 迎新会之后是青学与冰帝的网球部的练习赛, 我不幸地……因为曾经是立海大的网球部经理,被网球部顾问老师钦点作为冰帝方派出的裁判一同前去。 再说,大家族,大世家出来的弟子,太过于金贵了,就算是灵根好,真正生死拼杀的时候,总是比寒门子弟少了几分不要命的猛劲。 然而现在,他却换成了一辆银白色的沃尔沃,虽然也是豪车,但是至少低调了不少。 邻居已有不少看到陈芳裤子上的血,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上去拉架。 我于是看向十一身下,可是十一身下却没有我这般。而且看见他痛楚丝毫不减,我也开始担心起来,他好像和我不一样,又想到刚刚他拿到印纸那一瞬间的异样。我就更加着急起来。 “我大嫂她们是怎么做的,你就学着怎么做。”姚心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韩啸一连游玩了三天,三天之中,无论是谁的传音符,他都置之不理了,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掌教的传音符,如果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的漫画的世界观设定是三个阵营,恶一方是天生破坏力强的魔族,首领是魔王;善一方是勇者联盟,代表是包括主角在内的人类勇者。这两股势力的对立是自古就有的,一直厮杀不停。 初十,姚心萝进宫参加万寿节,去福寿宫才知道罗太后前几日感风寒,病了一场,这两日才好点。 而且他也需要给自己的兵一个锻炼的机会,所以失败了他并没有生气。 岩心这个醋坛子,让陆辰有些无奈,自己不过随口说的一些事情,就能让她吃起醋来。要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对岩心那样了,恐怕陆辰会因为岩心的这个原因,而选择抛弃岩心,不让岩心留在自己的身边。 差点脱口而出的诸葛亮三字,总算是在嘴里换成了活张良。要不然以后大家真见到诸葛亮只怕就要奇怪了,主公怎么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这么推崇。那就真得不好解释了。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优雅的绅士埃尔先生,被滚烫的汤烫的舌头上的皮差点都掉了。 她想了想。从电话簿里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按照这个号码拨了出去,电话接通之后,里面传来一阵重金属的声音,“酒吧”这个词迅速出现在她脑海里。 “回师祖,是弟子的禁锢锁链的元神印记被人毁掉了。”黛丝欠身说着。 “前几天我还在想,枫儿的这一百五十金鳞卫要突破到战王有难度呢,现在不愁了,等过一段时间不能突破的,就用丹药砸也都砸到战王了。”曹若雷摇着头。神情很是舒畅。 “什么!还有这么一回事,那学校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们到这里来历练,这不是让我们送死来的吗!”陆辰皱了皱眉头,他当然不是为自己而抱怨,而是因为学校让他们来这里历练,竟然不告诉他们这些东西。 ------------ 68.要么陪我睡,要么给我滚 山下,官道上。 一片火光的海洋。 如果说禁军的队伍是一条火龙,那么山下的这一片,就是海洋、是天空、是漫天漫地的一整个世界。 那是苏翊麾下的铁甲勇士。 铁甲将士总数超过二十万人,平时驻扎在城外,并不轻易调动。 陆...... 随着话音一落,从船边不远处,便露出了一条白鲨。转瞬间,东怪调转枪口,朝着白鲨射击了过去。 正在容墨风怀抱软玉温香,攻占到最高点时,只听,“呯呯呯……”水媚身后突然冒出九条彩色的毛绒绒的大尾巴。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慢慢就说到璇玑最近干的几件“大事”上头。 凌熠辰看着沐婉兮迷蒙的双眼,如玫瑰花瓣一样的红唇微微张开,娇艳欲滴,仿佛在邀他品尝,而凌熠辰从来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想,就做了。 战火越烧越大,坐在坍塌过半的废墟中,我完全能够看见从天上掉下来的一颗颗超级大炸弹,也能够瞄见那些如倒了的白菜帮子一样成批阵亡的妖精们,啧~啧~,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离开汴都有些时日了,是时候,该回去会会老妖婆跟姬家的人,再者,老妖婆逼迫恪儿大婚这件事,他得亲自回去料理。 纷纷的瞪了克里斯蒂一眼,暗星冥王知道自己的理由,根本就说服不了魔王冷爵。 贤妃只觉得头疼无比,上官奇对她是好,可是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她要的是名利,权利,可是这其中任何一样,都不是上官奇能给的,而能给她的人,却对她不屑一顾。 又过了两天,水媚正在干活,薛主管突然进门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因为前任司膳姑姑身体抱恙告假回家,薛主管便把这个好差事给了水媚。 他的问题让水媚无从作答,因为那些事情根本就不是水媚做出来的。 而且宣朝也不知道有没有老虎,反正唐正迄今为止还没有具体去了解过宣朝动物的情况。 “不着急,也别脏了你的手,生气了?”夏如沐红着脸颊,挑眉反问道。 战斗还在继续,围观的士兵们已经慢慢不说话了,个个屏息凝神的看着张辽游走于五人之间,大气都不敢喘。此时此刻,张辽已经用自己的能力征服了所有人,没有人敢再嘲笑他只是个孩子。 两人心有灵犀,同时向山里飞逃,但鸡谷哪肯这么轻易让他们逃,一下飞到他们前面,张开巨翅挡住去路。 汪峥伸出一个大拇指:“厉害!”确实厉害,刚身体收缩,就需要真意配合,安琪能做到,确实了不起。 如果赵云不了解之后的历史发展情况的话,他肯定不会答应张让的要求,但是现在呢? 镇元子现在可不管其它,而是镇元子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家人绝对没事。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不过这件事的确是真的,我可是从派主口中亲耳听说的。 只见他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之前也没少遇到过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 赵云想了很多,全都是如何应付张让的,这死太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依仗,谁让汉灵帝宠信他呢? 程云鹤的慨叹声中,只见残剑一片殷红,敌阵落剑纷纷,白衣人皆已仆地。一时静得只听到他们喉咙底细微的呼噜呼噜,挣扎在生死边缘。血淋淋的的一地惨景。 ------------ 69.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天亮之后启程回宫,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这一番劳累,使得人人都有些疲乏,一连几天宫中上下都是无精打采的。 苏轻鸢更是连着喝了好几天的药,吓得陆离险些把太医给砍了。 幸好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苏轻鸢看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腰身,心...... 为了不惹人注意,王宝玉身穿白衣,打扮成商人的模样。而范金强则是护卫的打扮,但是他那条铁棒,还是分外惹眼,许多人看到后,都主动躲到一边。 曼玉仍在喋喋不休地澄清。希望能同苏封撇清一切干系,那嫌弃的嘴脸。叶老夫人也忍不住同情了苏封一下。 送聘礼的这一日,饶是叶老夫人和馨姨娘提前做了准备,也还是让叶府乱成了一锅粥。 耿天乐准备一回去就吸收了它们,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创世神的心血将拥有怎样神奇的效果了。 随朝的男子皆会饮酒,许是跟酒的度数有关系,借酒消愁或者附庸风雅,又不会醉得不省人事,闲来无事便会饮上几杯。 楚烟岚望着他的笑容,便忍不住面色微红。她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要知道她之所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正是因为此前来找楚何报仇,这才失手被擒。 鉴于伍家和刘飞宇的关系,现在王家和费列罗家族已经开始打压伍家,主要是一些商业上的排挤,从去年就开始了,不过今年更甚,现在伍家日子已经大不如前。 结界是一种境界,无论是斗气还是魔力都可以,欧阳老师是魔武双修,当然是优先使用魔力了,毕竟施展魔法可以利用魔核封印的魔力,而斗气现在除了丹药能够恢复外,就没有存储的方法!只能存储在自己的丹田。 洛山村的战斗细节他们进了望月之后岂会不打听个详细?也知道张林是用的什么方法拿下洛山村的。而塔拉盆地55级以上的练级区可不在这附近,怪物等级低了根本没什么用。 年少得势,现在的奥德里奇也算是底层爬到巅峰的代表人物,一般这样的人都会非常狂妄,就算谦虚也恐怕装出来的,但至少目前天王还没看出来,当然以他的老道,也不会真的去装什么长辈。 当然了,对大部分人普通人来说,像徐静蕾、韩寒这样的博主,对他们的吸引力是最大的。 事实上,在李岩洪内心深处,他真正认可的价格是60美金,但是他不敢这么写,怕被打脸。 在这方面,别墅真是比楼房还太多了,完全不必顾忌音量分贝问题,喊破喉咙破喉咙也不会来。 虽然林卫东和陈丽玲的关系,其他员工并不知道,但陈丽玲还是有些不习惯林卫东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跟自己嘘寒问暖。 既然是平手,那菲丽希尔也没什么好说的,丢下一句“我回去了”然后就拿着枪离开了。 “我家阳台!”黎南子镜头一换,给齐川看花看草,慢慢缓解着尴尬。 众所周知,在这个宇宙中,中原武林99%的武功招式,还是建立在“走套路”的这个模式下的,只有极少数武功……比如孙亦谐那“谐拳道”之类的,算是例外。 等阿蛮吃完饭后,直接去隔壁睡去,只是半夜的时候迦洛又跑出去,她们住在隔壁睡得熟什么都不知道。 ------------ 70.各自安好吧 段然很快追到假山后面,拎了一个浑身是雪的宫女出来了。 念姑姑。 落霞和几个小太监都有些紧张,知道苏轻鸢不喜欢,只得压下担忧,小心地扶着她走出亭外。 这时,一个小太监忽然惊呼起来。 落霞正要呵斥,看见他指着的地方,立时脸色大变:...... 老王的问题存在问题,可即便这样问,姜娅还是能听明白的,老王是想问,这东西前世是怎么死的。 嘴上这么责怪她,但是程天遇他心里倒是比谁都要着急,这头刚责怪了凌香见,那头就赶紧找管家拿胃疼的药。 只见高淑贞的脸色像是被一朵凝重的乌云所覆盖,几绺掉落下来的头发,搭落在她的脸颊上,又显得她有几分落魄。 “那要不这样,肖总,要不我明天过去,不不他们幼儿园是准备去哪里郊游露营呢?”宋离想自己干脆豁出去了,耽误一天,总比礼拜一被蒋尧骂的好。 但是比试没有这么平静,一直没有行动的柳影右手抬起往自己的右前方一挥,像是要赶走迅速接近自己的龙卷。这样的行为在他人眼中好不滑稽,但是接下来的画面就不会让人感到滑稽。 荒神虽陨,但是荒神当年的预言却留在了百里一族和独孤家族,而后来的独孤家族和百里一族先祖也曾推测,所谓的天之灵,很可能和大道本源有关,而大道本源则是一种禁忌之力,有着大因果,大恐怖。 这个老头子坐在华益殿中,翘着二郎腿,屁股在楠木椅上蹭来蹭去。一边抱怨着吃食不够可口,一边徒手在碟中抓食糕点。 “怎么会呢,我不是那个意思。”傅家俊觉得每次和阿姐说话都很难受,尤其傅轻盈话语间总是夹枪带剑。 “好吧……”安涵玉点了点头,愤愤不已看了一眼苏逸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而百里族长的吞天,正是借了吞天巨兽之意,以空间能量凝聚吞天巨兽,吞噬一切能量,是攻防一体的无上神通,就连独孤家主都极为忌惮和头疼。 所以在旗帜矗立起来之后,赵琦直接命令船只上面的人立刻开始向岛屿上面的运送相关的物资,在问这些事情的时候,赵琦他们还向这个村长打听岛屿周围有没有适合可以停靠大型船只的地方。 闻冬科技经过全员没日没夜的加班,终于拿下了那个时间跨度长达十多年的大项目,顾长冬一高兴,请全体职员聚餐,还可以带家属。 早饭结束后,卫宫就带着宫野姐妹来到了海贼王世界,抵达了磁鼓岛的城堡。 这一刻,已经不需要林鑫再去解释什么,事实已经狠狠的砸在了他们脸上,根本不需要任何废话。 “当然,我问你,如果我们国家强大到如同大唐一样,我们对周边国家是不是非常的有影响力?”霍刚直接问道。 这时,元秋雨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猛然看向梵心。 同样处于阵中的谷菊撩起头发仰起头露出了自己纤细雪白的脖颈,可怜楚楚的看向了郭六畜。 而他的话语,帝释天也彻底的相信了,原来,这真的会有天谴降临在神龙的身上? “末世是真的!玛丽真的变成了丧尸,我们农场城有多少人变了?”被丧尸的模样吓坏的农场主问。 ------------ 71.你可别乱吃醋 念姑姑怔怔地看着她,双手捧着碗送了过来。 陆离忽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还是不要喝了,一会儿还要喝药……” 话音未落,念姑姑忽然将手一翻,那碗汤不偏不倚地扣在了陆离的手上,洒得他浑身都是。 ...... 至于普通会员,在得知他们在以后游戏中能切实享受到的福利后,都兴奋起来,不由自主的拉拢身边朋友加入公会。 周沅芷也拉着程莺莺的手不放,笑道:“莺莺妹妹,姐姐和梦娇妹妹会在客栈等你和慧大哥回来的!”,程莺莺听了,朝周沅芷、何梦娇两人点了点头。 大白雕飞临造船厂,张举不久也随后赶到了。大白雕载着李斌低空盘桓飞翔实在太过扎眼拉风的,引起了港口上各国商人,船员们的阵阵惊呼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怕了就说怕了,讲了那么多屁话现在说不想打,你是在逗我们玩吗?”刺猬噌的一声激发了变种能力,露出满头满脸的尖刺,向林涛走过来。 “他说你的那种毒不可能有很多,或者要许久用一次吧,否则你不是没有敌手了?但系统说不确定,建议他多攒点积分再试探你,免得让自己陷入险境,其他就没有了。”冯澜影继续说道。 “要与村子为敌吗?那样的话,即便是火影大人,也保不下他了。”青叶。 张诚对牛铁匠的话不以为意,这丫看名字就知道是职业游戏商人,这种人个个都精明着,卖东西都很有一套,张诚也没想一两句话就唬住这人。 于是林涛把装满妖兽血肉的储物袋从无心法师手中要了过来,又回到海面上用星戒收取了大量血肉,远离了青鹏和无心法师的视野之后,回到了漫威世界。 “这还得多亏了向井夏云已经忘记天魔的长相,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这件事。”黑魔。 徐至知道王进身负这国仇家恨、血海深仇,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不知道从如何说起,又如何劝慰他,只好陪着他长长叹息了一番。 在他身旁,严天青有着同样的变化,渐渐的,二人的气息联结在一起,虚空中隐隐传出焚唱之音。 化作微毫一点的血虹潜身地底,任由地面上再怎么闹腾,都无法触及他半分。 看着一脸不服气的红军,周瑜嘴角忽然网上一扬,他的右手一翻又拿出一把风刃,只是他却没有把风刃扔出去,而是随手往地上一甩。但风刃最后却没有落地,而是四平八稳的停在了半空中。 白无双身着白衣金冠,显得既清丽又英姿潇洒,而她如今元婴既成,且据说神通不凡,身上气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叶白刹那间拔剑而起,没有一句废话,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他只是看着这身穿蓑衣的人,实在看不上,如此而已。 近些年来,由于艮浩子的强大,太川州长期太平,妖魔不兴,没了外患就开始热衷于内斗了,况且保持适度的良性竞争,也有利于太川门的发展,太川门的决策层往往还会推波助澜。 众人对袁丰的这一举动也都感到意外,虽说其赌术高明,但怎么着也要愿赌服输。 在云梁城这些日子里,年幼的无间鬼帝倒是和附近年岁相仿的孩子们玩在一起。他虽然年幼,但见事极深,和寻常孩童不同。一来二去的,那些孩子们就以他为首,即便是年岁大上一些的,也都听服于他。 ------------ 72.君无戏言,我当真了 十一月初二,日暖风和,冬日里极难得的好天气。 今日段然似乎有事,给陆钧诺放了一天假。小家伙在廊下的日光里玩得正欢,小脸红彤彤的,也不知是冷还是不冷。 苏轻鸢仍旧裹得严严实实的在炉边坐着,笑听廊下的欢声笑语。 自那日落水之后,她虽未大病,身子到...... 漫长的生命给予了这些精灵们极为高超的作战技巧与意志,可这无法掩盖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即使赢得一时的胜利,却依旧晦暗不堪的前景。 只是因为此地此时此刻就只有他们三人,没有其他人来打扰,自然也就觉得宁静了。 何月这话听得我心里一阵恶寒,而姚瑶却是一脸姨母笑的看着我。 伊妮莉是日耳曼人,又是狼学派猎魔人,对于北欧神话中,这招致诸神黄昏的吞噬世界之狼,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情感的。 侯聪回头看了一眼白衣。这都申时了,吹面不寒的风里,鼓着一股躁动。看她漆黑的眸子和雪白的脸儿,居然马上就要输给自己了。这种欢喜,千金难买。 姜源的脸露出不屑的神色,既然能在这个时代研究出来就不叫划时代了,这些媒体还真喜欢搞这种哗众取宠的标题。 而自己和肖剑年龄相仿,而且也是龙天雪收的义妹,和肖剑情况一样,所以自己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但心里还是立刻蒙上了一丝阴霾,他以前除了去悼念亲友以外,还从未见过尸体。 张道吉也站了起来,向着元雨飞躬身一礼道:“吴道友说的话便是我想要说的话,大家可以想一想,反正也不是立刻就离开麒麟山,想要留下来的,就呆在麒麟山,想要离开的,到时候就进入空间仙器。 李安都和莫昌第一次合作,倒是默契地很,一个花签写好,另一个就吹干墨汁,叠好了放入一个竹筒,白衣侯聪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谁都不让谁,几乎是同时瞬移到了李安都身旁,同时将手伸了进去。 “感谢你们的帮助。”一位先祖之魂对着灵魂形态的卡舒尔宗母行礼,可是现在的宗母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她也不愿相信他们一直崇拜的圣山,竟然真的是一个纳鲁的飞船。 “我们并没有你们血玫瑰的数据,如果有的话,也就不需要我过来入侵了。”陈清新说道。 现在报仇还不是时候,即便是他跟天梦联手,恐怕也不是那些古神的对手。 收到短信,秋宇躺了下来,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白素的封印,只能够按照白素所说的去做,去圣域沧海,寻找玲珑。 康肯斯坦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同道中人目光,早就听宫本说过,这个沙暴天王口味很重,没想到对这一方面也是颇有研究,难道说他早已走过旱道? “那个”斯科特-卡隆斯基,非二世,也非三世。而是卡隆斯基这个家族的起源,老斯科特本人。 帕特里克记得必须激活中央的守护者祭坛才能让四个石头看守者复活,打败他们后,才能继续深入进入到卡兹格罗斯之座。 “你可真是稀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秋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也很是客气的说道。 而孙悟空费了半天劲,也只是从五指山一处悬崖之下露出了脑袋,身子却是被完全禁锢在五指山中。 ------------ 73.南越人还没死绝呢! 这一夜,苏轻鸢睡得很沉。 当然,都怪陆离。 听见有人在外头敲窗棂的时候,苏轻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醒过神来。 “皇上,该上朝了。” 是小路子的声音。 苏轻鸢“呼”地一...... “拜托,再停留一会儿吧……只要几分钟就好了……”宗十郎看着天空,天气是他最无法掌控的东西,即使有再聪慧的大脑,也不可能操纵的了天气的变化。 夏显以前一直活在荣耀的光环中,此战之后夏显的心中一定留下了阴影,留给他的只有两种道路,一种是他以后信心跌落,从此一一蹶不振自身修为再难增进,要么就是在重压之下努力修炼,直到可以击败赵铭为止。 这种事也不是我们瞎猜就能猜到的,姑且先放一边不说,当务之急还是这龙虱蛊。 “好。”王侯饿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扑通。”下一刻,这个洪流便是直接仰头倒入了河中消失了。 脚下的路轰然塌陷,尘土漫天飞扬,一旁埋头吃着草的动物也全部受了惊吓跑向远处。 每人得到了宗门奖励,并且允许十几名弟子共同进入福地洞天之内修炼三个月之久,听到消息的众人兴奋不已。 其实对于许叔后面那话我是决对一百个相信,毕竟他是不折不扣的摸金校尉,虽然只是曾经。 血红巨手在卡跋元的手印调动下,带着腥风向赵铭狠狠拍下,看其威视,如果被拍中,不死也是重伤。 看见黑气消散,然而陈锋却不见踪影,众人立刻跳进妖兽碎块之中寻找。只是翻遍了整个洞穴,依然找不到陈锋的一点痕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 顿时清理出来一个真空地带,再不迟疑,沧溟挥舞间迎向扑来的怪兽。 见到吴辰非眉头微皱,神色一下变得冷峻起来,皎羽心念一动。过去看见她和虬喙在一起,吴辰非从来没有什么表示,今天听说他陪着皎羽去火山倒变了脸。可不知为什么,看见吴辰非脸色难看,皎羽心中却有一丝甜蜜。 “皇上。”白刖关心他的安危,但是望见白墨那坚定的表情,只觉得要白墨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他了解白墨的性格。 江祁沅知道坚守恒有多喜欢沈南禾,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气不能发。 莫筱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任凭他怎么打量,反正少不了一块肉。 贾大壮不是傻子,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的含义,再结合之前的种种表现,贾大壮得出了和巴赫中将一样的想法。 “不要脸!”紫鸢一脸黑线地回了一句,随即又莫名的“噗哧”一声笑出来。 昊天没有料到神代利世会拿自己当筹码,不免有些意外,同时也细细打量起了神代利世。 “死伤了多少人?”逃到两里之外的时候,上官宇回头望了一眼见沒有敌军追來,暗自送了一口气,回头问身后的兵将。 刚想说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慕月挑眉一笑:“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我就去杀了那野丫头又何妨?”说完就拿出了法杖,火一样妖冶魅惑的传送门渐渐凝聚成形,看那样子,他是真的打算去杀了赵月儿了。 ------------ 74.咒术  第74章 咒术 次日,陆离依然没有上朝。 文武百官再也稳不住了。 小路子从朝堂上跑回来对苏轻鸢说,满朝文武都在闹着要来养居殿问疾。 若是寻常疾病,问疾当然不是不可以。但陆离的病情太过蹊跷,朝臣若是心存疑虑,只怕一场风波在所难免。 苏轻鸢思忖良久,自己乘着步辇去了朝乾殿。 殿上一片哗然。 苏轻鸢静静地等着。直到殿中渐渐地安静下来,她才沉声开口:“众卿不必惊慌,皇帝只是脸上出了些疹子,太医嘱咐过不能见风,所以需要耽误几日早朝。众卿若有要事,只管写折子递到养居殿去就是了。” 薛厉越众而出,冷声道:“陛下染恙,臣等理当前去问疾,焉有不闻不问之理?” 苏轻鸢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冷笑:“说了不能见风,你是生怕皇帝痊愈得太快吗?” 薛厉昂然道:“非是微臣多疑——皇上已有两日不曾上朝,昨日说是太后染恙,今日却又改了说辞,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苏轻鸢在御座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冷声反问:“依崇政使之见,真相到底如何?是哀家囚禁了皇帝,还是有人要谋朝篡位?” 薛厉意识到事态严重,一时迟疑不语。 苏轻鸢略一沉吟,站起身来:“不是要问疾吗?崇政使、定国公、六部尚书,一会儿你们跟着小路子到养居殿去,其余人都散了吧。” 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薛厉心中的疑虑去了大半,便没有再多言。 苏翊站了出来:“陛下龙体欠安,非同小可。请太后恩准微臣前往养居殿探视,以安军心。” 苏轻鸢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兵部尚书亲往问疾,难道还不够安定军心么?苏将军只不过是个从三品侍郎,居然就自以为能代表‘军心’了?” “你!”苏翊气得满脸黑紫。 苏轻鸢径直出门,乘步辇回了养居殿。 陆离果然还没醒。 同昨天一样,看上去只是睡着,全无半分病容。 苏轻鸢攥着他的手,咬牙道:“你若是再不醒,朝堂上怕是要翻天了。到时候我撑不住,你可别怨我。” 这时,小路子已带着朝臣们过来了。 苏轻鸢站起身,冷声道:“让他们都进来!” 群臣鱼贯而入,叩头问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僵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陆续地抬起头来。 薛厉的脸色阴沉着:“太后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苏轻鸢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冷声道:“如你们所见,皇帝并没有出什么疹子——他只是沉睡未醒而已。” 群臣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跪在一旁的几个太医。 “太后的意思是,皇上昨日也是这般沉睡着,故而误了早朝?”薛厉有些不信。 苏轻鸢将目光投向了小路子。 后者躬身回道:“前天夜里皇上歇下的时候还好好的,到了早上起床的时辰,奴才们才发现了不对劲……事出蹊跷,奴才只好谎称太后病重,以免朝堂生乱——这都是奴才胆大妄为,请太后娘娘和诸位大人恕罪。” 薛厉狐疑地看着苏轻鸢,似乎有些不信。 几位尚书大人互相交头接耳,嘁嘁喳喳的。 苏轻鸢冷冷地扫视着他们:“诸位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出来吧。” 定国公的眉头拧得很紧:“此时蹊跷,应当彻查。” 苏轻鸢重重地在床头的小柜上拍了一把:“此事如何彻查,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如何稳住朝局!你们这些人,是朝中的主心骨,旁人都是以你们马首是瞻,若是连你们都稳不住,这朝堂会乱成什么样子!” “朝中的事,不劳太后娘娘费心。”薛厉冷声道。 苏轻鸢盯了他一眼,冷笑起来:“不劳哀家费心?你是怕哀家插手吧?不瞒你说,哀家恰好对你们的事情毫无兴趣,尤其不愿意见到你这种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东西!” 薛厉猛地抬起头来,额上青筋乱跳,显然气得不轻,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发作。 苏轻鸢向六部尚书扫视了一圈,冷冷地道:“你们身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想必应该知道人心稳定至关重要。今日之所以叫你们来,就是希望你们把这个朝堂稳住!朝中有居心叵测的、有时时预备着顺风倒的,哀家希望你们之中没有那种糊涂东西!今后朝中之事,你们自己用心裁度,若有定不下来的,找小英子商量。朝中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去,哀家唯你们是问!” “臣等必定尽心竭力!”户部尚书第一个俯伏下来。 定国公迟疑片刻,也伏下了身。 见他表了态,其余几人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说了些诸如“同心协力、稳住朝局”之类的话。 苏轻鸢最后看向薛厉,冷笑道:“方才在朝堂上,当众质疑皇帝病情的是崇政使大人,今后便请薛大人负责向群臣解释吧!薛大人最好记着——皇上龙体无碍是你的福分,这件事不是哀家在求你!” 薛厉直挺挺地跪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伏下身去:“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散了吧。”苏轻鸢冷冷地道。 六部尚书低着头排着队,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薛厉略一迟疑,也跟着走了。 定国公站起身来,拧紧眉头看着苏轻鸢:“请问太后娘娘,皇上当真是在养居殿病倒的么?” “哀家若说不是,国公爷便能有法子叫醒他了么?”苏轻鸢反问。 定国公皱了皱眉,目光锐利。 苏轻鸢靠在椅背上,无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许久之后,定国公叹了口气:“巫蛊之术历来都是宫中大忌,但历朝历代都有人铤而走险。皇上此病来得蹊跷,太后还是查一查宫里吧。” 苏轻鸢缓缓地站了起来:“定国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定国公摇了摇头:“揣测罢了。” 苏轻鸢的脸色有些难看。 定国公拱了拱手,退出门去。 转过廊下时,他却又自言自语地道:“持身不正则邪祟相侵……” 苏轻鸢推开窗子将一只茶壶丢了出去,厉声接道:“妖言惑众则性命不保!” 定国公脚下一顿,无奈地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顽固岂能救乎?”苏轻鸢探出头去喊了这一句,“砰”地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定国公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心里十分愤怒,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便不知该作什么表情才好了。 小英子从偏殿转过来,皱眉道:“旁人也就罢了,吏部尚书近来同苏将军来往颇多,万一……” 苏轻鸢抬手揉了揉眉心:“今日便是不叫他过来问疾,他必定也要递折子来的,到时候瞧见朱批不是陆离的笔迹,他少不得还是要起疑。既然其他几个尚书都来了,也没有独独把吏部落在外头的道理。” “可是苏将军那里,会不会不安分?”小英子仍不放心。 苏轻鸢冷笑:“便是陆离平安无事,那老狐狸又何曾有一日安分过了?” 段然推门进来,笑道:“你们想得太多了!吏部尚书没那么蠢,如今局势未明,他跟老狐狸走得再近,也不可能完全掏心掏肺……” “归一大师来了吗?”苏轻鸢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段然“嘿嘿”地笑了笑,让出了门口。 他身后那人摘掉了斗篷,露出一张精神矍铄的老脸来。 苏轻鸢定了定神,合十行礼。 归一大师看了她一眼,立即拧紧了眉头。 “怎么了?”苏轻鸢立时慌了。 归一大师缓缓地摇了摇头,一语不发地走进了内室。 苏轻鸢只好跟着进去。 只见那老和尚绕着龙床转了两圈,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叨咕些什么。 苏轻鸢不敢插言,只好在旁边站着,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过了足足有一炷香功夫,归一大师终于停了下来,响亮地唱了一声佛号。 苏轻鸢不敢再上前搭话,只好向段然使眼色。 谁知归一大师却向她走了过来:“女施主是宫中嫔妃?” 苏轻鸢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段然笑嘻嘻地替她答道:“这位是当朝太后娘娘!” 归一大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的身份,跟皇帝的病情有关系吗?”苏轻鸢颤声问。 归一大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苏轻鸢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了。 段然忙扶住她,向归一大师道:“您老还是直说吧,别一个救不好,又把另一个给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 归一大师神色凝重地转着手上的佛珠,吐出了三个字:“是咒术。” “咒术?那不是要找个道士来?”段然立刻问道。 归一大师缓缓摇头:“咒术虽是道家法术,但……除非找到施咒之人,否则纵然法力高深者,也未必能解。” 段然跺脚道:“要能找到施咒之人,那还找道士做什么?直接拷打那罪魁祸首,逼他把咒术撤了就是了!” “阿弥陀佛,此言甚是。”归一大师双手合十。 苏轻鸢皱了皱眉。 都说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看样子也不尽然,这位归一大师似乎对打人的事很热衷啊? 她的眼珠刚转了一下,归一大师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身上:“这位……太后,您自己也中了咒术,您是否知晓?” “我?”苏轻鸢心头一跳,“你是说,我也会像皇帝一样,沉睡不起?” 归一大师缓缓地摇了摇头:“咒术并非施于您本身,而是针对一个与您血脉相连的人。” 苏轻鸢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归一大师注意到她的动作,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苏轻鸢跌坐在软榻上,许久才哑声追问:“有办法吗?” 段然笑嘻嘻地道:“瞧你说的!你是信不过归一大师,还是信不过佛法无边啊?” 苏轻鸢扯了扯嘴角:“我不敢不信,只是……我素来蒙昧无知,请大师勿怪。” 归一大师缓缓地转着佛珠,沉声道:“凡施咒者,必定要借几分亡灵之怨。贫僧可在此设坛超度,只要亡灵得以超脱、怨气散尽,生者性命便无碍了。” 苏轻鸢忙站起身来,合十躬身为谢。 归一大师却叹道:“腹中胎儿魂魄未全,最是脆弱。若不能将咒术彻底解除,只怕……唉,昨日因、今日果,且看缘法吧。” “不会的……”苏轻鸢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牙关打颤。 段然立时出去传人进来,要他们听从归一大师安排,设坛做法。 苏轻鸢强撑着走了出去,吩咐小路子道:“立即召几个靠得住的人来,往芳华宫、延禧宫、昭阳宫、养居殿……还有昭阳宫后面的佛堂,各处住人的地方去细细搜一搜去!甭管主子奴才、正殿偏殿,每个犄角旮旯里都给我搜一遍!” 事关重大,小路子连一丝儿迟疑也没有,答应了一声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段然笑嘻嘻地凑到了苏轻鸢的身旁:“喂,连你自己的地盘也要搜啊?” 苏轻鸢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养居殿很快就搜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 小路子带着人往芳华宫去了。苏轻鸢想跟着去看,却放心不下陆离,只能在这殿中坐着。 眼看着太监和侍卫们忙忙碌碌地搭设佛坛,苏轻鸢的心里越来越慌。 听归一大师言下之意,陆离的境遇还不算是极危险的。更危险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映月池的事还没查明白呢,如今越发连咒术都出来了。 那人就那么急吗? 苏轻鸢不由得想起了昭阳宫后面的那座小佛堂。 岩户观音,虔心供奉可保慈孝义全、祖业旺盛? 可是为什么住在佛堂里的那个疯女人,却口口声声要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还要杀陆离呢? 苏轻鸢一向不信佛,此时却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归一大师的身上。 当然,若能抓到那施咒之人就最好了。 苏轻鸢的心里,第一个怀疑的人当然是那位“念姑姑”。 第二位,应当数延禧宫苏青鸾。 再往后面想,这宫中的恩怨那么多,恐怕每个人都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若是先前的那几处没有找出什么来,恐怕就要大动干戈,在这宫中挖地三尺了! 趁着归一大师在忙碌的工夫,苏轻鸢走进内室,在陆离的身旁坐了下来。 握着他的手,她的心里便觉得安定了几分。 他应当会没事的,她想。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归一大师所说的“昨日因、今日果”到底是指什么事情而言。 难道……这段孽缘非但不容于伦理,就连号称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佛法,也容不下吗? 她不懂,却不敢问。 段然顺着墙角蹭了进来,笑嘻嘻地道:“他快要醒了,你要不要趁着他还没醒,好好出出气?” “出什么气?”苏轻鸢诧异地看着他。 段然眯起眼睛贼兮兮地笑着:“他先前怎么对你的,你忘了?” “忘了。”苏轻鸢淡淡道。 “喂!不是吧?”段然大失所望。 苏轻鸢叹了口气:“记着那么多做什么呢?一桩桩跟他算清楚么?” “可是你……唉,记吃不记打,你是傻子吗?”段然头一次这样严肃,可惜叹气叹得太夸张,看上去反倒更加不正经了。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很久,苦笑道:“你是想劝我看开点,是吗?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不管我有没有恨他怨他,这孩子……我都已经舍不得了。” 段然扮了个鬼脸,好一会儿才叹道:“陆离这小子怎么就那么好命!当初他对你……不就是霸王硬上弓嘛?想当年类似的事情我也没少干,怎么就没有一个女人肯心甘情愿地替我生个孩子!” “你?!”苏轻鸢愕然地看着他。 段然昂起了头,风骚地捋了一下头发。 苏轻鸢立时冷下脸来:“原来陆离是你教坏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以后不许你再接近他,我也不再跟你说话了!” “喂,没这个道理吧……”段然一脸委屈。 苏轻鸢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出去!” “喂,没有你这么做人的吧?昨日你说去请归一大师,我马不停蹄地跑到镇国寺去,又是下跪磕头又是打躬作揖的,赔了多少好话,不眠不休地帮你把差事办好了——过河拆桥也没有你这么快的吧?”段然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说什么也不肯往外走。 苏轻鸢再也没有好脸色给他。 段然只好慢吞吞地退到了窗前。 苏轻鸢以为他果真要走了,便低下了头。 谁知才一转眼,段然又笑嘻嘻地溜了回来:“喂,映月池的那件事有眉目了,你要不要听?” 苏轻鸢很想赌气说“不要”,但这件事是她数日来心心念念想着的,却不能不听。 别扭了好一会儿,她只得冷着脸道:“若是真有了眉目,你自然应当说给我听。” 段然闻言,笑眯眯地往她身边蹭了蹭。 苏轻鸢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然只得缩了缩肩膀作乖巧的叭儿狗状,赔笑问道:“你还记得那个疯婆子吧?” “果然是她?”苏轻鸢皱眉。 段然“嘻嘻”笑道:“你能猜到是她,倒比陆离聪明一些——陆离是说什么也不肯信的。” “你细说说。”苏轻鸢正色道。 段然得意地扭了扭脖子,却发现苏轻鸢完全没有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失落之下,他只得无奈地叹道:“段然不信那疯婆子是主使,我只好去查了那几日附近几座宫殿之中闲着的太监们,拷问之下果然查到了那疯婆子的头上……” “可以结案了?念姑姑肯开口吗?”苏轻鸢追问。 段然无奈地摊了摊手:“一个疯婆子,怎么审?” “她是装疯。”苏轻鸢淡淡道。 段然给了她一个白眼:“我当然知道她是装疯!你当初也是装疯来着!你当初装疯的灵感还是我给你提供的呢!那又有什么用?你在我的面前不还是一样疯疯癫癫的?好几次你差点坑死我,陆离还不是照样由着你胡来!” 苏轻鸢一时无言以对。 段然气呼呼地道:“那疯婆子简直跟你一样可恶!我知道她是装疯,她也知道我知道她是装疯,可她偏偏还要接着装下去!陆离又不许要她的命,如今我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审出来?”苏轻鸢平静地替他作了总结。 段然有些心虚,好一会儿才道:“也不能说是什么都审不出来,至少我知道她跟你先前的丫头疏星姑娘关系密切,或许她是受疏星姑娘指使也说不准……” “疏星?”苏轻鸢愣了一下。 这个答案其实不算意外。她诧异的是段然的推断。 她本来以为,就算这两个人之间有联系,那也应该是疏星受念姑姑指使才对。 如果段然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疏星又是谁的人? 或者说,疏星是什么人? 苏轻鸢想了许久,摇头道:“疏星跟了我八年……她只是个丫头而已。你说念姑姑是受疏星指使,倒不如说是受青鸾或者我父亲指使来得准确些——再没有旁的可能了。” 话说到此处,她自己忽然一愣。 父亲?苏翊? 陆离所中的咒术,会不会与父亲有关? 如果是他,事情似乎完全说得通! 上次的风波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他又要兴风作浪了吗? 事情若是扯到朝中去,麻烦可就更大了! 苏轻鸢不寒而栗。 这时,归一大师已开始在殿中作法,依旧是絮絮叨叨的不知在念着些什么。 想必是超度怨灵的经文了。 苏轻鸢不懂这些,也不太信。她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色西斜。 殿中的气氛越来越肃穆,苏轻鸢也渐渐地被这样的肃穆所感染了,神情凝重起来。 八柱龙床上,陆离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苏轻鸢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小腹上,作出保护的姿态。 她不知道咒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但……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的。 外面殿中只有归一大师一人,宫女和太监都被拦在了门外。 时间一点点流逝了。 苏轻鸢听着“空空”的木鱼声,听着归一大师口中发出的那些奇怪的音节,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的掌心不住地冒汗,心脏莫名地开始抽痛,小腹的位置……也开始一阵一阵地躁动了起来。 段然察觉到她的异样,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你没事吧?” 苏轻鸢本能地甩开他,摇了摇头。 她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个念头。恐惧、忧虑、疑惑、愤怒…… 她猛地抬起头来,透过屏风的缝隙,死死地盯住外面的归一大师。 段然吓了一跳:“喂,你醒醒!小鸢儿……还是你吗?” 木鱼声忽然停了下来。 归一大师身子一晃,手中的木棰掉到了地上。 苏轻鸢“呼”地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梦中说梦 说: 本月最后一天,\(^o^)/~ ------------ 75.后面的事,贫僧无能为力了  ,记吃不记打,你是傻子吗?”段然头一次这样严肃,可惜叹气叹得太夸张,看上去反倒更加不正经了。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很久,苦笑道:“你是想劝我看开点,是吗?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不管我有没有恨他怨他,这孩子……我都已经舍不得了。” 段然扮了个鬼脸,好一会儿才叹道:“陆离这小子怎么就那么好命!当初他对你……不就是霸王硬上弓嘛?想当年类似的事情我也没少干,怎么就没有一个女人肯心甘情愿地替我生个孩子!” “你?!”苏轻鸢愕然地看着他。 段然昂起了头,风骚地捋了一下头发。 苏轻鸢立时冷下脸来:“原来陆离是你教坏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以后不许你再接近他,我也不再跟你说话了!” “喂,没这个道理吧……”段然一脸委屈。 苏轻鸢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出去!” “喂,没有你这么做人的吧?昨日你说去请归一大师,我马不停蹄地跑到镇国寺去,又是下跪磕头又是打躬作揖的,赔了多少好话,不眠不休地帮你把差事办好了过河拆桥也没有你这么快的吧?”段然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说什么也不肯往外走。 苏轻鸢再也没有好脸色给他。 段然只好慢吞吞地退到了窗前。 苏轻鸢以为他果真要走了,便低下了头。 谁知才一转眼,段然又笑嘻嘻地溜了回来:“喂,映月池的那件事有眉目了,你要不要听?” 苏轻鸢很想赌气说“不要”,但这件事是她数日来心心念念想着的,却不能不听。 别扭了好一会儿,她只得冷着脸道:“若是真有了眉目,你自然应当说给我听。” 段然闻言,笑眯眯地往她身边蹭了蹭。 苏轻鸢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然只得缩了缩肩膀作乖巧的叭儿狗状,赔笑问道:“你还记得那个疯婆子吧?” “果然是她?”苏轻鸢皱眉。 段然“嘻嘻”笑道:“你能猜到是她,倒比陆离聪明一些陆离是说什么也不肯信的。” “你细说说。”苏轻鸢正色道。 段然得意地扭了扭脖子,却发现苏轻鸢完全没有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失落之下,他只得无奈地叹道:“段然不信那疯婆子是主使,我只好去查了那几日附近几座宫殿之中闲着的太监们,拷问之下果然查到了那疯婆子的头上……” “可以结案了?念姑姑肯开口吗?”苏轻鸢追问。 段然无奈地摊了摊手:“一个疯婆子,怎么审?” “她是装疯。”苏轻鸢淡淡道。 段然给了她一个白眼:“我当然知道她是装疯!你当初也是装疯来着!你当初装疯的灵感还是我给你提供的呢!那又有什么用?你在我的面前不还是一样疯疯癫癫的?好几次你差点坑死我,陆离还不是照样由着你胡来!” 苏轻鸢一时无言以对。 段然气呼呼地道:“那疯婆子简直跟你一样可恶!我知道她是装疯,她也知道我知道她是装疯,可她偏偏还要接着装下去!陆离又不许要她的命,如今我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审出来?”苏轻鸢平静地替他作了总结。 段然有些心虚,好一会儿才道:“也不能说是什么都审不出来,至少我知道她跟你先前的丫头疏星姑娘关系密切,或许她是受疏星姑娘指使也说不准……” “疏星?”苏轻鸢愣了一下。 这个答案其实不算意外。她诧异的是段然的推断。 她本来以为,就算这两个人之间有联系,那也应该是疏星受念姑姑指使才对。 如果段然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疏星又是谁的人? 或者说,疏星是什么人? 苏轻鸢想了许久,摇头道:“疏星跟了我八年……她只是个丫头而已。你说念姑姑是受疏星指使,倒不如说是受青鸾或者我父亲指使来得准确些再没有旁的可能了。” 话说到此处,她自己忽然一愣。 父亲?苏翊? 陆离所中的咒术,会不会与父亲有关? 如果是他,事情似乎完全说得通! 上次的风波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他又要兴风作浪了吗? 事情若是扯到朝中去,麻烦可就更大了! 苏轻鸢不寒而栗。 这时,归一大师已开始在殿中作法,依旧是絮絮叨叨的不知在念着些什么。 想必是超度怨灵的经文了。 苏轻鸢不懂这些,也不太信。她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色西斜。 殿中的气氛越来越肃穆,苏轻鸢也渐渐地被这样的肃穆所感染了,神情凝重起来。 八柱龙床上,陆离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苏轻鸢习惯xìng地将手放在小腹上,作出保护的姿态。 她不知道咒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但……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的。 外面殿中只有归一大师一人,宫女和太监都被拦在了门外。 时间一点点流逝了。 苏轻鸢听着“空空”的木鱼声,听着归一大师口中发出的那些奇怪的音节,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的掌心不住地冒汗,心脏莫名地开始抽痛,小腹的位置……也开始一阵一阵地躁动了起来。 段然察觉到她的异样,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你没事吧?” 苏轻鸢本能地甩开他,摇了摇头。 她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个念头。恐惧、忧虑、疑惑、愤怒…… 她猛地抬起头来,透过屏风的缝隙,死死地盯住外面的归一大师。 段然吓了一跳:“喂,你醒醒!小鸢儿……还是你吗?” 木鱼声忽然停了下来。 归一大师身子一晃,手中的木棰掉到了地上。 苏轻鸢“呼”地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梦中说梦 说: 本月最后一天,\(^o^)/~ 第75章 后面的事,贫僧无能为力了 “大师小心!”段然大惊失色,慌忙追出屏外。 归一大师抬起头来。 苏轻鸢在他面前站定,哑声问:“怎么样?” 段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说太后娘娘,你是要吓死我吗!我刚刚以为你被什么鬼怪附体了!” 苏轻鸢自然是不会理他的。 归一大师缓缓地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段然大惊失色:“超度不了?什么亡灵那么厉害?那……那东西还在这里?” 他惶恐地四下环视了一圈,吓得寒毛倒竖。 归一大师摇头道:“没有亡灵。” 段然糊涂了,苏轻鸢也糊涂了。 佛法高深的归一大师,能一眼看出陆离中了咒术,却根本找不到牵引咒术的那个亡灵? 这怎么可能! 归一大师盯着苏轻鸢的肚子看了很久,又缓步走到陆离的床前,神色凝重地转了两圈,最后回过头来:“没有亡灵。那施咒之人本身怨气极重,恐怕不好对付。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那件东西……” 话未说完,小路子已从外面闯了进来。 苏轻鸢立刻转过身:“搜到了没有?” 小路子一脸为难,yù言又止。 苏轻鸢急得脸都白了:“发现了什么只管说!哪怕东西是在我屋里搜出来的,到如今也不必避讳了!” 小路子忙道:“不是芳华宫。是……奴才们在延禧宫淑妃娘娘的床下,发现了这个。” 苏轻鸢伸手要接,归一大师立刻拦住了她:“那就是施咒之物,你的身子受不住。” 段然忙走上前来,小路子却一脸为难地道:“段公子,您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苏轻鸢闻言,干脆把段然和几个宫女太监都撵了出去,只留下落霞去接那个盒子。 落霞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随后又变成了愤怒。 苏轻鸢往盒子里看了一眼,却拧紧了眉头。 一个纸扎的小人,一块玉佩,下面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她正要细看,落霞已经盖上了盒子。 小路子垂首道:“奴才们看过了,那纸人上面写的是皇上的生辰八字,已经有许多针扎的痕迹;那玉佩是皇上自幼带在身上的;至于下面的东西……” 落霞咬牙接道:“那是帝后大婚时才会用到的……奴婢不会看错。” “是什么?”苏轻鸢没听明白。 落霞神色尴尬地低下头去,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归一大师双手合十,躬身道:“既然找到了东西,咒术就不难解。请太后亲自上一炷香,将这盒子捧到炉中焚化就是了。” “我不是不能碰吗?”苏轻鸢不放心地问。 归一大师淡淡道:“此刻已无妨了。” 苏轻鸢不太懂。但既然有救,她也就顾不得理会旁的了。 先前设下作法超度亡灵的佛坛还在,苏轻鸢立刻走过去跪下,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 归一大师盘膝坐下,木鱼声又一下一下地响了起来。 苏轻鸢不敢起身,只得捧着那个盒子,在佛像下面跪着。 她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把那盒中之物取出来看了。 她认出了那块玉佩。那确实是陆离曾经贴身带着的,记得他曾说过,那是家传之物,从太祖皇帝那一代就传下来了。 至于下面的东西苏轻鸢细看了很久,脸色渐渐由白转红,最后又由红转青,气得她险些厥倒。 难怪小路子会建议段然回避,难怪连落霞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怎么会落到外人的手上! 想到此物曾被外人看见,苏轻鸢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当众展览一般,羞愤yù死。 她放下那盒子,双手扶着桌角勉力跪稳,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来。 木鱼声不知何时已停下了,归一大师缓缓地睁开双眼,沉声道:“焚化了吧。” 苏轻鸢忙捧起那个盒子,丢到了火盆里。 归一大师重新闭上眼睛,又念起了经。 苏轻鸢不敢乱动,只觉浑身无力,胸中恨意汹涌。 落霞忙过来扶住她,却不敢开口相劝。 不知跪了多久,归一大师终于起身,叹了一句:“可以了。” 苏轻鸢叫人喊了段然来招待归一大师,自己在落霞的搀扶下,许久才勉强站起身来。 “娘娘,您还有我们。”落霞擦泪道。 苏轻鸢仰头看着房梁,涩然一笑:“八年了……她跟了我八年……” 落霞越发不敢劝,只得笑道:“奴婢陪您去床边坐着吧。皇上醒了看到您一定高兴。” 苏轻鸢转头看向归一大师。 后者合十行了个礼:“咒术已解,皇上和……都平安无事。只是那施咒之人,还是尽早处置为好。太后体弱阳虚,今后切不可靠近邪祟之物,以免……那位魂魄未全的贵人受到损伤。” 苏轻鸢的腹中,那个小家伙像是回应似的,微微地动了一下。 “他……不会有事吧?”苏轻鸢不放心地问。 归一大师缓缓地摇了摇头,一脸悲悯。 苏轻鸢不敢多问。 倒是段然一脸惊恐地拽着归一大师问:“那个施咒的人……会不会是个妖怪啊?没有亡灵还有那么大的怨气,那是什么东西?大师,要不您在宫里再住几天看看?” 归一大师双手合十,沉沉地道:“怨在人心,善恶亦在人心。持身正则邪祟不侵,心有虑则灾厄难免后面的事,贫僧无能为力了。”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他:“持身正则邪祟不侵……难道大师也认为皇上持身不正吗?” “阿弥陀佛……正邪亦在人心。”归一大师合十躬身留下这一句,转身出门走了。 苏轻鸢在殿中呆呆地站了许久。 小路子过来躬身问道:“延禧宫上下人等都已锁了,娘娘可要现在提审?” 苏轻鸢缓缓摇头:“等陆离醒了再说吧。” 小路子闻言便退了下去。 苏轻鸢缓步转过屏风,走到床边坐下,攥住了陆离的手。 陆离依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苏轻鸢撵走了所有的人,终于红了眼圈:“陆离,你再不醒,我就要打你了!” 陆离没有醒。 苏轻鸢当真重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把,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睡过去算是怎么回事?人人都说‘持身正则邪祟不侵’,你怎么就这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这下子,全天下都知道你持身不正了!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所以才落到这个地步?” “再没有了。我做的最鬼鬼祟祟的事,就是把你给睡了。”陆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苦笑地看着她。 苏轻鸢愣了一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陆离攥了攥她的手:“到我怀里来。” 苏轻鸢抽回手来,攥成拳头重重地捶在了他的胸前:“谁要到你怀里去?你这个混蛋!” “阿鸢。”陆离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苏轻鸢见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立时就心软了。 她蹭到床边躺下,瞪大了红红的眼睛:“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陆离低声叹道。 苏轻鸢皱眉。 陆离勾了勾唇角:“我能听到声音,只是动不了阿鸢,这两天,辛苦你了。” 苏轻鸢把脸往枕头里一埋,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陆离缓缓地翻了个身,把她圈在了怀里:“吓坏了?” 苏轻鸢闷闷地道:“你的嫔妃们昨天已经进宫了。趁着你不管事,我把她们狠狠地欺负了一遍。” “干得好。”陆离轻笑。 苏轻鸢往他怀里一钻,蜷缩了身子:“你干嘛要醒得这么快啊?我本来正打算谋朝篡位的!” “你现在开始谋朝篡位也不晚。”陆离笑道。 “什么意思?”苏轻鸢抬了抬头。 陆离笑道:“每天上朝累死了,我打算再偷几天 ------------ 76.真正的主子  第76章 真正的主子 疏星的一百鞭子终于打完了。 这次她倒没有再昏过去,只是气息奄奄地垂着头,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仍在努力向这边偏着头,看着苏轻鸢。 苏轻鸢缓缓地走了过去:“恨我吗?” 疏星艰难地摇了摇头。 苏轻鸢冷笑一声,向小太监吩咐道:“去叫个太医来看一看,不许给她治伤,却也不许她死了。看过之后送到掖庭宫去,叫嬷嬷们好生‘照看’她。我会时常想起来到掖庭宫去看她,不管我什么时候去,她的身上都必须有新伤——但她若是死了,‘照看’她的人便要跟着陪葬,明白么?” 小太监的脸色十分为难,却不敢说‘不明白’。 苏轻鸢盯着疏星的脸看了一会儿,平静地补充道:“当然,疏星姑娘若肯说出自己的主子是谁,后面的罪就都不用受了。” 这时苏青鸾早已被人救醒了。听见苏轻鸢的话,她将自己的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浑身颤个不住。 疏星努力瞪大眼睛,流泪不止。 苏轻鸢却闭上了眼,不愿看她遍体鳞伤的模样:“你这是何苦呢?你受了这么多的罪,你的主子可曾心疼过你?” 疏星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太医过来了,苏轻鸢叫人把疏星放了下来,丢给太医验看。 偏殿之中,苏青鸾和一众宫女太监们还在胆战心惊地等着。 苏轻鸢缓步踱了回去,目光闲闲地落在苏青鸾的身上:“吓到你了吗?” 苏青鸾涩声道:“她好歹服侍你那么多年,你为什么那么狠……” 苏轻鸢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茶水,静静地看着那水中的茶叶浮浮沉沉。 这样的沉默,比厉声斥责更加可怕。 苏青鸾强撑着身子,却仍是止不住地往地上滑。 直到一碗茶水喝干,苏轻鸢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沉声开口:“正是因为疏星服侍我太久,我才更加容不得背叛。青鸾,收好你的善心,否则我难保不会迁怒与你——听说那东西是在你的床底下发现的?” “不,不是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苏青鸾立刻慌了。 苏轻鸢淡淡地笑了笑,不予置评。 苏青鸾缓缓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姐姐,我确实做过错事,可是今日之事我实在不知情!直到小路子公公搜出来,我才知道我的床底下放着有东西……可我根本不知道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害你——你是我的亲姐姐啊!” 苏轻鸢看着她,淡淡道:“淑妃快起来吧。上次从地宫回来,你足足昏睡了六七天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身子弱成这样,做什么还跪来跪去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苏青鸾跪在地上不肯起,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摇头。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丫头“不知道”什么呢? 不知道那日的所谓“迷药”是足以致命的剧毒,还是不知道疏星在她的床下放了好东西? 也许是都不知道吧。这个“善良”的姑娘,是不会允许自己跟那些肮脏的事情联系起来的。 苏轻鸢缓缓地站起身,微笑着:“底下人做的事,淑妃当然可以不知道。只是在这宫中,御下不严也是大罪,却不是‘不知道’三个字能开脱的。淑妃身边的奴才疏忽大意、服侍不周,延禧宫是容不下了。小路子,回头跟管事的说一下,这批人全部打发到掖庭宫去吧。” “可是淑妃娘娘……”小路子有些为难。 苏轻鸢淡淡道:“淑妃有孕在身,当然不能无人服侍。回头叫内廷司好好挑几个乖巧懂事的丫头过来,不许怠慢了。” “奴才明白!”小路子立刻心领神会。 现在,还剩下念姑姑。 苏轻鸢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抬起了手。 念姑姑居然没有发疯,只瞪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苏轻鸢看着那张脸,越看越觉得别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声开口:“比起延禧宫,你的嫌疑更大一些。” “杀了他!”念姑姑怔怔地道。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不错,这一次,你差一点就可以杀了他了。” 念姑姑“嘿嘿”地笑了两声。 苏轻鸢扬起巴掌,“啪”地一声扇在了她的脸上:“不要以为装疯卖傻就可以逃脱罪责,今日我要杀你,谁也拦不住我!” “娘娘,念姑姑她……”小路子欲言又止。 苏轻鸢横了他一眼,继续冷笑道:“疏星的牙咬得很紧,宁死也不会供出你来。所以这次的事,你可以有恃无恐了。” 念姑姑的目光依旧平和,看不出半点儿波澜。 苏轻鸢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背转身去:“不要高兴得太早。上次映月池的事,有几个小太监已经招供了。只凭那一条罪状,你死一百次都不算多!皇帝一直念着你昔日的恩情,所以我也不好罚得太重——杖责七十,逐出宫去吧!” “太后娘娘,杖责七十,会不会太重了?念姑姑已经有些年纪,恐怕受不住!”旁边一个小太监立刻跪下来说情。 苏轻鸢沉下了脸“你可以替她分担二十!” “谢太后!”那小太监竟然喜形于色。 苏轻鸢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没眼色的小太监有很多,一会儿工夫就跪下了四五个:“奴才们愿帮念姑姑分担杖责!” 小路子看着苏轻鸢的脸色,急得额头冒汗,忙在身旁几个小太监的背上踹了几脚:“糊涂东西!念姑姑有罪当罚,哪里轮得到你们来替!” 苏轻鸢神色凝重,沉吟许久。 念姑姑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良久之后,苏轻鸢勾了勾唇角:“小路子,你踢他们做什么?都是一帮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呢——这样吧,念姑姑杖责五十,这会儿跪着的几个,每人二十,如何?” 后来跪下的几个小太监一脸失望。 苏轻鸢冷冷地补充道:“杖责之后,一并逐出宫去!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认不清的奴才,宫里不会留!” 此话一出,几个小太监彻底慌了。 须知宫女出宫尚有活路,太监却是五体不全之人,出宫之后无家无业、身无长技,是极难再谋生路的。 小路子知道苏轻鸢在气头上,不敢多劝,心下只埋怨那几个小太监没有眼色。 念姑姑忽然挣脱了小太监的手,冲到苏轻鸢的面前:“你打我!打我一个就好!” “怎么,不装疯了?”苏轻鸢嘲讽地看着她。 念姑姑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即刻行刑!”苏轻鸢坐了下来,厉声吩咐。 她这次带过来的人不算多,倒有一大半是要挨板子的,于是只好排着队,一个一个来。 小路子站在苏轻鸢的身后,听着院中的哀嚎声,吓得直咧嘴。 苏轻鸢回过头去,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念姑姑这个人,太可怕了?” 小路子想了好一会儿,讪讪道:“念姑姑其实并没有刻意邀买人心,也没有煽动过旁人作恶,只是奴才们在宫里久了,心里总要信点儿什么,才能活下去……” 苏轻鸢神色凝重:“就是这样才可怕!她没有做过什么,却能让这么多人愿意替她挨打、甚至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帮她……谋杀我的孩子。” 小路子脸色微变。 苏轻鸢低下头,自语道:“宫女太监心中需要一个念想,可以信神信佛,也可以信自己的主子,为什么要信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宫女?这件事,决不能等闲视之!” 几个小太监的板子很快打完了,轮到了念姑姑。 她不吵不闹,自己趴到了挨打的凳子上。 小路子忽然问道:“他们恐怕未必不会放水,要不要盯着点儿?” “罢了,”苏轻鸢苦笑,“由着他们去吧。” 这一次,声音果然比先前轻了许多,连打了二十多下,念姑姑连一声都没有吭。 苏轻鸢压低了声音,问小路子道:“宫里有没有什么地牢之类的地方?” 小路子忙道:“养居殿就有。” 苏轻鸢点点头:“悄悄地把念姑姑和刚才挨打的几个小太监都关进去,对外就说已经逐出宫了,不许走漏风声。” 小路子忙答应着,苏轻鸢便站了起来,对苏青鸾笑道:“你好生养着身子吧,晚膳之前,内廷司会挑几个懂事的奴才给你送过来。” 苏青鸾怔怔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苏轻鸢也不再多说什么,出门向正在挨打的念姑姑看了两眼,之后便一身疲惫地回了养居殿。 陆离看见她,立刻露出了笑容:“累坏了吧?快过来躺着!” 苏轻鸢顺从地爬到床上去,枕着他的胳膊蹭了蹭。 陆离把她的两只手抓过来塞进被窝里,叹道:“在外头怎么也不拿个手炉?手指这么冰!” “忘了。”苏轻鸢吸了吸鼻子,闷闷地道。 陆离叹了口气:“小路子果然不懂事,我该叫落霞跟着你的。” 苏轻鸢闭上眼睛,低声道:“从前,这些事情一直都是疏星帮我打理的。” 陆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肩。 苏轻鸢抱着他的手臂,闷闷地道:“我把疏星打了个半死,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她说她是为我好……我实在不懂。” “一个糊涂人罢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陆离心疼地揽着她。 苏轻鸢摇头苦笑:“我不能不放在心上——疏星应该很清楚她做的那些事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是坚持己见、死不悔改,难道当真是我错了吗?从我还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就开始害我了,那时候……我到底做错过什么?” “阿鸢,你先睡一觉吧,醒来就什么都好了。”陆离叹了口气,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苏轻鸢仍然摇头:“还有一件事——念姑姑这个人,我越来越觉得她可怕了!这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都信她、敬她、愿意受她驱使,这哪里是宫女,她比咱们都像这宫里的主子!先前她可以驱使太监弄坏映月池的亭子来害我,以后当然也可以指使旁人投毒、放火……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陆离心下一急,翻身将她压住:“阿鸢,这件事交给段然和小路子去查,你别再费神了,好不好?” 苏轻鸢立刻睁开眼睛,愤怒地叫了起来:“原来你能动啊?我还以为你瘫了呢!既然没瘫,你为什么自己不查,偏要把事情全推到我的头上?” “我跟你解释过的……”陆离慌忙放开了她。 苏轻鸢瞪着眼睛道:“你明明就是偷懒!” 陆离讪讪地笑着:“这些事都不算太急,偷懒几天没事的!你不是叫人把念姑姑和疏星都关起来了么?” 苏轻鸢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生怕漏算了一步,她们又会有什么阴谋从哪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冒了出来……既然你不担心,我也就不费这个脑筋了。” “歇一歇吧。”陆离轻拍着她的背,温言道。 苏轻鸢闭上了眼睛,心中却完全静不下来。 有几件事,想不通。 她觉得念姑姑才是那个最可怕的人,可是她进宫之前疏星与念姑姑并不相识,伪造书信那件事,依旧说不通! 若是青鸾—— 青鸾读书多,会不会当真机缘巧合,从古籍上学到过什么巫蛊之术? 可是青鸾却没有谋害陆离的理由,除非是父亲……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苏轻鸢虽然早已在心里定下了计策,此时却仍是抑制不住心潮起伏。 “阿鸢。”陆离圈住苏轻鸢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 苏轻鸢立刻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陆离叹了口气:“你的心里静不下来,如何能休息?这两天为了我的事,你已经殚精竭虑,若是再耗下去,你能受得住,咱们的孩子可……” “皇上,贵妃娘娘来了!”落霞在外面扬声叫道。 苏轻鸢脸色一变,立时便要起身。 陆离的手臂紧了紧,侧过半边身子将她压住:“不许走,我的奴才还不至于拦不住她!” “能拦住才怪呢!”苏轻鸢用力推开他,坐了起来。 果然,一眨眼工夫,静敏郡主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苏轻鸢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静敏郡主微微一愣,不情愿地行了个礼:“太后娘娘!” 苏轻鸢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记得嘱咐过你们,不许随便往养居殿跑!” “你嘱咐我们不许过来,自己却一天到晚在这里陪着皇帝哥哥——这不公平!”静敏郡主昂着头,一脸倔强。 苏轻鸢冷笑:“看样子,你的嬷嬷还是管不住你!” 静敏郡主昂着头,“嗤”地一声笑了:“你是说毓秀宫的那个管事婆子吗?这会儿她正忙着蹲茅坑呢!我给她喂了点巴豆,谁叫她东管西管的惹人嫌!我是贵妃娘娘,我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她说三道四!” “很好——贵妃娘娘的威风,大得很呢!”苏轻鸢冷笑着,坐了下来。 静敏郡主没有理会她的怒气,径直从她身旁绕过去,跑到了陆离的床前。 陆离闭目躺着,一动也不动。 “皇帝哥哥!”静敏郡主抓住陆离的手,用力摇了摇。 苏轻鸢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看着她,面沉如水。 “皇帝哥哥,你起来陪我玩嘛!”静敏郡主的手上力气不小,用力一拽,便把陆离拉了起来。 但她刚一松手,陆离便又倒了下去,软趴趴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静敏郡主吓坏了,回过头来向苏轻鸢厉声问道。 苏轻鸢平静地看着她:“如你所见。” 静敏郡主的眼圈立刻红了:“皇帝哥哥怎么不醒?他说过只要我进宫,他就天天陪着我的,可是现在我都进宫两天了……他是不是病了?” 苏轻鸢往椅背上一靠,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告诉我啊!皇帝哥哥是不是病了?是不是你害他生病的?”静敏郡主愤怒地冲了过来。 苏轻鸢抬头向门口喝问:“跟着贵妃来的人是谁?门口守着的又是谁?都给我进来!” 落霞、小良子和几个不认识的小太监小宫女低着头进了门,却不敢转过屏风来。 苏轻鸢隔着屏风往他们身上扫视了一遍,沉声道:“贵妃身边的奴才不能规劝主子言行,撺掇主子违反宫规擅闯养居殿,罚批颊二十,扣发一月例银!如有再犯,加倍重罚!” “太后明鉴,奴婢们……”一个小宫女抬起头来,试图辩解。 落霞厉声喝道:“太后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静敏郡主在旁气得跺脚:“没有奴才说话的份,那我呢?你惩罚我的人,总得问问我吧?” 苏轻鸢冷声道:“放心,忘不了你!贵妃无视宫规,任性妄为,禁足一个月,以儆效尤!” “你……你这样欺负我,皇帝哥哥不会饶你的!”静敏郡主气得脸都白了。 苏轻鸢转过头来看着她,稍稍压低了声音:“那也得他能醒过来才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静敏郡主吓坏了。 这时毓秀宫带过来的宫女太监已被拉下去挨打了,苏轻鸢便冷冷地逼视着静敏郡主:“你以为我愿意拦你么?如今皇帝昏迷不醒,我却只敢对外宣称他脸上起了疹子——一旦真相传出去,必定天下大乱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带了这么多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让我如何处置?把你们全都杀了灭口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你坏心,拦着不许我见皇帝哥哥……”静敏郡主红了眼圈,委屈兮兮地道。 苏轻鸢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该改改了!宫苑之中步步杀机,你以为还是在你自己的家里吗?” 静敏郡主委屈地低下了头,许久才道:“皇帝哥哥说过,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苏轻鸢冷冷地向床上瞥了一眼,嘲讽道:“他的话你也信?男人靠得住,猪都会爬树!你记着——这鬼地方不是任何人的家,这不过是一座漂亮的牢笼罢了!” 静敏郡主老老实实地低头挨训,再不敢多言。 躺在床上的陆离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幸亏没人看见。 一会儿,小良子进来回说打完了,苏轻鸢便淡淡道:“贵妃也该回毓秀宫去了——记着今后要谨言慎行,收收你那些小性子!皇帝痊愈之后自然会去找你,你也不用追着他四处乱跑,惹人笑话!” 静敏郡主低头行了个礼,带着一大群肿了脸的小太监小宫女闷闷地退了出去。 苏轻鸢回到床边,把陆离拎了起来:“你倒是偷懒得好!你的贵妃来了,你还不好好跟她说说话,居然又装死把她丢给我!你就不怕我叫人打她吗?” “她若惹你不高兴了,当然随便你打。”陆离微笑着,双臂搭在苏轻鸢的肩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 陆离笑着提醒她:“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呢!养居殿的奴才失职,将闲杂人等放了进来,这可是大罪!”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你的奴才,当然该由你自己处置!你又没死,难道这也要我越俎代庖么?” “我的奴才也就是你的奴才,当然该由你处置。”陆离依然笑着。 苏轻鸢往他怀里一缩,闷声道:“累了,不管!” 陆离见状只得揽住她,抬起头来。 这时,小良子已在外面叩首请罪:“奴才愿领责罚!” 苏轻鸢凉凉地道:“你们领什么责罚呀?你们放进来的又不是‘闲杂人等’,那可是贵妃娘娘!” 小良子不敢说话,陆离却用指尖点了点苏轻鸢的额头:“小醋坛子!” 苏轻鸢仰起头来,忿忿地瞪着他。 陆离冷声向外面道:“自去领罚吧!若有下次,断不轻饶!” 苏轻鸢不满地扁了扁嘴。 “怎么?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陆离好笑地看着她。 苏轻鸢闷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记起了我自己第一次进养居殿的时候……” 想起那时的事,她便不由得有些生气——想当初她那样老实本分,这养居殿的奴才却一个个拿鼻孔看人;如今静敏郡主一路闯进来,却能顺顺利利地闯进内殿! 看来,人果然还是有点儿脾性的好! 陆离听见她的话,眼睛却意味深长地眯了起来:“你几次三番提到那一次,莫非——很怀念?” ------------ 77.皇上,是皇上!  :“贵妃也该回毓秀宫去了记着今后要谨言慎行,收收你那些小xìng子!皇帝痊愈之后自然会去找你,你也不用追着他四处乱跑,惹人笑话!” 静敏郡主低头行了个礼,带着一大群肿了脸的小太监小宫女闷闷地退了出去。 苏轻鸢回到床边,把陆离拎了起来:“你倒是偷懒得好!你的贵妃来了,你还不好好跟她说说话,居然又装死把她丢给我!你就不怕我叫人打她吗?” “她若惹你不高兴了,当然随便你打。”陆离微笑着,双臂搭在苏轻鸢的肩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 陆离笑着提醒她:“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呢!养居殿的奴才失职,将闲杂人等放了进来,这可是大罪!”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你的奴才,当然该由你自己处置!你又没死,难道这也要我越俎代庖么?” “我的奴才也就是你的奴才,当然该由你处置。”陆离依然笑着。 苏轻鸢往他怀里一缩,闷声道:“累了,不管!” 陆离见状只得揽住她,抬起头来。 这时,小良子已在外面叩首请罪:“奴才愿领责罚!” 苏轻鸢凉凉地道:“你们领什么责罚呀?你们放进来的又不是‘闲杂人等’,那可是贵妃娘娘!” 小良子不敢说话,陆离却用指尖点了点苏轻鸢的额头:“小醋坛子!” 苏轻鸢仰起头来,忿忿地瞪着他。 陆离冷声向外面道:“自去领罚吧!若有下次,断不轻饶!” 苏轻鸢不满地扁了扁嘴。 “怎么?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陆离好笑地看着她。 苏轻鸢闷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记起了我自己第一次进养居殿的时候……” 想起那时的事,她便不由得有些生气想当初她那样老实本分,这养居殿的奴才却一个个拿鼻孔看人;如今静敏郡主一路闯进来,却能顺顺利利地闯进内殿! 看来,人果然还是有点儿脾xìng的好! 陆离听见她的话,眼睛却意味深长地眯了起来:“你几次三番提到那一次,莫非很怀念?” 第77章 皇上,是皇上! 十一月初六,太后寿诞之日。 虽然不是整寿,却是入宫以来的第一个寿辰,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的。 故而,虽然皇帝病中不能起身,文武百官却还是自觉主动地送上了贺礼;各家的命fù和小姐们更是争先恐后地送了拜帖,进宫来贺。 芳华宫中,淡月清点着那些礼单和拜帖,冷笑连连:“这门面工夫倒都做得不错!” 苏轻鸢慢吞吞地从帐中探出头来:“苏家有消息没有?” 淡月头也不抬:“怎么没有?不单有贺礼,还送了老长老长的一篇贺寿表文,一会儿阮姨娘还要亲自进宫来贺呢!” “送的什么?”苏轻鸢漫不经心地问。 淡月也同样随口答道:“一对玉雕的凤凰,虽然是好东西,但混在一大堆奇珍异宝中间也不起眼。” “不错了,”苏轻鸢笑道,“我本来以为他会送一把刀子过来。” 落霞帮苏轻鸢取来了今日要穿的衣裳,笑道:“我刚刚大致看了两眼,倒是定国公府送的那架十六扇的琉璃屏最为贵重,也不知一向清贫的程家怎么舍得拿出那样的好东西来!”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冷笑道:“‘重’倒是‘重’的,‘贵’不‘贵’就不知道了。我不喜欢琉璃的东西,叫库房里收着吧。” 落霞小心地提醒道:“定国公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屏风要不要摆两天,一会儿嫔妃们过来请安的时候也好看。娘娘不是要抬举娴妃么?” 苏轻鸢走到妆台前坐下,笑道:“国公府送进来的东西,我可不敢用。再说了,我若把国公府的琉璃屏摆在这儿,那几个嫔妃多半会疑心我是因为收了国公府的重礼,拿人的手软才抬举娴妃的!” “姐姐如今是太后,再重的礼也收得,怕什么议论呢?”门外传来一声笑语,却是苏青鸾扶着一个小宫女的手,缓缓地走了进来。 淡月抬了抬头,yīn阳怪气地叫道:“哟,淑妃娘娘病了那么些日子,赶上了太后的寿辰,病就好了?” 苏青鸾像是没听出她的嘲讽一样,得体地笑着:“是呢。病了这么些日子,还是托了姐姐的福才好了。” 苏轻鸢吩咐小宫女替她设了座,笑问:“内廷司给你送过去的奴才们可还听使唤?若有不好的,记得回头叫他们换去,不必忍着!” 苏青鸾抿嘴笑道:“姐姐特地关照了的,他们哪敢拿刁钻古怪的奴才来搪塞我?都是最好的,姐姐放心就是。” 苏轻鸢在镜中看着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诧异。 如今延禧宫使唤的已经都换成了陆离这边的人,青鸾旧日的心腹一个都没有了。在这样的境地之下,她居然还能笑得这样从容,倒也不简单呢! 正说话间,外面小太监报说是各宫里的娘娘们来了。 落霞叫她们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苏轻鸢换好了衣裳、妆扮停当了,才将她们唤了进来。 这是苏轻鸢第一次看见陆离的嫔妃们,心里的滋味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首先进来的那一个是苏轻鸢认识的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程若水,如今的永福宫娴妃。她一向喜欢素淡的颜色,今日却穿了一件鹅黄色缎面的衣裳,外面罩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显得明艳而贵气。 苏轻鸢看见她,便笑了起来:“今日有那么冷吗?” 程若水带着另外两个嫔妃跪下来,庄庄重重地行了大礼,抬头笑道:“夜里飘了几片雪花,觉得寒津津的。太后若要出门,可也要多添件衣裳才行。” 苏轻鸢笑着应了,叫丫头扶她们起来,三人却又向苏青鸾行下礼去。 依旧是程若水带头说道:“一向知道淑妃姐姐病着,不敢上门去扰,不想今日姐姐竟比我们先来,倒是做妹妹的失礼了。” 苏青鸾忙起身还礼,神情有些无措。 程若水身后那个穿淡粉色宫装的女子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听说淑妃姐姐有孕在身,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苏青鸾低下头去,脸色苍白。 苏轻鸢淡淡道:“才三个月,她又瘦巴巴的,哪里能看得出来呢?” “原来是这样!”那粉衣女子掩口一笑。 落座之后,程若水细细地叹了口气:“淑妃姐姐是个有福气的,早早地得了皇上眷顾,刚一进宫便怀了龙胎。不像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福分见着皇上呢……” 落霞送上燕窝粥来,苏轻鸢皱了皱眉头,放在了桌上:“日子还长,急什么呢?” 那粉衣女子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脸不悦:“可是我们进宫就是来侍奉皇上的,如今都三四天了,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太后这里又不准我们常来请安,难道我们每日里便只能在自己的宫里闲坐发呆么?” “你是谁?”苏轻鸢拧紧眉头,沉声问。 那女子愣了一下,嘟起了嘴。 程若水忙替她答道:“这是良嫔妹妹,京兆尹岳大人之女。” 良嫔压了压怒气,低头道:“臣妾的叔父镇北将军昔日曾在苏将军麾下效力,臣妾与太后也算有几分渊源的了。” “原来是征北将军的侄女。”苏轻鸢用指尖轻敲着手炉的盖子,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 这时,苏青鸾忽然在旁chā言道:“与苏将军有渊源,又不是与太后有渊源!更何况与苏家有渊源的人那么多,太后岂能一一认识!” 苏轻鸢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好妹妹倒是懂她。只是,她心里的话,有必要这样明白地说出来么? 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帮她树敌了! 看着殿中神色各异的几个美人,苏轻鸢勾起唇角,微笑起来:“淑妃还是那么口无遮拦。不过,这话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宫中女子,最忌讳的就是与朝中勾勾扯扯,跟着朝堂上的那帮老东西一起拉帮结派。你们要记着,进了宫门,便不必再记得从前跟谁家有过渊源、又跟谁家有过仇怨。你们一样都是侍奉皇帝的人,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朝堂的恩怨之中去!” 程若水忙站了起来,恭敬道:“谨遵太后教诲。” 苏青鸾和另外两个女子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苏轻鸢招呼她们坐下,笑道:“倒也不是为了教训你们,只是如今宫里只有你们几个,可想而知今后你们必定是陪伴皇帝最久的人。规矩要从你们这里立起来,以后再进宫的新人才不至于放肆胡来,乱了分寸!” “太后思虑周全,我等万万不及。”程若水依然恭恭敬敬地应着。 苏轻鸢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你也不必谦逊。你的才华品xìng有目共睹,自然是个有后福的。我知道如今你们的心里都有些嘀咕一进宫偏巧就赶上了皇帝生病,确实难免有些扫兴。可是你们要记着,沉得住气,才能熬得过后面的日子!” 苏青鸾低着头,自言自语地道:“后面的日子只得一个‘熬’字,又有何意趣呢……” 苏轻鸢沉下脸来:“前面不修福泽,后面自然只剩一个‘熬’字了!你执意要种一园子的苦瓜,就不要抱怨后面没有收获到石榴!” “可是太后自己又种下了什么呢?”苏青鸾抬起头来,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苏轻鸢正待皱眉,门外已传来一声冷笑:“太后种下的,自然是千秋万代的福泽!怎么,淑妃对此有所质疑不成?” 殿中众人齐齐一愣,三个刚进宫的嫔妃立刻露出了喜色:“皇上,是皇上!” 苏青鸾的脸色立时惨白了。 苏轻鸢依然在软榻上坐着。陆离走进来,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祝寿的大礼。 几个嫔妃又忙着向陆离行礼,殿中一时倒是热闹非凡。 苏轻鸢看着刺眼,便低下头去,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燕窝粥,喝了。 那边好容易恢复了安静,陆离便笑道:“母后的脸色不太好看,莫非朕来得不是时候?” 苏轻鸢放下碗,平静地看着他:“听说你今日早朝依然没去?” “没去。”陆离一点都不觉得心虚。 苏轻鸢淡淡道:“连着这些天不上朝,政事必定已经堆积如山。这会儿你不赶着往御书房去,倒在我这里耽搁什么?” “今日是母后寿辰,政事自然要先放一放,陪伴母后才是第一件大事。”陆离笑吟吟地道。 苏轻鸢叹了一口气,半是嗔怪半是无奈:“你是想让朝堂上那帮老东西骂死我!” “母后多心了。”陆离微笑着,一点也没有受苏轻鸢的脸色影响。 苏轻鸢的心下越来越烦躁。 陆离却又站了起来,向她伸出了手:“清音池馆的戏已经唱了三天,母后只在第一天去坐了半个时辰,这会儿那几个戏班子的人都在委屈呢!您若是再不去,他们怕是要惶恐得食不下咽了!” 苏轻鸢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病着,我为什么不去听戏?” 陆离低下头,微微一笑:“所以,今日我陪母后听一天的戏,算是赔罪,如何?” “我看,是皇上自己想听戏吧?”淡月冷笑一声,在旁边嘲讽道。 陆离讪讪地笑了:“了不得,芳华宫的丫头是越来越伶俐了!” “以后还会有更伶俐的。”苏轻鸢淡淡道。 落霞赶过来替苏轻鸢添了一件斗篷,向陆离笑道:“路上积了点雪,有点滑。皇上请小心脚下,奴婢扶着太后就好了。” 陆离略一迟疑,只得放开了苏轻鸢的手。 几个嫔妃跟在后面,神色各异。 苏轻鸢忽然站定脚步,回过头去:“天冷路滑,淑妃又是不爱热闹的,就不必委屈跟着我了。” 陆离跟着站定,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身子本来就病着,大可不必受这份委屈。你的心意,母后又不是不知道。” “臣妾……不觉得委屈。”苏青鸾抬起了头。 淡月发出一声冷笑,嘲讽地道:“淑妃娘娘可要加倍小心了,您如今天大的福分全在一个肚子上,若是有什么闪失,后半辈子怕是连‘熬’的机会也没有了!依我看呐,剩下的这几个月,您还是安安分分地在延禧宫待着比较好!” 这时苏轻鸢早已沿着回廊走远了,淡月快步追上去,留给苏青鸾一个洒脱的背影。 苏青鸾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圈通红:“等你生下那个孽种,我就连最后的一分价值都没有了,是不是?如今……我已经落魄到连一个奴才都可以下令将我禁足的地步了么?” “淑妃娘娘,该回宫了。”身旁的小宫女伴着面孔,全无半分敬意。 目送着那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之后,苏青鸾底下头去,死死地咬住了唇角。 清音池馆,戏台上热热闹闹地唱着,果然比头一天的时候更加热闹了许多。 苏轻鸢却没什么兴致。小宫女捧上折子来请她点戏,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便丢给了淡月。 陆离在旁微笑着:“母后一向是喜欢听戏的,今日是怎么了?” 苏轻鸢淡淡道:“老戏都听腻了,新戏又没什么趣味,不如叫唱大鼓的谢三娘随意来两段吧。” 小宫女忙答应着去传话了,淡月便笑道:“只怕几位娘娘不爱听这些。” 苏轻鸢抬头向程若水几人看了一眼,笑道:“你们也不必跟在我身边拘束,这园子里有趣的玩意儿还有许多,叫皇帝陪着你们四处走走才好。” 话音一落,良嫔首先露出了笑容:“承太后教诲,我们姐妹进宫以来不敢四处乱走,这清音池馆还是第一次来,若能有福分四处瞧一瞧,也是沾了太后的福泽了!” 陆离抬了抬头,淡淡道:“朕病体未痊,走远了会觉得累,还是改日再逛吧。” 程若水忙赔笑道:“自然是皇上龙体为重 ------------ 78.我把她杀掉了  臣妾们在此陪着太后,也是做晚辈的分内之事。” 苏轻鸢将手掩在袖底,紧紧地攥着。 有好几次,她差一点就要拍桌怒吼:“不要留在这里给我添堵!” 顾虑到“皇太后”这个身份,她最终没有把闷气发泄出来,只恼得自己胸口生疼。 陆离的笑容,看在她的眼中分外刺目。 偏偏对方还一脸无辜,添茶递水,将她照料得十分周到,让人有火无处发。 前方台上,唱大鼓的谢三娘已经出场,朗朗开口,自是一番清雅气韵。 苏轻鸢对大鼓并无兴趣。 她只是闷闷地坐着,眼睛盯着杯中的茶水,如同受刑。 这种煎熬宣告结束,是在宫外的命fù小姐们前来拜贺的时候。 一声“快请”出口,苏轻鸢的双手渐渐地放松下来,脸上也不那么紧绷着了。 这时,陆离的脸色却又由晴转yīn,难看起来。 苏轻鸢抬头看了他一眼:“皇帝若嫌拘束,不如先同娴妃她们出去走走。哀家许久没有同外面的人说说话了,今日难得自在一日,你就别在我跟前立那么多规矩了!” “就依母后。”陆离站起身来,一脸不悦。 苏轻鸢却没心情哄他。 今日进宫来的命fù小姐们不少,呼啦啦地过来了几十号人,大多数在门外磕了头说几句话就被带下去了,最后只有六七个人留了下来,被落霞请到了阁中来说话。 落霞做事自然是周全的。 被请进来的这些人里头,有定国公的夫人,有户部尚书的夫人,有京兆尹的二小姐,当然也少不了将军府的如夫人阮氏。至于剩下的那几位,也都是京城之中最有名望的夫人和小姐们,花枝招展的,团团坐了一屋子。 一屋子人里头,倒是京兆尹的二小姐最先开了口:“长姐进宫三四天了,一直也没个消息传回家,父亲和姨娘们都担心得很。今日民女叨太后的光得见姐姐一面,回去说与家人知道,高堂也就可以放心了。” 苏轻鸢淡淡道:“良嫔在宫里安分守己,皇帝和哀家都不会让她受委屈,京兆尹担心什么呢?” 岳二小姐的脸上红了红,低下头不敢再说。 定国公夫人笑道:“岳小姐是小孩子心xìng,自然有些口无遮拦。想来她姐妹二人素来亲厚,替她姐姐多cāo心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岳二小姐得了这个台阶,连忙点头:“程夫人所言极是,出门前父亲还曾嘱咐我,要多劝劝姐姐不要想家呢!” 苏轻鸢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这会儿你姐姐正陪着皇帝呢。待会儿她们退下去的时候,自然会来叫你的。” “其实,我……”岳小姐yù言又止。 苏轻鸢装作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只管偏过头去同户部尚书的夫人说话了。 阮氏得了个空,掩口笑道:“岳小姐着什么急呢?等以后良嫔宠冠六宫的时候,你要进宫来作伴还不容易?到时候不单姐妹二人时常相见,就是见皇上也不难呢!你瞧,我们家五小姐当初不就是为了进宫来侍奉太后,一不留神就入了皇上的眼么?若非太后的福泽庇佑,淑妃娘娘纵有大福,怕也不会那么早进宫,成为皇上身边的第一人呢!” 这番话说完,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苏轻鸢放下茶盏,微微笑了:“阮姨娘在将军府谨小慎微十几年,如今上了年纪,怎么反倒学会信口开河了?你是从何处听说嫔妃宠冠六宫就可以召娘家姐妹进宫来作伴的?淑妃当日得以进宫,那是因为哀家病中思家的缘故;皇帝看上她,那是她自己的福分,却与哀家无关。你莫不是暗讽良嫔有朝一日会像哀家一样忧思成疾、缠绵病榻?” 阮氏被她当面抢白一番,脸上不免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 定国公夫人微笑道:“‘宠冠六宫’这四个字,本身就错了。皇上泽被六宫,自然应当一碗水端平,岂有专宠一人之理!” “程夫人是明理之人。”苏轻鸢微笑道。 阮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瞪得老大。苏轻鸢直担心下一刻她的鼻孔里就会喷出热气来。 户部尚书的夫人先前一直安静娴雅,此刻却也跟着众人一起掩口笑了:“说起来,今日还未曾有福分见到淑妃娘娘呢!既然姊妹情深,太后寿辰这样的大喜日子,淑妃娘娘怎的反倒避不见人了?” 此话一出,阮氏的脸上更加难看了几分。 还是苏轻鸢替她解围道:“淑妃今日一早已经到芳华宫来过了。后来皇帝体恤她孕中畏寒怕累,就没叫她跟着出来劳碌,却不是淑妃自己礼数不周。”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沈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后面的话却咽下不说了。 苏轻鸢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落霞便在旁笑道:“太后今日起得早,怕是有些乏了。” 定国公夫人忙站起来笑道:“是妾身疏忽了,见太后亲切,便忍不住想多听您说几句话,倒忘了太后前些日子受了寒,是该好好将养凤体的。” 苏轻鸢也不挽留,淡淡笑道:“改日闲了,要多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几位夫人小姐们齐齐应了,便退了下去。 苏轻鸢正要松一口气,一转眼阮氏却又转了回来。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苏轻鸢连一个笑容都懒得挤,抬起头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阮姨娘还有何话说?” 阮氏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好容易才换上了笑容:“我想,难得进宫一趟,请太后开个恩,准我到延禧宫去看一看淑妃娘娘。” “淑妃病中,不宜多见外人。姨娘过些日子再来吧。”苏轻鸢冷声道。 阮姨娘气得深吸一口气,却仍然不敢发作,只得咬牙道:“可是淑妃是我亲生之女,我今日进了宫,却过门不入,旁人难免议论……” 苏轻鸢转过头去看着戏台上,淡淡道:“那就让他们议论好了。淡月,送阮姨娘出去。” “你”阮姨娘气得脸都白了。 淡月很不客气地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姨娘请吧,今日您是来做客的,被打出去可就不好看了!” 阮姨娘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没忍住把喉头的那句话吐了出来:“你也别得意,再过五个月,被卸磨杀驴的是谁还说不定呢!” 梦中说梦 说: 谢谢送巧克力的亲亲啦! 最近的情节有点儿平淡哈,本来想不要太虐了,没想到那么多小仙女们不声不响地抛弃了俺o()o 好吧,大招已经在路上了哼哼! 第78章 我把她杀掉了 戏台上,谢三娘不知何时已经下去了,换上了一帮耍百戏的。 鼓点声声急如骤雨,穿红着绿的小丑娃在空中飞转腾挪,惹起园中一阵阵欢呼。 苏轻鸢怔怔地坐着,心不在焉。 身子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她心中一惊,终于醒过神来。 陆离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柔声问:“想什么呢?” 苏轻鸢闷闷地推开他:“你怎么得空过来?”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自然要陪着你。莫非你希望我去陪别人?”陆离蹭了蹭她的脸,微笑着。 苏轻鸢低下了头:“你本来就应该去陪别人的她们都盼着见你。” “那你呢?你不盼着见我?”陆离挤到她身边坐下,认真地反问。 苏轻鸢皱了皱眉:“那么多椅子空着,你偏要来跟我挤!” 陆离低头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哑声道:“椅子这么宽敞,一起坐着多亲热,为什么要分开?你若嫌太挤不舒服,可以坐到我的腿上来!” “陆离,不要这样!”苏轻鸢试图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陆离却抓住她的两只手,将她紧紧地圈在了怀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旁人都盼着见我,你呢?” 苏轻鸢挣扎了许久都没能挣脱,心中又气又恼:“我跟她们不一样!” 陆离笑了:“当然不一样。在你的面前,她们什么都不是。” 苏轻鸢摇了摇头,满肚子的酸甜苦辣,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陆离到底还是将她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低声道:“你今天,很不开心。” 苏轻鸢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还是因为吃醋?”陆离勾了勾唇角,故意激她的话。 苏轻鸢点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你知道。” “儿子又踹我了。”陆离忽然笑出了声。 苏轻鸢愣了一下。 陆离低头在她耳边笑道:“不要再说‘没有资格吃醋’这样的蠢话。你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母亲就算你要把那些女人淹死在醋缸里,那也是她们活该!” “我觉得,我像个强盗。”苏轻鸢闷闷地道。 陆离立刻笑眯眯地接道:“能被你抢到手,是我的荣幸。” 苏轻鸢随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陆离轻轻地叹了口气:“为了怕你吃醋、怕你多心,我连私下见她们都不敢,特地挑了她们在芳华宫的时候去露面,就是希望你可以在她们的面前立一下威风!你倒好,一见面就冷言冷语,一个劲地把我往外推!” “我心虚。”苏轻鸢吸了吸鼻子。 陆离笑出了声:“你心虚什么?我是你的,不是她们的。” “可是你叫我‘母后’。”苏轻鸢认真地道。 陆离的笑容一僵。 苏轻鸢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伏在了他的肩上:“我是你的‘母后’,也是她们的‘母后’。她们恭恭敬敬地把我当长辈看待,我却私底下跟你……就连你跟她们说一句话,我都要吃醋我是不是太无耻了?” “是。”陆离认真地附和道。 苏轻鸢挑起了眉梢。 陆离微微一笑:“你还可以更无耻一点。比如今日我就是你的生辰贺礼,要不要?” 苏轻鸢愣了半天,忽然抡起拳头砸在了他的背上:“臭美,谁稀罕啊?” “不稀罕?”陆离一脸受伤。 苏轻鸢坐直了身子,忿忿地道:“旁人送的都是金银珠玉、奇珍异宝,谁像你这么小气,什么都不送还想占我的便宜!” “分明每次都是你占我的便宜!”陆离认真地反驳。 “我哪有……”苏轻鸢觉得自己很委屈。 陆离看见她噘得高高的小嘴,立刻忍不住吻了上去。 苏轻鸢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考虑要不要顾忌一下作为“长辈”的身份来着。 事实上,她这个“长辈”是注定做不成的,肚子里的那颗蛋为证。 阁子外头守着的太监宫女们自觉地往外面退了几步,假装听不到里面越来越不可描述的动静。 淡月仰头看了看天色,神色复杂。 落霞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低声道:“你这几日一直闷闷的,话也不像先前那样多了,是因为疏星的缘故么?” 淡月黯然良久,叹了口气:“听你说了前日的事,我才知道先前错怪了娘娘,可是我想不通,疏星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你不知道,先前娘娘在府里的时候三天两头闯祸,疏星每次都替她百般周全,为此不知挨过多少打骂……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主子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奴才看待……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落霞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劝。 淡月自己苦笑道:“疏星或许有难处,但是再怎么为难,也不该害主子啊!她又没有家人、又不怕死,我想不出她能受什么威胁……落霞,现在主子身边只有我们了,我真害怕……” 落霞笑了:“怕什么呢?皇上的心在娘娘这儿,任何魑魅魍魉都伤不到娘娘的!咱们做奴才的,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成了!” “皇上?”淡月嗤笑了一声,“他靠得住么?” 落霞微笑不语,淡月便愤愤地道:“当年娘娘在闺中的时候,他们两个那么好,可是……只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他就做了那么多混账事,非但让小姐嫁给了他爹,还……你是他的奴才,你当然体会不到那时候小姐心里有多绝望!” 落霞叹了口气:“那件事,皇上自己心里已经追悔莫及了。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娘娘都肯原谅他,你就别再记仇了!你看,这几个月出了那么多事,皇上哪一次不信娘娘、哪一次不是同娘娘并肩对敌了?” 这几句话,淡月无法辩驳。但她随后又冷笑道:“现在是现在,谁知道以后怎样呢?你瞧现在这宫里那几个莺莺燕燕,哪个见到他不是两眼放光?只怕过不了几天,他就钻到那几个女人的怀里去,乐不思蜀了!” 落霞掩住口,笑得意味深长:“娘娘自己还没愁呢,你倒替她想了那么多!” “她怎么不愁?只不肯说出口罢了!”淡月叹了口气,一脸愁容。 落霞拉着她在台阶上坐下,神秘地笑了:“有件事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传到娘娘耳朵里去!” 淡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什么事?你告诉我,我铁定不说!” 落霞四下里张望了一圈,低下头来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这次选进宫的四位娘娘是随便选的么?告诉你,她们都是皇上自己挑上来的!这四个人里头,娴妃早已同府里的管家之子私定终身,皇上答应两年之内准她假死出宫;良嫔是京兆尹之女,皇上早知道她父亲不是东西,把她弄进宫来只不过是为了让岳家放松警惕,要不了一年半载多半要抄家灭族;xìng子最安静的那个沈贵嫔,更是自幼在佛前立誓终身不嫁的,把她选进宫里来只是为了充数,顺便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你细想想,这几个人,哪一个有本事从咱们娘娘手里把皇上抢过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淡月早已瞪大了眼睛。 落霞摊了摊手:“信不信由你!” 淡月“呼”地站了起来:“我告诉娘娘去,省得她一天到晚心烦意乱,愁眉苦脸的!” “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落霞伸手 ------------ 79.喝了它,我就放你出去  第79章 喝了它,我就放你出去 “你说谁?谁是我的母亲?”苏轻鸢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疏星跪倒在地上,嘶哑地嚎啕着:“夫人,现在怎么办啊?您救不了她了,再也救不了她了……” 苏轻鸢伸手揪住了疏星的衣领:“你该不是疯了吧?那个见鬼的念姑姑是我的母亲?我娘都死了十五六年了!” 疏星没有回答她的话,哭声也停了。 苏轻鸢心下觉得不妙,忙提着她的衣领将她翻了过来。 疏星两眼翻白,已经没了气息。 苏轻鸢心头一痛,眼泪立刻汹涌而下。 眼前一阵眩晕,她用手撑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再试一遍,依然没有气息。 苏轻鸢忽然觉得胸口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往疏星的眼睛上抹了一下。 没有用。 居然,是死不瞑目。 苏轻鸢流着泪,笑出声来:“真没用,这么容易就死了!” 不知何时,她已经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蹲着太累了吧。 直到腹中的小东西提出抗议,她才用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 彻骨的寒冷,也敌不过心里的伤恸和迷茫。 怎么就死了呢? 至死不悔,却不肯瞑目,难道…… 苏轻鸢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连唤了几声,竟没有人应。 那个管事嬷嬷不在,落霞和淡月也不在。 苏轻鸢觉得自己似乎被所有的人集体抛弃了。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疏星或许确实没有恶意,可是,“没有恶意”就能掩盖“做了坏事”这个事实吗? 一个本该安分守己的小丫鬟,鬼鬼祟祟地在暗中操纵了那么多恶事,把她原本平顺的命运轨迹搞得一团糟,居然还自诩是为了她好,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那个念姑姑—— 疏星说那是她的母亲,可能吗? 苏轻鸢不是没有猜想过母亲尚在人世的可能,但怎么可能是她呢?那个几次三番谋害她腹中孩子的女人? 想到念姑姑那一声声凄厉的“杀了他”,想到她那两道猛兽般危险的目光,想到前几日陆离所中的咒术,想到那日落水时彻心彻骨的冰寒…… 苏轻鸢心头发冷,一如当日落入池水的时候。 一阵风来,苏轻鸢打了个寒噤,抬起了头。 身后的廊下不知何时已多出了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正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苏轻鸢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打算离开。 不知怎的,这几个人的目光,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 对了,宫里的规矩,宫女太监是不能直视主子的——这几个人有问题! 苏轻鸢慌了,转身便要退回先前的囚室中去。 转身的那一刹那,几个太监却已围拢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逃”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就被苏轻鸢自己掐灭了。 她哪里逃得动?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落霞、淡月,还有那个管事嬷嬷的消失,并非偶然。 其实早该发现的,可惜她伤感于疏星之死、困扰于满腹疑团,心里太乱,竟忽视了身边的危险。 不过,对方既然能在掖庭宫无声无息地弄走了落霞和淡月,必定已经计划周全。纵使她早些识破此局,只怕也未必能逃出去吧? 看清了眼下的局势,苏轻鸢垂下了眼睑:“你们是谁的人?” “太后不必问,跟奴才们走就是了。”为首的太监一板一眼地道。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怎么,居然不是要将我就地格杀吗?”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个方向。 苏轻鸢定了定神,努力想在自己麻木迟钝的脑子里理出几分头绪来。 呼救?不会有用。 逃跑?太不现实。 寻死?只怕会真的死了。 大吵大闹呼天抢地?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无论怎么想,她都没有逃脱的希望。 但,只要不是立即要杀她,就总有办法的。 毕竟掖庭宫门外还有她带来的人,她长久不出去,一定会有人来找的。 这样想着,苏轻鸢的心里安定了几分。 几个太监“恭敬”地将她带到了一间十分隐蔽的囚室,比刚才疏星所在的那间还要狭窄阴冷。 苏轻鸢正担心自己的身子受不住,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囚室的地上缓缓地出现了一个大洞,两个小太监从里面钻了出来。 居然——有地道! 苏轻鸢彻底慌了。 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彻底没了获救的希望? 她开始后悔刚才没有大喊大叫,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太监冲上来扭住了她的手臂,飞快地将一快帕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苏轻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抬了起来,丢进了那个洞里。 下面居然有人接着。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苏轻鸢的心里充满了绝望。 她麻木的脑子缓缓地运作了起来,终于能隐隐地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在宫里,除了陆离之外,能调动这么多人的、能在掖庭宫呼风唤雨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那个比主子更像主子的老宫女,念姑姑。 地道中的光线暗了下来,想必是囚室那边的出口关上了。 前面的小太监手里亮起了琉璃灯。 苏轻鸢看着越来越宽敞平整的地道,暗暗心惊。 关于念姑姑的身份,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曲曲折折的地道出乎意料地长,竟走得苏轻鸢昏昏欲睡了。 算算路程,恐怕早已出了掖庭宫。至于去往哪个方向,她却早已算不清楚。 还要走多久呢?该不会是通往宫外的吧? 这一路上,苏轻鸢注意到,地道不止一条,其中还有很多岔路不知通往何处。 也就是说,这座宫城的地下,极有可能藏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地道网! 这个事实,让人不寒而栗。 不难想象,一旦这些地道被利用起来,这座宫城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苏轻鸢一路胆战心惊,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危险。 直到,抬着她的太监猛然松了手,将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落地的一瞬间,苏轻鸢本能地用手肘和膝盖撑住地面,险险地护住了肚子。 身旁响起一声冷笑。 小太监们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苏轻鸢终于看清,眼前是一间收拾得颇为整洁的石室,四面白墙,只留一道极窄的小门供人出入。 令人惊奇的是,这石室之中桌椅床帐俱全,照明的竟然不是蜡烛灯盏,而是六颗光华灿烂的夜明珠! 细看石室之中的摆设,竟也没有一件是俗物。显然,建这石室的人,决不是什么土匪莽夫! 苏轻鸢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低下头来掸去衣袖上的尘土,轻轻地揉着摔痛了的膝盖。 “不错,处变不惊,倒有几分将门之风。”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苏轻鸢头也不抬:“‘将门之风’?看来念姑姑对苏翊那个老混蛋的印象居然还不错?” 来人正是念姑姑。 她的面容装束分毫未变,只是神情肃然、步履从容,一身寻常的宫女装束,竟被她穿出了几分高华出尘的风度来。 她向苏轻鸢伸出了手,面露微笑:“‘老混蛋’这三个字用得极恰。只不过——他再怎么不好,毕竟是你的父亲。血脉相连,纵死也不能割舍的。” 苏轻鸢抬起头来,冷冷地迎上她的目光:“不错,血脉相连,死也不能割舍的。所以,若是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她拉下地狱去!” 念姑姑的目光躲闪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怒色:“你就那么在乎这个孽种?” 苏轻鸢“呼”地站了起来:“当初若不是你指使疏星从中作梗,我和陆离就不会走到如今这样尴尬的地步,我的孩子也就不会成为你们口中的‘孽种’!如今的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居然还要对我横加指责,谁给你这么大的脸了?” “你跟陆离,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念姑姑冷声道。 苏轻鸢瞥了她一眼,不客气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怎么就不该在一起了?他杀了我亲爹?还是杀了我亲娘?再不然,莫非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 “你这是强词夺理!”念姑姑沉下脸来。 苏轻鸢仰起头看着她:“怎么就‘强词夺理’了?既无杀父之仇,又非一奶同胞,那就没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再退一步说——就算有杀父之仇又怎样?就算逆伦悖礼又怎样?我偏要跟他好,你凭什么来管我?你看不过眼,召天雷来劈我啊!” 念姑姑显然气得不轻,嘴唇都青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是谁教你的?是苏翊那个老混蛋,还是陆离那个小杂种?” 苏轻鸢捎了她一眼,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这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捧着一只小碗走了进来。 苏轻鸢认出了那个人,是养居殿的太监小钟子。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轻鸢猛地坐了起来:“你们不是应该在养居殿的地牢里关着的么?莫非那座地牢,也是与地道相通的?” “你倒也不算太蠢。”念姑姑从小钟子的手里接过碗,脸色渐渐地缓和下来。 苏轻鸢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暗暗心惊。 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女人的面容,似乎像极了一个人。 她想了几个月,始终没有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现在她知道了。 听了疏星的话之后,她才猛然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不是来自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来自她自己——与念姑姑有几分相似的那个人,正是镜子里的她自己! 这时,念姑姑已端着那只小碗走了过来:“喝了吧。” 苏轻鸢回过神,警惕地向后挪了挪身子:“我不会喝你给的东西!” “喝了它,我就放你出去。”念姑姑淡淡地道。 苏轻鸢勾起唇角:“要喝你自己喝,横竖我也不十分着急出去。” “你不出去,有人该着急了。”念姑姑的语气很柔和,唇角带着笑。 苏轻鸢晃了晃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着急就着急呗,我都不心疼,你还替我心疼他啊?” “这孩子!”念姑姑笑了出来。 苏轻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跳起来躲到了桌旁:“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笑面虎也是虎,我不会上当的!” “我不会害你,鸢儿。”念姑姑叹了口气。 苏轻鸢仍然警惕地看着她:“你别叫我‘鸢儿’,我怕‘冤死’在你的手里!” 念姑姑定定地看着她:“疏星都跟你说了,对吧?” 苏轻鸢一抬脚坐在了桌子上:“疏星?一个叛主的奴才,她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我又凭什么再相信她?” “疏星那孩子……”念姑姑有些感慨。 苏轻鸢顺口接道:“疏星是你害死的。本来她是个好丫头,但是现在,她连一口棺材也不会有,只配被扔到乱葬岗去喂狼!” “鸢儿,你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说话吗?”念姑姑放下碗,一脸哀求。 苏轻鸢大马金刀地坐在桌上摇头晃脑,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肯回应念姑姑的目光。 念姑姑又气又恼,又是伤感,一时竟十分无措。 她很想好好跟苏轻鸢说几句话,可是苏轻鸢坐在桌上,她不管是坐是站,总觉得气势低了几分,营造不出促膝谈心的氛围。 无奈之下,念姑姑只得叹道:“你恐怕也饿了,我叫人给你弄些吃的来。” “省省吧,我宁可饿死,绝不会吃你的东西!”苏轻鸢闭着眼睛往墙上一靠。 “那就如你所愿!”念姑姑终于恼了,语气冷了下来。 苏轻鸢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念姑姑重新端起刚才的那只碗,正要送过来,苏轻鸢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随手一挡,瓷碗“哐啷”一声摔到了地上。 念姑姑气恼地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药汁,冷笑道:“我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脾气比你还倔——没用的,在这里饿上三天,就算不喝药,你那个孽种也一样保不住!” 苏轻鸢依然没有睁眼:“我先前已经说过,这孩子若有闪失,我必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哪怕我是你的亲娘?”念姑姑火了。 苏轻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嘲讽地看着她:“虎毒尚且不食子,一个几次三番害我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我的亲娘?” “鸢儿,”念姑姑努力放软了声音,“你细想想,我何时害过你?我要害的只是你腹中那个不该存在的孽种,还有那个毁了你一生的混蛋——你听娘的话,打掉这个孩子、忘掉陆离,娘带你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好不好?” 苏轻鸢已不愿费神同她争辩,便依旧紧闭了眼睛,沉默不语。 念姑姑在她面前站了许久,忽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外面立刻上了锁。 苏轻鸢跳了起来,扒到门缝上瞅了一阵,一无所获。 她又往四面墙上敲了敲,全是实心的。 床上、桌子底下、挂画后面……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什么机关都没有。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石室,只有一道门可以进出。 凭她的本事,是逃不出去的。 陆离知道她不见了,一定会着急,可是任他有多大的本事,只怕也不会想到宫城的地下会藏着一张如此可怕的网…… 获救的希望,几乎不存在。 苏轻鸢不是没想过向念姑姑示好,可是念姑姑心里的第一件大事是除掉她的孩子,在这一点上,不可能有商量的余地。 如今苏轻鸢对疏星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并没有对念姑姑生出半分孺慕之情,只有恐惧和戒备。 甚至,还有几分憎恨。 念姑姑的出现,打破了她对“母亲”的所有美好的想象。 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母亲的模样。她想,如果母亲尚在人世,如果有朝一日能见到母亲,她必然是连做梦都要笑醒的。 她相信母亲会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含泪笑着唤一声“鸢儿”。 她相信自己会跪在母亲的面前、伏在母亲的膝头,哭着唤一千遍“娘亲”。 她相信母亲得知她有了身孕,定然会悲喜参半,定然会拥着她絮絮叨叨地把“当年我怀着你的时候”这一类的话题说上三天三夜…… 可是,所有的想象,在今天全部宣告终结了。 她的母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孽种,留不得的,杀了他”;她收到的来自母亲的第一件礼物,应该追溯到那一封模仿她笔迹的信;至于从她的床上偷走东西施展咒术、操纵太监破坏亭台害她落水……桩桩件件,都断然不该是一个母亲会做的事啊! 苏轻鸢不懂,也不敢再想了。 比起相信念姑姑是她的母亲,她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个谎言——是念姑姑和疏星串通的、为了迫她就范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此时只能算是刚刚见面,互相试探了几句话,真正的交锋只怕还没有开始。 苏轻鸢知道念姑姑不会有那样好的脾性——她若坚持不肯妥协,后面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的。 比起自己的处境,更让苏轻鸢担忧的是,念姑姑捉她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果仅仅是为了除掉她的孩子,只需要叫几个太监按着她,把刚才的那碗药灌下去就可以了! 如此大费周章,有没有可能她只是一个鱼饵,陆离才是念姑姑想捉的那条“大鱼”? 桌子上坐着太累,于是苏轻鸢又回到了床上。 那床帐温软精致,竟比芳华宫的还要舒适几分。 苏轻鸢这时才注意到这石室之中竟然十分温暖,她先前在掖庭宫囚牢之中冻麻了的四肢,此时早已恢复了知觉。 这样的地道网、这样的石室,必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这些人到底筹划多久了? 石室之中看不见天光,苏轻鸢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她进入掖庭宫时间已久,此时应该早有人发现异样了。 陆离会不会正在忙着找她呢? 确实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此时的掖庭宫内外,早已经炸了锅。 陆离亲自带了一队侍卫,又叫上了所有的亲信太监,在掖庭宫一寸一寸地细细搜寻,恨不得挖地三尺。 最后,他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落霞和淡月,找到了疏星的尸身,又找到了几个似乎刚死去不久的罪奴,甚至还在一口枯井之下找到了一些不知死去了多久的尸骨——唯独没有找到苏轻鸢的身影。 落霞和淡月被救醒之后,对中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陆离急得险些抓狂。落霞几人愧悔不已,一个个跪着不敢起身。 淡月伏地哭道:“都怪我……我不该离开娘娘的……上次在皇陵丢下她一个人,这次又是……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怎么办……” 陆离烦躁地呵斥了一声,厉声道:“调动所有的暗卫,在掖庭宫内外细细搜寻!就算把整座宫城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人!” 小路子忙提醒道:“暗卫素来只负责皇上的安危,若是把他们调走了,您……” 陆离瞪了一眼,小路子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陆离咬牙道:“掖庭宫外守卫森严,她又不可能插翅飞出去,多半还在——” 小路子忙接道:“多半还在掖庭宫,奴才一定加派人手,继续搜寻!” 淡月跺脚哭道:“不可能插翅飞出去,又不能遁地爬出去,掖庭宫里又找不到人影,难不成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陆离眼睛一亮,忙道:“可能会有地道!叫他们搜查时注意墙壁和地面,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小路子忙答应着,跑着传令去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宫城的上空,“啪”地一声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陆离呆了一呆,仰起头来。 第二朵、第三朵烟花接连不断地在空中炸响了,绚烂的颜色将宫殿上的琉璃瓦都染成了五彩缤纷的流霓。 陆离仰着头,努力瞪大了酸涩的眼睛。 焰火,本来是他为苏轻鸢准备的生辰贺礼。 此时此刻,焰火已经照亮了夜空,可是人在哪儿呢? 这短短几个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细数起来,她竟没有几天是可以安生度日的。 他许她的富贵安宁,到底还是一句空话! ------------ 80.我的今天,就是你的将来!  的罪奴,甚至还在一口枯井之下找到了一些不知死去了多久的尸骨唯独没有找到苏轻鸢的身影。 落霞和淡月被救醒之后,对中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陆离急得险些抓狂。落霞几人愧悔不已,一个个跪着不敢起身。 淡月伏地哭道:“都怪我……我不该离开娘娘的……上次在皇陵丢下她一个人,这次又是……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怎么办……” 陆离烦躁地呵斥了一声,厉声道:“调动所有的暗卫,在掖庭宫内外细细搜寻!就算把整座宫城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人!” 小路子忙提醒道:“暗卫素来只负责皇上的安危,若是把他们调走了,您……” 陆离瞪了一眼,小路子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陆离咬牙道:“掖庭宫外守卫森严,她又不可能chā翅飞出去,多半还在” 小路子忙接道:“多半还在掖庭宫,奴才一定加派人手,继续搜寻!” 淡月跺脚哭道:“不可能chā翅飞出去,又不能遁地爬出去,掖庭宫里又找不到人影,难不成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陆离眼睛一亮,忙道:“可能会有地道!叫他们搜查时注意墙壁和地面,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小路子忙答应着,跑着传令去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宫城的上空,“啪”地一声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陆离呆了一呆,仰起头来。 第二朵、第三朵烟花接连不断地在空中zhà响了,绚烂的颜色将宫殿上的琉璃瓦都染成了五彩缤纷的流霓。 陆离仰着头,努力瞪大了酸涩的眼睛。 焰火,本来是他为苏轻鸢准备的生辰贺礼。 此时此刻,焰火已经照亮了夜空,可是人在哪儿呢? 这短短几个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细数起来,她竟没有几天是可以安生度日的。 他许她的富贵安宁,到底还是一句空话! 第80章 我的今天,就是你的将来! 一阵铁链撞击的声音过后,石室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那个太监小钟子。 苏轻鸢动了动眼皮,看清来人之后,便依旧合上了眼。 “太后请用晚膳吧。”小钟子恭敬地道。 苏轻鸢没动。 小钟子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晚膳是咱们小厨房自己做的,不是养居殿的牢饭。奴才们不知道太后的口味,所以各样都做了些要趁热吃才好。” “你出去吧。”苏轻鸢冷冷地道。 小钟子略一迟疑,果然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苏轻鸢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走到桌前。 只见食盒之中满满当当,装着四碗菜、一碗饭,还有一大包点心,香气四溢。 苏轻鸢捧起桌上的香炉,将里面的香灰均匀地撒在了饭菜上,又拿起桌上的茶壶,把大半壶茶水咕嘟咕嘟地浇了进去。 做完这些之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床上躺着,用被子蒙住了头。 这里的饭是不能吃的,水也不能喝。 对方显然深谙攻心之术,送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食盒上面连个盖子也不盖,香气扑鼻而来,由不得她不馋。 这段时间她食量大增,刚刚被掳过来的时候就已饥肠辘辘,此时更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照这个趋势下去,用不了多久,她一定会忍不住跑过去把那饭菜给吃了! 念姑姑那样恶dú,谁知道她会在那里面加什么料呢?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她只能出此下策了。 可是 还是饿啊! 想着那食盒中的饭菜,想着刚才那满屋子的香味,她便觉得胃里火烧火燎似的难受,肚子里早已不争气地响了几百遍。 饿的时候,心里比平时格外脆弱。苏轻鸢咬着被角,委屈得直想掉眼泪。 她甚至想,若是饿极了,便把这被子里的棉絮啃了吃掉算了! 铁链碰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进来的,是念姑姑。 看到食盒中的一片狼藉,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床中。 苏轻鸢仍旧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肯动。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走过来用力拉开了被角。 苏轻鸢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 念姑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睡下了,吓我一跳!” “我是两条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自尽的。”苏轻鸢平静地道。 念姑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知道自己有两条命,还不好好吃饭?” 苏轻鸢瞪了她一眼,扯了扯半边唇角。 念姑姑叹道:“你实在太多心了。我要对你的孩子下手,断断不会用那样鬼鬼祟祟的招数。” 苏轻鸢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念姑姑脸色一冷,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换上温和的声音:“鸢儿,这些年娘不在你身边,你过得可好?” 苏轻鸢抬了抬头,终于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很好,比有娘的幸福多了。” “这是气话了,哪个孩子不想娘呢?”念姑姑在苏轻鸢的身边坐了下来,俯下身子,揽住了她的肩。 母亲的怀抱,苏轻鸢想了十几年,今时今日却只想逃离。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抚摸着苏轻鸢散乱的青丝:“十六年了……鸢儿,十六年前的今天,娘千辛万苦生下了你,尚未满月就被迫分离……你知道娘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苏轻鸢不咸不淡地道:“母亲在我尚未满月的时候就离开了这样说来,她若能及时赶去投胎转世,这一世的年纪应该比我小不了多少。” “你!”念姑姑气得脸都青了。 苏轻鸢勾起半边唇角,嘲讽地看着她:“念姑姑年纪大了,还是不要轻易动气的好,本来皱纹就多。” 念姑姑闻言,脸色青得更厉害了。 但她最终还是压下了怒气,抱住苏轻鸢的肩膀柔声问:“你依旧不相信我是你的母亲?我来问你你的右边小腿上,是不是自幼有一道半圆形的疤?那是你刚出生的时候,产婆提着灯笼给你洗身子,不小心烫伤了的。” 苏轻鸢“嗤”地笑了一声:“疏星连这个都告诉你?倒也难怪,她连那种东西都能偷出去给你……” 念姑姑的脸上,怒容满面。 苏轻鸢平静地继续道:“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真的很不错。我进宫之前,疏星每年只陪我来宫里看望长姐两三次只这点儿工夫就着了你的道,变成了你的提线木偶。” 念姑姑摇头笑道:“你错了。疏星原本就是我送到你身边去的。” 苏轻鸢有些诧异,却没有多问。 疏星已死,再对过去的事情追根究底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念姑姑不死心,强行将苏轻鸢揽进怀里,叹道:“你心里怨我,不肯认我这个母亲,我也不能怪你,我确实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将军府的那些女人都不是善茬,你父亲又不懂得照料孩子,你这些年没人疼没人宠的,一定很苦……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这样糊涂,被陆离那个混蛋几句花言巧语就骗到了手……” 苏轻鸢翻了个白眼,双手护住肚子蜷成一团,闭目装睡。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你如今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我的话你是不打算听的了。我只劝你仔细想想陆离是真心待你好吗?你真的相信他纳苏青鸾只是为了孩子?你真的相信他选秀纳妃是因为迫不得已?程家三小姐、静敏郡主……这些人哪一个比不上你?你拍拍胸膛问问你自己,你相信陆离会一直宠着你吗?” 苏轻鸢被她问得烦了,只得重新睁开了眼:“他会不会一直宠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清醒。他知道你现在正张着网在等他,所以他断断不会掉进你的圈套,你就省省心吧!” 念姑姑温和地笑了:“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算十分糊涂。可是傻孩子,你要知道,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你的时候,就算刀山火海,他也会为你去闯的。你说他‘很清醒’,却不知那只是因为他不够爱你罢了。你看,你在掖庭宫凭空消失,他非但不着急寻你,反而还在同文武百官饮酒作乐,还放焰火呢!” “焰火吗?”苏轻鸢有些动容。 焰火可是稀罕玩意儿。她长了这么大,总共也只看见过两次,都是在先帝千秋整寿的时候。陆离为了她的生辰燃放焰火,也算十分有心了。 若是她能看到,该有多好! 念姑姑见这几句话有了效用,忙趁热打铁:“你年纪轻,难免被自己的眼睛耳朵所迷惑,他说几句好话,你就信他是真心为你好了你可知道,你所看到的,都是他希望你看到的;你所听到的,都是他希望你听到的!鸢儿,你现在完全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你知不知道!” “陆离那么闲吗?玩弄我,他有什么好处?”苏轻鸢觉得有些好笑。 念姑姑的神色渐渐肃穆起来:“鸢儿,有些话我本不愿过早告诉你可是你再这样执迷下去,恐怕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我为什么要回头?回头去哪儿?去跟你同流合污吗?”苏轻鸢讥诮道。 念姑姑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脸上的神情渐渐地有些感伤:“你恨我、怨我,怪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怪我强行干涉你和陆离的事、怪我谋害你的孩子……这些都没有错,可是你知不知道,十六年前的我,也曾与此刻的你一模一样!我也曾坚信所有的孩子都是因为夫妻的情分、因为血脉的缘分才来到世上……可是鸢儿,这是个yīn谋!有人曾经想把这个手段用在我的身上,没有成功;十六年后同样的yīn谋又盯上了你!你若生下了这个孩子,我的今天,就是你的将来!” 她说得动情,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苏轻鸢的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念姑姑攥着她的手,擦泪道:“鸢儿,听娘的话,把孩子打掉!你不能生孩子尤其不能生陆家的孩子!”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淡淡道:“念姑姑,你该吃yào了。” “你还是不信我?”念姑姑的神情有些绝望。 苏轻鸢只是嘲讽地看着她。 这时,房门响了两下,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姑姑,掖庭宫那边的出口被发现了!” 念姑姑缓缓地坐了起来。 那小太监推门进来,低头禀道:“宫里的金甲卫包围了掖庭宫,挨着房间一寸一寸地搜,咱们的一个出口被他们找了出来,听说他们还捡到了太后的一只耳环……” 苏轻鸢抬手摸了摸耳垂,果然右边的那只耳环不见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 可是念姑姑的脸上却也没有多少忧虑之色。她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心,平静地问:“都堵好了?” 小太监的语气毫无起伏:“堵好了。暗卫已经进了地道,什么都没有发现。咱们只给他们找到一条死胡同,即使他们在地道尽头往四面开挖,也断然不会找到第二条通道。” 念姑姑的唇角露出了笑容。 苏轻鸢的心里一阵失落。 这地道也不知有多少分岔,每一处岔路口都是可以堵上的,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正确的路呢? 这个事实也给她带来了新的疑问:开挖地道绝非易事,更何况是在宫城之下!这样的工程,要考虑每一个出口的位置、要考虑开凿的时候会不会有声音传出、要考虑避开树根、地基、水脉……就算是倾一国之力,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念姑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本领? 小太监退下去之后,念姑姑转过头来看着苏轻鸢:“有了希望,然后又眼看着希望破灭,滋味不太好受吧?” 苏轻鸢回应她一个微笑:“希望嘛,总会有的。这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陆离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刚才皱着眉头做什么?”念姑姑嘲讽地反问。 苏轻鸢迟疑了一下,扶着床头慢慢地坐了起来:“我有些好奇,你到底是谁?我不信你有本事挖这么多地道,也不信你有威信让这么多人虔心敬服你的背后还有主子对吧?是谁?” 念姑姑微笑地看着她:“这一次,你全猜错了。我的背后没有主子纵然曾经有过,如今也都已经化灰化烟了。” 苏轻鸢拧起了眉头。 念姑姑轻叹了一声,依然微笑着:“不过你有一点没说错,这地道不是我挖的这是他们陆家人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只不过他们自己忘光了。如今整座宫城的地下,我已了如指掌。” “是皇家自己挖的?他们自己在自己的宫城底下挖地道?”苏轻鸢不信。 念姑姑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陆家人贪生怕死、卑鄙龌龊,何况又做了那么多坏事,怎么可能不防着外人来杀他们?他们的心里那么虚,挖几条地道用来逃命,很奇怪么?” 苏轻鸢想了一想,似乎没有办法反驳。 念姑姑嘲讽地冷笑着:“这些暗道,从太祖时代就开始挖了,到成祖晚年才完成,三代人耗费了近百年的时间。他们把这座宫城造得固若金汤,后来的几百年倒也没有人把他们逼到遁地逃生的地步,于是这地道就被历代帝王用来做了一些龌龊的、卑鄙的、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事情地道的秘密历代只传帝王一人,所以后来就失传了。” “是因为未央宫的那场大火吗?”苏轻鸢忍不住追问。 念姑姑的脸色很难看,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不错。因为那场大火……那老贼死得太快,没来得及传给他的儿子,他的亲信又被后来继位的怀帝杀光了,所以那个小杂种是不会知道这个地方的,你可以死心了。”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失望。 念姑姑盯着苏轻鸢看了很久,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不禁有些发急:“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又是如何知道这些旧事的?” 苏轻鸢迎上她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 81.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你在这儿绕了大半晚上的圈子,不就是为了引出话头跟我说这些陈年旧事么?你想说,我偏不想听,急死你!” “你现在不想听,以后想听的时候再来求我,我可不说了!”念姑姑的脸色很难看。 苏轻鸢晃了晃脑袋,态度十分顽劣:“我是没兴趣听的,你若实在想说,出去抓一个小太监来绑着,说给他听吧!” 念姑姑没了主意,开始考虑要不要部分采纳苏轻鸢的建议把她拎起来绑着,硬说给她听。 思忖了一阵子之后,念姑姑如梦方醒。 苏轻鸢这会儿已经在她的手里了,不绑着也跑不掉,她何必一遍一遍地征求意见?直接说就是了! 于是,念姑姑定了定神,沉下脸来,开启了痛说往事模式:“十六年前,我刚刚生下你不久……” *** 掖庭宫。 陆离在那间狭窄yīn冷的囚室之中坐着。 地道里的土一筐一筐地运上来,都是成块成块很结实的红泥。 一个老太监边看边摇头:“还是不对。这红泥很结实,没有翻动过的迹象。” “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方向了!”洞口的小太监委屈地道。 老太监思忖良久,摇了摇头:“地道的尽头没有出路,咱们上当了。” 陆离站起身来,烦躁地转来转去:“可是,阿鸢……母后的耳环确实是在洞口找到的,他们若不在地道之中,又会去了哪里?” 老太监垂首道:“不是不在地道之中,而是……出口不在咱们找到的那个位置,这一段地道之中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 洞口的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咱们找到的地道足有数百丈,若是一寸一寸地去找……” “那就加派人手,一寸一寸地找!”陆离厉声喝道。 小太监不敢说话,匍匐在洞口叩头不止。 小路子迟疑许久,终于跪下来道:“皇上,这囚室之中已经如此yīn冷,地道里必定更加难熬。下去的人若是冻坏了,娘娘必定过意不去……” 陆离咬紧牙关,想了许久:“这会儿在下头的都上来,换一批人下去再找找吧。” 小路子不敢再劝,只得叫人去传令了。 先前那老太监忙道:“对方既然敢把这端的出口封死,地道必定还有其它的出口,否则里面的人极易窒息而死!” 陆离哑声吩咐道:“传令各宫搜查院落和房间,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小路子连声答应着,又忍不住劝道:“夜深了,皇上您还是……” “阿鸢生死不知,你让朕如何放心得下!”陆离又急又气,嗓子早哑了。 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敢劝的,只好咬牙忍着哆嗦,陪着他一起受冻。 这时,静敏郡主忽然撞开守门的小太监,硬闯了进来:“皇帝哥哥!” 陆离定了定神,许久才哑声开口:“你怎么来了?我记得……太后不是命你禁足反省么?” 静敏郡主抱住陆离的腰,哭道:“我听说太后不见了,知道你心里一定难过,就想来陪着你……太后若是生气,等她回来,叫她再罚我禁足两个月好了!” 陆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没事。” 静敏郡主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怎么可能没事!这里这么冷……你的身子都是冷的!你若是冻出病来,大家都会担心的!” 小路子忙趁机劝道:“贵妃娘娘所言甚是,皇上,您若是不爱惜龙体,太后和娘娘们都会担心的啊!” 静敏郡主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仰起头来急急地道:“你不用太担心,太后一定会没事的!你想想看啊,出事的时候掖庭宫没有旁人,坏人若是想要太后的命,当场就可以杀了她,何必费时费力地把她带走!他们既然肯费这个工夫,说明太后对他们有用既然有用,当然就会留着她的命!” 陆离闷闷地想了很久,眼中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采:“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静敏郡主忙道:“我的话当然有道理!所以你跟我回去歇一歇好不好?这个鬼地方太冷,我怕太后还没找到,你的身子先垮了!” 陆离的心里有些犹豫,小路子看了出来,干脆大着胆子替他作了决定:“下地道的,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批人上来歇息;各宫里找出口的再细心一点,如果有发现,第一时间到毓秀宫来报给皇上知道!” 陆离没有了再坚持留下来的理由,便顺了静敏郡主的意,跟着她离开了那间囚室。 静敏郡主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陆离却看得有些刺眼。 离开掖庭宫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刚才的那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静敏郡主仰起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自己想的啊!皇帝哥哥不相信静敏会讲道理吗?” 陆离勉强扯了扯唇角:“不是不相信,只是……忽然觉得你长大了许多。” “我都快十七岁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呐?”静敏郡主不满地嘟囔着。 陆离的脚下顿了一顿。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火yào的气味。他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焰火,想必已经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看焰火的那个人呢? 她知不知道他的心意、知不知道他正在为她心急如焚? 她此刻身在何处?有没有受委屈?对方会不会用残忍的手段对付她? 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离的眉心紧紧地拧着。静敏郡主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话,他却再也听不进耳中去。 掖庭宫到毓秀宫的这段距离并不近,可是谁也没有想起传辇。静敏郡主小心地搀扶着陆离,沿着结了霜花的石子路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站在毓秀宫暖烘烘的屋子里,陆离的心里反倒更加不安。 阿鸢此刻所在的地方,有炉子吗?有饭吃吗?有床睡吗?她怀着孩子,身子弱、口味又刁……谁来照料她? 静敏郡主看见陆离呆站着不动,只好过来拉他坐下:“皇帝哥哥,你连中饭都没吃,一直撑到现在,一定饿坏了!我叫小厨房备下了酒菜,你好歹……暖暖身子吧!” 第81章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地道之中,那个精致华丽的小房间里。 苏轻鸢拥着被子,不知何时已瞪大了眼睛。 念姑姑坐在床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那时候你尚未满月,我本不该出门。可是帝王有召,谁敢不从?那时我心里尚存侥幸,觉得他应该不会查出我的身份,没想到……” “你的身份?”苏轻鸢的眉头拧紧了。 念姑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错,我的身份如今也是你的身份。这一点,至关重要。” 苏轻鸢不屑地撇了撇嘴。 念姑姑攥着她的手腕,厉声问:“如今我要把咱们真正的身份告诉你,你准备好了吗?” 苏轻鸢甩不脱她的手,却桀骜地瞪视着她:“我并不想知道什么‘身份’。如今我只有一个身份,就是‘陆离的女人’!” “等我说完,你就不这么想了。”念姑姑面色严峻,声音冷厉而略显沙哑。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怕。对上念姑姑的目光,她莫名地觉得慌得厉害,想逃,却不由自主地要听她继续说下去。 念姑姑的目光柔和下来,语气也放缓了:“十七年前,在南越更南边的地方,有一片绵延数百里的大山,那里生活着一群人……他们不受王化,也没有朝廷和兵士,世世代代种茶采yào,与世无争。因为族中有很多人擅长医yào和巫蛊之术,所以外界称之为‘巫族’。” 念姑姑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苏轻鸢的脸色。见后者脸色微变,她心中一喜,立刻截住了话头。 苏轻鸢冷冷地看着她:“所以,你承认用咒术谋害陆离和我腹中孩儿了。” “这不是重点!”念姑姑黑了脸。 苏轻鸢厌憎地瞪了她一眼:“对我来说,这就是重点。” 念姑姑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却最终没有走,而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听我说完再判断不迟!” 苏轻鸢冷笑:“我实在并不感兴趣,既然你执意要说,那就说下去好了。” 念姑姑气得不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找回了情绪,继续道:“巫族之人在那深山之中生活了千百年,民风淳朴,极少走出大山。谁也没想到……有一天,十多万铁甲将士忽然闯进山中,将巫族上下六十多个村落尽数屠戮干净!他们杀了族长、杀了巫师、杀了一百多岁的瑞爷爷、杀了刚刚出生的婴儿……” 苏轻鸢一手攥着被角,一手放在小腹上安抚着她的孩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次,念姑姑没有停下来。 她擦了擦眼角,继续道:“全族上下近万人,一夜之间尽数被戮,连神女河的河滩都变成了红色……屠村之后,铁甲将士在山里搜寻了二十多天,只为了把那几个出门打猎的阿伯抓回来杀掉!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与世无争了千百年的巫族,一个人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至少还有一个。”苏轻鸢纠正道。 念姑姑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不错,还有一个。” 苏轻鸢皱眉看着她:“我有些不明白。你说屠杀巫族的是铁甲将士,这么说你的仇人应该是苏翊才对!你后来怎么又嫁给了他,还给他生了孩子呢?” 念姑姑迟疑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我知道……是他带人杀尽了我的族人,可他也是奉命而为,身不由己。至少他在那样的局面之下,还是竭尽全力,保全了我不是吗?” 苏轻鸢“嗤”地一声,发出了不屑的嘲笑。 念姑姑的脸色有些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苏轻鸢提起枕头垫在腰下,侧过身来追问道:“他们屠杀巫族,总得有个缘故吧?” 念姑姑咬着牙,一字一字咬得极重:“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国师!他为了危言耸听,编造出什么‘星辰变、天地惊,共主临世’这样的鬼话,欺世盗名!” 苏轻鸢听得有些糊涂,念姑姑便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天道有变,有一个人可以一统天下,结束当前诸国林立的局面。那个老贼相信了这种鬼话,又找了一帮见鬼的占卜师,算出那个所谓的‘共主’会降生在巫族,所以才对巫族下了这样的狠手!”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许久才问:“你说的‘老贼’,是昭帝爷吧?他害怕巫族出现‘共主’征服南越皇朝,所以才派遣铁甲将士灭了巫族?”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低头默认。 苏轻鸢想了许久,闷闷地道:“那你们巫族确实挺可怜的。” “巫族上万无辜百姓惨死,落在你的眼中只换来一句‘挺可怜的’?”念姑姑十分愤怒。 苏轻鸢平静地道:“你说错了。巫族上万百姓惨死,我只是道听途说,并未‘落在眼中’。倒是你自己,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亲人族人惨死,居然还能马上若无其事地嫁给自己的仇人,生儿育女你才是真的了不起呢!” “我已经说过,巫族的仇人是那个老贼,不是你父亲!”念姑姑猛扑过来,脸上神情十分狰狞。 苏轻鸢慌忙抱着枕头缩到了墙角。 念姑姑抓到了她的肩膀,却没有下狠手,只是扑到床上,哀哀地痛哭起来。 苏轻鸢觉得有些心酸,却没有打算开口安慰。 这个女人的痛苦,她懂,却并不能感同身受。 等念姑姑哭得差不多了,苏轻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念姑姑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她。 苏轻鸢抿了抿唇角,沉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国师的话是真的你已经是巫族最后一个人了,那个所谓的‘共主’,会不会由你生下来?” “你终于问到重点了。”念姑姑冷笑起来。 苏轻鸢静静地坐着,听她说道:“不但我这样想过,那个老贼也这样想过!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在苏翊震怒之后依然将我囚禁在这地道之中,不惜君臣反目?” 苏轻鸢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追问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苏翊的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他当然是……”念姑姑开了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苏轻鸢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怎么不说了?你想说他当然是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才会偷偷留下你的xìng命,想尽办法把你带回府中,同你唱一出鹣鲽情深?凭你对苏翊的了解,他是那样的人吗?我所认识的苏将军狡诈多疑、果敢冷厉,他绝不会容许一个潜在的危险出现在他的身边!你的族人是他所杀,他怎么可能对你没有防备?他对你的戒心,怎么可能敌得过你想象中的‘一见钟情’?那时候的苏翊已近中年,府中已有妻室,长女已经十岁他可不是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 “你到底想说什么?”念姑姑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几乎完全变成了红的。 苏轻鸢冷冷地道:“苏将军的野心,可不像是近几年才生长起来的!他虽不是皇帝,可是谁说不当皇帝的人,就不可以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傻女人,他留着你的命、他娶你为妻、他对你百般温柔,都是为了让你为他生一个儿子啊!你应该庆幸你生的是女儿,否则孩子落地之日,就是你殒命之时!” “不,不可能……”念姑姑面如死灰。 苏轻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是知道的,对吧?你若是全心信任他,在那场大火之后你就该回去找他,而不是隐姓埋名装疯卖傻躲在宫中做一个宫女!” “我躲在宫中,是为了报仇……”念姑姑强辩。 苏轻鸢不慌不忙地道:“有苏将军的二十万铁甲将士,你报仇岂不是更容易?” 念姑姑还在强撑:“我……我已被那老贼玷辱,无颜见他!” “你没有问过他,怎知他一定会介意? ------------ 82.陆离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82章 陆离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还是原先那个精致的房间,还是那张温软华丽的床。 外面的天色应该已经亮了,这里却仍然只有夜明珠幽绿的光,看不到一丝希望。 苏轻鸢怔怔地在床上坐着,面无表情。 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紧绷绷的有些不舒服。 念姑姑带了几碟点心和一碗酥酪过来,笑道:“你差不多饿了一天一夜了,来吃点东西吧。” 苏轻鸢坐着没有动。 念姑姑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苏轻鸢的身旁坐了下来:“你都看到了。他对你的情分,也不过如此!你无故失踪生死不知,他却在忙着跟别的女人春宵帐暖颠鸾倒凤……你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吗?” 苏轻鸢仍然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念姑姑烦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该醒醒了!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从头到尾好好想一想,他在乎的到底是你,还是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苏轻鸢仿佛终于回过了神,缓缓地转过脸来,沉声开口:“你似乎很得意?” 念姑姑顿了一下,放开手,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好得意的?鸢儿,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打碎你的美梦!你是我的女儿,我岂能不疼你、岂能不愿见你有个好的归宿?陆离的心思不纯,我不能看着你为他飞蛾扑火!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难受你就哭一会儿,但是哭完以后,我希望你可以振作起来,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苏轻鸢抬手揉了揉紧绷的脸,微微翘起了唇角:“我没有什么可难受的。静敏是他的贵妃,他留宿毓秀宫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他也不是没有用心找我,你的狗腿子昨天夜里不是还来报说他发现了那边的地道出口吗?” 念姑姑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你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他找你,当然是因为舍不得你腹中的孩子!他的心里若是当真把你看得很重,这一夜他应当彻夜无眠才对,哪里会像现在一样若无其事地跟别的女人恩爱缱绻!” 苏轻鸢怔了半晌,仍然笑道:“就算你说的都对好了。就算他心里没有我、就算他先前对我的好都是为了哄我的——可我依然愿意为他去死,我依然断断不可能帮你害他!” “鸢儿!”念姑姑急了。 苏轻鸢嘲讽地看着她:“怎么,是不是对我的反应很失望?” “鸢儿,你何苦……”念姑姑还想劝。 苏轻鸢忽然坐直了身子,审视地看着她:“我刚刚可什么都没看见!你让我听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想毁掉我对陆离的信任?你大概不知道,我看人不靠眼睛,更不靠耳朵——我只信我自己的心!你的手段那么多,又会巫术、又会咒术,谁知道刚刚我听到的声音是不是你幻化出来的?” 念姑姑黑着脸站了半晌,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如今还是信他,我也拿你没办法。你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就睡一觉。今后你若是对巫术和咒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我不感兴趣,不劳您老人家费心!”苏轻鸢硬邦邦地回道。 等念姑姑走出去,关上门之后,苏轻鸢立刻垮了下来。 胸口那里好像有两只手在不断地撕扯着,疼得她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不安分,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在里面打滚,片刻也不肯停歇。喉咙里竟然也疼得厉害,每喘一口气,都像是吞下了一大把沙子。 她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洒脱,只是事到临头,难受到这个程度,还是始料未及的。 道理她都懂,可是心里……过不去。 想到陆离会用曾经对她的那种温柔缱绻对待别人,想到静敏郡主也会像她一样在陆离的怀中……她的五脏六腑已经一齐翻腾起来。 “鸢儿。”念姑姑忽然推开了门。 苏轻鸢正忍不住,忽然伏在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腹中仍在一遍一遍地绞痛着。 念姑姑什么都没说,走过来温柔地帮她抚着后背,轻轻地拍打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酸水都吐完了,还是忍不住干呕。 肠胃仿佛缩成了一团,像是执意要把什么东西挤出来似的。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语气温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又何必硬撑着。” 苏轻鸢按着肚子,苦笑着抬起头来:“我承认我很难过,你尽情地得意吧。” 念姑姑走到桌旁,替她倒了一杯水。 苏轻鸢漱了口,把水吐了出来,一滴都没有咽下去。 念姑姑知道她胃里还在痛,就把那碗酥酪给她端了过来。 苏轻鸢摆了摆手:“你的东西,我是不会吃的。要么你放我出去,要么我死在这儿,不会有第三种可能了。” “你还是要出去找他?”念姑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轻鸢紧咬住下唇,不再多说。 胃里那一阵阵的痉挛似乎过去了,头脑却又昏沉得厉害,大概是因为强撑了一整夜,精力已经到了极限了。 念姑姑端着那碗酥酪站在床边,有些进退两难。 苏轻鸢擦了擦唇角,艰难地躺了回去。 看样子,对方并没有放她出去的打算,她大概可以做好饿死在这里的准备了。 昏昏沉沉之中,苏轻鸢察觉到念姑姑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她立时心生警惕,身子却已虚弱得动弹不得。 念姑姑替苏轻鸢将脸上乱糟糟的发丝捋到耳后,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鸢儿,你何必自苦?帝王无情,一时的恩宠迟早要烟消云散的,更何况你的恩宠,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你正当最好的年纪,有着花朵儿一般的容貌……这样的女孩儿是该给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盛开的山茶花应该得到的是蜂缠蝶恋,而不是一个人默默地凋零……” 她的声音很软很软,听得人昏昏欲睡。 苏轻鸢渐渐地沉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像是入了梦,梦中却是白茫茫的一片虚无,只有念姑姑温柔的话音,一字一字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鸢儿,你睡了吗?”念姑姑忽然柔声问道。 苏轻鸢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念姑姑直直地看着苏轻鸢的眼睛,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晰:“苏轻鸢,你听着——陆离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父亲灭了咱们巫族上万无辜百姓,又将你的母亲囚禁在地道之中,百般凌辱;陆离用尽了手段得到你,只是为了让你替他生一个孩子!他不会给你机会生第二个儿子,所以你腹中之子降生之日,便是你殒命之时!你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颠覆了他的江山!你要记住,男人是靠不住的,你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唯有你的母亲……”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她,双目无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长长的一篇话说完,念姑姑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苏轻鸢仿佛从梦中惊醒,转了转眼珠,一脸疑惑。 念姑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醒了?” “娘。”苏轻鸢低低地唤了一声。 念姑姑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满脸喜悦:“鸢儿,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是不是?” 苏轻鸢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念姑姑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鸢儿,我已经在宫里铺了十六年的路——接下来,该你上场了!咱们巫族上万无辜百姓沉冤待雪,定要他南越皇朝血债血偿!” 苏轻鸢的心里一阵茫然,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念姑姑很满意,捧着苏轻鸢的脸看了又看:“真好,我的女儿回来了……鸢儿,告诉娘,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血债血偿。”苏轻鸢哑声道。 念姑姑重重地点了点头,满脸喜色:“不错,要那老贼的后人血债血偿!鸢儿,我要你回到陆离的身边去,你有做红颜祸水的资本!你父亲对南越天下觊觎已久,只要你帮忙把崇政使、定国公、大司马这些人除掉,这南越天下必将土崩瓦解!” 苏轻鸢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只觉得心里乱得厉害,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念姑姑欢喜地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把点心端了过来:“酥酪已经冷了,你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苏轻鸢如临大敌,尖叫一声缩进了被子里。 念姑姑皱起了眉头:“鸢儿?” “不吃,我不能吃……”苏轻鸢惊慌失措,流泪不止。 念姑姑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将点心放在床头的矮桌上,沉着脸冷冷地看着苏轻鸢:“为什么不吃?” “有毒,孩子……”苏轻鸢攥着被角,一脸惊恐。 念姑姑劈手夺过被角,“呼”地一声将被子掀开,厉声喝道:“没有毒!我告诉过你,我是你娘!我才是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苏轻鸢只是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念姑姑深感挫败,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你还记不记得,陆离是你的什么人?” 苏轻鸢的眉头拧得很紧,脸上的神情既苦恼又无助:“陆离,他……他是我的……他、他不要我了!” 她忽然双手捂住脸,大哭起来。 念姑姑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不错,他不要你了。所以,你应该怎么办?” 苏轻鸢呜呜咽咽地哭了很久,缓缓地放下了手,迟疑道:“去……去求他?” 话音刚落,念姑姑扬起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没出息的东西!” 苏轻鸢应手而倒,重重地撞上了床头,发出一声巨响。 “鸢儿!”念姑姑的心里有些慌。 苏轻鸢没有动。 念姑姑爬上床,粗暴地将她拽了起来,提着她的衣领,又往她脸上补了两巴掌。 苏轻鸢依然毫无反应。 念姑姑重重地将她丢回枕上:“真是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说罢,她随手拿起小桌上的半碗冷水往苏轻鸢的脸上一泼,扬长而去。 房门关上之后,苏轻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心里仍旧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又好像有人对她说过一些重要的话。 意识里乱成一团,似乎是在倔强地抵触着什么。 是什么呢? 她细细地想了想刚才的几个问题。 母亲,陆离,孩子。 “陆离”这两个字刚刚闪过脑海,她便觉得胸口疼得厉害。 “母亲”这个称呼却是陌生的,远远没有她所以为的那样温暖。 至于孩子——她如今唯一可以摸得着的、唯一可以信得过的,只有它了。 苏轻鸢想起了刚才那个奇怪的梦,一些记忆的碎片渐渐地串连了起来。 巫术?咒术? 她不知道那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对她做了什么,但那个女人既然出身巫族,当然可能会有一些古里古怪的手段,用来控制她的心智,甚至将她变成傀儡! 想到自己刚刚无意间已经着了对方的道,苏轻鸢便觉得不寒而栗。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维持着清醒,努力把被篡改打乱过的记忆和情绪恢复原状。 这个过程,竟也没有原本想象中的那样难。 腹中的孩子是最好的线索,她只需要顺着这个线索捋下去,一些模糊的记忆便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陆离是不是真心待她,她并不敢确定;但这个念姑姑,却毫无疑问断然不是个好人。 作出这个判断之后,苏轻鸢的心里渐渐地有了底。 她不能再跟那个女人碰硬——她碰不起。 尤其是在她的身子渐渐虚弱、腹中还怀着一个小东西的现在。 打定了主意,苏轻鸢渐渐地安下心来。 趁着无人打搅,她把湿枕头翻了过来,用被子蒙住头,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 御书房。 陆离的面前站着程昱、段然、薛厉。三个人神色各异,心里都有些忐忑。 因为陆离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在陆离登基之前,四人原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但是后来,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在一起说过话了。 这会儿陆离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三人的心里都没底。 沉默许久之后,陆离沉声开口:“阿鸢失踪了,你们有什么看法?” 三人齐齐露出了惊诧之色。 段然第一个回过神来,“哈哈”地笑了一声:“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跟哪个侍卫跑了?我就说嘛,那个女人生得有些妖气,定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唉,你也想开些,走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你又不缺女人,这一个也玩得差不多了,跑了就跑了嘛……” 话未说完,陆离桌上的一沓宣纸已经飞了过来,糊了他一脸。 程昱忧心如焚:“怎么会不见了?昨日母亲还说在清音池馆见着她……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什么线索……” 薛厉“哼”了一声,冷笑道:“祸水红颜,若能一去不返,倒是天下之幸!” 陆离冷冷地盯着他:“这件事最好跟你没关系,否则——” 薛厉闻言也怒了:“薛某人还不至于用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要杀她,必定会光明正大地杀!” 陆离看看薛厉,再看看一旁急得脸色惨白的程昱,心中苦恼不已。 程昱沉吟许久,沉声道:“这件事,应当也不太可能与国公府有关。父亲这几日正在书房之中闭门读书,除了送饭的婢女之外,并没有见过任何人……” 段然吊儿郎当地坐着,掰着手指头数道:“苏老狐狸在忙着打西梁和北燕使团的主意;薛大人自称不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定国公那边又只管闭门读书——几家有嫌疑的都排除了,看来那女人应当不是被人掳走的!我说得没错吧?她就是跟人跑了!我说长离啊,你这混得也真够惨的,皇帝都当上了,还是没有摆脱戴绿帽子的厄运,而且两次绿帽子都是同一个女人给你戴的……” “你想死就直说!”陆离已经处于抓狂的边缘了。 程昱急道:“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到鸢……找到太后的下落,她若是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时间越久便越危险!与此同时,咱们还要防着贼人拿太后和腹中的孩子做文章……” 薛厉耷拉了眼皮,闷声道:“若是早杀了,哪里还会有这样多的麻烦!” 陆离缓缓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人是昨日中午在掖庭宫被人通过地道劫走的。” “地道?”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陆离攥紧拳头,重重地砸在桌案上:“不错,地道!问题比你们所能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从昨日掖庭宫发现地道开始,直到此刻,那段地道之中的每一寸泥土都被侍卫敲过几十遍,却始终没有找到被堵住了的另一端出口在哪里。” “地道之中,有岔路?”薛厉终于认真了起来。 陆离苦笑一声,缓缓摇头:“不止是有岔路。今日,延禧宫的枯井里、长春宫的书架后面,都发现了疑似地道入口的洞口,可是进去搜查之后,里面却同样没有出路。” “不是没有出路,而是出路被堵上了。”程昱沉声道。 薛厉的脸色更加难看:“有没有可能,所有的地道都是连在一起的?” 段然“哇呀”一声跳了起来:“难不成在皇宫的地下,还有一座比上面更加恢弘的地下之城?咱们得继续找哇,说不定会有大发现呢!若是借着这个由头找到了地下宫城、或者揭破了什么惊天的大阴谋,那可是一件足以震惊天下的事!那样一来,太后娘娘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再提这个‘死’字,朕先让你‘死得其所’!”陆离黑着脸怒吼。 段然缩了缩脖子,还在不怕死地“嘿嘿”笑着。 薛厉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她现在不能死。尤其是——不能死在外人的手里。” “你终于也说了一句人话!”程昱横了他一眼。 段然忽地拍手叫道:“咱们都忘了一个人!长离,还记得你那个古里古怪的‘念姑姑’吗?小鸢儿是在宫里消失的……” “不是她,”陆离叹了一口气,“念姑姑已经被阿鸢关进了地牢。”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段然惆怅了。 陆离向三人扫视了一遍,沉声道:“这件事,我可以托付的人只有你们几个。对方身份不明,我对他们的目的一无所知,查起来更是毫无头绪,只能请你们多留心。” 段然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宫里那么乱,要从哪儿查起啊?没准儿是你的哪个妃子醋海翻波,把她弄出去杀了;又说不定是哪个侍卫甚至是太监觊觎她的美色……” 陆离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设想:“你常在宫里行走,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段然大惊失色:“什么交给我?你叫我到宫里去替你查这件案子?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太监使了?” “有什么区别么?”陆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当然有区别!我不是太监!”段然从桌子上跳下来,气得像只蛙子一样蹦来蹦去。 陆离完全没打算理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薛厉:“崇政院有相当一部分是苏翊的人,你多留心一下,看是不是那个老狐狸又在搞鬼。” 薛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表示领命。 程昱忙道:“父亲已经免了我跪祠堂的惩罚,我明日便可以到兵部去,那边可以交给我!” 陆离点了点头,许久才道:“定国公虽然不曾出门,但——还是留心一些的好。” 程昱拱手应下,陆离便转过身去,无力地摆了摆手:“去吧。” 薛厉第一个退了出去。 段然重新坐上了桌子:“我说,那女人是真不见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我怎么有点不信呢?该不会是你突然玩腻了,为掩人耳目把她杀了……” “滚!”陆离忍无可忍地把桌上的镇纸扔了过来。 段然伸手接住,放在手里掂了掂,嘻嘻笑道:“为了打我,你这半年都砸坏了八个纸镇了,这会儿终于想起换成楠木的了?” “你去忙吧,我还能撑得住。”陆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跟他吼。 段然无趣地砸了砸嘴,转身走了。 陆离抬头看着程昱:“你还有事?” 程昱攥紧双拳,挺了挺胸膛:“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什么?”陆离没有听明白。 程昱直直地注视着他:“宫中守卫森严,太后一行一动都有人跟着,怎会轻易失踪?” “你疑心朕在说谎?”陆离又急又怒,脸色十分难看。 程昱迟疑着,咬牙道:“我只是想说——你若厌倦了她,请放她一条生路,莫要让她成为宫中无主的冤魂。” “说白了,你就是觉得朕一定会伤害阿鸢,是不是!”陆离走了过来,哑声低吼。 程昱没有退缩:“鸢儿太单纯。她跟了你,就是把性命和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一旦你中途退缩,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你凭什么认定朕会退缩!”陆离气得脸都白了。 程昱答不上这个问题,便移开了目光,许久才叹道:“自从跟了你,她受过多少磨难,你应该都看在眼里。” 陆离走到程昱的面前站定,面色阴沉:“朕当然知道她受过多少磨难!阿鸢与朕在一起,少不得波折重重,可是阿鸢从未放弃,朕也从未放弃!你可以说朕未能保护好她,可你凭什么质疑朕对她的用心!莫非在你程大公子的眼里,这世上谁都照顾不好阿鸢,只有你自己才是她的良人?” 程昱很想说一声“是”,却最终没敢说出口。 他自认是可以照顾好苏轻鸢的。至少,她若是嫁进了国公府,断然不会有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性命,也不会有无休无止的流言困扰着她。他会把她保护得很好,让她安然无忧地度日…… 可是,他注定没有这个机会的。 更可悲的是,苏轻鸢也从未想过要给他这个机会。 从始至终,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看客,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 黯然许久,程昱低下了头:“我与京兆尹的二公子有两分交情,可以去托他帮忙留心京城之中有无异动——告辞了。” “不急。”陆离喟然一叹,放下了拳头。 程昱抬起头来,皱了皱眉。 陆离拉着他在阶前坐了下来:“我总觉得她仍在宫里……对方既然费尽心思掳走了她,必定还有后招。” “可是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等着对方出招,这太被动了。”程昱心急如焚。 陆离从桌下搬出一坛酒和两只碗,倒满:“我也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境地。太被动了——我哪一天不被动?朝堂之中拉帮结派,苏家想让我死,你们国公府和崇政院这帮人拼死保我,却也只是想把我当作与苏翊抗衡的工具罢了,我算是当的哪门子皇帝!” 程昱接过一碗酒,仰头喝干:“你能在先帝和苏翊的夹缝之中活下来,已属不易。如今的局势已经比前几年好了太多,苏翊若是再拖一年半载不反,以后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反了。” 陆离酒到杯干,眨眼间已喝了好几碗:“也许确实如此——我只后悔不该把阿鸢牵扯进来。你若实在想骂我,不如就趁现在骂几句吧!” “懒得骂你。”程昱从他手中抢过酒坛,给自己碗中倒满了。 陆离苦笑一声,“咕嘟咕嘟”又喝下了一碗,抹了抹嘴:“我每天都在后悔。若是当初我肯耐下心来弄清楚真相,就不会那么急躁地把她拖进来……哪怕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局面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她怀着孩子,行动不便,偏偏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有时我也会想,若是她当初跟了你,这会儿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麻烦!” 程昱心中一动,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苦笑:“且不说程、苏两家不和已久,就算没有仇怨,她……她对我也没有那样的心思,我哪里敢作妄想?” “她对你……”陆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的心头忽然闪过当日苏轻鸢对程太妃说的那句“是我没福”,喉咙里酸得厉害。 程昱很想知道陆离咽下去的那句话是什么,可是陆离不打算说,他也就不敢追问。 二人沉默地喝了几碗酒,陆离忽然扔下碗,双手抱膝,苦笑起来:“她说她没福,我又何尝不是没福……” 程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想到眼下的局面、想到自己毫无希望的未来,他就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喝酒的好。 陆离忽然转了话头,含混不清地问:“这一次西梁派来的是六皇子,你知道吗?” 程昱听得糊里糊涂:“使团的事既不归兵部,又跟国公府扯不上关系,我怎么会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陆离苦笑着,“……六皇子,百里昂驹……他早年已经过继给了他的九叔父昌黎王,本来是无缘皇位了,可是如今西梁诸皇子死的死、病的病、残的残,只剩他一个平安无事的……” “西梁昌黎王……就是当年在咱们南越做了十几年质子的那位九皇子?”程昱已经有七八分醉意,用力揉着鬓角,许久才理出了头绪。 冷酒最易上头,陆离显然也醉得不轻。他扶着额头,喃喃地叹道:“是啊,就是那个昌黎王……名义上,百里昂驹是他的儿子,所以……” 所以静敏郡主这个人,至关重要。 陆离抡起拳头在自己的额头上捶了几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又怎么了?”程昱仰起头来看着他。 陆离踉跄着,俯下身来抓住了程昱的衣领:“陪我打一架?” “休想坑我!你是九五之尊,谁敢打你?”程昱避开他的手,苦笑。 陆离低吼一声,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让你打你就打!那么怂包,难怪阿鸢看不上你……” 话未说完,程昱的拳头已经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陆离毫不迟疑地还了两拳回去:“你没吃饭啊?叫你打架,你当是叫你绣花?” “陆离,你今日是特地请我来揍你的?”程昱终于火了,下手再不容情。 陆离赞了一声“好”,还想叫他再打,却踉跄着倒了下去。 “起来,再打!”程昱俯下身去提他的衣领。 却听陆离喃喃道:“不错,你应该揍我一顿,替阿鸢……” 梦中说梦 说: 这章八千字,别问为神马,俺也不知道??? 任性! ------------ 83.让他来伴你睡,可好?  第83章 让他来伴你睡,可好? 苏轻鸢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她跟陆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相识、相知、相疑、相许…… 几多欢笑、几多惆怅,多少撕心裂肺的痛楚、多少刻骨铭心的深情——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是无论多么厉害的咒术,也不可能轻易抹除的。 这一场漫长的梦,几乎重演了她与陆离这一世所有的故事。从开始时日复一日的欢笑,到后来饱受凌辱的绝望,再到后来心心相印的满足,每一件事都清晰而真实,惹得苏轻鸢在梦中也是时而笑、时而哭,饱尝了一番欢喜和辛酸。 幸好,悲苦的日子并不算长,梦中的苏轻鸢也终于苦尽甘来。所有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之后,她满心欢喜,再一次毫无芥蒂地扑进了陆离的怀中。 梦中的陆离,同样也是悲喜交集。他紧紧地将苏轻鸢拥进怀中,吻着她,轻柔地抚摸着她…… 郁积的悲伤是最好的情话。享受着他的亲吻、他的爱抚,苏轻鸢心神俱醉,不由自主地软倒在他的怀里,双臂攀上他的肩,用热情的吻和忘情的娇吟回应着他,惯于情事的身子早已炽热如火。 “鸢儿,别急……”陆离发出一声轻笑,暧昧地在她的腰上摩挲着。 苏轻鸢凛然一惊,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鸢儿,怎么了?”陆离的笑容有些奇怪。 苏轻鸢扬起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张笑脸上。 “啪”地一声清响过后,苏轻鸢剧烈地颤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间精致的牢笼,还是那顶过于繁复华丽的床帐——捂着脸站在床前的那个人,不是陆离。 苏轻鸢怔忡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她竟然在梦中把别人当成了陆离,还跟他…… “太后娘娘,奴才伺候得您还满意么?”那个人揉了揉半边红肿的脸,恢复了笑容。 苏轻鸢霎时面如死灰。 一瞬间之后,她豁了出去。 枕下有几支发簪,是她临睡前顺手摘下来的。此时她顺手摸出一支,卯足了劲对着那个人刺了过去。 那人侧过身子,轻描淡写地避到一旁,随手攥住了苏轻鸢的手腕。 也是啊,已饿了足足一天一夜、又刚刚从梦中醒来的身子,哪里能有力气呢? 苏轻鸢努力抬起头,看着那个人的笑容,绝望如遭灭顶。 “太后何必如此,刚才不是好好的吗?”那人攥着苏轻鸢的手腕转了个圈,坐到床沿上,苏轻鸢便不可避免地被扯到了他的怀里。 手中的簪子已被他夺去,她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苏轻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中干涩,连泪水都流不出来。 那人低下头来,吻着她的脸颊,半边身子轻轻一压,苏轻鸢便随着他一起倒在了床上。 “太后别怕,奴才一定竭尽所能,‘好好’服侍您满意。”那人温柔地笑着,手指灵巧地解开了她的衣带——事实上,在刚才的“梦”里,该解开的地方也都解得差不多了。 苏轻鸢的右臂仍被拧着压在身下,痛入骨髓。 那人的手指熟练地在苏轻鸢的身上撩拨着,微凉的唇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腮边、颈下…… 苏轻鸢恶心得想吐——然后就真的吐了。 一口腥甜的血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溅了那人满头满脸。 苏轻鸢的胸口轻松了些,身上却连最后一分力气也没有了。 她张了张嘴,试探着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哀鸣。 那人终于停下动作,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把。看到满手鲜红,他愣住了。 苏轻鸢软瘫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睁着,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音:“叫念姑姑来。” 那人立刻站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转身走了。 苏轻鸢再次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念姑姑很久都没有过来。 苏轻鸢昏昏沉沉的,又入了梦。 这一次,梦里是一片茫茫荒野。她仿佛看到陆离就在前方,却怎么也追不上。 她跑着、喊着,声嘶力竭,眼前却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陆离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梦外的绝望无助延伸到了梦里,避无可避、逃无处逃。 “陆离……”苏轻鸢悲啼着醒来,对上了念姑姑冰冷的目光。 苏轻鸢怔忡了片刻,忽然翻身趴在床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床边的那双脚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要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 苏轻鸢咳了许久,重新缩回枕上,低低唤了一声“娘”。 念姑姑缓步走了过来:“还认得我是你娘?” 苏轻鸢捉住她的衣袖,抱住她的手臂,把满脸的鼻涕眼泪和血污全都抹了上去。 念姑姑黑着脸,正要发怒,却听苏轻鸢柔柔弱弱地哭道:“娘,他真的不要我了……” “他早就不要你了,你才知道么?”念姑姑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苏轻鸢慢慢地松了手,抽泣不止。 念姑姑提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不许哭!我们巫族,可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可是……”苏轻鸢果然收了泪,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她。 念姑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现在清醒了没有?最初是他糟践你、折磨你、羞辱你,现在他的新鲜劲过了,就像扔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把你随手丢掉,你还要为他寻死觅活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该死的人又不是我!”苏轻鸢坐直了身子,梗着脖子叫了起来。 念姑姑立刻厉声追问:“不错,该死的人不是你——那么,是谁该死?” “陆离……”苏轻鸢不假思索地作出了回答,又如梦方醒似的咽下了话头。 念姑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苏轻鸢面露惊恐,慢慢地缩到了墙角:“不,我不是……我不能杀他,我下不了手的……” “可是你的心里,已经有杀他的念头了。”念姑姑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苏轻鸢呆住了。 念姑姑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向苏轻鸢伸出了手:“乖女儿,到娘这里来。” 苏轻鸢瑟缩着迟疑许久,缓缓地伸出了手。 念姑姑稍稍一用力,苏轻鸢便挪了出来,枕在了她的腿上。 委屈巴巴地忍着眼泪的样子,十分惹人心疼。 念姑姑抚摸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叹了口气:“你看看,才不到两天,你都憔悴成了什么样子!这会儿外面已经天黑了,我听人说他又去了毓秀宫——你想想看,你在这里为他受罪,值得吗?” “不值得。”苏轻鸢咬着牙答道。 念姑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苏轻鸢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说过会一直待我好的,他骗我!既然不能一直宠我,当初为什么强迫我跟他好?我好恨……娘,我好不甘心啊……” “不甘心又怎么样?你只会哭。”念姑姑嘲讽地看着她。 苏轻鸢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可以想办法……” “想办法做什么?把他抢回来吗?”念姑姑冷笑着问。 苏轻鸢想了很久,没有回答。 念姑姑等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鸢儿,一直以来,你都把你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了!你求着他宠你、求着他对你好,他当然可以不珍惜!就算你现在去把他抢了回来,他总有一天还是会抛弃你,那时你又怎么办?” 苏轻鸢想了很久,咬牙道:“我不会允许他再宠别的女人,如果……如果他还是花心,我就跟他一起死!” “这是下下之策。”念姑姑笑道。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她。 念姑姑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柔和,带着神秘的诱惑力:“鸢儿,你应该毁掉他的江山、毁掉他的骄傲,把他变成你的奴隶——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属于你。” 苏轻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神色茫然。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吗?”念姑姑微笑着问。 苏轻鸢怔怔的,语气平淡:“把他变成我的奴隶——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属于我。” “我的鸢儿,真聪明。”念姑姑微笑着,温柔地揽着苏轻鸢的肩。 苏轻鸢往前面蹭了蹭,软软地靠在了她的怀里:“娘——” 念姑姑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鸢儿,累不累?” “累。”苏轻鸢诚实地道。 “饿不饿呢?”念姑姑又笑着问。 苏轻鸢仰起头来,委屈地眨了眨眼:“快要饿死了。” “娘给你准备了点心,要不要吃?”念姑姑笑吟吟地问。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能吃好多好多!” 念姑姑笑了。 她轻柔地推开苏轻鸢,站起来走了出去。 苏轻鸢立刻坐直了身子,双手紧紧地攥住被角,咬紧了牙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许久之后,她疲惫地低下头,一眼便看见了枕上的一片狼藉。 泪痕和血迹乱糟糟地混在一起,皱巴巴的,一副饱受摧残的样子。 一如此刻的她自己。 她慢慢地下了床。一站起来便是一阵眩晕,险些栽倒。 好容易扶着床角站稳,虚弱的双腿几乎已经撑不住身子。 从床头到妆台,平时两三步便能走到的距离,她竟累得气喘吁吁。 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颈下和胸前那些不堪的痕迹。 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绝望的嘶吼,她抓起手边的妆盒,重重地掼到了地上。 念姑姑提着食盒推门进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苏轻鸢伏在妆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鸢儿,怎么了?”念姑姑放下食盒,走过来温柔地揽住了她。 苏轻鸢大哭:“我睡着的时候,坏人欺负我,娘也不管!” 念姑姑笑着拿起梳子,替她慢慢地梳理着头发,温和地笑着:“真是个傻丫头!哪里是欺负你呢?他是我特地选来服侍你的,你一开始不是也很喜欢吗?” 苏轻鸢拼命摇头,尖锐的指甲从胸前那些痕迹上面划过,留下道道血痕。 念姑姑抓住了她的手:“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明白。鸢儿,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不是陆离的!有人服侍你的身子,让你舒服,你应该喜欢才对啊!你的身子这样年轻美好,你应该尽情地享受它带给你的快乐,为什么一定要时时想着陆离呢?” 苏轻鸢怔怔地听着,仍是一脸茫然。 念姑姑帮她把结成了疙瘩的长发一点点捋顺了,随意地编成了几根发辫搭在肩上,满意地笑了:“你看,我的鸢儿多美。” 苏轻鸢并不觉得美,她只觉得恶心。 念姑姑耐心地用帕子沾了水,帮她擦了擦脸,又笑问:“你看啊,好看不好看?” 苏轻鸢已经不想回答。 她隐隐地猜到了念姑姑的心思。 念姑姑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作品——她的生命,她的脸,她的身体,今后还会包括她的思想和灵魂,这些都是那个女人的作品。 现在,这件“作品”有些不尽如人意,但这位念姑姑显然很有信心,正在期待着她日趋“完美”的那一天。 念姑姑笑吟吟地看着镜中苏轻鸢惊恐的面容,神态温和:“你要报复陆离,就必须让他对你欲罢不能。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让他迷上你的身体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是鸢儿,这是要练的,你不能全靠天分。” 苏轻鸢大惊失色。 念姑姑笑着按住了她的肩:“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会时常找人来教你,你只需要用心学习就好。” 苏轻鸢想说“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念姑姑却俯下身来,对着镜子里的她问道:“你肯不肯学?” 苏轻鸢垂下眼睑,平静地道:“只要有用,我听娘的。” 念姑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后,她转身走到桌旁,把食盒取了过来:“你已经两天一夜水米未进了,暂时不能吃硬东西——我给你熬了粥,你先喝一碗。” 苏轻鸢顺从地接了过来,送到嘴边却迟疑了。 念姑姑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她。 苏轻鸢咬了咬干裂的嘴唇,迟疑着抬起头来:“陆离曾经说过,如果我保不住这个孩子,他会掐死我。” “放心,娘不害你的孩子了。”念姑姑沉声道。 苏轻鸢听了这一句,立刻端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念姑姑过来替她拍着背,脸上恢复了笑容:“喝这么急做什么?喉咙疼了是不是?” 苏轻鸢讪讪地笑了笑,赧然道:“饿坏了。” 念姑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谁叫你先前不肯吃饭!” 苏轻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放在了妆台上:“娘不要生我的气……我疼这个孩子,就像娘疼我一样,自然是生怕它受到委屈的。” 念姑姑微微一笑:“现在怎么又肯喝了?” 苏轻鸢仰起头来,笑了:“现在我知道了,娘疼我,就像我疼这个孩子一样——所以娘当然舍不得我难过。” “小嘴倒巧。”念姑姑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 苏轻鸢叹了一口气:“我原先对娘有戒心,可是现在……我能相信的,只有娘了。如果娘实在不喜欢这个孩子,我可以……” “既然你想通了,这孩子就先留着——以后或许还有用。”念姑姑沉声道。 苏轻鸢看着镜子,点了点头。 念姑姑笑得很满意。 苏轻鸢又将目光投向了食盒:“有没有点心吃?” 念姑姑想了一想,拿了一只小碟子出来:“只许吃两块!你饿得太久了,吃多了伤胃。” 苏轻鸢含混地应了,却飞快地把一碟子点心都抢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念姑姑又好气又好笑,忙把食盒拿到一边去,生怕她再抢了什么吃。 两个小太监送了新的被褥枕头过来,替苏轻鸢把床上弄脏了的铺盖全都换掉了。 念姑姑扶着苏轻鸢回到床边坐下,仍旧将她抱在了怀里:“今晚,叫先前那个人来伴你睡,好不好?” 苏轻鸢僵了一下,许久才摇头道:“可是我已经很累了。” 念姑姑“嘻”地笑了一声:“我叫他老实些,只是搂着你睡,不做别的。” 苏轻鸢连连摇头:“我不喜欢……会睡不安稳的,而且……而且我讨厌他。” 念姑姑慢慢地敛了笑容:“讨厌他就更好了。以后你还要在你恨的人身边曲意承欢,若是连一个讨厌的人都忍受不了,以后怎么办?” 苏轻鸢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只吓得脸都僵了。 念姑姑却并不理会她的心情,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你先睡下吧,他一会儿就过来。” “娘!”苏轻鸢急得站了起来。 “怎么了?”念姑姑的脸色有些危险。 苏轻鸢急道:“我的头很痛,肚子也难受……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你要我学的东西,我会认真学的——明日再开始,好不好?若是我病倒了,只怕又要给娘添麻烦!” 念姑姑眯起眼睛,盯着苏轻鸢看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也罢。那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可不许再偷懒了。” 苏轻鸢立刻绽开了笑容:“谢谢娘!” 念姑姑转身走了出去。 苏轻鸢的胃里又翻江倒海地闹了起来。 疼。 也说不上是哪里疼,似乎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难受的。 这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换过了,可是她仍然觉得脏。 不是被褥脏,而是—— 一个陌生的男人,抱过她、吻过她、摸过她…… 她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连那个人的脸都记不住,却曾在那个人的怀里,不知廉耻地宛转娇吟。 她恨不得把那个人打烂切碎、挫骨扬灰——可是事实上,她什么都做不了。 照念姑姑的说法,那个人以后还会来。 而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可她若是接受了…… 那样的她,与青楼里的那些女人还有什么区别! 苏轻鸢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手上不由自主地在身上胡乱抓扯着。光滑如绸缎的肌肤上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她却浑然不觉。 记忆渐渐地又开始混乱起来,她隐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此刻心神激荡之下,却已经没有心力去补救什么。 也许,她就应该放弃无谓的抵抗,安安分分地准备做母亲的傀儡—— 不,这怎么可以呢? 她知道,这几次那个女人同她交谈的时候,都已经用上了某种秘术,潜移默化地在影响着她的心志。她想抵抗,却又怕表现得太明显;她想顺从,却又怕自己当真变成了一个完全受人摆布的傀儡…… 其中的“度”,真的很难把握! 好容易忍着恶心在床上躺了下来,心里却越来越乱。头已经疼得几乎要炸开,眼皮也好像已有千斤之重,可是偏偏心里翻腾得厉害,完全无法入眠。 闭上眼睛,眼前一遍一遍地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有时是她自己在挥剑乱砍,眼前横尸遍野,却看不清死的都是谁;有时她又仿佛变成了横尸之一,绝望地瞪大眼睛,看着那狰狞的恶魔在屠戮着目之所及的所有生灵;有时眼前仿佛是一片灿烂的日光,陆离在那阳光之下同几个娇艳的女子肆无忌惮地纠缠;有时却又似乎是一片骇人的黑暗,她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在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身下放荡地呻吟嘶喊…… 可怕的画面不断地在眼前出现又消失,场景换了一幅又一幅,似乎永远也没有停歇。 苏轻鸢知道自己醒着,此时应当不是在做梦。 可既然不是梦,又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噩梦般的画面? 是谁为她织造了这些噩梦?目的又是什么? 苏轻鸢隐隐猜得到答案,心里在抵触,却无能为力。 这样下去,她会疯的! 不知为什么,苏轻鸢的心里很清楚:她若要抵抗这些“梦”,恐怕难免会癫狂发疯;可她若是不抵抗,任由这些东西钻进她的脑子里、侵蚀了她的记忆,她就会渐渐地忘记自己的初衷、忘记心里的那个人,从而把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木偶…… 两条路该如何选择,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深思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所有的色彩都沉入了黑暗,那些或狰狞或诡异的画面,尽数化作了一头不知名的猛兽,咆哮一声钻进了她的额头。 头痛欲裂。 无能为力。 苏轻鸢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意识终于沉入了黑暗。 *** 毓秀宫。 静敏郡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醉得站都站不稳的陆离扶进了寝殿。 小宫女们忙不迭地迎着,乱成一团。 静敏郡主又气又恼:“不能喝还喝那么多!好歹也是皇帝,居然跟臣子打架,丢不丢人啊你?” “不过瘾,再来打过!”陆离抓住她的衣领,含混不清地道。 静敏郡主皱了皱眉头,陆离的拳头已挥了过来。 幸亏醉中之人没有准头,静敏又躲闪得快,这一下子险险地落了空。 小宫女们吓坏了,忙过来抢护。 静敏郡主却喝退了她们,艰难地将陆离扶到软榻上,又吩咐小宫女去准备醒酒汤。 陆离坐不稳,几次险些滑倒地上去,都被静敏郡主拖了回来。 “阿鸢!”他忽然攥住了静敏郡主的手。 静敏郡主吓得呆了一呆,忙把小宫女们撵了出去。 陆离转过身来,双手按住静敏郡主的两肩:“阿鸢,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 “你认错人了!”静敏郡主烦躁地推开他,怒容满面。 陆离再次滑了下去。 这一次,静敏郡主没有扶他。 陆离狼狈地坐在地上,靠着软榻努力抬起头:“你……不是阿鸢?你把朕的阿鸢藏到哪儿去了?朕警告你,如果你们敢伤害她……” “如果我敢伤害她又怎样?你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静敏郡主嘲讽地冷笑了一声,抬脚甩开陆离伸过来的手,转身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 陆离怔了一怔,又苦笑道:“果然,连你也嘲笑我……” 这时小宫女把醒酒汤送了过来,静敏郡主连眼皮也没抬:“给他灌下去!” 陆离很不配合。两个小宫女按着他,手忙脚乱地喂了好一会儿才完成任务。 静敏郡主撵走了小宫女,走过来重新将陆离提到软榻上,捏着他的鼻子骂道:“得亏我不是你的阿鸢——如果我是,看见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肯要你才怪呢!” 陆离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她:“阿鸢……” 静敏郡主火冒三丈:“阿鸢阿鸢阿鸢,一天到晚就只记得你的阿鸢!她到底有什么好?我静敏哪里不如她!我看你迟早死在她的手里,那时才能知道她厉害呢!” “静敏?”陆离怔了一怔,神情严肃起来。 静敏郡主见状,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这时,外面的小宫女传话,说是小路子来了。 陆离忙坐直了身子:“是阿鸢有消息了,快叫他进来!” 静敏郡主厉声喝道:“拦着!就说皇上睡下了!” 小宫女答应了一声,外面就没了动静。 静敏郡主发出一声冷笑:“没事了,你就在那软榻上蹲着吧!” 说罢,她自己怒冲冲地转过屏风,上床睡去了。 陆离怔怔地坐了半晌,忽然脱了靴子,将两只脚挪到软榻上,果然老老实实地“蹲着”了。 外面,廊下隐隐传来小路子焦灼的声音:“皇上嘱咐过,有太后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回禀!误了正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毓秀宫的小宫女也是个厉害的,叉着腰昂着头,硬邦邦地回敬道:“皇上和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公公执意要闯进去,误了‘正事’,您担待得起吗?” 静敏郡主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又下床走了出来。 看见陆离蹲在软榻上,她愣了一下,拧紧了眉头:“你蹲着干什么?” “是你叫我蹲着。”陆离竟似乎有些委屈。 静敏郡主愣了半天,忽然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陆离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便皱了眉头,委屈地道:“你自己说的,我在软榻上蹲着,就能见到阿鸢……” 静敏郡主的笑声停了下来。 陆离惊诧地抬起头,眼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一丝儿踪影都没有了。 外面,小路子已经闯到了门口。 静敏郡主忽然发怒,“哗”地一声将桌上的茶碗杯碟尽数推到了地上:“既然那么想她,你就去找她啊!能见到活的算你本事!” 陆离“噌”地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时小路子也恰好闯进了门,见着陆离便叫:“皇上,掖庭宫那边的地道,有发现了!” “什么发现?”陆离的酒意已醒了大半。 小路子兴冲冲地道:“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洞口,而且里面有新鲜的脚印,很可能就是贼人掳走娘娘的时候……” 他的话尚未说完,陆离已夺门而出:“朕去看看!” 小路子只得跟着冲出去,急得大呼小叫“皇上,那地道又冷又湿,您还是不要去,等奴才们找到线索自然会来回禀的啊皇上……” 寝殿之中很快安静了下来。 静敏郡主抬脚将半只茶碗踢到一旁,怒冲冲地向小宫女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去把大门关了!” “娘娘别生气,皇上也许还会回来的……”小宫女小心地劝慰道。 “回来个屁!他死了才好呢!”静敏郡主又把另外半个碟子踢了出去。 小宫女吓得打了个哆嗦,又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来:“奴婢真替娘娘不平——虽说百善孝为先,可是从古到今也没见哪个皇帝像咱们这位爷一样,为了太后冷落自己的贵妃的!说句不中听的话……” “既然是不中听的话,那就不要说!滚出去!”静敏郡主怒气更盛,随手将桌上仅剩的一只空碗拿起来,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小宫女不敢再劝,缩着脑袋慢慢地退了出去。 静敏郡主闷闷地坐在软榻上生气,并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出门之后去了哪里。 很快,毓秀宫门外的甬道上,多了一道匆匆而行的身影。 梦中说梦 说: 依然八千字。 依然任性。 年关将近,快递停运,你们寄的刀片年前是不会到货的了,所以俺还活着。 \(^o^)/~\(^o^)/~\(^o^)/~ ------------ 84.生祭本朝皇太后苏氏  第84章 生祭本朝皇太后苏氏 噩梦。 又是噩梦。 苏轻鸢再次尖叫着从噩梦中醒过来,身下的褥子已被冷汗浸透。 肚子里的小家伙有些不安分,她不得不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扶着手边的什么东西,猛喘粗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苏轻鸢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的左手里抓着的,既不是帷帐,更不是墙壁,而是—— 苏轻鸢缓缓地偏过头去,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谦卑的笑脸。 是昨日的那个人! 苏轻鸢只觉耳中“嗡”地响了一声,整个身子霎时失了倚仗,如坠深渊。 那人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柔声开口:“太后不是又要翻脸吧?” 苏轻鸢用力掐着掌心,不许自己昏死过去。 那人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不满意似的:“太后似乎还不太懂得,一个动不动就翻脸的女人,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抬手捏住了那人的下巴:“你大概还不太懂得,一个奴才是不配被人喜欢的。” 那人非但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了。 苏轻鸢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我的男人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想教我取悦男人?可惜的是,我并不想取悦你这种分文不值的狗奴才!”那人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苏轻鸢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变了。 苏轻鸢的手肘上稍稍用了几分力气,将那人按倒在枕上。 那人的眼中重新有了笑意:“太后不想取悦奴才,那就让奴才来取悦太后,如何?” 苏轻鸢俯下身去,故意用手肘狠狠地压住那人的胸口,尖锐的手指甲毫不留情地掐着他的下巴:“这张脸勉强能看,可惜仍然不讨人喜欢。看在你还算安分,没有吵醒我睡觉的份上,这条命先留着。” “多谢太后。”那人拉长了声音,语气十分令人作呕。 苏轻鸢缓缓地用指尖在他的唇上摩挲了几下,微微露出了笑容。 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被苏轻鸢摸过的地方,笑得意味深长:“清早阳气生发,最宜阴阳调和。太后是不是有兴致——” 他的话未说完,苏轻鸢已带着迷离的微笑,缓缓地俯下身去。 那人似乎有些诧异,便没有动,安静地等着苏轻鸢的动作。 苏轻鸢没有让他久等。 她的温软的唇瓣轻轻地落在那人的腮边,然后又缓缓地滑到颈下。 那人发出一声低笑,双手扶住了苏轻鸢的肩。 就在这一瞬间,苏轻鸢忽然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那人猛地吸了一口冷气。 竟然没有喊。 他甚至没有对苏轻鸢动手,连推一下都没有。 倒是苏轻鸢怕他反击,这一下咬实之后立刻便松了口,同时右腿膝盖对准那人的胯下狠狠地撞了上去。 那人的反应依旧平淡。 苏轻鸢忐忑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他只抬手擦了擦脖子上流出来的血,并没有其余的动作。 察觉到苏轻鸢的目光,那人垂下眼睑,语气平淡:“太后还是翻脸了。”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你不疼吗?为什么不反击?” “太后教训奴才是应该的,奴才不敢反击。”那人的态度十分谦卑。 苏轻鸢的眼睛亮了:“真的?” 那人点了点头。 苏轻鸢立刻扬起巴掌,往他的脸上狠狠地招呼了两下。 那人果真没有躲。 苏轻鸢“呼”地站了起来,对准那人两腿之间的位置,狠命地踩了下去。 那人似乎缩了一下,却仍然没有躲。 苏轻鸢愣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太监?” “奴才是宫里伺候的,当然是太监。”那人的语气依然没什么波澜。 苏轻鸢眨了眨眼睛,忽然毫无预兆地捧腹大笑起来:“哈哈……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原来是条骟了的废狗!哈哈哈……‘清早阳气生发’?‘最宜阴阳调和’?‘阳气’这种东西,你有吗?笑死我了哈哈……” 这场大笑畅快淋漓,笑得她肚子和腮帮子一起疼,眼泪流了满脸还停不下来。 那太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平淡,似乎并没有觉得受到了侮辱。 苏轻鸢笑了很久,满心里俱是绝处逢生的茫然的欢喜。 终于笑累了停下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又如何呢?一条阉狗罢了! 苏轻鸢再次俯下身,捏着那人的脸,越看越觉得好笑。 就是这么个不阴不阳的东西,险些将她吓了个半死? 现在想起来,她昨日那口血真是吐得冤枉! “太后捏够了没有?”那太监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出口,苏轻鸢干脆两只手齐动,把那张脸捏成了奇怪的形状:“我真想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爬到我的床上来?又是谁给你的勇气说要好好‘服侍’我的?” “太后不用担心,奴才有的是办法,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那人的嘴巴被她捏着,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 苏轻鸢愣了一下,笑眯眯地低下了头:“你有什么手段啊?” 那人正要回答,苏轻鸢扬起巴掌“啪”地一声扇在了他的脸上:“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也是你能戏弄的?” “太后这样的性情可不好,”那人抬手摸了摸脸,“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苏轻鸢“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没有男人会喜欢?你又不是男人!” 那人微微抽了一下眉心,随手将苏轻鸢捞起来放到一边,翻身坐了起来:“看来太后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该学的东西,便从现在开始学起来吧!” 苏轻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那个人的手已经顺势摸到了她的腰上,轻柔地摩挲着。 苏轻鸢尚在发愣,便听他悠悠地道:“太后的资质不错,但若不加修习,便如同璞玉未琢,‘宝’则‘宝’矣,终究不能时时佩戴把玩——珠玉珍宝若不戴在身上,纵然价值千金万金,又有何益?太后莫非甘心独处幽室,蒙尘纳垢被人遗忘么?” 苏轻鸢觉得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便笑嘻嘻地听住了。 那太监皱了皱眉头,双手抓住苏轻鸢的肩膀扶她坐正:“太后这般随意散漫,虽是一派天真,终不是长久之计。自来女子得夫主爱重长久者,必定身怀媚法,心相如愿、香身如意、体净无瑕、惑心有术……” “这些鬼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苏轻鸢只觉得好笑。 那太监正色道:“太后不必问,只管用心记着奴才的话就是了。” “你能教我什么呀?”苏轻鸢笑眯眯地看着他,意有所指。 那人板起了面孔,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太后需要学的实在太多:“第一层要学净息、吐纳、驻颜。这一层学成之后,香身明净如玉,留形驻颜,形神俱妙……” 苏轻鸢渐渐地听得有些烦了:“这是第一层,难道还有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不成?” 那人正色道:“媚术修习共有八层,包含起坐行止方方面面,处处不可轻忽——第二层是抟身、润节、锦身,学成之后可和谐身心,如意回春;第三层是房中秘术之精髓所在,展窍、养神、缩阴回春,丰挺如意;第四层是天地交感,习得纵横如意,水火既济,阴阳水火交通无碍,根脉柔润通达;第五层明心见性,识得真空妙有之道,方能心力成就,媚力、魅惑皆赖心力所成……” “打住!”苏轻鸢苦了脸,无力地趴了下来。 那太监皱了皱眉:“学到第五层,已是人间极品,但媚术一途神妙无比,太后玉体温润、资质得天独厚,更不该止步于此。第六层主修静而慧动之法,轻身如意,久习有身轻如燕,掌上飞燕之功;第七层修习媚力眼、婀娜身、拂柳掌,由静化动,举手投足,风情无限;第八层出神入化、魅惑众生。八法修炼有成,不止关节柔润、身柱挺拔、肌肤光润,更有变易形貌之说,神韵透射、气韵天成,非言语可述。” 苏轻鸢彻底倦了,蜷着身子缩到了枕头上:“谁要学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下三滥的狐媚之术,若是真有那么神奇,你不如去随便找个女人教了,让她去勾引陆离好了,又何必一定是我?” “你若不肯用心修习,我会考虑这么做的。”念姑姑推门走了进来。 苏轻鸢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缓缓地坐了起来:“若是可以随便找一个人,你又何必等到今日?” 念姑姑淡淡地道:“第一是因为那个小畜生今年才刚刚登基;第二是因为别处找来的女孩子终究不如自己的女儿贴心,何况他对你又有旧情在——怎么,你准备打退堂鼓了?”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笑着扑过去抱住了念姑姑的肩:“不是我自己愿意打退堂鼓,只是……那个什么见鬼的‘媚术’那么啰嗦,我怕十年八年都学不完!就算侥幸学成了,人也已经徐娘半老,那时纵有一身本领,只怕也无用武之地了!” 念姑姑拍了拍她的手:“还没开始学,就要打算偷懒了?女孩子最好的年纪只有那么几载,你肯学十年八年,我可没那么多工夫让你耗!小李子只教你前面三层,后面的内容你只要记下秘诀,以后慢慢自行修习就好。” 苏轻鸢缩了缩肩膀:“真的要学啊?” 念姑姑白了她一眼,抬头向那个名唤“小李子”的太监问道:“依你看,凭她的资质多久能成?” 小李子沉吟道:“太后根骨极佳,玉体丰润,仪态上也颇为合度,前面两层有一两日练习便足够了。只第三层需要费些工夫——总要有七八日辛苦,方能算是入门。” “可以。”念姑姑平淡地道。 苏轻鸢的脸色难看起来。 第三层? 她虽不懂什么“展窍、养神、缩阴回春”之类的怪名词儿,但“房中秘术”四个字还是有所耳闻的。 她为什么要学那些恶心的东西! 念姑姑看着她,目光有些阴沉:“你推三阻四,莫非是不想学?昨日我对你说的话,你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是不是?” 苏轻鸢进退两难,一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念姑姑把小李子支了出去,沉下脸来:“真不想学?莫非你当真以为在宫中得宠,凭你这点儿可笑的天分就足够了?” “娘,我饿了。”苏轻鸢扁了扁嘴,委屈兮兮地道。 念姑姑冷哼了一声:“你休想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以为娘要逼你学一些下三滥的东西?你也不想想,我要你倾覆天下、颠倒众生,怎舍得让你自轻自贱、自降身份?” 苏轻鸢低着头,始终不肯与她目光对视。 念姑姑攥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也怪我自幼没有陪在你的身边,好好的一个女儿,让将军府那帮蠢货给我教坏了!鸢儿,你听着——‘媚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秦楼楚馆里放纵滥淫的下贱手段,而是天下女子修持肉身以期天人交感的至高无上的术法,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若能学有小成,再配合咱们巫族世代相传的秘术,足以操纵天下人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巫族秘术又是什么东西?”苏轻鸢越听越觉得头大。 念姑姑笑了:“那是上苍独独恩赐给咱们巫族的荣耀,是流淌在咱们血脉里的珍宝!寻常人若无巫族血脉,便是得知了修炼之道也毫无用处。咱们巫族的血脉得天独厚,所谓的天下之主会降生在巫族这种说法,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苏轻鸢是不信这一套的,但她还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巫族的秘术若是学成了,有什么用处呢?” 念姑姑神秘地笑了:“我一个无财无势的寻常宫女,却能得到宫中上下那么多人的敬重,你真以为靠一点儿小小恩惠便能做到?” 苏轻鸢悚然心惊:“所以,宫里人人对你敬若神明,其实是只是你用巫术控制众人心神的结果?” 念姑姑微笑不语,算是默认。 苏轻鸢怔了许久,苦笑道:“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你又何必在我的身上费那么多工夫!直接用你的秘术控制我就是了!” 念姑姑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苏轻鸢能想到的事,她自己如何会想不到? 问题是—— 她试过很多遍,都失败了。 偶尔有几次能看到一点点效果,却也是反反复复,没个定数。 比如现在。 昨晚明明已经收到了一些成效的,可是天亮之后所看到的结果,又与她原本推想的大不相同。 这个女儿……太难控制! 但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巫族秘术失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手心志坚定过人,能抗拒巫术的干扰;另一种是,被控制的一方有着超常的天分,只凭天赋的本能便可以自行破解巫术。 陆离是第一种,所以他平安活到了今日。 至于苏轻鸢,念姑姑猜测她应当是第二种。这个发现让她悲喜交加,恨意愈发汹涌。 若是巫族还在,这样的天赋或许会被大巫师选中成为使女,以后也可能会成为下一代的大巫师——可是现在,巫族都不在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巫师呢? 这些事情,念姑姑是不会对苏轻鸢说的。 她平复了心情,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我当然可以那样做,但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跟我同仇敌忾、能够真心实意地为巫族做一些事情,而不是一个被巫术控制着的傀儡。” 苏轻鸢假装感动了一下,抱着念姑姑的手臂笑问:“若是当真被巫术控制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傻吗?” 念姑姑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看这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哪一个像是傻的?” 苏轻鸢认真地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念姑姑摸着她的头,笑道:“等你学成了,你就会知道——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你的玩偶。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你让他们想什么,他们就会想什么。” “这么厉害?!”苏轻鸢一脸惊叹。 还没等念姑姑开始得意,她又微微皱了眉头,疑惑地问:“既然有那样神奇,当初巫族为什么不能控制铁甲将士,反而那样容易被屠杀了呢?还有……你说当初被昭帝爷囚禁在地道之中受尽屈辱,那时又为什么不能控制了他……” 念姑姑的脸色难看起来。 苏轻鸢偷偷地观察了她好一会儿,小心地问:“我……又说错话了?” 念姑姑压下怒气,一脸严肃:“巫族虽然有一些秘术,但我们是人,不是妖怪!秘术起效需要时间,那时铁甲将士十几万大军压境,咱们哪里来得及?” 苏轻鸢没有接话,念姑姑冷笑一声,又继续道:“至于昭帝那个老贼——你怎知我没有控制他?” 苏轻鸢偏过头去看着她,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念姑姑闭目回想了许久,咬牙道:“最初,我确实无能为力……那时我生下你尚不足月,身子本来虚弱已极,又受了他那么多的折磨,更加不敢轻易使用秘术;再加上他久居高位,心志远超常人,得知我是巫族人之后更是对我百般提防……我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一点点磨得他收起了爪牙,又用了十多天才取得了他的信任……” “然后就到了灯节,他死了。”苏轻鸢替她接道。 念姑姑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灯节前的几天,他已经允许我走出地道,在外面活动——那一日未央宫的火,是我点的。” 苏轻鸢猛地坐直了身子:“怎么会?陆离明明说是苏翊……” “傻女儿。”念姑姑拍了拍苏轻鸢的头顶,笑得有些得意。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明白了:“是你搞的鬼?你想让陆离跟苏翊彻底反目,所以才伪造了将军府的书信,故意让段然截获?” “段然?书信?”念姑姑摇摇头,表示不解。 苏轻鸢暗悔自己话头太快,忙笑道:“那场大火与苏将军有关的消息是段然传出来的——段公子该不会也受你控制了吧?” 念姑姑微微皱眉,随后摇了摇头:“段然那小子一向四处乱窜,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至于那场火,所有人都以为是你父亲和先帝联手所为,就连你父亲自己也是那样认为的。个中真相,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苏轻鸢呆了许久,忽然笑了:“想不到那老贼也有被人栽赃的时候!” “鸢儿,他是你的父亲!”念姑姑有些不悦。 苏轻鸢扮了个鬼脸,忙转移话题:“原来火是你放的,那么传言你从未央宫救出了两位公主,也是骗人的咯?” 念姑姑的脸色愈发难看:“那两个小丫头,当初都未满周岁——裹在襁褓里的样子,像我的女儿。” 苏轻鸢呆了一呆,一时有些无措。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推开了苏轻鸢的肩膀:“我实在没有想到……十五年后,整个宫城里的人都信我,只有我的女儿恨我入骨。” 苏轻鸢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娘还有别的女儿吗?” 念姑姑一愣:“有你一个已经嫌多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苏轻鸢拍了拍脑门,皱眉道:“既然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什么说‘女儿恨你入骨’?我何曾恨过你?” 念姑姑想了一想,笑了:“是呢,竟是我糊涂了。我的女儿,何曾恨过我?” 苏轻鸢重新抱住了念姑姑的肩,笑问:“既然咱们巫族的秘术那样神奇,娘能不能教我一点啊?” “这不是正在教你吗?”念姑姑的神色严肃起来。 苏轻鸢疑惑地转过头,念姑姑便看着她的眼睛,神色端严:“巫族秘术并未歪门邪道,你首先要清楚这一点。习得巫术,可控制人心、操纵万物,可观天象、治地利、熟人和,物我合一、与天同寿……” 苏轻鸢有些昏昏欲睡,却不得不强打精神,装作虚心求教的样子。 可是念姑姑后面的话愈加晦涩难懂了。 什么“人发地元、地发天乾、天发皆众”,什么“气血、灵慧、预思、摄魂、灵媒、斯辰”,什么“禁咒、祝祭、祝由、禹步”……听得苏轻鸢头昏脑涨,终于“咚”地一声撞在了桌角上。 *** 掖庭宫。 那间狭窄的囚室里。 陆离颓然地坐在地上,面色灰败。 小路子跪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这或许是贼人的攻心之计,皇上先别慌啊!这会儿您若是稳不住,太后那里可就更加没有希望了!” 陆离手中攥着一方脏得辨不清颜色的帕子,不住发颤:“稳住……你让朕如何稳得住!阿鸢在贼人的手里、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小英子带着养居殿的小太监们,捧着朝服找了过来。 陆离看见他,扯出一抹苦笑:“还要上朝吗?” 小英子恭敬道:“当然是要上朝的。眼看到了年底,六部之中政事千头万绪,何况还要预备迎接使臣入京——桩桩件件都等着皇上拿主意呢。” “可是,她……”陆离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帕子。 一块绢帕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若是那帕子上沾满了血迹呢? 若是除了血迹之外,还有明显是利器所造成的破损呢? 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该自乱阵脚,可是看到这块染血的帕子,他便再也不能保持从容。 更让他焦心的是,昨晚发现的那一段地道,又到了尽头。 尽头处依然没有动过的痕迹,这也就意味着出口又是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又不知要耽搁多久才能找到。 这样一段一段地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那个女人,还能等吗? 时间耽搁得越久,生还的希望便越渺茫了。 让陆离难以理解的是,一直到今日,对方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连对方的目的都不知道。 他从未如此被动,也从未如此茫然无措。 这样的滋味,仿佛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明知对方的屠刀要落下来,却始终不知道它何时落下、如何落下。 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吗? 小路子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朝服,捧着送到了陆离的面前:“皇上,您已经在这儿守了一整夜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您若是病倒了,娘娘回来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呢!这会儿上朝的时辰也到了……” 陆离闭目无言,缓缓地伸出了手。 小路子忙招呼两个小太监将他扶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替他换上了朝服。 陆离踉跄着,几乎连路也走不稳。 正要出门时,外面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皇上,皇上——” 小路子迎上去,“啪”地一声招呼了一记耳光上去:“冒冒失失的,成什么规矩!” 那小太监扑地跪了下来,双手举着一封书信:“皇上,这……这是奴才们一早在养居殿的桌子上发现的!” 陆离一惊,快步抢上前去,劈手接了过来,撕开信封。 小路子等人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陆离哆嗦着双手展开了那张纸,脸色立时铁青了起来。 小路子伸着脖子努力看清了那纸上寥寥的几个字,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白纸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伏击北燕使团。” 陆离慢慢地把那张纸攥成一团,抬起了头。 小路子忙道:“会不会是别有用心的人准备浑水摸鱼……” 话未说完便卡住了。因为他和陆离同时注意到,那个小太监的手里,还举着一枚发钗。 正是出事那天苏轻鸢头上所戴的那一支。 陆离伸手将发钗取了过来,攥在手中:“小英子,北燕使团到哪儿了?” 小英子躬身道:“离京城尚有七八百里,月底应当便到了。” 小路子吓坏了:“皇上,这可使不得啊!如今三国鼎立,大家互相忌惮,天下才得太平,若是咱们贸然伏击了北燕的使团,西梁的态度又晦暗不明,到时候局面恐怕不可收拾!” 陆离转过脸来看着他:“你一个内臣,对天下大事倒是了如指掌。” 小路子知道犯了忌讳,“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小英子略一迟疑,也跟着跪下了:“皇上,伏击北燕使团,这确实万万使不得啊!” 陆离站定了,许久不语。 手中的发钗上雕刻着精致的凤尾纹样,硌得他掌心生疼。 沉默许久,小路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皇上,这话确实不该奴才来说,但事关重大,您总该同朝中的大人们商量一下……您是天下之主,越是危难之际,越应当临危不乱,否则……” “好了,上朝吧。”陆离收起发钗,哑声开口。 几个小太监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又赶着来替陆离引路。 外面天色明朗,陆离却觉得越走越冷了。 伏击北燕使团? 师出无名,朝中无将,军中无兵——拿什么伏击? 南越与北燕世世交好、代代联姻,数百年来互相试探又互相扶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边关的安定,方才保住了天下的安宁。 他怎能因一己之私,贸然打破这样的默契,陷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书信已经送到他的手中,他若置之不理,他的阿鸢…… 对方会如何待她? 他仍然不知道她是否平安,仍然不知道对方是何种身份——倒是对方的目的,他心里大致有数了。 对方的野心竟比他原本猜测的还要大——居然是要挑起全天下的战端!可是,这战端挑起之后,阿鸢就能平安无事吗? 即使能够侥幸平安,他又将如何面对她? 陆离一路走一路想,路过养居殿的时候,他忽然站定了脚步。 “皇上?”小路子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陆离看向小英子,沉声吩咐:“你立即替朕拟一篇祭文,用印之后压在养居殿的桌案上。” “祭文?”小英子有些不解。 陆离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道:“生祭本朝皇太后苏氏,忠义刚烈、殉难为国,天下黎民共仰懿德,万载千秋英魂不朽……” 梦中说梦 说: 依然八千字…… 不求钻了,反正也上不了榜o(╥﹏╥)o 春节期间不加更,这几天就算提前庆祝过节了吧…… 明天恢复每天六千字??? ------------ 85.美人醉  互相扶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边关的安定,方才保住了天下的安宁。 他怎能因一己之私,贸然打破这样的默契,陷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书信已经送到他的手中,他若置之不理,他的阿鸢…… 对方会如何待她? 他仍然不知道她是否平安,仍然不知道对方是何种身份倒是对方的目的,他心里大致有数了。 对方的野心竟比他原本猜测的还要大居然是要挑起全天下的战端!可是,这战端挑起之后,阿鸢就能平安无事吗? 即使能够侥幸平安,他又将如何面对她? 陆离一路走一路想,路过养居殿的时候,他忽然站定了脚步。 “皇上?”小路子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陆离看向小英子,沉声吩咐:“你立即替朕拟一篇祭文,用印之后压在养居殿的桌案上。” “祭文?”小英子有些不解。 陆离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道:“生祭本朝皇太后苏氏,忠义刚烈、殉难为国,天下黎民共仰懿德,万载千秋英魂不朽……” 梦中说梦 说: 依然八千字…… 不求钻了,反正也上不了榜o()o 春节期间不加更,这几天就算提前庆祝过节了吧…… 明天恢复每天六千字??? 第85章 美人醉 念姑姑显然对巫族的秘术十分自豪。 她先是用了足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口若悬河地介绍了秘术的发展历史和神奇功效,然后又滔滔不绝地把什么符、剑、印、镜,甚至蛊虫、纸娃娃之类的器物讲解了一遍,之后便开始逼着苏轻鸢背那些晦涩拗口的咒语。 苏轻鸢本不感兴趣,但考虑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她也就很勉强地选择服从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人在矮檐下,由不得她不低头。 这一天下来,苏轻鸢累得头晕眼花,满脑子都是些诸如“天追追地追追,日追夜催,魂魄感应归,追心自心爱,回心意转照三台”、“时刻心意常挂恋,连心回归至”之类的莫名其妙的东西,脑瓜子几乎都要bào了。 饶是这样,念姑姑依然不满意,硬说她的天赋不止于此,之所以学得这样慢,定是不肯用心的缘故。 苏轻鸢急得跳着脚大喊“冤枉”。 她自幼是不肯念正经书的,一本《诗经》背了七年都没背下一半来,哪里有什么“天分”了? 足足熬了有五六个时辰,听到念姑姑说出那声“可以了”的时候,苏轻鸢“嗷”地吼了一嗓子,瞬间窜回了床上。 念姑姑见状不由失笑:“身手倒还利落,看样子没累着你!” “累着了累着了!头都要zhà了!”苏轻鸢忙趴了下来,皱紧眉头作西子捧心状。 念姑姑叫小太监送了些饭菜过来,淡淡道:“秘术神妙无比,一开始确实会觉得有些晦涩难懂。你吃过饭之后歇一会儿,我叫小李子来服侍你。” “啊?!”苏轻鸢立刻苦了脸。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会儿外头应该已经天黑了。 她已经被巫术折腾了一整天了,难道还要接着被媚术折腾? 要不要这么惨?想当年被教书先生按着脑袋逼着认字的时候,她都没受这份罪! 好歹想起媚术要从第一层学起,她才又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第一层嘛,静息、吐纳什么的,她到时候偷个懒,装睡就是了。她想学得慢一点,没准儿可以再拖两天,等到她的巫术小有心得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小李子再要教她学什么“房中秘术”,她就用巫术搞死他! 这个主意打定了,苏轻鸢便放下心来,风卷残云似的把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放下饭碗没多久,小李子就来了。 苏轻鸢在被窝里抬了抬眼皮,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今日累了,改天再学吧!” 小李子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恭谨地笑着:“累一些无妨的。奴才说几句口诀,太后只管照做便可。” 苏轻鸢并不想配合。她故意把自己蜷成一团,缩进了被子里。 小李子却极有耐心,扶着苏轻鸢的肩膀笑道:“静息吐纳之法,侧卧为佳。一手置于头侧或枕肱,另一手放于肚脐,与手相反。头颈需要端正,身背亦要挺直……” 他一面说着,一面动手将苏轻鸢摆成了他所说的那个姿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如此甚好。接下来请太后以舌顶住天池,凝韵听息,摒除一切干扰……” 他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苏轻鸢只当王八念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见苏轻鸢再没有旁的动静,小李子拧紧了眉头:“太后?” 苏轻鸢没有理他。 小李子忍不住推了她一把,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不是都吃下去了吗?” “什么都吃下去了?”苏轻鸢猛地睁开了眼睛。 小李子直起身来,沉声问:“奴才所说的诀窍,太后可都记下了?” 苏轻鸢支起身子,看着他:“自然都记下了。你说用舌头顶住天池,凝韵听息,摒除一切干扰。” “后面呢?”小李子黑着脸追问。 苏轻鸢一脸惊诧:“后面还有?可是你教我摒除一切干扰,我怎知后面还有什么?” 饶是小李子xìng情温顺,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怒气上涌。他忍着骂人的冲动,用尽量平和的声音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练功时双目微闭,含光内视。所以微闭者,睁开容易滋生杂念,全闭容易昏沉入睡,皆于养气不利。微闭时眼睑自然下垂,以看到眼前之物而又不能辨清为度……” 苏轻鸢照做,眼珠却转个不住,没有一刻安生。 小李子只得在旁补充道:“行功前必须排除杂念。念想不除则无法驭气,请太后静心。” 苏轻鸢又睁开了眼睛:“你有事瞒着我,我如何能‘静心’?你刚才说‘都吃下去了’是什么意思?什么都吃下去了?” 小李子垂下眼睑,平静地道:“太后多心了。奴才的意思是,太后既然把奴才的话听进去了,就不该失误才对。” “是吗?”苏轻鸢不太信。 这时,小李子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开始讲解静息之法:“首先开口,缓缓吐出体内浊气,再自鼻中吸入清气,用意念咽入下丹田,以补充呼出之气。呼必呼尽,吸必吸满。吸时小腹鼓起,呼时小腹收回……” 苏轻鸢漫不经心地听着,并不肯用心照做。 她的心里始终想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渐渐地有些不安。 今日她对念姑姑的戒备之心似乎淡了许多。那食盒之中的饭菜,她想也没想便吃尽了。万一里面添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她悄悄地用手抚摸着愈发隆起的小腹,心中暗暗祝祷。 腹中的小家伙一如既往地活跃,这让她稍稍放心了一些。 若是那饭菜里面确实加了料,这会儿应当不会这样平静才对是她多想了吧? 惊弓之鸟,一时疑神疑鬼也是常有的事。 苏轻鸢走神的时候,小李子已将静息之法的要诀细细地说完了一遍,什么“心窝正中,原有一管,上系于肺,下同丹田”、什么“心为天,肾为地,心xìng渐渐伏下,与肾气jiāo合”之类,指尖在她的身上指点着,苏轻鸢竟也没有觉得十分反感。 明明曾经恨透了这个人的,此时听他用温和的声音缓缓地说着那些晦涩的法诀,她竟然并不排斥。 后来,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环境太过于安静,苏轻鸢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指点,认真地练习起来。 小李子的声音愈发温软,哑哑的带着几分慵倦:“神意合一,心入气中,气包神外,混沌jiāo合,橐龠不散。津液愈生愈望,香甜满口,丹田温暖,周身融融,呼吸开合,周身毛窍皆与之相应。静到极处,但觉气如根根银丝,透入毛孔,空洞畅快,妙不可言。鼻无出入之气,脐有嘘吸之能,好似婴儿在胞胎之中,是为胎息……” 他的指尖温软,蜻蜓掠水般地从苏轻鸢的身上拂过,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使得苏轻鸢周身绵软,昏昏yù睡。 身下的床褥仿佛变成了温柔的海水,闭目侧卧着的苏轻鸢只觉周身舒畅,竟果真如同回到了母胎之中一般,心境平和、从容而安详。 这种不设防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苏轻鸢醒过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了,那太监正搂着她的身子,肆无忌惮地亲吻着。 而她自己,不知何时也已缠住了对方的腰…… 苏轻鸢大惊失色,本能地想把此人推开,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使不出一丝力气。 小李子见她醒来,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又笑了:“太后莫急,奴才正在为您疏通筋脉,yàoxìng延至四肢百骸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再过小半个时辰方能行效。” “什么yàoxìng?”苏轻鸢惊恐地问。 小李子依然谦卑地笑着:“是念姑姑特地为您寻来温养身子的yào。太后资质本佳,今后得此灵yào襄助,更能勾魂摄魄、婉转依依,令人yù罢不能。” “我不要变成那样……”苏轻鸢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小李子轻柔地在她腰眼处摩挲着,语气温软:“太后本来便是那样,说什么‘变’与‘不变’?您看,您此时惊骇yù绝、梨花带雨的模样,亦能教人心生怜意,恨不得把这纤纤玉体一口吞下肚去……奴才算不得男人,此时已然难以自持,若是真正的男子在此,只怕纵有刀剑加身,也要先将您这身子拥入怀中,蜜爱轻怜一番……” 苏轻鸢羞愤yù死,小李子却只管放肆地在她的身上又摸又亲,全然不在意她是否会发怒。 偶尔,他甚至还会十分挑剔地作一番点评:“‘媚’之一字,‘女’子‘眉’眼秀致是首要之务,太后虽生得秀美,但眼神过于冷厉,未免令人扫兴。至于体态神韵,更须时时留意。有了这几条好处之后,便要更加专注于房中之术。床笫之间随手婉转,进退如意,方能yīn阳和谐,恩爱长久……” 苏轻鸢挣扎了这许久,终于将自己不受控制的双臂放了下来。 身子好像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的。明明躺在温软的床上,她却像是躺在云端一样,飘飘忽忽全无着落,只觉眼前连帐顶都是摇晃的。 视线已经不甚清晰,皮肤的触觉却变得异常灵敏。那太监愈发放肆的抚弄,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炼狱般的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种令苏轻鸢惶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 一点微微发烫的热气沿着血脉传遍她的四肢百骸,跟着小李子的指尖,在她的皮肤之下缓缓地游走。 那太监的手指在她的小腹上方停顿了片刻,腹中的小家伙立刻不安分起来。 小李子微微皱眉,有些苦恼似的:“太后为何不出声?” “你想……”苏轻鸢只说了两个字,立刻惊恐地闭上了嘴。 小李子立刻露出了笑容:“太后已经感觉到了,对吗?” 苏轻鸢咬紧双唇,再不敢开口。 小李子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太后果然坚韧过人,到了这个地步,竟还能忍得住!只是,yào力已经扎根在您的体内,您越是隐忍,对今后的影响便越大。奴才斗胆劝您一句喊出来吧。” 苏轻鸢咬紧牙关,紧闭了双眼。 她想攥住被角,却发现自己连弯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小李子的笑容渐渐地淡了,脸色有些难看:“念姑姑好心替您找来这‘美人醉’,是为了让您体态婀娜、容颜娇媚,用这身子来征服男人,而不是为了让您把yào力强压在骨髓之中,变成个需要求着男人来征服您的废物!” 苏轻鸢猛然睁开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小李子却丝毫不惧:“对了,‘美人醉’yàoxìng湿寒,若不发散出来,恐怕会伤害到腹中胎儿难道太后尚未察觉到下腹微凉吗?” 苏轻鸢大惊失色。 小李子依旧神态安闲,手指缓缓地在苏轻鸢的小腹上掠过,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事业,又或者,是一种诡异的巫术。 苏轻鸢终于绷不住,哑声开口:“我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到孩子?” “太后的声音真好听。”小李子答非所问。 “回答我!”苏轻鸢哑声嘶吼。 小李子笑了:“这样就好遵从您自己的内心,什么都不要忍。想骂,就骂出来;想喊,就喊出来;想叫,就叫出来……” 苏轻鸢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小李子在她腮边落下一吻,轻笑:“走这条路,首先要丢掉的就是您的羞耻之心。太后若是直到此刻还不清楚这一点……” 他的手掌对准苏轻鸢的小腹,重重地按了下去。 “啊”苏轻鸢再也忍不住,嘶喊出声。 “这样才对!”小李子笑出了声。 苏轻鸢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她并没有彻底昏睡过去,却更像是陷入了一场令人绝望的噩梦。 意识拼命想要逃离,身体却仿佛已经死了,全然不听自己的使唤。 感官是完全封闭的。她听不到,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可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绝望。 这场噩梦持续了多久,苏轻鸢并不知道。 如何醒来、何时醒来,她也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缭乱的光影。 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清楚。 她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闷气急待发泄。 所以,她顺手揪住了一个什么东西,扑了上去,拼命地撕咬起来。 那个“东西”没有躲,也没有反抗。 苏轻鸢撕咬了很久,直到自己精疲力竭,直到小腹那里传来一阵剧痛。 她缓缓地跪了下来,意识清醒了几分。 她是个人。她叫苏轻鸢。她……腹中有一个孩子。 ------------ 86.陆离是什么?好吃吗?  能记得的,只有这些了。 眼前这个被她撕咬了许久的“东西”格外可恶。苏轻鸢仰起头,想看清“它”的形状,然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面色惨白、浑身鲜血淋漓的人。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 那个人露出惊愕的神色,怔怔地看了她许久,终于哑声答道:“奴才是小李子,夜里服侍您修习媚术的太后不记得了么?” 苏轻鸢慢慢地缩回被子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着床边那个神色复杂的陌生人,她紧皱了眉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里?你身上怎么那么多血?” 小李子脸色大变,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落荒而逃。 他甚至连门都忘了关。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心里愈发疑惑。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如此陌生?她为什么会忽然生出了那么强烈的逃出那扇门的念头?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如此陌生? 为什么…… 苏轻鸢痛苦地嘶吼着,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无数个疑问在她的脑海中奔腾跳跃她以为有无数个疑问,事实上却只是那几个疑问反反复复地出现而已。 念姑姑风风火火地奔了过来。 看见苏轻鸢这般模样,她立刻沉下了脸,“呼”地一声掀起了被子。 苏轻鸢仍在抱着头嚎哭,并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外人的面前。 跟在念姑姑身后进来的小李子迟疑了一下,跪了下来。 念姑姑扬起巴掌,重重地扇在了苏轻鸢的脸上:“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苏轻鸢立刻弹起来还了一巴掌回去,随后合身扑上,对准念姑姑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念姑姑毫不迟疑地抬起手肘,狠狠地撞在了她的胸膛上。 苏轻鸢没有松口,仍然死死地咬着念姑姑的脖子,仿佛多日未曾进食的饿狼忽然见了ròu那是宁死也不会松口的。 念姑姑勃然大怒,咬紧牙关运足力气狠狠地将苏轻鸢甩了出去。 苏轻鸢的肩膀撞上了床柱,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却仍然不松口。 念姑姑的脖子上,竟被她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块皮ròu。 苏轻鸢终于跌在了地上,嘴角和两边脸颊上尽是可怖的血迹当然都不是她自己的。 “呸”地一声,她将嘴里的脏东西吐了出来,扶着床脚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 念姑姑用帕子捂着脖子上的伤处,神色狰狞。 小李子忽然膝行几步,拦在了念姑姑的面前:“请姑姑息怒,太后她……可能有些不太清醒。” 念姑姑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我教训我的女儿,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 小李子不敢再多言,却回过头来,紧张地看着苏轻鸢。 “你是谁?为什么打我?”苏轻鸢瞪大眼睛,愤怒地瞪着念姑姑。 念姑姑看到她的眼睛,竟吓得打了个哆嗦,抬起的手无力地放了下去。 她自己装疯装了十五年,目光、神情、动作……她对着镜子练过无数遍。 不一样。 巫族秘术可以控制人心,看人的眼光自然也要精准。 在苏轻鸢的眼中,她看不出半分作伪的痕迹。 该不会…… 念姑姑定了定神,向苏轻鸢伸出了手:“我是你娘。你过来。” 苏轻鸢缩了缩肩膀,猛地退后两步,躲到了床角:“你骗人!我娘不会打我!” 念姑姑沉着脸盯了她许久,又低头看向小李子:“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小李子迟疑许久,终于垂首道:“修习结束之后,忽然就这样了。” “以前出过这种事么?”念姑姑在床边坐下,看见枕边散落的那几件尚未来得及收起的东西,皱了皱眉头,又站了起来。 小李子的头埋得更低了:“修习媚术必须出于自愿,否则极难克服羞耻之心,若是cāo之过急,常有癫狂发疯的……也曾有人因此而死。故而先师千叮万嘱,不得强行为之。” “你既然知道有风险,为什么会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念姑姑又踹了一脚过去。 小李子俯伏在地,语气平淡:“姑姑给太后饭菜中所下的yào太过凶猛,若不能及时发散,同样有xìng命之忧。” “照你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念姑姑的脸色更加难看。 小李子恭顺地以首触地:“奴才不敢妄言。” 念姑姑在他肩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又看向苏轻鸢:“你还想见陆离吗?” 苏轻鸢抱着肚子皱着眉头,正呆呆地坐着,此时听见问她,便抬起了头:“什么是‘陆离’?好吃吗?” 陆离?那是什么梨? 苏轻鸢越想越糊涂,心里忽然有些烦躁,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我饿了。” 念姑姑死死地盯着她:“你还记得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吗?” 苏轻鸢猛地跳了起来:“不是孽种,是我的娃娃!” 念姑姑眯了一下眼睛,冷笑着追问:“你的娃娃,是谁的种?” 苏轻鸢的眉头拧紧了。 这个问题,她刚才已经想过了。答案好像呼之yù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会儿被念姑姑一催,她忽然觉得头痛yù裂,心里愈发烦躁起来。 于是,她凭着本能,再次向念姑姑冲了过去。 念姑姑闪身躲开,冷眼看着她撞在床沿上。 苏轻鸢感觉到自己的腿上剧烈地痛了一下,却并不留心。 她顺势跌倒在床上,刚才的烦恼已经没有了,新的疑惑又冒了出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念姑姑回答,她又低下头,自言自语地问:“我应该在哪里?” 念姑姑已经呆住了,小李子不敢抬头,当然也就没有人回答苏轻鸢的问题。 苏轻鸢并不烦恼。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枕边的几件新奇玩意儿吸引住了。 她随手拿起一件,好奇地把玩着:“这是什么?值钱吗?” 念姑姑的心沉了下去。 这时她才注意到,苏轻鸢竟然连衣裳都没有穿好。 她见过苏轻鸢装疯的样子,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这个素来十分小心谨慎的“太后娘娘”,此时竟然当真丢弃了羞耻之心,变成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可是,与羞耻之心一起丢掉的,是她的记忆、她的理智、她的思想和能力…… 怎么会变成这样? 念姑姑烦躁地冲过去,夺下苏轻鸢手中的“玩具”,狠狠地丢了出去:“你醒醒吧,陆离不要你了!他连祭文都已经写好了,你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86章 陆离是什么?好吃吗? “什么祭文?”苏轻鸢一脸懵懂。 念姑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丢给她:“昨日我叫人试探陆离一下,看他肯不肯为你舍弃江山。你看看他回的是什么?他当天就叫人拟好了祭文压在养居殿的桌上,故意通过咱们的暗线传过来!你想想看,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轻鸢完全听不懂这番话的意思,只觉得“养居殿”三个字莫名地有些熟悉。 她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念姑姑,顺着她的话头追问:“目的是什么?” 念姑姑冷笑:“他想告诉我,他根本不在意你的生死,绝不可能为了你而答应我提出的任何条件!当然,他或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她看了苏轻鸢一眼,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他的第二层意思是在提醒你:你应该为了他的江山作出牺牲,为了避免被我利用,你现在就应该死了!” 苏轻鸢一字一字认真地读完那篇祭文,并没有读到念姑姑所说的那些内容。 她苦恼地想了半天,不确定地问:“这难道不是一个孝子祭奠他母亲的文章么?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祭文中的‘皇太后’是我?” 念姑姑黑着脸点了点头。 苏轻鸢忽然跳起来,冲到镜子面前:“我已经那么老了吗?我的儿子都会写文章了?” 念姑姑尚未答话,苏轻鸢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鬼!鬼啊” 镜子里的她满脸血痕,形貌确实十分可怖。 念姑姑将她拽到一旁,冷着脸道:“你现在还不是鬼,但已经有人希望你变成鬼了,你该怎么做?” 苏轻鸢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偷偷向外看了一眼,又尖叫起来:“鬼!你也是鬼!吃人的恶鬼!” 念姑姑黑着脸:“你休想装疯卖傻,我不吃那一套!” 苏轻鸢看见她一脸厉色,闹得更厉害了。 念姑姑只得叫小李子将苏轻鸢按在床头,自己快步走到桌旁倒了一碗水,念念有词地祝祷了几句什么,然后走过来给苏轻鸢灌了下去。 苏轻鸢终于不闹了,却惊恐地盯着小李子,一脸警惕。 念姑姑强行将苏轻鸢拽了起来,拉回正题:“陆离希望你死,你应该怎么办?” 苏轻鸢迷茫地仰起头来看着她,许久才道:“他没有‘希望’我死,他说我‘已经’死了。” “对,他说你已经死了,所以你应该怎么办?”念姑姑顺着她的话,循循善诱。 苏轻鸢苦恼地皱紧了眉头,忽然翻身从枕下摸出一支簪子来,对准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刺了下去。 “鸢儿不要”小李子大惊失色,忙扑过来拦阻,却还是迟了一步。 尖锐的银簪刺进去足有一寸多深,触目惊心。 小李子呆住了,怔怔地在床沿上跪了许久。 这时念姑姑已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抓着苏轻鸢的手,将银簪拔了出来。 幸运的是,伤处虽然在流血,但不是那种大量鲜血喷涌而出的情况。 “万幸,没有伤到要害……”小李子松了一口气,从床沿上滑了下去。 念姑姑冷笑着,扬起巴掌重重地扇在了苏轻鸢的脸上:“为了一个野男人寻死觅活,你还真不嫌丢人!” 苏轻鸢仰起头,依旧懵懂地看着她:“你说他是我的儿子,那我就是他娘了……儿子说我死了,我却没有死,他岂不是会很丢脸?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他了,但我不能让他丢脸……” 念姑姑黑着脸盯了苏轻鸢很久,终于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盒yào膏来,念念有词地帮她涂了伤处。 这时她自己被苏轻鸢咬伤的地方也已经不再流血了。她胡乱地挖了一点yào膏涂上,把剩下的丢给了小李子:“治一下伤吧。” 小李子跪地垂首道:“未得太后允准,奴才不敢治伤。” 念姑姑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这会儿又是‘太后’了?你刚刚喊她什么?” 小李子低垂了头,不敢答话。 念姑姑抬脚将他踹到一旁,冷笑着:“一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骟狗,寸功未立,倒学会给自己换主人了!你也不想想,等她清醒过来,第一个想杀的人会是谁!” “奴才不敢背主。”小李子慌忙叩头,一脸惶恐。 念姑姑的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已经不适合当这份差事了。从现在起你滚回去,换你师兄来!” 小李子脸色大变:“不……奴才知错,请姑姑再给我一次机会!” 念姑姑的脸色更加难看:“怎么,舍不得她?你该不会以为睡过她就是她的人了吧?你应该很清楚修习媚术的规矩……” “奴才不敢逾矩,只是……太后此时的状态,不适合换人。”小李子拼命磕头,额角很快就肿了起来。 苏轻鸢跳下床,走到小李子身旁蹲了下来,伸出手垫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小李子再次磕下头去的时候,额头触到了苏轻鸢的手。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念姑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鸢儿,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陆离了?” “陆离是什么?好吃吗?”苏轻鸢依旧一脸茫然。 念姑姑眯着眼睛,笑得很愉快:“不好吃。他是个人你先前说过一定会杀了他的。” “我为什么要杀他?他是坏人吗?”苏轻鸢歪着脑袋,认真地反问。 念姑姑走过来,向她伸出了手:“不错,他是坏人。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他却折磨你、欺辱你,现在还想杀了你。你先前是十分恨他的,现在怎么忘了呢?” “我没有忘!”苏轻鸢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有些不乐意了。 念姑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是,你没有忘。现在我来教你对付他,你一定要用心学。” “可你也是坏人啊,你还打我呢!”苏轻鸢甩开她的手,愤怒地道。 念姑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笑容:“你不是饿了么?我叫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饭菜和点心,现在要不要?” “要!”苏轻鸢立刻兴奋起来。 这时,房门忽然响了两下,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外面急急地道:“皇上即刻要到地牢来,请姑姑快些准备!” 念姑姑微微一惊,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苏轻鸢想也没想,拔腿便追。 念姑姑立刻站定脚步,沉下了脸:“你跟着做什么?” “我饿了!”苏轻鸢理直气壮。 念姑姑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小李子会留下来服侍你吃饭,你不必跟着我。还有,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出这道门!” “为什么?”苏轻鸢不服气。 但念姑姑已经不肯回答她,打开房门急冲冲地走了。 苏轻鸢想要追出去,小李子却在后面拉住了她:“太后请留步不要惹姑姑生气。” “可是,我想出去玩!我一点都不喜欢呆在这里!”苏轻鸢立刻哭闹起来。 “您出不去的。”小李子低下头,目光黯淡。 苏轻鸢闹得越来越厉害。抓扯撕咬已经不解气,她又随手抓起桌上的花瓶、茶盘、镜子、架屏之类的东西,没头没脸地往小李子的头上、身上招呼了过去。 精致的房间很快便只剩了一片狼藉。 ------------ 87.阿鸢,是我啊!  第87章 阿鸢,是我啊! 陆离迟疑许久,终于偏过身子,将良嫔让了进来。 “皇上,这太师饼是臣妾亲手做的……”良嫔从小宫女的手中接过盒子打开,满脸堆笑。 陆离面色阴沉,冷冷地审视着她:“你刚刚说‘有了太后的消息’是怎么回事?有太后的什么消息?” 良嫔将手中的点心摆到桌上,笑吟吟地道:“请皇上先品尝点心,容臣妾慢慢回禀。” “小路子。”陆离沉声低唤。 小路子忙跪了下来:“奴才在。” 陆离瞥了良嫔一眼,随手将桌上的点心拂落在地:“将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小路子立刻高声应了,招呼了两个侍卫进来。 眼看着侍卫冲到了面前,良嫔终于意识到“贱婢”指的是自己,立刻软瘫在地:“臣妾知错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直到良嫔被拖出门口,陆离才改了主意:“杖责三十,带过来回话。” 小路子高声应了,看着侍卫们将良嫔拖出去,结结实实地打了三十板子。 带回来的时候,人已只剩了半条命,泼了一盆冷水才没昏过去的。 陆离坐在软榻上,看着地上那湿淋淋的一团人形,冷声开口:“说吧,点心里面有什么鬼?‘太后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你若有一字虚言,朕会将你凌迟处死,顺便灭了岳家满门——你要考虑清楚了。” 良嫔瘫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却不得不咬着牙拼命磕头:“臣妾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陆离的耐心已经耗尽。 良嫔伏地哭道:“臣妾不敢伤皇上的身子,太师饼里面只放了一点点药……真的只有一点点!” 小路子跺着脚骂道:“要死,要死!宫里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你这样乱来!给皇上下药,这不是反了吗?还不快说清楚,药是哪里来的?!” 良嫔叩头大哭:“不是毒药,是彩珠给的……臣妾也不明白,彩珠说皇上只要吃了,就会疼爱臣妾的……臣妾只是仰慕皇上,想早些服侍皇上,并没有恶意的啊……” “继续说。”陆离面无表情。 良嫔抽泣了一阵,继续道:“臣妾原本也不敢的,是彩珠反复发誓说不会伤到皇上的身子……臣妾怕皇上不肯召见,彩珠便教臣妾说‘有太后的消息’,还说皇上听了这句话一定会见臣妾的……” 陆离攥紧了手边的一只茶碗,冷声追问:“那个彩珠有没有教给你,若是朕执意追问太后的消息,你该如何回答?” 良嫔哭道:“彩珠教臣妾万万不可说,一定要劝皇上先吃一块太师饼……” “若是朕执意要你先说,否则便要砍你的头呢?”陆离继续追问。 良嫔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彩珠教臣妾说‘前日有人在将军府见到过太后’——再也没有旁的了。” 陆离悠悠地道:“这贱婢说话不尽不实,小路子,拖出去再打三十大板!” 小路子高声应了。 良嫔立刻大声哭叫起来:“臣妾不敢说慌,真的只有这些,皇上饶了臣妾吧……” 陆离摆摆手止住小路子,冷声追问:“她教你说那样奇怪的话,难道你便没有问一问,太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良嫔已经疼得快要昏死过去了,却还是咬牙硬撑着,哭道:“奴婢问了,可是彩珠说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不许奴婢问……”“是么?”陆离仍有些将信将疑。 良嫔待要回答,却忽然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陆离盯着她看了半晌,向小路子沉声道:“叫人把良嫔送回去,顺便把她宫里的彩珠带过来。” 小路子慌忙应下,忙不迭地去了。 陆离靠坐在软榻上,心里空落落的,愈发不是滋味。 从从希望到失望,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距离。 又是一场空欢喜。 那个彩珠显然知道一些内情,多半是念姑姑的人。 可是那又怎样呢?念姑姑的人,是审不出什么来的;就算侥幸审出了什么,多半也是不能信的。 他唯一的收获,不过是捉到了一个为念姑姑效力的走狗罢了。可是这宫里,念姑姑的拥趸何其之多,捉到一个又能怎么样? 宫里这潭水已经够浑的了。他要想彻底肃清念姑姑的党羽,恐怕只能把这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全部换掉! 那样一来,对这座数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宫城,恐怕又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劫难! 小英子送了今日的奏章过来,正要退下,陆离忽然叫住了他:“你去找段然,叫他悄悄地带一位术士进宫。” 小英子没有多问,答应着下去了。 陆离站了起来,用力揉着额角,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这个彩珠似乎是想通过良嫔,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苏翊的身上。由此可以推断,彩珠恐怕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绝非寻常粗使奴婢可比。 既然念姑姑的奴才都嘴硬,他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来“审问”? 看着门口的布帘摇摇晃晃,最终静了下来,陆离的心中却是久久难以平静。 天知道他多想直接把念姑姑拉出来斩了——可是他不敢。 投鼠忌器,这滋味实在该死的难受! *** 念姑姑推开门,回到了那间精致的囚室——现在应该叫“曾经”精致的囚室了。 看到满地狼藉,她原本便阴沉着的脸更加难看了。 再回头看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坑坑洼洼的门,她更是怒不可遏,抬起巴掌照着苏轻鸢的脸上狠狠地招呼了过去。 没有打中。 小李子挡在两人中间,替苏轻鸢挨了这一巴掌。 念姑姑沉着脸看了他许久,第二巴掌怎么也打不下去。 因为实在已经没有地方下手了。 小李子的头上、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块破一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没有一处完好的。 反观苏轻鸢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坐在供桌上。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中衣,她似乎也不觉得冷。 “姑姑请息怒,太后她只是病了,并非有意惹您生气。”小李子低下头,哑声道。 念姑姑嘲讽地冷笑了一声:“真是一条好狗!” 苏轻鸢立刻笑了起来:“原来小李子是一条狗吗?好奇怪啊,既然是狗,为什么不会汪汪叫?” 小李子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垂首不语。 苏轻鸢随手将桌上最后一只碟子扔了过去,准确地砸到了他的额角:“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够了!”念姑姑怒吼,“这一地的饭菜是怎么回事?” 苏轻鸢“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念姑姑冷冷地看着她:“不肯吃?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一顿不吃,可再也没有下一顿了!” 小李子忙抬起头来,替苏轻鸢辩解:“太后吃过的,只是胃口不好,每样菜只吃了一小半……” 他的话未说完,苏轻鸢已从供桌上跳了下来:“那么难吃,怎么咽得下去?我要吃酒酿圆子!我要吃八宝野鸭!还有糟烩鞭笋!” “你死心吧,什么都没得吃!”念姑姑的心情非常不好。 苏轻鸢也很生气。 念姑姑冷笑着,向地上瞥了一眼:“除非,你们两个人把地上这些脏东西都吃掉!” 苏轻鸢迟疑了一下,竟果真蹲了下来。 小李子怔怔地看着她,神色复杂。 苏轻鸢从摔碎的瓷碗里面抓了一把白饭,缓缓地站起身来,苦着脸将手送到了嘴边。 念姑姑冷眼看着她,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谁知就在这时,苏轻鸢忽然向前窜出两步,准确地把那一把白饭送到了念姑姑的嘴边。 念姑姑慌忙闭紧嘴巴,却还是迟了一步,有一部分沾了灰尘的米粒已被塞进了嘴里,剩下的一部分黏糊糊地沾了满脸。 苏轻鸢飞快地跳开,拍着巴掌大笑起来。 念姑姑怒不可遏,待要冲过来,却被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绊住了脚。 她气恼地盯着苏轻鸢,心里却不由得暗暗惊异。 要知道,看着这满地的歪桌子、倒凳子、碎瓷片子,连她的心里都发憷,生怕一个不留神摔倒了——苏轻鸢对肚子里的小东西一向紧张得很,如今又怎会变得这样冒失? 难道,她真的全忘了?连孩子也不放在心上了? 这个变化不知道是吉是凶,倒是成功地让念姑姑胸中的怒气消散了几分。 她没有再为难苏轻鸢,只是阴沉着脸叫来几个小太监,让他们把地上打扫干净了。 于是,一间原本装饰得极其精致的屋子,如今只剩床上还有被褥帷帐,其余地方全都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倒是敞亮了许多。 幸好夜明珠是半镶嵌在墙上的,否则多半也要被苏轻鸢拿下来砸了。 屋子收拾干净之后,念姑姑又叫了两个小太监进来服侍洗面梳妆。 苏轻鸢极其不配合,足足耗了小半个时辰才收拾利落,其间还抓伤了一个小太监的脸。 念姑姑自己倒是没什么的,只需要把半张脸上的米饭洗干净,就清清爽爽了。 至于小李子,念姑姑实在看他不顺眼,便把他撵了下去。苏轻鸢没能看到他满脸涂满药膏、浑身颤满纱布的样子,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碍事的小太监们退下去之后,苏轻鸢同念姑姑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苏轻鸢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讨厌。 念姑姑盯着苏轻鸢看了许久,终于沉声开口:“过来,坐下。” 苏轻鸢有些害怕,不敢不遵从。 屁股一沾到椅子,念姑姑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苏轻鸢“嗷——”地一声跳了起来,如临大敌。 念姑姑黑着脸,硬拽着她坐下,用手蘸了碗里的清水,在她的额头上写写画画。 苏轻鸢觉得有趣,就不闹了。 念姑姑一边写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苏轻鸢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如此折腾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念姑姑已累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苏轻鸢仍旧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念姑姑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落似的。 随后,她又攥紧了苏轻鸢的手腕,温言道:“鸢儿,如今你病了,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我是你的母亲,你不用怕我。” “母亲?”苏轻鸢拧紧眉头看着她,依然不太信。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是,千真万确。” “可是你会打我!”苏轻鸢仍然在纠结这件事。 念姑姑的笑容慢慢地僵住了,许久才道:“你不听话我才打你。你若是乖乖的,我打你做什么?” 苏轻鸢低下头,扁了扁嘴,心里很不高兴。 念姑姑握着她的手,尽量放软了语气:“鸢儿,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陆离想杀咱们,你若是再不振作,你和我,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死在他的手里!” “陆离?他那么坏吗?”苏轻鸢紧张起来。 念姑姑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要听娘的话,好好修习术法,不要偷懒。” 苏轻鸢苦着脸,开始跟她讲条件:“我不偷懒,但是……但是你总要让我吃饱。” 念姑姑失笑:“只要你把今日的口诀都背熟,我就叫人做八宝烤鸭给你吃。” “我一定能背下来的!”苏轻鸢立刻来了精神。 念姑姑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苏轻鸢十分乖巧,再也没有胡搅蛮缠。 那些术法咒语,昨日原本已背了一大半的,今日再稍稍提一下,居然也就想了起来。 未时刚过,念姑姑惊讶地发现,苏轻鸢已经把她原本以为至少要教一整天的内容都背了下来。 念姑姑大喜过望,又许了苏轻鸢几道菜,哄着她开始着手练习运用术法控制人心。 要掌控人心,首先要了解人心。只有读出一个人心中深藏的秘密,才能一击即中。 念姑姑本以为苏轻鸢此时糊里糊涂的,学这项本领必定难上加难,不料她竟异常聪慧,一点就透。 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当然,大喜的背后,也有一点隐忧。 念姑姑有些担心,学成了术法之后的苏轻鸢,还能受她控制吗? 出于这样的考虑,她暗暗盘算了一番,最终决定只教苏轻鸢御人之术,至于那些更神秘的内容,她便不肯倾囊相授了。 如此一来,苏轻鸢的“功课”便轻松了许多。 晚间,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之后,苏轻鸢神清气爽,跳到床上乐得直打滚。 念姑姑离开之后,小李子立刻便过来了。 苏轻鸢看见他,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张冷脸。 小李子黯然地垂下头,缓缓走了过来:“奴才服侍太后安歇。” 苏轻鸢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在床底下跪着吧!” 小李子迟疑了一下,果真在床脚下跪了下来。 见他这样顺从,苏轻鸢非但不喜,反倒愈发愤怒,胸中的闷气一阵一阵地涌了上来。 她忽然从枕下摸出一支发簪,没头没脑地往小李子的身上刺了过去。 小李子依旧不躲闪,只是深深地埋着头,任由尖锐的发簪刺进他的肩膀,随后又拔出来,再刺向他的后背…… 血的颜色和腥气刺激了苏轻鸢,她兴奋地笑着,用簪子将小李子的后背画得血肉模糊。 小李子渐渐地有些发颤,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苏轻鸢非但不害怕,反而大笑着,从他的背上蘸了血,一道一道地画在了小李子的脸上,拍手笑道:“这个样子,才更像地狱里的恶鬼了!” “太后……”小李子哑声开口。 苏轻鸢吓得打了个哆嗦,随后又拍手笑了起来:“了不得,了不得!恶鬼说话了!” 小李子紧抿着双唇,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太后今晚的饭菜里面只怕还有药……请太后按照昨日的吐纳之法用心调息,否则只怕于凤体大有损伤。” “损伤你个大头鬼!我看你的‘疯体’才大有损伤!”苏轻鸢一点也不想买他的账。 小李子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地红了起来,知道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了,却只能束手无策。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可是,他不敢了。 他害怕看到苏轻鸢那双懵懂的眼睛,更害怕那双眼睛因为他(或者说因为药物)的缘故而渐渐变得迷离而妩媚——他不是好人,如今却开始为自己所做的事而感到罪恶。 小李子忽然想起了师傅曾经说过的一番话:“‘作品’只能是‘作品’,你若把她看作了‘人’,被调教的那一方就换成了你自己;你若对‘作品’动了情,你就完了。” 小李子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在他大仇未报之前,在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男人之后,他却如此轻易地败在了一件“作品”的手里。 他满心惶愧,却又隐隐地有些欢喜。 苏轻鸢注意到了小李子的眼神,心中一阵恶寒。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簪子,对着小李子的眼睛刺了过去。 这一次,那太监终于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没有伤到眼睛,只眼角留下了一道寸许长的血痕。 苏轻鸢有些恼,想要跳下床来打他,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地栽了下去。 小李子慌忙跳起来扶住了她。 这时他才发觉苏轻鸢早已浑身滚烫,身子软得好像没有骨头,刚刚被他抱起来,就像炉边烤化了的蜡烛一样瘫了下去。 小李子的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怨恨——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这样重的药,那个念姑姑,还算是人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他立刻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立刻便看不清东西了。 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怎么办? 苏轻鸢很快醒了过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心里烦躁得厉害。 看见小李子趴在床沿上,她毫不客气地拎起他的一条胳膊,重重地将他甩了出去。 随后,她自己又是一阵头晕眼花,只得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 奇怪,明明是冬天,她的身子却越来越烫,好像有一团火在顺着她的四肢百骸不住地游走——那是什么东西? 苏轻鸢百思不解,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咬住被角,努力将那些异样的感觉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地有些迷糊,仿佛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梦里是一片荒野,四面俱有火焰,齐齐向她扑了过来。火焰之中还有一些形貌奇特的猛兽,咆哮着、奔腾着,张开着血盆大口,露着尖锐的牙齿。 苏轻鸢惊骇欲绝,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不知道的是,不知何时,她已将自己摆成了静息吐纳的姿势——侧卧,一手置于头侧、一手放于肚脐…… 体内四处乱窜的热气像是找到了渠沟的洪水,有了约束,便渐渐地安分了下来。 苏轻鸢没有醒。 梦里,火焰依然在熊熊地燃烧着,那些猛兽倒是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阿鸢,阿鸢……” 苏轻鸢四下寻找,却见不到人。目之所及唯有四面火海。 “阿鸢——”那声音还在继续。 苏轻鸢听着那一声声越来越惶急的呼唤,心里紧紧地揪了起来。 莫名地,有些想哭。 她想回应那个声音,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 喉咙里干涩得厉害,像是在荒漠之中曝晒了多日的一般。 后来她又有些疑惑:那人到底是谁呢?她若能开口,又该以什么来回应他呢?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这时,火焰渐渐地向中间聚拢,苏轻鸢所在的这块空地只剩了丈许见方,炽热的火舌毫不留情地向她猛扑了过来。 苏轻鸢惊恐地尖叫出声。 “阿鸢!!”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嘶喊。 苏轻鸢猛然回过头,看见一个人穿过火海,疯狂地向她冲了过来。 那个人的身上,火焰窜起足有数丈,比四面环绕着她的火墙还要高。 这人是妖怪吧? 苏轻鸢大惊失色,慌忙退避:“你不要过来!” “阿鸢,是我啊!”那人面露痛苦之色,脚下丝毫不停,仍是直直地向她奔来。 苏轻鸢脚下连连后退,一不留神便跌进了火海。 剧烈的灼痛霎时袭遍全身,身上的衣服已经着了火。 苏轻鸢绝望地大叫起来。 ------------ 88.如果这是梦,咱们就不要醒了  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不知道的是,不知何时,她已将自己摆成了静息吐纳的姿势侧卧,一手置于头侧、一手放于肚脐…… 体内四处乱窜的热气像是找到了渠沟的洪水,有了约束,便渐渐地安分了下来。 苏轻鸢没有醒。 梦里,火焰依然在熊熊地燃烧着,那些猛兽倒是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阿鸢,阿鸢……” 苏轻鸢四下寻找,却见不到人。目之所及唯有四面火海。 “阿鸢”那声音还在继续。 苏轻鸢听着那一声声越来越惶急的呼唤,心里紧紧地揪了起来。 莫名地,有些想哭。 她想回应那个声音,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 喉咙里干涩得厉害,像是在荒漠之中曝晒了多日的一般。 后来她又有些疑惑:那人到底是谁呢?她若能开口,又该以什么来回应他呢?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这时,火焰渐渐地向中间聚拢,苏轻鸢所在的这块空地只剩了丈许见方,炽热的火舌毫不留情地向她猛扑了过来。 苏轻鸢惊恐地尖叫出声。 “阿鸢!!”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嘶喊。 苏轻鸢猛然回过头,看见一个人穿过火海,疯狂地向她冲了过来。 那个人的身上,火焰窜起足有数丈,比四面环绕着她的火墙还要高。 这人是妖怪吧? 苏轻鸢大惊失色,慌忙退避:“你不要过来!” “阿鸢,是我啊!”那人面露痛苦之色,脚下丝毫不停,仍是直直地向她奔来。 苏轻鸢脚下连连后退,一不留神便跌进了火海。 剧烈的灼痛霎时袭遍全身,身上的衣服已经着了火。 苏轻鸢绝望地大叫起来。 第88章 如果这是梦,咱们就不要醒了 跌下去的一瞬间,身子落入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那种炽热的灼痛感立时消失了。 苏轻鸢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有些无措,挣扎着站直了身子,想要推开他。 那人却忽然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健步如飞地向着火海冲了过去。 “不要”苏轻鸢失声尖叫。 奇怪的是,那片看似狰狞可怖的大火,烧到身上的时候却不十分痛。苏轻鸢紧紧地揪着那人的衣襟,闭上眼睛,周围的场景很快就转换了。 再睁眼时,身旁是一片稀疏的丛林,脚下绿草茵茵,各色野花葳葳蕤蕤,一直延伸到天边。 奇怪,那片火海呢? 苏轻鸢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灰头土脸的人:“你……是神仙吗?” 那人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痛苦、疑惑、狂喜、忧虑……苏轻鸢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同时看到那么多的情绪。 只是,看着那样的一张脸,她的心里也莫名地跟着难受了起来。 好奇怪,眼睛怎么忽然那么酸呢?是因为刚才被火呛到了吗? “阿鸢!”那个人痛苦地唤了一声,忽然伸出双臂,把苏轻鸢揽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 苏轻鸢的胸中闷痛得厉害,竟完全没想到挣扎,任由对方死死地箍住她,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久许久,那人终于放开了她。 苏轻鸢拍着胸口,皱着眉头抱怨:“我快要被你闷死了!” “对不起,阿鸢。”那人挤出一个笑容,又不由分说地攥住了苏轻鸢的手。 “你……”苏轻鸢有些不乐意了。 那人只管牵着她的手,上看下看:“阿鸢,这么多天没见,你憔悴了许多……这些天你在哪里?是什么人把你……” “喂,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是谁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真的是神仙吗?刚才看到你身上着了火,我还以为你是妖怪呢!”苏轻鸢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抢着把一肚子的疑问问出了口。 那人呆住了。 苏轻鸢看到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喂,你别生气,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若不愿说当然也就算了!” “阿鸢,你……不记得我了?”那人一脸震惊。 苏轻鸢疑惑地看着他:“我应该认识你吗?” 那人怔怔的,放开了她的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喂……”苏轻鸢吓坏了。 随后她才发现,那人没有倒下去,只是半跪在地上,迟疑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肚子。 像是某种回应一般,苏轻鸢腹中的小家伙猛地摇晃了一下。 那人仰起了头,眼中滑下一滴清泪:“孩子还认得我,你却不认得我了……” 苏轻鸢心中一急,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你别哭啊!我不是不认识你,我只是忘记了……你可以重新告诉我啊!你知道我叫阿鸢,你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不就认识了吗?” 那人怔了一下,忽然转悲为喜:“没错,我可以重新教你认识我我叫陆离,你记住了?” “陆离?”苏轻鸢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怎么了?”陆离有些紧张。 苏轻鸢揉揉发痛的鬓角,苦恼地道:“我记得有人告诉我,陆离要杀我来着……你是不是打算杀了我还有我的孩子?” “当然不会!”陆离急了,“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杀你们?阿鸢,你……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是要害你的,你不能相信他们,知道吗?” “你……是我的丈夫?”苏轻鸢有些不信。 陆离有些心虚,迟疑片刻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幸好苏轻鸢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拧紧了眉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既然是我的丈夫,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陆离呆了半晌,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是啊,我为什么……阿鸢,我高兴得糊涂了!咱们这就回家!”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 苏轻鸢立刻跳了起来:“打雷了!要下雨了!” 随后,她又呆了一呆:“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大雷雨?” 然后再看看周围的树林和山坡:“冬天……会有这么多花吗?” 陆离的脸色难看起来。 “怎么了?”苏轻鸢又开始害怕了。 陆离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阿鸢,如果这是梦,咱们就不要醒了,好不好?” “怎么会是梦?”苏轻鸢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希望自己可以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到这个地方来的。 慢慢地,她的心里也慌了。 陆离紧紧地抱着她:“阿鸢,我找了你那么多天,恨不得把整座宫城挖地三尺,却连你的影子也见不到……如果只能在梦里见面,不如咱们就一起留在梦里,再也不回去……” “水,水啊!”苏轻鸢忽然用力地抓紧了陆离的肩膀,尖声大叫起来。 “什么水?”陆离不解。 就在这一瞬间,漫天漫地的洪水从山坡上呼啸而下,霎时将两人卷了进去。 苏轻鸢缩在陆离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跟着他一起随波逐流。 她的眼睛不敢睁开,耳朵里只有呼啸的水声,身上被猛烈的水流冲击得剧痛不止,心里却奇迹般地没有感到十分恐慌。 心里没来由地相信,只要有这个人在,她就不会有事的。 陆离同样紧紧地抱着苏轻鸢的腰,同时还要小心地护着她的肚子,生怕她一时闪失碰着了哪儿…… 这一场洪灾,又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停下来的时候,场景又转换了。 这一次,是一间颇为华丽的宫室,有些像芳华宫,细看却又不是。 气候却终于像是冬天了,北风瑟瑟,吹得二人直打寒颤。 到了这会儿,两人心里都已经十分确定这是在做梦了。 陆离定了定神,从最初的心神激dàng之中清醒过来,抓着苏轻鸢的肩膀急问:“阿鸢,醒来以后,我该到哪里去找你?” 苏轻鸢苦恼地拧紧了眉头,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 于是她又莫名地有些烦躁了:“为什么要问‘醒来之后’?你现在带我回家,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陆离呆了一呆,脸色难看起来。 但他还不死心,又惶急地追问道:“这些天你住在哪儿?是谁跟你在一起?” “她说她是我娘可是我不喜欢她。”苏轻鸢诚实地道。 陆离的脸色霎时白了。 他记得很清楚,阿鸢的母亲在她尚未满月的时候便去世了。 所以,她现在…… 陆离不愿再想下去。 苏轻鸢抱着肩膀,打了个寒颤:“陆离,我冷……” 陆离忙帮她把湿衣裳脱了下来,从箱笼里找出新衣来帮她换上。 很奇怪,这里分明不是二人所熟悉的任何地方,可是每一件东西应该放在哪里,两个人都知道。 陆离自己也换掉了湿衣,拉着苏轻鸢一起在炉子旁边坐了下来。 苏轻鸢仍然有些冷,便钻进了陆离的怀里,蜷缩成一团。 陆离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怔怔地坐了许久,终于重新鼓起了勇气:“阿鸢,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苏轻鸢仰起头来,看着他:“我不知道……他们不许我出门。那屋子很好看,只是我昨日生气的时候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现在弄得里面冷冷清清的,像个墓室一样……那里没有窗户,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几颗夜明珠照着,绿幽幽的……” “我知道了,不要说了!”陆离哑声打断了她的话。 苏轻鸢疑惑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陆离紧紧地抱着她:“是,我知道了。阿鸢……你不要回去了,一直跟着我,好不好?” “好。”苏轻鸢眯起眼睛,向他一笑。 陆离看着她的笑容,悲从中来。 “喂,你怎么哭了?”苏轻鸢疑惑地抬起手,替陆离擦了擦眼角。 “没有哭。阿鸢,能找到你,我很高兴。”陆离仰起头,忍住泪。 苏轻鸢“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一个大男人哭鼻子,羞羞羞!” 陆离恼羞成怒,一个翻身,猛地将她压在了软榻上。 苏轻鸢发出一声尖叫,脸色大变。 陆离却不顾她的抗拒,俯下身去,急吼吼地吻住了她的唇。 “不要,我不喜欢!”苏轻鸢用力推开他,害怕起来。 “阿鸢,不要怕,你是我的……”陆离一面吻着她的颈窝,一面熟练地解开了她的衣裳。 被他吻着的时候,苏轻鸢的心里是欢喜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双手死死地护住胸前,怎么也不肯放下来。 “阿鸢?”陆离心下有些诧异。 他抬起头来,才发现苏轻鸢的脸色十分痛苦,眼角一道泪痕隐入了鬓角。 陆离立时慌乱地放开了她:“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苏轻鸢摇了摇头,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却又主动地钻进了他的怀里:“我不知道……我有些害怕,你不要这样欺负我好不好?” 陆离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终于黯然地叹了一口气:“听你的。” 苏轻鸢看着他竭力隐忍的样子,心里有些歉然,又仰起头来,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陆离将“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品质发挥到了极致,立刻趁势捧住了苏轻鸢的脸,结结实实地吻了下去。 苏轻鸢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因为呼吸不畅,没有了推拒的力气。 慢慢地,她心中的那几分抗拒神奇地淡了许多。 陆离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大喜:“阿鸢,可以吗?” 苏轻鸢嘴上说“不可以”,行动上却反客为主,扯开了陆离的衣襟,贪婪地在他的胸膛上蹭来蹭去。 陆离又好气又好笑:“你说‘不可以’,却反过来占我的便宜,这是在唱哪一出?难道你欺负我便不算‘欺负’了?” 苏轻鸢没有答他的话,却更加努力地向他身上蹭了过去。 陆离恍然大悟:“你居然也学会口是心非这一套了?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苏轻鸢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费心思去猜。 刚才在“火海”之中的那种浑身滚烫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她遵从着自己的内心,小心翼翼地环住了陆离的腰。 陆离笑了:“刚才是谁说‘不要’、‘不喜欢’来着?这会儿我生气了,偏不给你!” 苏轻鸢仰起头,果然看到陆离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最终消失不见了。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放开手,委屈地咬住了下唇。 陆离立刻没了骨气,慌忙投降:“哄你的!我其实……” 苏轻鸢忿忿地推开他,“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 陆离又没出息地慌了。 他慌忙抱住苏轻鸢的肩,赔着笑脸拼命说自己的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八代都骂一遍。 苏轻鸢狠狠地晃了一下肩膀,甩开他的手:“你也是坏人!你根本不是陆离,陆离也不是我的丈夫!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坏人,都会骗我、欺负我……” 陆离慌忙赌咒发誓,以xìng命保证自己如假包换肯定是陆离没有错。 苏轻鸢勉强信了,却又想起了那篇祭文:“老女人说,那篇祭文里的‘皇太后’是我,所以……陆离是皇帝,我是皇太后,你怎么可能是我的丈夫!老女人说你是我的儿子,可是……我若是有你这么老的儿子,我岂不成了老太婆了!” “你真的完全都不记得了?”陆离看着她,悲从中来。 苏轻鸢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想靠进他的怀里去,想到自己正在生气,又狠狠地推开他,躲到了软榻的另一头。 陆离厚着脸皮追过去,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思忖良久,他只得生硬地转了话题:“‘老女人’是谁?” 苏轻鸢忿忿地道:“她说她是我娘 ------------ 89.狗急跳墙  ,可是她老打我,还叫别人来欺负我!” 陆离闻言又是一阵心疼,随手拉开她的衣裳:“她打你哪儿了?” 没等苏轻鸢回答,他忽然脸色大变。 苏轻鸢的肩上,伤痕犹在。 一道道血痕纵横jiāo错,伤口并不深,似乎是指甲划的。 在那些血痕之下,掩盖着一些淡淡的青紫痕迹他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手上的力道蓦然加重,苏轻鸢立时疼得尖叫起来。 陆离如梦方醒,慌忙放开了手。 苏轻鸢愤怒地拢了拢衣裳,瞪了他一眼。 “阿鸢……”陆离看着她,哑声开口。 苏轻鸢背过身去,不肯同他说话。 陆离猛地从后面抱住了她:“告诉我,是什么人欺负你?” “你不是正在欺负我吗!”苏轻鸢气冲冲地反问。 陆离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我在问你,是什么人在欺辱你?你身上的这些痕迹,是谁留下的?!” 苏轻鸢看着他愤怒到有些狰狞的面容,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陆离慌忙伸手来抱她,苏轻鸢却拼命地推开他,再也不许他碰了。 陆离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 苏轻鸢挣扎着想站起来,膝盖却磕到了地上,疼得她立刻又烦躁起来,顺势拉过陆离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陆离咬牙忍着疼,既不出声,也不放手。 苏轻鸢自己反倒觉得委屈,哭闹着甩开他的手,抬腿便往外面跑。 陆离大惊失色,慌忙追了上来,用力将她拽回了怀里。 苏轻鸢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努力想要挣脱。 陆离死死地抓住她的肩:“阿鸢,不要走!” 苏轻鸢听见他的声音不对,便仰起了头,随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哭鼻子?” 陆离将她箍进怀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阿鸢,那不是你的错……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想知道对方是谁你受了别人的欺负,我若不能为你报仇出气,那我还算是人吗!” “对方?什么对方?”苏轻鸢心里十分诧异。想起自己的肩膀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她又觉得有些余怒未消。 陆离好歹拥着她转过屏风,躺在了床上:“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勉强……阿鸢,无论发生过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是……你好像跟那个老女人不太一样你不是她们的同伙吧?” 陆离赶忙摇了摇头。 苏轻鸢想了许久,若有所思地道:“你确实跟他们不一样……那个老女人打我的时候,自己就从来不哭……” “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对不起。”陆离终于找出了她生气的原因。 苏轻鸢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我其实也没有很生气,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想发脾气……你到底是谁啊?我总觉得是认识你的,可是又记不起你的名字……” 陆离深深地看着她:“阿鸢,我的名字,刚刚已经说过了。” 苏轻鸢苦恼地摇了摇头:“我记得你说过,可是……我好像又忘记了。你叫……陆离?” 陆离点了点头,悲伤地看着她:“阿鸢,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你很聪明,记xìng也很好的。” 苏轻鸢缓缓地弯起唇角:“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的记xìng也没有十分坏,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就会记住的!比如那个坏蛋老女人,还有小李子,还有你……” 陆离敏锐地捕捉到了新的信息,忙问:“小李子?他是太监?你如今还在宫里?还是离宫里不远?” 苏轻鸢想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陆离大失所望,只得勉强挤出笑容:“你能记住我,表示我还是重要的,对不对?” 苏轻鸢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呢?” “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陆离俯下身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你的孩子?可是……” 陆离板起了面孔:“没有可是!” 苏轻鸢委屈地扁了扁嘴,不说了。 陆离静静地拥着她,心中百感jiāo集。 失而复得,算是一大喜;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次相聚是否能够长久,这又是一大悲。 苏轻鸢还能平安无事,似乎是一大喜;可是她显然遭遇了一些十分可怕的折磨,这又是一大悲。 即使已经忘记了他,她还是很愿意依恋他,这是一喜;可是她的遗忘,毫无疑问本身就是一大悲…… 被这许多的情绪纠缠着,陆离的胸中闷痛得厉害,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被他拥在怀中的苏轻鸢又有些不安分了。 陆离捧起她的脸,惊诧地看到她的两靥和耳后都已染上了赤红的颜色。 “阿鸢,你不舒服?”他试探着问。 苏轻鸢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心中既烦躁又委屈,眼中便有了泪:“小李子说,老妖婆又在饭菜里下了yào……” 陆离立时攥紧了双拳:“老妖婆?那个自称是你母亲的女人?她给你下yào?” 苏轻鸢委屈地点了点头:“是小李子说的,我不知道……” 陆离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还记不记得……夜里是谁守着你?” 苏轻鸢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小李子?” “除了小李子和那个女人,你平时还见过谁?”陆离皱眉追问。 苏轻鸢迟疑着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陆离想了许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记忆似乎很凌乱,像是一些被打散了的碎片。偶尔提起来的时候能记起一些有用的信息,再要追根究底却是不能的。 陆离总盼着能从苏轻鸢的记忆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为苏轻鸢的整张脸都已经变成了赤红色,目光也已变得有些迷离,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贴了过来,努力地在蹭着他了。 “阿鸢,你忍一忍,我马上帮你……”陆离低低地叹息一声,放下了帐子。 梦中说梦 说: 小仙女们,情人节快乐!\(^o^)/~ 第89章 狗急跳墙 养居殿。 几个小太监捧了巾栉等物在门口等了许久,迟迟没有听到殿内的声音。 眼看上朝的时辰已经过了,众人不免聚成一堆,窃窃私语起来。 小路子在门外团团转了几千个圈子,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推门走了进去。 帐中,陆离安静地睡着,纹丝不动。 小路子不由得想起了上次他沉睡不醒的事,心下立刻慌了起来。 “皇上,皇上!”他掀开帐子,用力摇晃着陆离的手臂。 陆离没有醒。 小路子的脸色立时白了。 上次至少还有苏轻鸢做主,这一次宫里却是彻底没了能拿主意的人。 小路子在床边团团转了一会儿,又硬着头皮转了回去,伸出大拇指对准陆离的人中穴用力地按了下去。 “阿鸢”陆离大叫一声,猛然惊醒了过来。 小路子大喜过望,“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阿鸢,别走!”陆离跳下床,火急火燎地向外面奔去。 小路子忙站了起来:“皇上快醒醒,这是养居殿,娘娘她……” 陆离低下头,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小路子有些害怕这个样子,该不会还是中邪了吧? 陆离俯下身,提着小路子的衣领将他揪了起来:“方才是你叫醒朕的?” 小路子忙道:“是。上朝的时辰已经过了……” 话未说完,陆离一脚踹了过去:“谁让你多事!” “皇上,早朝……”小路子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屏风上,疼得冷汗直冒,他却还想努力把话说完。 陆离颓然跌坐在床上,许久才哑声道:“今日免朝。” “可是皇上……”小路子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陆离随手将安枕的玉如意扔了出去。 小路子忙伸手要接,却没有接住,吓得他慌忙跪了下去。 陆离怒声斥道:“还不快滚!” 小路子终于心事重重地退了下去。 陆离重新躺回床上,看着月白洒金的帐顶,心里一阵空落。 他闭上眼睛,想要回到那个梦里去,却毫无睡意。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了现实梦醒了,回不去了。 陆离疲惫地坐了起来,努力回想着梦中的每一个细节。 梦里的她,看得见摸得着,身子是热的、咬人是疼的…… 那样真实,怎么会是梦呢? 可是细细想来,那些场景却又是那样荒诞不经,若不是梦,又如何解释? 这个太过真实的梦,要向他传达什么信息? 在梦里,陆离最初的判断是极为可怕的:苏轻鸢描述的那间屋子,不像是人间的地方,更何况那里还有她死去的母亲…… 可是后来,他自己又努力地推翻了那个判断:也许是有人在故弄玄虚,也许那个“母亲”是假的! 毕竟,阿鸢已经被折磨得有些疯疯癫癫了,想骗过她显然并不难! 陆离越想越觉得后面的这个推断比较合理。 至于一个活人为什么会那样真实地出现在梦里,陆离并不愿意深思。 既然已经被迫从梦中醒过来了,他只能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她还活着。 活着,却正在遭受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想起梦中的所见所闻,陆离的心里紧紧地揪了起来,痛得无以复加。 小路子从门缝里蹭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段公子和程世子来了。” 陆离缓缓地抬起了头,许久才叹道:“先帮朕换一下衣裳。” “啊?”小路子有些发愣。 衣裳还没穿呢,换什么? 随后他终于明白过来:陆离的意思是要把贴身穿着的寝衣换掉。 换衣裳的时候,小路子终于明白了陆离特意提及此事的原因。 “皇上,宫里的几位娘娘每日都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您呢……您又何必委屈自己到这等地步!”小路子心下恻然,忍不住开言劝道。 陆离没有搭理他,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之后,便站了起来,让小太监帮他穿衣梳头。 段然闯进门来,在屏风外面便大笑道:“听说今日免朝了?这可是件新鲜事!你这会儿又拦着不许我们进门,莫非殿中藏了美人,‘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不成?” 等他转过屏风,陆离便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段然拍手大叫起来:“哎哟哟,那么重的黑眼圈,看样子果然是彻夜未眠?谁家的美人儿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请出来让我们瞧一瞧?” “小路子,把这只聒噪的乌鸦捉了,拔了毛去炖汤。”陆离冷声开口。 段然缩了缩脖子,藏到了程昱的身后。 程昱规规矩矩地向陆离行了礼,沉声问:“皇上可是身上不适?” “是心里不适。”陆离靠在椅背上,黯然叹道。 段然笑嘻嘻的,又凑了过来:“我还听说昨儿把良嫔娘娘打了?我说,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你怎么舍得下手?” 程昱眉心微蹙,也跟着道:“岳公子听说良嫔受了罚,很担心。你既然要拉拢岳家,为什么……” “那贱婢犯了大忌,朕留着她的xìng命,已经是给了岳家脸面了。”陆离面色yīn沉,显然不愿多谈。 小太监们退下去之后,段然立刻贴到了陆离的身旁:“你今儿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早朝也不上,连小英子都不肯见……” “我见到阿鸢了。”陆离推开窗看着廊下,低声叹道。 “她回来了?”程昱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段然却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她托梦给你了?这么说她果真已经……” 程昱的脸色立时白了。 陆离yīn沉着脸,抓起桌上的一只茶碗扔向段然:“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段然敏捷地玩了一招“海底捞月”将茶碗接住,笑嘻嘻地放回了桌上:“没死?没死那更好啊!这会儿她在什么地方?我们好歹也为她奔忙了这么多天,总得让她见见我们吧?” 陆离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只知道她在受苦。” “喂,你该不会真的只是做了个梦,然后把梦当真了吧?”段然夸张地大叫起来,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傻子”四个字。 程昱却叹道:“就算是梦,见过也总比没见过的好你如今打算怎么做?” “找她。”陆离说得很简略。 段然拍着大腿大呼小叫:“不是一直在找嘛!这几天我们只差没把京城翻过来了!程呆子在外头还好说,我这里成天给你到处挖窟窿,我都快成了打洞的耗子了!” 陆离沉声道:“继续挖。若是实在找不到洞口,就随便找个地方挖下去哪怕你要把养居殿zhà了,我也不会拦你。” “养居殿?为什么要zhà养居殿?”段然有些不解。 陆离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脚下,许久才道:“我总疑心……她就在这里。” “不会吧?”段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离用力揉着眉心,苦恼不已。 最近这几天,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苏轻鸢其实离他并不远。 他知道这个念头有些荒诞不经,但是……谁说得准呢? 段然“啪”地拍了一下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对方若是想折磨你,把她藏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是最有趣的了!想想看,你为了找她,恨不得上天入地,千辛万苦地寻了她十年二十年,忽然有一天就 ------------ 90.金屋藏娇  道相通,而阿鸢在梦中所说的那个“老女人”,十有八九也就是念姑姑了! 连日牵肠挂肚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陆离反倒有些近乡情怯般的忐忑。 见到她之后,他首先应该说什么? 她的遭遇,是否同他梦到的完全一样? 在梦里,她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事、已经不认得他了——这次见面,她能认出他来吗? 昨夜的梦,究竟是他一厢情愿,还是她果真曾经入梦? “找到了!”侍卫的一声欢呼,打断了陆离的胡思乱想。 陆离立刻快步走过去,果然看到地上的一块石板松动了。 那个地方原本似乎有机关,但现在机关已经被破坏了。侍卫们合力搬动石板,露出了一个可容两人同时进出的大洞。 “找到了!皇上,找到了……”小路子喜极而泣。 陆离当然比小路子更激动千倍万倍。 他快步走到洞口,即刻便要下去。 段然却飞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拉住了他:“你不能下去!” “阿鸢在里面,你让我如何能不下去!”陆离火了。 段然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作‘狗急跳墙’?” 陆离的脸色变了。 狗急跳墙? 灭口? 鱼死网破? 小路子大惊失色:“这会儿洞口已经打开,里面的人一定早就知道咱们来了——现在就算不进去,恐怕也已经迟了啊!” 第90章 金屋藏娇 最后,陆离还是带着小路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钻进了地道。 不是不担心苏轻鸢的安危,而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地道里面阴森森的。小路子提了灯笼,跟几个侍卫一起小心翼翼地护着陆离,生怕遇到什么未知的危险。 幸好,一切平安。 众人沿着地道走了约有百丈,前面便看到了一扇精致的木门。 在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的木门,显然是十分不协调、甚至是十分诡异可怖的。 小路子打发了两个侍卫进去探看,回来报说里面没有人。 陆离快步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精致的房间。 六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墙上,照得房中绿幽幽的,色调有些诡异。 桌子上、柜子上、木架子上都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摆,只有一张似乎是妆台的小矮桌上放了一个食盒,几碗饭菜摆在旁边,还在冒着热气。 床帐倒是十分精致,缎面的被子随意地铺在床上,一角垂落下来,几乎要碰到地面。 陆离推开小路子,快步走到了床边。 段然在后面拍掌大笑:“这屋子显然是女人的闺房啊!我说长离,你闯进人家的香闺,这么不客气吗?” 陆离没有理他。 这屋子里的摆设,已经与昨夜梦中苏轻鸢的介绍重叠了起来。陆离十分坚信,这就是他的阿鸢住过的地方! 段然没有得到回答,有些不甘心,便又继续笑道:“看这屋子的方位,分明就是在你的寝殿下面——养居殿的地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这可不像是外人能搞出来的事!我说……该不会是你自己偷偷在这里金屋藏娇了吧?” 陆离从枕头底下找到了苏轻鸢的一支发簪,还有一只耳环——跟掖庭宫地道口那里找到的那一只,刚好凑成一对。 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这就是阿鸢住过的地方! 这几日,他寝食难安,发了疯似的四处找她;而她却在养居殿的地底下,饱受折磨! 陆离紧紧地攥着那支发簪,心中揪痛不已。 随后,他又在褥子下面找到了那一纸祭文——顺手撕了个粉碎。 跟着进入地道的侍卫首领冲了进来,跪在地上:“皇上,地道已经到了尽头,暂时没有找到出口。” “该死,又被他们抢先一步封住了!”小路子捶胸顿足,大呼可惜。 陆离的手上紧了紧:“加派人手,继续找!” 侍卫忙答应着去了,陆离便攥着那支簪子,快步走了出去。 小路子和段然等人慌忙跟上,便看见陆离沿着地道快步向前面走去。 侍卫们手里的灯笼已经将地道照得很亮,但这地道的设计十分精妙,跟前几次一样,极难发现洞口的。 走到地道的尽头,陆离靠在壁上站定,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小路子忙在旁安慰:“至少如今知道了娘娘的去处,不用再到处乱撞了。咱们快些找洞口,总能找到的!” “又晚了一步……”陆离苦笑了一声,直觉得眼中发酸。 早上过来的时候,他就该抓了念姑姑,然后叫人在地牢之中挖地三尺寻找洞口的! 只因一时失算,他又要跟阿鸢擦肩而过吗? 他已经等了这些天,当然不怕再等几日。可是这些地道纵横交错,即使找到了下一个洞口,他又如何能保证对方没有再次逃到别处?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懊悔,他还能承受几次? 陆离甚至有些疑心:对方有没有可能是在故意牵着他的鼻子走,为的是替旁的阴谋作掩护? 他一时想不通。 只是想到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就在这地道之中的某一个地方,他便觉得心中像是被猫抓到一样,又痒又痛,十分难受。 段然走过来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反正你跟她名不正言不顺,一向聚少离多,这一次其实也没分开几天嘛!这会儿她没准只跟你隔着一堵墙,有什么可伤心的?再说了,你们不是还可以在梦中相会嘛!” 陆离黑着脸,努力忍住了揍他的冲动。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拖着双腿慢吞吞地回到了先前的那个房间。 桌上摆的是她爱吃的饭菜、床上铺的是她睡过的被褥,这屋子里有她的气息,他舍不得走。 重新坐到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陆离忽然抬起了头:“先前在这屋子里,你说什么‘金屋藏娇’?” 段然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在问他,又笑得眯起了眼睛:“怎么,你真的动了‘金屋藏娇’的念头?还别说,这地道、这房间,分明就是为金屋藏娇所设的!你和那个女人不是见不得光嘛,不如你以后就假称她死了,偷偷地把她养在这里——只要关上养居殿的大门,任你们两个怎么胡天胡地,外人也不会知道,你说妙不妙?” 陆离靠在床头,枕着苏轻鸢的枕头,若有所思:“你说得没错——这样错综复杂的地道,许多出口又建在宫殿之中,确实不像是外人所为。” 段然轻敲桌面,沉吟着:“你是说,这地道可能是某一代皇帝偷偷建的?也是哈,你看这屋子里的夜明珠,随便哪一颗都是价值连城,在这里却只当照明灯用,不要说还有这些考究的桌椅床帐……也只有你们家的人才能这样阔气!没准儿让我给猜中了,这地方说不准真是你的哪一位老不修的老祖宗金屋藏娇用的呢!” 陆离翻了翻眼皮,赏他一记白眼。 段然捏着自己的下巴,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皇帝是天下之主,居然也要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女人藏起来,怕人知道么?难不成,你那位老祖宗也和你一样,玩了一场不为天下所容的不伦之恋?” 陆离“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段然吃了一惊,向后趔趄了两步,“咚”地一声跌在了地上:“你你你……你干什么?我开个玩笑,你不是要动手吧?” 陆离完全无视了大呼小叫的段然,径直从他身旁绕了出去,快步走掉了。 段然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快步跟上。 只见陆离径直出了地道,回到殿中,召来了小英子。 “皇上,今日免朝的事,朝中的几位大人颇有微词……”小英子一进门便跪了下来。 陆离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先不用管他们!朕来问你,这宫里有没有什么积年未曾动过的地图之类、或者有没有什么抽屉箱笼是打不开的?” 小英子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还不快说!”陆离急了。 小英子抬起头来,迟疑道:“确实是有的。朝乾殿的龙书案下面有两个暗格,只有将手伸到桌案下面才会发现……” 陆离立时站了起来,紧紧地盯着他。 小英子忙俯首道:“这件事除了帝王,只有历代秉笔太监知道。但打开暗格的方法只有君王一人知晓,并有第二个人可以越俎代庖。” 陆离二话不说,立即起身赶赴朝乾殿。 历来帝王上朝都是正襟危坐,陆离也从未想过伸手去摸一摸桌子底下。 此时他将案上盖着的明黄锦缎掀开,火急火燎地往下面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气急败坏之下,他干脆运足力气大手一挥,将整张桌案掀翻了。 果然,在极隐蔽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两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这应该就是小英子所说的“暗格”了。 找是找到了,可是如何打开这两个暗格,又成了问题。 小英子苦恼地道:“这暗格的秘密是历代天子口耳相传的,奴才却不知道。” 陆离冷笑:“是呢。那老贼从未做过储君,火烧未央宫篡夺了皇位,这暗格的秘密自然也就失传了——话说回来,即使未曾失传,他也不会甘心传给我。” 历代帝王口耳相传的秘密,自然非同凡响。 陆离想了一想,沉声吩咐:“你悄悄地叫几个人过来,把这桌子劈开!” 小英子迟疑着摇了摇头:“听干爹说,这暗格里面都是精钢所铸,恐怕不是刀斧所能劈开的。” 陆离的脸色难看起来:“好容易找到了线索,难道望洋兴叹不成?” 跟着过来的段然忽地拍了拍脑门:“陆离,你们家的人也不算聪明啊!这么隐秘的东西,难道就没想过失传的可能?有暗格却没有钥匙,还不如没有呢!” “钥匙?”陆离眉梢微动。 钥匙是没有的,代代相传的东西倒是有几件。 比如—— 陆离伸手摸到怀中,将一只做工粗糙的荷包掏了出来。 段然见了,忍不住抚掌大笑:“我说——当皇帝那么惨吗?连一只好的荷包都没有人给你绣?” 陆离当然没心思理会他。 于是段然抱着肚子痛痛快快地笑了个够。以致陆离从荷包中取出一个黑乎乎的石头似的东西的时候,他已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块黑乎乎的“石头”,是一枚烧坏了的玉佩。 上面的龙纹已经有多处断裂,但大致的形状还是有的。 陆离在暗格的位置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凹陷。 将玉佩放上去,并不严丝合缝,却又似乎恰到好处。 陆离将手按在暗格上,轻轻一推。 开了。 “哇!还可以这样!”段然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陆离心中微动,神色有些复杂。 他对自己的生父昭帝爷并没有太多的记忆,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没想到这样重要的东西,竟早已到了他的身上! 一向对亲情颇为淡漠的陆离,此时忽然生出了一种来自血脉的厚重的使命感。 他收摄心神,缓缓地伸出手,将暗格之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卷沉甸甸的羊皮纸卷。 陆离的呼吸立时急促起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这算是柳暗花明吗? 他颤抖着双手,一点点将那幅纸卷展开。 随着纸卷的展开,陆离唇角的笑容却缓缓地消失了。 段然在旁边跺着脚大叫起来:“传说中的万里乾坤图!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天啊……有这东西在,咱们还怕什么北燕、怕什么西梁!陆离,你好好看看,南越、北燕、西梁,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国都在这上面!全天下的山脉、河流、城镇、矿藏……这幅地图上全都有!有了这幅地图在手,就算你要称霸天下,恐怕也不是难事!” 陆离只粗粗地看了一眼,便烦躁地扔到了旁边。 他要这地图做什么用?称霸天下又有何益?他要的,是他的阿鸢啊…… 现在,还有一个暗格没有打开。 陆离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只有一点点希望了。 如果最后的这个暗格中依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一个暗格,却没有那么容易打开。 与这个暗格上的凹纹相吻合的,是玉佩的另一面。 可是另一面的龙纹断裂得十分严重,明明已经放了上去,却始终不能达到恰到好处的状态。 陆离手忙脚乱地鼓捣了好一阵子,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还是不行。 陆离烦躁地站了起来:“干脆找巧匠来锯桌子算了!暗格下面是精钢,上面总不至于也是……” 这个想法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段然和小英子都没有附和他。 陆离拿着那块玉佩,反反复复地摩挲了许久。 忽然,他福至心灵似的,想到了一个似乎挺荒唐的主意。 他拔出佩剑划破了自己的指尖,滴了几滴血在断裂的龙纹上。 龙纹当然并没有恢复原状。 虽然自古有“以血养玉”的说法,但“养玉”并非朝夕之功,何况是一块已经烧坏了的病玉! 这种做法虽然很不靠谱,但鲜血渗进去之后,那断裂的龙纹毕竟还是比先前润了几分。 陆离屏住呼吸,试探着再一次将玉佩放到了先前的暗纹上。 没有动静。 陆离将手按了上去,久久 ------------ 91.你是不是在梦里见过我?  法了。 人事已尽,余下的大半要听天命。 那幅地图上,不仅标注了每一个洞口的位置,也标注了地道之中每一处拐角的位置和形状所以,天亮之前,金甲卫一定能将所有的地道打通。 到时候,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就再也无所遁形了! 丑时初,终于有消息传了过来。 是在离翊坤宫不远的那处地道里。 因为考虑到那些人带着苏轻鸢是从养居殿的地下逃走的,所以陆离叫他们着重留意了养居殿附近的地方,比如翊坤宫和永安殿之类。 如今看来,所料似乎不错! 传信的士兵跪地禀道:“属下等人赶到翊坤宫的时候,发现洞口附近有动过的痕迹,侍卫说有人从翊坤宫逃了出去……” “逃了?!”陆离的脸色变了。 士兵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一部分人进了地道,发现那里的一处密室门是从里面关着的,想来其中必定有人,属下们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皇上圣裁!” “带路,朕去看看!”陆离快步出了门。 小路子忙带着十来个小太监跟了上去:“皇上三思,恐怕有诈啊!” 陆离非但不停,脚下反倒越走越快了。 有诈? 想到的他的阿鸢可能正在那密室之中,别说“有诈”了,就算要把他“油zhà”了,他也非去不可! 梦中说梦 说: 过年啦过年啦!永远年轻漂亮的小仙女们又要年轻一岁啦!~\()/~~\()/~ 第91章 你是不是在梦里见过我? 密室的门很快被撞开了。 没等侍卫们阻拦,陆离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首先闯入眼帘的是一张颇为简陋的木床。 床沿上伏着一个穿着太监装束的人。里面还有一个女子安静地躺着正是陆离醉里梦里都不会错认的那道身影。 “阿鸢!”陆离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飞快地冲到了床边。 是她。 他的阿鸢。 此时她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可是,侍卫撞门的声音那样大,她若只是睡着,如何能不惊醒? “阿鸢……”陆离伸出微颤的手,鼓足勇气触到了她的脸。 颈下微温,鼻中呼出微微的热气,拂过了陆离的掌心。 陆离清晰地听到“咚”地一声,是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阿鸢,醒来!”他轻轻地抚摸着苏轻鸢的脸,柔声呼唤。 苏轻鸢仍然没有醒。 陆离扶她坐了起来,拥着她的身子,不觉已湿了眼眶。 只要她还在,一切都好办…… 闻讯赶来的段然在密室中转了一圈,拧紧了眉头:“可惜,贼人从上面跑了!” 陆离直到此时才抬起头来,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果然,床头有一根挺粗的绳子垂了下来,上面是一个大洞想必贼人正是从这洞中钻出去,因此才得以赶在金甲卫到来之前逃走的。 地图之中并没有标注这个洞口,想必是贼人后来开凿的了。 这时,段然又拍着手大呼小叫起来:“哟,这里怎么还有个公的?穿得倒像个太监,谁知道他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呐?我说长离,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就算是真太监,他本质上也是个男人,这孤男寡女同处在一间密室之中,危险呐危险!” 陆离早已将目光移回了苏轻鸢的身上,只管抱着她上看下看,并不理会段然的鬼话。 段然不甘心被忽略,又跳着脚叫道:“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话说你刚刚闯进来的时候,该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景吧?这小子背上的伤,是你弄的?” 陆离刚才已经注意到那太监半边肩膀都已被血浸透了,但他此时精力有限,并不想分出一部分来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 由于段然实在聒噪得太厉害,陆离决定先带着苏轻鸢离开这里,等太医看过之后,再处理其余的事情。 这时,那个受了伤的太监忽然伸手抓住了段然的手腕,含混不清地道:“不要伤她……” “哟!”段然兴冲冲地叫了出来:“你听见了没有?这人挺有意思,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你那块宝贝疙瘩呢!我要是你啊,这会儿铁定给他补上一刀!” 陆离已抱着苏轻鸢走到了门口,闻言忽然站定脚步,回过头来:“将那人带到养居殿。” “啊?!”段然发出一声惊叹,笑得意味深长。 陆离抱着苏轻鸢,沿着已经完全打通了的地道,畅通无阻地走到养居殿的位置,从地牢那里的入口回到了地面上。 这样一来,可以算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只需要封住那几个侍卫的嘴就可以了。 太医很快被召了过来。 陆离看着依旧没有醒的苏轻鸢,心中不免又担忧起来。 余太医已经习惯了苏轻鸢隔三差五出点儿事,这会儿基本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诊断的结果是:疲累过度,正睡觉呢。 陆离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隐隐地存了几分担忧:“会不会是中了迷yào,或者咒术之类?” 余太医取出一根银针,对准苏轻鸢的指尖便要刺下去。 陆离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忙道:“不必刺了!” 段然揣着手在旁嗤笑起来:“你宁可悬着心等到天亮,也不愿意让她挨这一针?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娇惯成这样吧?话说,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么一间小小的密室里,她做了什么才会‘疲累过度’?” “谁许你进来的?!”陆离站了起来,怒容满面。 段然摊了摊手,笑道:“我自然是来回禀消息的!太医已经看过了,那人身上是皮ròu伤,死不了。” 陆离胡乱说声“知道了”,便挥手让他出去。 段然又在旁笑问:“你就不想知道那人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 陆离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若是再聒噪些有的没的,朕不介意让你变成真太监!” 段然吓得打了个哆嗦,捂着裆飞快地窜了出去。 陆离的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 他将苏轻鸢安置在他的八柱龙床上,自己却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着,看着她的睡颜,笑得像个傻子。 苏轻鸢的一只手露在外面,被陆离抓着、捧着、攥着,一会儿与她十指紧扣,一会儿又勾勾她的小拇指……玩得不亦乐乎。 漫长难捱的时间像是忽然chā上了翅膀,一闪而过。 窗外的天色渐渐地亮了。 苏轻鸢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 “阿鸢,可以起床了!”陆离立刻在旁边兴奋地大叫起来。 苏轻鸢没有醒,小路子却进来了:“皇上,您今儿若是再不上朝,那帮老东西怕是要打进养居殿来了!” 陆离闻言只得起身,换了朝服出门上朝。 小路子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哭笑不得:“皇上放心就是,奴才们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门口,绝不让娘娘离开半步!” 陆离摇了摇头,叹着气快步出了门。 他哪里是怕苏轻鸢离开?他是怕苏轻鸢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 不管怎么说,今日的早朝是不能再耽误的了。 陆离心中有些怨念:谁说当皇帝好来着?寻常农夫犯懒的时候尚有福分搂着媳fù儿多睡一会儿觉,当皇帝的却不论冬夏都得早早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去见那帮聒噪的老头子! 殿内。 陆离刚走没多久,苏轻鸢就醒了。 但她没有起身,只是怔怔地看着帐顶,缓缓地拧紧了眉头。 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身边没有了那个莫名让人厌烦的小李子,也没有那个既讨厌又可怕的女人,所以今日似乎可以算作十分美好的一天了。 可是,这是在什么地方呢? 苏轻鸢细细回想着睡前的事,隐约记得念姑姑和那些讨厌的太监们都从房顶上飞走了,只留下了她和小李子两个人。 可是,小李子呢?难道也飞走了? 苏轻鸢抬起手用力揉着自己发痛的鬓角,细细回想先前的事,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些十分可怕的画面。 那间密室、那个可怕的女人、那些面目狰狞的太监…… 许多画面在她的眼前飞快地闪过,画面之中的人越来越丑陋、越来越诡异,最后全部化作了青面獠牙的鬼怪,尖叫着向她扑了过来。 “走开!都走开啊”苏轻鸢抱住头,惊恐地尖叫起来。 “娘娘,怎么了?!”早已守在外头的落霞和淡月等人听见声音,慌忙闯了进来。 苏轻鸢看见一大群人冲到面前,越发吓得不敢动弹,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淡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床边抱着苏轻鸢便不撒手。 苏轻鸢受了惊吓,颤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余太医进来,喝住了乱成一团的小丫头们。 苏轻鸢缩在被子里,不肯露头。 余太医只得跪坐在床边,隔着被子问她:“娘娘凤体可有不适?” 苏轻鸢不吭声。 余太医又试探着道:“请娘娘伸出手来,微臣给您把一把脉。” 苏轻鸢仍然不应声,反倒将被角往里面扯了扯,捂得更严实了。 沟通受挫,众人一时有些无措。 好端端的,怎么就连身边人都不认得了呢? 最后,还是小路子迟疑着道:“要不……把那个伤患拉过来试试?” 没有人反对,小太监们便跑到下人房里,果真把那个受伤的太监扶了过来。 那人一进门,便跪在了床前:“太后,您可醒了?” 苏轻鸢悄悄地抠了抠被角,露出一双眼睛来:“小李子?” 小李子慌忙叩首:“是,奴才在这里,太后莫怕。” “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才更加害怕!”苏轻鸢“呼”地坐了起来,板着面孔道。 “奴才是不会害您的。”小李子俯伏在地上,沉声道。 苏轻鸢拧着眉头,认真地看着他。 她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小李子扑到她的身上,替她挡下了那个女人挥来的刀。 可是不知怎的,她仍然觉得小李子不像是个好人。 这时,淡月忍不住,又哭出了声:“这几日我们为你提心吊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没日没夜地到处搜洞口、找地道……好容易盼得你回来了,你却装不认识我们!这个小李子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们哪里比不上他……” 苏轻鸢终于肯正眼看向淡月,却还是双手扯着被角,作出戒备的姿态:“你是谁?为什么哭?” 淡月哭得说不出话,落霞只得上前来,擦泪劝道:“娘娘回来就好了。咱们服侍娘娘那么久,娘娘不会不记得咱们的。” 淡月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我跟了你八年了,自认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你怎么会那么狠心,一转眼就不认人……” “疏星?!你不要过来!你是自寻死路,可不是我害死你的!”苏轻鸢忽然尖叫一声,兜起被子重新盖住了头,胡乱喊了起来。 淡月愣了一下,连哭都忘了。 落霞忙道:“疏星姑娘已经去世了。这是淡月,娘娘怎么不记得了呢?” 被子里闷了好一会儿,苏轻鸢终于试探着冒出头来:“你真的是淡月,不是疏星?” 淡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气哼哼地道:“连我和疏星都分不清楚,白伺候你那么些年了!” 苏轻鸢忽然伸手拉住了她,急道:“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楚了,可是……可是我知道淡月是待我好的。疏星也待我好,可是后来她勾结了念姑姑,想害死我……” 她一边说着,自己也抹起了眼泪。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缓缓地浮现在脑海中,有些人的轮廓渐渐地清晰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忘记了呢?”淡月终于消了气,抱着苏轻鸢大哭起来。 落霞转身走到小李子的面前,冷声问:“这几天,你都跟在娘娘身边服侍的么?” 小李子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落霞沉下脸来:“那好,你说清楚,娘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李子跪伏在地,没有答话。 淡月忽然跳了起来:“说什么‘服侍’娘娘,我看你就是那贼人的走狗,为虎作伥,跟着欺负娘娘的吧?我告诉你,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骗取了娘娘的信任,皇上都不会允许你再服侍娘娘的就算皇上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奴才的去处,只有太后可以做主。”小李子缓缓地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道。 淡月碰了个软钉子,气得直跳脚:“你算什么东西!才服侍娘娘几天,就敢跟我犟嘴了!” 苏轻鸢被她们吵得头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落霞见状忙叫人把小李子带下去,又吩咐养居殿的小太监们传饭菜过来。 苏轻鸢却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饭菜……不会下dú吧?” “小姐……贼人常给您下dú吗?”淡月又抹起了眼泪。 苏轻鸢眨眨眼睛,面露惊恐:“你干嘛又哭成这样?难道是我要死了?” 淡月一腔好心被当了驴肝肺,气得她转过身去,再不说话了。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 苏轻鸢被落霞扶了起来,却不肯往桌前凑。 落霞想把小李子叫回来劝她,淡月气冲冲地道:“叫他回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小李子,难道她还不吃饭了不成?” 苏轻鸢退回到床边坐了下来,委屈地看着满桌的饭菜,自己生起了闷气。 一直耗到了陆离下朝回来,桌上的饭菜仍旧一口未动。 陆离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一把将苏轻鸢捞进了怀里:“起了?为什么不吃饭?” 苏轻鸢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仰起头来:“你是陆离?” “又不认得我了?”陆离拧紧了眉头。 ------------ 92.阿鸢不会害我的  淡月气得在旁跺脚:“你还敢有意见呢?我白白伺候了她八年,她连我都不认识!你也不见得有多好,她怎么就偏偏记得你?我不服!” 陆离抬头看向落霞:“她不认得你们?” 落霞叹息着,将先前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陆离低下头来,看着苏轻鸢。 后者仰起头,忐忑地看着他:“我可以努力记住的,你不要生气……” “阿鸢!”陆离叹息一声,紧紧地拥住了她。 苏轻鸢有些疑惑: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伶俐的小丫头们见状,早已悄悄地退了下去。 苏轻鸢双手扶着陆离的手臂,努力地抬起了头:“刚才那些人……都是好人吗?” “当然。”陆离拍了拍她的背。 “那,我饿了。”苏轻鸢小声说道。 陆离愣了一下,俯身将她抱起来,送到了桌旁:“既然饿了,为什么不吃?” 苏轻鸢有些不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拿着筷子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试探着夹了一块豌豆糕。 陆离忽然明白了:“你不信落霞她们,怕她们给你下dú?” 苏轻鸢吸了吸鼻子:“我瞧着她们也不像坏人,可是……可是那个老女人笑眯眯地说话的时候,也不像坏人啊!她每天都说,我只要乖乖听话,就会做好菜给我吃,可是每天的饭菜都是有dú的,我又不敢不吃,挨饿太难受了……” 陆离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苏轻鸢抬头看见他满面怒容,又吓坏了:“你……气了?” 陆离摇了摇头,缓缓地放开手,替她揉了揉手腕上被攥红了的地方:“我不会生你的气。阿鸢,回家了……那些不好的事都忘记,好不好?”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命大,死不了的!小李子也说那dúyào没有伤到我的身子,只是当时很难受而已……” “难受?”陆离拧紧了眉头。 苏轻鸢见他脸色不善,便不敢说了。 陆离想问,却不敢。 他只好替苏轻鸢将她素日喜欢的几样菜挪到近前,低声劝道:“先吃饭吧。” 苏轻鸢依言低下头,乖乖吃饭。 陆离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这些日子的遭遇,与他在梦中所见所闻的一模一样。 那个梦,怎么会那样真实? 陆离一向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在那个梦之后,他却渐渐地有些信了。 等苏轻鸢放下碗筷之后,陆离忍不住问:“你连淡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会记得我?” 苏轻鸢转过脸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了头,耳根慢慢地红了起来。 陆离伸出手指在她通红的耳垂上拨弄了一下,轻笑出声:“说真的,你是不是在梦里见过我?” “你怎么知道?!”苏轻鸢愕然地抬起头来。 陆离的眼睛亮了:“果真梦见过?什么时候?梦里咱们做了什么事?” 苏轻鸢想了一想,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陆离觉得十分有趣,便凑近过来,衔住她通红发烫的耳珠,哑声笑问:“你这样害羞,莫非梦里发生了一些……嗯,有趣的事?” “你知道!”苏轻鸢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低下头把脸藏在了他的胸前。 陆离笑得愉悦:“这么说,咱们果真是心心相印、魂梦相牵了?” “不害臊!”苏轻鸢吃吃地笑了。 陆离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害臊?那天在梦里,你好像也不怎么害臊!” 苏轻鸢兜起被子把自己藏了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果然不是好人!” 陆离眉心微蹙:“你说谁不是好人?” 苏轻鸢被他严肃的神情闹得心里有些慌,眨眨眼睛没敢接话。 陆离脱靴上床,掀开被角钻了进去:“我都快饿疯了,为了怕你不舒服,我硬是忍到你吃饱喝足了才肯下嘴,你还说我不是好人?” “既然快饿疯了,你就先去吃饭嘛!”苏轻鸢往墙角里缩了缩,委屈地道。 陆离伸手将她捞回了怀里:“不错,确实该‘吃饭’了。” “喂,你别咬我啊!”苏轻鸢双手jiāo叉护住胸前,大叫起来。 陆离大笑:“不是你叫我先吃饭的吗?” “可我不是你的饭啊!”苏轻鸢急了。 陆离凑到她的耳边,吮着她的耳珠,轻笑:“你就是。而且是大餐。” “不要吃我……”苏轻鸢吓坏了。 “食物没有拒绝的权利。”陆离得意地笑着,像剥粽子一样解开了苏轻鸢的衣带,轻车熟路地摸了过去。 苏轻鸢迟钝的脑子转到现在,终于隐隐明白了他所谓“大餐”的含义。 她慌忙推了他一把,急道:“‘食物’没有拒绝的权利,可是‘食物’的孩子或许有的……” 陆离怔了一下,顿住了动作:“这小东西敢坏他爹娘的好事?” 苏轻鸢捂着肚子,闷声道:“它好像每天都在长大,我有点害怕……” “别怕,现在还不碍事。”陆离蹭着她的耳朵,低声笑道。 苏轻鸢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往陆离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古人云:‘食色,xìng也’。我连温饱都没有解决,哪有心思想别的!”陆离敛了笑容,认真地道。 苏轻鸢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离温柔地揽着她,笑道:“别怕。现在你虽然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但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你迟早会想起来的。现在,不要拒绝我。” “咱们……很多年了吗?”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不信?你摸摸这里!” “我知道你的心在那里,可是它也不会说话啊!”苏轻鸢皱眉。 “笨死了!”陆离无奈道,“它不说话,你不会摸摸它、哄哄它?” “可以这样的吗?”苏轻鸢温软的小手迟疑着在陆离的胸前摩挲着。 陆离低低地笑了出来。 苏轻鸢恍然惊觉:“你敢耍我?!” 陆离攥住她的小拳头,哑声低笑:“没耍你。它在说‘想你’,你乖一点就能听到了。” 梦中说梦 说: 快乐继续,幸福继续!~\()/~ 第92章 阿鸢不会害我的 时间已经过午,两人仍旧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苏轻鸢一遍一遍地用手指描摹着陆离的脸,目光澄澈,透着几分孩子气的欢喜。 陆离终于忍无可忍,攥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有些委屈,瞪着眼睛抱怨道:“越来越小气了!” “朕何时小气过?”陆离觉得有些委屈。 苏轻鸢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什么话来作答。 陆离拥着她,叹道:“你好像又瘦了,硌得我骨头疼。” 苏轻鸢用力在脸上捏了一把,皱眉:“没有瘦啊,我每天都吃好多!是你自己瘦了吧?我还没抱怨你硌得我骨头疼呢!” 陆离低下头,在自己的胳膊上捏了捏,苦笑起来。 苏轻鸢替他揉了揉眉心,疑惑地问:“你做什么这样愁眉苦脸的?是觉得我讨厌么?” 陆离叹了一口气:“如今你虽然回来了,可是那贼人却没有捉到,我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抓到你,如今却又这样轻易地把你丢在密室里,我猜不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苏轻鸢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陆离看到她的反应,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竟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阿鸢,当时贼人逃走的时候,为什么既没有带你走,也没有杀你?” 苏轻鸢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道:“她说我不听话,不好带走,不如杀了的好。可是小李子替我挡了那一刀……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们抓你做什么,你知道吗?”陆离追问。 苏轻鸢想了许久才道:“她说你是我的仇人,要我帮她毁掉南越,杀掉你。” “所以,他们其实是故意把你留下、故意让我找到你的。”陆离很快想通了这一点。 苏轻鸢茫然地眨眨眼睛,表示不解。 陆离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细细地推演了一番,忽然勾起唇角,冷笑起来。 苏轻鸢见了,心里有些害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离以为她冷,忙将她搂过来,又重新掖了一下被角。 “我不会害你的,你不要杀我……”苏轻鸢瞪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陆离随手在她头顶上拍了一把:“我何时说过会杀你了?贼人想利用你来害我,这个算盘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杀我,阿鸢也不会的。”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抿嘴笑了。 “皇上,程世子求见。”小路子在外面低声禀道。 陆离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苏轻鸢:“你想见程昱吗?” 苏轻鸢想了好一会儿,疑惑地问:“程昱是谁?是坏人吗?” “不是,他是咱们的朋友。”陆离专注地观察着苏轻鸢的脸色。 苏轻鸢有些不信:“如果是真的朋友来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 陆离笑了:“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苏轻鸢觉得莫名其妙,还是点了点头。 陆离心情大好,立刻披衣下床,向外面叫了声“请”。 程昱在屏外行过礼,急问:“我听说鸢……她回来了?” 陆离转到外间,淡淡道:“阿鸢确实回来了。不过,你是听谁说的?” 程昱立刻露出喜色,搓着手道:“是段然说的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很好,不劳你挂心。”陆离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程昱还要追问,又怕陆离不悦,一时有些为难。 苏轻鸢胡乱把衣裳套在身上,从屏后跑了出来,一头扎进了陆离的怀里:“你说他是咱们的朋友,为什么又对他凶巴巴的?” 陆离随手揽住她,笑道:“你听错了,我并没有‘凶巴巴的’。” 苏轻鸢将信将疑,又看向程昱:“多谢你惦记我。我还好,并没有受什么伤。” 程昱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苏轻鸢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挂在陆离的脖子上始终没有撒手。 陆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回去歇着,我和耀之还有话说。” “你们好好的说话,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就在这儿坐着,又不碍事!”苏轻鸢很不情愿。 陆离并不打算勉强她,程昱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了。 迟疑片刻之后,他微微躬身,向陆离郑重地道:“微臣有要事禀报,请皇上……移步御书房。” 陆离见他神色郑重,便安抚苏轻鸢道:“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一定要走吗?”苏轻鸢噘起了嘴,一脸不情愿。 陆离点了点头。 苏轻鸢“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狠狠地剜了程昱一眼:“坏人!” 程昱的脸色很难看,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 最终,苏轻鸢气冲冲地回到了床上,陆离和程昱一前一后出了养居殿。 程昱却也没打算去什么御书房。 刚刚出了养居殿,他便站定了脚步,神色惶急:“长离,你有没有觉得她……不太对劲?” 陆离板起了面孔:“你想说的‘要事’,就是这个?” 程昱迟疑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陆离冷笑一声,昂首道:“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阿鸢你不会明白的。” 程昱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你真的确定她……是真的‘她’吗?” “你想说什么?难道你想告诉我,这个阿鸢是假的、是旁人冒充的?”陆离面露嘲讽。 程昱有些为难,许久才道:“是真是假,你当然能分辨出来,可是昨日我到南街那边走了走,看见了几个不太对劲的人。他们的装束虽然与南越富家子弟无异,说话却不像京都口音。我特地找借口同他们攀谈过,看他们的言行举止,只怕十有八九是西梁贵族子弟。” “这跟阿鸢又有什么关系?”陆离皱眉,若有所思。 程昱急道:“若没有关系自然最好,可是万一……” 陆离靠着柱子站定,淡淡道:“只要她是阿鸢,就算有关系也无所谓。” 程昱怔住,许久无言。 陆离眯着眼睛想了一阵,神色有些复杂:“你把刚才的话说完吧。” 程昱反倒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陆离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朕只是想知道他们在耍什么鬼花招,希望能知己知彼而已。至于阿鸢,朕绝不会对她有半分芥蒂。” 程昱闻言只得说道:“西梁使臣总有十多天才能进京,如今在京城的茶楼里却出现了西梁人,这件事绝不寻常!先前你提到过,劫走鸢儿的人曾试图威胁你伏击北燕使团南越若与北燕开战,西梁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所以,这整件事会不会是西梁人所为?” 陆离细细地想了想,似乎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毕竟,单凭念姑姑一个寻常宫女,实在不太可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西梁……那是一个勇武好斗的民族。南越宫城地道的秘密若是落到他们手里,还真是一个大麻烦呢! 陆离缓缓地攥紧了双拳。 南越不好战,但是西梁百里家的人,当真以为南越软弱可欺吗? “皇上!”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咚”地一声跪下了。 “怎么回事?”陆离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 小太监抬起头来,急道:“贵妃娘娘昨夜受了点惊吓,后半夜就发起了烧。因不敢打搅皇上,只叫太医过来开了两副安神的yào,没想到烧得越来越厉害,这会儿已经昏过去了……” “惊吓?”陆离有些不信。 静敏一向是天不怕 ------------ 93.神雀  第93章 神雀 苏轻鸢听见陆离的声音,脸上立刻露出喜色。 但是下一个瞬间,她立刻又咬住嘴唇敛了笑容,努力地瞪大了眼睛。 奔向陆离的脚步,也在同一时刻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陆离张开的双臂尴尬地僵了一下,随后默默地放了下去。 苏轻鸢发出“哼”地一声,背转身去。 陆离略一迟疑,将目光放到了小李子的身上:“你是神雀国人?”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小李子慢慢地跪了下来,迟疑许久才道:“奴才从未听过‘神雀国’这三个字,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陆离冷冷地看着他:“你若是神雀国人,朕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单凭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腰斩车裂都不为过。” 小李子深深地埋下头,似乎是在思忖。 最后,他仍然坚持了原来的供述:“奴才并非神雀国人。皇上要治罪,奴才不敢申辩。” “既然如此,”陆离冷下脸来,“小李子蛊惑太后,干犯大忌,着即刻杖毙,不得有误!” 门外立刻便有执事太监领命,过来扭住了小李子的手臂。 陆离看向苏轻鸢:“母后不打算为他求情吗?” 苏轻鸢转过身来,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皇帝说笑了。你是天下之主,你要杀谁就杀谁,哪里轮得到我来求情?” 陆离微蹙了眉心,脸色有些难看。 苏轻鸢冷笑着起身走过来,要从他的身边绕过去。 “阿鸢!”陆离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苏轻鸢仰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陆离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小李子有罪当死,念其护卫太后有功,暂免死罪,拔舌断腕罚作掖庭苦役,以示惩戒!” “奴才谢皇上隆恩!”小李子跪扑在地,高声道。 陆离细细地观察着苏轻鸢的脸色,却一无所获。 小李子被拖了下去,再未多发一言。 只有苏轻鸢注意到,他最后回头看的那一眼,似乎有些歉意,又像是带着几分担忧。 “阿鸢,你要去哪儿?”陆离攥住苏轻鸢的手腕,把她拖回了怀里。 苏轻鸢冷声道:“你既然称我为‘母后’,我自然该回我自己的宫里去。老在你这里不明不白地混着,我亏心不亏心呐?” “母后现在才知道‘亏心’,是不是晚了些?”陆离抬头向零乱的床上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苏轻鸢仍然冷冷地看着他。 陆离皱了皱眉头:“小李子的事,你若觉得不妥,朕可以赦他无罪。” 苏轻鸢嗤笑一声:“你老提小李子做什么?是因为心里发虚,怕我责问你,所以才要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蒙混过关吗?” “奇怪,朕的心里有什么好发虚的?”陆离有些不解。 苏轻鸢愣了一下,黯然地低下了头:“是呢……你有什么好心虚的?你没有错,是我逾越了。” “阿鸢?”陆离的心里忽然有些慌。 苏轻鸢挣脱了他的手,冷声道:“我记不得小李子是谁,但至少今日,他是我的人!就算他再怎么罪大恶极,也应该由我来下令处斩!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你这样着急惩处他,甚至连问都不肯问我一句,就是为了打我的脸,对吧?皇上真是费心了!你若觉得我失了本分、逾越了规矩,明白告诉我就是了,何必旁敲侧击,给我这样的下马威!我如今虽有些糊涂,眉高眼低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要以为我是真傻!” “阿鸢,你多心了。”陆离退后两步拦住门口,叹了口气。 苏轻鸢撇了撇嘴,转过脸去不肯回应他的目光。 陆离走过来抱住了她的肩膀:“阿鸢,方才是我急躁了些,可是从前你和我一向不分彼此,芳华宫和养居殿的奴才都默认了你我二人都是他们的主子——我没料到你会为一个奴才跟我生气。” “不分彼此?真的有那么好吗?”苏轻鸢眯起眼睛问。 “当然。”陆离郑重地点了点头,以示真诚。 苏轻鸢勾起了唇角:“这么说,你的贵妃,也就是我的贵妃咯?” “这跟贵妃又有什么关系?”陆离皱眉。 苏轻鸢阴阳怪气地道:“没关系就不能提吗?我的奴才你随便打随便杀,你的贵妃我却连提都不能提一个字,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分彼此’?” 陆离低下头看了她很久,忽然笑了:“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脑筋也没有从前清楚了,这醋劲儿倒是半点儿也没减少!我确实抽空去了一趟毓秀宫,是谁多嘴告诉你的?” 苏轻鸢昂首道:“是淡月说的。她确实不该多嘴告诉我这件事,你叫人打死她吧!” 陆离哭笑不得,揉着苏轻鸢的头发一个劲地叹气:“醋缸都打翻了,这可怎么好!” 苏轻鸢烦躁地甩开他的手,只管生气。 陆离只得叹道:“静敏是贵妃,又跟西梁有些瓜葛,身份非比寻常。她昨晚受了些惊吓,我总不能不管不问——我只过去看了一眼便回来了,连话都没有同她说一句,这也值得生气?” 苏轻鸢甩了甩衣袖,冷声道:“不值得,可我就是要生气!我就是要打翻醋缸、就是要无理取闹,你打我啊!” 陆离笑了:“为什么要打你?你肯吃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轻鸢气呼呼地背转身去:“又被你绕糊涂了——你惩处小李子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就算我吃醋生气是无理取闹,那也是你无理取闹在先!” 陆离揉了揉鬓角,一脸无奈:“阿鸢,这是两件事!我惩处小李子,不是为了损你的颜面,而是因为他做了坏事。” “他做了什么坏事?”苏轻鸢不服气。 陆离正色道:“巫术、媚术这些东西,宫里是万万容不得的。他犯了大忌讳,纵然是你我二人,也没道理袒护他。” 苏轻鸢跺着脚,愤愤地道:“我何曾说过要袒护他?他犯了忌讳,你当面说清楚,难道我会不许你判他死罪么?你一面急冲冲地惩处他,一面又阴阳怪气地试探着我的口风,到底是什么用意?你是不是想说我是小李子的同谋,也该腰斩车裂以示公正?” “我该拿你怎么办!”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轻鸢怒气更盛:“还能怎么办?割舌断腕以示惩戒呗!” 陆离俯身将她抱回床上,无奈地叹道:“你是不逼死我不罢休!阿鸢,难道只许你疑神疑鬼乱吃飞醋,不许我提心吊胆惶惑不安吗?这些日子我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他却可以日日夜夜陪在你的身边,我妒忌他、想找他的茬,却又担心你回护他——这点儿丢人现眼的小心思,你非要逼我亲口说出来吗?” “什么啊……”苏轻鸢听得愣了。 陆离别扭地背转身去,不肯让苏轻鸢看见他的脸。 苏轻鸢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也是在吃醋?而且——是在吃一个太监的飞醋?” “……。”陆离很想把刚才的那番话收回来。 苏轻鸢拍着枕头大笑起来:“陆离,你连太监的醋都吃,下次要不要吃宫女的醋?方才淡月说她陪了我八年呢,没准儿我心里喜欢的人是她……” “你敢!”陆离黑了脸。 “呃?”苏轻鸢愣住了。 这个人……他该不会真的介意吧? “当皇帝的人,心眼那么小?”她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陆离黑着脸道:“朕就算是小心眼,那也是你教的!” 苏轻鸢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陆离俯下身,在她旁边侧躺了下来:“刚见面又要吵架,何苦呢?咱们都把小心眼收起来,言归于好,如何?” 苏轻鸢迟疑着,点了点头。 陆离松了口气,又向她解释道:“西梁的人很可能已经进京。如今我摸不透他们对静敏是什么态度,所以面子上一定要过得去。何况静敏天真烂漫,一向对你也十分敬重,我没道理对她不管不问。” 苏轻鸢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离支起半边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现在,该轮到你向我解释了——巫术、媚术,都是怎么回事?” 苏轻鸢想了好一会儿,低下头闷闷地道:“我记不得那么多,只知道都是那个女人要我学的……媚术是小李子在教,我不喜欢。巫术是那女人自己教我的,我觉得……或许会有些用处。” “她叫你学那两种邪术,用来控制我?”陆离的脸色阴沉下来。 苏轻鸢有些胆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陆离扶着她的肩膀,沉声道:“你要对付我,根本用不着什么‘媚术’!” 苏轻鸢想了一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根本没有好好学嘛!小李子逼我学那些鬼东西,我就打他、骂他、拿簪子扎他,他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陆离松了一口气,心里又隐隐地觉得有些遗憾。 他压住心里那点儿奇怪的念头,继续追问:“巫术呢?” 苏轻鸢想了一想,认真地道:“巫术最初也是那女人逼我学的,但后来是我自己想学了。那女人说我天赋过人,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超过她。” 陆离正色道:“你用不着超过她!你的身边有人保护,而她——我定会尽早除掉她,永绝后患!” 苏轻鸢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迟疑着道:“我记得,我想学那些东西,似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故……但是后来我病了,就忘记了。如今我的巫术连入门都算不上,却已经可以有点儿用处,也许学成之后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呢!小李子说,我没准儿可以记起从前的事……” 陆离沉下脸来:“不许学!” “为什么?!”苏轻鸢委屈地大叫起来。 陆离拧住她的手腕,急道:“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坏处!那女人是咱们的敌人,你怎么可以受她摆布!” 苏轻鸢急得都快哭了:“可是,我不想永远当个傻子啊!先前的事情,我几乎全都忘记了,最近发生的事也常常记不清楚……我总是做错事,一定会闹笑话的……” 陆离痛心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苏轻鸢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求肯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可是对我而言,已经不会有比如今更坏的结果了!你知道,我即使变傻变疯、失了理智,也断然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找回完整的自己呢?” “你觉得……现在的状态是不完整的吗?”陆离哑声问。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离思忖许久,终于叹道:“你想要的书,明日我去御书房替你找。你不要勉强,一旦发现不对,必须立即停止!” 苏轻鸢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一定不会胡闹!” 陆离抓住她的手指,叹了口气:“总是拗不过你,我只怕以后会后悔……” 苏轻鸢“嗤”地笑了一声:“你是害怕将来死在我手里吧?” 陆离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反而大感诧异:“真的怕我?你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那么胆小?” 陆离掖紧被角,无奈道:“一个来自巫族的身份不明的女人、一个神雀国秘术的传人——你在这样的两个人手里困了那么多天,连心智都被他们害得有些糊涂了,我怎么能不担心?” “神雀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苏轻鸢一脸茫然。 陆离叹道:“神雀曾是南越的属国,后来叛向北燕,给南越添了一场很大的麻烦。当时昭帝爷大怒,派兵平了神雀……” “也就是说,神雀国的结局,跟巫族是一样的了?”苏轻鸢脱口而出。 陆离思忖许久,认真地斟酌着词句:“关于巫族的事,如今能查到的典籍少之又少,就连史官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但神雀国那件事,内情其实颇为复杂。” 苏轻鸢苦恼地揉了揉鬓角:“又是巫族又是神雀的,怎么那么麻烦啊?我记不住那么多名字……” 陆离拿开她的手,自己替她揉着鬓角,笑道:“南越原本有九个属国,神雀曾经是其中之一。这次进京朝贺的有七个,只有最为荒僻的落滩国没有来。至于巫族——那是多年前深山之中的一个隐世宗族,不算属国的。” 苏轻鸢听得昏昏欲睡,许久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陆离叹道:“传说巫族秘术能掌控人心、上通于神,所以多年之前三大国都对他们颇为忌惮。大约在二十年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巫族不知怎的忽然销声匿迹,天下人着实为此高兴了一阵子。想来,巫术、蛊术那些东西必定是不容于天,这也是我不喜欢你修习巫术的原因。” “只怕不是‘不容于天’,而是‘不容于人’吧?”苏轻鸢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 陆离笑了一笑,没有反驳她的话,却又斟酌着道:“神雀国的秘术与巫族不同,却比巫术更加神秘——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自幼便能通阴阳、知兴替、料事于先……” “那不就是招摇撞骗的神棍吗?”苏轻鸢来了兴致。 陆离摇头笑道:“他们是有真本事的。南越立国数百年来一直有尊奉国师的传统,国师无一例外都是神雀国人,就是看中了他们的占卜之术。” “所以,你不杀小李子,是想让他当国师?”苏轻鸢瞪大了眼睛。 想到小李子可能从一个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为国师,她便觉得十分有趣。 国师哇,听上去多神气、多了不起!提到“国师”二字,人人都会想到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模样,如果小李子当了国师—— 不管怎么样,他的胡子是注定长不出来了! “想什么呢?!”陆离用指尖点了点苏轻鸢的额头。 苏轻鸢忙垂下眼睑,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来。 陆离见状便继续道:“除了极少数的占卜师之外,神雀国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但在神雀贵族之中流传着一种隐秘的媚人之术,据说长期修习者非但容色倾城、青春永驻,更有勾魂摄魄之能。” “小李子懂媚术,所以你疑心他是神雀国贵族?”苏轻鸢立刻抓住了关键所在。 陆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解释。 陆离随手把玩着她的发丝,沉吟道:“当年神雀国被灭的事,典籍记载同样模糊不清,我总疑心其中另有内情,所以想留下小李子详加审问。这件事不必着急,他既然无心与此,我自然更不打算催他。” 苏轻鸢往陆离的臂弯里蹭了蹭,闷闷地问:“真的有那样神奇的术法吗?如果朱雀国的贵族女子个个容色倾城,南越皇帝的后宫里岂不是要成了神雀的天下?你该不会是心向往之,所以想向小李子打听神雀有没有女子存世吧?” 陆离瞪了一眼,无奈地苦笑起来:“你真是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给自己找到醋喝!南越以媚术为旁门左道,自太祖初年便有严令传下,严谨宗室子弟纳娶神雀女子为妻妾——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我不信你不眼馋!”苏轻鸢皱了皱鼻子,闷声道。 陆离又好气又好笑,一脸无奈。 苏轻鸢看见他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 这时,一个小太监又在窗外低声禀道:“毓秀宫来人传信,说是贵妃娘娘吃了药之后非但没有退烧,反而说起胡话来,扎手舞脚的胡乱打人。身边服侍的人都没了主意,太医也不敢上前,只说多半是中了邪祟。” 苏轻鸢“呼”地坐了起来:“这宫里,哪有什么邪祟!” 外面的小太监低声道:“毓秀宫的人说,宫里阴气重,邪祟是常有的。世间能镇得住邪祟的,恐怕就只有皇上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骗陆离去瞧她!”苏轻鸢气哼哼地道。 陆离跟着她坐了起来,欲言又止。 苏轻鸢横了他一眼:“知道你放心不下!你即刻过去就是了,谁抱着你的大腿不许你走了不成?” 陆离苦笑着揽住了她:“你陪我一起去。” “我累!”苏轻鸢闷声道。 陆离板起了面孔:“累了可以乘步辇,实在不成,我抱你过去也可以——总之你必须去,否则我怕你又要吃飞醋!” 苏轻鸢想了一会儿,昂起了头:“也好,我正要去瞧瞧那位贵妃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二人相携出门,叫了两乘步辇,果然一前一后地到了毓秀宫。 毓秀宫的小太监们看见陆离,立时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待看见苏轻鸢在后面,一个个的便都有些尴尬。 陆离等着苏轻鸢踏上台阶,然后才转过身去,同她一起进了门。 在廊下便听到了殿内的嘶吼怒骂,声声凄厉,令人惊骇。 陆离眉头微皱,低声向苏轻鸢道:“她似乎确实发疯了。你先不要进去,小心危险。” 说罢,他脚下停顿了片刻,快步走进了殿中。 苏轻鸢下意识地跟出两步,最终还是在门口停了下来。 只见殿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狂呼乱叫,死死地抓住了陆离的手臂,用力撕扯着。 苏轻鸢心里发急,却不便进去,只好吩咐小太监们过去帮忙。 关于静敏郡主的事,她一件都记不清了。但先前的敌意融在了骨子里,让她怎么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毓秀宫的一个小宫女走过来,恭谨地行了个礼:“太后病体未痊,不要在风口里久站了,请到阁中来坐吧。” 苏轻鸢确实觉得风吹得有些头痛,便点了点头。 毓秀宫暖阁,与静敏郡主的寝殿只有一墙之隔,苏轻鸢并不担心陆离会找不到她。 进了暖阁,果然通身舒泰,头皮也不那么紧绷着了。 先前那小宫女捧上茶,恭敬地跪了下来,双手奉到苏轻鸢的面前:“太后请用茶。” 外人给的茶点,苏轻鸢是不会轻易入口的。她顺手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这时她才注意到,除了茶碗之外,还有一个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那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片。 ------------ 94.你很期待被朕卖掉?  关于静敏郡主的事,她一件都记不清了。但先前的敌意融在了骨子里,让她怎么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毓秀宫的一个小宫女走过来,恭谨地行了个礼:“太后病体未痊,不要在风口里久站了,请到阁中来坐吧。” 苏轻鸢确实觉得风吹得有些头痛,便点了点头。 毓秀宫暖阁,与静敏郡主的寝殿只有一墙之隔,苏轻鸢并不担心陆离会找不到她。 进了暖阁,果然通身舒泰,头皮也不那么紧绷着了。 先前那小宫女捧上茶,恭敬地跪了下来,双手奉到苏轻鸢的面前:“太后请用茶。” 外人给的茶点,苏轻鸢是不会轻易入口的。她顺手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这时她才注意到,除了茶碗之外,还有一个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那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片。 第94章 你很期待被朕卖掉?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陆离才从殿中出来,到暖阁来找到了苏轻鸢。 苏轻鸢手中的纸团已经揉得粉碎,一摊手便碎成了许多片,连一个字都看不清了。 “等急了吧?你的脸色不太好看。”陆离牵起她的手,担忧地问。 苏轻鸢仰起头露出微笑,眼前却始终有几个字在虚空中飘着:“潜心练功,静待良机。” 潜心练功,静待良机…… 那个女人没有放过她,更没有从宫中消失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她的存在! 是啊,这宫里虔心奉敬她的宫女太监那么多,她怎么会轻易消失呢? 今后她虽然不能露面,却依然可以无处不在! 想到自己今后要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像提线木偶一样活着,苏轻鸢便感到不寒而栗。 “阿鸢,怎么了?”陆离唤了几声都不见苏轻鸢回应,脸色立时变了。 苏轻鸢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陆离牵着她走出暖阁,低声解释道:“静敏的病来得突然,太医说是中了咒术所致。事关重大,宫中不能不严查。” “嗯。”苏轻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陆离攥紧了她的手:“适才我在审问毓秀宫的奴才,并不是有意冷落你。” “我看上去很像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吗?”苏轻鸢拧紧眉头问。 陆离郑重地点了点头:“很像。” 苏轻鸢没有吵闹,只是凶巴巴地赏了个白眼给他。 陆离站定脚步,低下头来:“你有很重的心事不能跟我说吗?” 苏轻鸢努力翘起唇角,笑着:“你实在太多心了。我最大的心事也不过是闲吃干醋罢了,难道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陆离探究地看着她。 苏轻鸢定了定神,加深了笑意:“你这样小心地留意着我的心事,是不是因为你自己心虚?” 陆离见她露出顽皮的神态来,终于放了心,笑着反问道:“心虚又怎样?你要动手打人吗?” 苏轻鸢用指甲掐住他的掌心,低笑不语。 陆离忍着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心地扶着苏轻鸢上了辇。 众目睽睽之下,苏轻鸢只得放手。 陆离转身坐上了另外一架步辇,一面吩咐回芳华宫,一面叹道:“这些邪术在宫中屡禁不止,上次中招的是朕,这次又是贵妃……长此以往,宫中还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吗?这一次若不能斩草除根,朕只怕也无脸见人了!” “那是自然的。贵妃是你心尖上的人,可千万不能出事了,要不然你的脸面往哪儿搁呢?”苏轻鸢冷笑了一声,yīn阳怪气地道。 陆离低下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在芳华宫下辇之后,苏轻鸢快步走了进去,陆离却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终于抢在她关门之前跟了上来。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的贵妃中了咒术,正在受苦呢,你还不快去守着她?”苏轻鸢站定脚步,没好气地问。 陆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叹道:“先前的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这也要生气?静敏的事确实需要严查,但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你是那妖fù盯住了的人,这些邪术若不彻底肃清,最终受伤害的定然是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才不怕她呢!”苏轻鸢故意叉着腰,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 心里,却早已被莫名的恐惧填满了。 这座宫城的天空中,似乎罩着一张无形的网。看似风光无限的她和陆离,正是这网中无处可逃的猎物啊! “既然不怕,你抖什么呢?”陆离俯身将苏轻鸢抱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问。 “谁发抖了?”苏轻鸢恼羞成怒。 陆离抱着她缓步走进殿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鸢,你不在的这几日,漫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嘁!”苏轻鸢朝他呲了呲牙,以示不屑。 陆离转过屏风,走到床边将苏轻鸢放了下来:“你不信?” “我的一辈子可没有那么短!”苏轻鸢缩进被子里,探出头来扮了个鬼脸。 陆离哭笑不得:“你这是在诅咒我、说我会短命吗?”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你会短命?这么说,你所谓的‘像是过了一辈子’其实也并没有十分漫长,对不对?”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陆离无奈苦笑。 苏轻鸢笑嘻嘻地眨了眨眼。 陆离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阿鸢,这一阵子,苏将军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有些害怕。” “苏将军?那是谁啊?”苏轻鸢一脸茫然。 陆离微微一愣,随后苦笑起来:“原来你连他也忘记了?苏翊是你的父亲,一心想谋夺南越天下……前段时间咱们在皇陵跟他文斗了一场,阵势还挺大。” 苏轻鸢听得糊里糊涂,许久才试探着问:“所以,我父亲是坏人?” 陆离失笑:“你为什么不疑心我是坏人?” 苏轻鸢想了好一会儿,闷声道:“我不知道。” 陆离拥着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算不算坏人,总之我和他是死敌,必有一战的。” “我不会帮他的,我又不认识他!”苏轻鸢立刻表态。 陆离微微一笑:“我知道。他一直想害我,你却从未帮过他……阿鸢,这一点,我从未担心过。” 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叹道:“近来我总有些疑心,怕他又生出新的yīn谋诡计来。几个属国的使臣近几天便到了,西梁和北燕也会在月底之前进京……到时候京城之中必定会有许多暗流汹涌。若是苏翊有心趁此机会兴风作浪,我只怕未必能招架得住!” “咱们要不要到将军府去看一看,探探虚实?”苏轻鸢立刻兴致勃勃地坐了起来。 陆离无奈地按着她躺了回去:“你以为那只老狐狸是傻的,会老老实实地等着咱们去探虚实吗?” 苏轻鸢拧着眉头想了想:“不能探虚实,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不成?没准儿这会儿他正在招兵买马cāo练将士,盼着有朝一日能将你赶下龙庭……” “我不怕他招兵买马,只怕他又有什么yīn损招数!”陆离忧心忡忡。 苏轻鸢若有所思:“你担心他会跟使臣勾结吗?若是不好探他的虚实,咱们倒可以试试从各国使臣们的身上下手!我就不信,那些进京朝拜的属国使臣有胆子跟着他造反不成?至于西梁、北燕……若没了属国里应外合,他们只怕也未必打得进南越的江山!” “也只能如此了,”陆离苦笑道,“只可惜正式朝见之前,我见到属国使臣的机会不太多,只能再等等了。” 苏轻鸢狡黠地转了转眼珠:“不能正式召见他们,你就不会想别的法子吗?比如召人陪你下棋、比如在宫中设宴听戏、比如宫外茶楼偶遇、比如在戏楼妓院不打不相识……” “朕是皇帝,你当朕是一个成日斗鸡走马不干正事的纨绔子弟吗?”陆离黑着脸质问。 苏轻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当皇帝就不能当纨绔子弟吗?一天到晚端着皇帝架子,你难道从来不觉得累?” 陆离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苏轻鸢往他的怀里蹭了蹭,笑道:“我是不是很混账?你想做个明君、仁君,我却只劝你胡闹……” “你确实很混账!”陆离板起面孔,正色道。 苏轻鸢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陆离便叹道:“你做的坏事,又岂止劝我胡闹这一件?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一肚子的雄心壮志都没了,每日里只剩下了儿女情长,忙里偷闲琢磨的全是小女儿家的鬼心思,再没有半分耐心用在正途上!你进宫以来更是变本加厉,我连孝悌lún理都顾不得了,冒着被天下人耻笑辱骂的危险也要跟你好……为了你,我早已做不成明君了,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苏轻鸢听得冷汗涔涔,惶愧不已:“原来我真的那么坏……可是,我该怎么负责啊?” “当然是要对我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天下人如何骂我,你都要对我好!”陆离郑重地道。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些委屈:“可是……你不需要对我好吗?” 陆离伸手将她勾了过来:“你说呢?” 苏轻鸢想了一想,闷声道:“不需要的吧?你是皇帝,那么多人争着抢着想对你好……” 陆离敲了敲她的额头,无奈道:“这么笨,以后可怎么办啊?” “你嫌我笨,以后再纳几个不笨的嫔妃就是了!”苏轻鸢气呼呼地抱怨道。 陆离笑呵呵地揽紧了她:“那怎么行?我就喜欢你这样笨乎乎的,将来若是日子过不下去,我就把你卖了……” “卖给谁?”苏轻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陆离皱起了眉头。 苏轻鸢拽着他的手臂,急道:“如果真的要卖了我,你可不能把我卖给很凶的人家!我不喜欢挨骂,我很娇气的!最好你把我卖到老实巴jiāo的读书人家里,那样就算要打架,他们也打不赢我!” “看样子,你很期待被朕卖掉?”陆离黑着脸质问。 苏轻鸢一脸委屈:“不是你先说要把我卖掉的吗……” *** 延禧宫。 淑妃苏青鸾照例被宫女太监们拘束在院内,不许她随意走动。 甚至,厚重的棉衣里面还被人塞进了一只布袋,伪装成有孕在身的样子。 苏青鸾将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用力攥紧,眼中恨意汹涌。 掌事宫女秀娘看见了,立时冷下脸来:“娘娘可要小心些,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对自家儿女这样粗暴的!” 苏青鸾猛地抬起头来,冷声道:“我肚子里是什么东西,你比我清楚!狗奴才,你这样日复一日地羞辱我,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秀娘低头敛衽,神色平淡:“奴婢并不知道娘娘腹中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但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您的身家xìng命和荣华富贵,都在他的身上!” 苏青鸾站起身,大声冷笑:“你们把我当傻子哄吗?那个孽种落地之后,第一个被灭口的必定是我,我哪里还会有命在!” “娘娘的xìng命在不在,取决于您自己,旁人是帮不上忙的。”秀娘淡淡地道。 苏青鸾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说得没错,我的xìng命在不在,取决于我自己,而不是取决于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奴才!” 秀娘皱了皱眉头,隐隐觉得今日的淑妃有点儿不对劲。 苏青鸾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台阶:“秀娘,本宫今日想出去走走,你不会不许吧?” “娘娘病体未痊,不便出门。”秀娘一板一眼地道。 苏青鸾转过身来,优雅地看着她:“本宫已经多日未见姐姐了,总该过去问候一声才是。否则这宫中悠悠众口只怕又要说我不知礼数了。再说,这延禧宫又没有外人,你辛辛苦苦替我做的‘肚子’没有外人看见,那多可惜啊!” “娘娘有孕在身,宫中人人皆知,原不必刻意出去给外人看见。”秀娘冷声驳斥,脸色已不似先前温和。 “若是我执意要出去呢?”苏青鸾冷声追问。 秀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愿意做皇子之母的女人遍地都是,娘娘的命却只有一条。奴婢为娘娘着想,请您暂时安分几日该您出去的时候,芳华宫会派人来请的。” 苏青鸾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芳华宫,又是芳华宫!你们把我当什么?你们是芳华宫养的狗,我可不是!” 秀娘微微躬身,语气冷淡:“娘娘小心,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苏青鸾抓起桌上的一把围棋子,狠狠地扔到了她的脸上:“胎气,见鬼的胎气!我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胎气’!她苏轻鸢不知廉耻,怀上了那么个神鬼不容的孽种,为什么要我背黑锅,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她口口声声说疼我宠我,原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的竟是这样的如意算盘!亏我这些年一片诚心把她当亲姐姐看待,她却只把我当一条狗!” “秀姑姑,御膳房的人过来了。”小宫女在台阶下躬身道。 秀娘冷声道:“娘娘今日肝火有些旺,传几样清淡的小菜过来就是了。” 小宫女答应着退了下去,御膳房的小太监却自己走了过来,躬身行了个礼,抬头笑道:“奴才记下了。只是适才芳华宫的人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对淑妃娘娘的安康十分挂心,特地嘱咐了,请娘娘回一句话过去。” 苏青鸾愣了一下,冷笑道:“果真是我的好姐姐,时刻不忘挂念我的死活呢!你只管去御膳房传膳,姐姐那里,我亲自过去回话就是了。” “那倒不必,”小太监躬身道,“太后前日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娘娘,特地嘱咐了娘娘不必来探望的。奴才过来瞧瞧娘娘平安康健,说给太后知道,两下里安心就是了。” “哦?姐姐病了?”苏青鸾若有所思。 小太监低头 ------------ 95.不然呢?难道娶你吗?  第95章 不然呢?难道娶你吗? 冬至日,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 难得清闲的陆离躺在芳华宫的床上,看着窗棂上橘红色的日影,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苏轻鸢掐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你不会又打算在这儿躺一整天吧?” “怎么,你还有力气下床?”陆离立刻转过身来看着她,两眼放光。 苏轻鸢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连连摇头。 陆离有些失望似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又露出了满口白牙:“既然没有力气,就老老实实地躺着吧!来,到我怀里来,让我看看儿子醒了没有?” 苏轻鸢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气得满脸通红:“原来你还记得有个孩子?我只当你是不管他死活的!” “怎么会呢?”陆离眯着眼睛笑得很愉快,“咱们的孩子那么乖,从来不会在关键时候坏事,我疼他还来不及呢!” 苏轻鸢只想掐死他。 陆离看着她凶巴巴的模样,心头早已痒了起来。趁苏轻鸢还没醒过神来,他立刻扑过来将她压倒:“你瞪着我做什么?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昨晚到底是我缠着你,还是你缠着我?一直闹着不肯睡的人是谁?” “你!”苏轻鸢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惹上了一只河东狮,人生真是黯淡无光……夜里怎么喂都喂不饱,白天还要被抓被咬被瞪被吼……做男人好难啊!” 苏轻鸢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惹上这个无耻的男人的? 该不会是被他骗上钩的吧? 她仍然记不清从前的事,这样实在太容易吃亏,总免不了要被这个混蛋牵着鼻子走! 苏轻鸢“呼”地一声掀了被子,跳下床去。 陆离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却被苏轻鸢敏捷地躲过了。 “原来不是失脚摔下去的。”陆离松了一口气。 这时,苏轻鸢已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窗前。 陆离无奈,只得跟着起身,追了过来:“你的精神头似乎不错,看样子昨晚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 苏轻鸢打了个哆嗦,忙甩开他的“禄山之爪”,转身把自己塞进了宽大的太师椅中,背转身去。 陆离发出一声轻笑,弯腰抓住扶手,将苏轻鸢连同太师椅一起提了起来,转了个身。 于是,可怜的苏轻鸢再次失去了庇护,只好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拔腿便跑。 陆离忙放下椅子,两步追了上去:“你还敢跑?昨日是谁嚷肚子疼来着?” 苏轻鸢被他抓着手腕,心里又急又气。听见他质问昨日的事,她不免又添了三分委屈、七分心虚:“要不是你在后面追着我,我为什么要跑……” 陆离将她箍紧在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这样冒失,让人怎么放心?” 苏轻鸢咬住唇角,仰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所以,你还是嫌弃我?” 陆离无奈:“我哪敢嫌弃你?如今我只怕你嫌弃我!” 苏轻鸢闷闷地站了一会儿,低下头去:“你已经连着几天没去御书房了,外头朝臣们不知道说你什么呢!你多少也让我清闲半日……像这样一天到晚腻在一起,我总有些害怕。” “你害怕什么?”陆离不解。 苏轻鸢瓮声瓮气地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自古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的道理。你现在同我形影不离,我心里就会担忧将来相隔天涯,再不能相见……倒不如疏远一些,细水长流,或许还能得个长久。”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歪理?”陆离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苏轻鸢低头不语。 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不能说吗? 陆离低头看了她许久,无奈苦笑:“今日过节,御书房中并没有事情要处理。既然你这样嫌弃我,明日散朝之后我便去御书房,不来你这里了。” “好!”苏轻鸢立刻应下。 陆离的脸色有些难看,但瞧见苏轻鸢自己也是一脸失落之后,他就生不起气来了。 “难得天气晴好,今日咱们出宫走走如何?”陆离伏在苏轻鸢的耳边,低声问。 苏轻鸢愣了一下,偏过头来:“出宫?去谁家?今日家家户户都忙着祭祖,谁有心思理你?” 陆离放开手让她转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道:“谁家也不去!咱们微服出宫,赶庙会去!” “行吗?”苏轻鸢的眼睛立刻亮了。 陆离神秘地笑了:“除非你不想去,否则没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宫门哪有那么容易出……”苏轻鸢皱起了眉头,一脸为难。 陆离神秘地笑了笑,吩咐小路子出去传了步辇。 苏轻鸢换了衣裳跟着他出门,对出宫之事却仍然没抱什么希望。 上辇之后,陆离随口对小太监吩咐道:“去清音池馆。”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清音池馆,应该是一处宫苑吧?陆离所说的“出宫赶庙会”,会不会就是在宫里造一处与民间风情相似的景致,派一批宫女太监假扮百姓来自娱自乐? 如果是这样,她可不喜欢! “到了,就在这儿吧。”前面的陆离开了口。 两乘步辇一起停了下来,陆离快步走过来将苏轻鸢扶下辇,面露微笑:“这个地方,你可喜欢?” 苏轻鸢眯起眼睛瞧了瞧,只见阁楼戏台临水而建,栏杆回廊漆得红红绿绿的,看着倒是热闹,却哪里有半点儿像是庙会的模样? 陆离看出了她的不满,低头在她耳边笑道:“别急,咱们进去瞧。” 苏轻鸢略一迟疑,果然跟着他走了进去。 目的地是一间似曾相识的阁楼。苏轻鸢自然并不记得,她生辰那日正是在这间阁子里跟陆离厮缠了一阵子,然后才去了掖庭宫的。 陆离见她一脸茫然,心里有些失落。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小路子和侍卫们守住外面,然后抓住桌子的一个角,用力地掀了一下。 桌子并没有动,脚下的地面却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苏轻鸢大惊失色。 只见地面上缓缓地出现了一个大洞,一条长长的台阶,直通向幽深的地下。 苏轻鸢吓得连连后退。 陆离笑着挽住了她的手:“侍卫已经在下面等着咱们了。淡月彤云留下照看这里,落霞把琉璃灯点亮了,跟着我们下去吧。” 落霞答应了一声,果然在抽屉里找出两盏琉璃灯点亮了,一盏递给苏轻鸢,一盏自己拿着,一马当先地走了下去。 陆离小心地扶着苏轻鸢,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 身后的洞口缓缓合拢,周围立时陷入了黑暗,只有两盏昏暗的琉璃灯,摇摇晃晃地向前移动着。 这琉璃灯原是最适宜雨雪天气使用的。尤其是大雾天气,寻常灯笼都只能照出一个小小光圈的时候,这种小巧不起眼的玩意儿便更能派上用场了。 可是说来也怪,自从走下台阶之后,琉璃灯的光便渐渐地黯淡下来,微黄的灯光只能照亮脚下一两步的距离,光圈之中隐约能看到乳白色的雾气在不住地旋转着。 这样的奇景,实在不能算是有趣。 四周的黑暗像是有重量一样,从四面八方沉沉地压过来,闷得人喘不过气。 “娘娘,当心脚下。”落霞轻声提醒了一句。 远处立刻传来了“嗡嗡”的回音,仿佛某种怪兽正在呼啸而来。 苏轻鸢惊呼一声,往陆离的怀里缩了缩。 新的回音又响了起来。 “陆离,咱们出去吧!”苏轻鸢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陆离察觉到她在发抖,忙站定脚步,从荷包里取出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来,放在她的手里:“别怕,你看,这样就不黑了!” 夜明珠微弱的光,在这纯黑的地下世界里,竟果真比琉璃灯照得远些。 苏轻鸢勉强能看清潮乎乎的墙壁了,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几分。 可是,仍然不舒服。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是不是要把我关回原来的地方去?”苏轻鸢紧紧地揪着陆离的衣袖,不肯再走了。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陆离的心里有些慌。 苏轻鸢转过身,掀开他的披风钻了进去,浑身发颤:“陆离,你若是厌倦了,直接给我一杯毒酒就好……我不喜欢被关在这里,一点都不喜欢……” “阿鸢,不会的!”陆离终于意识到,问题远远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严重得多。 苏轻鸢死死地揪住陆离的衣襟,颤声道:“咱们出去好不好?我害怕……这里面有密室,里面藏着许多可怕的东西,那个女人会用很多种可怕的手段折磨我……我怕黑,她偏偏不许我点灯,把我一个人留在爬满了蝎子和老鼠的密室里;还有那些人——那些该死的太监,他们的眼睛红得像血一样,他们不是人,是这地底下冒出来的野鬼……” 陆离的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他慌忙抱起苏轻鸢,边跑边低声安慰:“都过去了!阿鸢,都过去了……” 这段地道其实并不长,不一会儿便有侍卫举着火把,从前面迎了上来。 苏轻鸢察觉到周围亮堂了许多,终于试探着探出了头,瞪大眼睛看着侍卫手中的火把。 陆离松了一口气,忙道:“别怕,咱们只是从这里出宫去!这里没有密室,没有坏人,也没有蝎子和老鼠……” 苏轻鸢依旧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神情紧张,并不接他的话。 于是剩下的路,陆离便走得格外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前行的。 大约一刻钟之后,前面出现了亮光,那是侍卫们打开了一个出口。 苏轻鸢觉得自己仿佛熬过了几百年,酸痛的眼眶早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 终于钻出洞口之后,陆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苏轻鸢已伏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阿鸢,不怕,不怕了……”陆离只好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劝着。 苏轻鸢的心脏仍然跳得厉害,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是软的,好像被人抽掉了筋骨一样虚弱无力。她心里既害怕又委屈,很想抓住陆离狠狠地打一顿,却连松开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双手仍然揪着陆离的衣襟,她想放开,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陆离不厌其烦地帮她拍背顺着气,心里懊悔不已。 苏轻鸢这场大哭,没有出声,却比任何嚎啕更让人揪心。 陆离紧紧地拥着她,不住地叹气。 许是因为这几日太过愉快了,他竟忽略了苏轻鸢心里积存下的那些恐惧。 他以为事情已经揭过去了。 苏轻鸢忘记了许多事情。陆离以为那些可怕的遭遇也都可以不必再被记起了,却不知道恐惧早已深入骨髓,如跗骨之蛆一般,再难甩脱。 直到苏轻鸢哭累了,落霞才敢走过来,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她僵硬的发青的指尖捧在手中轻轻地揉着。 陆离替苏轻鸢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笑容:“哭够了没?若是没够,可以再哭一会儿。” 苏轻鸢摇了摇头,脸上仍是僵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落霞低声道:“娘娘肯哭一哭,倒未必是坏事。先前受的委屈若是憋在心里,恐怕后患无穷呢。” 陆离拉着苏轻鸢起来,扶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这几日,我已经叫人把那地道里里外外都搜过几遍了,密室也都找了出来。里面有兵器、有食物、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蛊术器具,但并没有发现老鼠和蝎子,更没有什么红眼睛的野鬼——你是不是记错了?”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陆离,似乎并没有听懂他的话。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鸢,你累不累?要不咱们回宫去?” “真的……没有鬼吗?”苏轻鸢不放心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窗外日影暄暄,哪里有什么鬼怪? 陆离攥着她的手,小心地扶她站了起来:“阿鸢,你仔细看看,这是咱们南越的天下,出门便是朗朗乾坤!纵然在某些见不得人的阴沟里会有一两只老鼠、有几个见不得人的妖魔,但他们挣扎不了太久的!你要相信,只要咱们一心,迟早会把他们一只只揪出来,挫骨扬灰!” 苏轻鸢怔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离叫侍卫推开门,牵着苏轻鸢缓步走了出去。 阳光照到身上的时候,苏轻鸢打了个寒噤,紧紧揪着的心脏终于放松下来。 她仰起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陆离小心地扶着她,轻声道:“咱们已经在宫墙之外了。这里原本是一处寻常的民宅,却有地道直通宫城之内——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我便叫人把宅子买了下来,如今你可以把此处当作咱们的另外一个家。” “地道,通往皇宫?”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她的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来。 陆离拥着她笑道:“虽然有地道,但这个洞口只能出不能进,所以宫外的人是不可能从这儿进去的,你不必担心。” 苏轻鸢想了一想,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南屋里换了装束,扮作寻常富贵人家的模样,出了大门。 苏轻鸢仍旧有些心神不属,陆离试探着想从她口中打听些什么,却没有明显的收获。 事实上,苏轻鸢自己已经不记得她在地道之中说过什么了。 她甚至不记得什么地道。对她而言,那样黑暗的地方,便是传说中的地府了。 陆离疑心那些可怕的东西只是苏轻鸢在惊恐失神状态下的想象,但他不敢向她求证,生怕她又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那段黑暗的日子,必是她不堪忍受的煎熬,他如何忍心再引她去回忆? 路过一家纸马店的时候,苏轻鸢忽然站定脚步,低声道:“陆离,我们不去地府,好不好?以后若是死了,咱们就在人间做一双游魂,餐风饮露、昼伏夜出……” “那不是要吓坏许多像你一样胆小的小姑娘?”陆离低头笑问。 苏轻鸢“嗤”地笑了出来:“可我不是‘小姑娘’了,我都要当娘了。” 陆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要当娘的人了,居然还那么胆小,又怕黑、又怕鬼,也不怕孩子笑话你!” 苏轻鸢仰头瞪了他一眼:“我不信你自己不怕!将来死后下地府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哭!” “我不哭,我还要保护你呢。”陆离笑道。 苏轻鸢下意识地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心里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有他在呢。 刚才她似乎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但是——那些恶鬼、那些从四面八方向她压过来的黑暗都没能追上她,因为有个人抱着她一路闯了出去,直到眼前重新出现了光…… 自那之后,无边的黑暗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苏轻鸢踮起脚尖,双手勾住陆离的脖子,很努力地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轻啄了一下。 陆离眯起眼睛,微笑起来。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冷笑。 陆离立时搂紧了苏轻鸢,身子紧绷起来,作出戒备的姿态。 苏轻鸢却全然没有把那声冷笑放在心上。她仍然勾着陆离的脖子,微笑着,一派坦然。 一个女子的声音凉凉地传了过来:“六哥,你不是说南越的女人都是温柔知礼淡雅如兰的吗?我瞧着怎么不像啊?人家可以当街搂搂抱抱亲来亲去的,比咱们那边最火辣的姑娘也不逊色啊!你先前还说这个样子在南越会被骂作粗鲁下流不知廉耻……” “不许乱说话!”一个粗鲁的男声打断了那女子的话。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缓缓地将手臂放了下来。 陆离重新勾住她的腰,轻笑:“开心点,不要被犬吠影响了心情。” 苏轻鸢轻笑一声,靠在了他的肩上。 身后那个娇艳的红衣女子拧紧了眉头:“六哥,什么是‘犬吠’?” “就是狗叫。”那男子认真地解释道。 女子立时火了,三步两步窜到前面来,拦住了苏轻鸢两人的去路:“喂,好端端的,你们凭什么骂人?” 陆离皱了皱眉头,并不情愿开口。 苏轻鸢细细打量着那个女子,忽然抿嘴笑了:“因为我们粗鲁下流不知廉耻啊!你再继续乱吠下去,我们不但会骂人,还会打人呢!” “打人?就凭你,一百个加起来只怕也不是我的对手!”那女子嗤笑一声,撸一撸袖口作出威胁的姿势。 苏轻鸢往陆离的身后一缩,扮了个鬼脸:“我才不会亲自跟你打呢,我又不傻!” “喂,你们南越的女人都这么怂包吗?”那女子气得柳眉倒竖。 苏轻鸢摊了摊手,坦然地道:“不是啊,只有我一个人比较怂包而已!” “你……”那女子气呼呼地瞪着苏轻鸢,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苏轻鸢眨了眨眼睛,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女子终于回过神,瞪着陆离质问道:“你怎么会娶一个既刁钻又无耻而且还怂包的女人!” “要不然呢?难道娶你吗?”陆离平静地反问。 那女子原本已气得通红的小脸愈发紫涨了起来:“我至少比她强多了吧?” 陆离皱了皱眉,仍然很不情愿回她的话。 倒是苏轻鸢探出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确实比我强多了——所以你喜欢的男人娶你了吗?” 那女子下意识地向那位“六哥”看了一眼,目光立时黯淡下来。 苏轻鸢的心里忽然有些歉然。 陆离重新将她揽到身旁,回头向那位“六哥”拱了拱手:“西梁来的客人,幸会。” 那位“六哥”跟着拱了拱手,露出笑容:“幸会。” 红衣女子气冲冲地奔回来,抱住了男子的手臂:“六哥,他们欺负我,你还跟他们客气什么?照我说,就该让他们尝尝咱们西梁人的手段才行!” “云雁一向口无遮拦,昂驹在此代为致歉,还请二位不要介意。”男子微微颔首,谦恭地道。 原来这位“六哥”,便是西梁的六皇子,百里昂驹。 陆离向苏轻鸢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微笑道:“她们女孩子家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未必是真心闹别扭。要说口无遮拦,我家这一个才是真的既尖酸又刁钻,还要请贵客多多宽宥才是。” “喂,你到底向着谁说话!”苏轻鸢和那红衣女子百里云雁不约而同地跺着脚大叫起来。 两个看上去极不好惹的女人,一个气势汹汹地瞪着陆离,一个委屈巴巴地瞅着百里昂驹,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而尴尬。 ------------ 96.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第96章 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直到四人一同走进茶楼坐了下来,这种诡异的气氛仍然没有消散。 百里云雁凶巴巴地盯着苏轻鸢:“喂,我想跟你打一架,你划出道儿来吧!” 苏轻鸢摊了摊手,一副无赖相:“我身子弱,风一吹就倒了。你若是失手伤了我,岂不伤了两国的和气?” 百里云雁立时泄了气:“真没劲!” 百里昂驹替陆离和苏轻鸢二人斟了茶,嗔怪地向百里云雁瞪了一眼:“你也忒没眼色了些!这位夫人有孕在身,正该珍之重之,岂能同你一样喊打喊杀的?” 陆离闻言脸色微变,迟疑片刻才道:“兄台只怕是看错了,她……” 苏轻鸢立刻在旁接道:“我只是吃得胖了些而已,哪里就像个孕妇了?你怕不是眼神不太好哦?” “怎么,竟然看错了么?”百里昂驹微微一笑,神情并不尴尬,倒像是早料到了二人会否认一样。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发慌,陆离更是暗中攥紧了拳头,神色复杂。 自从开始显怀以后,苏轻鸢一直十分小心,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宽松繁复的,为的就是方便遮掩孕肚。 百里昂驹是个异族男人,今日又是第一次见面,照理说不该看出什么来才对——若是他能看出来,宫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岂不是人人都能看出来了? 这个推论,让陆离的心里颇为不安。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 还有一种可能:也许百里昂驹并没有那样的火眼金睛,但他早已对南越宫中的隐事了如指掌,所以才会故意出言试探! 如果真的是这样…… 此人野心不小,本领只怕更加不小! 百里云雁探过头来,盯着苏轻鸢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狐疑地皱了皱眉头:“你实在不算胖啊!除了腰身宽些,别处都没什么肉,真的不是有娃娃了吗?” 苏轻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心中不免有些发慌。 百里昂驹悠闲地转着茶碗,笑吟吟地欣赏着苏轻鸢慌乱的神情。 陆离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转移了话题:“南越风物与西梁大有不同,贵客可还习惯?” 百里昂驹笑道:“十分习惯。西梁民风彪悍,虽是质朴自然,却难免粗俗了些;南越则更为沉稳内敛,贩夫走卒亦能彬彬有礼,实在令人赞叹。进京这几日,昂驹险些以为此处才是家乡了。” 陆离细品他的言外之意,暗暗心惊。 将南越都城当作家乡,他的意思莫不是要吞并南越? 苏轻鸢却抿嘴一笑,顺着百里昂驹的话头接道:“这样说来,没准儿你真的是南越人呢!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的母亲……” 百里昂驹脸色微变。 苏轻鸢浑然未觉,笑吟吟地说了下去:“……没准儿你的母亲是南越人,又或者你根本就是从南越过去的呢?” “不要乱说话!”陆离瞪了苏轻鸢一眼,却并无责怪之意。 百里昂驹青着脸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勉强勾起唇角,笑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百里云雁瞪大了眼睛:“什么‘百闻不如一见’?六哥这话没头没尾的,打哑谜么?” 百里昂驹轻敲着桌角,若有所思:“这两年听南边的先生讲学,只当南越国中人人谨守礼数,是个呆板无趣的国度,我心里当真是一百个不情愿来。不想近日到了南越都城,听了一些有趣的传言,才知道南越的趣事竟有那么多,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百里云雁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哪有什么有趣的事了?南越女子一个个扭扭捏捏的,说话细声细气跟蚊子似的,别扭死了!若是硬要说谁比较有趣,我倒想见见她们那个风流成性的皇太后!” 正在喝茶的苏轻鸢呛了一下,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离忙替她拍背顺气,紧张兮兮地攥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咳得差不多了,却伏在桌上不愿抬头。 什么叫“风流成性的皇太后”?这是在说谁呐? 百里昂驹微微一笑,接过了妹妹的话头:“确实,那位皇太后视世俗礼法如粪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一位巾帼豪杰!不过,咱们眼前的这位夫人言谈举止也是极为不俗,想必自身也是一位随性洒脱的奇女子吧?” “是吗?”百里云雁狐疑地打量着苏轻鸢,似是有些不信。 陆离攥住苏轻鸢的手,沉声道:“贵客为国事而来,却不进驿馆、不访重臣,反对我南越的女子津津乐道,是何道理?” “诶,”百里昂驹慌忙摆手,“国事多无趣,我关心那些做什么?这天地钟灵毓秀,尽在女子身上,南越的女子可比南越的国事有趣多了!” 陆离听得连连皱眉。 百里昂驹笑眯眯地道:“闲谈许久,尚不知道兄台大名——这似乎不像是南越的待客之道吧?” 陆离忽然冷笑起来:“怎么,六皇子竟然不知道?您二位从纸马店那里就开始跟着我们,难道只是因为我二人‘粗鲁下流不知廉耻’?” 百里昂驹一愣,随即抚掌笑了起来:“南越皇帝陛下倒是个痛快人,我们本以为至少还要多绕几百个弯子呐!” 苏轻鸢抿了抿唇角,微笑道:“只许你们西梁儿女洒脱直爽,我们南越人就只该喜欢弯弯绕么?” “太后娘娘既然不喜欢弯弯绕,又为何要对有孕之事矢口否认呢?”百里昂驹微笑着,悠悠反问。 事关重大,苏轻鸢不敢随意作答,一时有些无措。 陆离攥紧了她的手,微笑道:“我们南越的规矩,孩子落地之前是不许外人随意的,遇到居心叵测之人的时候更该退避三舍,否则不吉利。” “这么说,你们的事——都是真的?”百里云雁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在旁大叫起来。 百里昂驹微笑道:“果然,这样说话轻松多了。” 苏轻鸢担忧地看着陆离,欲言又止。 陆离冷笑道:“看样子,六皇子是有备而来了。我南越朝局动荡、立足不稳,西梁果然可以‘轻松多了’。” 百里昂驹微笑摇头:“对南越的朝局,西梁实在并无兴趣。我这次肯来南越,倒有一大半是为了你身边的这位——” 旁边的百里云雁立刻变了脸色。 苏轻鸢往椅子上一靠,眯起了眼睛:“这会儿,是六皇子自己开始弯弯绕了!西梁六皇子文韬武略天下闻名,岂会是那般无聊之人?您盯上我是何居心、丢下队伍偷偷潜入京城又有何目的,不妨直说吧!” 百里昂驹抚掌大笑:“果然是个不饶人的小辣椒,干脆爽利不输我西梁儿女!实不相瞒,您二位的风流佳话,昂驹在西梁也有所耳闻,为此特地叫人绘了太后娘娘的影像送到西梁遐思遥敬,故而今日一见,立即便将您二位认了出来——这是机缘巧合,却不是昂驹有意冒犯,万望二位勿怪。” “你们西梁人,一向那么闲吗?”陆离拧紧了眉头,一脸不悦。 百里昂驹无辜地摊了摊手:“旁人闲不闲与我何干?我只消自己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王,诗酒逍遥,今生心愿便足了!” “这么说,六皇子丢下队伍抢先混进京城,也只是为了早几天喝到南越的醇酒、看到南越的美人?”陆离沉声质问。 百里昂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正是。” 他二人你来我往说得热闹,百里云雁却觉得无趣,强拉着苏轻鸢的手,将她带出了雅间。 走出了陆离的视线,苏轻鸢有些不安:“你带我出来做什么?我是不能乱走的!” 百里云雁笑眯眯地伸出手,摸了摸苏轻鸢的肚子:“你放心,我知道你身子娇贵,不会累着你的!” 苏轻鸢躲避不及,被她摸了这一把,脸色立时变了。 百里云雁牵着苏轻鸢进了另外一个隔间,压低了声音问:“你当真是南越的皇太后,腹中怀的却是当朝皇帝的孩子?” 苏轻鸢皱了眉头,心里既愤怒又担忧:“这些浑话,你是从何处听说的?不要说是在街头上听来的,我可不信!” 百里云雁不满地拍了拍桌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矩?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才能回答你的!” 苏轻鸢迟疑许久,终于咬牙点头道:“是。” 百里云雁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竟然是真的?!先前听见那人的话,我只当是胡扯!好姐姐,我太佩服你了!” 苏轻鸢忍不住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她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妹妹来了? 这会儿倒不是纠结“姐姐”、“妹妹”的时候。苏轻鸢沉着脸冷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百里云雁向她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是你们南越人哦!不过不是京城的百姓,而是一个长得很难看的老头子!两个月前,我们刚刚准备启程前来南越的时候,那个老头子自称奉了一位南越将军的命令来求见六哥,鬼鬼祟祟地说了许多事,其中就有这一件!当时我和六哥都不信,他还指天发誓,说是如有半字虚言,就把脑袋摘下来给六哥当球踢!” 苏轻鸢怔怔地想了很久,迟疑着问:“除了这一件,他还说了什么?他求见六皇子,目的又是什么?” 百里云雁无辜地摇了摇头:“我哪里会记得那么多?我感兴趣的就只有这一件!而且后来六哥跟他谈事情的时候,就不许我在旁边听了!” 苏轻鸢定定地想了许久,始终没什么头绪,只得用心记下来,等回去之后说给陆离听。 这时,百里云雁却已热络地挽住了她的手:“好姐姐,你教教我好不好?” “教你什么?”苏轻鸢糊涂了。 百里云雁急得脸都红了:“就是……就是那个嘛!你知道的!” 苏轻鸢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心里有些慌:“‘那个’是‘哪个’?我不明白!” 百里云雁“嘤”地一声钻进了苏轻鸢的怀里,声如蚊蚋:“就是那种手段嘛!我看南越皇帝也不像是个目无伦常的狂徒,他肯跟你好,肯定是因为你的手段厉害!你教教我嘛,我认你当亲姐姐!” 苏轻鸢苦恼地拍了拍额头,手足无措。 百里云雁仰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苏轻鸢避不开她的目光,只得实话实说:“我全都不记得了。” “你说谎!”百里云雁气冲冲地瞪着她。 苏轻鸢举起三根手指作指天发誓状:“如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百里云雁愣住了。 苏轻鸢放下手,无奈道:“我真不记得了,而且这种事也不是可以勉强的,总得那个人心里有你才行……” “我觉得他心里是有我的!可他就是不肯跟我好,他还想把我嫁出去!”百里云雁坐直了身子,嘟着嘴愤愤地道。 “你是说……六皇子?他要把你嫁给谁?”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百里云雁跺脚道:“还能有谁?他带我到南越来,不就是为了把我嫁给南越皇帝?我跟你说,你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否则我进了南越的皇宫,一定跟你争宠!” “你若是有本事跟我争宠,也就不至于连百里昂驹都搞不定了。”苏轻鸢不以为意地道。 百里云雁气急败坏。 苏轻鸢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恶趣味,笑吟吟地看着她。 百里云雁急得都快哭了:“我诚心诚意地来求你,你却只肯看热闹!你们南越人都这么坏吗?” 苏轻鸢皱了皱眉,替她倒了一碗茶:“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跟他是亲兄妹,无论如何都不成的。” 百里云雁急得跳了起来:“我们不是亲兄妹!我母亲原先嫁过人,怀了我之后才被接进宫的!我的生父是一个守城小吏,跟百里氏皇族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苏轻鸢苦恼了。 百里云雁是公主,不管是不是西梁皇帝亲生的,她都没有嫁给百里昂驹的可能。 但这句话,谁都有资格说,唯独苏轻鸢没有。 她只能无奈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百里云雁,爱莫能助。 百里云雁揪住了她的衣袖:“你帮我想想办法啊!再迟一步,我真的要被他给塞到南越的皇宫里去了!” 苏轻鸢板起面孔,正色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为国和亲也是你的责任。再说了,嫁给南越皇帝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我喜欢六哥啊!连你也不肯帮我吗?我以为……我以为你会懂我的!”百里云雁无助地哭了出来。 苏轻鸢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了过来。 百里云雁抽泣着,低声道:“他知道我喜欢他!这么多年,宫里的人都欺负我,只有他肯待我好……他什么都依我,唯独不肯娶我!” “或许,他不肯娶你,才是真的待你好。”苏轻鸢摇头叹道。 百里云雁不解地拧紧了眉头。 苏轻鸢把自己的绢帕递给她擦泪,沉声道:“你一定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是得不到祝福的,就像我和陆离一样……不被世人所容的私情,只能躲躲藏藏掩人耳目,一旦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你愿意这样吗?” “我愿意!”百里云雁梗着脖子叫道。 苏轻鸢愣了一下,苦笑起来。 百里云雁狠狠地擦了擦眼泪:“只要他肯跟我好一天,我死也甘心!除了他,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我好,我为什么要在意那些人怎么想!” “你不在意,可是他会在意。”苏轻鸢冷声道。 百里云雁愣住了。 苏轻鸢眯起眼睛,审视着她:“六皇子也许是要做皇帝的,你忍心让他背负污名、被天下人耻笑责骂,甚至因为你的缘故与宝座失之交臂吗?” 百里云雁急道:“我可以不要名分,偷偷地跟他好,就像你一样……” 苏轻鸢立刻接道:“就像我一样,成为别人拿来威胁他的工具?” “我不明白。”百里云雁拧紧了眉头。 苏轻鸢缓缓地勾起了唇角:“你猜,这会儿他们两个在聊什么?” 百里云雁摇摇头。 苏轻鸢冷笑:“先前你说的那个老头子,就是南越某个居心叵测的叛贼派去同你的六哥联络的。他们或许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南越这边把我和陆离的事散播出去,就可以打着正义的旗号反叛,而你的六哥可以带领西梁将士打进来,内外夹击,陆离这个南越皇帝就算是当到头了。” 百里云雁脸色惨白,许久才道:“不至于那样吧……” 苏轻鸢低下头去,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胡乱画着些毫无意义的勾勾叉叉:“会不会到那一步,要取决于陆离和那个老头子谁给出的条件更诱人。无论如何,你的六哥都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的——陆离之所以会这样被动,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他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可以轻易被人拿住把柄,你说是不是?” 百里云雁吓得呆了。 苏轻鸢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所以,不管是为了你的性命,还是为了你六哥的前程,又或者是为了西梁的天下——总之,你认命吧。” “我不!”百里云雁很快昂起头,重新坐直了身子。 苏轻鸢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百里云雁擦了擦眼角,神色坚定:“我不会放弃的!我们西梁儿女不会像你们南越人那样弯弯绕绕!我要跟他在一起,那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旁人凭什么要管!” “你说得很有道理。”苏轻鸢展颜笑了。 百里云雁正色道:“六哥的性子最是慷慨直爽的,他要跟南越打仗,必定会亲自领着百万将士挥师南下,才不会跟你们南越的叛徒勾勾搭搭,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若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苏轻鸢微笑着,赞赏地看着她。 百里云雁抿了抿唇角,神色又有些失落:“我一向懂他,他却一直不懂我……他希望我离开他,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可是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我纵使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苏轻鸢心下恻然,许久才叹道:“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忍心而已。” “真的?”百里云雁狐疑地追问。 苏轻鸢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百里云雁抓住她的手,急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能帮我拿一个主意!他一直对我若即若离,我到底该怎么办?” 苏轻鸢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我实在帮不上忙。” “你跟南越皇帝是怎么开始的?”百里云雁穷追不舍。 苏轻鸢皱了皱眉,苦恼地道:“我实在记不太清了。或许是——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百里云雁听得大皱眉头:“这跟做饭有什么关系?!何况六哥也不喜欢吃米饭,他最喜欢吃的是烤羊肉……” 苏轻鸢苦恼地敲了敲脑门,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睡了他。” “啊?!”百里云雁终于听懂了。 苏轻鸢摊了摊手:“言尽于此,祝你好运。” 百里云雁皱着眉头想了很久。 苏轻鸢慢慢地站起身来,打算回去找陆离。 去路却又被拦住了。 百里云雁挡在她的前面,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你跟南越皇帝,当初就是那样……” 苏轻鸢黑了脸:“你自己的事,扯上我们做什么?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那一个,用不用悉听尊便!” “用用用,当然用!”百里云雁急得不住点头。 苏轻鸢反倒有些替她尴尬了。 百里云雁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急道:“可是我有些不太敢,你教教我好不好?如果……如果此事成了,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打听到那个南越叛贼的身份!”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微笑起来:“这事也不急,不如你先帮我打听到那个叛贼的身份,然后再来向我问计吧!” “你……你这是趁火打劫!”百里云雁气得白了脸。 苏轻鸢摊了摊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 97.有点儿心虚  虚 再次聚到一处的时候,四个人居然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轻鸢最先露出了笑容,rǔ燕归巢般地投进了陆离的怀里。 百里云雁一脸艳羡,百里昂驹却微微地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离揽着苏轻鸢,敷衍地拱了拱手:“二位,就此别过。”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百里昂驹微笑着,眼睛只盯着苏轻鸢。 苏轻鸢不适地往陆离的怀里缩了缩,翻了个白眼。 百里昂驹大笑一声,牵起百里云雁的手,转身走了。 陆离目送着二人的背影,面色yīn沉。 苏轻鸢担忧地扯扯他的衣角:“那个人是不是威胁你了?” 陆离疑惑地看着她。 苏轻鸢把先前从百里云雁那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忧心忡忡地道:“西梁民风彪悍,兵强马壮。如果咱们朝中有人同他们里应外合……” 陆离发出一声轻笑:“这不是你需要cāo心的问题。” “可是,事关重大……”苏轻鸢仍是忧心忡忡。 陆离拥着她下了楼,重新回到了街市上:“‘里应外合’这种手段,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百里昂驹不傻,这一脚浑水,他不会。” 苏轻鸢仰起头来看着他:“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如果不怕他们里应外合,你又是在担心什么?” 陆离低头沉默片刻,沉声道:“我只是觉得百里昂驹讨厌,这还不够吗?” 苏轻鸢有些诧异,细想了想之后,便微笑起来:“巧了,我也讨厌他。” 陆离小心地用手臂环着苏轻鸢的腰,神色冷然。 他确实讨厌百里昂驹,因为那个人看向苏轻鸢的眼神里写满了危险。 但最让陆离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百里昂驹似有意似无意地向他透露的一个信息。 安静了这两个月,有些人确实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这个冬天,只怕未必好过! 这时,苏轻鸢的注意力已经被街边小摊上红红绿绿的货品吸引住了。 陆离只得小心地帮她挡开人群,寸步不离地护在她的身后。 苏轻鸢拿起一只荷包,回头向陆离笑道:“你看这一个,像不像先前我……” 话未说完,她自己忽然怔住了。 陆离惊喜地攥住了她的手:“你记起来了?” 苏轻鸢苦恼地皱了皱眉,抽回手将荷包放了回去:“我忘记后面想说什么了。” 陆离叹了口气:“你是想说,刚才的那个荷包很像你先前给我绣的那一个。” “是这样的吗?”苏轻鸢有些疑惑。 陆离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只是颜色像而已。你绣的那一个,比这个丑得多了。” 苏轻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给你机会,重新说!” 陆离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绣的那一个,比这个精致多了。” “这还差不多!”苏轻鸢得意地昂起了头。 陆离苦着脸,仰头看了看天。 “天上有什么啊?”苏轻鸢也跟着仰起了头。 陆离竖起一根手指作了个嘘声的动作,低声道:“我看看天上有没有乌云,防止突然打雷劈到我毕竟‘睁眼说瞎话’这种事我不常做,有点儿心虚。” “喂!”苏轻鸢气得跳了起来。 卖荷包的老fù人在旁笑得眯缝了眼,一个劲地摇头。 苏轻鸢终于有些羞赧了,忙拉了拉陆离的手,转身便要逃走。 那老fù人却叫住了他们,拿起刚才苏轻鸢在看的那只荷包,塞回了她的手里:“我瞧着二位面善,这荷包就送给你了!” 苏轻鸢皱了皱眉:“怎么好白拿你的东西?落霞,把钱付了吧。” 落霞忙过来要付钱,那老fù人却笑道:“不瞒您说,老身是不靠这个赚钱的。儿子儿媳都孝顺,家里不愁吃喝,正是安享清福的好日子。只是我闲不住,家里那老头子又爱唠叨,我便隔三差五出来卖些针线活计,躲一躲他。” 苏轻鸢听得有趣,忍不住问:“这样冷的天,您在外头受冻,老伯就不心疼么?” 老fù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怎么不心疼?你瞧,他不是在那边的墙根底下蹲着呢嘛!每回我出门卖东西的时候,他总要跟出来,就怕碰上变天的时候赶不及过来帮我收摊!” 苏轻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见不远处的墙根下蹲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瞟着。 陆离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老fù人抿嘴笑道:“那老头子别扭着呢!你要问他是出来做什么的,他铁定不承认是来看我的!他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个样,嘴硬!我给他绣的荷包、做的衣裳,他心里喜欢得什么似的,嘴上偏要挑三拣四!有时候我生气了,夺回来不给他,他就打躬作揖赔不是,一点儿骨气也没有!看见你们如今的模样,我就像是看见了我们当年年轻真好啊!” 陆离挽着苏轻鸢的手,笑吟吟地道:“几十年后,我们两个若能活成您和老伯这个样子,今生也就不算虚度了。”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你上了年纪之后,也会变得很唠叨吗?” 为首的侍卫忽然面无表情地在旁添了一句话:“明明现在就已经很唠叨了。” 苏轻鸢一愣,忽然大笑起来。 陆离黑了脸,回过头去向那侍卫冷冷地剜了一眼。 侍卫缩着脖子退到一旁,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该chā话的,可是……他不是以为主子转xìng了嘛! 判断失误,判断失误啊! 这时落霞已经拿出银子来付了账,陆离见那老fù人似要推拒,忙拉着苏轻鸢快步离开了那个小摊。 身后,那老fù人还在笑着叫嚷:“别跑得那么快呀,你娘子的身子重,累着了她有你哭的!” 好容易躲出了那老fù人的视线,苏轻鸢忿忿地跺了跺脚:“从未见过那样聒噪的老妪!” “可是挺有趣,不对吗?”陆离重新揽住她的腰,笑得很愉快。 苏轻鸢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她为什么说我身子重?那么容易看出来吗?” 陆离的笑容微微一僵,许久才叹道:“应当是你离她太近的缘故,在宫里,一般的人都不敢抬头直视你的,所以不至于那样容易被人看穿。” 苏轻鸢勉强笑了笑:“如今这样,已经有那么多人看出来,再过一阵子还能瞒得过谁?” 陆离苦思许久,沉吟道:“民间服饰的式样到底还是简单了些,穿宫装应当尚能遮掩一阵。再过几个月,实在不方便出门的时候……” “我就装病不出门嘛!”苏轻鸢闷闷地接道。 陆离知道她心里生气,只得柔声劝道:“我每日到芳华宫去陪你,不会让你寂寞的。” 苏轻鸢抬起头来瞪他一眼,撇了撇嘴。 那只荷包还在手中攥着。苏轻鸢举到眼前细看了看,皱眉道:“也不见得就有多精致了我绣的那一个,真的差很多吗?” “不差,一点也不差!”陆离慌忙举手表态。 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怕她寻根问底,忙揽着她进了一家戏园子。 进门不久,很快就有跑腿的小厮迎了上来:“苏四小姐……” 苏轻鸢脸色微变。 那小厮忽然回过神来,吓得“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离忙放下手,沉声吩咐:“不要声张,安排一处包厢即可。” 小厮慌忙答应着,引着二人上了楼,选了一处视野极好的包厢安排下来。 陆离向侍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那小厮带了下去,不知关到何处去了。 苏轻鸢在包厢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脸苦恼:“我总觉得我来过这里,可是……再要细想的时候,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陆离拉她坐下,笑道:“你先前常在这种地方流连,来过有什么奇怪?没听刚刚那奴才叫你‘苏四小姐’么?你定然是这园子里的常客了!” “不会惹麻烦吧?”苏轻鸢有些担忧。 陆离淡淡地笑道:“放心,麻烦没那么容易找上门来的。” “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出门……”苏轻鸢的心里十分苦恼。 原来她先前竟不是个安居绣楼的千金小姐。市井之中有那么多人认识她,她哪里还敢同陆离一起四处闲游? 这时戏台上早已开锣,热热闹闹地唱得正欢,一时却听不出唱的是什么,想来多半是新戏了。 苏轻鸢无心听戏,眼睛仍盯着包厢里的桌椅茶具,苦思冥想。 “不要费心神了,听戏吧。”陆离看见她紧皱的眉头,不免有些心疼。 苏轻鸢揉着鬓角,苦笑道:“近来我常常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却总是模模糊糊的……这滋味真不好受。” 陆离笑着搂过她,柔声安慰:“这样也很好,记不清过去的事,恰好重新开始。余太医说你是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我总怕你发昏犯糊涂,这两日看着倒还好。” 苏轻鸢烦躁地敲了敲桌子:“没有发疯,就算很好了吗?可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你一直不喜欢我回忆从前,是不是因为做过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怕我想起来?” “当然没有!”陆离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苏轻鸢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没有吗?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陆离神色尴尬,用力将苏轻鸢按进他的怀里,不许她抬头:“阿鸢,我最大的亏心事,就是从前待你不够好。” “太假了!就算你不许我看你的脸,我也知道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心虚’两个字!”苏轻鸢垂下眼睑,闷闷地道。 陆离一时有些无措,包厢的门却被人推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闯了进来:“姐姐,你终于来了!” 苏轻鸢忙从陆离的怀里挣出来,狐疑地看着那个男孩:“你……是我的弟弟?” 男孩迟疑着点了点头。 陆离攥住苏轻鸢的手,沉声道:“阿鸢没有弟弟。” 男孩急了,快步冲上前来:“姐姐,我是虫儿啊!你先前说过认我做弟弟的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已经小半年没有到咱们这里来了,我每天都在盼你……” 苏轻鸢拧着眉头想了半日,始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一个“草儿”、“虫儿”的。 陆离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看着虫儿热切的目光,他的心里一阵不舒服,忙把苏轻鸢藏到自己的身后,同时向虫儿递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虫儿眨眨眼睛,落下泪来:“姐姐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你上次临走的时候还说要听我唱戏呢,现在我可以唱得很好了,你却已经把我忘了……” 苏轻鸢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哭包闹得有些手足无措。 尤其是,这个孩子看着清瘦,个头却不算矮,居高临下地掉眼泪给她看,这种感觉还真有些怪怪的! 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虫儿:“阿鸢有些累了。你若真当她是你姐姐,就该即刻退出去,还她一个清静!” 虫儿瞪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苏轻鸢:“姐姐,这个人是谁?程大哥就不会像他一样凶!程大哥呢?他今天为什么没有陪你来?” “程大哥又是谁?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苏轻鸢从陆离的身后探出头来,狐疑地问。 虫儿跺着脚急道:“就是先前常常陪你来听戏的、对你很好的那个程大哥啊!上次也是在这个包厢里,我还看见他亲你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就算吵架,你也不能跟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好啊,他这么凶,以后没准会打你的……” “你再这样胡言乱语,我没准会先打你的!”苏轻鸢跳了起来,怒冲冲地吼道。 陆离忙按住她的手:“别动气。” 苏轻鸢气得脸色发白:“我不认识什么虫儿,更不认识什么程大哥!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到这里来胡言乱语!” 虫儿见她声色俱厉,受了惊吓,哭得更厉害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记得了?前年我被师父打得半死,是姐姐和程耀之大哥一起把我救了下来,后来姐姐常到这里来听戏,多半也都是程大哥陪着……我们园子里的人私下里还在议论你们什么时候会成亲呢,谁知道后来你们都不来了……” “你说的程大哥,名字叫‘程耀之’?”陆离忽然冷声追问了一句。 虫儿打了个哆嗦,许久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苏轻鸢忽然有些发慌,担忧地看向陆离:“我不明白……程耀之是谁?我真的认识那个人吗?” “程耀之……程昱,原来你们以前常到这里来?倒瞒得我好!”陆离低下头去,发出一声冷笑。 苏轻鸢愕然地看着他,缓缓地放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 陆离拍手叫了外面的侍卫进来,沉声吩咐:“把这奴才带回宫去,朕要亲审!” 苏轻鸢看着他的脸色,不由得心惊ròu跳。 等侍卫们带了虫儿出去,重新关上门,陆离才缓缓地低下头来,攥住了苏轻鸢的手:“别怕,没事的。”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要审问他,在这儿审就是了,为什么要带回宫去?你是要避开我吗?你是不是已经信了他的话……” 陆离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阿鸢,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把他带回宫去严加审问,我不放心。” 苏轻鸢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发寒。 *** 延禧宫。 苏青鸾坐在镜前,细细地替自己梳了个端庄华贵的牡丹髻。 秀娘走进来看见,皱了皱眉头:“娘娘又不出门,何苦要费这番工夫?” 苏青鸾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不出门便不妆扮了么?本宫的位份没有废,依然是南越皇宫中的淑妃娘娘,自然应当时时修饰容颜,不能失了皇家的仪度。” 秀娘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只得放弃这个话题,低头道:“御膳房的来喜在院子里,说是娘娘要的糟鹌 ------------ 98.都是自家人  做不成了,特来请罪。” 苏青鸾细细的眉梢挑了一挑,现出两份薄怒来:“我等闲也不向他们要什么吃,难得要一回,偏就做不成了?你叫他进来,我当面问他!” 秀娘出门去把人叫了进来,果然正是上次那个小太监。 苏青鸾沉下脸来:“本宫不过是病中不能走动而已,还不算彻底失宠呢!你们就这么急着踩我,赶着向旁人卖好去了?” 来喜慌忙跪下去,额头“咚咚”地磕在地上:“奴才们不敢轻慢娘娘,只是贵妃娘娘那里今儿要了十几只鹌鹑过去,说是小厨房里要用;剩下的几只又被良嫔娘娘要了过去……奴才们有心拦着,可大小都是主子,哪有奴才们说话的份呢……” 话未说完,苏青鸾已抓起一只茶碗,“哐啷”一声扔了过去。 秀娘拧着眉头,沉声道:“御膳房确实有些不像话!贵妃娘娘那里也罢了,良嫔是什么身份,也敢跟延禧宫抢东西?” 苏青鸾咬着牙,恨声道:“她们变着法子踩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刻也耐不得了!今日你们若不能给本宫一个说法……” “娘娘请息怒,”来喜忙叩头道,“奴才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可别是嘴上哄我的吧?”苏青鸾冷笑。 来喜抬起头来,正色道:“娘娘请放心。今日是冬至佳节,奴才们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娘娘扫兴。头晌的时候,买办已经去西边淘弄好东西去了,晚上说不定有新鲜玩意儿送过来,奴才们一定瞪大眼睛瞧着,有好东西第一时间给娘娘留一份出来。” 苏青鸾眯了眯眼睛,低声冷笑:“你们倒乖!焉知不是事情办不成,拿好话哄我呢?” 来喜忙又赌咒发誓,说了几百句好话,苏青鸾才懒洋洋地打发他出去了。 秀娘亲自送了那小厮出去,心里有些狐疑。 御膳房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认真负责了? 一向随遇而安逆来顺受的淑妃娘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饮食上这样讲究了? 事有反常,只怕…… 苏青鸾出门走到廊下,看着竹叶缝隙里透进来的斑驳日影,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出门了? 西边? 西边街市上,这会儿应该挺热闹吧? 有些人生xìng好动,纵使这段时日收敛了许多,终究也还是喜欢往热闹地方钻的。说不定如来喜所说,今日真的会有一两个不小的“惊喜”呢! 这样想着,苏青鸾忍不住仰起头来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秀娘回来看见,皱眉道:“娘娘,外面风大,您的身子贵重,还是进去歇着吧。” 苏青鸾抬起头来,露出微笑:“你放心,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对了,前两天你说良嫔在养居殿挨了打,如今怎么样了?” 秀娘勾起唇角,语带嘲讽:“前几日发烧得挺厉害,好歹捡回了一条命,说是xìng命无忧了。不过,那么重的伤,怕是总要有一两个月才能出门,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说起来,良嫔也算可怜。她的心眼本不坏,只因觊觎了自己不该肖想的东西,耍了些不该耍的手段,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是啊,她太蠢了。”苏青鸾冷笑。 秀娘垂首道:“有她做出头鸟,给宫里那些心存妄念的人做个样子也好。您瞧,现在宫里的娘娘们个个安分守己,省了多少口舌是非!” “是啊,一枝独秀,确实不会有什么是非。”苏青鸾笑得有些嘲讽。 秀娘没有接话,苏青鸾便又幽幽地叹道:“只有最无趣的冬天才会有一枝独秀。春天迟早会来的,到时候万紫千红满园盛开,她又如何能拦得住?” “皇上回宫了!”墙外一声欢呼,远远地传了过来。 苏青鸾勾起唇角,笑了:“秀娘,今日的家宴设在哪里?” 秀娘垂首道:“奴婢不知。娘娘怕是累了,还是早些歇下的好。” 苏青鸾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不慌不忙地道:“歇的时候还有呢,你先帮我挑一件鲜亮的衣裳吧。今儿过节,我总不能还穿这些灰扑扑的颜色,你说是不是?” 第98章 都是自家人 芳华宫。 苏轻鸢正抱着一本书冥思苦想。 陆离推门进来了。苏轻鸢抬头看见,忙把书藏了起来,挤出笑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离伸手从她的腰后把书抽了出来,放在桌上,俯身将她圈进了怀里:“审完了,就回来了。” 苏轻鸢微微一僵。 陆离没有继续说下去,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抱着她,右手却从她的肩侧伸出去,随意翻动着桌上的那本书。 苏轻鸢按捺不住,仰起头来看着他:“审完了,结果呢?” “你猜。”陆离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并没有露出完整的笑容。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无话可说。” “还有呢?”陆离合上书,低下头。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那天你说过,程昱是我们的朋友我想,他应当只是朋友吧。” “继续说。”陆离的语气依旧平淡。 苏轻鸢发现他今日的话格外少,心里不免愈发忐忑。 只有陆离自己知道,他若是再多说一个字,只怕就会控制不住笑出来。 苏轻鸢冥思苦想许久,只得又补充道:“我不相信那个虫儿的话……如果我真的跟程世子有什么暧昧,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记得他?我知道我近来时常迷迷糊糊的,可是就算在最糊涂的时候,我也知道‘陆离’这两个字是重要的;听到程世子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却连半点儿波动也没有,所以……那个罪名,我不接受!” 陆离笑了:“什么罪名?谁又打算安什么罪名给你了?” 苏轻鸢狐疑地看着他。 陆离抱着他一同在软榻上坐下,攥住她微凉的双手:“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番鬼话?你以为我带那奴才回宫里来审问,是为了给你定什么罪名?” 苏轻鸢黯然地低下头去:“你当然不愿意给我定罪名,但是……疑心总会有几分的吧?你若不疑心,又何必要审他?” “蠢死了!”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苏轻鸢,一脸愁容。 苏轻鸢扁了扁嘴,觉得有些委屈。 陆离拥着她,叹道:“你也不想想,怎么就那样巧,咱们刚进戏园子,那个奴才就知道了?咱们的包厢外面有侍卫守着,他怎么就那么容易闯进来了?学戏的孩子都是最会察言观色的,那小子怎么偏把最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 陆离苦笑:“你这小脑瓜,果真比从前钝了许多。这样简陋的一个局,从前你一眼就能看穿的。” 苏轻鸢想了许久,咬住唇角委屈地道:“关心则乱,我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关心则乱?你有什么好‘乱’的?难道你心虚?”陆离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 苏轻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偶尔会觉得心里没底,那有什么奇怪?” “蠢!”陆离作出了简短的评价。 苏轻鸢的心里更加委屈了。 她那个叫“虫儿”的便宜弟弟那样言之凿凿的,换了谁能不担心嘛!偏她又记不起从前的事,不心虚才怪呢……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许久,陆离就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终于,苏轻鸢鼓起勇气,抬起了头:“你的意思是说,你带虫儿回来审问,是因为你一早就察觉到他是受人指使来挑拨离间的,所以想查问他是受谁指使?” 陆离面露微笑:“还好,有救。” 苏轻鸢翻了个白眼,忽略掉他欠揍的表情:“那你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陆离敛了笑容,沉默许久。 苏轻鸢立时有些慌了:“怎么,很严重吗?是不是那个女人……” 陆离有些迟疑,许久才道:“指使虫儿来说那番话的人,是苏青鸾。”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一脸不解。 陆离只好把苏青鸾的一些事情细细地说给她听了,后面又解释道:“近来她有些不安分,淡月就吩咐了不许她出延禧宫的门。她身边的奴才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我本以为万无一失倒是小看了她。” 苏轻鸢想了一想,闷声道:“她一定很恨我吧?这离间之计虽然称不上十分高明,可是只要你对我有一丝儿疑虑,这场打击对我而言就是致命的了。而且,她身边连一个趁手的人都没有,竟还能安排下这样一计,可见心计手段也是不错的了。” 陆离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她只安排了虫儿一个人,就连虫儿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地在侍卫的眼皮底下闯进了包厢。” 苏轻鸢大惊失色:“你疑心侍卫有问题?可那些都是你的贴身近卫,怎么会……” 陆离咬牙:“他们的忠诚,没有问题。我细细地审问过他们,可是他们自己糊里糊涂,什么都说不出来,有几个人甚至完全没看见虫儿闯进了包厢。” “那么笨吗?”苏轻鸢有些不信。 陆离神色凝重,许久才道:“他们不是笨。要知道,他们身为侍卫,对危险的敏锐直觉都是自幼训练的。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虫蚁,只要稍有异动,他们都能察觉。” “这么说……”苏轻鸢疑惑了。 陆离沉声道:“虫儿已被斩首,所以他不可能是什么了不起的高手。唯一的可能就只会是侍卫受到了别人的控制至少是受到了干扰。” 苏轻鸢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先前看着的那本书上。 “你也觉得是她?”陆离沉声问。 苏轻鸢点了点头:“巫族秘术之中,确实有那样的手段。控制人心、制造幻景,都是最寻常的术法。你找来的那几本书,我越看越觉得心惊。” “如果不好,就不要看了。”陆离担忧地道。 苏轻鸢勾起唇角:“还是看看的好。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下去。前几日贵妃被人下咒的案子还没查出头绪来,如今咱们最信得过的侍卫又出了这样的事……” 苏轻鸢忽然打住话头,心里骤然一亮。 “怎么了?”陆离担忧地看着她。 苏轻鸢抬起头来笑道:“我一直惦记着学巫术,却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学,此刻才终于想起来了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侍卫,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那个人的控制,咱们若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巫师,整个天下都会成为她的傀儡!你想指挥着她的傀儡去抓她,那不是很可笑吗?” 陆离攥紧了双拳,眸色渐冷。 苏轻鸢转过身来往他的怀里一靠,笑道:“不用太担心,只要给我两三个月的时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陆离认真地道。 苏轻鸢不解。 陆离抚着她的肩头,叹道:“太医说你的身子需要静养,你却偏要去学那些费心费神的东西……更何况那些巫蛊之术都是旁门左道,难保不会有更可怕的后果!为了对付一个妖fù,损伤了你,这笔账也太不划算!” 苏轻鸢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所谓的‘旁门左道,不过是因为寻常人不懂罢了。我倒觉得,这些术法既然传承了那么多年,必定有其过人之处。术法本身没有正邪之分,只要不来做坏事,就不算是旁门左道吧?” 陆离思忖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牵着苏轻鸢到妆台前坐下:“晚宴要开始了,你要不要重新梳一梳头?” 苏轻鸢往镜中看了看,闷声道:“不必梳了,chā几支簪子糊弄一下就是了。都是自己家的人,谁还能笑话我不成?” “怎么就成了‘自己家的人’了?”陆离觉得有些好笑。 苏轻鸢在镜中戳了戳他的脸,揶揄道:“我的儿媳fù们,怎么就不是自己家的人了?” 陆离有些气恼,立时俯下身来把她抵在了妆台上:“你的‘儿媳fù们’?” 苏轻鸢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冻僵了的鹌鹑一样恨不得把脖子和整个脑袋都藏进肩窝里去:“那个……我其实……” 没等她把话说出口,陆离已经低头吮住了她的唇。 “唔……”苏轻鸢试图推开他。 陆离不客气地咬着她的嘴唇啃了个遍,双手更是肆无忌惮地伸进了她的衣服里面,乱揉乱摸。 厮缠许久,终于分开的时候,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乱了。 苏轻鸢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无声地控诉。 陆离邪邪地一笑:“母后的身子,真软。” “你混蛋。”苏轻鸢吸了吸鼻子,愤怒地瞪着他。 陆离重新勾住她的腰,笑得很愉快:“我承认我很‘混蛋’,可是你这个做‘母后’的,难道不也是乐在其中吗?” 苏轻鸢被他笑得面红耳赤,缩着肩膀不肯抬头。 陆离见状,更加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苏轻鸢反手往他腰上拧了一把,恨声道:“无耻之尤!” “你喜欢就好。”陆离笑得很欠揍。 苏轻鸢顺便又往他肚子上甩了一肘子,忿忿地坐直了身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你把我的嘴唇啃成这样,我还怎么见人?!” 陆离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嘴唇,心下有些恍然。 曾经有一次,他故意咬破了她的嘴唇害她出糗。那时的她狼狈万分,却又倔强得令人切齿。 彼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生还能有如此的幸运,还能跟她心心相印、再续前缘。 今日的岁月静好,实在已算得上是命运眷顾了。 陆离低低地叹了一声,温柔地帮苏轻鸢揉了揉唇角,打开妆盒挑了口脂,细细地替他抹在唇上。 苏轻鸢静静地看着陆离的脸,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又怎么了?”陆离慌忙缩回 ------------ 99.合卺嘉盟缔百年  第99章 合卺嘉盟缔百年 延禧宫。 苏青鸾坐在妆台前,认真地端详着镜中容颜清丽的自己。 眉眼已经画得十分细致,腮上没有打胭脂,唇上只浅浅地抹了一点儿桃花色,更显得苍白瘦弱,我见犹怜。 耳坠已经换到了第六副,秀娘终于忍无可忍,沉着脸走了过来:“娘娘,夜色深了,您该安歇了。” 苏青鸾抬起头,露出微笑:“更鼓还没敲呢,哪里就‘夜深了’?永安殿那边,家宴只怕还未开席呢。” 秀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家宴国宴,那都是旁人的热闹,与咱们何干?娘娘身子弱,正该早些歇着,断不该去为旁人的事费心费神、自寻烦恼!” “旁人的热闹?只怕也未必吧?”苏青鸾微笑着,身子挺得很直,目光凛然。 秀娘气冲冲地走出去,叫过一个小太监来嘱咐了几句。 那小太监忙躬身应着,尚未出门,却有人急冲冲地过来报信,说是永安殿有召,请淑妃娘娘即刻前往。 秀娘一愣,脸色霎时难看起来:“娘娘病着,怕是不方便出门……” 苏青鸾缓缓地站起身来,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圣上有召,岂敢不从?” 传信的小太监却也不是个有眼色的,闻言立刻纠正道:“不是圣上有召,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 苏青鸾脸上的笑容立时便僵了。 秀娘忙道:“既是太后下旨,那就更不必忙了。太后一向体谅咱们娘娘体弱,定然不会责怪的。” 苏青鸾发出一声轻笑:“若是姐姐的懿旨,我就更加没有不去之理了。秀娘,拿我的披风来吧。” 秀娘气得发怔,最终还是无力阻止,只得依言去把她的披风拿了过来。 苏青鸾乘了辇,一路上不住地催着快走,不过多时便到了永安殿。 殿中隐隐传来琴声,清雅脱俗,令人心神为止一爽。 那弹琴的却不是什么琴师,而是娴妃程若水。满殿只闻琴声流畅宛转,端的是技艺过人。 苏青鸾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举步走了进来。 静敏郡主最先看见,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吧看吧,我就说她不会不来的!” 苏轻鸢眯起眼睛看着苏青鸾,若有所思。 苏青鸾轻移莲步,缓缓地走到面前,“艰难地”屈膝跪了下来:“臣妾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陆离没有抬头,仍旧面带微笑地看着只管窝在苏轻鸢的怀里大吃大喝的陆钧诺。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看着揽住陆钧诺的那双手。 苏青鸾在地上跪得膝盖都疼了,终于听到一声“起来吧”。 “谢皇上”三个字说出口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三个字是苏轻鸢说的。 “皇上……”苏青鸾站在当地,有些尴尬。 苏轻鸢向她露出一个笑容,心无城府似的:“娴妃她们一直遗憾没有机会多跟你聊聊,贵妃也说有些想你了,闹着要把你请过来。我本以为你病中不愿出门,没想到你竟来了。” 苏青鸾垂下头,低声道:“姐姐叫我来,我岂敢不来呢。” “坐下吧。你身子重,可别累着了。”苏轻鸢随意地摆了摆手。 苏青鸾迟疑着,在静敏郡主的身边坐了下来。 程若水弹完最后一个琴音,优雅地放下了手,垂袖端坐:“淑妃姐姐来了。”苏青鸾点了点头,微笑以对:“多蒙娴妃妹妹惦记着。” 静敏郡主拍手笑道:“娴妃的琴弹完了,淑妃要不要跳支舞啊?” 陆钧诺从满桌子的食物中间抬起头来,扮了个鬼脸:“她的腰圆得像水桶一样了,怎么跳舞?” 苏轻鸢随手在陆钧诺的小脑袋上拍了一把,淡淡道:“淑妃一向不擅长这些东西,如今又病着,你们就别欺负她了。天色不早,大家随意吃些东西,该散的便散了吧。” 苏青鸾坐直了身子,微笑道:“青鸾确实不擅长歌舞,但今日佳节嘉筵,岂敢扫兴?前日病中无聊,偶作了一阙新词,斗胆献丑一番,还请皇上勿怪。” 她言必称“皇上”,陆离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只有苏轻鸢点了点头,算是允准了。 苏青鸾心里十分不甘,面上便愈发难看。 小宫女取了琵琶过来,苏青鸾轻拢慢捻,“铮铮”地弹了起来。 苏轻鸢一不懂音律、二不工诗词,并未听出她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她声音低回婉转,甚是动人。 静敏郡主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似乎十分不屑。倒是程若水和沈君安两人正襟危坐,细细地听着,若有所思。 一阙词唱完,陆离终于抬起头,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 静敏郡主立刻不依了:“娇娇滴滴的,唱的是什么东西啊?还不如娴妃的琴听着顺耳呢!” 苏青鸾微微勾起唇角,低头不语。 陆离微笑道:“娴妃的琴声清雅脱俗,淑妃的新词清新隽永,各有各的好,又何必分出个高低来呢?”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发堵。 这时陆钧诺又闹着要吃酱肘子,苏轻鸢忙叫人夹给他,一时也就顾不得旁的了。 苏青鸾缓缓起身,又跪了下来,高高地昂起了头:“诗言志,歌咏情,皇上只听出了‘清新隽永’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变色。 程若水和沈君安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去,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静敏郡主却“嗤”地笑了出来:“咏情?原来你是煞费苦心地写了首词,向皇帝哥哥邀宠来了?倒难为你肯费这份心,不过可惜了,皇帝哥哥不喜欢你这样的!” 一边说着,她得意地往陆离的身边蹭了蹭,邀功似的仰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皇帝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陆离眉头微皱,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苏青鸾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便求救地看向苏轻鸢。 程若水笑了一笑,试探着打了个圆场:“淑妃姐姐心里念着皇上,填词咏情也是一件雅事。我们这些粗笨无才的,纵然有这份心,只怕还写不出来呢。” 苏青鸾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简直无地自容。 她自幼胆怯、怕见生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像如今这样当众出头,任人评头论足? 虽然早已设想过这种可能,她仍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的愤懑便更添了几分。 苏轻鸢早已察觉到了妹妹求救的目光。但不知怎的,她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帮这个忙。 僵了好一会儿,她只得转头看向陆离:“她们说得这样热闹,你好歹也表个态才是。” 陆离面露微笑,淡淡道:“静敏一向口无遮拦,淑妃不会跟她计较的。” 苏轻鸢闻言便笑道:“还不快起来,跪来跪去的做什么?瞧着倒像是贵妃欺负你了似的。” 苏青鸾在地上迟疑着,不肯起身。 静敏郡主干脆歪着身子往陆离的怀里一靠,朝苏青鸾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苏青鸾的脸色立时苍白了。 陆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偏过了身子,回避了她更为亲昵的动作。 苏轻鸢低下头去帮陆钧诺挑鱼骨头,对旁人的小动作一概只装作看不见。 苏青鸾在地上跪了许久,竟无人再劝她起身。 程、沈二人俱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面带微笑岿然不动。 苏青鸾渐渐地有些累了,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在一片奇怪的寂静之中,她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浑身微微地颤了起来。 “怎么了?”苏轻鸢皱眉问她。 苏青鸾摇头不答,却慢慢地缩回了双手,捂住肚子。 程若水忙站了起来:“淑妃姐姐身子不爽吗?在地上跪了那么久,莫不是伤了胎气……” “我……没事……”苏青鸾缓缓地摇了摇头,却紧紧咬住唇角,一副竭力隐忍的样子。 陆离放下手中的酒盏,抬起头来:“身子弱,就不要随便出门。小路子,多派几个人送淑妃回宫去,再传个太医过去看看吧。” “皇上!”苏青鸾挣扎着抬起头来。 陆离迎上她的目光,面无表情:“还有何事?” 苏青鸾膝行上前,急道:“臣妾的病已经好了,胎象也已稳固,原不必过分小心。延禧宫的奴婢们只知臣妾身子弱,时时处处小心留神,不许臣妾随意走动,也不许姐妹们过来探望……这样一来,臣妾形同禁足,身子虽养得好,心里却时常忧虑……臣妾斗胆求皇上开恩,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准许臣妾烦闷时出宫走走……臣妾定当安守本分,绝不惹是生非!” 陆离眯起眼睛,审视地盯着她。 苏青鸾一番话说完,早已双腿虚软,冷汗涔涔而下。 静敏郡主在旁“嗤”地笑了一声:“认识你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不过,淑妃妹妹啊,你是不是忘记捂肚子了?真正动了胎气的人,可没有像你那样的——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苏轻鸢面露微笑:“也未必是忘了,没准是这会儿又不疼了呢?” 静敏郡主捂嘴笑道:“是啊是啊,淑妃妹妹的肚子真是个好东西,想让它疼的时候它就疼,不想让它疼的时候它就不疼——这样乖的肚子,真真可人疼呢!” 苏青鸾的脸色又是一阵发红。但她居然依旧顽强地跪着,不肯倒下。 陆离盯着苏青鸾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的性子一向孤僻,朕倒是头一次听见你说愿意出门走走。” 苏青鸾努力地挤出笑容:“臣妾自己也常常觉得不解,或许是腹中孩儿喜欢热闹吧?” 陆离笑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朕自然没有驳回的道理。只是你身子本弱,如今更要加倍小心,身边时时刻刻都要有人跟着,否则被朕知道了,朕可不饶你!” “谢皇上!”苏青鸾喜形于色,连连叩头。 陆离吩咐秀娘扶她起身,笑道:“现在可以安心开宴了吧?” 苏轻鸢抬起头,似笑非笑:“谁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都说了吧。皇帝一向小气,过了今儿,以后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记得赏你们呢。” 静敏郡主抱着陆离的胳膊撒娇道:“皇帝哥哥赏了淑妃妹妹,可不能不赏我!年节将近,我的禁足也可以免了吧?” 陆离横了她一眼,冷声道:“免不免的,你不是都出来了吗?” 静敏郡主“嘿嘿”一笑,又仰起头来笑道:“我还想要一个恩典!皇帝哥哥,陪静敏干了这杯酒,好不好?” 陆离笑着举起了酒杯,笑道:“朕的心里忽然有些怕——你一向喜欢狮子大开口的,今日这样收敛,必定有诈。” 在场几人都笑了起来。 静敏郡主将酒盏斟满举在手中,向着陆离的手臂勾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陆离的笑容淡了。 静敏郡主笑道:“听说民间夫妻成亲的时候,合卺酒都要交杯而饮!我们嫁进宫里来,连个正儿八经的婚礼都没有,多委屈啊!皇帝哥哥开个恩,给我们补上合卺酒成不成嘛!” 苏轻鸢放下筷子,淡淡道:“合卺嘉盟缔百年,倒是个好兆头。” 陆离的脸色沉了一沉,将酒盏放回了桌上。 “皇帝哥哥!”静敏郡主的笑容僵住了。 陆离沉声道:“你大概是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民间娶妾也不会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婚礼;什么合卺酒之类的规矩,那也都是给正室准备的!你虽然位尊贵妃,在民间算起来,也不过是个侧室而已。” 静敏郡主将手一甩,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陆离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朕乏了,你们随意吧。” 说罢这句话,他便阴沉着脸拂袖而去,再也没理会静敏郡主的大呼小叫。 静敏郡主看着他走远,“哇——”地大哭了起来。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有些坐不住了。 她这个皇太后还在这里坐着呢,皇帝自己抢先退席,有这样的规矩吗? 陆钧诺擦了擦嘴,忿忿地拍了拍桌子:“真扫兴!我还没吃饱呢!”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忙笑道:“没人拦着你,只管吃就是了。” 静敏郡主举起酒杯,作势要摔。 苏轻鸢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贵妃,你今日逾越了。” “哪里逾越……”静敏郡主有些不服气。 苏轻鸢坐直了身子,沉声道:“礼不可废,‘尊卑’二字是谁都不能逾越的。你仗着皇帝的宠爱,提出那样非分的要求,将南越礼法置于何地?皇帝若是由着你乱来,这宫中今后还有规矩吗?” 静敏郡主一肚子不服气:“这宫里的规矩……” 苏轻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静敏郡主忽然露怯,扁了扁嘴,低下头去。 苏轻鸢叹了口气:“如今中宫无主,实在有些不像话了。宫中位份以你为尊,可你的性子一向放诞,如今竟依然不知收敛,如何能做众妃表率!” 苏青鸾忽然抬起头来:“后位虚悬已久,姐姐也不催一催皇上么?” 苏轻鸢眯起眼睛,迎上她的目光:“你心中若有合适的人选,倒不妨说说看。” 苏青鸾脸色微变,忙又低下头去。 这时陆钧诺已经扔下了手里的筷子,苏轻鸢便抱了他起身离席,沉声道:“你们聊你们的吧,哀家也烦了。” “姐姐——”苏青鸾立刻追了上来。 苏轻鸢顿住脚步,等了等她。 苏青鸾的脸上立刻现出喜色,眼中含泪:“姐姐……” 走出门口之后,苏轻鸢将陆钧诺放了下来,牵着他的小手慢慢地走着。 苏青鸾殷勤地在旁边扶着苏轻鸢的手:“姐姐可要小心些,快满五个月的身子了,万一磕了碰了可怎么好?” 苏轻鸢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招呼落霞过来扶着,淡淡道:“确实要格外小心了。现如今,我是路也不敢走、山也不敢爬;至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我更是连靠近都不敢靠近的了。” 苏青鸾脸色微变,脚下便慢了下来。 苏轻鸢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不走了?我正有话要跟你说呢!” 苏青鸾想了一想,硬着头皮跟了上来:“姐姐想说什么?” 苏轻鸢笑道:“昨儿我到西街那边去走了走,碰见了一位故人。” “姐姐的‘故人’一向是很多的。”苏青鸾心事重重。 苏轻鸢笑了笑:“是啊……是一个很好的故人。我先前疼他,认了他做弟弟,谁知道他如今竟变得那样混账了。” “怎么,他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吗?”苏青鸾脸色微变。 苏轻鸢笑着摊了摊手:“不该说的,他倒没来得及说——我想叫人教训教训他,谁知一个不留神,失手给打死了。” 苏青鸾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落霞忙伸手扶住她:“淑妃娘娘小心!” 苏青鸾抬起头来,哑声追问:“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苏轻鸢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今这宫里的奴才们,下手是越来越没有轻重了。” “那……皇上没生气吗?”苏青鸾迟疑许久,终于继续追问道。 苏轻鸢的笑容渐渐地淡了,抿紧唇角似乎很苦恼似的:“他说没有,可是……我总觉得他是生气了的。” “原来是这样……那姐姐可要小心了。”苏青鸾渐渐地恢复了笑容。 苏轻鸢叹了一口气:“小心又能怎样呢?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你瞧他今日的脸色,可有把你我二人放在眼里么?青鸾,如今你我二人只有这一个孩子,若是孩子没了,咱们两个都得死。” 苏青鸾神色一凛。 苏轻鸢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你自幼心思重,思虑的事情必定比我多,原不需要我嘱咐你什么。我只怕你受了旁人的蛊惑,一时犯了糊涂——青鸾,砍掉一棵树容易,重新栽一棵树却难,你要想清楚了。” 苏青鸾的眉头越拧越紧,脚下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苏轻鸢却没有等她,放开脚步径直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落霞压低了声音道:“淑妃娘娘的心思越来越重了,若是任由她这样下去,只怕不妙。” “你主子自有妙计,你操什么心?”苏轻鸢抬起头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道。 落霞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苏青鸾仍然站在原处,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轻鸢回了芳华宫,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正在房中等着她的陆离。 陆钧诺很有眼色,见势不妙,便悄悄地溜了出去。 苏轻鸢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靠:“弄些吃的去,饿死了!” 落霞忙招呼着小宫女们退了下去,陆离立刻伸手将苏轻鸢抓了过来。 苏轻鸢眉头微皱,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自己被他攥得通红的手腕。 陆离放了手,面色依旧阴沉:“‘合卺嘉盟缔百年’?你倒大度!” 苏轻鸢翻个白眼,冷哼一声:“怎么,我不肯当面跟她们吃醋,你觉得很失落?我的身份摆在那儿,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陆离的脸上,怒气更重了。 苏轻鸢抱着肚子往榻上一缩,冷笑道:“今日我横竖都是错,没道理豁出老脸去得罪她们!那边左一个什么妃、右一个什么嫔,燕瘦环肥,哪个不是你的心肝宝贝?我若是当真要打翻醋坛子,你怕是又要抱怨我不懂事了!” “所以,你其实还是吃醋了?”陆离的脸色忽然好看了许多。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实在不想接他的话。 陆离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替她揉着发红的手腕,露出了笑容:“阿鸢。” 苏轻鸢低下头,嘟起了嘴。 陆离笑了:“还是吃醋的样子好看。我瞧着你那样贤德大度,心里就忍不住生气。” “我若是当面跟你的嫔妃们打起来,你向着谁?”苏轻鸢瞪着眼睛问他。 陆离眯起眼睛,笑得很奸诈:“自然是——谁待我好,我便向着谁!淑妃一向羞涩孤僻,今日尚能费尽了心思填一阙新词来表达对我的仰慕和思念,你一天到晚却只肯惹我生气!” 苏轻鸢原本只是佯怒,此时却当真有些恼了:“所以,为了那一阙新词,你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把她放了出来,由着她继续在宫里兴风作浪?” ------------ 100.这一次,会是谁赢呢?  第100章 这一次,会是谁赢呢? “当然没那么简单。”陆离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苏轻鸢瞪圆了眼睛:“没那么简单,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咯?你果然三心二意,明知她存心不良、用下三滥招数害我,还是抵不住她的诱惑!她又聪明又乖巧,又不像我是个大肚婆……你是不是已经打算跟她好了?” “真喝醋了?”陆离觉得有些好笑。 苏轻鸢扁了扁嘴,低下头去不想说话。 陆离只好握住她的手腕,笑道:“苏青鸾一向怯懦,今日此举,应当是她平生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了。她既然肯费这番心思,背后必有缘故。我若不把她请上台来,如何能看到她后面准备出场的都是些什么角色?” 苏轻鸢将信将疑,闷头想了许久才问:“你疑心她是受人指使?是苏翊?” 陆离摇头微笑:“不知道是谁,总之一定是条大鱼。这一次,咱们可要好好地做一回渔翁。” 苏轻鸢还在担心,陆离忽然翻身将她扑倒,眼睛亮闪闪的:“阿鸢,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苏轻鸢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陆离蹭了蹭她的鼻尖,笑道:“休想瞒我!我离席之后,你又对她们说了什么,早有人回来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了!” “我说什么了?”苏轻鸢有些糊涂。 陆离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教训了静敏,说她不配做众妃表率;苏青鸾向你提立后的事,你就生气离席了!” 苏轻鸢拧着眉头细细地回想了一阵,有些不太确定:“是这样的吗?” 陆离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笑道:“所以,你不是不吃醋,而是不喜欢当着我的面吃醋——你害羞,对不对?” “你是不是想多了……”苏轻鸢有些哭笑不得。 陆离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笑容:“不是我想多了,而是你演得好!你在席上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险些连我都要被你骗了!要不是小路子把后面的事告诉我,我今日定然不饶你!” 苏轻鸢想了一会儿,抬手抵住他的脸:“所以,你明明知道我生气了,不但不肯哄我劝我,还要倒打一耙,在这儿派我的不是?” “那也不是……”陆离的笑容有点儿僵。 苏轻鸢愤恨地瞪着他:“我在外头应付你那帮莺莺燕燕已经很累了,好容易回来歇一歇,还要被你算计,还要费心思哄你!我到底是哪辈子欠了你的?” 陆离“嘿嘿”一笑,觍着脸凑到苏轻鸢的耳边,笑道:“我不是怕你恼嘛!” 苏轻鸢越想越气,抬起手肘用力抵住了他:“这会儿我真生气了,你休想再凑过来!” “哦,我不过去。”陆离竟然答应得很痛快。 苏轻鸢的心里,没来由地更添了几分怒气。 陆离确实没有再凑过来,因为他实在已经不需要再“凑过来”了。他的身子紧紧地抵住苏轻鸢,严丝合缝,实在已经“凑”无可“凑”。 非但如此,他更是一刻也不安分地在苏轻鸢的身上若即若离地蹭着,除了空出一条手臂撑住身子之外,恨不得将四肢都缠到苏轻鸢的身上来。 苏轻鸢一开始自然是极力想躲的,但榻上的空间只有这么点儿,她又被某人圈在怀里,能躲到哪儿去? 既然躲不开,这样蹭来蹭去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阿鸢。”陆离在她的耳边低语。 “嗯……嗯?”苏轻鸢迷迷糊糊的,懒洋洋地看着他。 陆离笑了:“夜色已深,咱们——该就寝了。” “那就请你老老实实地‘就寝’,不要多事。”苏轻鸢皱眉道。 陆离俯身抱起她,转过屏风奔进内殿:“真不许‘多事’?那你缠着我的腰做什么?” 苏轻鸢的脸微微地红了。 陆离掀开帐子将她放了进去,俯身轻笑:“你喜欢那里,可以直说。朕的腰力还好,应当不会让你失望。” “滚!”苏轻鸢抬脚踹在了他的腰上。 陆离顺势抓住了她的脚,用力一握。 苏轻鸢大惊失色。 “阿鸢,你今天真热情。”陆离贼兮兮地笑着,抓着她的脚踝往身边一扯,苏轻鸢便不得不自己凑了上来。 她的身子本来笨重,如今无处使力,更是只能完全由他摆布了。 “陆离,你混蛋!”苏轻鸢尖叫着掐住了陆离的手背。 陆离大笑:“可是你喜欢啊!” 苏轻鸢又急又气:“喜欢个鬼!我都快饿死了,你能不能……” “放心,马上你就不饿了。”陆离熟门熟路地扑了上来,将手伸向了他未来儿子的饭碗,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陆离,你能不能节制一点……”肚子还在咕咕叫的苏轻鸢深感绝望。 *** 延禧宫中,满地狼藉,尽是杯碟碎片。 秀娘双手抱胸,靠在屏风上看着苏青鸾:“娘娘省些力气吧!东西都砸碎了,到时候不方便的是您自己,何苦来呢?” 苏青鸾双手撑在妆台上,看着镜中那个面目狰狞的女子,浑身发颤。 秀娘嘲讽地看着她:“娘娘,您就别闹了!皇上知道您的肚子是假的,怎么可能被‘动了胎气’这样可笑的借口骗过来?再说,皇上这会儿在芳华宫,跟前服侍的人哪个肯不识趣地拿您的小事去搅扰?咱们宫里的奴才就算去了,也到不了皇上跟前!这大冷天的,您多少也体谅体谅奴才们,何苦要叫他们白跑这趟腿!” “我要死了,他也不管吗?”苏青鸾猛然转过身来,嘶声怒吼。 秀娘眯起眼睛笑了一笑:“您这不是还没死么?” 苏青鸾看着镜子,怔了许久。 秀娘发出一声冷笑,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哐啷”一声,吓得苏青鸾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小腹,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时她才想起,刚才跟秀娘争吵的时候,她已经把“肚子”摘下来扔掉了。 谎话说得久了,就连自己也会相信的。苏青鸾被逼着当了几个月的孕妇,几乎已经完全相信自己腹中有个孩子了。 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孩子在别人的肚子里,永远不会属于她。 苏青鸾的心中一阵刺痛。 她向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终于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镜边的烛台上,一支红烛摇摇曳曳,散发着柔和的光。 苏青鸾伸手抓起烛台,向着自己的床帐扔了过去。 蜡烛滚到褥子上,早已经熄灭了。 苏青鸾气得随手推倒了镜子,又将窗台上的纱灯抓了过来。 她的手上拿得歪了些,灯罩上“呼”地一下子窜起了火苗。 苏青鸾捧着着火的纱灯快步奔向床帐,放开了手。 秀娘在外面听见动静,闯了进来。 看见这一幕,她脸色一变,忙向外面招呼了两声,又随手扯下门上的棉布帘子,冲进殿中。 这时,床上的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火苗烧起了一尺多高。 苏青鸾拼命抱住秀娘的腰,不许她上前扑救。 秀娘一边挣扎一边喊叫,眼睁睁看着火苗一点点窜上了帐子。 漆得油亮的床柱也很快变了颜色,细细的小火苗沿着花纹爬了上去。 廊下守夜的小太监冲了进来,加入了扑救的行列。随后是外面服侍的小宫女、以及闻讯而来的太监和嬷嬷们…… 而此时,整张床已经烧了起来,火苗更是早已窜到一丈高了。 房梁上同样涂了易燃的油漆,局面只会越来越险。 苏青鸾放开了秀娘,冲到门口,试图阻止小太监们到院中的大缸里去舀水。 一番忙乱之后,房梁终于还是烧了起来。 苏青鸾被小太监们按着,在角落里边咳边笑:“他会来的!咳咳……他一定会来的!” 刺耳的锣声响了起来,夜的寂静被打破了。 周围宫殿之中的人也被吵醒了,无数人惊恐地喊着“走水了”,声音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半个时辰之后,陆离出现在了延禧宫。 火势已经被控制住,灰头土脸的小太监们正提了水桶一遍一遍地往火场中泼水,被烧焦了的木料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浓烟呛得众人咳嗽不止。 陆离黑着脸,在角落里找到了流泪不止的苏青鸾。 “皇上……”苏青鸾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陆离只看了一眼,便转身进了偏殿。 苏青鸾被小太监们架着跟了进来,进门便哭:“皇上,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是朕不好。”陆离沉声道。 苏青鸾抬起头来,眼睛立刻亮了。 陆离微微勾唇,冷笑:“朕嘱咐秀娘她们千万注意你的安全,却忘了告诉她们——若是你自己寻死,不必拦着。” 苏青鸾的微笑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僵掉了。 陆离嘲讽地看着她:“自己点的火,烧起来好看吗?” 秀娘从外面进来,跪在了陆离的面前:“淑妃娘娘恐怕以为奴婢是不敢对皇上说实话的。未能阻止娘娘纵火,是奴婢失职,奴婢甘愿领罪,并无怨言。” 苏青鸾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在宫里,纵火是死罪。若是嫔妃犯下这等大错,身边服侍的奴才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苏青鸾以为秀娘就算为了她自己,也应该将这场火灾说成是一次“意外”。没想到,她算错了。 但,就算预估有错,她也不会这样认输。 苏青鸾咬了咬牙,涩声开口:“臣妾有罪,但……臣妾只是想见见皇上而已……秀娘她们不肯去请,臣妾只能出此下策……” 陆离转头看向秀娘:“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苏青鸾的手指紧了紧。 陆离低头想了许久,终于抬头看向了她:“朕想不出有什么非见你不可的理由。” 苏青鸾立刻接道:“可是臣妾有非见您不可的理由!臣妾入宫已有数月,枉担了个勾引皇上的虚名,却从未承过一次恩宠……皇上,您怎么可以对我如此残忍!青鸾知道您和姐姐多年的情分,也不敢奢想取代姐姐在您心中的地位,只是……您总该知道您的宫里还有青鸾这么个人,总该知道……臣妾才是您名正言顺的妃子啊!” 陆离只向苏青鸾看了一眼,立刻便移开了目光,冷笑起来。 等苏青鸾说完,他便皱眉问道:“你还记得当初朕提出封你为淑妃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 苏青鸾默然良久。 陆离也不催她,只是嘲讽地笑了笑,便又低下头去想事情了。 苏青鸾忽然站起身来,哭道:“我当然记得,当时我说只要是为了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可是……那时候你也不是现在这样啊!如今你的心里眼里只有姐姐,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可以放在旁人身上!” “所以,你当初并不是真心想帮你姐姐,而是想趁朕和你姐姐之间出现裂痕的时候,乘虚而入,夺走原本属于你姐姐的一切?你表现得那样深明大义,也只是为了骗取你姐姐的信任,同时骗取朕的好感,对吧?”陆离冷笑着,一针见血地道。 苏青鸾低下头,沉默着。 陆离站起身来:“苏青鸾,你有野心,朕可以理解,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你姐姐!先前你帮着你父亲做的那几件事,已经触及到了朕的底线。朕之所以还肯留着你的性命,只是因为你姐姐还需要你,你明白吧?” “所以,姐姐生下孩子之后,我就没有用了,是不是?”苏青鸾尖声追问,声音因为慌乱而显得格外凄厉。 陆离缓缓摇头:“阿鸢疼你,所以朕原本并不打算要你的命。但是——你若自寻死路,朕不会再纵容你。” 苏青鸾忽然笑了:“若是我现在就死了呢?你们的孩子怎么办?” “你在威胁朕?”陆离眯起眼睛问。 苏青鸾忽然打了个寒颤。 陆离嘲讽地看着她。 苏青鸾想了许久,忽然重新跪了下来:“皇上,你对姐姐千般万般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姐姐待你的心,是不是也同你一样……” 陆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苏青鸾忙膝行向前,牵住了他的衣角:“皇上,先前是青鸾糊涂,才会上了父亲的当,伤了姐姐的心,可是青鸾对姐姐并无恶意,也愿意同姐姐一起侍奉皇上……今夜的事,是青鸾鲁莽,但青鸾也只是太想见您而已啊!您的眼里只看得到姐姐,难道便看不见青鸾这么多年对您的一片痴心吗?” 陆离沉默良久,站起身来:“夜深了,你还是早些歇着吧。” “皇上!”苏青鸾不肯放手。 陆离叹了口气:“青鸾,我和阿鸢的事,不是你能懂的。我不会辜负她。” 说罢,他用力甩开苏青鸾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苏青鸾站起身,快步追到门口:“其实,你的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对不对?” 陆离的脚下没有停顿,当然更加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苏青鸾靠在门边,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今夜,她豁出了颜面,冒了一点儿风险,毁掉了半座延禧宫。 虽然没能留下那个人,但收获还算不小。 至少她知道了:机会,还是有的。 “苏轻鸢,你猜,这一次会是谁赢呢?”苏青鸾仰起头看着梅枝上的月光,笑得很愉悦。 *** 芳华宫。 苏轻鸢迷迷糊糊地看着大步跨进门来的陆离,一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我能去哪儿?”陆离反问。 苏轻鸢打了个哈欠,拉过被角蒙住了脸:“她费尽了心思哄你过去,不就是为了留下你?夜深霜重,一个受了惊吓的美人儿梨花带雨瑟瑟发抖——你真的忍心走?” 陆离脱掉外袍爬上床来,咬牙切齿:“你希望她留下我?” 苏轻鸢滚进他的怀里,吃吃地笑了起来。 陆离叹了口气,眉头拧得有些紧:“如今她是越来越不安分了,我不知道留下她是对还是错。” “你不是要钓鱼吗?”苏轻鸢含混不清地问。 陆离苦笑:“钓鱼是钓鱼,我只怕这鱼饵的心太野……” 他的话尚未说完,低头看时,却发现苏轻鸢已经睡着了。 陆离只好低头替她掖了掖被角,苦笑:“心可真大。” 窗棂上响了两声,陆离便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出去。 小路子在廊下迎着,低声道:“近来只有御膳房的一个叫来喜的小奴才有些可疑,但查不出背后的人是谁。御膳房那边的人都说,来喜平时很老实,不见有什么可疑之处,更没有跟苏家的人往来。” 陆离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小路子想了一想,又道:“贵妃娘娘那边,近来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身边服侍的人都排查过了,除了娘娘自己从府里带进来的那些之外,剩下的也多半都是宫里最老实本分的,平时也看不出跟外人有何来往……” 陆离攥紧拳头,重重地砸在廊柱上:“那人多半仍在宫里,咱们排查多日,却至今一无所获,也算无能!” 小路子为难地道:“巫族秘术,一直被传说得玄之又玄。这几天奴才们都在议论,既然宫里那么多人都受她控制,咱们所谓的亲信,会不会也已经……” 陆离靠在柱子上,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用不着回答了。 养居殿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可是前段时间小钟子那几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儿作为“心腹”应有的样子? 养居殿已经是这样,芳华宫呢?延禧宫呢? 甚至小英子、小路子……他还敢相信谁? 这个猜测,让人不寒而栗。 小路子垂首道:“可惜自从昭帝末年之后,南越便不再设国师了,否则若有国师在,说不定有破解之法。巫术、蛊术、占卜术这些东西,总有相通的地方。” 陆离的心中灵光一闪,他想要去捕捉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捉到。 棉布门帘动了一下,苏轻鸢掀帘子走了出来。 陆离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忙气急败坏地将她抱回了房中:“出来也不多穿件衣裳,你还嫌我不够乱是不是?!” “你凶我!”苏轻鸢仰起头来,愤怒地瞪着他。 陆离将她塞进被窝里,压住被角:“我在办正事,谁叫你跑出来的!” “我认为,我比你的‘正事’重要!”苏轻鸢昂起头,理直气壮地道。 陆离转了转眼珠,忽然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 “算我没说!”苏轻鸢“蹭”地一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进了被子里。 陆离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轻鸢又悄悄地冒出了头:“其实……用不着什么国师,我如今已经差不多能看出谁的身上有巫术的痕迹了。” 陆离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苏轻鸢皱眉:“我自己就在修习巫术,若是感应不到才奇怪呢!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把这宫里有问题的人全部揪出来,你应该高兴才对,干嘛作出那样大难临头似的表情来?” 陆离想了一阵,勉强露出了笑容:“所以,现在谁的身上有巫术的痕迹?” “所有人。”苏轻鸢正色道。 陆离的笑容一僵,随后又苦笑起来:“所以,这个‘发现’有什么意义?” “以后会有的。”苏轻鸢很有信心。 陆离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阿鸢,不要太累。这件事……咱们还有别的办法解决。” 苏轻鸢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陆离拥着她,低声质问:“刚才你是在装睡?” 苏轻鸢笑眯眯地道:“是真睡,但是窗棂上一响,我就知道了。幸亏来的是小路子,若是别人……” “除了小路子,还能是谁?”陆离反问。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会是谁,你心里没有数么?你在延禧宫的那小半个时辰里,毓秀宫和永福宫的人各往养居殿去了两三趟,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永福宫的人去过养居殿?”陆离的神色严肃起来。 苏轻鸢心头一凛:“是养居殿的小太监过来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阿鸢,我需要出去一趟。”陆离再次披衣下床,并没有给苏轻鸢留出反对的时间。 苏轻鸢“呼”地坐了起来:“你要去哪儿?永福宫吗?” “是。”陆离留下一个字,快步走了出去。 ------------ 101.我会咬人吗?  族秘术,一直被传说得玄之又玄。这几天奴才们都在议论,既然宫里那么多人都受她控制,咱们所谓的亲信,会不会也已经……” 陆离靠在柱子上,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用不着回答了。 养居殿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可是前段时间小钟子那几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儿作为“心腹”应有的样子? 养居殿已经是这样,芳华宫呢?延禧宫呢? 甚至小英子、小路子……他还敢相信谁? 这个猜测,让人不寒而栗。 小路子垂首道:“可惜自从昭帝末年之后,南越便不再设国师了,否则若有国师在,说不定有破解之法。巫术、蛊术、占卜术这些东西,总有相通的地方。” 陆离的心中灵光一闪,他想要去捕捉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捉到。 棉布门帘动了一下,苏轻鸢掀帘子走了出来。 陆离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忙气急败坏地将她抱回了房中:“出来也不多穿件衣裳,你还嫌我不够乱是不是?!” “你凶我!”苏轻鸢仰起头来,愤怒地瞪着他。 陆离将她塞进被窝里,压住被角:“我在办正事,谁叫你跑出来的!” “我认为,我比你的‘正事’重要!”苏轻鸢昂起头,理直气壮地道。 陆离转了转眼珠,忽然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 “算我没说!”苏轻鸢“蹭”地一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进了被子里。 陆离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轻鸢又悄悄地冒出了头:“其实……用不着什么国师,我如今已经差不多能看出谁的身上有巫术的痕迹了。” 陆离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苏轻鸢皱眉:“我自己就在修习巫术,若是感应不到才奇怪呢!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把这宫里有问题的人全部揪出来,你应该高兴才对,干嘛作出那样大难临头似的表情来?” 陆离想了一阵,勉强露出了笑容:“所以,现在谁的身上有巫术的痕迹?” “所有人。”苏轻鸢正色道。 陆离的笑容一僵,随后又苦笑起来:“所以,这个‘发现’有什么意义?” “以后会有的。”苏轻鸢很有信心。 陆离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阿鸢,不要太累。这件事……咱们还有别的办法解决。” 苏轻鸢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陆离拥着她,低声质问:“刚才你是在装睡?” 苏轻鸢笑眯眯地道:“是真睡,但是窗棂上一响,我就知道了。幸亏来的是小路子,若是别人……” “除了小路子,还能是谁?”陆离反问。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会是谁,你心里没有数么?你在延禧宫的那小半个时辰里,毓秀宫和永福宫的人各往养居殿去了两三趟,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永福宫的人去过养居殿?”陆离的神色严肃起来。 苏轻鸢心头一凛:“是养居殿的小太监过来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阿鸢,我需要出去一趟。”陆离再次披衣下床,并没有给苏轻鸢留出反对的时间。 苏轻鸢“呼”地坐了起来:“你要去哪儿?永福宫吗?” “是。”陆离留下一个字,快步走了出去。 第101章 我会咬人吗? 苏轻鸢再也睡不着了。 外面,因为火灾而起的那一阵喧闹已经过去,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苏轻鸢终于披衣起身,走到窗前挑了挑灯花,翻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心中仍然闷得厉害,书上的文字仿佛变成了一只只四处乱爬的蚂蚁,再也排不成行。 修习巫术一途,心神不宁是最忌讳的。她努力辨认着书上的文字,试图转走自己的注意力,却不想心中越来越乱,胸口渐渐闷胀起来,浑身上下一阵冰凉、一阵滚烫。 “陆离……”她低低地唤着,却无人应。 那书上的文字,先前总是辨认不清,此刻却又像是忽然活过来一样,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她的眼睛里、钻进了她的脑海中。 “好痛……”苏轻鸢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 那些文字像是忽然长出了翅膀,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奔突,撞得她又麻又痛,苦楚难当。 好容易痛楚轻了些,她又不由自主地翻到了下一页。 于是,新一轮的痛苦又开始了…… 清晨,淡月进来服侍洗漱,看到趴在桌上似乎不省人事的苏轻鸢,不由得大吃一惊。 闻讯而来的落霞也吓坏了,忙遣了小宫女去请太医,又叫人报给陆离知道。 太医倒是来了,可是到朝乾殿传信的小太监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说是今日没有上朝。 “什么叫‘没有上朝’?”苏轻鸢睁开眼睛,哑声问。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跪下来禀道:“朝乾殿那边还在等,据说是皇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一点儿才到。” “他如今在哪儿?”淡月冷声追问。 小太监面露难色,不肯回答。 落霞皱眉:“你没跟小路子说娘娘病了吗?” 小太监忙道:“已经说了。” 落霞打发了人下去,小心地劝慰苏轻鸢道:“皇上极少误早朝的,今日必定是有要事了。娘娘先歇一歇,无论如何,散朝之后一定能见着的。” 苏轻鸢没说话,只闷闷地苦笑了一下。 太医诊过脉,皱眉道:“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孕中劳心太过,未免于凤体不利。请娘娘善自珍重、保养身心。” 苏轻鸢叫小宫女打发了太医,却又忍不住拿起先前那本书,继续往下看。 落霞来劝过几次都不见效,最后只得将她手中的书夺了下来。 苏轻鸢争不过,却也没有坚持,只是沉默地拉过被角盖住了脸。 这一次,却很容易就睡着了。 梦里没有人,也没有什么景致,只有漫天漫地的大水和烈火,避无可避,逃无处逃。 又是一场可怕的煎熬。 醒来时已是午后,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居然真的病了。 因在孕中,太医不敢轻易用yào,只好慢慢地调养,于是这病就愈加难熬。 陆离在她的床边坐着,面露愁容:“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 苏轻鸢迷茫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露出了笑容:“你不是也一样吗?” 陆离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角,随后无奈笑道:“你又跟我比?我又不曾怀着孩子,也没有太医嘱咐我保重身体。” 苏轻鸢垂下眼睑,低笑:“太医不嘱咐,你就不珍重了么?” “你这人好奇怪……”陆离走过来,笑着牵起她的手。 随后,他的脸色变了:“你的手,怎么会这样冷?” 苏轻鸢缓缓地将手抽了回来:“我累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我很好,你不必担心。” 陆离狐疑地看着她。 苏轻鸢对上他的目光,面色平淡,无波无澜。 她当然还记得陆离。她只是觉得,看见他这样愁容满面的样子,有些好笑。 于是,苏轻鸢淡淡地笑了笑:“我真的没事。你去忙你的正事吧。” “阿鸢?”陆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苏轻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陆离却不肯走。 他试探着扯了扯苏轻鸢的被角,轻声道:“昨晚若水有些急事找我,没来得及向你解释,早上又耽搁了些工夫……害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正事要紧,我都明白。”苏轻鸢淡淡道。 陆离的心里愈发不对劲。 但苏轻鸢已经把自己整个人包在了被子里,摆明了不想再说话。 陆离略一迟疑,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小路子正在外面急得团团转,见他出来,忙压低了声音道:“苏将军今日没有出府,但他的几个幕僚都进去了,看样子是有要事商议。” 陆离点了点头,许久才道:“嘱咐芳华宫的人好好照顾阿鸢,有事一定要尽早告诉我。” 小路子低头应下,陆离便加快脚步,沿着回廊走远了。 御书房中,定国公和大司马还在等着他。 苏轻鸢听见脚步声走远,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帐子。 小路子躬着身子蹭了进来,小心地道:“近日朝中事务繁多,按下葫芦浮起瓢,皇上难免有些顾不上来。请娘娘千万保重身子,莫要让皇上挂心。” “事务繁多?他在忙些什么?”苏轻鸢闷闷地问。 小路子迟疑了一下,笑道:“年关将近,六部难免都要盘点一下这一年的功过;各国使臣已经陆续进京,街面上的安宁更要加倍小心;再加上那些老臣又不肯安分,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没有一日安宁……都是些琐碎的事,却桩桩件件都要皇上费心。” 苏轻鸢细想了一阵,叹道:“既然这样,他身边定然缺人使唤,你还不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小路子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苏轻鸢忽然叫住他:“你认识念姑姑吗?” 小路子忙道:“早先奴才跟着皇上见过几次,接触不算多。” “把手伸给我。”苏轻鸢掀开了帐子。 小路子迟疑着,果真把手伸了给她。 苏轻鸢抓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阵,又盯着小路子的眼睛看了几眼,笑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路子不敢多问,揣着一肚子疑惑退了下去。 苏轻鸢唤来落霞,伸出了手:“把书还给我吧。” “娘娘,如今您不能费神!”落霞低眉顺眼,态度却很坚决。 苏轻鸢冷冷地逼视着她的眼睛。 落霞打了个寒颤,跪了下来:“奴婢并非有意冒犯,只是皇上此时已经无暇分身,您若是再让他cāo心,只怕……” “落霞,你若是真为了他好,就把书给我。”苏轻鸢的脸色沉了下来。 落霞迟疑不肯。 苏轻鸢牵过她的手,低声道:“你的心里很清楚,如今陆离很需要我的助力!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三番两次地阻止我看这些书?昨日你偷偷把我正在看的那一本藏了起来,我还没有问你,今日你干脆便要明抢了么?” 落霞凛然一惊。 苏轻鸢看着她的眼睛:“落霞,陆离看重你,是因为你聪慧过人,遇事一向冷静。所以,我认为你应该相信你自己的分析判断,而不是相信什么‘直觉’只有淡月那种没头脑的丫头,才会选择靠直觉做事!” 落霞快步走到外殿,将先前藏起的两本书拿了回来,放到了苏轻鸢的床边。 苏轻鸢满意地笑了。 落霞却站在床边不肯走。 “你有话说?”苏轻鸢抬头问她。 落霞略一迟疑,跪了下来:“奴婢斗胆请问娘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些日子您看的都是巫族秘术的书……” 苏轻鸢虚扶了她一把,让她起身。 落霞迟疑着,目光有些闪烁。 苏轻鸢勾起唇角,笑了笑:“你也不必过分慌张。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连你我在内,也包括陆离……这宫里所有的人,身上都有巫族秘术的痕迹。也即是说,你们称为‘念姑姑’的那个女人,她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 落霞脸色大变。 苏轻鸢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说了,你不必过分慌张。你既然能被陆离另眼相看,自然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巫术虽然玄妙,却毕竟是人力;既然是人力,就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奴婢……会像小钟子他们一样,背叛皇上吗?”落霞一脸惶恐。 苏轻鸢抿嘴笑道:“当然不会。你心志坚定,又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魔障,巫术不可能完全掌控你。只要你不再相信那些莫名其妙的‘直觉’,你就仍然是你。” “真的?”落霞的眼睛渐渐地恢复了神采。 苏轻鸢牵着她的手,笑道:“若不是真的,我此时已经把你当成念姑姑的人了,又怎么会对你说这些话?” 落霞的眉头刚刚舒缓了几分,随后又皱了起来:“娘娘刚才说,宫中所有人的身上都有巫术的痕迹……” 苏轻鸢勾唇冷笑:“她在宫中呆了十五六年才做到如此,可见本领也不过尔尔。如今我所学不精,不能贸然动手,但假以时日,解决这些问题不过是小菜一碟。” 落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忙又把那两本书往苏轻鸢的手边送了送:“既然如此,娘娘请快些……” 苏轻鸢眯起了眼睛。 落霞脸上一红,忙又补充道:“娘娘当然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淡月在一旁“嘿”地笑了一声,一脸嘲讽。 落霞的脸更红了。 淡月端着yào碗走过来,重重地放在了床头小柜上:“你刚才说我什么?我可都听见了!” 苏轻鸢端起yào碗一饮而尽,笑道:“哦?这么说,你虽然没长脑子,耳朵倒是挺好使的!” 淡月的脸色更黑了。 苏轻鸢只管看书,并不在意那丫头是不是又在发脾气摔摔打打。 落霞退了出去,淡月却又凑了上来:“你刚才说的什么巫术,都是真的?我……也被巫术控制了吗?” 苏轻鸢头也不抬:“当然。” “那我会咬人吗?”淡月有些慌。 “那可说不准,我觉得你会的。”苏轻鸢一脸苦恼。 淡月害怕了:“那我……要不要先自杀?我怕以后不小心伤了你……” 看她一脸认真,苏轻鸢反有些歉然,怔了一下才叹道:“那也不至于。” 淡月急得直跺脚:“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嘛?如今你记不清从前的事,我都不敢同你说话了……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我家小姐?” 苏轻鸢避开她的目光,许久才道:“疏星的事,我也没有料到……如果当初我知道她是受了巫术的控制,就不会逼她那么紧……她本来或许可以不必 ------------ 102.夫妇分离,子孙离散  第102章 夫妇分离,子孙离散 “这么长时间,确实委屈你了。”苏轻鸢淡淡地道。 苏青鸾擦擦眼角,笑道:“为姐姐做事,再委屈也没什么的。看到她们真心真意地为姐姐好,我也高兴。只是……时日久了,几乎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我是个坏人了。” “怎么会呢?”苏轻鸢微笑。 苏青鸾苦笑:“怎么不会呢?宫里的谣言是传得最快的,何况是她们最喜欢的姐妹反目的戏码……如今延禧宫的人都知道我居心不良,趁姐姐有孕勾引皇上、给姐姐的茶水中下落胎药、在皇陵配合父亲引姐姐进地宫下毒谋害……这些罪名,足够让她们恨我入骨了!我在地宫中替姐姐服下毒药,险些死了,她们却以为我是害人害己,罪有应得……姐姐,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我日日盼着姐姐可以顺利诞下孩儿,这样我就可以沉冤昭雪,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轻鸢一脸茫然,迟疑许久才低声道:“她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苏青鸾勉强一笑,神色坚定:“是。旁人信不信我都不重要,只要姐姐一直信我,我就不觉得苦……这场双簧戏,本来就是为了保住姐姐腹中的孩儿,纵有再多委屈,我也能忍!” 苏轻鸢缓缓地伸出了手:“青鸾,做姐姐的对不住你。” 苏青鸾轻轻摇头,笑得有些赧然:“青鸾甘愿如此,没有什么对不住的——姐姐也累了,青鸾改日再来看你。” 苏轻鸢点了点头,唤来淡月:“好好送淑妃出去。” 淡月冷哼一声,站在门口翻了个白眼:“五小姐,请吧!” 苏青鸾走后,落霞快步走了进来:“娘娘,淑妃说的那些话,您可千万别信……” “落霞,我这个好妹妹,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呢。”苏轻鸢笑得意味深长。 一句话才说完,淡月已经风风火火地奔了回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是真把咱们当傻子了!你真该看看她出门之后的那副嘴脸,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苏轻鸢抿嘴微笑:“多事之秋,谁都不甘心一辈子只做配角。就连一向懦弱的小青鸾,终于也要粉墨登场了!” “娘娘,咱们只看戏吗?”落霞不放心地问。 苏轻鸢拍了拍手中的书:“人活一世,若能安安稳稳地听一辈子书、看一辈子戏,也可以算是圆满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齐齐退了下去,不肯再打扰她。 苏轻鸢本以为终于可以得个清静,谁知才安顿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过来的是永福宫娴妃,程若水。 苏轻鸢仍旧躺在被窝里,并不起身。 程若水进门行了礼,在床边坐了下来:“惊闻娘娘抱恙,若水担心不已,只怕扰了娘娘休息,所以直到此刻才来——娘娘可好些了?”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你叫我什么?” 程若水抿嘴一笑:“娘娘。” 苏轻鸢的心中,疑窦丛生。 程若水笑吟吟地看着她:“娘娘不必惊疑,您和皇上的事,若水一直知道。” 苏轻鸢攥住被角,怔怔地坐了许久。 她不记得自己跟这位程家三小姐有什么来往。 苏、程两家一向是敌非友,程若水没道理知道这些隐事,除非陆离…… 程若水看出了苏轻鸢的戒备,仍是不急不躁地笑着:“看来,皇上并未对娘娘提起过——若水当初之所以被选进宫来,是因为皇上需要我的占卜术,来为娘娘和腹中皇子保驾护航。” “占卜术?”苏轻鸢越听越糊涂了。 程若水笑得淡然:“是。娘娘或许不知道,若水的母亲是昭帝时期慈航国师之女——若水也算是半个神雀国人,继承了一点点占卜天赋,虽然能力有限,倒没有出过太大的错漏。” “占卜术,神雀后人……”苏轻鸢的心中越来越乱,一时倒把旁的疑问抛到脑后去了。 还是程若水自己解释道:“所以,我被选进宫,其实算是我和皇上的一场交易,娘娘大可不必把我当作敌人看待。” “这话有些奇怪,”苏轻鸢不免尴尬,“我何曾把你看作敌人了?” 程若水掩口一笑:“娘娘何必急着否认?若水平生最不服气的,就是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在我看来,纵然贵为君王,若是认定了一个女子,也就不该三心二意了。其实天下哪个女子不盼着能得到夫君一心一意的爱重?只是大多数人为了‘贤惠’之名,不敢承认罢了。娘娘一向洒脱恣意,难道在这件事上,反倒不如我一个读书读傻了的深闺女子胆大么?” 这番话,她说得十分轻松随意,苏轻鸢却听得汗颜无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苦笑:“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只可惜……唉,我总是不如你。你读书多,见识自然也比我多。” 程若水微笑摇头:“圣贤书上可不会教这个。我父亲只许我读四书五经、列女传、女诫、女则……可是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只会觉得好笑。他们满嘴仁义道德,无非想让女人心甘情愿受他们摆布罢了!可是说到底,仁义道德也都是人定下的规矩,我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破了他们定的规矩?” 苏轻鸢满心震撼,怔了许久才笑叹道:“若非身子不便,我这会儿简直想下床给你磕个头了。” 程若水抿嘴笑道:“那可不敢当。我心里虽然这样想,行动上毕竟还是一直在犹疑,不像娘娘您,不声不响地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若非出于敬佩,我当初也未必肯那样痛快地答应进宫来帮这个忙。” 苏轻鸢被她一番话说得十分惭愧,一时竟有些无措。 她哪里有那样勇敢呢?时至今日,她一直都在犹豫、退缩、避让……她从未替自己争取过,即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敢用小打小闹的“吃醋”方式来表达…… 与程若水相比,她实在显得有些可笑了! 感慨良久,苏轻鸢忍不住握住了程若水的手:“你说你与陆离有个交易,是什么交易?他许了你什么?” 程若水眉梢微挑,眼中神采飞扬:“两年之后,放我出宫。到时南越再无娴妃,也不会再有程家若水!” 苏轻鸢怔忡许久,忽然灵光一闪:“你要浪迹天涯去么?难道……” 程若水昂着头,一脸骄傲:“不错,我也有我的良人。我被选中入宫,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心愿,皇上也答应会善待父亲。作为女儿,我的孝道已经尽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我。” 苏轻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忽然变得十分畅快,却不知是为了程若水,还是为了她自己。 闲谈了好一阵子,苏轻鸢终于想起了正事:“你今日是特地来向我解释这件事的么?” 程若水微笑摇头:“自然不是。我原本有正事要说,是娘娘您追着问这件事,害得我把正事给混忘了。” “是这样吗?”苏轻鸢有些尴尬。 程若水淡淡地笑着,倒也没有嘲笑的意思。 苏轻鸢只得搔搔头皮,追问道:“你要说的‘正事’,是什么?” 程若水坐直了身子,笑道:“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先解释一下——昨晚我不识趣地请了皇上到永福宫去,实在是因为有要事禀报,绝无争宠之意。希望娘娘今日的病与此事无关,否则若水可就罪莫大焉了。” 苏轻鸢闻言越发尴尬,慌忙摆手:“自然无关!我只是看闲书耗了些心神……太医都说无妨了。” “那就好。”程若水微微一笑,眼睛里分明写着“我都懂”。 苏轻鸢尴尬地垂下头去,许久才问:“还有第二件事呢?” 程若水略一迟疑,笑容渐渐地淡了:“第二件事,昨夜我已对皇上说了一半,另一半我想对您说。” 苏轻鸢忙拉过枕头垫着,强撑身子坐了起来:“我怕是要打叠精神洗耳恭听了。只一半,就从半夜说到了天亮,这另外一半,只怕至少要从此刻说到天黑。” 程若水许久没有接话。 苏轻鸢细想了想,忽然脸红了。 刚刚还在极力假装不在意来着,怎么一转头就不打自招了呢? 好在程若水似乎并没有打算嘲笑她,只是停顿了片刻,随后便缓缓地摇了摇头:“不需要说那样久的。皇上也并未同我说到天亮,只是借永福宫的地道,去见了几个重要的朝臣而已。” “是吗……”苏轻鸢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似乎有些欢喜,一会儿却又觉得气恼,甚至还隐隐地有几分妒忌——他毕竟还是有那么多事情瞒着她,宁肯同程若水商量、宁肯借用永福宫的地道…… 这样算起来,程若水也算是他的红颜知己吧? 一个秀外慧中、贤淑端雅的红颜知己! 苏轻鸢强压住胸中的闷气,挤出笑容:“既然这样,我就洗耳恭听了。” 程若水坐稳了身子,细细地叹了一口气:“事情还要从占卜术开始说起。近来天下诸事纷杂,山雨欲来。我所学有限,看不穿天下兴亡,只能占卜一人之命数,用以推算。谁知即使是这样,还是算出了一些骇人之事……” “骇人?很可怕吗?”苏轻鸢紧张起来。 程若水抿了一下唇角,劝道:“娘娘先别慌,这一卦虽凶险,却并非没有生路。” “你继续说吧。”苏轻鸢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程若水叹道:“这一卦是替皇上占的,很不好。我只能看出前途凶险,近期有刀兵之灾,更主夫妇分离、子孙离散……” 苏轻鸢紧紧揪住被角,有些无措。 程若水按住她的手,柔声抚慰:“卜卦测字,不可能万无一失的。皇上这一卦凶中藏吉、祸福相依,并非绝路。我同皇上说过之后,又细细算了一些旁的杂事,粗略地估摸了一下,总有几十种变数,其中不乏有柳暗花明之途。所以我想,有凶险、有刀兵,也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是命运给了您二人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呢!” “可是,夫妇分离、子孙离散……这些也不是好事啊!”苏轻鸢的心中越来越乱。 程若水攥了攥她的手,面露微笑:“有散才有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苏轻鸢觉得,这样的安慰简直是隔靴搔痒,并不能让她安心。 她皱眉思忖良久,终于又问:“这些事,你都是同陆离说过的?” 程若水点了点头:“皇上说刀兵之灾不可避免,只要人还在,就是上上大吉。至于离散——皇上的意思是,纵然离散到天涯海角,他也总会找回来的。” 苏轻鸢苦笑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若水似乎还有话说,但苏轻鸢不开口,她便也就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眨着一双温柔的眼睛,静静地坐着。 许久许久,苏轻鸢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半年,我已被种种波折给吓怕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命运似乎不打算给我这个福分——你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另外那一半只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呢?” “是有关娘娘您的命数……”程若水斟酌着词句,小心地开了口。 “我的命数无非‘生死’二字,怕是不需要卜算了。”苏轻鸢淡然一笑,从容地道。 程若水轻轻摇头,神色凝重。 苏轻鸢不由得紧张起来:“莫非你也觉得我是南越皇朝的灾星?陆离命中的兵戈之灾,是由我而起?” 程若水眉头紧锁,许久不语。 苏轻鸢心慌意乱,忽然又记起了一些旁的事,却不敢提起。 十七八年之前,那个导致巫族覆灭的预言——会应验在她的身上吗? 苏轻鸢用力摇头,想把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什么星辰变、天地惊,什么四海统一、天下共主,她是不信那一套的。 即使天下当真已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那也是朝局中心那些男人们该操心的事,与她一个生性疏懒的小女子有何牵连? 这样想着,苏轻鸢勉强稳住心神,紧张地看着程若水。 程若水迟疑许久,终于咬牙道:“您的命数,有冲犯帝星之势。” “你是说,我会害死陆离?”苏轻鸢慌了。 程若水有些为难:“卦象上看不出太多细节,所谓‘冲犯’,可能是您的运数对皇上有所干碍,也有可能是……” “我不会伤他的……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伤他分毫。”苏轻鸢心里很笃定这一点,可是不知怎的,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却有点儿底气不足。 “有娘娘这句话,若水就放心了。”程若水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脸色舒缓了几分。 苏轻鸢不解。 程若水便叹道:“皇上命中最大的变数,恐怕就是娘娘您了。您若有意伤他,前面的路必定是险之又险。幸好娘娘心中坚定——如此一来,再多的变数也都可以化险为夷了。” 苏轻鸢摇头苦笑:“我确实无意伤他,但我既然是他命中的变数,你焉知我不会身不由己地应了卦象、成为冲犯帝星的凶煞?” 程若水抿唇一笑,平静地吐出四个字:“人定胜天。”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人定胜天?这可真不像是一个占卜师会说出口的话。” “若是对着旁人,我确实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娘娘您,同别人不一样。”程若水正色道。 苏轻鸢实在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但程若水似乎很高兴。她像是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一样,眯起眼睛,笑得十分愉悦。 苏轻鸢反倒被她笑得有些无措,心里不免又觉得七上八下的。 程若水沉吟片刻,忽然又抬头笑道:“方才的这些话,我都没有同皇上说——若是说了,皇上定然又要费尽心思瞒着您,不许您知道了。” 苏轻鸢低头不语。 程若水笑道:“皇上总想竭尽全力把娘娘保护起来,不肯让您承担任何风险,可是他却一直不明白,他的身后,恰恰是最危险的地方。” 苏轻鸢细细地想了一想,抬起头来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难道娘娘就不怀疑我别有用心?”程若水有些诧异。 苏轻鸢笑得很坦然:“定国公程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别有用心’?” 程若水闻言,又是抿嘴一笑,随即起身告辞。 苏轻鸢也不挽留,只是待她走后,立时垮下脸来。 对于程若水的话,苏轻鸢是相信的。 她自己的巫术修行虽然尚不能算是登堂入室,但辨识人心,原本也用不着什么巫术。 程若水,是这宫中极难得的一个纯粹的人,就像她的父亲定国公一样,澄澈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苏轻鸢才更加烦恼。 这样澄澈的一个人,专程过来送给她这样一个消息,由不得她不放在心上。 冲犯帝星。 苏轻鸢知道自己和陆离将来的路很难走,但她想不到,除了外在的波折之外,她这个人本身也会成为陆离的灾难。 这样奇怪的卦象,到底会应在什么事上呢? 还有陆离的“夫妇分离、子孙离散”…… 苏轻鸢苦恼地揉着眉心,心中烦乱不堪。 这样一来,手边的书,是再也看不进去了。 陆钧诺撞开门冲了进来,扑到了苏轻鸢的床边:“母后,坏女人有没有欺负你?” “哪个坏女人?”苏轻鸢大惑不解。 陆钧诺跺脚急道:“淑妃姨母!还有那个什么娴妃嘛!凡是跟母后抢皇兄的,都是坏女人!”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话。” 陆钧诺皱了皱小脸,十分不服气。 苏轻鸢只得揉揉他的小脑瓜,笑道:“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她们的份。” 陆钧诺这才高兴起来。 但是随后,他又爬上床来,钻进了苏轻鸢的怀里:“母后,现在皇兄不是坏人了吗?其实……我还是很讨厌他的!” 这个问题,苏轻鸢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钧诺小声道:“皇兄先前一直欺负母后,我才没有忘呢!现在他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翻脸!”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你又在外面听见什么话了?” 陆钧诺迟疑了一下,凑到苏轻鸢的耳边低声道:“外面有人说,昭帝伯伯是父皇害死的、父皇是皇兄害死的、钧儿以后也会被皇兄害死……” 苏轻鸢心中一紧,忙问:“这些混账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陆钧诺慌忙扯住苏轻鸢的衣袖,急道:“母后别生气,这些话,钧儿是不信的!他们还说母后会帮着皇兄一起害我呢,我怎么会信?钧儿只是有些害怕……母后,皇兄真的变好了吗?他会一直待你好吗?” 苏轻鸢沉吟良久,只得叹道:“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所以钧儿要好好读书懂事,等你长大了,母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钧诺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攥住他的小手,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刚才那些话,哪里听来的?” 陆钧诺咬了咬唇角,小心地道:“外面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说,皇兄买通了父皇身边的李公公,连续多年给父皇的茶水里下毒,所以父皇的身体一直不好……” “简直一派胡言!”苏轻鸢攥紧了被角,手指微微发颤。 陆钧诺低头道:“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算钧儿不信,也已经有很多人信了!” “旁人信了,你就跟着信了?”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冷笑,正是陆离走了进来。 陆钧诺吓得打了个哆嗦,又往苏轻鸢的怀里缩了缩。 陆离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他快步转过屏风冲到床前,拽着陆钧诺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丢到床下:“天底下的糊涂虫多着呢,你也要跟着一起糊涂吗?” 陆钧诺缩着肩膀,许久才道:“钧儿是不信的。” “既然不信,你跑到母后这里来学舌做什么?故意惹她生气吗?”陆离阴沉着脸,语气并未缓和分毫。 陆钧诺不敢答话,苏轻鸢已坐直了身子:“你有脾气冲我发就是,吓唬我的儿子算什么本事!” “你的儿子?”陆离在床边坐了下来,笑得有些危险。 ------------ 103.他还活着吗?  第103章 他还活着吗? 苏轻鸢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看到陆钧诺已经平安地溜了出去,她才昂起了头,强作镇定:“钧儿是我的儿子啊,有什么不对么?” 陆离习惯性地伸出手来勾住了她的腰:“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咱们的儿子不是还在这里么?” 苏轻鸢立刻挣脱了他的手,脸色难看起来。 陆离一怔,拧紧了眉头:“怎么了?”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没事。钧儿不过是跟人学舌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外面那些谣言,一时也成不了气候……” “阿鸢,你有心事。”陆离再次伸出手,不出意外地又被苏轻鸢躲了过去。 苏轻鸢低下头,语气平淡:“没什么心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陆离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怒气:“见苏青鸾的时候不累,见娴妃的时候不累,见钧儿的时候也不累,唯独见我的时候,就累了?” “我觉得,此时你应该没有时间来见我才对。”苏轻鸢靠在枕上,依旧不肯与陆离对视。 陆离俯下身子,揽住她的肩:“先前为了政事冷落了你,是我不好。如今我已把事情全都丢给那帮多事的老头子了,从今以后,我每天只陪着你。” 苏轻鸢缩了缩肩膀,第三次避开了他的手。 这一次,陆离真的有些恼了。 苏轻鸢干脆缩进被子里,闷声道:“多事之秋,浪费时间来陪我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如今外有西梁、北燕虎视眈眈,内有我父亲狼子野心,宫中还有一个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念姑姑……需要你操心的事太多了。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至少应该在巫术一途上下点儿工夫,说不定能把藏在宫中的那颗毒瘤拔掉……” “总之,你就是不喜欢我陪着你。”陆离替她作了总结。 苏轻鸢在被子里抱着自己的肩膀,没有说话。 陆离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默认?! “你给我出来!”陆离粗暴地掀开被角,抓住了苏轻鸢的肩。 苏轻鸢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蜷着身子缩到了角落里。 陆离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被角:“阿鸢?” 苏轻鸢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你不要过来。” 陆离在床边站了许久,终于叹道:“娴妃是占卜师,昨晚她请我过去,只是因为卦象有异,并没有别的缘故。” “我知道。”苏轻鸢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颤。 陆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至于苏青鸾——我以为你更应该相信我。你那个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你的丫头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我知道。”苏轻鸢还是那三个字。 陆离向前倾了倾身子,果然看到苏轻鸢又缩到角落里去了。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有可能得罪你。如果你担心的是钧儿……我当初既然放过了他,今后自然更加不会轻易对他动手——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你没有得罪我,”苏轻鸢抬了抬头,“是我不好。” “过来。”陆离伸出了手。 苏轻鸢不肯动,陆离就一直伸着手,看着她。 迟疑许久之后,苏轻鸢终于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陆离从那个角落里将她拉了出来,手上攥得很紧:“你又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娴妃的占卜术并不算到家,她只能看出你我将来有分离之虞,却没说咱们注定要劳燕分飞——你在怕什么?” 苏轻鸢苦着脸试图辩解:“与娴妃的占卜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现在是多事之秋,你和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陆离替她接上了后面的话。 苏轻鸢怔怔地点了点头。 陆离手上用力,将苏轻鸢拽进了自己的怀里:“你当我是傻的?你不许我抱不许我碰,连牵一下手都要犹豫那么久——真的只是因为‘忙’?” 苏轻鸢无言以对,心虚地低下了头。 被陆离圈在怀中,她的整个身子都是僵的。 陆离故意将手指伸进她的衣衫里面去,在她的腰眼处若即若离地画着圆圈。 肚子里的小家伙不安分地动了几下,苏轻鸢却只是紧绷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陆离故意低下头,促狭地用鼻尖碰了碰苏轻鸢的额头,不出意料地察觉到她慌乱地攥紧了被角。 他终究没忍心再吓唬她,只得静静地拥着她的身子,许久无言。 苏轻鸢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她放开了被角,又抓住了陆离的衣袖,无意识地揉搓着。 陆离拥着她一起躺下,尽力放软了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轻鸢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低声叹道:“我都想起来了。” 陆离一惊,坐直了身子:“记起来了?” 苏轻鸢看着他,点了点头。 陆离迟疑着,不确定地问:“所以,你这样抗拒我,是因为恼我先前待你不好?” 苏轻鸢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陆离已经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了。 苏轻鸢翻了个身,窝进了陆离的怀里。 陆离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他分明感觉到,苏轻鸢是在害怕。 她在害怕,却与程若水的占卜无关、与苏青鸾的心计也无关。 陆离努力地思忖了很久,忽然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攥住了苏轻鸢的手腕:“你怕我?是因为念姑姑?阿鸢,你不该相信她!她不可能是你的母亲,她把你掳走、逼你修习那些莫名其妙的术法,都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想她从前对你所做的那些事,哪个做母亲的忍心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你一向很清醒理智,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怎么会反而糊涂了呢?她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苏轻鸢仰起头向陆离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这些道理,我都懂。” “那你……”陆离愈发不解。 苏轻鸢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角,迟疑许久,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陆离低头迎着她的目光,心中一酸,忙道:“先不要想了。” 苏轻鸢咬着唇角,怔怔地落下泪来。 陆离攥着她的手腕,手上紧了紧,却不敢问。 苏轻鸢也不言语,只管用手按着心口,不住垂泪。 那些原本已经忘掉了的事,如同暗夜之中的海潮,一浪一浪汹涌而来,带着灭顶的窒息和冰冷,没有给她留出半分躲避的空间。 上一次,她可以失忆、可以疯癫,可以把那些事当成一场噩梦,糊里糊涂地混过去。 可是这一次,她却一直无助地清醒着。 他能求助的人,只有陆离。可是…… 那样不堪的事,如何能对他说? 她倒不是不信他,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痛苦已经够了,难道还要让他也跟着一起痛苦难过吗? 何况,一道原本已经愈合的伤疤,实在也没道理再把它揭开来看。 苏轻鸢的心里,是不想说的。 可是如果不说,她该如何向陆离解释自己今日的反常、该找什么理由抗拒他的亲近? 地道之中的那几日,已经成了苏轻鸢的心病,不是说好就能好的。理智是一回事,潜意识里本能的反应,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轻鸢始终找不到解决之法,只好仰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离。 陆离叹了一口气,拥着她起身:“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我听见你的肚子叫了。” 苏轻鸢脸上一红,心里反倒没那么堵了。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午膳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后来就忘了……” “你饿着孩子了。”陆离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笑道。 苏轻鸢瞪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向外头扬声叫道:“落霞,传晚膳来!” 陆离只得陪着她一同起身,等小太监们陆续将饭菜摆上桌,便挑了几样她素日爱吃的放到了她的面前。 苏轻鸢擦了擦眼角,笑道:“竟然要劳烦皇帝替我布菜,真真折煞我了!” 陆离白了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再让我知道你不好好吃饭,下一顿就没你吃的了!” 苏轻鸢一脸委屈,陆离也不安慰,只管板起面孔,不住地夹菜给她。 谁知这晚膳竟仍然吃不安顿。 一个小太监在外面闹着要见陆离,说是良嫔又发起了高烧,要他去看看。 苏轻鸢放下筷子,抬头劝道:“她纵然有错,毕竟也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你就去看一眼吧。” “你就那么着急把我推出去?”陆离面色阴沉。 苏轻鸢慌忙摇头:“我不是要把你推出去,只是……京兆尹官职虽小,对京城安宁却是至关重要,眼下使臣即将进京,你需要一个安定祥和的京城;而且镇北将军保卫边疆安宁,眼下也正是需要拉拢的时候……良嫔有罪,罚也罚过了,何不趁此机会再给她一颗甜枣吃,免生事端……” “你如今倒是越发懂得权衡利弊了!”陆离冷冷地夸赞了一句,全无欢喜之意。 苏轻鸢只得低下头去,闷声道:“我只是劝你去看看她,又没说不许你回来……” 陆离绷不住脸,一时又笑了:“你倒是进退自如!怎么,真以为我就无人收留了不成?” 苏轻鸢瞥了他一眼,噘着嘴嗤笑一声:“你可是宫里唯一的香饽饽,当然有人收留!我刚被坏人抓走,毓秀宫的热被窝就在等着你了,以为我不知道呢!” 陆离立即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这又是谁跟你说的?” 苏轻鸢甩开他的手,低下头去:“你先去看良嫔吧,旁的事以后再说。” 陆离很快又抓住了她的双肩,神色凝重:“阿鸢,你我之间经不起误会和猜疑,我希望你说清楚!” 苏轻鸢涩涩地苦笑了一下:“没有人对我学舌,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天清晨你从毓秀宫起身上朝的时候,屏风后面发出声音的不是那条名唤‘虎子’的狼狗,而是被人拧住双臂捂住嘴巴的我——你明白了吗?” 陆离的双手骤然攥紧了。 毓秀宫的屏风后面,后来确实发现了一个地道入口,难道…… 苏轻鸢抬手擦了擦眼角,仰起头努力地看着房梁上的雕花。 她不愿再去回忆,那种揪心揪肺的无助感却还是缠上了她。 她始终想不明白,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候,陆离是如何能若无其事地同别的女人温情缱绻的? 后来她之所以会轻易地被念姑姑控制,那件事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诱因。 但是如今,她却已经没有底气责怪陆离了。 苏轻鸢抬起头来,涩声苦笑:“我知道我不能怪你,可是……算了,不必再提了。” 陆离急了:“为什么不必再提?阿鸢,难道时至今日,你依然打算用‘没有资格生气’这几个字劝住你自己,然后在心里给我定一个罪名,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并没有……”苏轻鸢觉得有些委屈。 陆离更添了几分气恼:“没有什么?没有生气?还是没有在心里抵触我?阿鸢,你刚才的表现,分明已经是在抗拒我了!你若不说,我如何会知道……见鬼,那时候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是不是!”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拼命向你求救,可是你没有听见……那时候我真的很伤心,不过如今都过去了。” 她一直试图表现得很识大体,但陆离显然并不买账:“你只是因为我没能救你而伤心,没有别的?” 苏轻鸢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别的。最终你还是救了我,所以我那时候的伤心难过,都已经不值一提了。” 陆离默然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放开了手,苏轻鸢便坐了下去。 陆离拂袖而去,再未多说一句话。 落霞皱了眉头,走上前来:“娘娘何苦又惹皇上生气?事实或许不是您所看到的那样……皇上分明愿意向您解释,您这样假装不在意,让他如何说下去?” “事实是什么样子,很重要吗?”苏轻鸢仰起头,反问。 落霞不懂。 苏轻鸢自己也不懂。 她捧起饭碗认真地吃着,细嚼慢咽,一碗饭就足足消耗了一个时辰。 陆离没有回来。 苏轻鸢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小李子在掖庭宫,还活着吗?” 落霞愣了一下,忙道:“没听到消息,多半是活着。” “叫人把他带过来。”苏轻鸢转回殿,在床沿上坐下。 落霞面露难色:“小李子是皇上处置的,您贸然把他带过来,皇上或许会生气。” 苏轻鸢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再也没说什么。 落霞最终还是叫人把小李子带了过来。 而陆离,依然没有出现。 小李子在苏轻鸢的面前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苏轻鸢注意到,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腕上缠着纱布。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仍然是明亮的,只是一张原本挺周正的脸瘦得吓人,两颊上被风吹得通红皴裂,已经很难看了。 与苏轻鸢目光对视的时候,他躲闪了一下,垂下了头。 苏轻鸢勾起唇角,嘲讽地看着他:“命还挺硬,在掖庭宫这么多天都没死!” 小李子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深深地埋着头。 苏轻鸢起身下床,缓步走到小李子的面前,蹲了下来。 说是“蹲下”其实也不确切。她的肚子已经很碍事,这样蹲着,膝盖几乎触到地上,与跪着也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小李子抬起头来,神色忧急。 苏轻鸢却在这时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对准他的肩膀狠狠地刺了下去。 小李子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未出声。 倒是旁边的淡月捂住了嘴,发出一声惊呼。 苏轻鸢扶住小李子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你活着做什么?还想为你神雀国复仇?再不然就是还想帮那个老妖婆做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听话的狗,那老妖婆手底下有几千条!你已经没有用了,老妖婆永远不会真心帮你,神雀国的仇你下辈子也报不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就为了像野狗一样日复一日地混下去吗?” 小李子抬起头来,一脸哀伤。 苏轻鸢看见他的脸,心里又是一阵恼怒,手中的发簪又重重地刺了下去。 淡月忍不住冲过来,试图夺下她的发簪:“这种力气活,你应该派我来做才对!” 苏轻鸢死死地攥住发簪,不肯给她。 淡月有些无措,跪在她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教训奴才,还是折腾你自己啊?你这样三天两头乱折腾,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受得住!” 苏轻鸢仍旧置之不理,抽回手对着小李子的后背又是一簪子刺了下去。 落霞过来扶了淡月起身,拉着她一起退了出去。 小李子怔怔地看着苏轻鸢,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黯然地闭上了眼睛。 苏轻鸢的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手上的力气却渐渐地弱了下来。 她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妆台前,找到了剪烛花用的小银剪,对着小李子的脸颊和脖子没头没脑地招呼了过去。 小李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伸出手臂抱住了苏轻鸢的双腿,俯身将额头重重地碰在了地上。 苏轻鸢挣脱不得,心中怒气更盛,手中银剪不住地刺向小李子的后背、肩头甚至脑后,双手很快就沾满了血迹。 血腥气蔓延开来,苏轻鸢忽然笑出了声。 小李子的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抱着苏轻鸢的双腿,不住地摇头。 “阿鸢!”陆离快步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苏轻鸢住了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银剪,愣住了。 陆离走过来拥住了她,一脚踹开小李子:“还不快滚!” 苏轻鸢打了个哆嗦,手中的小银剪“叮”地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陆离攥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极力想挣脱,未能如愿。 最后,两人的手上和袖口,尽已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陆离不顾苏轻鸢的挣扎,强把她抱回床上按住,怒冲冲地看着她:“我记得先前已对你交代过,不许轻易动怒,劳心费力的事情一概交给奴才去做!你的身子还经得起几番折腾?居然挺着大肚子去做这种蠢事!” 苏轻鸢攥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来透过泪花努力地看着他:“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折磨那个奴才?” “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陆离终究还是生不起气来,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发出一声呜咽,似哭似笑。 陆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叹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何苦还要折磨自己?那奴才也是受人控制,身不由己;你自己更是神志不清,连记忆都失去了……一场噩梦,何必耿耿于怀?”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落下来。 陆离替她擦了擦眼角,拥紧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哑声低叹:“这道坎,你必须迈过来!阿鸢,你不能一直靠疯傻和失忆来逃避痛楚,像刚才那样折磨他也只会让你更看不起你自己……你不是疯子,为什么一定要用疯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你是不是……都知道?”苏轻鸢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陆离黯然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大概能猜到。先前在梦里见你的那一次,你也提到过……你曾在妖妇和阉人手中受辱,我知道!” 苏轻鸢一颤,本能地想推开他。 陆离收紧了手臂,不许她挣脱:“阿鸢,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能保护你,是我的错……” 苏轻鸢咬住他的衣角,抽噎起来。 陆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放软了声音:“你给自己背的包袱太重了!阿鸢,你先前说过,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你的心始终如一,并没有需要愧疚的地方,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你自己?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你曾经受过的苦,再加倍地惩罚你吗?你对我的信心,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少了?” ------------ 104.冲着皇后的位子来的  血腥气蔓延开来,苏轻鸢忽然笑出了声。 小李子的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抱着苏轻鸢的双腿,不住地摇头。 “阿鸢!”陆离快步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苏轻鸢住了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银剪,愣住了。 陆离走过来拥住了她,一脚踹开小李子:“还不快滚!” 苏轻鸢打了个哆嗦,手中的小银剪“叮”地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陆离攥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极力想挣脱,未能如愿。 最后,两人的手上和袖口,尽已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陆离不顾苏轻鸢的挣扎,强把她抱回床上按住,怒冲冲地看着她:“我记得先前已对你jiāo代过,不许轻易动怒,劳心费力的事情一概jiāo给奴才去做!你的身子还经得起几番折腾?居然挺着大肚子去做这种蠢事!” 苏轻鸢攥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来透过泪花努力地看着他:“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折磨那个奴才?” “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陆离终究还是生不起气来,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发出一声呜咽,似哭似笑。 陆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叹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何苦还要折磨自己?那奴才也是受人控制,身不由己;你自己更是神志不清,连记忆都失去了……一场噩梦,何必耿耿于怀?”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落下来。 陆离替她擦了擦眼角,拥紧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哑声低叹:“这道坎,你必须迈过来!阿鸢,你不能一直靠疯傻和失忆来逃避痛楚,像刚才那样折磨他也只会让你更看不起你自己……你不是疯子,为什么一定要用疯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你是不是……都知道?”苏轻鸢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陆离黯然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大概能猜到。先前在梦里见你的那一次,你也提到过……你曾在妖fù和阉人手中受辱,我知道!” 苏轻鸢一颤,本能地想推开他。 陆离收紧了手臂,不许她挣脱:“阿鸢,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能保护你,是我的错……” 苏轻鸢咬住他的衣角,抽噎起来。 陆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放软了声音:“你给自己背的包袱太重了!阿鸢,你先前说过,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你的心始终如一,并没有需要愧疚的地方,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你自己?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你曾经受过的苦,再加倍地惩罚你吗?你对我的信心,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少了?” 第104章 冲着皇后的位子来的 醒来时只见满窗莹白,却又不像是日光,一时竟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了。 陆离走过来,将一块浸了热水的帕子覆在苏轻鸢的眼睛上,柔声命令:“再躺一会儿。你的眼睛肿了,若不好好敷一下,怕是要疼几天。” 苏轻鸢翘起了唇角,哑声问:“你不上朝么?” 陆离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这几日没什么事,雪又下得大。礼部派人到城外迎接北燕使臣去了,我就干脆偷个懒,叫他们散了。” “下雪了?”苏轻鸢抬了抬头,打算起身。 陆离忙伸手按住她:“雪还没停,别急。等它停了,我带你出去玩。” 苏轻鸢“嗤”地笑了:“又拿我当小孩子哄么?” 陆离笑着,揶揄道:“已经哄了你一宿,又是拍背、又是擦眼泪、又是唱小曲……好容易哄得你睡了,醒来又不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你见谁家大人一哭哭一宿的?” 苏轻鸢气得用指甲掐着他的掌心,拽着他的手不住地摇晃。 陆离愉悦地笑了起来。 苏轻鸢忽然翘了翘唇角,拉长了声音:“话说你的小曲儿唱得还挺不错,以后哄孩子睡觉的差事就jiāo给你了,可以省一个教养嬷嬷的钱。” 陆离的脸上不由得一红。想到苏轻鸢看不见,他又放了心,坦然笑问:“连这份钱都要省?咱们穷成那样了吗?” 苏轻鸢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成由勤俭败由奢,能省一点是一点。” 陆离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这么说,以后孩子你自己喂,还可以省下rǔ母的钱。” 苏轻鸢委屈地扁了扁嘴。 陆离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我舍不得。” “什么啊?”苏轻鸢没听明白。 陆离凑到她的耳边,哑声低笑:“我的东西,不许那小家伙跟我抢。” 苏轻鸢想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气得她“呼”地一声扯下了眼睛上盖的帕子,坐了起来:“你要不要脸?” 陆离低低地笑着,意味深长。 苏轻鸢忙又扯过被角遮住身子,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只可惜,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实在没有什么威慑之力,看上去只觉得好笑。 陆离替她擦了擦眼角,叹道:“今儿怕是不能出门了。这个样子,旁人看见会笑话的。” 苏轻鸢起身走到妆台前,看见镜中自己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离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从后面揽住她:“当然,在自己的院子里走走还是可以的。我刚刚看见廊下的几树梅花都开了,后面雪亭风景正佳,待会儿去那里坐坐?” “你当真要在这里陪着我,不忙正事了?”苏轻鸢有些疑惑。 陆离颔首微笑:“这阵子,该是旁人忙正事的时候了。” 苏轻鸢觉得他这句话大有深意,却不打算多问。 于是草草地梳起了发髻,胡乱裹了几件厚实的衣裳,啃了几块点心,便往雪亭去了。 这亭子称名为“雪”,果然是赏雪的好地方。目之所及,亭台花木素淡如水墨,正是一片琉璃世界、冰雪乾坤。 但苏轻鸢却不是个爱好赏雪的雅士。 她急着出来玩,图的是一个热闹。 梅枝上如玉般莹白的积雪,被她毫不留情地摇了下来,同栏杆上的攥到一起,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嘭”地一声砸到了陆离的背上。 陆离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见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只得无奈地自认倒霉。 苏轻鸢拍着手笑道:“咱们两个人玩,有什么趣处?应该把丫头们都叫出来,热热闹闹地打一场雪仗才好!” 陆离不说话,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肚子。 苏轻鸢知道他的意思,只得悻悻地走到亭子里坐了下来:“一点都不好玩!” 陆离拿她没办法,只得陪着她坐下,笑问:“不如改天再传一个戏班子进宫,给你解解闷?” 苏轻鸢闷闷地摇了摇头:“算了,还有正事要做呢……” 正说着话,旁边的花枝上忽然来了一对喜鹊,“喳喳”地叫得欢快。 苏轻鸢立时站了起来。 陆离笑着牵起了她的手:“喜上梅梢,好兆头。” 苏轻鸢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问:“你想法子把它们两个抓下来给我好不好?” “你要做什么?”陆离有些紧张。 苏轻鸢笑得眉眼弯弯:“烤喜鹊吃啊!” 陆离立时黑了脸:“喜鹊也是能吃的?” 苏轻鸢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吃!特别有嚼劲!” 落霞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送炉子,听见这话脚下一滑,险些把手里的茶盘给摔了。 陆离强拉着苏轻鸢的手把她拽回亭子里,回头吩咐小太监:“拿两只野鸡过来要拔了毛掏了内脏的。” 苏轻鸢闷闷不乐地靠着炉子烤着火:“拿野鸡过来做什么?” 陆离白了她一眼:“野鸡总比喜鹊好吃吧?” 苏轻鸢也承认这一点,但还是有些委屈:“那为什么要拿拔了毛掏了内脏的?” 陆离凑低头凑到她的面前,微笑着问:“你还记得前年冬天,你请我们吃的叫花鸡吗?” 苏轻鸢的脸色慢慢地黑了下来。 她当然记得了,不就是忘了掏内脏嘛…… 为什么要记得那件事?很丢人好不好! 再说,她不也就失败过那么一次?平时烤的蚂蚱什么的,还是蛮好吃的嘛! 陆离这个没良心的,吃了她那么多好吃的,到头来还要嘲笑她的厨艺,不能忍! 苏轻鸢气鼓鼓的,甩开陆离的手便要出门。 陆离忙拉着她不住地道歉,唇角却怎么也忍不住笑。 静敏郡主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 苏轻鸢看到这个不速之客,原本便有些发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陆离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地僵了一下。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牵着苏轻鸢回到炉边坐了下来,闲闲地招呼静敏郡主道:“你怎么来了?” 静敏郡主自己入了座,笑嘻嘻的:“这样的天气,一个人呆着多没趣!我估摸着你多半在这里,正缺人一起打雪仗呢吧?我不等人请就自己来了,不欢迎么?” “说实话,确实是不太欢迎的。”苏轻鸢在心里答道。 陆离转过脸去看着炉子,淡淡道:“要打雪仗,你怕是只能到别处去了。” 静敏郡主扁了扁嘴巴,很快又笑了起来:“不打就不打嘛,赏雪也是不错的!我好容易来一回,太后不会赶我走吧?” “那要看你乖不乖了。”苏轻鸢勉强打起精神,微笑道。 静敏郡主忽然又直起身子,伸出了手:“你的眼睛怎么了?肿得这么厉害!” 苏轻鸢慌忙往后仰了一下,避开她的“魔爪”:“风太大,吹得太厉害了就这样。” 静敏郡主显然不信。 苏轻鸢也没指望她信。恰好这时小太监提了两只野鸡,快步走了进来。 静敏郡主的眼睛立刻亮了:“你们要烤鸡吃吗?” “没你的份。”苏轻鸢瞥了她一眼,扭了扭脖子。 “喂!我是客人呐!”静敏郡主不乐意了。 陆离在旁坐着,有些头大。 知道静敏喜欢雪,越是下雪天气越喜欢乱跑,到处往人堆里扎他就应该防着这一出的! 现在怎么办? 陆离忽然有点想逃。 小太监把收拾干净了的野鸡用签子串了,苏轻鸢便接过来给了陆离一只:“看着点,别烤糊了!” “我也要!”静敏郡主厚着脸皮伸出了手。 陆离迟疑了一下,把自己手中的那一只递了给她。 苏轻鸢顿时觉得没趣,随手把自己手中的那一只丢进了炉子里:“懒得吃了!还不如烤喜鹊呢!” 陆离忙捡了出来,看看苏轻鸢的脸色又觉得不对,忙顺手又递给了静敏:“你拿着吧。” 静敏郡主糊涂了。 陆离往苏轻鸢的身边靠了靠,低声道:“静敏跟你是一样的脾气,你从前尚肯让她几分,如今怎么越发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 苏轻鸢闷声不语,倒是静敏郡主抬起了头:“喂,谁要她让了?” 陆离忙笑着提醒她:“烤鸡糊了。” 静敏郡主重重地将签子丢进炉子里,站了起来:“让奴才们来烤不好吗?我又不是来做苦力的!” “你们玩吧,我累了。”苏轻鸢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离忙跟着站起来,急追出门。 静敏郡主寸步不离,也跟着跑了出来。 陆离分明觉得头大了几圈,一时简直无所适从。 一个已经够他哄的了,再来一个这不是要命嘛! 苏轻鸢不管旁人,径直沿着长廊快步走回房中,重重地关上了门。 若是静敏郡主不在,陆离可以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总有办法进去的。 可是这会儿,他还得要脸呐! 陆离郁闷了。 静敏郡主追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她说累了,你就让她休息嘛!咱们去打雪仗好不好?” 陆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闷声道:“朕还有些事,要到御书房去一趟你去找娴妃她们玩吧。” “才不要,娴妃只会劝我多读书……”静敏郡主委屈地噘起了嘴。 陆离却没理她,转过身径直走了。 静敏郡主不服气,迈开大步又追了上去:“御书房我也不是没去过,这次凭什么就不能带我?” 苏轻鸢听着廊下的脚步声走远,便闷闷地爬上了床。 落霞在旁边伺候着,想笑又不敢笑。 苏轻鸢抬起头来,横了她一眼:“有什么想说的?” 落霞开门招呼小太监送了两盘烤ròu过来,笑道:“贵妃娘娘还是小孩子心xìng,皇上对她又没那个意思,娘娘何必跟她置气呢?” 苏轻鸢看见吃的,立刻便跳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跟她置气了?我这不是瞧着她来了,怕烤鸡不够吃嘛!” 落霞给她倒了姜茶,看她胃口还好,估摸着心情多半也不错,便放下了心。 一转眼,淡月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我刚刚在外头听见人说,西梁和北燕的使臣同时进京了,为了驿馆的事,险些打起来呢!” “结果怎么样了?”苏轻鸢漫不经心地问。 淡月似乎有些扫兴:“北燕的那位皇子有点儿不依不饶,不过西梁的六皇子一直在退让,唯唯诺诺的。本来双方已经说好了互换驿馆,不知怎的北燕那边忽然又改了主意,这会儿已经住进去了。” “这倒有趣了。”落霞抿嘴笑道。 苏轻鸢一边啃ròu,一边笑道:“没打起来,就不算有趣。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已经跟咱们南越没关系了,他们住哪儿都不重要看见西梁的那位公主了吗?” 淡月皱了眉头:“我没看见。听人说是挺漂亮的,西梁放出话来,明说是冲着南越皇后的位子来的。北燕那边恰好也带了一位公主,这可就热闹了!咱们这位皇上,抢手得很呐!” 苏轻鸢一边啃ròu一边含混不清地笑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南越的公主皇子们十六年前就死完了,人丁凋零,关键时候陆离连个分担压力的皇弟皇妹都拿不 ------------ 105.你想让我娶她?  出来,可不都得亲自上阵?” “你就不担心?”淡月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苏轻鸢笑道:“担心什么?该来的总会来对了,我派你出宫去办差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淡月顿了一顿,神色有些苦恼:“问倒是问出来了,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苏轻鸢放下了手里的ròu,抬起头来。 淡月迟疑着:“我没进去将军府,就找到了在将军府后巷住了三十多年的那户人家的老太太你知道,夫人仙逝以后,将军府里服侍的人多半都已经打发走了,这会儿府里恐怕也找不出什么旧人来。” 苏轻鸢点了点头。 淡月便继续道:“那老太太说的话很奇怪,说夫人是……是个很可怕的人,懂妖术的!” “还有吗?”苏轻鸢平静地问。 淡月有些诧异,忙解释道:“那老太太的儿子拦着不许她再说了,我觉得一个疯婆子的话当不得真,就没再追问。再找旁人又打听不到,我就到驿馆那里凑了个热闹,然后就回来了。” 苏轻鸢点了点头,端起姜茶一饮而尽,伸出手来让落霞给她擦干净了,起身回到了床上。 “娘娘,无稽之谈,您不要放在心上……”落霞跟过来,担忧地劝道。 苏轻鸢抬起头来,抿紧唇角挤出一个笑容:“只怕也未必是无稽之谈。” 落霞不敢再问,苏轻鸢便维持着唇角的笑容,低低地叹了口气。 妖术。 巫族的秘术,在寻常人看来不就是妖术吗?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苏翊为什么会在十五年前把府中旧人全部遣散了。 一个身份成谜、去向成谜的夫人,怎么可能不成为府中的忌讳呢? 那个念姑姑所说的话,十有八九竟是真的! 那是她的母亲。 一个为了所谓的“复仇”,不惜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炼成傀儡的母亲! 苏轻鸢摩挲着那几本书,除了苦笑,实在也作不出旁的表情了。 “落霞,陪我去一趟延禧宫。”苏轻鸢站起身来,沉声吩咐。 落霞垂首应了,淡月却伸手拦住,急道:“好端端的,你到狼窝里去做什么?” 苏轻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别太紧张了。就算青鸾是属白眼狼的,她如今也不过是一头病狼罢了!我去去就来,无妨的。” 淡月料定阻拦不住,索xìng抢在落霞前面跑去拿了斗篷来替苏轻鸢披上,低声道:“我也要去。” 苏轻鸢拍拍她的手,默许了。 延禧宫内清冷寥落,在这样的落雪天气更显得无比寂寞。 因为主殿已被烧毁,苏青鸾暂时住在西偏殿,更加不成个样子。 苏轻鸢走进去的时候,看见苏青鸾正靠在炉边,不住地咳嗽。 “姐姐……”看见苏轻鸢进门,苏青鸾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苏轻鸢皱了皱眉:“怎么又病了?” 苏青鸾抬了抬头,艰难地道:“许是前日受了些寒气,不碍的……姐姐别过来,沾了病气就不好了。” 苏轻鸢略一迟疑,果然在门口站定,不再向里面走了。 秀娘忙搬了一把椅子来,又贴心地替苏轻鸢准备了一只手炉,连椅子上的垫子都换了新的。 “这丫头倒是细心。”苏轻鸢微笑着赞叹道。 苏青鸾神色黯然,许久才点了点头:“是。” 苏轻鸢把丫头们都撵了出去,思忖良久,终于叹道:“这样对你,确实有些不像话了。你贵为淑妃,这些奴才……” 苏青鸾伏在床沿上咳了一阵,抬头笑道:“无妨的。这点儿苦,我还受得住……只要姐姐能得皇上爱重,我就有盼头。” 苏轻鸢用力拍着椅子的扶手,沉声道:“话虽如此说,可是你这个样子,能撑多久?若是我的妹妹没了,我要那虚无缥缈的好日子来做什么?赶明儿我就跟陆离说,叫他无论如何也要多来看看你!” 苏青鸾急得坐了起来:“姐姐,不要!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争宠固宠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您可不要忘了啊!” “最终的目的……”苏轻鸢苦恼地拧紧了眉头。 “怎么了?姐姐真的忘了吗?”苏青鸾跳下床,似乎想要过来,又在炉子旁边站定了。 苏轻鸢紧拧着眉头,似乎迟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青鸾,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总觉得迷迷糊糊的,忘了许多事……我恍惚记得是很喜欢陆离的,可是后来争宠却似乎不是因为喜欢他。如今我见到陆离,心里常常觉得生气,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说给淡月她们听,她们都说我疑神疑鬼,可是……” 苏青鸾回到床边坐下,一脸惊诧:“原来你真的忘记了,难怪……可是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忘了呢?” 苏轻鸢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许久才低声叹道:“落霞她们不许我跟外人说,可是……我如今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芳华宫的奴才私底下偷偷管我叫‘傻子’!我跟她们生气,陆离还说我小题大做……我的日子,也未必就比你好过多少了。” 苏青鸾细细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姐姐虽然忘了许多事,心里却还是清楚的。你先前曾经对我说过,皇上待你好,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你自己怎么反倒忘了呢?” “我没忘。”苏轻鸢坐直了身子,脸色冷了下来。 苏青鸾露出了笑容。 苏轻鸢发出一声冷笑,低低地道:“孩儿降生之日,就是我殒命之时我都记得!” “那么,姐姐现在记起咱们最终的目的了吗?”苏青鸾有些不放心,又似乎十分期待。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前一段时日,有人曾对我说过……唉,我怕是要把命豁出去了,只怕会连累了你。” “你我手足至亲,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难道姐姐把我当外人了吗?”苏青鸾坦然地看着苏轻鸢,笑得很真诚。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苏青鸾终于还是走过来,牵起了苏轻鸢的手:“明日是各国使臣的洗尘宴,姐姐必定是要去的。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姐姐一向聪明,到时候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苏轻鸢思忖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懂!” 苏青鸾露出了笑容,又背转身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苏轻鸢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我改日再来看你。” 苏青鸾应了,忙叫秀娘来送客。 秀娘陪着苏轻鸢走到廊下,压低了声音道:“淑妃心机颇深,娘娘一定要小心。昨儿御膳房那个奴才来喜已经死了,只是这延禧宫的人也未必个个靠得住,所以……” 苏轻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道:“你们只管好好服侍淑妃就好,平日不必刻意苛待她。” 秀娘应了,苏轻鸢又补充道:“如今她解了禁足,出门的机会就多了。她要跟什么人来往,你们都不必拦着,只记得及时告诉皇帝和我就好对了,淑妃过节的衣裳做了没有?若是还没做好,记得嘱咐他们用心些。好歹是南越的淑妃娘娘,可不能敷衍了事!” “奴婢正要跟娘娘说,”秀娘急道,“淑妃昨儿叫小丫头收拾衣裳的时候,随口说是改日要见苏将军,不能穿得太寒酸……” 苏轻鸢驻足想了一想,笑道:“这也不奇怪。明日洗尘宴上不就见着了嘛!父女两人多日未见,做女儿的重视些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 秀娘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第105章 你想让我娶她? 洗尘宴仍旧设在永安殿,宫中嫔妃和朝中重臣以及他们的家眷们都来了。 图个热闹。 苏轻鸢和陆离前后脚进了永安殿,殿中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了。 众人行礼问安之后,苏轻鸢正要就座,苏青鸾忙走过来,殷勤地替她扶正了椅子。 苏轻鸢皱了皱眉:“你身子不便,还是坐着吧,我不缺人服侍。” 苏青鸾低头微笑:“青鸾愿意服侍姐姐。” 苏轻鸢使眼色叫秀娘带她回去坐下,然后才扶着落霞的手,慢慢地坐了下来:“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也该为我想想你如今身子金贵,万一磕着碰着、或是闪着了腰,岂不是我的罪过?你心里念着咱们的情分,就更该珍重自己,不要让我为难了。” 苏青鸾低头称“是”,一脸惶恐。 在下方坐着的群臣和女眷们各自竖着耳朵,舍不得放过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苏轻鸢端起茶碗,不着痕迹地向下方扫视了一圈,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苏青鸾的衣服里不知塞了什么,鼓鼓的,很有大腹便便的样子,可见秀娘的差事当得确实不错。 她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十分宽松,自胸往下尽是繁复的花纹和缎花装饰,外面又罩着宽大的凤袍,足以将略显臃肿的腰腹完美地遮掩过去了。 确定没有破绽之后,苏轻鸢放下茶碗,看向陆离:“许久不见如此热闹了。” 陆离微微一笑,向她举了举手中的茶碗。 静敏郡主在旁边“嘁”了一声,皱了皱鼻子:“嘴上说喜欢热闹,却又不欢迎我们去找你玩,你怕是叶公好龙吧?” 苏轻鸢察觉到几道异样的目光刺了过来,却不放在心上,仍旧淡淡地笑着,向陆离道:“贵妃居然学会用典故了,看样子这一阵她倒真肯读书。” 陆离向静敏郡主瞥了一眼,淡淡道:“也未必是肯读书,她说不准是在跟着谁学舌呢。” 苏轻鸢闻言便向程若水笑了一笑,不再多言了。 下方的群臣之中,却有一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刺了过来,死死地盯在她的身上。 陆离察觉到了,冷冷地替苏轻鸢瞪了回去。 苏翊一愣,随后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时,门外的小太监拉长了声音,报说北燕和西梁的使臣们到了。 居然是同时来的。 苏轻鸢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果然,两队使臣同时进了殿,分列东西同时向上方行了礼,各说了几句问候的话,谁也不肯慢一步。 这种局面造成的后果,就是两种别扭的口音混在一起,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苏轻鸢拧着眉头,一脸不高兴。 叽里咕噜的,谁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呢?应该不至于是在骂人吧? 陆离倒是一脸淡定,微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招呼他们各自坐下了。 坐席同样是东西并排着的,并没有指出哪边是西梁的位置、哪边是北燕的。 于是,位次的问题再一次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但事情的发展很让人扫兴西梁百里昂驹主动地带着自己的队伍走到东边坐了下来,于是北燕的皇子也就不声不响地带着自己的人坐到了西边。 居然连吵都没吵一句,更不用说打架了。 苏轻鸢闷闷地敲着茶碗,为没有看到好戏而感到十分惋惜。 看样子,这次来的两位皇子都挺沉得住气的。由此也可见,当今的局势怕是容不得掉以轻心呢! 众人落座之后,苏轻鸢才得以细细地向北燕的使臣队伍看了两眼。 北燕带队的是三皇子,秦皎。 让人意外的是,这位三皇子居然生得十分秀气: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眼睛大大的,竟像个小姑娘一样娇美。 幸亏他身后坐着的和靖公主更是弱柳扶风、含羞带怯,一派小女儿模样若非如此,恐怕少不得有眼拙的莽汉要把堂堂北燕三皇子误认作是公主了。 许是苏轻鸢的目光太过直白了,秦皎抬起头来,回应她一个友善的微笑。 陆离轻咳一声,端起了酒盏:“贵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南越略备薄酒,还请开怀畅饮,莫要拘束才是。” 百官同时举杯,两国使臣也举起酒盏,遥遥相祝。 百里昂驹向苏轻鸢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太后娘娘,我们又见……” “你就是西梁的那个六皇子?”静敏郡主忽然高声开口,打断了百里昂驹的话。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侥幸”。 陆离不动声色,指尖轻轻地在桌沿上点了点,示意她安心。 苏轻鸢不能安心,却也只能静观其变。 只见百里昂驹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后恢复了微笑:“正是。不知这位娘娘如何称呼?” 静敏郡主“哼”地一声,一脸不屑:“也不过如此嘛!我就知道,西梁皇帝纵使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皇子,也必定舍不得过继给昌黎王,果然挑了你这样一个歪瓜裂枣过去!照我说,昌黎王的年纪也不甚老,他还不如再加把劲儿自己生几个儿子出来呢,何苦要捡旁人不要的!” 这番话说出口,人人相顾失色。 满殿君臣之中,最平静的竟是百里昂驹本人了。他微微一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位牙尖嘴利的娘娘,想必就是静敏郡主也即是南越贵妃娘娘了吧?” “你知道我?”静敏郡主有些诧异,又似乎很得意。 百里昂驹从容微笑:“我自然知道。” 苏轻鸢满心疑惑,只得抬头看向陆离。 陆离却已经转过头去同秦皎说话了。 苏轻鸢百无聊赖,只得细细地观察着两国使臣,以及下方坐着的七个属国的使者。一开始倒觉得有些趣味,渐渐地也就看腻了。 苏青鸾偏过头来,向苏轻鸢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苏轻鸢懂得她的意思,却不想理会,只丢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苏青鸾却是不肯安顿的。 趁着殿中说话的声音低下来的时候,她清了清嗓子,高声笑问:“西梁六皇子殿下来过咱们南越吗?您似乎认识太后,也知道贵妃姐姐……” 百里昂驹眉梢微挑:“这位是?” 苏轻鸢用长长的护甲套在桌 ------------ 106.你男人不肯娶我 (为钻石满200加更)  第106章 你男人不肯娶我 这是明摆着要息事宁人了。 苏青鸾竟然没有借坡下驴,仍然瑟瑟地在原地跪着。 西梁的那个老臣冷笑一声,越众而出:“‘赔个不是’?这贱妇辱我西梁公主、辱我西梁万千女子,太后想用一句道歉敷衍过去吗?今日不杀这贱妇,西梁决不善罢甘休!” 陆离面带微笑,悠悠开口:“西梁肯不肯善罢甘休,关系到两国百姓安宁、甚至关系到两国存亡——你是何人,居然能替西梁国主和六皇子做这个主?” 这句话,是明说不惧一战了。 那老臣面色微变,忙回头去看百里昂驹。 后者却只是微笑着,作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那老臣既怕他心生嫌隙,又怕当真惹出战事,心中犹疑着,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苏轻鸢端起茶碗,发出一声轻笑:“如果哀家没听错,方才这位大人似乎说了两遍‘贱妇’?” 那老臣一惊。 苏轻鸢微笑道:“大人想必还不认得,这女子是南越宫中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她的母家是南越以武传家、世代保国的苏家。现金她腹中怀着当今皇帝的第一个皇嗣——大人说她是‘贱妇’?请问她‘贱’在何处?大人心里想骂的,是南越苏家?是南越皇室?还是淑妃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那老臣讷讷无语,后背有些冒汗。 苏轻鸢带着恬淡的笑容,向苏青鸾伸出了手:“起来吧。你怀着孩子,身子贵重,不要老是跪来跪去的。” 苏青鸾借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脸色很难看。 西梁那老臣终于鼓起勇气要开口,百里昂驹却忽然截住了他的话头:“古丞相,跪下!南越淑妃娘娘是因为病中神志不清才会口不择言,难道你也老糊涂了吗?你羞辱南越淑妃,便是羞辱南越所有的女子——现在,该是你给南越赔礼道歉!” 那老臣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一脸的褶子都颤了起来。 陆离摆了摆手,笑道:“罢了,不过是喝了几杯酒,热血冲脑口无遮拦而已,哪里值当赔什么礼、道什么歉?落座吧!” 那老臣“哼”了一声,转身回去,重重地坐下了。 苏青鸾抬起头,露出祈求的神色。 陆离却又看向了百里云雁,低声笑道:“淑妃无状,朕替她赔个不是,请公主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百里云雁向先前那老臣横了一眼,不满地道:“女人家闲来无事拌几句嘴也是常事,哪里就到了‘羞辱万千西梁女子’这样的地步了?古丞相也实在太无聊了些!” 那老臣黑着脸,只得不情不愿地低头赔罪。 陆离依然微笑着:“多谢公主宽容。” 百里云雁回了他一个笑容,低下了头。 另一边,百里昂驹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苏轻鸢漫不经心地向秀娘吩咐道:“带了淑妃下去吧。西梁虽不计较,毕竟是我们失礼在先,该罚还是要罚的。” “姐姐……”苏青鸾急了。 苏轻鸢冷冷地看着她:“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青鸾怔了片刻,默默地转过身,跟着秀娘走了。 苏轻鸢目送着她走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有些担心苏青鸾彻底豁出去,再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幸好,这丫头虽然受了旁人的蛊惑,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点判断力,还不算是蠢到底。 眼下的局面倒还控制得住。苏青鸾背后的那个人又该气恼了吧? 三国之间的平衡虽然脆弱,却也不是一个女子三言两语就能打破了的。事关天下,谁都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苏青鸾,还是高估了她自己。 直到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轻鸢才回过头来,反握住了百里云雁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百里云雁微笑摇头:“跳梁小丑,我不放在心上,太后也不必介怀——我有些累了,太后陪我到外面走走可好?” 苏轻鸢略一迟疑,笑着站起身来:“也好。我们去花园走走,娴妃帮我照料一下各位公主和女眷们吧……” 话音刚落,百里云雁立刻挽住她的手,快速地离了席。 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苏轻鸢立刻用力甩开了百里云雁的手:“尊贵的西梁公主殿下,请您瞪大眼睛好好瞅瞅!我不是你们马背上长大的姑娘,我是南越小米粥喂大的、绫罗绸缎裹大的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更别说这会儿我肚子里还揣了这么大的一颗蛋——您要迈开大步跟四条腿的马赛跑那是您的事,请不要拖上我,我还想活命!” 百里云雁讪讪地搔了搔头皮:“我忘记了嘛……” 苏轻鸢白了她一眼,稳住脚步重新端起了皇太后的架子:“说吧,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百里云雁迟疑了一下,拉着苏轻鸢走到视野开阔的廊下,急道:“你少给我装糊涂!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这会子我都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了!你男人不肯娶我,旁人只怕就更加不肯娶了,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你必须帮我!” “问题是,你心里认定的那个男人,也不肯娶你。”苏轻鸢一点也不委婉。 百里云雁神色黯淡,许久才道:“我相信我的直觉。他心里,是有我的。” 苏轻鸢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她也看得出来。 百里云雁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所以,你一定要帮我!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会懂我……我只有这一点点希望了。” 苏轻鸢心中有些恻然,面上却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帮了你,对我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还是上次那句话——公平交易。”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百里云雁昂起头,一脸得意。 “告诉我。”苏轻鸢立时紧张起来。 百里云雁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要是说出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个消息的价值,可抵得上半座江山了,等我说出来之后,你若是替我办不成事,我一定饶不了你!” 苏轻鸢不屑地“嘁”了一声:“先别说嘴,谁知道你这个蠢丫头打听到的消息是真是假!” 百里云雁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重重地跺了跺脚:“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跟你说,你们南越那个心怀不轨的老头子,他就是——” 梦中说梦 说: 后面还有一章,这章是加更哒加更哒! ------------ 107.把她当儿媳妇疼了  “哼”了一声,转身回去,重重地坐下了。 苏青鸾抬起头,露出祈求的神色。 陆离却又看向了百里云雁,低声笑道:“淑妃无状,朕替她赔个不是,请公主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百里云雁向先前那老臣横了一眼,不满地道:“女人家闲来无事拌几句嘴也是常事,哪里就到了‘羞辱万千西梁女子’这样的地步了?古丞相也实在太无聊了些!” 那老臣黑着脸,只得不情不愿地低头赔罪。 陆离依然微笑着:“多谢公主宽容。” 百里云雁回了他一个笑容,低下了头。 另一边,百里昂驹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苏轻鸢漫不经心地向秀娘吩咐道:“带了淑妃下去吧。西梁虽不计较,毕竟是我们失礼在先,该罚还是要罚的。” “姐姐……”苏青鸾急了。 苏轻鸢冷冷地看着她:“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青鸾怔了片刻,默默地转过身,跟着秀娘走了。 苏轻鸢目送着她走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有些担心苏青鸾彻底豁出去,再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幸好,这丫头虽然受了旁人的蛊惑,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点判断力,还不算是蠢到底。 眼下的局面倒还控制得住。苏青鸾背后的那个人又该气恼了吧? 三国之间的平衡虽然脆弱,却也不是一个女子三言两语就能打破了的。事关天下,谁都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苏青鸾,还是高估了她自己。 直到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轻鸢才回过头来,反握住了百里云雁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百里云雁微笑摇头:“跳梁小丑,我不放在心上,太后也不必介怀我有些累了,太后陪我到外面走走可好?” 苏轻鸢略一迟疑,笑着站起身来:“也好。我们去花园走走,娴妃帮我照料一下各位公主和女眷们吧……” 话音刚落,百里云雁立刻挽住她的手,快速地离了席。 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苏轻鸢立刻用力甩开了百里云雁的手:“尊贵的西梁公主殿下,请您瞪大眼睛好好瞅瞅!我不是你们马背上长大的姑娘,我是南越小米粥喂大的、绫罗绸缎裹大的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更别说这会儿我肚子里还揣了这么大的一颗蛋您要迈开大步跟四条腿的马赛跑那是您的事,请不要拖上我,我还想活命!” 百里云雁讪讪地搔了搔头皮:“我忘记了嘛……” 苏轻鸢白了她一眼,稳住脚步重新端起了皇太后的架子:“说吧,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百里云雁迟疑了一下,拉着苏轻鸢走到视野开阔的廊下,急道:“你少给我装糊涂!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这会子我都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了!你男人不肯娶我,旁人只怕就更加不肯娶了,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你必须帮我!” “问题是,你心里认定的那个男人,也不肯娶你。”苏轻鸢一点也不委婉。 百里云雁神色黯淡,许久才道:“我相信我的直觉。他心里,是有我的。” 苏轻鸢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她也看得出来。 百里云雁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所以,你一定要帮我!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会懂我……我只有这一点点希望了。” 苏轻鸢心中有些恻然,面上却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帮了你,对我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还是上次那句话公平jiāo易。”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百里云雁昂起头,一脸得意。 “告诉我。”苏轻鸢立时紧张起来。 百里云雁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要是说出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个消息的价值,可抵得上半座江山了,等我说出来之后,你若是替我办不成事,我一定饶不了你!” 苏轻鸢不屑地“嘁”了一声:“先别说嘴,谁知道你这个蠢丫头打听到的消息是真是假!” 百里云雁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重重地跺了跺脚:“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跟你说,你们南越那个心怀不轨的老头子,他就是” 梦中说梦 说: 后面还有一章,这章是加更哒加更哒! 第107章 把她当儿媳fù疼了 苏轻鸢听见她拖长了声音偏不肯往下说,不由得心急如焚:“到底是谁?” 百里云雁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当然是你们南越的大司马宁渊啊!据说同谋的还有那个姓薛的崇政使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信不信由你了!” 苏轻鸢愣了许久,忽然冷笑起来:“大司马?崇政使?我差点信了你的邪!” “怎么了?他们两个不可能吗?”百里云雁大感意外。 苏轻鸢往廊下的栏杆上一靠,冷笑道:“这么跟你说吧哪怕有一天我造了反,大司马和崇政使也不可能造反!你这个所谓的情报很明显是在敷衍我的,我看你也不是真心向我求什么建议!既然这样,咱们各桥各路,不必再耽搁彼此的时间了!” “喂,我说的是真话!”百里云雁急了。 苏轻鸢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她。 百里云雁举起三根手指作指天发誓状:“我是认真的!前儿我向六哥打听的时候,他说了对方是南越皇帝最倚重的两个武将,我不放心,又偷偷地翻看了六哥手边的信札,上面的落款写的也是‘南越兵部尚书宁某顿首再拜’!我求你的事情关系到我的终身,我怎么可能骗你!” 苏轻鸢心中乱跳,面上只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闲闲地坐着。 百里云雁迟疑许久,终于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来:“我可以给你看一眼,但这封信是我从六哥的箱子里偷出来的,马上就要还回去,你不能拿走!” 苏轻鸢忙抢过信札展开,飞快地读了一遍。 这信上的口吻确实像是大司马所写的,落款也是。 甚至就连上面盖的印,都是兵部尚书的手章。 苏轻鸢唯一不敢确定的,是信上的笔迹。 她于文墨上不算精通,先前也不曾见过大司马的手迹,所以辨不出真假。 但内容、落款和印章都对了,笔迹又怎么会出错? 苏轻鸢的心里,已经有九分相信了。 她恋恋不舍地将书信还给百里云雁,低声问:“你又是如何知道崇政使牵涉其中的呢?” 百里云雁皱眉道:“当然是六哥说的!他说南越朝中早已是千疮百孔,文武百官各怀心思,除了大司马和崇政使倒向我们西梁之外,更有苏将军和他的门生狼子野心虎视眈眈,还有定国公一派忠正耿直……” “忠正耿直不好吗?”苏轻鸢不解。 百里云雁昂首道:“六哥说,定国公一派只忠于心中正义,现如今虽然忠心拥戴南越皇帝,可是一旦南越皇帝弑君篡位的传言得到证实,第一个站出来质问甚至逼宫的也一定是定国公!南越皇帝如今的处境,可以说是危如累卵!” “弑君篡位?这些谣言……”苏轻鸢的心头一阵发紧。 那些谣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吗? 难道又要像上次的满城风雨一样,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谣言、所有人都闹着要陆离给个说法? 这些没完没了的麻烦,到何时才肯放过他? “喂,凡是我知道的,都已经对你说了!”百里云雁噘起嘴,不满地瞪着苏轻鸢。 苏轻鸢垂下眼睑,沉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六哥既然知道陆离的处境危如累卵,又怎么舍得把你嫁给他?难道他是打算把你牺牲掉吗?” 百里云雁昂首道:“六哥才不会做这种趁火打劫的没品的事!六哥说了,南越孝慈皇后是我们的亲姑母,南越皇帝也就是我们的表兄了,我们西梁怎么可能帮着外人,跟自己家的亲戚过不去?” 这话说得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苏轻鸢胡乱撕扯着手里的帕子,总觉得心里不安顿。 百里云雁学着苏轻鸢的样子靠在栏杆上,抬起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喂,我跟你说,我是不会背叛西梁的!我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六哥不会跟你们西梁打仗!如果有一天六哥想打仗了,我也一定会誓死追随六哥,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好,我知道你不是个小叛徒,行了吧?”苏轻鸢勉强扯了扯唇角。 百里云雁急得跺脚:“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肯教我吗?” “教你什么?”苏轻鸢装傻。 百里云雁又急又气,整张脸都涨红了:“先前明明说好了的,你要耍赖?” “我忘记了嘛!”苏轻鸢一脸无辜。 百里云雁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敢不帮我,我就敢打你!你最好掂量掂量,你现在大着肚子,敢不敢挨我一拳!” 落霞等人远远看见情形不妙,忙奔过来救护。 苏轻鸢挥手止住她们,笑着捏了捏百里云雁的脸:“小姑娘别那么大戾气,这样凶巴巴的没人喜欢的!你知道孕fù的记xìng往往不怎么好,所以我确实不记得先前跟你约定过什么了你提醒我一下就好了,何必动怒?” 百里云雁气急败坏,许久才红着脸跺脚道:“就是你答应过的,要帮我跟六哥……跟六哥成其好事嘛!” “成什么好事?”苏轻鸢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 百里云雁恨不得张嘴咬她,最后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气冲冲地道:“上次你跟我说,只要跟他睡了,他就会答应跟我好!”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苏轻鸢露出了笑容。 百里云雁松了口气,脸上越发红得跟着了火似的:“拖了这么久,现在你总可以教我了吧?” 苏轻鸢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她:“你已经把脸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能成的?” “我不明白!”百里云雁嘟起了嘴。 苏轻鸢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你有没有试过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百里云雁拧紧了眉头。 苏轻鸢又继续问:“你有没有试过静下心来细细地向他诉一诉衷肠?” “我试过,可是他……”百里云雁不知道该怎么细说。 苏轻鸢等了片刻,见她没打算说下去,便继续追问道:“你有没有试过借酒装疯,把你的心里话一股脑地说给他听?” 百里云雁低下头,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苏轻鸢抓住她的手,笑道:“你在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尚肯吐露心迹,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反倒不能把你的心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呢?” “我不说,难道他就不明白了吗?他一直很会猜我的心事,我不信他不知道!”百里云雁觉得十分委屈。 苏轻鸢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他知道你喜欢他、知道你依赖他,可你们名义上是兄妹,更深层的事情,他怎么敢想?你是女孩子,你们两个一旦出了事,受伤害的必定是你,他怎么舍得让你冒那样的风险?” 百里云雁瞪大了眼睛。 苏轻鸢握着她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西梁女儿都是豪爽大气的,真想不到你竟比我这个南越女子还要扭捏!你呀,生生把你自己给耽误了!” “现在我该怎么办?还来得及吗?”百里云雁急问。 苏轻鸢微笑:“为什么来不及?我都嫁了人、成了陆离的母后了,该来得及的还是来得及,何况你如今青春正好、云英未嫁?” “那,我现在就去跟六哥说!”百里云雁鼓起了勇气。 苏轻鸢伸手拉住了她:“别急。” “还有什么?”百里云雁有些不悦。 苏轻鸢偏偏不慌不忙,牵着她慢慢地走了几步,笑道:“你现在去告诉他,他还是有可能思前想后、有可能作出一个‘为你好’的决定,甚至有可能跟你翻脸,到时候只怕连兄妹都做不成……虽然只要说开了就没什么后悔的,但豁出颜面却得不到他的回应,还是会很伤心吧?”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百里云雁的眼睛亮了。 苏轻鸢点了点头,笑得有些jiān诈:“我教你一个办法,包你一击即中。” 百里云雁忙把耳朵凑了过来。 苏轻鸢笑眯眯地说了一番话,把百里云雁臊得满面通红,攥紧了拳头便要招呼过来。 苏轻鸢慌忙避开,小心地护住了肚子。 一番嬉闹之后,二人有说有笑地携手回到了永安殿。 这时,殿中歌舞正好,酒已过三巡,言谈也渐渐热闹起来,各国使臣和朝中文武三三两两地凑成堆,不知在聊些什么。 尽管如此,苏轻鸢两人的出现,仍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其中,有两个人的眼神格外锐利,几乎刺得人头皮发紧。 苏轻鸢低着头,迎向其中一道目光的主人:“西梁公主与我甚是投缘,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了。” 陆离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转身同秦皎说话去了。 百里云雁向西梁使团的席位看了一眼,没有回应百里昂驹的目光。 苏轻鸢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悄悄地向百里云雁眨了眨眼睛。 陆离忽然回过头来:“母后同西梁公主出去了这么久,说了些什么?” 苏轻鸢抬起头,笑道:“不过说些风土人情罢了。哀家从未出过远门,听见公主说些策马放牧、碧野蓝天任驰骋的事,便觉得心中为之一畅。咱们南越虽然富庶,到底还是窄仄了些,也该多同西梁儿女往来,开阔一下视野也好。” 百里云雁抬起头来看了陆离一眼,忙又低下头去:“雁儿也非常喜欢南越的风情。不论是市井人烟的繁华,还是小桥流水的雅致,都比西梁多了一些韵味难怪天下皆知南越出美人呢,这样好的水土风物,自然比粗疏的草原更能养出水灵灵的美人来!” “哦,公主喜欢南越?”陆离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问。 “很喜欢。”百里云雁微微一笑 ------------ 108.至少还有我愿意要你  第108章 至少还有我愿意要你 苏轻鸢好容易站稳了身形,缓缓地转过身:“皇帝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陆离三步两步跨了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别玩这招,没用。” 苏轻鸢眨了眨眼。 陆离双手抓住她的肩,冷冷地逼视着她。 “咱们……回去说,成不成?”苏轻鸢偷眼看看远处巷口来来往往的太监,心惊胆战。 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放开了手。 苏轻鸢忙转过身,加快脚步往芳华宫的方向走去。 陆钧诺拖着两条小短腿,一路小跑地跟着,十分艰难。 眼看着穿过了两条巷子,小家伙再也忍不住了:“母后,其实我们可以乘辇的……” 苏轻鸢愣住了。 她—— 忘记了! 陆离在后面跟着,心中既气恼又好笑,更有些担忧。 苏轻鸢站在巷口迟疑了一下,低头笑道:“这就快到了。钧儿,别老想着乘辇,吃完饭应该多走走,帮助消化。” “哦。”陆钧诺乖巧地点了点头。 只是,高高地鼓起来的腮帮子,却诚实地暴露了他心里的委屈。 陆离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已经开始为他的孩子担忧了。 ——有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娘,日子只怕不太好过啊! 话说,肚子都那么大了,走这么远的路不累吗?他看着都觉得累! 陆离忽然有些舍不得吓她了。 于是,苏轻鸢再次迈开脚步的时候,陆离便刻意落后了一大截,没有着急跟上来。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脚下果然慢了些。 彤云蹲下来抱起了委屈的陆钧诺,笑道:“看样子,皇上也没有十分生气。咱们慢些走吧。” 苏轻鸢回头看了一眼,悄悄地勾起了唇角。 但,他最终还是会赶上来的。 果然,刚回到芳华宫坐下,陆离就来了。 陆钧诺不用人说,一进宫门就自己溜掉,跑去找自家嬷嬷玩耍去了。 落霞淡月这些小丫头如今也越发猴精,泡好茶水就不见人了,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于是,最后又只剩了苏轻鸢一个人,无助地看着阴沉着脸向她走过来的陆离。 “那个……你听我说。”苏轻鸢有些慌。 陆离冷冷一笑,在炉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的好心。” “嗯?”苏轻鸢有些疑惑。 陆离平静地看着她:“原本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既然你也想到了,那再好不过——你也知道,三国平衡,必不可少的手段就是联姻。” “所以呢?”苏轻鸢瞪大了眼睛。 陆离依旧面无表情:“西梁和北燕已经明确表达了联姻的意图,我若是拒绝,他们必定会觉得面上无光,为此联手对付南越也并非不可能。如今朝中群臣各怀心思,南越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树外敌。”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接那两国的公主入宫?”苏轻鸢沉声追问。 陆离唇角一勾,一派从容洒脱:“这件事,你可以做主。” 苏轻鸢拉过靠枕,往软榻上一躺:“好。” 陆离的眉头皱了起来。 苏轻鸢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我会尽快斟酌着办,你若没旁的事,现在就可以走了。” 陆离没有动静。 苏轻鸢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听到他起身离开,也不见他发怒。 她忍不住,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陆离那双亮如点漆的眼睛,就在她面前不足两寸远的地方。 苏轻鸢吓了一跳,险些尖叫出声。 陆离不知何时已跨了上来,压住了她的腿。 “疼!”苏轻鸢大叫一声,狠狠地在他的肩上拧了一把。 陆离“嘶”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放开她,只是身子倾了下来,稍稍缓解了苏轻鸢腿上的压力。 这样一来,苏轻鸢又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的肚子了。 这会儿,她的去路已经完全被陆离封住,逃也逃不掉。 她甚至连坐起来的可能都没有。 陆离的脸正对着她的,距离之近,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 苏轻鸢心里有些慌,面上却不肯表现出来:“我已经答应你了,你还想怎样?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必定要堂堂正正地出嫁,你想今晚就把人带进宫来,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你真要的肯替我张罗这件事?”陆离阴了脸,咬牙切齿地问。 苏轻鸢冷静地看着他:“不是你叫我办的吗?” “我叫你办你就办?你自己就没有主意的吗?”陆离的语气越来越危险。 苏轻鸢盯着陆离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这样幼稚的游戏,你还想玩多少回?” “今日是你有错在先。”陆离不肯退让。 苏轻鸢冷哼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你明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在路上你也答应了回来听我解释,这会儿你又冲着我耍什么威风?阴阳怪气的吓唬我们娘儿俩做什么?你指望我像只被抛弃了的狗一样扑过去求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喊你不要答应和亲?你堂堂一国帝王,已经可怜到只有这样才能挽回你可怜的虚荣心了?” 陆离眨了眨眼睛,可怜巴巴地点了一下头:“是啊。” 苏轻鸢瞧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怂样,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脸上就绷不住了。 “你松手,我快要憋死了!”陆离继续眨眼,将卖萌进行到底。 苏轻鸢很想硬气一点的,手上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松了。 陆离露出了微笑,一副“我就知道你疼我”的嘚瑟样儿。 为了挽回面子,苏轻鸢冷哼一声,咬牙道:“指望我求你,门也没有!你想迎娶那两位公主,我就帮你风风光光地把她们迎进来,到时候能不能招架得住,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陆离无奈,只得蹭着她的鼻尖,放软了声音闷闷地嘀咕道:“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假装吃醋生气让我高兴一下也好嘛……” “幼稚!”苏轻鸢忍不住笑。 陆离不说话,低下头来开始蹭她的脸。 苏轻鸢想了一下,肚子里似乎有许多话要跟他说。 只是,想到陆离与众不同的关注点,苏轻鸢明智地决定长话短说,以避免节外生枝:“刚才在殿中,都是演给西梁六皇子看的。百里云雁决定做一件大事——如果成了,她就不用嫁给你了。” “她不想嫁给我?”陆离追问。 ——他的关注点果然跟苏轻鸢想的不一样。 看到陆离脸上既委屈又愤怒的神情,苏轻鸢忍不住笑了:“是啊,百里云雁一点都不想嫁给你!她还说如果一定要嫁给你,她宁可去死!唉,真可怜呐,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女人嫌弃到这般地步……” 话未说完,嘴巴便被陆离封住了。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轻轻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陆离放过了她,怒容满面。 苏轻鸢一本正经地道:“你应该庆幸,至少还有我愿意要你,否则你多可怜啊!” “我没感觉到你愿意要我——这种事应该用行动证明。”陆离很严肃地指出了她的错误。 苏轻鸢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忙抢先攥住了他的手,急道:“你先别忙,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陆离瞪着她,一脸不满。 苏轻鸢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百里云雁说,南越朝中有人遣使向西梁六皇子示好。我跟你的事,也是那使者透露给百里昂驹知道的。” 陆离眉梢微动。 苏轻鸢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正色道:“这件事,前几天在街上遇见的时候,她已经提过了。我辨不清真假,所以只能原原本本地说给你知道,盼你心里有数。” 陆离沉吟道:“百里昂驹不是好东西,他妹妹的话当然也不能轻信。” 苏轻鸢想了一想,点点头:“我知道。虽然那小姑娘看上去口无遮拦的,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不管怎样,我总该说给你听。” 她把百里云雁送给她的那些消息细细地说了一遍,连那封信的细节也都说了。 陆离拧紧了眉头,靠在榻上想了许久。 苏轻鸢坐起来揉了揉腿,没有多言。 朝中的事,她所知不多,不如让陆离自己去想。 谁知这一想,他竟足足想了小半个时辰,闹得苏轻鸢心中担忧不已。 该不会……真的有大问题吧? 苏轻鸢坐得有些累了,起身准备到床上去躺着的时候,陆离却伸手拉住了她:“依你看,百里云雁这个人怎么样?百里昂驹呢?” 苏轻鸢只好重新坐了下来,皱眉沉吟:“百里云雁很单纯直爽,不是个会耍心机的人。至于百里昂驹——目前我还看不透他。” 陆离点了点头,重新露出了笑容。 “你有主意了?”苏轻鸢瞪大了眼睛。 陆离昂起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苏轻鸢不屑地嗤笑一声,起身走了。 陆离追了过来,从后面揽住了她:“你那个妹妹的脑壳里,近来应该进了不少水,我看她是彻底没救了。” 苏轻鸢站定脚步,叹息道:“我也没想到她会蠢得这样。她背后那人,似乎是在唆使她挑起三国争端?” “也许。她太急功近利了。”陆离沉声道。 苏轻鸢转过身,低声问:“这一次,你是真的打算彻底将她禁足了?” 陆离冷笑:“她心里不安分,不管禁足不禁足,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句话,苏轻鸢无法反驳。 也是直到今日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个妹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路上了。 陆离见她有些伤感,便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明日,你要邀请那两国的公主进宫来赏梅?” 苏轻鸢微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明天西梁公主没空。” 陆离探究地看着她,直觉她的笑容有问题。 苏轻鸢故作高深,不肯详细解释。 陆离有些失落,于是又故意逗她:“其实,我倒觉得北燕的那位公主很不错——” “嗯?”苏轻鸢危险地挑起了眉梢。 陆离满脸期待,等着看苏轻鸢化身河东狮的样子。 可是苏轻鸢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笑容:“我也觉得她很不错。要不给她个皇后当当?” “别呀,那可不行!”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大叫。 苏轻鸢愣了一下,忙推开了陆离的手。 陆离的脸色瞬间转为青黑。他愤怒地瞪着闯进来的人:“这是芳华宫,不是你家后院!谁许你进来的?!” 段然笑嘻嘻地拍了拍袖子,躬身行礼:“微臣拜见皇上,拜见……嘿嘿,太后娘娘。” 陆离没有说那声“免礼”,苏轻鸢也不肯多事。 于是段然只得尴尬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抬起了头:“那个……我真不是故意来听墙脚的!小王爷连着几天都没到学堂念书,我这个做师傅的怕耽误了功课,这才忍不住过来瞧瞧他嘛!话说,这后宫我都走得比自家后院还熟了,你平时也没少使唤我往后宫跑,除了没挨那一刀,这些年我跟个太监也没什么两样——这会儿你又不许我来了?” “别处就罢了,芳华宫不许你随意出入!”陆离沉了脸,丝毫不留情面。 段然站直了身子,“嘿嘿”一笑:“小鸢儿,你听见了没有?别处都许我走动,唯有芳华宫不行——陆长离他不是不放心我,而是不放心你啊!我说,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招蜂引蝶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放心不下?” 苏轻鸢礼貌地维持着的微笑,终于在此刻冷了下去。 陆离攥住苏轻鸢的手,扬声向外面叫道:“小林子,召带刀侍卫过来!” “别别别,有话好说!”段然慌了。 苏轻鸢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平静地开了口:“你刚才说什么‘不行’?” 段然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终于记起了刚才的话题。 见陆离没有再撵他出去,段然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我是说,不能让北燕那个什么和靖公主当皇后哇!” “为什么?”陆离沉声问。 苏轻鸢听见这一句,立刻偏过头去,探究地看着他。 段然幸灾乐祸地看着陆离:“怎么,你真动了让那个女人当皇后的念头?” 陆离察觉到了苏轻鸢危险的目光,慌忙摇头。 段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唉,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一国之君都落得个夫纲不振的下场,南越皇朝的礼法规矩是彻底没救了!” 苏轻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有趣。 于是陆离的脸色就相应地难看起来。 段然话锋一转:“恰好,我段某人也早瞧着那些规矩不顺眼了!陆长离,今日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天底下的女人,略有些平头正脸的都是你的不成?虽然你是皇帝,可是……你就不能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留几个?我倾心爱慕的小鸢儿被你搂进了被窝,我虔心爱敬的程三小姐也被你收进了后宫……三番两次的情场失意,让我脆弱的心灵如何承受?我年已及冠,却至今孑然一身……唉,我怎么就那么惨啊!” 苏轻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出于礼貌很努力地忍住了笑。 陆离拥着苏轻鸢一起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挑眉看向段然:“你的意思是,你的下一只‘白天鹅’,是北燕和靖公主?” 段然立刻跳了起来:“喂,你说谁是癞蛤蟆呢?你才是癞蛤蟆,你全家都是癞……” “什么?”陆离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段然忙咽下话尾,“嘿嘿”地笑了两声:“没错,我是挺喜欢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的。” 陆离有些不信。 苏轻鸢就更加不信了。 段然举起右手三根手指,急道:“我是认真的!反正你也不想娶她,不如给我个机会?我瞧着那小姑娘挺有趣,一逗就哭,娇娇怯怯跟水娃娃似的……” 苏轻鸢揉了揉眉心,认真地道:“我瞧着你不像个好东西,你就别去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听到这样的评价,段然十分伤心。 陆离皱眉道:“事关两国安宁,你不要乱来。” “咦?你如何看出我要乱来?”段然一脸惊诧。 陆离安抚地拍着苏轻鸢的肩,同时盯着陆段然看了许久:“注意分寸。” 段然“嘿嘿”地笑了两声:“‘分寸’这东西我是不懂的,幸好那和靖公主性情柔婉,应当不会要我的命。不过,我最多只能帮你解决这一个,西梁那边我就无能为力了——不如,你叫程昱那小子试试?” 苏轻鸢抿嘴笑道:“西梁那边,不用你操心。” “咦?”段然探究地看着她。 陆离忙侧了侧身子,将苏轻鸢藏到了身后:“你若无事,现在可以走了。” “我还有事。”段然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 陆离一脸不耐烦,苏轻鸢倒是觉得挺有趣,干脆找了个靠枕垫着坐稳了,权当在看戏。 段然站得累了,笑嘻嘻地往地上一坐,盘起了腿:“都说西梁六皇子温文尔雅,我看也不尽然!我刚刚从外面过来,看见他像扛麻袋似的把他妹妹扛上了马车,吓得我老眼一花,差点以为是我们府里送果蔬的伙计把今年份的冬瓜送来了呢!” 苏轻鸢眯起眼睛,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段然探究地看着她:“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苏轻鸢无辜地摊了摊手。 陆离清咳一声,板着面孔道:“使臣的事,你不必操心。” 段然扫兴地抿住了唇角,下一秒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不管就不管!那咱就说说朝中的事!喂,你知道吧?上次我去国公府找程昱那小子喝酒,你猜我撞见谁了?宁渊!那家伙在朝堂上跟定国公吵得跟什么似的,谁知道他们私底下竟然常在一块儿喝酒!定国公那老东西瞧着忠正耿直,原来也是一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狐狸!” “宁渊?”苏轻鸢不由得又想起了百里云雁的话。 陆离只略一沉吟,并未多问。 段然又拍着大腿道:“还不止如此呐!前天我的探子在苏家门外盯梢的时候,也说看见了宁渊——你说,这个大司马该不会在筹划什么大动作吧?整个兵部都在他的手上,他要是搞出些偷偷摸摸的事来,麻烦可就大了!” 陆离的眉头缓缓地拧紧了。 苏轻鸢忽然坐直了身子,向段然伸出了手:“给我看看。” “看什么?”段然警惕地将双手藏到了背后。 苏轻鸢执著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你的手,拿过来。” “喂,我没做过坏事,为什么砍我手?”段然一脸倔强。 苏轻鸢懒得跟他闲扯,干脆站起身,自己走过去把他的手抓了过来。 段然忙抬头看向陆离:“喂,这是你亲眼看见的!我一直很老实,是她自己对我动手动脚的!” 陆离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 苏轻鸢抓着段然的手反反复复看了许久,终于放开,一语不发地转身回到原处坐下。 “喂,你占完便宜,一声不吭就走了?”段然十分不满。 “你还想怎样?”苏轻鸢眯起眼睛。 段然昂着头,理直气壮地道:“你要负责!” “怎么负责?”苏轻鸢很感兴趣地追问。 陆离攥住她的手腕,黑着脸冲段然吼道:“你可以滚了!” “不是吧?这么多年的兄弟,连点面子也不留……”段然一脸委屈。 陆离随手抓起一只茶碗,扔了出去。 段然准确地伸手接住,顺便向苏轻鸢抛了个媚眼。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 一个扔一个接,这是多少年练出来的默契? 陆离看见苏轻鸢的笑容,脸色更加难看了。 段然嗅觉灵敏,见势不妙,忙撒丫子溜了出去。 陆离转过身,危险地看着苏轻鸢:“他很有趣,是不是?” 苏轻鸢眯起眼睛,笑了:“段然牺牲自己,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还对他那么凶!” 陆离嗤之以鼻:“他哪里是想帮我解决麻烦?那小子一向四处留情,北燕公主又生得不错,他不动念头才叫奇怪呢!” 苏轻鸢并不认同他这套说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离将她抵在软榻上,沉声问:“你去看他的手做什么?那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苏轻鸢迟疑着,点了点头:“很不对劲。” “又是巫族秘术?”陆离眉头紧锁。 苏轻鸢迟疑着,点了点头。 梦中说梦 说: 亲爱的小仙女们,你们有木有发现,昨天是不是看漏了一章? ??? ------------ 109.我怕是要被剁成肉馅  第109章 我怕是要被剁成肉馅 三国鼎立的局面维持了数百年,自然而然地会有许多惯例流传下来。 比如“会猎”。 一国新君登基,而另外两国遣使来贺的时候,这一项活动是必不可少的。 名为“会猎”,却不是当真进山打猎,而是新君和使臣一同出城扎营,率军演阵、赛马比箭,当然也可以就天下大事展开论辩、讨论治国之策。一场“会猎”下来,往往收获颇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项活动才得以在数百年间一直流传了下来,历经波折而不衰。 只是这一次,局面与以往稍稍有一点儿不同。 洗尘宴的第二日,陆离作为东道主,正要向两国使臣发出邀请的时候,却被枕边之人拦住了。 苏轻鸢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可以先给西梁那边打个招呼。等百里昂驹答应了,再邀请北燕也不迟。” 陆离不太明白苏轻鸢在搞什么鬼,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一个时辰之后,太监回禀:“奴才们没有见着西梁六皇子,底下人说是六皇子今日不见客。” 陆离遣退了小太监,疑惑地看着苏轻鸢:“你如今也能未卜先知了?” “岂止未卜先知?我还能呼风唤雨!”苏轻鸢抱着软枕,笑得十分狡诈。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变故,原定“会猎”的时间不得不推迟了三天。 当然,“三天”这个数字,也是苏轻鸢建议的。 三天时间,应该勉强可以够西梁六皇子思考一下人生大事了。 到了第四天,陆离终于成功地邀请两国使团出了城。 不便参与会猎的公主和女眷们,被苏轻鸢请到了宫里,赏梅看雪、品茶聊天,悠闲地打发着时光。 于是,宫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这样的热闹,是苏轻鸢不喜欢的。于是她很明智地选择了装病不出,把一应杂事全都交给了程若水。 至于她自己,当然是躲在芳华宫废寝忘食地啃那些书,自己摸索着探寻巫族秘术的玄机了。 芳华宫的奴才们一度非常担心,生怕她入了邪道,惹出大乱子来。 幸好,连日下来,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直到陆离离开之后的第七天,小林子来报,说是侍卫们在宫门口抓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宫女,却是平日里服侍淑妃的。 苏轻鸢放下手里的书,在痛了几天的太阳穴位置揉了许久,抬起了头:“带上来。” 小林子和几个太监很快把人带了上来。 苏轻鸢眯着眼睛瞅了一阵,并未想起在何处见过这个人。 落霞在旁提醒道:“蘅儿是跟秀娘她们一同辈派到延禧宫去的,只是淑妃那里贴身服侍的人不多,她应当只是在殿中服侍茶水,不常跟出来见人的。” 苏轻鸢的心里大概有数了。 陆离派过去的人,最初自然都是值得信任的。 但有念姑姑这样一个妖人在,宫女和太监的“忠诚”,便不得不大大地打一个折扣。 苏轻鸢沉默的凝视,让心中发虚的蘅儿十分无措。 她跪伏在地上,自动开始抽噎起来。 苏轻鸢忍不住又揉起了眉心:“还没打你呢,哭什么?” 蘅儿抬起头,泣道:“奴婢知罪,求太后网开一面……” “你犯了什么罪?”苏轻鸢有些不耐。 蘅儿迟疑着,低声道:“淑妃娘娘在禁足,本不该同旁人书信往来……奴婢经不住娘娘苦苦哀求,答应了替娘娘传信给苏二公子……奴婢犯了宫规,甘愿受罚,求太后看在我家娘娘昔日的情分上,从轻发落……” “苏二公子?二哥入朝了吗?”苏轻鸢有些诧异。 淡月皱眉道:“你忘了?二公子前几年就受了荫封,只是因为一直在军中效力,所以才不常上朝。只要有时间,他是有资格在兵部行走的。” 苏轻鸢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淑妃叫你传信给二哥?说的什么?” “无非说些思念父母、请苏将军想法子帮忙脱罪之类的……”蘅儿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道。 “假话。”苏轻鸢给出了很简短的评价。 “奴婢不敢说谎!”蘅儿慌忙叩头。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看样子,你主子教得不错,知道做戏要做全套?既然这样——小林子,带下去狠狠地打一顿,打到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为止。” 小林子依言把人拖了下去。 落霞在旁边抿嘴直笑:“什么叫‘打到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为止’?难道不是应该‘打到她把真话都说出来为止’吗?” 苏轻鸢拿起书本在手中胡乱转着,冷笑道:“真话,她死也不会说的。” 淡月弯腰替苏轻鸢把掉落的书捡了起来,抱怨道:“何必这么麻烦?我就不信,你书都翻烂了,下了这么久的功夫,还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 苏轻鸢闷闷不语。 落霞替她叹道:“对付一个小丫头容易,对付几百个、几千个小丫头却难。更何况如今局势未明,咱们最需要留心的,是万万不能引起她背后之人的警惕。” 苏轻鸢赞许地向落霞看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个“背后之人”,可不是什么不相干的路人! 做女儿的,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孝”与“义”之间无愧于心? 没一会儿,小林子就回来了。 “她说什么?”淡月替苏轻鸢问道。 小林子微微躬了躬身:“只打了十来下,那贱婢就招了,说是淑妃娘娘给大司马、崇政使和定国公各传了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她一口咬定说不知道。请问娘娘,要不要继续打?” “不必了,放她回去吧。”苏轻鸢微笑。 小林子什么都没有多问。 淡月有些疑惑。但想到以往闹的笑话,她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苏轻鸢对这个局面很满意。 “又是定国公他们。”落霞皱眉。 苏轻鸢重新在桌旁坐了下来:“不急,先咬住这两三个人,以后再慢慢攀扯别的。” 淡月听得莫名其妙。 落霞了然地笑了起来:“主意是个好主意,可惜他们的对手是皇上和娘娘。” 苏轻鸢微微一笑,纠正道:“应该说,可惜他们没想到,巫族的不传之秘,在御书房里却也不过是可以随意翻阅的闲书而已。” 彤云送了燕窝粥进来,顺便带了句话,说是西梁公主求见。 苏轻鸢想了一想,顺手把桌上的几本书藏了起来,笑道:“请她进来吧。” 过了片刻,百里云雁带着几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敢见我了呢!” 苏轻鸢微微一笑,招呼她坐下:“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说真的,我确实挺想杀了你的!”百里云雁板着面孔,气哼哼地道。 茶水齐备之后,落霞便带着丫头们退了下去。 苏轻鸢眯起眼睛,往百里云雁的面前凑了凑:“一直没机会问你——成效如何?” 百里云雁翻了个白眼:“如你所愿。” “咦?难道不是如你自己所愿?”苏轻鸢笑吟吟地反问。 百里云雁气得直拍桌子:“所愿什么所愿?我都快后悔死了!” “后悔?”苏轻鸢大为诧异,“后悔什么?事儿都成了,你该不会又忽然发现不喜欢他了吧?” 百里云雁似乎确实很恼,过去这么多天了,提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呼哧呼哧”直喘气。 苏轻鸢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 勉强平定了情绪之后,百里云雁咬牙道:“你简直要坑死我了——先前你也没跟我说会那么疼啊!” 苏轻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忍住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幸灾乐祸?”百里云雁看到她忍笑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苏轻鸢正了正脸色,悠悠地道:“正常应该是不疼的。你若觉得疼,一定是因为那个人太粗鲁了。你可以揍他。” “真的?”百里云雁将信将疑。 苏轻鸢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百里云雁靠在榻上,若有所思。 苏轻鸢看着她,笑问:“看样子,除了‘疼’之外,其他一切顺利?” “不顺利。”百里云雁摇头叹气。 “怎么?”苏轻鸢有些疑惑。 百里云雁气冲冲地道:“他说我算计他,骂了我整整三天,还说我犯贱、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娶我的!” “他真这么说?”苏轻鸢的眉头皱了起来。 百里云雁扁了扁嘴,眼圈立刻红了:“他明明是喜欢我的……那天他喝了好多酒,醉了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醒了就不认账了……我打他也没用、骂他也没用,他还说我若是嫁不出去,他就把我赏给身边的奴才……” 苏轻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百里云雁抓着她的手,掉起了泪珠子:“我该怎么办?” “你后悔吗?”苏轻鸢看着她。 百里云雁缓缓地摇了摇头。 苏轻鸢抿了一下唇角,冷笑道:“那你就听他的话吧。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什么意思?”百里云雁不解。 苏轻鸢勾起唇角:“就是表面上的意思。等他们会猎回来,我就遣人去跟百里昂驹说,我替南越皇帝做主封你为德妃了。” “那不行!我不能嫁给南越皇帝,我……”百里云雁急了。 苏轻鸢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巧极了,南越皇帝也不会娶你。我的意思是说,眼下的局面,你不能再巴着百里昂驹——你应该让他主动来求你。” “万一他真的不管我了怎么办?”百里云雁不放心。 苏轻鸢冷笑:“好说。我会悄悄地叫人透个消息给百里昂驹,就说你进宫之后尚未承宠却被查出有了身孕,南越皇帝大怒,引为奇耻大辱。” “会打仗吗?”百里云雁吓得脸都白了。 苏轻鸢笑出了声:“会不会打仗不知道,但肯定会打你。” “我不要!”百里云雁不依。 苏轻鸢白了她一眼。 百里云雁终于省悟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假装在南越宫中受了委屈,让六哥出面救我?” 苏轻鸢点了点头。 百里云雁细细地想了很久,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但她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如果六哥仍然不肯救我呢?他一直觉得梁、越之间不太可能打起来,我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分量能挑起两国战事——单单是我受点委屈,他未必肯管的!” 苏轻鸢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她:“这可不是‘受点委屈’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南越千百年来受礼教荼毒,对待女子十分严苛。寻常百姓尚不肯娶失贞之女,何况皇家?你若真的做了皇妃,单凭那一件事就足够判你千刀万剐之刑罚!若是有了孩子,那更是必死无疑……” 百里云雁打了个寒颤。 苏轻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陆离不会当真娶你,所以你的性命我可以保下。只是你要明白——百里昂驹若是连你和孩子的命都可以不顾,你也就不必留恋他了。” “若是他真的不顾呢?”百里云雁讷讷地问。 苏轻鸢莞尔一笑:“没有那种可能。” “你怎么知道?”百里云雁仍然有些犯嘀咕。 苏轻鸢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百里云雁闷闷地坐了一会儿,摇头苦笑起来:“我现在才知道上了你的当——可是我只能信你了。” 苏轻鸢勾了一下唇角,没有接话。 闷闷地坐了一会儿,百里云雁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肯见我?我每次来问,你的奴才都说你病着。旁人信这种鬼话,我可不信!” 苏轻鸢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已经这样了,我还怎么敢轻易见人?偶尔见你们一两次就罢了,见得多了总会露陷的!” 百里云雁试探着伸出手,在她的肚子上戳了两下。 苏轻鸢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侧过了身子。 百里云雁“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只是好奇嘛——以后它会越来越大,你岂不是更加不敢见人了?” 苏轻鸢淡淡道:“所以我才更加需要多装几回病,否则到时候一病两三个月,肯定会引人注目。” 百里云雁怜悯地看着她:“那么久都不敢见人,你一定很可怜……你刚刚说南越的规矩那么可怕,像你这种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比我死得还惨吧?” 苏轻鸢低头想了想,苦笑道:“那还用说?你那样的顶多是个千刀万剐,我恐怕要被剁成肉馅儿!” 百里云雁“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苏轻鸢忍不住又朝她翻了个白眼。 百里云雁笑嘻嘻地道:“不错不错,明知要被剁成肉馅还敢做这么厉害的事,你很有我们西梁儿女的风范!” “你们西梁儿女都这么不要脸而且不要命吗?”苏轻鸢追问。 百里云雁笑道:“我们活着只盼能随心所欲,一般比较不怕死——但还是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所以我挺佩服你的!” 苏轻鸢苦笑:“改天东窗事发,咱俩一起被人剁了的时候,你就不用佩服我了。” 百里云雁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摆了摆手:“那就等被人剁了的时候再说,现在着什么急!这会儿和靖她们正在花园里玩呢,你不去见见她们?” “是该去瞧瞧了,不然她们定要说我不知礼数。”苏轻鸢笑道。 落霞在外面听见,忙招呼人过来帮苏轻鸢换了衣裳,依旧裹得严严实实的,用宽大的衣摆和繁复的装饰遮住了肚子。 百里云雁盯着苏轻鸢打量了半天,摇头道:“说实话,你应该把自己养得再胖一点。你现在手和脸都没什么肉,身子却臃肿成这样,稍稍用点脑子就能察觉到有问题。” “一般人不敢往这个方向想。”苏轻鸢淡淡地道。 当然,这只是敷衍的说法。 她之所以还敢见人,是出于另外一种自信—— 算起来,她修习巫术,前前后后也有一个多月了。 虽然还远远没到念姑姑那样得心应手的程度,却也已经有了一点小小心得。 所以,还怕什么呢? 到了御花园,果然热闹非凡。 苏轻鸢随意扫视了一圈,除了程若水几人之外,她认识的就只有北燕的和靖公主了。 剩下的那几个,应当是一些属国的公主或者王妃之类的,苏轻鸢记不住,也不想浪费心神。 让她觉得有些惊诧的是,良嫔居然也在。 这女人,伤好了吗? 众人行过礼,苏轻鸢微笑着走到暖阁中坐了下来:“哀家病了多日,失礼得很。诸位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一个妆扮得十分明艳的少女忙笑道:“很习惯!贵妃娘娘和娴妃娘娘照料得很周到,我们在自己的小地方可见不着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也见不着这么好的宫殿和梅花!” 程若水见苏轻鸢皱眉,忙向她解释道:“这是明月公主,泽国国主的独生爱女。” 苏轻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静敏郡主“嗤”地笑了一声:“这么着急讨人欢喜,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照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八面玲珑!我是从来不会照料旁人的,太后又不是不知道!你刻意卖好的嘴脸,我瞧不上,太后也恰好不喜欢,真是白白浪费了你这一番苦心!” 明月公主闻言,立刻白了脸色。 苏轻鸢向静敏郡主横了一眼,有些无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来者是客,你也太不像话了!” “我只是替你把不方便出口的话说出来而已!”静敏郡主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苏轻鸢笑着摇了摇头。 良嫔得了个空,忙过来行礼:“臣妾病了一个多月,一直没能侍奉太后,是臣妾的不是。” 苏轻鸢眯起眼睛看着她:“身子好些了吗?” 良嫔忙低头道:“谢太后关心,好多了。” 苏轻鸢见她行动仍有些蹒跚,便不多问了。 落霞替苏轻鸢招呼道:“太后面前不必拘束,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了。” 静敏郡主笑道:“就是嘛,你们不必怕她!她跟咱们一样的年纪,先前比我还爱玩呢!这会儿她不过是硬端着个皇太后的架子,大伙儿可别被她骗了!” “瞧瞧,这南越宫中,可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的。”苏轻鸢向百里云雁笑道。 百里云雁走到角落里去把和靖公主揪了出来,带到了苏轻鸢的面前。 苏轻鸢笑问:“和靖公主怎么独个儿在后面坐着?这么些天了,还没跟大家混熟吗?娴妃也太粗心了,公主的性子疏淡,你就更该多陪着,怎么冷落了客人?” 和靖公主忙露出笑容,急道:“不是娴妃娘娘招待不周,而是……而是和靖实在累了,所以……” 话未说完,她的脸上已经烧红了起来。 苏轻鸢看着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家妹妹苏青鸾,立刻皱起了眉头。 和靖公主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更慌了。 这时,远处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一把将和靖公主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冲着苏轻鸢便嚷了起来:“你还说娴妃冷落客人,你自己都快把客人吓哭了,这笔账怎么算?” “段公子,您、您不要顶撞太后,是我不好……”和靖公主扯住来人的衣袖,急得都有些结巴了。 苏轻鸢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 段然警惕地瞪了她一眼,同和靖公主一起往后退了两步。 苏轻鸢垂下眼睑,冷然道:“给你机会,重新说。” 段然迟疑了一下,敛了怒容,换上一脸正经:“和靖公主体弱,方才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并非不合群,请太后勿怪。” 苏轻鸢悠悠地道:“哀家自然知道公主只是累了,只是——哪里轮得到你替她解释?莫非你什么时候挨了一刀,成了公主身边的总管太监了?” 和靖公主的脸色更红了。 苏轻鸢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段然。 段然黑了脸,好一会儿才咬牙道:“皇上临行前嘱咐过微臣照料宫中诸事,所以服侍诸位公主王妃们也是微臣的职责。” “哦。”苏轻鸢移开了目光。 段然咬了咬牙,又补充道:“方才无礼冒犯太后,是微臣之罪。” 苏轻鸢叹了口气:“罢了。” 静敏郡主在旁笑得一脸不屑:“和靖公主为什么会累?还不是因为某人一天到晚拉着她四处闲逛!我说姓段的,你最好收敛一点,小心北燕三皇子回来打死你哦!” 和靖公主忽然抬起头来,好看的杏仁眼里写满了惊慌。 苏轻鸢看见了,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有趣。 ------------ 110.你的耳朵是开了光的么?  很周到,我们在自己的小地方可见不着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也见不着这么好的宫殿和梅花!” 程若水见苏轻鸢皱眉,忙向她解释道:“这是明月公主,泽国国主的独生爱女。” 苏轻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静敏郡主“嗤”地笑了一声:“这么着急讨人欢喜,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照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八面玲珑!我是从来不会照料旁人的,太后又不是不知道!你刻意卖好的嘴脸,我瞧不上,太后也恰好不喜欢,真是白白浪费了你这一番苦心!” 明月公主闻言,立刻白了脸色。 苏轻鸢向静敏郡主横了一眼,有些无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来者是客,你也太不像话了!” “我只是替你把不方便出口的话说出来而已!”静敏郡主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苏轻鸢笑着摇了摇头。 良嫔得了个空,忙过来行礼:“臣妾病了一个多月,一直没能侍奉太后,是臣妾的不是。” 苏轻鸢眯起眼睛看着她:“身子好些了吗?” 良嫔忙低头道:“谢太后关心,好多了。” 苏轻鸢见她行动仍有些蹒跚,便不多问了。 落霞替苏轻鸢招呼道:“太后面前不必拘束,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了。” 静敏郡主笑道:“就是嘛,你们不必怕她!她跟咱们一样的年纪,先前比我还爱玩呢!这会儿她不过是硬端着个皇太后的架子,大伙儿可别被她骗了!” “瞧瞧,这南越宫中,可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的。”苏轻鸢向百里云雁笑道。 百里云雁走到角落里去把和靖公主揪了出来,带到了苏轻鸢的面前。 苏轻鸢笑问:“和靖公主怎么独个儿在后面坐着?这么些天了,还没跟大家混熟吗?娴妃也太粗心了,公主的xìng子疏淡,你就更该多陪着,怎么冷落了客人?” 和靖公主忙露出笑容,急道:“不是娴妃娘娘招待不周,而是……而是和靖实在累了,所以……” 话未说完,她的脸上已经烧红了起来。 苏轻鸢看着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家妹妹苏青鸾,立刻皱起了眉头。 和靖公主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更慌了。 这时,远处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一把将和靖公主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冲着苏轻鸢便嚷了起来:“你还说娴妃冷落客人,你自己都快把客人吓哭了,这笔账怎么算?” “段公子,您、您不要顶撞太后,是我不好……”和靖公主扯住来人的衣袖,急得都有些结巴了。 苏轻鸢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 段然警惕地瞪了她一眼,同和靖公主一起往后退了两步。 苏轻鸢垂下眼睑,冷然道:“给你机会,重新说。” 段然迟疑了一下,敛了怒容,换上一脸正经:“和靖公主体弱,方才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并非不合群,请太后勿怪。” 苏轻鸢悠悠地道:“哀家自然知道公主只是累了,只是哪里轮得到你替她解释?莫非你什么时候挨了一刀,成了公主身边的总管太监了?” 和靖公主的脸色更红了。 苏轻鸢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段然。 段然黑了脸,好一会儿才咬牙道:“皇上临行前嘱咐过微臣照料宫中诸事,所以服侍诸位公主王妃们也是微臣的职责。” “哦。”苏轻鸢移开了目光。 段然咬了咬牙,又补充道:“方才无礼冒犯太后,是微臣之罪。” 苏轻鸢叹了口气:“罢了。” 静敏郡主在旁笑得一脸不屑:“和靖公主为什么会累?还不是因为某人一天到晚拉着她四处闲逛!我说姓段的,你最好收敛一点,小心北燕三皇子回来打死你哦!” 和靖公主忽然抬起头来,好看的杏仁眼里写满了惊慌。 苏轻鸢看见了,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有趣。 第110章 你的耳朵是开了光的么? 段然堆起笑容,狗腿地凑过来,把桌上的几盘点心都堆到了苏轻鸢的面前:“太后,您一路走过来一定累了吧?这儿的点心都是几位娘娘和公主们做的,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轻鸢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这是让我品点心选儿媳fù吗?” 段然打了个寒颤,不动声色地把一盘桃花酥往后面拨了两下。 苏轻鸢眼明手快,立刻从那盘中拈了一块出来,细细端详了一番:“不错,色泽诱人,居然还有淡淡的桃花香气。寒冬腊月里,吃了这块点心,就像是到了春天似的单凭这份心思,今日的状元也非这一道莫属了。” “太后娘娘,其实您还可以尝尝别的。”段然笑得十分小心。 苏轻鸢看着和靖公主苍白的脸色,心中暗笑。 有门。 改天应该给段然发个奖。 明月公主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从某个盘中拈起一块点心,送到了苏轻鸢的面前:“臣女听闻太后喜欢鹅油卷,特地学着做了些,请太后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轻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淡月在旁嗤笑了一声:“公主的得意之作,自然是好的。只是太后娘娘素来爱干净,不吃旁人用手碰过的东西,恐怕要辜负公主的好意了。” 明月公主的手尴尬地举着,好一会儿才讪讪地缩了回去。 苏轻鸢见气氛有些怪异,便掩口笑了:“你们用心做这些东西出来,图的是自己高兴,难道是为了讨哀家欢心么?人生本来就不容易,若是连不相干的人都要取悦,那不是要累死了?” 明月公主勉强笑了笑,退到了人群后面,须臾又不甘心地咬住了唇角。 静敏郡主拍手笑道:“有趣,真有趣!太后不过是跟你们开个玩笑,你们居然都当真了?联姻是大事,若是靠一盘点心就能成,还要朝堂上那帮老东西做什么?” 众人闻言,齐齐松了一口气。 苏轻鸢笑吟吟地看着,心里居然也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女子啊,明明是身不由己的事,居然还要做得这样用心,也实在难得! 耍了众人一番之后,苏轻鸢心情大好,笑吟吟地牵起了和靖公主的手,跟她话起了家常:“公主此番来南越,可有想过在这边找个如意郎君?” 和靖公主的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了,自幼养成的诚实的好习惯还是迫得她说了实话:“来时父皇叮嘱过,希望皇兄代为cāo办,将和靖安顿在南越。皇祖母更是殷殷期盼,希望能同南越再结一段姻缘。” 苏轻鸢笑着点了点头,便听到人群之中有人小声嘀咕道:“谁不是呢?就因为咱们是属国,就要受尽她们的白眼……” 静敏郡主耳尖,闻言便冷笑道:“那可不一样!西楚、北燕的公主若是进了宫,那叫‘联姻’,你们这些小国的公主进宫,那只能算是‘进献’!你们拿什么跟人家比?” 众人闻言俱是敢怒不敢言,尤其是明月公主,右手差点把自己的左手腕捏断了。 和靖公主面色微白,抬起头来向苏轻鸢急道:“父皇之命,和靖不敢违抗,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苏轻鸢笑吟吟地追问。 段然急得跺脚,忍不住抢道:“北燕国主只说了‘联姻’,可没说一定是跟皇家联姻!和靖公主只要嫁到了南越,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苏轻鸢想了一想,笑道:“这话倒也在理。毕竟皇帝只有一个,哪里照顾得到这么多人……公主若是对南越的哪一位公子有意,也可以说给皇帝和哀家知道。事关终身,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 和靖公主红着脸,点了点头。 段然露出了笑容。 苏轻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终身大事,公主一定要慎之又慎。有些人看着皮囊不错,人品可未必好。你瞧着他殷勤体贴,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谁知道他背地里向多少女子献过殷勤呢?” 和靖公主低着头,用眼角偷偷地向段然窥了一下,眼眶里的那一点晶莹便开始闪烁起来。 明眸含泪,盈盈yù泣,真是赏心悦目啊苏轻鸢恶趣味地在心里赞叹着。 段然黑了脸,怒冲冲地道:“我至少没向你献过殷勤吧?” “确实,”苏轻鸢扯了扯唇角,“京城之中的女子千千万万,除我之外,你差不多向每一个都献过殷勤了。” 段然的脸色更黑了。 静敏郡主在一旁拍着巴掌大笑起来。 和靖公主的头垂得更低了。 苏轻鸢握着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南越这些贵家子弟,并不是个个都像此人这样没品的。改天我叫人把京中品貌俱佳的青年才俊都请过来,给你好好挑一挑。” 段然忽地冷笑一声,眯起了眼睛:“南越京城之中,若说品貌俱佳的青年才俊,第一个还是要数咱们当今皇上!太后这样着急给和靖公主牵线什么‘青年才俊’,莫非是不中意公主做您的儿媳fù吗?和靖公主是北燕皇帝的掌上明珠,就是做南越的皇后也不算高攀,太后就打算随便给人家安排一个莫名其妙的‘青年才俊’?” 他这番话说得飞快,苏轻鸢尚未听完便已皱起了眉头。 段然露出了jiān计得逞的笑容。 苏轻鸢随即舒展了眉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哀家真是糊涂了!先前一直想着皇帝以后还要纳妃,怕委屈了公主,所以舍不得公主嫁过来,却忘了皇后的位置还空着呢!这样吧,等他们会猎回来,哀家便同皇帝商量一下,着太常寺挑个好日子……” “太后娘娘!”段然急了。 苏轻鸢被截住了话头,不满地抬起头来瞪了一眼。 段然重新堆起笑容,急道:“事关重大,还是等皇上回来再商量为好!毕竟西梁公主也在这儿呢,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定下来的事!” “既然知道是玩笑,你急什么?”苏轻鸢反问。 段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看着和靖公主神色黯淡泪光盈盈的样子,他就愈加无措了。 苏轻鸢笑吟吟地看着,很为自己给别人制造出来的麻烦而得意。 静敏郡主靠着暖炉坐着,敲着手炉不住地碎碎念:“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公主有什么了不起!” 程若水自始至终温婉地坐着,周到地照应着每一个人,看破不说破。 明月公主堆起笑容,重新走上前来:“这样大事,自然是要同皇上商量的。不过,和靖公主秀外慧中、娴雅脱俗,确实是大国公主的风范,不像我们小地方出来没见识的。明月此生真心敬服的人不多,对和靖公主却是实实在在地钦佩不已的。” 静敏郡主翻了个白眼:“哟,你又冒出来了!拍马屁每次都拍到马腿上,还不死心?你口口声声说佩服和靖公主,可是我分明看见你这六七天都没同她说上一句话来着,你佩服她什么?” 明月公主正色道:“段公子是皇上委以重任的人,见识必定不凡。我们这么多人在,段公子连瞧都懒得瞧我们一眼,偏偏对和靖公主另眼相看,每日寸步不离地跟在和靖公主的身后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和靖公主不凡么?” 段然听到这番话是很受用的,和靖公主却既尴尬又无措,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苏轻鸢忍不住向段然瞪了一眼:“蠢!” 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趁机把人带走好好安慰一番,这货也算白在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 段然终于醒过神来,正要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把和靖公主劝走,忽听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于是暖阁之中立时乱了起来。 一众女子像是被绳子拴着的牵线木偶,一齐抬起手来整理发饰。 只有苏轻鸢皱起了眉头,低声嘀咕:“这么快!” “母后嫌朕……快?”陆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门口,对一屋子下跪行礼的女子视若无睹,目光准确地锁定在了苏轻鸢的身上。 苏轻鸢郁闷了:“你的耳朵是开了光的么?” 陆离笑了。 苏轻鸢稳稳地坐着,皱眉问:“怎么这就回来了?” 陆离神色淡然:“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不然你以为我要在外面待到过年?” “怎么对你母后说话呢?”苏轻鸢白了他一眼。 陆离很愤怒。 但是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他能表达愤怒的方式也就只剩吹胡子瞪眼睛了。 偏偏他还没留胡子,所以只能瞪眼睛。 明月公主快步走了过来,露出温婉的微笑:“连日会猎,皇上一定累了,其实不必特地过来关照我们太后和娴妃娘娘把宫中照料得万分周全,皇上请放心回去歇息就好。” 静敏郡主忍不住,又嗤笑了一声:“有些人的脸可真大!皇帝哥哥到暖阁来,就一定是为了关照你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到这会儿,皇帝哥哥连你是哪块地里蹦出来的蛤蟆都还不知道呢!” 明月公主的脸色白了一白,眼中蓄起了泪水,盈盈yù泣。 陆离皱了眉头,谁也不想理。 他只是懊恼地看着天色天黑还早,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把某人扛回宫里去,怎么办呀怎么办? 明月公主深吸一口气,重新挤出笑容:“是臣女失言了。皇上一回宫就赶过来,定然是因为思念太后。皇上贤孝,天下皆知的。” 陆离微微勾起了唇角。 虽然这段话中有两个字让他很不舒服,但总体来说还是挺顺耳的。 看到陆离的笑容,明月公主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陆离深深地向苏轻鸢看了一眼:“母后一切安好,朕就放心了。” 苏轻鸢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到陆离暗示的眼神。 陆离不好再多说,只得板着面孔转身走了出去。 一众女子忙又行礼恭送。 苏轻鸢揉揉坐麻了的腿,换了个姿势坐着,笑问程若水道:“你们素日除了喝茶聊天做点心, ------------ 111.已经开始做昏君了  第111章 已经开始做昏君了 次日,免朝。 不知情的朝臣和宫人都说,皇家会猎,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肯定累坏了啊,免朝休息一日有什么大不了的? 知情的宫人和朝臣什么也不说,意味深长地笑一笑,各人忙各人的去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芳华宫主人仰起头,看着笑眯了眼睛的某人,严肃地道:“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昏君的影子。” “嗯?”陆离低下头,看着她。 苏轻鸢攀着他的肩膀往前蹭了蹭,面露忧色:“我是认真的!你近来误早朝的次数太多了,而且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现在是隔三差五误早朝,以后会不会干脆就偷懒不去了?再然后,是不是就可以偏听偏信、亲小人远贤臣,残害忠良了?” “已经开始了。”陆离漫不经心地道。 “什么开始了?”苏轻鸢不解。 陆离侧过身来搂住她,微笑:“昨日回城途中,我已下令将定国公、大司马和崇政使一干人等下狱待审。像程昱这样上任不久没什么底子可挖的,干脆连审都没审,直接革职撵回老家去了。” 苏轻鸢大惊失色。 陆离替她拢了一下头发,补充道:“兵部空了一大半,幸好年底也没什么事,我交给苏将军去管了。” 苏轻鸢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发烧。 她迟疑着,又抓过陆离的手来细看了许久。 好像没什么大事。 没变傻,没发烧,也没有被巫术吞噬心智变成傀儡。 “为什么?”苏轻鸢颤抖着问。 陆离揉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微笑:“难道不应该这样么?私通外敌、结党营私、勾结后宫……他们最近蹦跶得太厉害了,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先下狱关一阵子,过了年再严加审问,一定不会让朕失望的。”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他就算疯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来啊! “你这是……将计就计?”苏轻鸢试探着问。 陆离加深了笑意,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苏轻鸢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却仍然不免担忧:“可是……那几个人,是你的左膀右臂啊!你把他们全都关起来,岂不是相当于手无寸铁地站到猛兽面前……” “你把你父亲比作猛兽?”陆离笑问。 苏轻鸢气得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拍了一把:“跟你说正事呢!” “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陆离笑着,懒洋洋的。 苏轻鸢背转了身,不想再理他了。 陆离却用力将她搂紧,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阿鸢,山雨欲来,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我应当不至于拖你的后腿。”苏轻鸢闷声道。 “当然不会。”陆离在她的耳后轻笑。 苏轻鸢想起身,却舍不得。 越来越笨重的身子是一个绝佳的借口,现在正是她可以任性偷懒的时候。 有个人陪着一起赖床,哪怕闲到一起数窗棂上的光影,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 这种幸福,照例是被落霞的声音打断的。 落霞说,泽国明月公主在外求见。 陆离火了:“你如今是越来越会当差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不会打发?” 落霞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并非奴婢不肯用心当差,只是明月公主始终不肯走——她一大早就来了,这会儿还在前厅里坐着呢。她自称有话要跟娘娘说,还说娘娘若不肯见,她就一直等下去……” “那就让她一直等下去好了!不许给她茶水点心,也不许陪她说话,只管晾着她就是!”陆离显然十分恼火。 落霞没有再说什么,想必是下去照办去了。 陆离怒冲冲的,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讨人嫌的东西!” 苏轻鸢掀了掀被角,又恋恋不舍地躺了回去:“该起床了。” “不想起。”陆离双手搂住她的——胸。 “你摸哪儿呢?!”苏轻鸢恼了。 陆离眨眨眼睛,一脸委屈:“这不能怪我!我想搂你的腰来着,可是……我找不着你的腰!” “怪谁?”苏轻鸢咬牙切齿。 陆离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怪我,怪我。” 苏轻鸢重重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把:“拿开!” 陆离有些委屈,却不敢当真得罪他家小母狮子。 于是,苏轻鸢终于带着一肚子的怒气起了床。 那个明月公主,她不想见。 但那个女子的性情显然并不软弱。她若不肯见,对方说不定真的会一直等下去。 苏轻鸢不怕被威胁,却怕有人赖在她的地盘上不肯走。 所以,还是见一见吧。 苏轻鸢慢吞吞地穿好了衣裳,回头看向陆离:“我去见她,待会儿你从夹道出去。” “夹道是给奴才走的,我堂堂一国君王,你让我从夹道出去?”陆离黑了脸。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不然怎么办?落霞说,那女人清早就来了——你如何解释你大清早就出现在我这里?” “不管,反正我不走!”陆离把被子一卷,开始耍赖。 “乖,听话。”苏轻鸢只好耐着性子哄他。 陆离偏过头去“哼”了一声,倔强地道:“休想让我妥协!你去见那个女人,我从夹道偷偷溜走,那像什么样子?跟偷情似的!” “不然你以为你这会儿是在干什么?”苏轻鸢不耐烦地反问。 陆离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 陆离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指指自己的脸。 苏轻鸢为了哄他走,只好不情愿地走回去,敷衍地在他腮上啄了一下。 陆离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苏轻鸢扯了扯唇角:“现在可以走了吧?” “走?为什么?”陆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又要扯她的衣带。 苏轻鸢忙按住他的手:“你不是答应了乖乖听话的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陆离一脸诧异。 苏轻鸢气坏了。 陆离好歹撑起半边身子,攀着苏轻鸢的肩膀坐了起来,在她耳边笑道:“你刚刚说我是来找你偷情的——既然是‘偷情’,没尝到甜头我怎么舍得走?” 苏轻鸢十分委屈:“你昨晚明明已经……” “昨晚不算。”陆离将耍赖进行到底。 …… 明月公主在前厅坐立难安,屁股都快要磨出泡了。 除了早上的时候小宫女来添过两次茶、送过几碟点心之外,再也没有人理会过她。 天色近午,茶水早已经喝干了,点心也已经吃掉了一大半。 明月公主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深知出门做客的时候不能吃得太多。若是把碟子都吃空了会很丢脸,跟在家没吃饱似的。 所以每只碟子里总要剩一点,不能全吃完。 芳华宫的点心实在很不错,色味俱佳。 香气一直未散,让饥肠辘辘的明月公主越发觉得时间难捱。 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受待见。 这会儿,她应该果断起身离开才对。 可是,怎么甘心呢? 明月公主咬了咬牙,继续稳稳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未时初,门外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 明月公主慌忙坐稳,拂了一下衣袖,端端正正的。 进来的小丫头低眉敛衽,面无表情:“太后有请,公主请随我来。” 明月公主露出微笑,从容优雅地站起身来,整整衣袍,缓步而行。 那小丫头却走得飞快。 明月公主怕跟丢了,只得加快脚步,于是也就顾不上什么从容优雅了。 走到主殿的时候,明月公主已累得气喘吁吁。 小丫头在前面打起帘子让她进去。明月公主只得胡乱拢了一下衣裳,硬着头皮迈步进门。 苏轻鸢在正面的软榻上坐着,右手边是一张小方桌,小方桌的右边留了一个空位置。 明月公主行过礼,看见小方桌上摆了两杯茶,略一迟疑,便要走过去坐下。 “大胆!”旁边的小丫头断喝一声。 明月公主打了个寒颤,忙在苏轻鸢的面前站定了,手足无措。 苏轻鸢笑道:“无事,坐吧。” 明月公主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侧身坐下,迟疑着不敢开口。 苏轻鸢面露笑容,十分和蔼:“你不必多心,不知者无罪。” 小丫头在旁冷笑:“‘不知者’无罪是不假,可是‘无知者’就该算大罪了!南越以西为尊,这一点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一张软榻东边坐的是当朝太后,居然还有人敢去坐西边的位置——我今儿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明月公主吓得脸都青了。 “淡月,别多嘴!”苏轻鸢依旧微笑着,很好脾气的样子。 明月公主忙又起身赔罪,原先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苏轻鸢悠悠地开了话头:“哀家连日病着不得出门,昨日趁着午后暖和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又觉得身子乏得很,便嘱咐了丫头们不许打搅。谁知这群奴才也是死心眼,直到过了午,哀家实在躺不住了,她们才提起来说是公主还在外头等着——这就实在混账了。知道的说是奴才们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有意怠慢贵客呢。” 明月公主忙欠了欠身,赔笑道:“太后凤体欠安,我们做晚辈的竟不知道,未能过来服侍,是我们的不是了。” “多谢公主好意,太后身边有我们呢!旁人少过来打扰太后的清静,我们就谢天谢地了!”淡月继续冷笑。 苏轻鸢瞪了她一眼:“你先出去!” 淡月“哼”了一声,扭着腰晃着脖子,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 “贱婢不懂事,公主别跟她计较。”苏轻鸢淡淡道。 明月公主垂下头,许久才低低地应了声“是”。 苏轻鸢慢吞吞地喝干了一碗茶,终于想起了正事:“听丫头说,你一大早就过来了?” “是。臣女有要事禀报,不敢不早些过来伺候。”明月公主站起身来,似乎又要下跪。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你坐着吧。跪来跪去的,哀家看着也晕。” 明月公主只得坐了回去,继续忍着椅子磨屁股的痛苦。 苏轻鸢向桌下招了招手,那只大狸猫“嗖”地一下子跳到了她的腿上,舒服地打了个滚。 苏轻鸢漫不经心地揉着猫肚子,翘起了唇角。 明月公主尴尬地坐着,许久才又试探着开口:“臣女有一件大事,想求太后做主……” 苏轻鸢抬起头来,神色黯淡:“哀家命薄,进宫当日先帝便驾崩了。你也是生在皇家有见识的孩子,必定能懂得哀家在这宫中的处境。未亡之人,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多说一句话都有人嫌啰嗦——哀家能给你做什么主呢?” 明月公主闻言,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太后节哀……” 苏轻鸢露出一个苦笑:“没什么‘哀’不‘哀’的,我很习惯。只不过——我也是这金顶牢笼之中的一只病鸟,飞不动的。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如去求皇帝,去求朝臣,去求百姓……哪怕求一个有权有势的太监,都比求我来得有用些啊!” “事关重大,臣女不敢轻易说与人知——天下只有皇上一人能解臣女之困,可是臣女见不到皇上,只能来求太后……” “你不去求他,又怎知一定见不到他?”苏轻鸢皱眉。 “原来太后不知道,”明月公主苦笑,“皇上是不肯见我们的。前几日,金鸾国彩翎公主趁皇上在御书房歇晌的时候混进去自荐,不知怎的惹恼了皇上,被当场杖毙了!金鸾国太子惶惶不安,只得每日到朝乾殿门外的石阶上跪着请罪,已经八九天了!” “怎么会这样?”苏轻鸢皱眉。 明月公主神色哀凉:“我们这些下属小国,生死存亡都在皇上一念之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生下来就低人一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苏轻鸢想了一会儿,叹道:“我深居宫中,竟是毫不知情。皇帝确实不喜欢女子轻浮放诞,但他并非性情残暴、不明事理之人。你有正事寻他,他总不会无端发怒。” 明月公主低垂了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这个道理,臣女心里也明白。只是……” 她抽噎着,说不下去了。 苏轻鸢只得叹道:“也难怪。他那样凶狠,你们小姑娘家,心里总是怕的。” 明月公主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缘故。而且……而且前些年受神雀国连累,泽国早已恩宠不复,臣女只怕见了皇上之后,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已替泽国招灾了……” 苏轻鸢听得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缘故?” 明月公主擦了擦眼角:“臣女正是为此事而来——关于多年前神雀反叛一案,臣女有一些内情要申诉,不敢求见皇上,只能来求太后……” 苏轻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起来。 只要不是来求她牵线说媒的,怎么都好。 明月公主看到苏轻鸢的笑容,心里有些诧异。 苏轻鸢清咳一声,正了正脸色:“你方才说泽国受神雀连累,莫非泽国与当年神雀反叛一事也有关联?” 明月公主垂首道:“泽国与神雀国毗邻,世代通婚、世代交好。神雀国反叛之后,南越朝廷下令周边各国出兵讨伐,泽国念着祖上的情分,一直踟蹰不前,险些被以同罪论处。后来是时任国主的先祖父狠下心,杀了几员将领,又将几位叔王尽数削爵囚禁,这才保下了泽国一脉……” “你那几位叔王,都与神雀国有关?”苏轻鸢皱眉追问。 明月公主涩然苦笑:“历代泽国国主的后宫之中,半数以上都是神雀国的女子,代代传下来,谁又能撇清得干净呢?当时诸王子之中,只有我父王不是神雀国女子所生,可是父王当时的嫔妃之中也有神雀国人,后来……全杀了。” “包括你的母亲吗?”苏轻鸢沉声追问。 明月公主慌忙摇头:“父王膝下荒凉,当时尚无嫔妃诞育子女。臣女之母是白夷族人,当时尚未进宫。” 苏轻鸢点了点头,放过了这个问题。 明月公主便继续说道:“神雀国反叛是真,泽国当时犹豫不决也是真,臣女不敢辩解。只是其中尚有一些内情,臣女既然知道了,便不敢隐瞒不报。” “你说吧。”苏轻鸢捏着狸猫的两只小耳朵,淡淡道。 明月公主略一沉吟,咬牙道:“当时神雀国之所以会反,是因为受了西梁挑唆。” “西梁?”苏轻鸢的眉心拧紧了。 神雀从南越叛向北燕,是因为受了西梁挑唆——要不要这么复杂? 明月公主神色肃然:“正是!西梁好战,数百年来一直野心勃勃,妄图一统三国。大约在十七八年之前,三国之中悄然流传着一些谣言,诸如‘分久必合’之类,所以西梁才会在一些小国之中上下其手,搬弄是非……神雀国就是因为上了西梁的当,才会酿成大错!” “这些事,你又如何知道?”苏轻鸢淡淡地问。 明月公主抬头向苏轻鸢看了一眼,忙又低下头去:“因为……西梁当时也挑唆过泽国,只是先祖父胆小怕事,一直不为所动而已。诸如落滩、聿阗等国,也未必不曾受到挑唆!” 苏轻鸢皱眉想了一阵,又低下头去专心揉猫了。 明月公主静静地等了片刻,终于又起身跪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只锦袋:“若是空口无凭,臣女也不敢妄言。这几封书信,是当年西梁使者传给先祖父的,请太后过目。” 小宫女接了过来,送到了苏轻鸢的面前。 苏轻鸢没有接,随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小宫女放在桌子上:“既是证物,哀家会原原本本地交给皇帝的,你放心吧。” “谢太后。”明月公主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苏轻鸢神色淡然:“你方才的话,哀家也会如实向皇帝转达。时隔多年,物是人非,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吧。当今皇帝对泽国并无偏见,你大可不必多心。” “臣女多谢太后。”明月公主神色恭谨。 苏轻鸢眯起眼睛,往靠背上歪了歪身子:“当时你尚未出世,竟有这份心思和勇气来说这件事,也算难得了。” 明月公主谦逊了一下,终于又忍不住试探道:“西梁狼子野心,由此可见一斑了。如若当初反叛的属国不止神雀一家,南越天下恐怕……” 苏轻鸢神态安闲,伸出两根手指,沿着狸猫的头顶一直捋到尾巴梢:“南越天下,恐怕不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所能轻易颠覆的。神雀走错了路,落得个灭国的下场,虽然可怜可叹,却也有其可笑可恨之处,不是吗?” “太后见识过人,臣女惭愧。”明月公主低头道。 苏轻鸢轻笑:“哀家可不敢有什么见识——宫里的女人,越是没见识的,活得越长久。” “太后说笑了。”明月公主翘起唇角笑了笑,仍然不肯主动告辞。 苏轻鸢终于忍无可忍,掩口打了个哈欠:“该传的话,哀家会给你传到。彤云,好生送明月公主出去吧。” “太后……”明月公主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公主请随奴婢这边来。”彤云上前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道。 明月公主不敢多言,只得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苏轻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走了——天下竟有这样啰嗦的姑娘,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陆离从屏后转出来,随手将榻上的矮桌推到一旁,坐下去把苏轻鸢捞进了怀里:“辛苦了。” 苏轻鸢往他胸膛上蹭了蹭,闷声问:“你猜到她的意图了没有?陈芝麻烂谷子说了那么一大串,也不知道她到底要搞什么!” “小泥鳅翻不起大浪来,不必管她。”陆离漫不经心地笑着,顺手把苏轻鸢怀里的猫拎出来,丢掉。 狸猫“喵呜”叫了一声,愤怒地跳上了矮桌,瞪眼。 苏轻鸢有些不放心。 陆离安抚地揉着她的腰,仿佛在揉那只猫:“不许再想了,交给我。” “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对不对?”苏轻鸢仰起头来,看着他。 梦中说梦 说: 小仙女们,节日快乐\(^o^)/~ ------------ 112.姻缘送上门,乱点鸳鸯谱  第112章 姻缘送上门,乱点鸳鸯谱 “说说看,你发现了什么?”陆离微笑着,漫不经心。 苏轻鸢从他怀中伸出手去,敲了敲榻上的小矮桌:“那小姑娘,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破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陆离有些闪神。 “什么破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追问。 苏轻鸢眯起眼睛,神情十分得意:“丫头们说,明月公主在前厅等候的时候,言行举止十分谨慎得体,一看便知是自幼受过教导的,绝不是一个刁蛮放诞的野丫头。可就是这样一位熟知皇家规矩、自幼受到良好教养的公主,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居然连自己应该坐在哪儿都不知道,一进门就险些冒冒失失地坐到了我西边的位置上去!” “原来,你特地叫人搬一只小桌来放在榻上,是为了给她布一个陷阱?”陆离摩挲着苏轻鸢的脸,笑问。 苏轻鸢微微点头,笑得有些冷:“本来只是随便试一下,没想到她竟那么容易就跳进来了。泽国作为南越的属国,数百年来同样也是以西为尊,在皇家礼仪规范之下长大的明月公主,本来是万万不会弄错的——除非泽国王室的规矩,老早就已经改了!” 陆离低下头,在苏轻鸢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喂,你就不评价一下?”苏轻鸢有些不满。 陆离笑了:“我不是已经评价了吗?” 苏轻鸢噘起了嘴吧。 陆离只得笑道:“你这个小陷阱布置得很巧,评价也非常准确。三国之中,只有北燕以东为尊。明月公主那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已经暴露了——泽国倒向北燕,时日已久。” 苏轻鸢终于满意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陆离顺手把小桌上的那只锦袋取了过来,微微冷笑:“已经倒向了北燕,却还要以南越属国的身份来挑拨离间,这就很恶心了。”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多年前神雀国的那件事,真的跟西梁有关系吗?” 陆离冷笑:“有关系又如何?三国之间互相使绊子也不是头一回!背叛就是背叛,哪怕有一万个理由,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一想,没有接话。 与“天下”有关的话题总是残酷的,她不想评价。 陆离拆开那些书信,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苏轻鸢就靠在他的怀里发呆。 她看到陆离一时拧紧眉头,一时又挑眉冷笑,不免觉得很有趣。 于是,她便不老实地伸出手去,描摹他的眉眼、他的唇和腮边的棱角。 陆离嫌她碍事,却又舍不得推开,只好抓着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忽然,苏轻鸢注意到陆离的脸上现出了怒色。 “怎么了?”她有些诧异。 陆离皱了皱眉,随手把那些信件卷起来往锦袋里一塞:“没什么。” 苏轻鸢不相信,爬起来抢过锦袋,又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信,苏轻鸢是没有兴趣去看的。她在一堆字纸里面胡乱扒拉了一阵,最后找出了一条色彩绚烂的绦子,拿在手里犯起了嘀咕。 这什么鬼? 花纹很繁复、技巧很高明是不假,可是……谁家会戴这样的绦子啊?恨不得把一百种颜色都混到一起,花里胡哨跟野鸡似的!还有中间镶嵌的这一排半红半黑的豆子——丑死了! 陆离偷眼看着苏轻鸢的脸色,神情有点紧张。 苏轻鸢盯着那绦子看了许久,忽然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了陆离紧张的神情。 “你慌什么?”苏轻鸢眯起了眼睛。 陆离立刻移开目光:“奇怪,朕有什么好慌的?” “你没慌,你躲什么?”苏轻鸢撑起身子,攀上了他的肩头。 “我没躲。”陆离矢口否认。 苏轻鸢笑出了声:“以为我不知道?女孩子给人送这个,一准儿是求爱的意思!那姑娘瞧上你了,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哪敢得意……”陆离一脸委屈。 “‘不敢’,而不是‘不会’。”苏轻鸢抠字眼。 陆离看着她,一脸委屈。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离松了一口气,顺手把那绦子夺过来丢到一旁:“少喝点醋,伤身子!”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来路不明的干醋,我才懒得喝!泽国既然已经倒向了北燕,谁知道她给你送这玩意儿是什么用意?我看,她八成是想舍身为国,跑到你身边替北燕做个卧底眼线什么的!” “她是想左右逢源。”陆离冷笑。 苏轻鸢皱了皱眉:“野心不小。” 陆离随手把玩着她垂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闭目沉吟。 苏轻鸢又顺手把那条绦子拽了过来,缠在手上摆弄着:“这玩意儿,有什么说法吗?” 陆离随口说道:“应该是她亲手编的,上面的花纹是她们泽国的什么图腾之类。至于中间那几颗豆子——我恍惚记得是有说法的,当地人称‘相思豆’,据说豆子的数量代表了女子的年纪。” 苏轻鸢随手数了数:“十七颗。所以她应当是十七岁咯?” “你信吗?”陆离睁开眼睛笑问。 苏轻鸢想了一想:“我不知道。瞧着她稳稳当当的样子,我总疑心她有二十岁了。但是说不定人家只是少年老成呢?” 陆离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苏轻鸢又笑道:“如果她有二十岁,她的身份——那就有趣了。” “她的身份,一直很有趣。”陆离笑得意味深长。 苏轻鸢“呼”地坐了起来:“你不许说她有趣!” 陆离咬了咬嘴唇,可怜兮兮的。 苏轻鸢忍住笑,板着面孔:“除了我,你不许对任何女人感兴趣,不管是哪方面的兴趣都不行!” 陆离瞪了她一眼,低下了头。 苏轻鸢有些生气了:“怎么,你不服?” “我觉得我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你非但不夸我,还凶我?”陆离气呼呼地抱怨道。 苏轻鸢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他:“你表现得很好了?” 陆离坐正了身子,理直气壮:“那个女人说的话,你不是也听见了?有人自荐枕席,我都给杖毙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嗯?”苏轻鸢细细地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所以,应该夸他吗? 心里怎么这么不舒服呢? 陆离见她想起来了,便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等夸奖。 苏轻鸢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撇了撇嘴:“哼,自荐枕席……” 陆离的心里“咯噔”一下子。 苏轻鸢咬住下唇,翘起唇角,抬起头向陆离瞅了瞅,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离慌忙缩了缩脖子:“拒绝诱惑是我的分内之事,你若是不想夸,也就算了……” “皇上,西梁六皇子在御书房候驾,说是有事求见。”小路子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禀道。 陆离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 苏轻鸢有些疑惑:“他有什么事着急见你?” 陆离沉吟道:“昨日回京之前,他已经提到过,说是希望尽快启程回国。” “西梁境内有变故?”苏轻鸢立刻瞪大了眼睛。 陆离摇头:“没有。我原先也疑心这个,特地叫人去打探了一番,一切正常。咱们的探子没有消息传回来,西梁的营中也十分平静。程昱他们疑心西梁在咱这里做了什么手脚,可是也没有证据。何况——他们若是真做了手脚,急着逃走岂不更显得心虚?” 苏轻鸢想了想,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他有没有说过带不带百里云雁走?” 陆离被她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他说不带。” “还有呢?”苏轻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一抹躲闪的痕迹。 陆离迟疑了一下,抱着肩膀低声道:“昨天他说为了两国安宁,希望我接百里云雁进宫——不计较名分,哪怕只封作低等的美人或者才人也可以。” 苏轻鸢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离忙补充道:“我没有答应!昨天他提起来的时候我就拒绝了,今天他若是还提这个话题,我一定狠狠地骂他!” “你答应他吧。”苏轻鸢沉声道。 陆离打了个哆嗦:“不不不,我真的没那个意思……” “你答应他,可以看一场好戏。”苏轻鸢眯着眼睛,笑得很贼。 陆离一听“好戏”,立刻来了精神。 苏轻鸢抱着他的脖子,解释道:“你答应把百里云雁留在宫里,但不要答应让百里昂驹回国。随便找个借口把他留下来,然后嘛——你可以在他的面前,拼命地对百里云雁好。” “再然后?”陆离心惊胆战。 苏轻鸢微笑:“再然后,要看那位西梁六皇子的反应了。如果他溜进宫把百里云雁偷出去或者抢出去,你就抓到了他的把柄,以后可以尽情地捏巴他;如果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你就白捡个如花似玉的妃子,说不定还能白捡个儿子……” “白捡个……儿子?”陆离愣了一会儿,好像懂了。 苏轻鸢眯起眼睛,越笑越奸诈。 陆离黑着脸,无奈地看着她:“为了看一场‘好戏’,你就这么把我搭进去了?” “这怎么能叫‘搭进去’?到时候你等着看百里昂驹的表情吧,一定很好看!”苏轻鸢没良心地笑着,一点也不心疼陆离的难处。 陆离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答应了?”苏轻鸢有点笑不出来。 陆离倒是笑得很轻松:“我看那百里昂驹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既然有机会看他的笑话,我为什么不看?” “那你去吧。”苏轻鸢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回了内室。 陆离略一迟疑,大步走了出去。 苏轻鸢的心里莫名地有些恼。 主意虽然是她出的,可是陆离真的答应了的时候,她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唉,女人心啊! 苏轻鸢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两把,丢掉那些莫名的小情绪,继续开始啃她的书。 时间越来越紧了。 *** 陆离一出门,小英子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陆离边走边问。 小英子神色平淡:“皇上所料不错,铁甲营中,这两日正在操演兵马,各地的粮草也正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姓苏的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陆离“嗯”了一声,表示知情。 小英子便继续道:“定国公等人下狱之事,朝中反应比较平淡,多数朝臣还在观望。但是……” “但是这个‘反映平淡’,本身就有问题。”陆离冷笑。 小英子略一低头,应声道:“正是。几位重臣无端下狱,罪名又都是子虚乌有,可是满朝文武连谏官在内都不肯多言,可见群臣心中大都已经有了别的想头了。” 陆离冷哼:“他们从来没有对朕抱过希望,又凭什么要求朕不令他们失望?一群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哼!” 小英子跟了一路,后来又忍不住补充道:“京城里的流言从来没有断过,如今更是越传越真。先帝驾崩得太过仓促,朝臣们本来就心存疑虑,这谣言一传出来,最先相信的正是朝中的文武百官。今日一早,有几个老臣已经递了折子,称病不肯再上朝了。如此一来,人人皆知皇上已经失尽了人心,市井之中更是连个辟谣的人也没有了。” “苏将军的手段,从来不会让朕失望。”陆离淡淡地评价道。 小路子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言道:“他们连下毒的细节都传得活灵活现,是铁了心要把这‘害父弑君’的帽子扣到皇上的头上来了!好事者甚至编造出了什么《父子反目,冲冠一怒为红颜;鸳鸯离散,挟私衔恨乱龙庭》的话本子,在茶馆酒楼里传唱呢!他们东拉西扯的,硬说皇上是因为跟太后娘娘有私,不甘被先帝拆散,二人联手鸩杀了先帝,还要残害忠良荼毒生灵,为祸天下……” 陆离的脚步慢了下来,终于站定了。 小路子忙跟着站定,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息怒!市井小民不知就里,不过是凭着一点儿想象,照着历代的民间闲话生拉硬套……” 陆离皱眉问道:“你刚才说的,是茶馆酒楼里说书先生的话本子?” 小路子答了声“是”,又道:“其实,咱们手中文人也不少,写几个话本子出来辟谣也不是难事,就怕百姓不买账。” 小英子板着面孔道:“百姓听书听戏,第一爱好的是猎奇。宫闱秘史、皇家丑事,他们爱听这个。你叫人去说皇上勤政爱民、贤孝无双,恐怕没说两句,就被轰下台来了!” 陆离略一沉吟,勾了勾唇角:“小英子,你即刻把去年中榜的进士全部召集起来,叫他们帮朕写几个话本子,卖到外面去给人传唱。” “皇上,怎么写?”一向聪明的小英子,此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陆离沉吟许久,咬牙道:“照实写。” 小英子面色未微变。 陆离冷笑:“就写《纵火弑兄贼子坐龙庭,鸩毒杀叔孤儿报父仇》、《十六载忍仇恨,半杯鸩酒断恩怨;三五年苦筹划,一双鸳鸯运奇谋》,诸如此类,越多越好。” “哇,长离,你也太不要脸了吧?”段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大呼小叫。 陆离抬起头,横了他一眼。 段然缩了缩脖子,藏到了树后。 小路子急道:“那样的话,‘杀父弑君’的罪名不还是甩不脱吗?” 陆离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苏翊筹谋已久,岂肯容我轻易把罪名甩脱掉?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相信我毒杀了先帝,我若说没有,他们必定是不愿意接受的。既然如此,我干脆便认了这罪名,顺了他们的心意就是了!” 小英子沉吟道:“果然还是皇上思虑周全。如今辟谣是无用的了,倒不如把故事编得更曲折更完整一些,这样一来他们必定喜欢!” 陆离沉默许久,神色有些黯淡:“这些话本传出去,纵使我过不了这一关,真相也不至于永远尘封,十六年前未央宫的那些冤魂也可以含笑九泉了。那老贼——他杀了那么多人尚能被称作‘明君’,我只杀了他一人,凭什么要背负那么多骂名!” 段然从树后走出来,沉默地把手搭在了陆离的肩上。 陆离勾起唇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小英子思忖良久,又问道:“太后娘娘……应该在故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段然笑了一声,咧开了嘴角:“没听见皇上叫你们照实写吗?就写他们两个从小就有一腿,后来被老皇帝拆散了,他们杀了老皇帝之后又搞上了嘛!皇帝跟太后……啧啧,多刺激!” 小英子垂首不语,显然并不打算理会段大公子的建议。 陆离叹道:“朕可以背负骂名,阿鸢不可以。” “奴才明白。”小英子答应一声,匆忙退了下去。 段然重重地在陆离的肩上拍了两下。 陆离靠在树上,苦笑一声:“真想趁此良机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去——如今这样,太累了。” 小路子安慰道:“将来总会有机会的。如今娘娘有孕在身,确实不适合面对太大的麻烦。” 段然在旁边咧着嘴笑:“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嘛!一辈子跟自己的‘母后’偷情,多刺激!你干嘛非得要名正言顺啊?” “车骑将军的祠堂,修好了吗?”陆离忽然换了话题。 段然愣了一下,顺口答道:“已经修好了。照你的吩咐,雕塑用的是上好的汉白玉,栩栩如生。那天我顺脚进去看了一眼,差点以为我爹又活过来了!” 陆离点了点头:“那就好。车骑将军为了南越、北燕两国的安宁,肝脑涂地、血染黄沙,忠肝义胆感天动地。朕打算替他老人家向北燕求一门亲事——请和靖公主下嫁,北燕三皇子多半不会拒绝的。” 段然呆了一呆,大叫起来:“少开这种玩笑好吗?我爹已经死了十二三年了,你替他说哪门子媒!再说你就算要说媒,说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陆离一脸无辜。 段然抬手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赢了,你赢了成吗?我再也不说风凉话了,你少玩我成不成?我这小心脏一天天被你折腾得,迟早要英年早逝!” 陆离眯起眼睛笑了笑,心情好了许多。 段然见状也放下了心,又颠儿颠儿地在陆离的身后跟着,笑眯眯地问:“听说你把程老儿他们下狱了?我说——你就不怕玩太大了,把自己给玩死了?姓苏的那老狐狸这次可是要倾巢而出了!” 陆离不以为意:“老狐狸一时半刻来不了。朝中百官最多明着暗着骂几句,出不了大事。” 段然并不像他那么乐观:“万一呢?万一老狐狸真的突然发难、万一文武百官真的要恃强逼宫、万一你先前准备的那些手段全都来不及拿出来……怎么办?” “各宫里地道的入口和机关,你都记熟了吧?”陆离沉声问。 段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陆离勾唇微笑:“那就好。‘万一’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那一步,阿鸢就交给你了。” “你——”段然欲言又止。 陆离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阿鸢怕黑,带她走地道的时候,最好趁她睡着,或者干脆把她弄晕。” “喂,你玩真的啊?”段然实在笑不出来了。 陆离拍拍他的肩,一脸轻松:“在这个位置上,哪天不是玩真的?” 一路说着,御书房已经到了。 百里昂驹迎了出来,开门见山地道:“我昨日说的那件事,还望再考虑一下。” “昨日?你们又商量出了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段然凑了过来。 但谁也没理他。 陆离进门坐下,沉声道:“朕希望你自己再考虑一下。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远嫁异国,日子不会太好过。都说你们兄妹自幼亲厚,你便不心疼她么?” 百里昂驹面无表情:“雁儿不适合回国。我决定的事,她不会反对。皇上三番两次拒绝,莫非嫌雁儿貌丑、不能入眼吗?” 陆离勾起唇角,露出笑容:“云雁公主明艳照人,灼灼如芍药向阳。若是这般姿容也算‘貌丑’,天下怕也没几个美人了。”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百里昂驹唇角微翘,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陆离微笑:“六皇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朕若再不答应,那也太不识抬举了。这样,朕即刻便叫太卜署挑一个好日子行了册封礼,立云雁公主为德妃,如何?” “一言为定。”百里昂驹低下头,连唇角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 陆离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六表兄,你我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 113.你这是真从良了?  小就有一腿,后来被老皇帝拆散了,他们杀了老皇帝之后又搞上了嘛!皇帝跟太后……啧啧,多刺激!” 小英子垂首不语,显然并不打算理会段大公子的建议。 陆离叹道:“朕可以背负骂名,阿鸢不可以。” “奴才明白。”小英子答应一声,匆忙退了下去。 段然重重地在陆离的肩上拍了两下。 陆离靠在树上,苦笑一声:“真想趁此良机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去如今这样,太累了。” 小路子安慰道:“将来总会有机会的。如今娘娘有孕在身,确实不适合面对太大的麻烦。” 段然在旁边咧着嘴笑:“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嘛!一辈子跟自己的‘母后’偷情,多刺激!你干嘛非得要名正言顺啊?” “车骑将军的祠堂,修好了吗?”陆离忽然换了话题。 段然愣了一下,顺口答道:“已经修好了。照你的吩咐,雕塑用的是上好的汉白玉,栩栩如生。那天我顺脚进去看了一眼,差点以为我爹又活过来了!” 陆离点了点头:“那就好。车骑将军为了南越、北燕两国的安宁,肝脑涂地、血染黄沙,忠肝义胆感天动地。朕打算替他老人家向北燕求一门亲事请和靖公主下嫁,北燕三皇子多半不会拒绝的。” 段然呆了一呆,大叫起来:“少开这种玩笑好吗?我爹已经死了十二三年了,你替他说哪门子媒!再说你就算要说媒,说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陆离一脸无辜。 段然抬手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赢了,你赢了成吗?我再也不说风凉话了,你少玩我成不成?我这小心脏一天天被你折腾得,迟早要英年早逝!” 陆离眯起眼睛笑了笑,心情好了许多。 段然见状也放下了心,又颠儿颠儿地在陆离的身后跟着,笑眯眯地问:“听说你把程老儿他们下狱了?我说你就不怕玩太大了,把自己给玩死了?姓苏的那老狐狸这次可是要倾巢而出了!” 陆离不以为意:“老狐狸一时半刻来不了。朝中百官最多明着暗着骂几句,出不了大事。” 段然并不像他那么乐观:“万一呢?万一老狐狸真的突然发难、万一文武百官真的要恃强逼宫、万一你先前准备的那些手段全都来不及拿出来……怎么办?” “各宫里地道的入口和机关,你都记熟了吧?”陆离沉声问。 段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陆离勾唇微笑:“那就好。‘万一’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那一步,阿鸢就jiāo给你了。” “你”段然yù言又止。 陆离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阿鸢怕黑,带她走地道的时候,最好趁她睡着,或者干脆把她弄晕。” “喂,你玩真的啊?”段然实在笑不出来了。 陆离拍拍他的肩,一脸轻松:“在这个位置上,哪天不是玩真的?” 一路说着,御书房已经到了。 百里昂驹迎了出来,开门见山地道:“我昨日说的那件事,还望再考虑一下。” “昨日?你们又商量出了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段然凑了过来。 但谁也没理他。 陆离进门坐下,沉声道:“朕希望你自己再考虑一下。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远嫁异国,日子不会太好过。都说你们兄妹自幼亲厚,你便不心疼她么?” 百里昂驹面无表情:“雁儿不适合回国。我决定的事,她不会反对。皇上三番两次拒绝,莫非嫌雁儿貌丑、不能入眼吗?” 陆离勾起唇角,露出笑容:“云雁公主明艳照人,灼灼如芍yào向阳。若是这般姿容也算‘貌丑’,天下怕也没几个美人了。”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百里昂驹唇角微翘,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陆离微笑:“六皇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朕若再不答应,那也太不识抬举了。这样,朕即刻便叫太卜署挑一个好日子行了册封礼,立云雁公主为德妃,如何?” “一言为定。”百里昂驹低下头,连唇角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 陆离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六表兄,你我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第113章 你这是真从良了? “小鸢儿,小鸢儿!大事不好了!”段然闯进芳华宫,一路大呼小叫。 “何人放肆,敢来芳华宫撒野?打出去!”淡月叉着腰,站在廊下厉声断喝。 果然有几个小太监应声冲了出来。 段然高举双手,喊破了嗓子:“饶命饶命,是我啊!我是来给你家主子报信的,大事不好了!” “你才大事不好了!我家主子好得很呢!”淡月依然叉着腰,半点面子也不给。 段然急得跺脚:“小鸢儿,你快出来啊!你家男人又要作怪了,你真的不管吗!” 淡月抬手止住几个小太监,冷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要作怪了?作什么怪?” 段然拍着大腿道:“你这小丫头,谁有工夫跟你扯闲篇!你主子的男人正在外头沾花惹草呢,你问问她管是不管?” 淡月立刻变了脸色:“你等着,我去问!” 房门“呀”地一声开了,苏轻鸢出现在了门口:“我男人不是已经死了么?他在地底下沾花惹草,你如何会知道?” 段然愣了半晌,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啥意思?我说你男人你是说那个老的?不是,你什么时候理会过那个老的?你不是跟陆离……你们掰了?” “陆离?原来你说的是他?”苏轻鸢跨出了门槛。 段然忙绕开那几个拦路的小太监,沿着台阶快步走了上去:“不是他还是谁?我跟你说,这会儿陆离那小子正在外头到处认大舅子呢!我就说他靠不住,你偏要跟他好!这会儿你可怎么办?” “挺好的。”苏轻鸢转身回房,神色淡然。 段然快步跟了进去,急道:“好什么好!哎你是没看见我亲眼看到他跟西梁的那个六皇子套近乎说什么亲上加亲,他还说那个西梁公主是什么‘明艳照人,灼灼如芍yào向阳’,一进宫就要马上封为德妃!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你就不着急?” “百里云雁么?那姑娘不错,我也挺喜欢她的。”苏轻鸢在桌旁坐了下来。 段然呆了一呆,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轻鸢。 苏轻鸢叫丫头给他泡了茶,微笑道:“多谢你来告诉我。他娶西梁公主,是我的主意。两国联姻,这是好事啊,我只有替他高兴的。” “你……你该不是又中邪了吧?”段然呆呆地问。 苏轻鸢笑出了声。 段然拍了拍脑门,又道:“陆离还说了,虽然封妃仪典一般十分简单,但百里云雁是西梁公主,不能草率为之,所以要找太卜署挑一个大好日子,用半副皇后仪仗迎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苏轻鸢点了点头:“德妃的位份仅次于贵妃,比淑妃还要高一些。可是贵妃进宫的时候连仪仗也没有,陆离分明是想抬举德妃,让她压过贵妃一头。” 段然拍手道:“贵妃是四妃之首,压过贵妃一头的,那就是皇后了!他变相娶一个皇后进来,你也不管?” “别说是‘变相’娶个皇后进来,就算他真的娶个皇后进来又如何?我是太后,依然压她一头。”苏轻鸢眯起眼睛,一脸得意。 段然觉得跟她说不通了。 他以为苏轻鸢会大骂、大闹,会搅得宫中天翻地覆,没想到…… 人家当事人云淡风轻,倒显得赶着跑来报信的他像个傻子。 苏轻鸢静静地坐着,翻过了两页书,忽然又抬头问道:“册封典礼是在什么时候?” 段然闷闷地道:“这会儿谁知道?得赶着叫太卜署算呐!我听陆离的意思,年前好像没什么吉日了,可能要等到年后为了册封大礼上好看,他甚至特地挽留了百里昂驹,让那小子留下来在咱们这边过年!你是不知道,他想得那个周到,把人家西梁六皇子高兴得脸都绿了!” 苏轻鸢“嘿”地一笑:“‘高兴得脸都绿了’是什么样子?你表演一个给我看看?” 段然搔搔头皮,犯起了难。 苏轻鸢勾起唇角,笑得有些jiān诈:“可怜的西梁六皇子,他‘绿了’的恐怕不只是脸吧?” “你在说什么?”段然没听清楚。 苏轻鸢神秘地一笑:“没什么。我还有事要做,你若没旁的话要说,这便退下吧。” “喂,我还有……”段然不太想走。 淡月冲进门,向外作了个“请”的姿势:“段公子?” 段然一咬牙:“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嗯?”苏轻鸢依然漫不经心。 段然绕开淡月,冲到了桌前:“我刚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明月公主了!” 苏轻鸢把书合上了。 段然立刻露出了笑容:“怎么样,这个消息重要吧?我看明月公主跟御书房的奴才们熟稔得很,说不定已经瞒着你偷偷地去过十次八次了!又说不定,陆离已经趁你不知道的时候,早就跟人家勾搭过了!” “哦。所以你很高兴?”苏轻鸢沉声问。 段然忙敛了笑容:“怎么会呢?我十分愤怒!无比愤怒!陆离他太不是个东西了!如果你要教训他,我愿效犬马之劳!” “好极了,”苏轻鸢微笑,“你帮我去拿下明月公主吧。” “怎么……怎么拿下?”段然有些慌。 苏轻鸢一脸诧异:“你不是常常自吹自擂,说是什么‘京城第一浪子’、‘风月场中第一人’么?怎么这点儿事情还要我教?” 段然的脸色白了:“你说的是那种‘拿下’?不行不行,我如今是有主的人!我不能对不起和靖,那种缺德事我是不会做的!我可不会像你们家陆离一样见异思迁!” “哟,你这是真从良了?”苏轻鸢夸张地大叫起来。 段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委屈。 苏轻鸢笑了:“放心,用不着你牺牲色相。我的意思是说,麻烦你想法子查一查明月公主的底细比如她的生辰八字、兴趣爱好、母族亲眷疾病史、以及jiāo往过几个相好的之类。” “你查这些干什么?你要娶她?”段然瞪大了眼睛。 “不行吗?”苏轻鸢反问。 段然“啪”地拍了一下巴掌:“行,行,行!太行了!我这就去办!” “愿你马到功成!”苏轻鸢笑眯眯地向他摆了摆手。 段然恶寒地缩了缩肩膀,一溜烟跑了。 淡月走到苏轻鸢的桌旁,yù言又止。 苏轻鸢好笑地看着她:“放心,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淡月气得瞪眼:“我就不该关心你!你是越来越不正经了,难怪某些人忙着出去勾三搭四呢!等他娶了新人进门,你看他还要不要你!” “花无百日红,他喜新厌旧也正常。”苏轻鸢一脸轻松,又低下头去继续啃她的书。 外头的风声虽然没有传进芳华宫来,但事情已经闹得那么大了,她岂有不知道的? 再过二十来天就是新年了。 按照惯例,那些了不得的大事,一般都是趁着节庆的时候、在最热闹的地方发生的。 比如,未央宫的那场大火快满十六年了。 她必须赶在节前把这些晦涩难懂的术法熟练掌握才行。 若是没有一技傍身,到时候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 百里昂驹应邀进宫赏花。 但是,东道主陆离没过多久就有急事离开了,把百里昂驹jiāo给了几个稳重妥帖的奴才。 于是,百里昂驹独个儿在御花园里转了一个多时辰。 非常无聊,但他不想走。 耳边听着一些索然无味的八卦趣闻,无非是说皇帝对哪位公主另眼相看、谁最有可能飞上枝头之类的话题。 各国公主之中,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西梁的百里云雁了。 毕竟是大国的金枝玉叶,容貌又确实出众。哪怕南越皇帝只留下一个人,也必定是她。 这些话,百里昂驹越听越不是滋味。 可是,太监们几次劝他离开御花园到别处走走,他又不肯。 不是都说女人闲来无事就逛园子嘛怎么还没有出现? 是在哪个嫔妃的宫里闲聊? 百里昂驹很想打听,又拉不下这个脸来。 于是,他只能等。 终于等到前方小径上出现了一行人,百里昂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根本没有他期待的那道身影。 百里昂驹心里有些烦躁,转身打算躲开。 来人却叫住了他,快步走了过来:“怎么,见到我就躲?我有那么可怕么?” “原来是贵妃娘娘。”百里昂驹敷衍地拱了拱手。 静敏郡主发出一声冷笑:“原来你还知道我是贵妃娘娘!” “不知昂驹哪里得罪了娘娘,还请明示。”百里昂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态度十分谦恭。 静敏郡主重重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面色yīn沉:“我听说你死皮赖脸地要把你的妹妹送进宫?皇上已经拒绝了,你还是坚持要送?百里昂驹,你怎么那么没脸没皮呢?西梁什么时候那么下贱了?西梁的女儿是没人要了还是怎么的?人家都说不要了你还硬塞!” “贵妃娘娘,请注意您的措辞!”百里昂驹的脸色有些难看。 静敏郡主瞪着他,一点也不示弱:“我的措辞怎么了?你自己做了没脸的事,还不让人说了?” “我做了什么……”百里昂驹白了脸色,本能地开口反驳。 终于,话到嘴边的时候,他醒过神来,生生咽了下去。 静敏郡主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石桌上:“百里昂驹,你这样做有意思吗?我在宫中过得本来就不容易,是个人就来拆我的台,你非但不帮我,还把百里云雁推进来挖我的墙角,让她挤兑我!她要是真的封了德妃、真的用半副皇后仪仗迎进宫来,我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雁儿xìng子洒脱 ------------ 114.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第114章 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晚上,陆离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些酒气。 苏轻鸢皱了皱眉,不肯上前迎他了。 “阿鸢!”陆离踉跄着扑过来抓住了苏轻鸢的肩,“不要躲开我!” “你喝了多少?”苏轻鸢背转身去,竭力避开他的气息。 陆离摇头:“我没醉。” 苏轻鸢烦躁地推开他:“不管你醉没醉,喝了酒就不要来找我!” “阿鸢……”陆离不服输,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轻鸢无奈:“我现在闻不得酒气,反胃。” “原来不是讨厌我。”陆离咧开嘴,露出了笑容。 苏轻鸢一时拿他没办法,便见陆离蹲下身去,把脸贴在了她的肚子上:“对不住,小家伙。父皇不是故意熏你的……” “彤云,去煮醒酒汤来,顺便往香炉里添点香,去味!”苏轻鸢抬起头,扬声吩咐。 陆离依然抱着她的肚子不肯撒手:“阿鸢,咱们的孩子再有四个月就要出世了。你——不会离开我了吧?” “你今日是中了什么邪?莫非你做了什么坏事,心虚?”苏轻鸢的脸色难看起来。 陆离支吾着,没有答她这句话。 苏轻鸢火了,用力推开了他:“不会真的让我猜中了吧?你又招惹上谁了?明月公主?” “不,不是她。”陆离飞快地摇了摇头。 苏轻鸢盯着他,看了许久。 “阿鸢。”陆离的神色有些慌乱。 苏轻鸢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一次两次,我可以假装不在乎,可是你总有那么多‘情非得已’,那么多‘不小心’……陆离,你若真的有了别的女人,就放过我吧。” “阿鸢,我没有!”陆离慌了,忙扑过来。 苏轻鸢迅速退到软榻后面,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说清楚,就不要再靠近我!” 落霞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苏轻鸢指指陆离:“先把汤给他喝了,我倒要看看,他醒了酒以后还能编出什么‘情非得已’的理由来!” 落霞不敢劝,忙服侍陆离把醒酒汤喝了。 苏轻鸢靠着椅子坐了下来,不肯与陆离对视。 等落霞退下去,陆离忙又转到苏轻鸢的背后:“阿鸢,没有别的女人!你先别生气,气坏了身子……” “不是因为女人,那你心虚什么?居然还怕我离开你——该不会是男人吧?”苏轻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什么?”陆离一时没回过神。 苏轻鸢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眼眶又酸了起来:“你自己说清楚吧,我懒得猜了。” “阿鸢,可不可以不说?我怕你……”陆离仍有些迟疑。 苏轻鸢心烦意乱,又站了起来:“怎么,怕我承受不住?若是真担心我,你一开始就不该犯错才对!” 陆离迟疑着,低头不语。 苏轻鸢冷笑:“你放心吧,就算你告诉我你要同时娶十个女人进来,或者干脆说你从此改喜欢男人了,我也不会晕过去的。” 陆离出了一身的汗,稍稍清醒了几分,又被苏轻鸢给绕糊涂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不是?”苏轻鸢有些疑惑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肚子。 她什么都不怕,除了一件—— 陆离要这个孩子的初衷,她很介意;陆离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她更加介意。 他若敢对这个孩子动不好的念头,她势必要快刀斩乱麻的。 苏轻鸢慢慢地向陆离走了过去,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我希望,你不是在打它的主意。” 陆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又皱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怎么了?” 陆离迟疑着,仍然不愿开口。 苏轻鸢不太忍心逼他,却又怕自己忍不住胡思乱想。 沉默许久,陆离似乎清醒了几分,伸手环住了苏轻鸢的腰:“阿鸢,说来话长,你到床上躺着,咱们满满说。” 苏轻鸢点了点头,正要推开他,陆离却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苏轻鸢有些担心,怕摔了。 幸好,陆离脚下虽有些踉跄,却没有摔跤,平平安安地将她送到了床上。 苏轻鸢靠着软枕躺下,陆离便在床边坐了下来:“阿鸢,今日我从宫中旧人的口中,听到了一些陈年旧事……” “多久之前的事?”苏轻鸢追问。 陆离想了想,叹道:“大概有十六七年了。” 苏轻鸢的心中骤然一松,忍不住抬起手,狠狠地在陆离的肩上捶了一拳:“原来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我还以为你又犯什么事了!” “阿鸢,事情虽然不是我犯的,但是……很严重。”陆离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苏轻鸢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能有多严重?比我知道的那些还严重吗?” “你知道什么?”陆离紧张起来。 苏轻鸢掰着指头数了数:“十七年前,我爹奉你爹的命令灭了我外公家全族;然后我爹偷娶了我娘,生下了我;再然后你爹又抓走了我娘藏在地道里,逼着她生儿子;最后,我娘用秘术控制了你爹,我爹和你叔叔合谋弑君篡位——未央宫的那场大火,我爹和我娘争着认罪,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放的……” 她一开口,陆离的眼睛便瞪大了。等她一番话说完,陆离已经完全呆住:“你……都知道?” 苏轻鸢皱眉:“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你要跟我说的,不会也就这点儿事吧?” “我知道的还没你多。”陆离苦笑。 苏轻鸢爬起来,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就这点破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你差点吓死我!” “这些,都是‘破事’?”陆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轻鸢撇了撇嘴:“陈芝麻烂谷子,种在地里都不发芽的,不是‘破事’是什么?” 陆离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我以为……”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你吓着我和我的孩子了,你说怎么办吧!” 陆离苦笑:“因为未央宫的事,我一直恨苏翊入骨,连带着对你也……” 苏轻鸢心中一寒。 陆离立刻伸手抱住她:“我知道你没有错,所以我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假装你不是苏翊的女儿……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的包容之心,远比我的宽大百倍……巫族上万无辜百姓的生命、你母亲所受的苦难和屈辱……你都没有迁怒到我的身上,我却一直以为是我在包容你……” “上一辈的恩怨,跟咱们没关系。”苏轻鸢淡淡道。 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撑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是今日才刚刚知道这件事?包括那个‘星辰变、天地惊’的谣言,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不信那些鬼话。”陆离沉声道。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信我?”陆离有些急了。 苏轻鸢移开目光,苦笑一声:“我母亲一直试图让我相信,你对我,跟你父亲当年对她是一样的。” 陆离攥紧双拳,许久不语。 苏轻鸢闭上眼睛,躺了回去:“我选择了相信你。” 陆离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笑容。 苏轻鸢靠在软枕上躺着,心下有些狐疑:“这些事都不算光彩,他们应该瞒得很紧才是,你如何会知道?” 陆离爬上床来拥住她,叹道:“我召了一批进士来写几个话本子,嘱咐他们尽量写得曲折离奇一些。那些人之中有几个原本是在研究典籍的,随口提起了十七年前巫族全族被诛的那件旧案,底下人就来告诉了我。联想到你在巫族秘术上的天赋,我才……” “你放着正事不做,召集进士写什么话本子?”苏轻鸢有些糊涂了。 陆离神秘地一笑:“保密。” “嘁!”苏轻鸢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背转身去。 陆离贴在她的背上,笑问:“我听说百里昂驹来找你了?” “你不是醉了么?怎么还知道那么多?”苏轻鸢闷声反问。 陆离“嘿嘿”地讪笑了两声。 于是苏轻鸢就明白了:“你一直叫人盯着我这里,是不是?” 陆离默认了。 苏轻鸢倒也生不起气来,便漫不经心地道:“他来求我善待百里云雁——看来我这‘歹毒善妒’的名声,已经传到西梁去了!” 陆离苦笑:“他们一定很同情我。” 苏轻鸢“呼”地转过身来:“百里昂驹说铁甲将士的人数足有三十万,而且我爹已经勾结了北燕,要里应外合灭掉南越!” 陆离一惊,随后又冷笑起来:“北燕皇帝不会答应的。秦皎应当也不至于那么蠢。” 苏轻鸢有些惶急:“万一呢?百里昂驹的意思是,如果北燕插手,西梁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到了那个时候,三国真的要乱了!” 陆离细想了想,沉声道:“看来,我该是时候去会会那位北燕三皇子了。” 苏轻鸢点了点头,忧心忡忡。 陆离忽然支起身子,狐疑地看着她:“这么大的事,百里昂驹怎么会轻易对你说?” 苏轻鸢眯起眼睛,笑了:“巫族秘术——我初试牛刀,效果居然还不错。” 陆离呆了一呆,夸张地抱住了肩膀:“你太可怕了!” 苏轻鸢得意地一笑,小狐狸似的:“而且,他离开芳华宫以后,应当不会记得他对我说过那些事。” 陆离忽然俯下身来:“施用这样的秘术,对你的身体没有损害吗?” 苏轻鸢缓缓摇头:“对付一两个百里昂驹,还不至于就损伤了我。我只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否则,这会儿也是时候让那些蠢东西清醒过来了。” “你是说……念姑姑?”陆离揉揉鬓角,迟疑着问。 苏轻鸢神色黯然:“她一定对我非常失望。” 陆离闷闷地想了一阵子,眉心不知不觉地打了结:“整件事算起来,确实是朝廷有错在先,是父皇对不住她。” 苏轻鸢抱着一只枕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预言、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业’,轻率地屠灭了一个与世无争的部族,昭帝爷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厚道。可是反过来想一想,未央宫一场大火,几乎烧尽了整个南越皇族,有罪的无罪的都死了,可是我的母亲仍然没有收手——她的狠毒与偏执,同昭帝爷又有什么两样!” 陆离用力把她怀中的枕头抽出来,递上了自己的胳膊:“抱着这个。” 苏轻鸢被他逗得“扑哧”一笑。 陆离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叹道:“我实在不敢相信,念姑姑竟然真的是你的母亲……我父亲犯下的大错,念姑姑若要找我报仇,我无话可说。可是南越天下,不能毁在她的手上。” 苏轻鸢抵住他的胸膛,瞪大了眼睛:“我母亲可以找你报仇?这样说来,你也可以找我报仇了?我不答应!” 陆离闷闷地想了许久,只得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苏轻鸢有些黯然,没有接他的话。 母亲和陆离,她必定要辜负一个。虽然她很早就已经作出了选择,可心里毕竟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与母亲所希望的背道而驰。再过几日,她便不得不用母亲曾经悉心教导过她的巫族秘术,亲手毁掉母亲苦心筹谋多年的心血…… 这种滋味,实在不能令人愉快。 陆离自己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有心安慰苏轻鸢,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毓秀宫忽然来人,报说贵妃忽然病了,希望陆离过去看看。 苏轻鸢叫人把那小宫女带了进来,劈头便问:“是谁教你到这里来报信的?” 小宫女在屏外站定,低眉顺眼:“没有人教,是奴婢不忍贵妃娘娘痛苦,自己决定要来的。” “你来芳华宫,找谁?”苏轻鸢继续追问。 小宫女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贵妃娘娘病得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喊皇上,所以……” 苏轻鸢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芳华宫,不是养居殿,你来这里找的哪门子‘皇上’?” 小宫女立时变了脸色。 苏轻鸢披衣走了出去,牵起那小宫女的手,放软了声音:“老实说吧,谁教你来的?” 小宫女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讷讷地道:“姑姑……” 苏轻鸢随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一把,笑道:“你回去吧。皇上已经知道了,待会儿他会自己过去。” 小宫女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走了。 陆离快步走了出来:“她说的‘姑姑’,会不会是……” “我一直觉得静敏最近不太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个小丫头身上。”苏轻鸢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苦笑道。 陆离略一思忖:“这丫头是毓秀宫的旧人,不是静敏带进来的。静敏入宫以后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确实有点不对劲。” 苏轻鸢抬起头来。 陆离忽然拍了一下巴掌,大声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包括静敏在内,整个毓秀宫所有的人和事,恐怕都是这个丫头在安排!” “果然。”苏轻鸢抿紧了唇角。 陆离蹲下来攥住了她的手:“这么说,念姑姑十有八九是躲在毓秀宫了——静敏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苏轻鸢偏过头去,看着他:“静敏郡主只是一个工具,没有人会特意对她下手。” “我去看看。”陆离站了起来。 苏轻鸢牵住了他的衣袖:“我也去。” “不行!”陆离立刻急了。 苏轻鸢拽着他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认真地道:“不去亲眼看一看,我不放心。刚才那小丫头恐怕不是一个寻常的傀儡,我不敢在她身上动太多手脚。” “可是万一……”陆离难免担忧。 苏轻鸢笑道:“时机未到,‘她’不会轻易动手。我若不去,谁知道她会在静敏身上搞些什么手段!” “我不许你去!”陆离挣脱了手,沉声道。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陆离没办法,迟疑许久才叹道:“走吧。” 苏轻鸢胡乱穿了件衣裳,披了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跟着陆离乘辇到了毓秀宫。 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不知多少宫女太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不对劲。 下辇的时候,陆离忍不住问苏轻鸢:“这究竟是你的手段,还是念姑姑的?” 苏轻鸢扶着他的手走下来,黯然反问:“你就没觉得这段时日宫中死气沉沉的?原先一有点风吹草动,谣言眨眼间就能飞满天;可是现在呢?一个个乖得跟木偶似的!” 陆离心头一凛。 这时苏轻鸢已经迈步进了门,陆离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对于苏轻鸢的到来,毓秀宫的宫女和太监没有表现出半分诧异。 确切地说,她们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苏轻鸢这个人。所有人迎上来的时候,口中无一例外喊的都是“恭迎皇上”。 进殿之后,先前的那个小宫女迎了上来:“皇上,您可算来了,贵妃娘娘等了一晚上了!” 陆离快步走进去,果然看见静敏郡主躺在床上,面色赤红,手里紧紧地揪着被角,似乎十分痛苦。” “太医怎么说?”陆离皱眉。 小宫女忙道:“娘娘不许传太医,只想见皇上。” 陆离抬脚重重地踹在了那丫头的身上:“糊涂!朕又不会治病,万一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 小宫女“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还不快去?”苏轻鸢怒吼一声。 小宫女迟疑了一下,起身跑了出去。 “皇帝哥哥……”帐中的静敏郡主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伸出了手。 陆离向后退了一步,转头问苏轻鸢:“你看她是怎么了?” 苏轻鸢淡淡道:“没病,只是有人希望她这样而已。” “会不会有危险?”陆离的脸色很难看。 苏轻鸢摇头:“这种症状本身没有危险。” “但是,只要那个人在她身边,她就随时会有危险,对不对?”陆离沉声追问。 苏轻鸢抿紧唇角:“这宫里几千人,每个人都随时会有危险,又岂止贵妃一人如此?现在是有人想利用她来对付你,你越是表现得在乎她,以后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就会越多!” 陆离意识到她在生气,只得叹道:“阿鸢,我没别的意思。” 苏轻鸢冷着脸,沉声道:“你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什么也不做,转身,出门,回宫。” 陆离咬了咬牙,依言转过身。 “皇帝哥哥!”静敏郡主急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陆离没有回头,静敏郡主却跳下了床:“皇帝哥哥,我很难过,你陪陪我好不好?” 苏轻鸢快步走到床边,拉住了静敏郡主的手:“我来陪你,好不好?” “你走开!”静敏郡主用力甩开她的手。 “阿鸢!”陆离立刻转了回来。 苏轻鸢抬头瞪了他一眼:“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陆离不肯走。 静敏郡主见陆离站定了,便向他冲了过去。 苏轻鸢快步走过去拦住,冷笑:“装疯卖傻的手段,都是我玩剩下的!静敏郡主,你醒醒吧!” “你让开!”静敏郡主抓住她的肩,用力甩向一旁。 陆离忙奔过来扶住苏轻鸢:“小心!” 苏轻鸢向他一笑:“我没事——咱们走吧。” 陆离点了点头,推开静敏郡主,半扶半抱地将苏轻鸢带了出去。 静敏郡主似乎要追,但未到门口便跌倒了。 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宫女见势不对,立刻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陆离的脚下有些迟疑。 苏轻鸢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沉声道:“你若不信我,只管回去。” “走吧。”陆离牵起了她的手。 苏轻鸢的视线在某间厢房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厢房之中,小宫女跪在地上:“姑姑,人已经走了,娘娘没能留住。” “没留住,也好。”屏后响起一声冷笑。 小宫女垂着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呆滞得像一尊木雕。 屏后,念姑姑的脸上,神色决然。 她随手将一串珠子丢进火盆中,冷笑起来:“巫族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女儿!巫术学不好、媚术不肯学,满心满眼里只装着那个男人——本来想给你留一条活路,你自己执意寻死,可就怨不得为娘的心狠了!” ------------ 115.论昏君的自我修养  。”屏后响起一声冷笑。 小宫女垂着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呆滞得像一尊木雕。 屏后,念姑姑的脸上,神色决然。 她随手将一串珠子丢进火盆中,冷笑起来:“巫族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女儿!巫术学不好、媚术不肯学,满心满眼里只装着那个男人本来想给你留一条活路,你自己执意寻死,可就怨不得为娘的心狠了!” 第115章 论昏君的自我修养 陆离已经连续多日不曾上朝了。 他很忙。 忙着督促工匠们建园子、忙着亲自挑选新年酒宴上要用的戏班和说书艺人,忙着陪那几个属国的公主们游玩,忙着准备年后册封德妃的大典…… 总之,他每天都从早忙到晚,脚不沾地,乐呵呵的。 朝中官员自然是痛心疾首的。临近年关,居然传出了谏官挂印出走的消息,陆离也不放在心上。 倒是市井百姓之中,渐渐地有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口中每天都有新的故事,百姓们听得多了,渐渐地也就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命途多舛的苦孩子隐忍多年手刃仇人的故事,是每一个感xìng的闲人都爱听的。加上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表演,常常让听者忍不住想掬一把同情泪。 而那些fù道人家,却更爱听一些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 比如说,少男少女私定终身,恶dú老贼横刀夺爱,严父无情道道铁链往那亲生女儿身上栓,苦命鸳鸯两离分……有了前面的铺垫,即便那少女当真鸩杀了丈夫、投进情人的怀抱,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了,何况她竟最终选择了隐忍呢? 苏轻鸢得闲的时候,偶尔也喜欢叫小太监们把外头的新故事说给她听。 只是,一向最喜欢听故事的她,在自己成为故事的主角之后,还是莫名地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她哪有故事里说的那么好呢? 什么忠孝节义、什么天下苍生,她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真的像话本故事里说的那样,她差不多要成了圣人了! 落霞每日雷打不动地向苏轻鸢汇报朝中的消息,顺便随时把陆离的行踪告诉她。 苏轻鸢却往往并不肯用心听。 她也很忙。 忙着细嚼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忙着熟习那些秘术,忙着应付因为找不到陆离而一天往芳华宫跑好几趟的小英子。 淡月很为苏轻鸢鸣不平,常常把“那个负心短命的王八蛋”挂在嘴上。 苏轻鸢听得烦了,干脆下了死命令,不许她进内殿来。 毕竟,那个“负心短命的王八蛋”每天晚上还是要到芳华宫来过夜的。她可不希望这丫头骂顺了口,哪天当面给骂了出来。 一转眼,腊月竟然也已经到底了。 这一天早上,陆离破例没有出门,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苏轻鸢狐疑地看着他:“今日怎么不出去?被那些小姑娘们嫌弃了?” 陆离摩挲着她越来越圆润的肩,苦笑:“除了你,还有谁敢嫌弃我?” “既然没有人嫌弃你,你怎么不出门?”苏轻鸢不信。 陆离轻轻地在她肩上捏了一把:“今日陪你。” 苏轻鸢艰难地翻过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居然能想起回来陪我,若不是被人嫌弃了,那就一定是这里出问题了!” “我似乎听到了醋坛子打翻的声音。”陆离眯起了眼睛。 苏轻鸢不屑地“嘁”了一声,本想立刻背转身去奉送他一个后脑勺,无奈近来身子越来越笨重,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陆离拖进了怀里。 “到底怎么了嘛?”苏轻鸢没能逃出去,面子上有点抹不开,只好借由说话来掩饰。 陆离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淡然道:“昨日我寻了个由头把泽国明月公主打了一顿板子,人差不多废了。” “怎么回事?她又爬你床了?”苏轻鸢诧异地问。 陆离的脸色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说‘又’?” “先前不是有别人爬过嘛!”苏轻鸢闷闷道。 陆离伸手在她脑壳上弹了一下:“除了你,没人爬过。” “我才没有……”苏轻鸢满心委屈。 陆离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她的话。 苏轻鸢自己耐不住好奇,撑起身子来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离笑了笑,淡淡道:“我拿到了一些证据,足够证明她与神雀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她控制了她的父亲、掌控了泽国朝堂,预备在南越和北燕之间挑起争端。先前秦皎差一点同苏翊勾结在一起,其中就有那个女人煽风点火的‘功劳’。” “这么说,这位明月公主的本领,倒也不小!”苏轻鸢感叹道。 “确实不小。”陆离冷笑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苏轻鸢好奇地探过头来:“我怎么觉得你这句感慨里头有一点儿怨气?跟个被抛弃了的小媳fù似的!” 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咬了咬牙:“没有,你听错了!” “哦”苏轻鸢夸张地拉长了声音。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陆离忍不住问。 苏轻鸢笑得眉眼弯弯:“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位明月公主居然是北燕三皇子的红颜知己。据说前年秋天,她曾经为秦皎生下过一个孩子。虽然孩子很快就夭折了,但秦皎觉得亏欠她,一直想给她名分。” “后来呢?”陆离有些诧异。 苏轻鸢微笑道:“北燕皇帝和太后极力反对,说是德行不端的女子不堪王妃之位,最多只能做个侍妾。再后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恐怕未必是不了了之!”陆离发出一声冷笑。 苏轻鸢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是啊。其中的内情,又有谁知道呢?明月公主这次代表泽国来朝,明里暗里向你示好,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要不是有我这么个妒fù拦着,你恐怕早已经跟她……” 陆离“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却不能质疑我的品位!” 苏轻鸢愣了一下,忽然绷不住笑了。 陆离自己却没笑。 他伸手揽住苏轻鸢的肩,沉声道:“我也是察觉到了她跟北燕的关系不寻常,叫人细细地去打探了一番,这才发现了端倪可想而知,我若是中了她的圈套,秦皎必定视我为死敌了!” “是啊,”苏轻鸢有些感慨,“秦皎好像也一直被她蒙在鼓里,一直当她是什么稀世珍宝呢!你若是糊里糊涂把她给睡了,她再跑到秦皎那儿去哭一哭,你跟北燕的梁子可就大了!” 陆离心里有些不舒服,便没有说话。 苏轻鸢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又攀着他的肩膀笑问:“你是用什么借口打她的?” 陆离勾了勾唇角:“昨日她追着一个小丫头打闹,差一点把百里云雁推到火盆上去。” 苏轻鸢抿嘴笑了:“妙极!这样一来,北燕和西梁之间可算是有了疙瘩了!” 陆离叹了口气:“若非那个女人的心计实在太yīn险,我也不必急着走这一步虽然看上去理由还算充分,可是秦皎又怎么会不记恨?” “那也未必。”苏轻鸢披衣下了床。 “怎么?”陆离跟着起身,好奇地问。 苏轻鸢走到妆台前坐下,笑道:“你忘了,神雀国除了占卜术之外,最出名的特质是什么?” “媚术。”陆离毫不迟疑地道。 苏轻鸢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媚术。明月公主的容貌不过中上,那点儿手段你也看见了,实在不够看。秦皎不傻,也不是个没见过美人的村汉,怎么就偏偏被明月公主迷了心窍,连他父皇的命令都敢违抗?除了媚术,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陆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你有法子破解她的媚术,让秦皎清醒过来?” 苏轻鸢轻笑:“媚术不是妖术,用不着佛法道法什么的来破解。容颜毁损、四肢损伤、腰身病痛……任何一点儿变化,都是她的致命伤。如今秦皎那边只需要旁人轻轻点拨一句,就会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 陆离快步走过来,从后边抱住了苏轻鸢的肩:“家里有个懂妖术的媳fù,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嗯?”苏轻鸢皱了皱眉,在镜子里瞪着他。 陆离大笑:“我说错了吗?宫里奴才们被妖fù施巫术控制住了,你能化于无形;外头懂媚术的妖女逼得我束手无策,你又了如指掌有你在,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安稳稳地做一个昏君了!” 苏轻鸢对着镜子翻了个白眼:“我自己也是个小妖fù,你就不怕我哪天把你给吃了?” 陆离对着镜子抛了个媚眼:“你少吹牛!明明每晚都是我‘吃’你!” 苏轻鸢在镜中看到他得意的笑脸,心中一阵羞恼。 为了不让陆离看笑话,她硬是忍住了没有吵嚷,只仰起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确定?” 陆离倒吸一口冷气,一身热血顿时涌向了同一个位置。 苏轻鸢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胸膛,将他隔开一段距离:“天色不早了,皇上该去忙您的事了吧?我还有几页书要看,不奉陪了!” 陆离自然是不接受这种安排的。 但是这个时候,宫女们在外头听见动静,已捧着洗漱之物鱼贯走了进来。 陆离只好低下头凑到苏轻鸢的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你少得意,今天晚上再好好跟你论论这个理!”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陆离便吩咐落霞道:“好好替她妆扮一下,今日出门。” “我不出去,冷!”苏轻鸢很不情愿。 陆离却不肯妥协,硬是逼着丫头们帮苏轻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拉着她一起出了门。 “喂,我一个寡fù,穿成这样合适吗?”苏轻鸢一路拽着自己红得耀眼的衣裳,有些不满。 “你说什么?”陆离黑了脸。 苏轻鸢下意识地往落霞的身后躲了躲,脚下夸张地踉跄了一下。 陆离立刻紧张起来,好容易装出来的臭脸就维持不住了。 他始终还是不放心,只好推开淡月,亲自过来扶着苏轻鸢的手,叹了口气:“你是吃定我了!” 苏轻鸢朝他扮了个鬼脸,呲了呲牙。 陆离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以后说话注意点,成吗?改天把我给气死了,你就真成了寡fù了!” 苏轻鸢笑眯眯地看着他:“都说祸害遗千年,所以你一定能万岁万万岁,我死一百次你也不会死,放心吧!” 陆离已经完全不想跟这个女人说话了。 于是一路无话,最多不过互相翻个白眼,倒也是一种默契。 陆离带苏轻鸢去的地方,是清音池馆。 严格来说,却又不是苏轻鸢生辰那日听书看戏的地方。 在原来的戏楼旁边,不知何时又修建了许多亭台和回廊。池水也被引了出来,曲折迂回地穿过了整座园子,穿过小径的时候便架起了小桥,既雅致又有趣。 隆冬腊月,再好的园子也不免有些萧条。 可是在这座园子里,“萧条”本身似乎也成了一种景致。光秃秃的树枝上没有彩绸和绢花,就那样坦坦dàngdàng地点缀在奇形怪状的假山石之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走过几座小桥之后,苏轻鸢忍不住叹道:“这园子瞧着不起眼,可是这小桥、这回廊……花了不少钱吧?” “心疼了?”陆离凑到她耳边笑问。 苏轻鸢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陆离拥着她走上了一道格外秀雅的长廊:“放心吧,一座园子,咱们还修得起。我也没舍得太劳民伤财,这些景致看着挺费工夫,其实都是工匠们做熟了的手艺。” 苏轻鸢其实并不太关心这些问题,也就没有多问。 脚下走过几步之后,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寻常:“这下面是空的?怎么每一步踩出来的声音都不一样?” 陆离笑了:“手艺人的一点儿小手段而已,你若觉得有趣,他们就不算白费心思。” 苏轻鸢好奇地在原地踩了几脚,笑着转了个两个圈子。 陆离见状,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穿过响履廊,便进入了一座很大的水榭。 苏轻鸢看见脚下的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离忙拥紧了她,笑道:“水榭下面是石头垒起来的,很坚固。而且这水的源头是一道温泉,不会像映月池那么冷的。” “就算是温水,我也不想再下去一次了。”苏轻鸢心有余悸地道。 “既然怕水,就不要在外头站着了。”陆离叹了一声,小心地拥着她进了水榭。 里面,却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话,苏轻鸢只能想到“金碧辉煌”四个字。 雕梁画栋,镶珠嵌宝,就连地面上的砖石都弄得金灿灿的,连起来居然是一幅“日出东方”的浮雕山水图。至于桌案上的摆设就更不必说了,要么晶莹剔透、要么光华灿烂,反正是怎么看怎么值钱。 苏轻鸢看了半天,指着正面的“日月同辉”四字牌匾道:“这个地方,应该换成‘我很费钱’四个字。” “有道理!”陆离抚掌大笑。 苏轻鸢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先前还自诩品位高呢,你看看你弄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一个大俗人都嫌这地方太俗了我看你的品位是俗得没救了!” “不要这样贬低你自己。”陆离正色道。 苏轻鸢纳闷:“我贬低我自己了吗?” 陆离一脸严肃:“这座水榭并不能代表我的品位,最能代表我品位的是你。所以,质疑我的品位,就是质疑你自己。” “喂……”苏轻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陆离拉着她转过一道琉璃屏,笑道:“这个地方,我不管它俗不俗,只要看上去很劳民伤财就对了!而且说真的,这些金灿灿的东西乍看上去是很俗,看久了你会发现还是挺好看的。” 苏轻鸢站定脚 ------------ 116.咱不嫁了!  步,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离有些疑惑。 苏轻鸢跺脚急道:“‘品位’这种东西是不能将就的!你的原则呢?你的底线呢?如果你看这些东西会越来越习惯,将来你看明月公主的时候也会越来越习惯!现在你虽然瞧不上她,可是万一哪天你也对她‘越来越习惯’了,那我怎么办?” 这一次,轮到陆离哑口无言了。 苏轻鸢甩开他的手,忿忿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陆离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幸好,苏轻鸢的目光很快就被桌上摆的盆景吸引了过去。 原来那些形状优美的花木都是能工巧匠精心制作出来的,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连花果都是各色的宝石,流光溢彩。 果然很费钱。 陆离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怎么样,是不是越看越顺眼了?” 苏轻鸢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这些俗物,就像明月公主一样,就算看一百遍,也不会越看越顺眼的!” “为什么总要提她?”陆离无奈了。 苏轻鸢气哼哼地往软榻上一靠:“我也想提别人啊,可是别人我又不认识!你陪别人喝酒聊天逛园子的时候又不肯带我,到现在为止那几个属国公主我只认识明月公主一个人,不提她提谁?” “你不必认识,旁人更加不值一提。”陆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苏轻鸢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表示不信。 陆离无奈地叹道:“连懂媚术的明月公主都吸引不到我,你还在担心什么?” 苏轻鸢闷闷地道:“明月公主吸引不到你,那是因为媚术跟巫术一样对你不起作用嘛!旁的女人不懂媚术,但是聪明乖巧温柔可人,说不定你就被勾走了呢……” 话未说完,陆离已经俯身凑了过来。 苏轻鸢吓得往后一躺,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别来这一套,你吓不住我!” “我也没打算吓你,”陆离黑着脸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每天都把我榨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苏轻鸢狐疑地眨了眨眼睛:“不至于吧?你先前还说‘吃不饱’来着……” “所以,你是打算给我吃加餐吗?”陆离的手熟门熟路地摸了过来。 “皇上,后面的舞姬和乐师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开始?”一个小太监从后门走了进来,低头请示道。 苏轻鸢趁势推开陆离,干咳一声,笑问:“后面还准备了什么好玩意儿?” 陆离坐直了身子,狠狠地向那小太监瞪了一眼:“等着!”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陆离还想继续把“加餐”吃完,苏轻鸢却已经站了起来:“都说‘金屋藏娇’,现在‘金屋’已经有了,后面一定有美人!快带我去看看!” 陆离只好跟着站起来,扁了扁嘴巴低声嘀咕:“快满六个月了,腿脚还这么灵便……” 苏轻鸢听见了,回过头来向他呲了呲牙:“你希望我笨得像猪一样?” 陆离不敢争辩,只得走过来扶着她,往后面去。 穿过这道门,后面却已经没有殿宇了。 门外是清凌凌的池水,水上dàng着几只荷叶形状的小舟,每只小舟上站着一个身穿粉色纱衣的女子。正合着乐声翩翩起舞。 恰如新荷初绽,美不胜收。 “真是人比花娇啊!”苏轻鸢感叹道。 陆离笑道:“她们的舞其实也寻常,妙在新点子特别多,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苏轻鸢笑道:“而且人也生得好看。就是不知道这残冬未尽,她们穿得那么单薄,会不会冷?” 陆离不以为意:“跳罢这支舞,她们自然会回去添衣。冷与不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苏轻鸢轻飘飘地道:“跟我是没关系,可是跟你有关系啊!人家‘帘外春寒赐锦袍’传为千古佳话,你就没想过也效仿一下……” 陆离攥住她的手腕,咬牙道:“我看这池上舞也没什么趣味,不如你多倒几坛醋,让这些女子在醋海之中跳舞,一定更加别出心裁!” “这倒是个好主意!”苏轻鸢抿嘴笑了。 陆离无言以对,只好摇头叹气。 苏轻鸢敛了笑容,抬起头来认真地道:“你当我是喝闲醋,却不知我这实在是掏心窝子的话你不理朝政、大兴土木、沉迷声色,在有些老狐狸的眼里仍然算不得什么的。你看看古往今来哪个昏君像你这样,在美人面前都谨慎守礼坐怀不乱的?你这些招数,只怕瞒不过有心人的眼!” 陆离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照你这么说,我也该学学先辈昏君们,纵情声色、荒yín无度?” 苏轻鸢认真地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要吧。我怕到时候我爹还没反,我先反了……” 第116章 咱不嫁了! 除夕。 照例是要守岁的。 宫里伤心人多,这样的日子实在高兴不起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嘛。从嫔妃到宫女太监,人人都是久别了父母家人、一头扎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的,在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谁都免不了有点儿小矫情。 在这样的大氛围下,为了避免除夕夜宫中出现哭声一片的凄惨景象,程若水巧妙地安排了一下,在永安殿中摆了瓜果点心,安排了一班小戏子,灯烛彻夜不熄,传话给各宫里的嫔妃和宫女太监们,凡是没有差事的、不想在自己宫里待着的,不拘身份都可以来这里聚堆。 一呼百应,除了“有孕在身”的苏青鸾和生xìng疏淡的沈君安之外,能来的都来了。 小宫女小太监们也来了一大堆,最后东西偏殿都坐不下,只好在廊下笼了上百只火盆,用小茶几把茶水点心摆出去夜风那样冷,廊下竟还是坐满了人。 陆离本不想凑这种热闹,无奈静敏郡主几次三番派人来催请,他终于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他要去,苏轻鸢自然也就没有自己在屋里呆着的道理。 于是,寻常的守岁,又变成了一众嫔妃们争奇斗艳的盛宴。 能进宫的,不管是嫔妃还是宫女,人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几杯热茶热酒下了肚,唱戏的、跳舞的、赋诗的、弹琴的……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声闻九霄,热闹非凡。 被众人团团围着的陆离,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已经是一副珠围翠绕、耽于声色的富贵糜烂之态了。 苏轻鸢得空凑到陆离的身边,低声道:“这会儿,你终于算是真正有几分昏君的样子了。” 陆离抬了抬眼皮,向她横了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苏轻鸢要端着太后的架子,不好当面瞪回去,心下不免有些怏怏。 缠在陆离身边的,照例是静敏郡主。 苏轻鸢细细地观察了一阵,见静敏仍是平时那般冒冒失失口无遮拦的样子,那个很可怕的小宫女也没有跟着来,便放下了心。 看样子,念姑姑似乎没打算在今晚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皇帝哥哥,今儿过节,你就陪静敏喝一杯嘛!”静敏郡主牵着陆离的衣袖,摇来摇去的,说什么也不放手。 陆离不想喝她的酒。 确切地说,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喝了一杯就逃不掉第二杯,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一滴也不喝。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某人说过,喝了酒就不许去找她了。 陆离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移到了苏轻鸢的身上。 这时,苏轻鸢却已经转过头去同和靖公主说话了。 今日,几位属国公主们都没有来,不知是被明月公主的事吓到了,还是各自在驿馆中跟着兄嫂一起守岁去了。 凡是来了的,都是无处可去的。 比如和靖公主,她的兄长这会儿正忙着为明月公主的事生气,没心思理会她。 还有西梁百里云雁自从封妃的事定下来之后,她就没有回过驿馆,也没有见过她的“兄长”百里昂驹。 苏轻鸢牵着和靖公主的手,笑道:“今夜人多,段公子要避嫌,不太方便过来陪你,你不用拘束,只当在自己家就是了。” 和靖公主低了头,嗫嚅道:“和靖没有拘束,只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有些不习惯。” 苏轻鸢笑了:“说真的,我也不习惯。” 这时台上是个小戏子在清唱,下面乱哄哄的闹成一团。和靖公主见苏轻鸢言语可亲,便大了胆子,凑到近前来低声道:“其实我很想回驿馆去陪着三哥,可是他不喜欢我回去。他没有王妃,身边也没带姬妾,这会儿孤零零一个人,心里一定很难过。” 苏轻鸢笑叹道:“男人嘛,心里不好受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像咱们女人,伤心的时候盼着有人陪、烦闷的时候也往人堆里扎。” 和靖公主抿嘴一笑:“是这样的。先前我每次回驿馆,三哥不论忙闲总会跟我说几句话。自从明月姐姐出事之后,三哥就再也不肯见我了,我每次要过去看他,奴才们总说他在书房忙着。”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三皇子还在伤心?可是明月公主的伤势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才对……” 和靖公主苦恼地摇了摇头:“也未必是伤心。听奴才说,一开始三哥是有些生气的,在私下里抱怨过南越皇帝下手太重,又说最该惩处的是同明月姐姐打闹的那个宫女……可是第二天他就不生气了,只是躲着不肯见人,还说什么‘鬼迷心窍’之类的话,奴才们也听不明白。” 苏轻鸢略一沉吟,又问道:“你去看过明月公主么?她如今怎么样?” 和靖公主的神色有些苦恼:“我一直不喜欢明月姐姐,明月姐姐也不喜欢我。我只在她受伤的第一天,被三哥差遣着去看过一趟。后来三哥就不许我再去了,他还说明月姐姐是个骗子,不许我再去接近我猜,三哥大概是知道明月姐姐在南越皇帝面前献殷勤的事了!” 苏轻鸢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明月公主不是同一类人,不见她也罢了。” 和靖公主低头笑了笑,唇角微微地上扬了一点:“我一直觉得,三哥应该配得上更好的人。” “你说得很对。”苏轻鸢攥了攥她的手。 这时,外面忽然有小太监来报,说是西梁六皇子来访。 苏轻鸢愣了一下。 永安殿位于前后宫之间,平时也常有宴会在这里举行,所以百里昂驹的到来并不算奇怪。 问题在于,今夜在此守岁的都是后宫中人,外男贸然来访,多少都算有些失礼了。 陆离显然也十分诧异,迟疑片刻才道了声“请”。 百里云雁立刻站起身,躲到了苏轻鸢的身后。 百里昂驹很快走了进来。 苏轻鸢注意到,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脚下有些踉跄,满面凄苦之色,全无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陆离微微一笑,平静地开了口:“除夕良夜,六皇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雁儿没有回家,我来找她。”百里昂驹一面说,一面四下张望,显然是在寻找百里云雁的身影。 陆离放下手里的茶碗,微笑:“这倒是朕考虑不周了。朕只为自己舍不得德妃出宫,倒忘了你这个做兄长的也在盼着她回娘家既然你已经来了,就一起坐下喝一杯吧。” 百里昂驹踉跄了一下,果然走到陆离的面前坐了,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德妃?她还没册封,如今还是西梁的公主,你改口改得倒快!” 陆离吩咐小太监替他斟满了酒,笑得十分淡然:“既然事情已经定了,德妃就是德妃,早唤一天或者晚唤一天,又有何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婚礼未成,难道雁儿就该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你吗?”百里昂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完全没顾忌什么颜面。 陆离倒也不恼,仍然淡淡地笑着:“册封仪典定在正月初八,距今也不过几日之差了,你何须计较得如此清楚?听闻你们西梁人生xìng豪阔、不拘小节,六皇子怎么反倒比我们南越人还要讲究起来?” “占便宜的是你,你当然不在乎!”百里昂驹“呼”地站了起来。 陆离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这门亲事,当初是六皇子您自己一力促成的,这会儿您又说占便宜的是我这是什么道理?” 百里昂驹却没有再答陆离的话。 他已经看到了苏轻鸢身后的百里云雁,当下毫不迟疑地向这边冲了过来。 苏轻鸢很没有义气地起身让到了一旁。 没办法,醉汉是很可怕的,惹不起惹不起。 百里云雁作出逃跑的姿态,却连一步也没有逃。 于是百里昂驹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周围响起了几声惊呼。 小丫头们一个个都吓坏了。但是随后,她们又表示了理解:兄妹情深嘛! “跟我走!”百里昂驹拽着百里云雁的手腕,硬要拉她出去。 “太后救我!皇上救我!”百里云雁一边挣扎,一边回过头来拼命呼救。 于是百里昂驹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他不顾百里云雁的挣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跨出了门。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 苏轻鸢抬起头来,向陆离道:“六皇子好像醉了。虽然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可是……雁儿毕竟是个女孩子,万一磕着碰着,你一准儿又要心疼。” “朕去看看!”陆离站了起来。 苏轻鸢点点头,笑向众人道:“没什么大事,大家继续吧。” 和靖公主扯扯苏轻鸢的衣袖,担忧地问:“西梁六皇子……会打人吗?” 苏轻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就是。谁家的兄妹不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由着他们去吧!” “我家就不打……”和靖公主小声反驳道。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 这小丫头倒是有趣,难怪段然一眼就看上了。 只不过,那姓段的实在有些混账,和靖公主 ------------ 117.礼轻情意重  第117章 礼轻情意重 过了午夜,便是新年。 新年嘛,大家横竖都是不睡的。于是陆离从寅时便被小路子他们请了起来,天地供前拈香、佛堂前拈香、明殿神牌前还拈香。 不知拈了多少处香、也不知听了多少声炮仗,累得陆离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乱响,听着小太监说话都像炮仗。 一个漫长的早晨,就在拈香和听炮仗之中无聊地过去了,陆离无比怀念芳华宫的暖被窝。 回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他还有一个漫长漫长的朝贺之仪要参加。 在朝乾殿受了百官的贺表,属国进贡,各王府、各部族献上贺礼,文武百官列班朝贺,啰嗦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好容易把这些规矩都熬完了,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丹陛大乐”奏完了,陆离的耳朵终于得了个清静。 他一刻也没有停留,马不停蹄地奔回了芳华宫。 今日,他有充分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赖在芳华宫不走。 回去以后先补个眠,如果无心睡眠就做点别的。哪怕只是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发呆,也可以像两只小猪一样幸福得冒泡…… 陆离在步辇上这样想着,唇角便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可是回到芳华宫以后,他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一屋子人。 这么热闹做什么?大新年的,哪里找不到热闹,为什么都要凑到芳华宫来? 要不是看在过节的份上,陆离几乎已经要黑脸了。 “皇帝哥哥!”静敏郡主第一个冲了过来,敷衍地屈了屈膝,然后便撒娇地抱住了陆离的胳膊。 程若水带着沈君安和良嫔迎了上来,按部就班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静敏郡主仰起头:“皇帝哥哥,跟她们几个比起来,我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 陆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今年你的压岁钱就不用发了吧?” “那不行!我把大礼补上就是了!”静敏郡主果然放开他的手转到前面来,飞快地补完了大礼。 陆离向小路子吩咐了一声,往各宫里发下了新年的赏赐,无非是玉如意、香袋、项圈、金银锞子之类的玩意儿,众人又跪下谢恩。 好容易赏完了,陆离笑着走到了苏轻鸢的面前:“我……就不用磕头了吧?” 苏轻鸢慢吞吞地抬了抬眼皮:“不磕头也成,你的压岁钱也别想要了。” 这句话似乎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味,陆离心下有些迟疑。 他站着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这个头磕不下去。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尤其是这些外人还大多数都知道内情,各自憋着笑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开什么玩笑?要他给自己的媳妇和孩子磕头拜年,还要三跪九叩……他不要面子的啊? 实在非跪不可的话,等这些碍事的人都走了,他可以勉强接受在床沿上跪一下——这是最大的妥协,不能再让步了! 陆钧诺窝在苏轻鸢的怀里,露出了个小脑袋:“皇兄,你怎么还不磕头啊?我已经磕完了,母后赏了一套湖笔、一把白玉柄的短剑,还有七种颜色烧的一整套瓷娃娃哦!” 陆离强忍住揍他的冲动,板着面孔道:“母后赏赐湖笔和短剑,是希望你文武双全,哪一样都不要落下。不过我看你似乎只喜欢那套瓷娃娃?过了新年就六岁了,还是玩心不改?” 陆钧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等我长大了,也许就不喜欢瓷娃娃了!” “哦?到时候母后又该赏你什么?”陆离趁机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问。 陆钧诺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道:“那就把彤云姐姐赏给我吧!” “咳……”苏轻鸢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陆离下意识地站起来,忽然想起场合不对,忙又坐了回去。 落霞忙过来替苏轻鸢拍背,自己却也只能靠咬着唇角才勉强忍住了笑。 苏轻鸢好容易住了咳嗽,随手在陆钧诺的小脑袋上拍了一把:“胎毛还没褪干净的小屁孩!你才断奶几天,就学会惦记我的人了?你念了这半年书,到底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陆离喝了杯茶,笑道:“不用说,肯定是段然那小子教的,赶明儿我去骂他!” “你该去打他!”苏轻鸢冷着脸道。 陆离眯起眼睛,微微地笑着。 苏轻鸢把陆钧诺拎出来,推到了陆离的面前:“给你皇兄磕头去,看他赏你什么。” 陆钧诺果然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陆离笑着扶他起来,叫小路子拿了一套影子戏的人偶和一包金锞子过来赏了他。 苏轻鸢皱起了眉头:“你刚刚还说他玩心不改,自己倒又赏他这些玩意儿!” “别忙,”陆离微笑道,“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他,已经叫人送到他房里去了。” “是什么东西?”苏轻鸢狐疑地问。 陆离微微一笑,小路子便在旁替他解释道:“是皇上自己自幼珍藏的一套《资治通鉴》。” 苏轻鸢大惊失色:“你给他那个干什么?他能认几个字?” 陆离随手揉了揉陆钧诺的小脑瓜,笑道:“你急什么?今年认不了几个字,明年差不多就能慢慢读起来。那套书,我自己瞒着人偷偷地读了十几年,如今也该传给钧儿了。礼轻情意重,希望钧儿能明白我的苦心。” 苏轻鸢眉头紧锁:“你这‘礼’恐怕不会太‘轻’,一套书总得有几百斤吧?” 陆离掌不住,笑了起来。 苏轻鸢紧紧地攥着衣角,心头乱跳,嘴上虽在说笑,唇角却始终有些僵。 陆钧诺仰起头来,一脸惊讶地看着苏轻鸢:“几百斤?什么书那么重?” 苏轻鸢拍了拍胸口,笑道:“那是一整套书,加起来差不多快有三百卷了!” “那要多少年才能读完!”陆钧诺惊呼。 陆离笑着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腿上:“那是为君之道、帝王之策,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慢慢读。” 陆钧诺“哧溜”一下子从他膝盖上溜下来,跪在了地上:“钧儿只学为臣之道,不学为君之道!那套书,钧儿不会看的,请皇兄收回去吧!” 苏轻鸢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下十分欣慰。 陆离伸手扶了小娃娃起来,笑道:“你怎么也跟人学得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不拘什么为君之道、为臣之道,多读一些书总没有坏处的。朕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向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就留着吧。听说这半年你也不曾好好读书,成日只带着几个小太监瞎闹——你也该是时候多读点有用的书了。” “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读啊……”陆钧诺一脸苦恼。 苏轻鸢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钧儿还小,他不喜欢读书,就叫他多玩两年嘛!大过节的,何苦这样吓他!” 陆钧诺钻回苏轻鸢的怀里,一脸郁闷地看着陆离。 陆离无奈:“你倒觉得我是在害你?” “这个话题揭过去吧,别再提了。”苏轻鸢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陆钧诺仍是一脸委屈。 苏轻鸢见状便搂着他笑道:“你皇兄赏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不许委屈!他把自己的东西赏了你,这是天大的恩宠,你收着就是了!” “可是……”陆钧诺眨眨眼睛,快要哭出来了。 苏轻鸢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小声教他:“你若不喜欢看,回去叫嬷嬷们找几只大箱子装了收起来就是!等将来你有了儿子、孙子,你就指着大箱子告诉他们,这是传家宝,只许供奉膜拜,不许翻看!” 陆钧诺转忧为喜,拍着手笑了起来:“还是母后有办法!母后最疼我了!” 陆离无奈了:“朕的一番心意,在你们那儿被当成了什么?” “烫手山芋!”母子两人异口同声。 这下子,就连一向最安静的沈君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陆钧诺说出那句“把彤云姐姐赏给我”开始,一直到这会儿,殿中众人早已笑得腮帮子疼了。 苏轻鸢好容易收拾了心情,笑向程若水道:“今日的午膳,就都摆在芳华宫吧。” 程若水忙笑道:“平日一向不敢来打扰太后清静,难得今日过年,天气又晴好,就算太后不留我们,我们也是一定要赖在这儿蹭一顿饭吃的。” 沈君安照例不说话,倒是良嫔在一旁嘀咕道:“进宫几个月了,见到皇上和见到太后的次数加在一起,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静敏郡主晃了晃肩膀,笑道:“那是你自己太没用,怪谁啊?我就经常见他们!” 良嫔撇了撇嘴:“我们确实不像贵妃姐姐那么有本事,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天天去贴人家……不过姐姐也别得意,再过几天德妃进了宫,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光景呢!” “德妃?是谁?”苏轻鸢皱了皱眉头,看向陆离。 陆离一脸淡然:“没有德妃。良嫔大概是记错了。” 良嫔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静敏郡主最先反应了过来:“怎么回事?百里云雁不进宫了?” 陆离牵着她一同在桌旁落座,笑道:“西梁六皇子回去琢磨了这些日子,大概是越想越觉得委屈了,昨日忽然来跟朕说,既然宫里已经有了百里静敏,就不必画蛇添足,再嫁一个人过来了。” 静敏郡主摇头晃脑地道:“我早就说用不着嘛,是他自己多事,白白忙了这些日子!” 陆离微笑:“朕倒觉得不算多事,是西梁六皇子忽然变得小气了!” “喂,难道你还希望他大方一点?”静敏郡主不乐意了。 酒菜上桌,陆离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管挑了苏轻鸢素日最喜欢的菜摆到了她的面前。 几个女子各自低下头去,每个人的心里揣的都是不一样的小算盘。 良嫔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笑问:“先前一直听人说贵妃姐姐是西梁人的血脉,我只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静敏郡主“啪”地一声撂了筷子:“西梁人的血脉怎么了?我爹是西梁昌黎王、我娘是南越大长公主,不管在哪一边,我都是半点儿也不掺假的郡主娘娘,进宫就比你高四五个品级!你不服气,现在就找条绳子自己挂在梁上,多半还赶得及投胎到个好人家!” 这番话本来是很没规矩的,可是苏轻鸢忍不住笑了。 她这一笑,旁人也就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七倒八歪地笑成了一团。 良嫔的脸色都青了。 还是陆离息事宁人地在静敏郡主的手背上敲了一筷子:“偏你这张嘴不饶人!” 良嫔一见这阵势就知道,今日是没有人打算帮她了。 她终于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于是,静敏郡主再也没有了对手,开始肆无忌惮地黏着陆离,斟酒喂饭,从头腻歪到尾。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离不忍心拂她的面子,只得由着她。 苏轻鸢只顾照料陆钧诺,对旁的动静似乎是充耳不闻的。陆离几次向她看过去,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一次看似愉快的午膳,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揣测之中结束了。 见苏轻鸢和陆钧诺都吃得差不多了,陆离立刻放下了筷子:“昨夜守岁到天亮,上午又没得闲,大家一定都累了,各自散了吧。” 静敏郡主急问:“下午宫里的太监们比赛蹴鞠,皇帝哥哥不一起去看吗?” 陆离皱了皱眉:“听了一上午的炮仗,朕实在乏了,你自己去吧。” 静敏郡主难得没有吵闹,乖巧地点了点头,又笑道:“那,晚上清音池馆的歌舞,你是一定要去的!” 陆离想了一想,颔首道:“朕会去。” 晚宴也是例行的规矩,宗亲和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都会到场,陆离当然不得不去。 于是一众女子各怀心思地告辞出门,陆钧诺也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地带着朱嬷嬷走掉了。 苏轻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抱着肚子叹道:“累也累死了!” 陆离随手把她拎起来扛进内室,放到了床上:“你能有我累?我的耳朵都快要被炮仗震聋了,本想早些回来歇着,你却在这里招来了一堆女人,又吵嚷了那么久!” 苏轻鸢向他翻了个白眼:“你要讲道理!这一堆女人,到底是我招来的,还是你招来的?” 陆离这会儿只想快点倒头睡过去,一时没能接上这句话。 苏轻鸢便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你觉得我不累,你揣这么大一颗肚子试试看?” 陆离哑口无言,只好故技重施,用被子把她卷了起来:“睡觉!” “喂,清音池馆的晚宴,可不可以不去?”苏轻鸢抠了抠被角,探出头来。 陆离皱了皱眉:“恐怕不行。这也是历年的规矩,若是不去,朝中难免会有诸多猜测。”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想,不由得微蹙了眉心。 陆离搂住了被子卷,微笑:“怎么了?嫌累?” 苏轻鸢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安。说书唱戏的总说什么‘宴无好宴’,再想想当年未央宫……我是有些怕了。” 陆离笑道:“你多心了。大过节的,那些老头子们哪有那么闲?他们就算要闹事,最早也得等到灯节。” 苏轻鸢并没有觉得放心。 但看到陆离满面倦容,她纵然不放心,也只能把忧虑压在心底。 她不困,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再去看看书。 谁知书本一打开,她的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几乎已经坐立难安。 陆离已经睡着了,没有人可以同她商量。 是苏轻鸢抱着肚子在房中团团转了几个圈子,终于打开门走到廊下,把芳华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召集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落霞担忧地问。 苏轻鸢扶着柱子怔了许久:“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害怕些什么。 “娘娘,您或许只是累了。”落霞小心地安慰道。 苏轻鸢想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我多心——你们立刻去折一些鲜活的桃枝来,拿到灶上去煮水。等水变色之后,拿干净的木桶提到各宫里去,用桃枝淋到地上、梁上,还有所有人的身上,最好角角落落都不要漏掉。” 落霞等人见她神色凝重,渐渐地也都认真起来:“奴婢们这就去办。娘娘还有要嘱咐的吗?” 苏轻鸢想了一想,咬牙道:“毓秀宫先不要去,只在宫门口浇一桶水就是了。若是不小心被毓秀宫的人看见,就说新年例行除残去秽,不必大惊小怪。旁人问的时候,也可以这样说。” 众人答应着,飞快地去了。 落霞扶着苏轻鸢回到殿中坐下,低声问:“娘娘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苏轻鸢苦笑摇头:“就是因为没有察觉到什么,所以才更加担心。” “宫里……应当不至于有不干净的东西吧?”落霞一脸为难。 苏轻鸢攥着她的手,叹道:“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东西’。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魅,而是人心。你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被巫术夺去了一部分心智,说话、做事,甚至连思考都不由自己控制,这难道不比你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更可怕?” 落霞恍悟:“原来娘娘要对付的,是宫里的巫术。” 苏轻鸢叹气:“我本来应该一个一个地帮你们把那些秘术的痕迹清洗掉,可是先前我怕打草惊蛇,如今要动手却已迟了。这桃枝除秽的办法,希望能有用吧。” “娘娘是疑心背后那人今夜会有动作?要不要告诉皇上?”落霞低问。 苏轻鸢向帐中看了一眼,叹道:“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等他醒了再说吧。” 延禧宫内。 苏青鸾站在妆台前,双手高举,十分配合地转过身,让秀娘把布袋捆在了她的腰上。 衣服放下来之后,她低头,已经看不见鞋尖了。 秀娘帮她把衣裳整理好,又扶她坐到妆台前,细细地帮她篦了头发,盘了个高贵的牡丹髻。 插了两只发簪之后,秀娘低头笑道:“今日晚宴,各位娘娘们必定都妆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娘若是一味浓妆艳抹,只怕反倒不能出彩。不如薄施粉黛,清水出芙蓉或许更好些。” 苏青鸾点点头,微笑:“秀娘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 秀娘低下头,笑了。 苏青鸾上次犯了错,正在禁足,本来是没有机会参加晚宴的。 但是,这会儿谁都没有想起这一点。 苏青鸾没有想起,秀娘没有想起,守门的侍卫和太监们也都没有想起。 甚至,就连“淑妃”已经被陆离降了位份成为“淑嫔”这件事,所有人也都同时忘记了。 如今的延禧宫,主仆上下一派其乐融融,再也没有半点儿监视与被监视、厌恶与被厌恶的怪异氛围。 苏青鸾对着镜子,细细地画了眉,嫣然一笑。 芳华宫中,苏轻鸢“呼”地站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落霞大惊。 苏轻鸢抓住她的肩,急问:“你记不记得,上次侍卫们抓到那个婢女的时候,她说自己是什么身份?” “延禧宫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啊!”落霞立刻答道。 “淑妃?”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落霞狐疑地看着她。 苏轻鸢慢慢地坐了下来:“我自己丢三落四的,忘了淑妃已经被降为嫔位这件事,你们也都忘了吗?那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提醒我?” 落霞歪着头想了半天,皱眉:“奴婢并不记得淑妃娘娘何时被降为嫔位了——娘娘是不是记错了?” 苏轻鸢没说话,回头拿了一支细笔,蘸了盒中的胭脂在落霞的手腕上画了几笔,又问:“我问你,记不记得淑妃被降为嫔位这件事?” 落霞怔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奴婢当然记得,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苏轻鸢丢下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落霞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苏轻鸢攥着她的手腕,沉声道:“今晚延禧宫外再添一队侍卫,记得叫他们用咱们熬的桃树汁洗洗脸。” 落霞答应了,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桃枝若是有用……” 苏轻鸢抬手在她额上拍了一把:“我看你是还没醒呐!有用的是桃枝吗?是我!” 落霞站在门口细细地想了一想,笑了。 ------------ 118.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头子们哪有那么闲?他们就算要闹事,最早也得等到灯节。” 苏轻鸢并没有觉得放心。 但看到陆离满面倦容,她纵然不放心,也只能把忧虑压在心底。 她不困,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再去看看书。 谁知书本一打开,她的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几乎已经坐立难安。 陆离已经睡着了,没有人可以同她商量。 是苏轻鸢抱着肚子在房中团团转了几个圈子,终于打开门走到廊下,把芳华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召集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落霞担忧地问。 苏轻鸢扶着柱子怔了许久:“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害怕些什么。 “娘娘,您或许只是累了。”落霞小心地安慰道。 苏轻鸢想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我多心——你们立刻去折一些鲜活的桃枝来,拿到灶上去煮水。等水变色之后,拿干净的木桶提到各宫里去,用桃枝淋到地上、梁上,还有所有人的身上,最好角角落落都不要漏掉。” 落霞等人见她神色凝重,渐渐地也都认真起来:“奴婢们这就去办。娘娘还有要嘱咐的吗?” 苏轻鸢想了一想,咬牙道:“毓秀宫先不要去,只在宫门口浇一桶水就是了。若是不小心被毓秀宫的人看见,就说新年例行除残去秽,不必大惊小怪。旁人问的时候,也可以这样说。” 众人答应着,飞快地去了。 落霞扶着苏轻鸢回到殿中坐下,低声问:“娘娘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苏轻鸢苦笑摇头:“就是因为没有察觉到什么,所以才更加担心。” “宫里……应当不至于有不干净的东西吧?”落霞一脸为难。 苏轻鸢攥着她的手,叹道:“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东西’。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魅,而是人心。你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被巫术夺去了一部分心智,说话、做事,甚至连思考都不由自己控制,这难道不比你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更可怕?” 落霞恍悟:“原来娘娘要对付的,是宫里的巫术。” 苏轻鸢叹气:“我本来应该一个一个地帮你们把那些秘术的痕迹清洗掉,可是先前我怕打草惊蛇,如今要动手却已迟了。这桃枝除秽的办法,希望能有用吧。” “娘娘是疑心背后那人今夜会有动作?要不要告诉皇上?”落霞低问。 苏轻鸢向帐中看了一眼,叹道:“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等他醒了再说吧。” 延禧宫内。 苏青鸾站在妆台前,双手高举,十分配合地转过身,让秀娘把布袋捆在了她的腰上。 衣服放下来之后,她低头,已经看不见鞋尖了。 秀娘帮她把衣裳整理好,又扶她坐到妆台前,细细地帮她篦了头发,盘了个高贵的牡丹髻。 插了两只发簪之后,秀娘低头笑道:“今日晚宴,各位娘娘们必定都妆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娘若是一味浓妆艳抹,只怕反倒不能出彩。不如薄施粉黛,清水出芙蓉或许更好些。” 苏青鸾点点头,微笑:“秀娘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 秀娘低下头,笑了。 苏青鸾上次犯了错,正在禁足,本来是没有机会参加晚宴的。 但是,这会儿谁都没有想起这一点。 苏青鸾没有想起,秀娘没有想起,守门的侍卫和太监们也都没有想起。 甚至,就连“淑妃”已经被陆离降了位份成为“淑嫔”这件事,所有人也都同时忘记了。 如今的延禧宫,主仆上下一派其乐融融,再也没有半点儿监视与被监视、厌恶与被厌恶的怪异氛围。 苏青鸾对着镜子,细细地画了眉,嫣然一笑。 芳华宫中,苏轻鸢“呼”地站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落霞大惊。 苏轻鸢抓住她的肩,急问:“你记不记得,上次侍卫们抓到那个婢女的时候,她说自己是什么身份?” “延禧宫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啊!”落霞立刻答道。 “淑妃?”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落霞狐疑地看着她。 苏轻鸢慢慢地坐了下来:“我自己丢三落四的,忘了淑妃已经被降为嫔位这件事,你们也都忘了吗?那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提醒我?” 落霞歪着头想了半天,皱眉:“奴婢并不记得淑妃娘娘何时被降为嫔位了——娘娘是不是记错了?” 苏轻鸢没说话,回头拿了一支细笔,蘸了盒中的胭脂在落霞的手腕上画了几笔,又问:“我问你,记不记得淑妃被降为嫔位这件事?” 落霞怔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奴婢当然记得,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苏轻鸢丢下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落霞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苏轻鸢攥着她的手腕,沉声道:“今晚延禧宫外再添一队侍卫,记得叫他们用咱们熬的桃树汁洗洗脸。” 落霞答应了,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桃枝若是有用……” 苏轻鸢抬手在她额上拍了一把:“我看你是还没醒呐!有用的是桃枝吗?是我!” 落霞站在门口细细地想了一想,笑了。 第118章 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晚宴自然是热闹非凡的。 清音池馆新建的水榭,陆离亲自挑选的戏班和舞姬,都不是凡品。 这种场合,照例会有几个老臣觉得“靡费太过”,但在新年这样的大好氛围之中,没有人肯把扫兴的话说出口。 更妙的是,迂腐古板的定国公和专爱找人抬杠的崇政使都还在牢里关着,没了带头人,那些不中听的话就更加没有人会说了。 于是水榭之中,几个拍马溜须的小人一奉承、几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一歌颂,这歌舞宴饮、这盛世繁华景象便更加真实而立体了起来。 陆离很高兴,重重地赏了几个拍马屁拍得比较新奇有趣的、以及写诗写得比较顺耳的,于是颂圣之声就愈加高亢了许多。 昏君就是这样养成的。 苏轻鸢在软榻上靠着,腰后面垫了软软的靠枕,腿上盖了厚厚的毯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歌舞确实很好看,她却始终打不起精神。 许是下午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吧。 桃枝煮水,重点不在桃枝,也不在水。 是她用半生不熟的巫术往那水中添了些东西,用来压制念姑姑的那些手段。 至于能不能压得住,她自己的心里也没底。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幸好,从芳华宫奴才的表现来看,效果应该是有的。此时苏轻鸢最放心不下的是延禧宫和毓秀宫两处——若是晚宴上会出乱子,十有八九要与这两宫有关。 静敏郡主已经来了,一如既往的活泼而放诞,似乎并无不妥。 苏青鸾还没有来。 当然,她本就不该来。 苏轻鸢看着池上那些舞姬翩若惊鸿的舞姿,心里想的却尽是些俗事,不免扫兴。 幸好这会儿倒也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酒至半酣的时候,夜色也已深了。 苏翊悄悄起身离席,身后立刻有小太监跟了上去。 苏轻鸢眼角瞥见,心头一跳,忙向陆离道:“我爹出去了,会不会有事?” 陆离连头也没回:“他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苏轻鸢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心来。 一支舞罢,门口忽然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苏轻鸢以为是苏翊回来了,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苏青鸾。 苏青鸾这个人不可怕,但她此时此刻出现在水榭,这就很可怕了。 加派到延禧宫去的那队侍卫,她亲自看过并没有问题的,怎么会…… 苏青鸾缓步走了过来,到了苏轻鸢的面前,也不行礼,只微微一笑:“姐姐,没想到我能来吧?” “他们怎么样了?”苏轻鸢厉声问。 苏青鸾笑得浅淡:“死了。” 苏轻鸢心头一寒。 陆离察觉到异样,立刻站了起来:“朕记得你应该还在禁足,谁许你来的?小路子,带人把她押回去!” 苏青鸾高高地昂着头,全无平日卑微怯懦的模样:“新春佳节,普天同庆,皇上连一场晚宴都不许臣妾参加么?您到底是忌讳见到臣妾,还是在怕一些别的东西?” “押下去!”陆离重重地摆了一下手。 “谁敢!”苏青鸾昂然站稳,竟颇有气势。 五六个小太监围了上来,却无一人敢于上前。 苏轻鸢忙止住小路子,向苏轻鸢伸出了手:“皇帝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倒不是不许你来的意思。既然来了,就坐一坐吧。” 苏青鸾缓缓地走了过来。 苏轻鸢装作不经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来,坐在我这里。” 苏青鸾迟疑了一下,果真坐下了。 苏轻鸢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是有所为而来,也知道我今日拦不住你、但是,青鸾,看在咱们的手足情分上,我拜托你听我说两句话。” “当然,看在手足情分上,姐姐的‘遗言’,做妹妹的岂敢不听?”苏青鸾淡淡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苏轻鸢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 她装作不经意地在苏青鸾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些圈圈杠杠,口中叹道:“青鸾,我实在没想到咱们会走到这一步。我从小没有娘,是阮姨娘无微不至地照料我长大,我心疼你,何尝不是为了报答阮姨娘的恩情……我一直以为咱们姐妹可以相扶到老,谁知……唉,至亲骨肉,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苏青鸾完全不为所动,唇角的笑容十分凉薄:“姐姐,你说这些废话是没有用的,时间有限,我劝你还是拣重要的说吧!” 苏轻鸢咬了咬牙:“好,我说重要的。青鸾,我若想杀你,今日之前的每一天都可以下手,但我从未动过这个念头。即使在地宫之中,我和孩子的命差一点交代在了你的手里,我也从未对你起过杀心。我不是不知道你这段时日过得不容易——等孩子生下来,你和我都不必再演戏,我和陆离会原谅你所有的过错,你依然是尊贵的淑妃娘娘……” 她越说声音越低,额头上的汗水一道一道地流了下来。 累,痛,精疲力竭。 念姑姑用在苏青鸾身上的,竟不是寻常的摄魂之术,而是秘术之中最麻烦的控魂大法。 难怪一向懦弱的苏青鸾,今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连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可以说,刚才的苏青鸾,几乎如同念姑姑亲临——她的言行举止,大半都是念姑姑的意志! 幸好,现在已经不是了。 眼看着苏青鸾的目光由锐利而渐渐地变得迷茫,苏轻鸢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放开了手。 她虽然对秘术已经算是了如指掌,但毕竟修习时日尚短,心有余而力不足。 差一点就要失败了。幸好,她终于还是赢了“一点点”。 苏轻鸢瘫倒在软榻上,再也不想说一个字。 苏青鸾迷茫地看着她:“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陆离快步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敢太过亲近,只得扶着苏轻鸢的手,沉声问:“母后可是倦了?叫丫头们送您回去可好?” 苏轻鸢缓缓地摇了摇头:“是有些倦意,一会儿就好了,不必管我。” 陆离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知道事情绝不是“倦了”那么简单。 但苏轻鸢此刻的状态,显然不是一两个丫头就能轻松搀扶出去的。若是贸然挪动,只怕会露馅。 所以陆离只能压下心中的忧虑,重新坐了下来。 这时,服侍茶水的一个小宫女忽然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大笑:“皇上,您这样自欺欺人,瞒得过谁?太后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容易倦怠,您是真的不知道么?” “哪里来的贱婢在此放肆?拖出去掌嘴!”程若水站起来,厉声喝道。 小路子他们见势不妙,早已冲了上去。 谁知那宫女的力气竟然极大,得空从小太监的手中挣脱出来,利索地纵身一跃,竟跳到了戏台上。 “是要造反吗?给我捆了!”陆离心头乱跳,只得厉声吩咐侍卫和太监们上去抓人。 这时戏台上灯火辉煌,却并没有人在唱戏,只有几个乐师坐在一角调弄琴弦。 那宫女直冲到戏台中央,大声喊道:“你们今日杀了我,就能掩盖你们悖逆人伦的丑事吗?当日皇陵延德殿中,苏将军本来已经揭穿了你们乱伦私通的事,被你们巧舌如簧地遮盖了过去;今日天网恢恢,你们却是再也遮不住了……” 苏轻鸢强撑着坐直了身子,眼见那宫女作乱,却已无力再做什么了。 侍卫们冲上台去,七手八脚地扭住了那宫女的胳膊,却因她挣扎得太厉害,一时没有办法捂住她的嘴。 在场的武将都不是陆离的亲信,连一个上去帮忙的都没有。 侍卫们慌手慌脚的,一时竟想不起可以直接把那宫女打晕了事。 当然,他们也许是不敢。 那宫女已经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若是把她打晕,几乎等于明着承认心里有鬼了! “妍儿,你不要说了!”苏青鸾慢慢地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惶急。 那宫女已经被踩在了地上,却仍然努力地仰着头,厉声道:“淑妃娘娘,您替她们隐瞒了几个月,辛辛苦苦地假扮了几个月的孕妇,难道就不累吗?您当真甘心为他人 ------------ 119.瞒不住了  视了一圈,笑容淡淡:“贱婢胡言乱语,哪里当得真?除淑嫔之外,众嫔妃入宫时日都浅,哪里便那样容易有福分怀上皇嗣了?诸位都是皇亲国戚、朝中栋梁,竟然这样容易被奴才牵着鼻子走吗?” 她这番话说出来,谁也没办法反驳。 秦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也存着几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至于南越的那些宗亲和朝臣他们当日在延德殿中就险些信了苏翊的话,此时被那小宫女意有所指地喊了一阵,众人心中早已认定了问题出在苏轻鸢的身上。 尤其是,苏轻鸢这几个月不常露面,即使露面也往往从头至尾都坐着,腰身又实在臃肿得厉害…… 众人这样想着,目光落在苏轻鸢身上的时候,却又疑惑了。 这位太后娘娘的身段虽然不算纤细,却实在也称不上“臃肿”,与他们前几日洗尘宴上所见到的全然不同。 再细想想那一日,太后真的臃肿吗? 明明是腰上的缎带太宽,遮住了一部分腰身…… 众人越想越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狐疑的目光在苏轻鸢的身上转了一圈之后,又陆续地移到了别处。 苏轻鸢扶着落霞的手,慢慢地走了回去,仍旧在软榻上坐下来。 腰腹位置传来一阵刺痛,她的冷汗又下来了。 天知道,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已经把她原本便所剩无几的力气完全榨干了! 她只能瞒过那一瞬间,这会儿若是再有人质疑,她便彻底无能为力了。 苏轻鸢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 秦皎一时没能挖出什么有趣的事来,只得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西梁百里昂驹却又笑了起来:“南越太后娘娘真是女中豪杰,昂驹佩服!” 苏轻鸢没有力气理他。 陆离抬头横扫了一眼,缓缓地坐了回去:“一场小小闹剧,让众卿见笑了。良宵佳夜,大家还是看歌舞吧!”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打算就这么含混过去吗?” 陆离心头一凛。 苏轻鸢却已经连“心头一凛”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无力地靠在软榻上,心里绝望地想着:完了。 来的是念姑姑,苏轻鸢的母亲。 她依然是寻常的宫女装束,可她走过来的时候,莲步轻移、芳华万千,轻而易举地就将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才是真正的巫族秘术的力量! 苏轻鸢努力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念姑姑走了过来,在苏轻鸢的身旁站定,低声笑道:“你的天分果然不错。我已对你的能力作了最高的估计,还是险些低估了你。” 苏轻鸢只是瞪着她,完全没有说话的力气。 念姑姑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像上一次你父亲吩咐你的那样,把罪责全部推到陆离的身上,我保你不死!” 苏轻鸢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念姑姑猛然攥住了她的手腕:“陆离今日必死无疑,你再怎么执迷不悟,也不过是多搭上你自己的一条命而已,你何苦?” 苏轻鸢充耳不闻,瘫在软榻上继续装死。 念姑姑等了片刻,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在场的太监、侍卫、嫔妃,人人都知道应该立刻把这个女人抓起来,可是谁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过来,看着她俯下身去同苏轻鸢说话。 陆离从一开始就想过去挡在苏轻鸢的前面,可是静敏郡主抱着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手。等他终于摆脱静敏郡主的时候,念姑姑已经到了苏轻鸢的身旁,随时都可以出手了。 投鼠忌器,陆离不敢动。 念姑姑缓步走到戏台前,轻飘飘地跳了上去:“南越太后,苏轻鸢?你的障眼法学得不错,可惜不能维持长久。此时此刻,你敢不敢重新站出来,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全天下的人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第119章 瞒不住了 水榭之中足有数百人,所有的目光齐齐落到了苏轻鸢的身上。 如芒刺在背。 念姑姑的唇角微微上翘,讽意十足:“莫非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坐着?恕我提醒一句你的巫术练得不到家,强行破解我的控魂大法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会儿你恐怕已经动了胎气吧?再不抓紧时间想办法,你的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陆离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向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小路子忙扯住他的衣袖,急道:“皇上,不行啊!” 陆离当然知道“不行”,可是他怎么能做到坐视不理? 苏轻鸢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立刻睁开眼睛,艰难地向他摇了摇头。 陆离站定,咬着牙转过身,快步向戏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除了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苏轻鸢,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他可以完全不受巫术的影响。 一些意志比较坚韧的侍卫和太监们也渐渐地醒过神来,开始艰难地向戏台的方向移动。 念姑姑发出一声大笑:“陆离,你有时间来抓我,不如多看一眼你的女人吧,今日说不定会一尸两命哦” 陆离本能地停住脚步,转身向苏轻鸢奔了过去。 念姑姑向惊呆了的众人扫视一眼,大声笑道:“现在,你们都看明白了吧?” 说罢,没等侍卫们围上来,她已从后门冲出去,消失不见了。 陆离冲到苏轻鸢的面前,攥住了她的手,回头向落霞怒吼:“还不去传太医,你们都是死的吗?!” 落霞忙转身跑了出去。 周围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梁、燕两国的使臣在旁瞧着热闹,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皇上,不好了”一个小太监嘶吼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陆离仍然看着苏轻鸢,连头也没抬。 那小太监冲到面前,哑声急道:“皇上,金吾卫!金吾卫反了!” “怎么回事?”陆离终于抬起了头。 那小太监跪扑在地上,叩首道:“金吾卫投靠了苏将军,这会儿正向这边冲过来!皇上,您快躲一躲……” “你要朕在乱臣贼子的面前不战而逃?”陆离冷笑着,站直了身子。 那小太监迟疑着,磕磕巴巴地道:“奴才听见有人说,外头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讨伐皇上的檄文,各大茶楼酒肆和街头巷尾都有人列数皇上的罪状,诸如‘鸩杀君父’、‘yín嫡母’、‘豪奢放诞’、‘大兴土木’……对方是乱臣贼子不假,可您若是不明不白地在他们手里吃了亏,这些恶名恐怕就再也洗脱不干净了啊!” 陆离攥紧双拳,咬牙道:“那也得他们有本事杀了朕再说!金甲卫何在?” “在!”水榭之外,应声轰然。 陆离深吸一口气,朗声下令:“预备迎战!” “是!”整齐嘹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陆离低下头,重新攥紧了苏轻鸢的手:“阿鸢……” 这时候,水榭之中的各国使臣们已经顾不上看热闹了,正气凛然的文武百官们也顾不上痛心疾首了。 大多数人心里开始暗暗盘算,估量着能不能抢先抓了这个德行不端的皇帝,到时候jiāo给苏将军,谋一个大富大贵。 苏轻鸢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坚定地推开陆离的手,站了起来。 “阿鸢!”陆离的心里忽然有些慌。 苏轻鸢向他一笑,低声道:“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先保住你自己,我有办法自保!” 陆离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直觉不妥,忙又伸手拦她:“不行!” 苏轻鸢向小路子使了个眼色。 小路子迟疑了一下,伙同两个小太监一起拦住了陆离。 苏轻鸢扶着肚子,慢慢地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她今日的衣裳原本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雍容而繁复,完美地遮掩了她臃肿的腰身。 只是,这会儿众人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来看她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那凤袍太过繁复,究竟是在遮掩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看到苏轻鸢扶着肚子走路的姿态,众人心中再无半分怀疑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众人的眼光立时就变了:嘲讽的、鄙夷的、憎恨的、猥琐的…… 那些目光如同利刃,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仿佛要将苏轻鸢身上的凤袍寸寸切碎,让她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赤luǒluǒ地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 是啊,面对一个yíndàng无耻的女人,谁不想剥光她所有的伪装、谁不想看看她用来引诱男人的那副身躯是什么模样、谁不想知道她腹中那个乱lún所生的孽种是什么样的怪胎? 这样的目光本身就是可以杀人的。话本故事中jiān情败露的女主角往往选择触柱而亡,一大部分都是这个原因。 可是苏轻鸢跟别人不一样。 她昂然站着,神色平淡:“都看明白了?” 礼部尚书忽然跪下来,痛哭失声:“南越立国数百年,从未出过如此荒唐之事陆氏皇朝之耻,何尝不是我等臣民之耻啊!皇上!先帝!!太祖爷!!!” 他这一哭,礼部的一众官员终于回过神来,也跟着跪下开始哭。 再然后,水榭之中大多数文臣都跪下了。 苏轻鸢“嗤”地笑了一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有几句话,你们等我说完再哭,可好?” 礼部尚书抬起头,愤恨地瞪着她。 苏轻鸢靠着一扇琉璃屏站稳,唇角仍然维持着笑容:“你们大概都看出来了,方才那个叫‘妍儿’的宫女,还有那个用巫术控制了你们所有人、反而倒打一耙说我懂巫术的念姑姑,都是我父亲苏翊的同伙。她们今夜出现在这里,就是来扰乱你们的视线,替苏将军争取时间、顺便诋毁皇帝的。这样居心不良的两个女人,她们的话有几分可信?你们就这样想也不想地全盘接受了?难道在你们的心里,你们的皇帝居然还不如两个宫女值得你们信任?” 她的声音刻意放缓了,柔柔的,十分动听。 群臣各自拧紧了眉头,暗暗思忖。 武将之中,有人大声冷笑:“任你巧舌如簧,也敌不过铁证如山!你说那两个宫女冤枉了你,不如当场让我们验证一下,看你这会儿到底是纤腰一握,还是大腹便便?” “小英子。”苏轻鸢向陆离身边招了招手。 小英子站了出来:“太后请吩咐。” 苏轻鸢勾起唇角:“哀家现在还是太后吧?” 小英子垂首躬身:“先帝未曾废后,皇上更加不敢造次,太后自然仍是太后。” “那就好,”苏轻鸢冷笑,“有人当面以污言秽语羞辱哀家,该当何罪?” 小英子朗声答道:“羞辱太后,更甚于羞辱皇上。大不敬,当斩。” “那就斩了吧。”苏轻鸢轻描淡写地道。 小英子应了声“是”,外面的金甲卫立时冲了进来,将那武将捉了拖到门口,手起刀落,立刻便解决了。 苏轻鸢赞许地看了小英子一眼,脸上恢复了笑容。 文武百官齐齐露出了愤慨之色,有的怨恨地瞪着苏轻鸢,有的失望地瞪着陆离。 苏轻鸢实在没有力气站着了,干脆便叫小丫头搀扶了一下,在戏台角上坐了下来:“你们不用嘀咕,我今日会给你们一个jiāo代。我杀刚才那厮,不是因为他质疑我的话,而是因为他言语粗鄙,失了体面。” “那便请太后说清楚吧!”下面又有人冷哼了一声。 苏轻鸢深吸一口气,缓缓送出一句话:“想必你们已经看出来了,我有身孕,六个月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众人还是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离一直站着,双手紧握成拳,绷直了身子,随时预备冲过去保护她。 苏轻鸢却再也没有向陆离看一眼。 她仰起头,盯着房梁上的雕花怔怔地看了许久,终于落下泪来。 “事到如今,太后就都说了吧!”礼部尚书沉声道。 苏轻鸢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微微一颤,低下头来:“确实,是瞒不住了……” 灯光暗处传来几声“嘿嘿”的yīn笑。 苏轻鸢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哑声道:“诸位大人若是对京中晚辈的消息稍稍留心一些,应当便不会不曾听说过,我自十二三岁结识临川王之后便已立誓非他不嫁。此后数年,我与他两心相印,彼此都从未动过别的心思……那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这辈子已经圆满了!” 临川王,是陆离在继位之前的身份。 那时苏轻鸢xìng子野,陆离又恰好需要营造纨绔疏阔的假象,于是二人常常一同混迹于市井之中,是各大酒楼、戏院的常客。 这些事情,朝中官员多少都有些耳闻。这也是当初他们肯轻易相信二人有私的原因之一。 此时听苏轻鸢用深情的语气回忆着那些往事,众人多少都有些恻然。 当然,更多的还是鄙夷。 礼部尚书喟然叹道:“女儿家不遵父母之命,私自与男子往来,这本身便是大罪!何况你既然已嫁先帝为后,却又不守fù德……唉,纵有可悯之处,也难掩你罪恶滔天呐!” 这番话,分明是要让苏轻鸢背负大部分罪责了。 苏轻鸢非但不恼,反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礼部尚书一怔,忽然领会了苏轻鸢的意思,脸上神色便愈加复杂起来。 苏轻鸢低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忽然又抬起头来,脸色转厉:“你说我不守fù德,你们都骂我无耻,怨我给皇家惹羞……可是我何曾做错过半点儿错事!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罪责推到我的身上,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无处说理,圣人便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 她先前一直娓娓而谈,此刻忽然作出这副泼fù姿态,众人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苏轻鸢忽然转过头去,怒视着陆离:“你说,我做了坏事吗?是我做错了吗 ------------ 120.哀家也救不了你了  第120章 哀家也救不了你了 苏轻鸢甩开落霞的手,提起裙角便要向外面冲。 陆离忙冲过来拦住她:“你干什么?” 苏轻鸢昂着头,厉声尖叫:“他要造反,叫他先杀了我!” 陆离火了:“你不用这么着急去送死,等他打进来,自然会杀你!” 苏轻鸢怔了一下,一时有些无措。 落霞扑过来抱住苏轻鸢的手臂,大哭:“打仗的事,哪里轮得到您操心!您若是再不肯好好歇着,不用等旁人杀进来,您自己就先倒下了!这两条命若是不想要,您又何必枉受这六个月的苦楚!” 苏轻鸢黯然良久,身子似乎再也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 旁边的小宫女忙过来帮忙扶着,余太医便在旁沉声吩咐道:“先扶太后躺到榻上去,现在必须立刻施针!” 一阵忙乱之后,苏轻鸢终于躺到了榻上。 陆离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紧盯着余太医的一举一动。 苏轻鸢仰头看着他:“你还管我做什么?横竖今日我爹造反,咱们都是要死的……” “就凭他,只怕还没本事杀进来!”陆离面色阴沉。 苏轻鸢有些不解。 余太医和落霞在一旁苦苦劝说,求她静下心来配合施针。 苏轻鸢怕他们没完没了,只得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她,面色青白,气若游丝,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几乎已有三分像鬼。 陆离干脆在旁边蹲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边厢,文武百官还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擅自起身。 外面隐隐传来喊杀声,以及兵刃撞击的声音。 反贼已经打进清音池馆来了。 若是有足够的船,他们闯进水榭应当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苏轻鸢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 陆离悄悄地攥住了她的手:“别怕,我保证他们打不进来。” 苏轻鸢细细地想了许久,终于扯了扯唇角,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你也别怕,我保证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陆离的目光闪了一下,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苏轻鸢知道,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今日事出突然,她的准备并不算充分。幸好,凭着身边这些人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一切还算顺利。 她确实在苏青鸾的身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但强行操纵巫术最多损伤精神,并不会损伤身体。 后来强打精神说了那么长的一番话,她很累,却也不至于就累死了。 至于吐的那几口血嘛——苏轻鸢赞许地向余太医看了一眼。 孺子可教也! 闹了今日这一场,接下来她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日非常孱弱,但是苏轻鸢觉得很值。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生下这个孩子,陆离也不必再背负悖逆人伦的罪名了。 在史官的记载之中、在传诸后世的史书之中,陆离终于可以是清白的、是值得后人景仰的…… 苏轻鸢心愿已足。 外面的喊杀声持续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人打进来。 苏轻鸢终于信了陆离的话——贼人是打不进来的。 想必,在建造这座水榭的时候,陆离就已经有了周密的安排吧? 也是,明知道苏翊要造反,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 苏轻鸢细细地回想着这段时日听到的各种消息,暗暗猜测陆离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段。 虽然这样费脑筋并无必要,但她就是很想知道嘛! 陆离看见她的眼珠骨碌碌乱转,立刻板起了面孔:“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歇着!” 苏轻鸢向他翻了个白眼。 这时,苏青鸾忽然站起身,慢慢地走了过来,哭道:“姐姐,父亲真的造反了吗?咱们……咱们该怎么办啊?” 余太医把手里的银针一丢,抬起头来:“太后现在需要休息,淑嫔娘娘偏要拿这些琐事来聒噪,究竟是何居心?” 陆离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苏青鸾。 这会儿他没心思处理杂事,却不代表他的记性不好。 这个女人虽然几乎什么都没做,可正是她害得阿鸢耗尽了精力,以致在念姑姑面前毫无自保之力的。 现在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一个没有用而且居心叵测的女人,当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对上陆离憎恨的目光,苏青鸾心尖一颤,立时瘫在了地上:“姐姐,姐姐救我……” “你又怎么了?”苏轻鸢半闭着眼睛,哑声问。 苏青鸾呜咽起来:“父亲造反了,皇上要杀我……” “你过来,看着我。”苏轻鸢动了动手指。 苏青鸾面露喜色,立刻奔了过来:“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先前的事,我完全不知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定是坏人害我的!姐姐,我虽然妒忌你,可是我绝对不会帮着旁人害你的!” 苏轻鸢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展颜一笑:“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害我,你是我的亲妹妹啊。” 苏青鸾重重地点了点头,含泪笑了。 “请淑嫔娘娘让一下,太后还要再施几针。”余太医躬身道。 苏青鸾侧了侧身子,却没有让开:“我在这里陪着姐姐!” “你去帮我倒杯水吧。”苏轻鸢微笑道。 苏青鸾立刻站起来,乖巧地走到了桌旁。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苏轻鸢立时冷下脸来,瞪着旁边的小太监无声地命令道:“拿下她!” 两个小太监同时冲了过去,重重地将苏青鸾撞倒在地。 苏青鸾发出一声尖叫,没有着急站起来,却本能地扯了一下衣袖。 苏轻鸢立刻厉声喝道:“把水泼到她的袖子上去!” 小路子和另一个小太监同时提起炉子上烧着开水的锡壶,揭开盖子没头没脑地往苏青鸾的身上泼去。 壶里的水已经半开,烫得苏青鸾杀猪似的尖叫不休。 两大壶水泼下去,苏青鸾不但袖子湿透了,浑身上下也都湿了个七七八八,手背上和脖子上都烫出了不少水泡。 片刻之后,尖叫声低了下来,变成了痛苦的嚎啕。 苏轻鸢听到角落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太狠了!” “先把她的嘴堵上,太吵了。”苏轻鸢闭上眼睛,沉声道。 小路子立刻照办。 苏轻鸢又道:“把她右边的袖子卷起来,看看里面有什么。” 苏青鸾剧烈地挣扎起来。 片刻之后,小路子站直了身子,大声叫道:“有个小铜球,上面全是小孔!” 余太医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快扔到池子里去!” 小路子慌忙照办。 陆离沉声问:“那是什么?” 余太医擦汗道:“神女泪。来自瘴疠之地的一种毒物,装在铜球之中,用掌心的温度催动,就能源源不断地放出毒烟——若非太后及时发现,今日水榭之中的这些人恐怕一个都逃不掉!” 苏青鸾“呜呜”地叫着,拼命摇头。 跪麻了腿的礼部尚书脸色大变:“淑嫔是反贼苏翊的女儿,莫非是受了反贼的指使,来这里谋害皇上的?” 陆离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岂止谋害朕?她要把南越皇朝的根基一网打尽!” 苏轻鸢闭目叹道:“跪着的都起来吧。若是跪麻了腿,一会儿反贼打进来,可就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了!” 群臣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户部尚书等人大声叫道:“太后不必这样敲打我们,我们虽是文臣,也未必就比武将贪生怕死!” 苏轻鸢笑了:“我何必敲打你们?历来都是文臣治国、武将安邦,南越皇朝若是沦落到让文臣正面迎上叛贼的地步,这天下就算保住了,又有何意义?” 陆离略一沉吟,朗声道:“将来若真有同反贼正面迎上的那一日,朕希望在场诸位以天下万民为重,莫作无谓之牺牲!” 兵部的一个官员霍然站了起来,一开口,声若洪钟:“皇上多虑了!有臣等在,那反贼还成不了气候,在场的诸位大人也不会有到新王朝去保国安民的机会!” 这时苏青鸾已被两个小太监拖过来,重重地丢在了苏轻鸢的面前。 苏青鸾扯掉了嘴里塞着的帕子,痛哭失声:“姐姐,我带来的是迷药,不是剧毒啊!我不会害你的……我怎么会害你……” 小路子抬起脚,重重地在她背上踩了一下:“太后一向疼你,你却三番五次让太后伤心,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装可怜?” 苏轻鸢看着这个已经变得十分陌生的妹妹,涩然一笑:“巫族秘术之中的控魂之法,若非经过被控之人的同意,是不可能成功的。你甘愿被念姑姑控制,甘愿做她的傀儡到水榭来作乱,却口口声声说没有害我之心——青鸾,你自己相信吗?” 苏青鸾拼命摇头,连眼泪都甩飞了出去:“不是的,我不想害姐姐的,我只是不甘心做姐姐的影子,不甘心在宫中做一个透明人……姐姐,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害你!” 苏轻鸢露出苦笑,一脸无奈:“青鸾,承认自己有恶意就那么难吗?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手上的人命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还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坏人吗?” “我不是的!我不是坏人,我是迫不得已的!我只是嫉妒姐姐什么都有,我只是想给自己争取好一点的日子……我真的不是坏人……”苏青鸾瘫成一团,崩溃地大声嚎啕起来。 陆离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今日,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她了。” 苏轻鸢叹了一口气,提高了声音:“先是假孕争宠,然后是伙同妖人混淆视听,同时又串通反贼意图谋害皇帝和朝中重臣——件件都是死罪,青鸾,哀家也救不了你了!” 苏青鸾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姐姐,我劝你做人最好留一线,否则可就连你自己的路都堵死了!我假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知道……” 苏轻鸢冷冷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冷笑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就算你现在说出真相,也没有用了。” 苏青鸾拼命地摇着头,惶恐无措。 陆离咬牙道:“反贼苏翊辜负皇恩,兴兵作乱荼毒黎民,罪不容诛!其女苏青鸾受其指使,妄图以卑鄙手段动我南越根本——立斩!” 苏青鸾听他说完,早已吓得没了主张,只会拼命大叫:“姐姐救我!” 苏轻鸢闭上眼睛,再不肯理会她的哀求。 几个太监押着苏青鸾到了水榭之外,交给了金甲卫将士。 刹那之间,血溅三尺。 士兵回来复命,带来一阵血腥之气。 陆离咬牙道:“送给苏翊去吧!” 士兵领命离开之后,苏轻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角已经红了。 陆离叹了一声:“不怪你。你已经给过她很多次机会了。” 苏轻鸢眼角的泪珠,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她和苏青鸾,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始终觉得愧对青鸾,所以愿意一次一次地容忍她,愿意相信她的妹妹真的生性懦弱、温柔纯善。 事情发展到今日,究竟是谁的错,她已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杀了自己的亲妹妹,即使确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手足相残罢了。 陆离在苏轻鸢的身边蹲了下来,低声劝道:“阿鸢,别多想了。如今你只管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情交给我。” 苏轻鸢点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累了。 累到一放松下来,就彻底沉入了黑暗。 水榭之外的打斗声还在继续,喊杀声和惨呼声不时传来,却也没有阻止苏轻鸢睡过去。 陆离站了起来,环视一周。 静敏郡主脸色微微发白,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 陆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静敏郡主立刻哭了出来:“你已经杀了苏青鸾,难道还要连我也一起杀了吗?” 陆离盯着她看了一阵,移开了目光。 今日的事,静敏也脱不了干系。 在某一个瞬间,他确实起过杀心,但…… 毕竟还是有些不忍。 陆离缓步走到水榭之外,远远地看着岸上那些打斗的身影。 南越天下数百年的安宁,到今日终于被打破了。 他知道今日苏翊打不进来,却也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内有三十万铁甲将士,外有西梁北燕随时等着分一杯羹,朝中还有数不清的墙头草。 陆离不怕打仗,却怕战火会烧到无辜的人身上,怕自己分身乏术,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 随后,他又苦笑起来。 他想保护的那个人,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他了。 今日水榭之中,若非她力挽狂澜,此刻只怕已经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这时,一些老臣也跟着走了出来,紧张地观察着岸上的动静。 陆离只装作看不见,谁也不想理。 忽然有人指着池水,惊呼起来:“这水……这水怎么变红了?!” 众人闻言忙打起精神,细细看那池水,果见一缕缕红丝从远处向这边游了过来,在水中蔓延、生长,渐渐地与水融合在一起,将暗绿的池水染成了怪异的黑红色。 “皇上,这……会不会又是巫术?”有人颤声惊呼,牙关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离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没有那么多的巫术。有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 建造水榭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一日。 所以,水榭只有一条窄窄的长廊与岸边相连,可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苏翊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选择从这条长廊上攻过来。 可是池中也没有船。 所以苏翊一定会选择趁着夜色从水底潜过来。 苏将军百密一疏,没来得及先探一探水底的虚实,所以这一次怕是要吃大亏了! 从这池水的颜色来看,死的人只怕不少呢。 可惜了这么好的清音池馆,可惜了花那么多钱建造的水榭——从今往后,只怕再也没有人愿意到这个地方来了。 群臣惊呼连连,有人大声叹道:“原来皇上早有提防!臣等愚钝,万万不及皇上英明之万一!” 接下来,诸如“皇上英明”、“天佑南越”之类的赞颂之声不绝于耳,水榭内外再次热闹起来。 陆离勾起唇角,笑得嘲讽。 水榭之内,余太医收起银针,抹了一把汗,缓缓地站了起来。 礼部尚书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开了口:“太医,太后她……凤体是否安泰?” 余太医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倒是静敏郡主嗤笑了一声:“这会儿又是‘太后’了?刚才是谁差点逼死她的,可别装没事人儿!” 陆离听见动静,转身回来:“余慎,怎么样?” 余太医躬身道:“暂时无大碍。只是心力损耗太过,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殚精竭虑了。” 陆离点了点头,回到席上坐了下来。 北燕三皇子秦皎笑吟吟地端起一杯酒,遥敬陆离:“难怪人人都说南越富庶之地,风物比别处格外不同!这春节嘉筵,水上歌舞已是别出心裁,后面居然还加了一场伦理大戏——相比之下,这岸上的兵戈之声倒显得黯然失色,竟不值一提了!” 这番话一出,南越群臣的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陆离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博君一笑,三皇子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秦皎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看上去心情极好。 ——邻国起了战事,战火一时又烧不到他的身上,他当然有理由心情好。 百里昂驹也紧随其后,举起了酒盏。 但他没有开口,却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离并不打算多事去问他为什么要叹气。 只有同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北燕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秦皎偏过头去,捏着兰花指笑问:“百里兄是怎么了?人家南越盛世欢歌,今日又惊闻过世的老皇帝多了一个子嗣在世上,这是喜上加喜,你怎的反倒叹气起来?” 百里昂驹意味深长地向陆离看了一眼,叹道:“我只是为南越皇帝忧心呐!虽然咱们都知道鸩杀君父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可是百姓毕竟是糊涂的。如今苏将军执意要造反,理由又那么充分……” 话未说完,秦皎已笑道:“我说你是杞人忧天!南越皇帝很显然早有防备,苏翊是一条小泥鳅,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百里昂驹皱眉,摇头:“话虽这么说,可是南越皇帝毕竟已经失了民心,如今太后腹中又有了先帝的嫡子,恐怕……” 他故意含着半句话没有说完,南越的群臣却各自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陆离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先前并非没有人考虑过废立之事。 只因陆钧诺是苏翊的外孙,这才导致朝中争吵不休,没有把这件事付诸行动。 如果先帝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呢? 虽然也是苏翊的外孙,却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要知道,南越的嫡庶观念深入人心,同样是先帝的孩子,嫡出与庶出之间可是云泥之别!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谁也没有细想。 毕竟那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是男是女、是否健康都不好说。 甚至,孩子到底是不是先帝的种,也已经死无对证。 只凭苏轻鸢一面之词,众人虽然信了,这种信任却也如同残冬的冰雪一样脆弱不堪,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化成了水。 陆离看到百里昂驹三言两语就给他招来一个大麻烦,竟也不急不恼,仍是微微地笑着:“朕是否已经失去了民心,只有朕的子民自己知道。六皇子并非我南越人,倒对南越的大事颇有兴致?” 百里昂驹咧开嘴,“哈哈”一笑:“啊,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嘛!不管怎么说,如今皇上身上的冤屈洗清了一部分,而且还多了个没出世的弟弟,这都是好事!恭喜,恭喜哈!” 陆离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盏:“你我是姑表至亲,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同喜同喜。” “呃?”百里昂驹一时有些发怔。 他似乎被陆离给占便宜了? 是吧? 本来他是陆离的表兄,但是这会儿,他还要跟着陆离一起跟那个没出世的小东西平辈论交? 可那个小东西明明是陆离的种嘛——这笔账似乎有点儿糊涂! 没等百里昂驹想明白,陆离又淡淡地补充道:“六皇子也不必羡慕,说不定您自己过不了多久也会添个‘外甥’呢,到时候可别忘了往南越来送个喜信,朕好派人到西梁道贺去!” 百里昂驹脸上立时就僵住了。 陆离的言外之意,他懂。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也别说谁了。 说到底,他还挺羡慕陆离的,人家虽然见不得光,至少可以朝夕常相见;不像他的那个“妹妹”,留在身边名不正言不顺,嫁出去又万般不舍…… 唉,真是麻烦啊! 水榭之中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倒也别有一番热闹。 外面天色已渐渐地亮了,远处的池岸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皇上——”长廊上,一个小太监飞快地向这边跑了过来。 金甲卫忙上前拦住,那小太监便在门口跪了下来:“皇上,苏……反贼苏翊见着了淑嫔娘娘的尸首,大发雷霆,发誓要铲平宫城,让宫中所有人一起为淑嫔娘娘陪葬……” 陆离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个借口找得没趣。难道朕不杀苏青鸾,他就会收手么?” ------------ 121.兵临城下  苏轻鸢睡醒的时候,窗外晨光微明,风很大。 淡月在外头听见动静,一脸欢喜地跑了进来:“娘娘,您醒了!” 苏轻鸢皱了皱眉:“我怎么回来了?父亲退兵了?” 淡月冷笑道:“他又不傻,几万金吾卫将士几乎死了个干干净净,他不退兵,难道留下来等死吗?” “怎么会?”苏轻鸢有些疑惑。 父亲是带了一辈子兵的老将,就算仓促之间没本事攻进水榭,也不至于损失那样惨重啊!陆离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陆离呢?”她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头疼得好像要zhà开一样,肚子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十分难受。 万幸的是,孩子还在。 淡月平静地道:“他这几天不是在朝乾殿就是在御书房,这个时辰多半是在朝乾殿。” “这几天?”苏轻鸢糊涂了。 淡月皱了皱眉:“原来你不知道?今儿是初四了。” 苏轻鸢呆了:“初四?这么说……” “嗯,你睡了两天三夜。要不是余太医拍着胸脯说你不会有事,我们差不多都要吩咐内廷司准备素衣白幡了。”淡月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道。 苏轻鸢“嗤”地一笑,心情好了许多。 淡月有心思开她的玩笑,说明外面的局势还控制得住。 可是,过去了这么久,她终究还是不放心。 落霞带了几个小宫女端着参汤和各式清粥小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然后连桌子给她抬到了床前。 苏轻鸢哭笑不得:“你们这是做什么?一桌子摆十几种粥,炫手艺吗?” 落霞垂下头,低声道:“太医说,娘娘连着几天不曾进食,醒来之后肚里一定难受,但胃口未必好。所以奴婢们就想着多做几样,总有一种是您爱吃的。”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早会醒?”苏轻鸢疑惑地问。 落霞抿了一下唇角,脸上微红。 淡月拍手笑道:“我们又不能未卜先知,谁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落霞她们几个得空便去厨房熬粥,凉了就放在炉子上温着,温半天不见你醒就倒了重做这几天也不知浪费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轻鸢拉过落霞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我自己任xìng,倒连累你们cāo心受累的,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落霞挑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用小匙送到了苏轻鸢的嘴边:“娘娘可千万别说自己任xìng。那晚您以一己之力破了那个妖fù的局、挽回了整个局面,奴婢们眼睛里都看着呢!您为了皇上殚精竭虑,奴婢们便是为您累死了也情愿的。” 苏轻鸢喝了两口粥,抬起头来翻了个白眼:“我跟你客气两句,你倒矫情起来了!熬个粥而已,怎么就累死你了?” 落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苏轻鸢好容易喝下了小半碗粥,肚子里难受得厉害,便不再吃了。 落霞忙着叫人去请余太医来,苏轻鸢却拉住了她的手:“先跟我说说,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陆离现在的处境怎么样?” 落霞叫人撤了桌子,在床边坐了下来:“那天夜里,反贼没能攻进水榭,天亮的时候就撤了。皇上早在宫外埋伏下了人马,薛大人带着金甲卫将士围追堵截,把反贼的亲兵和金吾卫杀了个七七八八……” “薛大人?薛厉?”苏轻鸢皱眉追问。 落霞点了点头:“其实,薛大人他们只在狱中关了一两天就放出来了。皇上秘密安排他们在外面带兵,防备的就是苏翊谋反的这一天!”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苏轻鸢点了点头。 落霞见状便继续道:“反贼逃出城外,与亲信的铁甲将士会合那时候大司马已经带数万人马偷袭过铁甲军大营,大概杀了有四五万人。苏翊大发雷霆,立时就率军反攻了回来。幸好大司马带的骑兵跑得快,回到城里来关上了门,说什么也不出战了,这会儿城门那里还在耗着呢!” 苏轻鸢听得惊心动魄,许久才又问道:“城里有多少兵马?” 落霞迟疑了一下,黯然道:“连原来的护城军在内,加起来大约有七八万人吧。” 苏轻鸢攥紧被角,黯然道:“可是,铁甲军即使损失惨重,如今怕也还是远远超过二十万!这还不算父亲拉拢的其他势力……” “皇上会有办法的,娘娘就不要费神了。”落霞低声劝道。 苏轻鸢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如今的局势实在算不上乐观。 想来也是。兵临城下,力量又如此悬殊,谁能乐观得起来呢?落霞见苏轻鸢似乎有些低落,忙又劝慰道:“皇上的底牌还没有拿出来,咱们一定还有办法的。如今西梁和北燕的使臣都在京城,两国国主绝不会坐视京城陷落……” 苏轻鸢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怕的就是那两国从中作梗!铁甲军都是咱们南越的将士,纵然是反叛也不至于太过滥杀无辜,若是处理得好甚至还有招降的可能;可若是西梁和北燕的军队进来,南越就彻底完蛋了!” 落霞闻言脸色大变。 苏轻鸢忽觉心头“怦怦”乱跳,耳边也忽然轰响起来。 她忙用力扶住头,倒在了枕上。 “娘娘”丫头们吓坏了。 苏轻鸢听见动静,艰难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落霞忙在床边蹲下来,急道:“奴婢这就叫人去提醒皇上,娘娘您千万别再费神……” 苏轻鸢点点头,又勉强笑道:“陆离一定早想到了。这几个月局势这么乱,他不可能不留心边关的守将……他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到,这个皇帝也就不用当了!” 落霞忙笑道:“正是呢,昨日皇上还特地召见了良嫔,一定是因为岳将军在镇守西北的缘故。只要守将们能顶住一两个月不放外人进来,咱们就能自己稳住局势!” “良嫔……”苏轻鸢低声喃喃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落霞知道自己多嘴了,忙又岔开话题道:“落云城那边的护城军足有七八万,再过十多天应当便能调过来。除此之外咱们还有属国,那些国主各自有皇子公主在京中,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明月公主有消息吗?”苏轻鸢打断了她的话。 落霞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应该还在养伤。” 苏轻鸢又坐了起来,急问:“念姑姑抓到了没有?她知道宫城地下的秘密,若是任她逍遥在外,后果不堪设想!还有静敏郡主静敏的心不坏,可她如今是念姑姑控制着的,谁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来……” 她越说脸色越白,额头上又渗出汗来。 落霞忙按住她的手,急道:“皇上都想到了的,您就别费神了!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若是再累着了,您让皇上怎么办?” 苏轻鸢怔怔地坐了许久,终于哑声叹道:“我不问了。” 落霞连连点头,又安慰道:“如今朝中百官对皇上都十分恭敬,每天朝堂上都争相献策;京城里的百姓也大多信了娘娘的那番话,所以皇上的处境其实已经好了很多。现下咱们所缺的只是时间铁甲军晚一天攻进来,咱们的胜算就多一分!” “真的吗?”苏轻鸢的眼睛亮了起来。 落霞笑着,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坐了这一会儿,又有些倦了,便扶着床沿又躺了回去。 落霞忙道:“娘娘再歇一会儿吧,奴婢下去叫人准备糕点。” 苏轻鸢闭着眼睛道:“多叫人跟着陆离。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如今他手头的事情千头万绪,只怕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你们凡事多帮他提着些总是好的。” 落霞连连答应着,带着小丫头们退了下去。 苏轻鸢困倦得厉害,这会儿却睡不着。脑壳里面像是装了什么尖锐的东西,钻心彻骨的疼。 她知道这是那夜心力耗损太过的缘故。这也相当于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如今是陆离最需要人的时候,她却不能再帮他什么了。 那些杂七杂八的事,里面一定隐藏了许多有用的信息,可是她却不能帮他一一理出来…… 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实在难受!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苏轻鸢觉得脑壳里似乎松快了许多,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一次,余太医居然在。 见苏轻鸢醒来,余太医便笑道:“娘娘果真福泽深厚,受了那么重的损伤,居然三天便醒过来了。” “三天还少吗?”苏轻鸢赏他一记白眼。 余太医笑了:“娘娘的xìng子就是太好强了。若是旁人,这会儿是断然不肯坐起来的。” 苏轻鸢叹道:“躺得久了也要命你这会儿还在我这里做什么?” 余太医笑道:“微臣给娘娘送yào过来,顺便有几句话要说给娘娘听。若是托旁人转达,只怕娘娘又当成了耳旁风。” 苏轻鸢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你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连我都要受你管?” 余太医昂首挺胸,一点也不惶恐:“这是皇上的吩咐,娘娘心里若不服气,不如找皇上说理去!” 苏轻鸢没辙了。 她就知道是陆离在背后搞的鬼! 彤云在旁边看着热闹,笑道:“这一次在水榭,余太医立了大功,皇上赏他还来不及呢!娘娘要找皇上告余太医的状,只怕是告不倒的!” 苏轻鸢不乐意了:“余太医立了大功,难道我就没有立功吗?” 彤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在一旁傻笑。 落霞进来笑道:“娘娘当然更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只是您跟皇上是一家人,皇上当然要先赏余太医。” “先赏余太医,然后就忘了赏我!”苏轻鸢气呼呼地道。 落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在旁笑着。 余太医摇了摇头,笑叹道:“看来是微臣多虑了。娘娘自己心里有数,想必不会再冒那样的风险。” 苏轻鸢正了正脸色,垂眸道:“你放心,我自己的命还是要的,不会轻易砸了你的招牌。” 余太医闻言一笑,起身告辞。 苏轻鸢忽然叫住他:“那天陆离的掌心好像流血了,你给他上yào了没有?” 余太医茫然地摇了摇头。 落霞忙笑道:“皇上那里有yào,得闲的时候奴才们就帮他涂了。” 苏轻鸢闻言便不再多说。 好容易喝了yào、进了些饮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陆离还没有来。 苏轻鸢想问,却又不太敢开口。 倒是落霞自己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向她解释道:“这两日皇上实在太忙,都是到了夜里才得空过来看您一眼的,娘娘先睡吧。” 苏轻鸢只好躺了下去,却睡不着。 落霞只得又向她解释道:“今日一早,奴婢们便把您的话都说给皇上听了。皇上知道您醒了,很高兴。那些事情他心里都有数,您不必多虑。” 苏轻鸢点点头,强笑道:“你们也都下去歇着吧。我大概是这两日睡多了,你们不必管我。” 彤云在旁笑道:“小王爷这两日一直闹着要跟娘娘睡呢,娘娘若是睡不着,不如叫他来作伴?” 苏轻鸢眯起眼睛,笑得有点儿贼:“这不好吧?你是他媳fù,他要睡也是陪你睡,哪有陪我睡的道理?” 彤云闹了个大红脸,跺脚道:“王爷是小孩子信口乱说,娘娘您怎么也” 苏轻鸢看着她既尴尬又慌乱的模样,忍不住拍着枕头大笑起来。 陆离快步走进来,听见笑声,脸上立时也绽开了笑容。 苏轻鸢看见他,愣了一下:“丫头不是说你很忙吗?” “再忙也要来看你。”陆离在床边坐下来,攥住了她的手。 落霞忙向小丫头们招招手,齐齐退了下去。 苏轻鸢支起身子,往陆离的臂弯里蹭了蹭:“我以为你已经顾不上我了。” 陆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笑道:“没那么严重。现在的局势,甚至比我原先设想的还要好很多。” 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脱掉靴子在床沿上躺了下来:“阿鸢,你什么都不要想。剩下的这段日子,你只需要安心养胎朕向你保证,咱们的孩子落地的时候,看到的一定是一个安定祥和的南越。” “三个月内,你有把握搞定这个局面?”苏轻鸢有些诧异。 陆离伸手在她的肚子上揉了揉,微微一笑:“十拿九稳吧。” 苏轻鸢眯起眼睛看了他一阵,笑了:“你一向很少吹牛。” 陆离的笑容僵了一下。 苏轻鸢却咧开了嘴:“所以我就信你一次咯!” “调皮!”陆离又笑了。 苏轻鸢趁势往他怀里蹭了蹭,又问:“你到我这里来,不会耽误正事吗?” “来你这里,就是最大的正事。”陆离毫不迟疑地道。 苏轻鸢随手在他胸膛上拍了一巴掌。 陆离只得揽住她,笑道:“我自然是处理完正事才来的。朝廷养着的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这会儿他们办差不敢不尽心尽力,所以我也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 苏轻鸢点点头:“所以你如今每天陪着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信,你先前荒yín放诞不理朝政都是假的!” “阿鸢最聪明。”陆离赞许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苏轻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乐滋滋的。 “快睡吧。”陆离帮苏轻鸢掖好了被角,柔声道。 苏轻鸢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又睁开了:“你为什么不脱衣裳?你还要走?” 陆离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搂住,温言道:“我等你睡了再走。” “你还有什么事?”苏轻鸢觉得自己更加睡不着了。 陆离见她似要起身,忙按住她的肩,急道:“没有什么事了,只是明日一早要上朝,我怕吵到你,所以要回养居殿去睡。” 苏轻鸢听了,拧着眉头细细地想了很久。 脑仁又疼了起来。 陆离忙搂紧了她,急道:“你别乱想 ------------ 122.我要你今后日日缠着他  了你若是希望我留下来,我就留下!” “你走吧。”苏轻鸢勉强挤出了笑容。 陆离皱了皱眉,坐起身来开始解衣裳:“算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苏轻鸢跟着坐起来,按住了他的手:“你不必迁就我。你选择回去,一定有你的理由……如今我月份大了,夜里睡得不安,只怕反而吵到了你。你去吧。” 陆离迟疑着,不肯就走。 苏轻鸢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快走吧!你若是不走,我心里老想着你要走,就睡不着了。” 陆离细想想,觉得她说得似乎有理。 但是再一想,他又觉得她似乎是在赌气。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越发不敢走,干脆又躺了下来。 苏轻鸢拧着眉头盯着陆离看了一会儿,沉吟道:“你的顾虑是对的。如今宫里奴才们所中的巫术已经解了,又恢复了先前人多眼杂的状态;再加上如今局势瞬息万变,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被传得很厉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你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所以避嫌是最好的选择。以后你不要再趁夜来看我了,夜路走多了,难保不撞鬼。” “阿鸢,你这是打算赌气不见我了?”陆离苦恼地问。 苏轻鸢摇头:“你想见我,就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这样偷偷摸摸的事,近期还是少做为好。” 陆离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你所虑的也有道理。经过了念姑姑的事,如今这些所谓的‘心腹’也未必完全可信了,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苏轻鸢向他笑道:“所以,快走吧!” 陆离还在迟疑,苏轻鸢便板起了面孔:“要走的是你,赖着不肯走的也是你,你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连自己要不要走都不知道吧?” 陆离思忖许久,终于又捡起衣裳穿了起来:“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轻鸢没说话。 陆离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又嘱咐道:“若是不舒服,记得随时叫人传太医。你如今不能伤脑筋,更不能伤心动气,所以……” 苏轻鸢立刻替他接道:“所以我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保证连门口也不出一步你放心吧!” 陆离低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苏轻鸢目送着他离开,听着脚步声走远,终于垮了下来。 很显然,陆离有事瞒着她。 而且不会是小事。 打仗一般都是白天打的,就算有夜袭,也有守城的将军随机应变,不至于连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报给陆离知道。 至于别的事就更加不可能出在深夜,不可能让一个身为帝王的人,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能睡! 到底是什么事呢? 莫非今夜有变?是宫里的奴才们预备作乱吗? 又或者是预知了城门那里有夜袭,他打算亲临城楼? 再或者,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必须深夜来见他? 陆离明知道她已经起了疑心,若是寻常小事,他又怎么可能刻意瞒着她、任由她胡思乱想?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苏轻鸢连想也不愿意想的。 在宫里,静敏郡主是西梁百里家的人,程若水是定国公的女儿,良嫔是京兆尹的女儿、岳将军的侄女,还有沈贵嫔…… 每一个女人的背后,都是一大家子的势力。 如今对陆离而言,来自世家的助力,是他迫切需要的。而西梁、北燕的平静,更是他顺利度过此难的关键所在。 所以,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有没有可能为自己选择一条捷径? 耳中又轰响起来。 苏轻鸢用力按住两遍太阳穴,咬牙忍着。 心里却不期然地冒出一句自怨: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有显赫的背景,只有她不一样。 她是反贼之女。 如今局势尚不明朗,一切都好办。 可是将来呢? 一个反贼之女,在宫中能有多少立足之地? 苏轻鸢越想越觉得焦躁,偏偏又不能不想。 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像战场上的箭矢一样飞来飞去。 她想抓住点什么,却未能如愿。只有破空之声和尖锐的刺痛,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过来。 “能不能不要想了……”苏轻鸢咬着牙,低声咒骂着这个没出息的自己。 这时,房门“呀”地一声开了。 苏轻鸢以为进来的是落霞她们,却听到屏外响起了一声冷笑:“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吧?想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122章 我要你今后日日缠着他 苏轻鸢立时睁开了眼睛。 烛影摇处,屏外转进一个人来。 “念姑姑。”苏轻鸢咬牙。 念姑姑的脸上立时现出怒色:“你叫我什么?” 苏轻鸢侧过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怎么,我叫错了?你不是念姑姑?那我该叫你什么?老妖婆?” 念姑姑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拧住苏轻鸢的手腕:“你大概还没认清你的处境?这会儿只要我想要你死,神仙也救不了你!” 苏轻鸢昂起头,不肯示弱。 念姑姑空出一只手,在苏轻鸢的肚子上慢慢地摸了一圈。 苏轻鸢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念姑姑“嘿”地笑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苏轻鸢绷紧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肚子里的小家伙却剧烈地跳了一下。 “居然还活着,果然祸害就是命大。”念姑姑缩回了手,在衣服上用力地蹭了蹭。 苏轻鸢努力地瞪着她,冷笑:“祸害确实命大,巫族上万人都死了,偏偏留下一个祸害不死……” 话未说完,她的脸颊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耳朵里立刻轰鸣起来。 念姑姑铁青着脸,咬牙怒斥:“我若是那时候死了,也就生不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了!” “又不是我求你生的。”苏轻鸢没能挣脱她的手,只好努力地偏过头,瞪着眼睛跟她较劲。 念姑姑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终于放开了手。 苏轻鸢倒在了枕上,仍旧仰起头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你不用瞪我,我若真想杀你,你活不到现在。”念姑姑皱了皱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苏轻鸢立刻向里面挪了挪。 她知道念姑姑没有说谎。 一个熟悉宫中所有的地道、并且能够掌控人心的女人,确实可以为所yù为! 看到苏轻鸢黯然的神情,念姑姑满意地笑了:“还倔吗?” 苏轻鸢闭上眼睛:“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吧。” 念姑姑笑着,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傻孩子,至亲骨ròu何必闹得你死我活的?让人笑话!” 苏轻鸢没有睁眼,装死。 念姑姑皱了皱眉,俯下身来:“你几次三番违抗我的命令,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跟我耍脾气?我问你,当初是谁答应替我搅乱陆离的朝堂、让他众叛亲离的?你答应我的事,哪一件做到了?” 苏轻鸢睁开眼睛,理直气壮:“我哪一件没做到?你没见他把定国公、崇政使一干心腹下狱的下狱、革职的革职,惹得朝中议论纷纷么?他的谏官都挂印出走了,这还不算众叛亲离?他在清音池馆大兴土木,接连一个多月未进朝堂,惹得民间议论纷纷,这难道不是我的功劳?” 念姑姑重重地“哼”了一声:“原本我也以为你的功劳不小,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的心腹根本没有下狱,却是在宫外替他秘密带兵;他‘大兴土木’建的那座水榭分明就是一座堡垒,害得你父亲出师不利、刚刚收到麾下的金吾卫倒有一半折损在了那里!” 苏轻鸢委屈地咬了咬唇角:“可是,我也被他蒙在鼓里啊……我以为我都做到了的,谁知道他连我也骗!说不定他早已经识破了我的心机,拿我当傻子哄呢!” “真不是你跟他合谋的?”念姑姑低下头,一脸狐疑。 苏轻鸢别过头去不肯看她:“你不信我就算了!我也没求你相信……总之你们都算计我、利用我,你和陆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鸢儿!”念姑姑攥着苏轻鸢的手腕摇了摇。 苏轻鸢眨了眨眼睛。 念姑姑便笑道:“就算你是无心的,这次你寸功未立也是事实!娘在你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你却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苏轻鸢终于又转了回来:“你还说我!要不是你派那么多人来算计我,我也不至于搞成一团糟!你自己算算,你让苏青鸾来给我捣了多少次乱?还有静敏身边的那个小宫女……总之你一边信不过我、一边给我添乱、一边还要我帮你做事你这不是自己拆你自己的台嘛!” 念姑姑细细地想了一阵,脸色有些难看:“苏青鸾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你自己也不是没有错!我本来是叫她出来扶持你的,是你不领这个情,三番两次打压她,后来的局面才会越来越糟!” 苏轻鸢坐直了身子,一脸气恼:“我为什么要领她的情?你又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她是来帮衬我的?我只看见她像蚂蚱一样上蹿下跳,还以为是她自己耐不住xìng子跳出来跟我争宠呢!再说,就凭她,能帮到我什么?她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我跟了陆离那么多年,该怎么讨他的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好好好,这件事算是为娘的画蛇添足了,你别生气成不成?”念姑姑拍拍苏轻鸢的手,打算息事宁人。 苏轻鸢闷声道:“苏青鸾那样也就罢了,静敏郡主那里又怎么说?你住进毓秀宫,几次让那小宫女和静敏郡主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难道不是为了害我?” “当然不是,”念姑姑正色道,“本来我是想让贵妃夺了你的宠,替你背负祸国殃民的罪名谁知道你把陆离看得那么紧,寸步也不肯离他的身!要不是这件事上你伤了我的心,那天在水榭我也不至于逼你那么紧!你自己想想,我该不该生气?” 苏轻鸢拧着眉头细想了一会儿,终于扁了扁嘴:“就算你有你的打算好了……可是在水榭的时候,你差一点就害死我了!” 念姑姑白了她一眼:“害死你?我看还差得远呢!我们太后娘娘巧舌如簧,硬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把臭的说成了香的,一番慷慨陈词扭转乾坤,这会儿天下人可是敬仰你得很呢!” 苏轻鸢晃了晃肩膀:“要不是你逼得那么紧,我也不至于……”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抓着她的手放在了掌心里:“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都不提了,好不好?” 苏轻鸢低下头,闷闷的。 念姑姑笑叹道:“我虽然生你的气,心里倒也满欢喜的。你在巫术上的天赋比我原本想象的还要好,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利索,若肯用在正途上,还是能有点出息的。咱们现在还不算失败,接下来的事可真的要靠你了。” “我现在一动脑筋就头疼,巫术完全不能再用,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帮你什么?”苏轻鸢一脸委屈。 念姑姑伸手搂住她的肩,笑道:“谁说你只能用巫术?我如今都快要后悔死了,当初教你巫术是为了给我帮忙的,可你只会添乱!今后你不必再用巫术了,你这个人,你这张小脸、你肚子里的孩子,这些可都比巫术有用得多!” “你要我做什么?”苏轻鸢抬起了头。 念姑姑笑道:“你也知道,陆离现在的处境很艰难。你父亲带着二三十万铁甲将士在外面围城,城里有居心叵测的西梁、北燕使团,朝中能用的武将一大半都是你父亲的人……” “所以呢?陆离已经四面楚歌了,这场战事的胜负差不多已经有了定论,你总不会想让我帮陆离扭转局面吧?你想让他们再多打一阵,顺便把当年铁甲军屠杀巫族子民的仇也报一报?”苏轻鸢连珠pào似的接连追问。 念姑姑摇头苦笑:“你可真是糊涂!我巴不得陆离的江山今天就分崩离析,我帮他做什么?我是想说,陆离已经快撑不住了,你需要让他崩溃得更快一点、让他败得更彻底一点!但是最好不要让他死了让他活着痛苦,是不是比杀了他更有趣?” 苏轻鸢扁了扁嘴。 念姑姑歪着头,认真地看着她:“怎么,心疼他?” 苏轻鸢迟疑着,点了点头。 念姑姑见她没有掩饰,反倒放下心来,又耐着xìng子劝道:“你已经知道他当初是为什么宠你了,怎么还那么糊涂?你自己想想,这次你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他对你说过一个‘谢’字没有?他完全不在乎你的安危,只关心你的肚子!如今你的身子弱成这样他都不肯陪你,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思?你疼他,谁疼你?” “他也许是忙……”苏轻鸢闷闷地道。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真是个糊涂丫头!他又不会亲自上阵打仗,能有多忙?这会儿他是忙,他忙着在永福宫跟旁的女人调情呢!” “永福宫……娴妃是定国公的女儿。”苏轻鸢闷声道。 “着啊!”念姑姑拍了一下巴掌,“娴妃是定国公的女儿,这会儿他用得着定国公,所以肯定会对娴妃百般讨好,你说是不是?你在这里独守空房,人家那边可是春风帐暖!他若是真心疼你,他舍得你伤心吗?” 苏轻鸢无言以对。 念姑姑又叹道:“你呀,就是太年轻,总是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了去!他的心里有你没你,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苏轻鸢迟疑许久,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虽然心疼他,可是我也不糊涂!等到将来天下平定之后,他一定还会纳很多妃子……” “所以?”念姑姑笑了。 苏轻鸢咬牙道:“所以我不能让他天下平定,不能让他称心如愿!他若是一直待我好,我就把他拴在我身边;他若是三心二意,我就……” 她的脸色冷了下来。 念姑姑十分满意:“ ------------ 123.明月公主的妙计  第123章 明月公主的妙计 陆离很快就过来了,甚至比余太医来得还早。 苏轻鸢看见他,立刻扑了上去,完全没有留心他身后还跟着程若水。 陆离忙抱住她放回床上,苏轻鸢却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说什么也不放手。 “这是怎么了?”陆离拧紧了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苏轻鸢咬紧牙关,闷声不语。 彤云在旁替她解释道:“娘娘似乎疼得很厉害。” “我不是嘱咐你不许乱想吗?”陆离抓住苏轻鸢的手臂,试图把她送回被窝里面去。 苏轻鸢拼命摇头,死也不放手。 余太医提着药箱飞奔而来,看见眼前的场面,有些无措。 程若水低声向陆离道:“咱们过来的时候,路上有好些人看见了。这会儿我到厢房去歇一下,皇上要走的时候叫我一声,一起出去免得落人闲话。” 陆离点头应下,苏轻鸢却抬起头来,狠狠地向程若水剜了一眼。 陆离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心下更加狐疑:“阿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苏轻鸢赖在他的怀里,软软地嘟囔着。 陆离只得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小心地扶着她:“阿鸢,我有重要的事要办,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我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苏轻鸢仰起头来,瞪着他。 程若水眯起眼睛,盯着苏轻鸢看了许久。 淡月走过来,向她作了个“请”的姿势:“西偏殿已经生了火,娴妃娘娘请随我来吧。” 程若水果然低头走了出去,再未多言。 陆离拍着苏轻鸢的肩,叹道:“娴妃出去了,你的小脾气也该收一收了吧?” “你以为我是在耍脾气?”苏轻鸢忿忿地看着他。 陆离皱眉不语,抓了苏轻鸢的一只手腕伸出去,让余太医诊脉。 余太医看着那只镯子,皱了皱眉:“娘娘可否把镯子略挪一挪……” 陆离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眉头拧得更紧了:“睡觉你戴什么镯子?” 苏轻鸢挣扎着推开陆离,脸色立时白了几分。 陆离狐疑地看着她。 苏轻鸢向他摇了摇头,许久才哑声道:“我没什么事,不用诊脉了。” 彤云在旁急道:“怎么会没事?刚才明明疼得满头是汗!” 落霞过来挽起苏轻鸢的衣袖,想替她把镯子摘下来。 很快,她就发现了镯子的异样,忙向陆离使了个眼色。 陆离细看了一番,脸色微变:“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苏轻鸢用力捏着两边鬓角,忍住脑壳里面剧烈的绞痛,装出十分轻松的语气来:“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嘛,刚刚翻出来玩的,谁知道一戴上就摘不下来了!” 陆离脸色大变:“你娘?” 苏轻鸢往他怀里贴得紧了些,头痛似乎缓解了几分。她眯起眼睛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不慌不忙地道:“是啊,我刚刚梦见我娘了!” 陆离盯着她,看了许久。 苏轻鸢换了一只手伸给余太医,笑道:“我真的没什么事,只不过胡思乱想了一阵,喝了两口闲醋,头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余太医诊过脉,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便退了下去。 苏轻鸢抱住陆离,娇憨地笑了一笑:“来都来了,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陆离略一思忖,脱掉外袍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你这一折腾,天都快亮了,我要走也走不掉了。” “谁说的?我还没开始‘折腾’呢!”苏轻鸢眯着眼睛,星眼微饧地看着他。 陆离按住她的手,语气有些无奈:“别闹!” 苏轻鸢扁了扁嘴:“开个玩笑都不成,你果然是变心了!” “阿鸢,你该好好休息。”陆离将被子拢紧了,叹道。 苏轻鸢重新钻进他的怀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陆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镯子,许久才问:“你刚刚说,梦见你娘了?” 苏轻鸢低笑:“这么生分做什么?我的母亲,你不是该叫‘岳母’?” “好。岳母在梦里跟你说什么了?”陆离顺着她的话头笑问。 苏轻鸢认真地想了想,轻笑道:“她要我日日缠着你,半点儿也不许放松!” “这话可就怪了。”陆离发出一声轻笑,脸色却实在难看。 “哪里怪了?”苏轻鸢板着面孔道,“我娘跟我说,你一会儿去找娴妃、一会儿去找良嫔,迟早有一天会忘了我的!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所以我就不应该给你尝别家菜的机会!” “阿鸢,我只有你。”陆离无奈地轻叹。 苏轻鸢枕着他的手臂笑道:“所以你就不要再去沾花惹草啊!” 陆离紧紧地拥着她,再没有多说什么。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努力地看着他。 她知道陆离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恐怕他的心里也没有头绪。 至于苏轻鸢自己,她早已经被空前的无助感淹没了。 刚刚一番真真假假的胡言乱语之后,她已经对这个镯子的奥秘大致有了一点了解:她向陆离撒娇邀宠的时候,这镯子就像不存在一样;可是一旦她试图透露点什么,镯子就会骤然收紧,剧痛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全身。 有时候不必说出来,只要一生出反抗的念头,她的骨头就会痛得好像要碎掉一样。 为了避免这样的痛苦,苏轻鸢只好在心里拼命催眠自己,假装相信念姑姑真的是个慈爱的母亲,假装自己是心甘情愿为她做那些事…… 可是与此同时,她又不得不竭力保持着清醒。 比起疼痛,她更害怕突然有一天,她自己就信了那些谎言,变成一个真正的傀儡! 此刻苏轻鸢并不知道念姑姑能不能通过这只镯子监视她的举动,更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机会不会通过这只镯子传到念姑姑那里。 想到那种可能,苏轻鸢更加毛骨悚然,身上竟微微发颤起来。 陆离察觉到了,低下头来深深地看着她。 苏轻鸢仰起头来与他对视,一肚子话却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怎么还乱想?头又疼了是不是?”陆离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伸出双手轻轻地帮她揉着鬓角。 苏轻鸢看了他许久,缓缓地抬起手,对着戴镯子的那只手臂,做了个断腕的动作。 陆离脸色大变:“不行!” 苏轻鸢眼角微红,无奈地看着他。 陆离用手盖住她的眼睛,哑声道:“阿鸢,你想要的,我什么都会给你。现在你暂且忍耐……暂且忍耐好不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轻鸢拨开他的手,露出笑容:“所以,我就完全托付给你了——不许辜负我!” “我一定不会!”陆离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回答她。 *** 与此同时,西梁使臣的驿馆之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百里昂驹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天快亮了,明月公主若是要自荐枕席,明晚请早些来。” 明月公主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随后又黯淡了下去。 她昂起头,平静地看着百里昂驹的眼睛:“六皇子殿下说笑了。明月夤夜前来,是有要事同您商量。” 百里昂驹眯起眼睛,慢悠悠地笑道:“哦?除了枕席上的那件事之外,本王不认为还有什么‘要事’值得同一个村妇商量。” 明月公主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怒意,仍旧不卑不亢地道:“泽国虽然是小小属国,却也有六百里疆土,百万子民。六皇子殿下率尔以‘村妇’相称,只怕有些失礼吧?” 百里昂驹“哈”地笑了一声:“六百里疆土,百万子民?若是本王挥师南下,你泽国那点弹丸之地,几天就可以收入囊中——你说你不是‘村妇’是什么?” 明月公主深感屈辱,却还是倔强地站着,哑声道:“就算是弹丸之地,也有弹丸之地的用处。六皇子心怀天下,难道真的要把送上门来的助力拒之门外吗?” 百里昂驹翘起了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道:“本王一向目空一切,不在乎什么‘助力’不‘助力’。更何况,能主动送上门来的东西肯定是不值钱的,拒之门外又何妨?” 明月公主面上一急,趋前两步急道:“我有办法让北燕、南越两国陷于战乱,数年不休——殿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挑拨越、燕两国?就凭你?”百里昂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点也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明月公主气得脸都白了。 百里昂驹悠闲地欣赏着自己的手指,慢吞吞地道:“若是在半个月前,你这句话我还能信上那么一分半分,可是现在——你老人家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吧?‘吟猿枹树’还玩得来吗?‘三春驴’恐怕就更加不行了,伤处疼不疼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太丑,必定令人扫兴。这会儿北燕三皇子已经不要你了,南越皇帝又从来没正眼看过你,你连他们的床都上不去了,还有什么本事能挑拨他们陷于战乱?” “我自然有办法!”明月公主昂着头,一脸坚定。 百里昂驹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两个男人,一个对你始乱终弃,另一个连‘乱’你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你完全有理由恨他们。所以,你若有本事在他们之间生出些风浪来,我是不会拦着你的。” “这么说,殿下是相信我有这个本事了。”明月公主肯定地道。 百里昂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信你如何?不信你又如何?” 明月公主昂然道:“殿下若不信我,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您若是信了我,就请帮我一个忙。” “可是本王凭什么要帮你的忙?”百里昂驹一脸惊诧,跟见了鬼似的。 明月公主勾起唇角,笃定地道:“你会帮我的!因为越、燕两国战乱,对西梁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而如今殿下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百里昂驹用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许久,终于问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明月公主见百里昂驹始终没有请她坐下的意思,干脆自己走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道:“明月听说西梁云雁公主与南越皇太后颇为投缘,所以想请殿下和公主一起帮忙把南越太后带出宫来。” “然后呢?”百里昂驹饶有兴致地问。 明月公主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我在北燕三皇子身边数年,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南越太后年轻貌美,正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类。殿下不妨想一想,若是北燕皇子与南越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来人!”百里昂驹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明月公主立时站了起来:“六皇子殿下?” 门口已有十余侍卫冲了过来。 百里昂驹冷笑着,厉声下令:“把这个女人绑了!” 侍卫们毫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便把明月公主绑了个结结实实,顺便往她那张嫣红的小嘴里塞了一块脏抹布。 百里昂驹站了起来,笑吟吟地在明月公主身边转了两圈,咂着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啧啧,真是……北燕三皇子的口味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这种臭鱼烂虾也咽得下去!你说你在三皇子身边呆了几年,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我看你似乎并不怎么了解——秦皎连你这种货色都看得上,可见他的品位恐怕还比不上西街口那个卖菜的,你怎么就敢笃定他喜欢南越太后那一类?” 明月公主又羞又气,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可惜那块脏抹布影响了她的发挥,害得她只能发出几声“呜呜”的怒吼。 百里昂驹摇了摇头,又叹道:“说真的,对于送上门来的宵夜,本王一向都是来者不拒的。只是今夜的这一盘嘛——已经馊成这样了,吃了怕要拉肚子,还是算了吧!” “呜呜!”明月公主瞪大眼睛看着百里昂驹,眼中露出乞求之意。 百里昂驹仍然摇头,一脸为难:“本王自幼锦衣玉食,从未见过馊了的饭菜,不知道奴才们平日都是怎么处理的?喂猪?喂狗?还是干脆倒进泔水桶?可是驿馆里没有养猪,本王的猎犬又只吃新鲜的生肉……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泔水桶了!” 明月公主越听越糊涂,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百里昂驹显然也没打算让她明白。 他嫌恶地挥了挥手,向侍卫道:“算了,本王不想为她费心,随便带到哪儿去关着,留她一条命就成!” 侍卫轰然应了一声,十分响亮。 明月公主终于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她乞求地看着百里昂驹,挣扎着不肯走 后者却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内室之中,百里昂驹的亲随迎了上来:“殿下,您为什么不……” 百里昂驹发出一声冷笑:“你觉得,本王应该跟那个蠢得旷古绝今的女人合作?” 那亲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又皱眉道:“她的想法虽然疯狂了些,若是做得巧,却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百里昂驹冷笑:“妙计?我看你是疯了!那女人对陆离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那女人若是出了事,陆离才不会有心情去查什么青红皂白,他会直接把整个京城给烧了!咱们身在京城,你确定能逃得掉?” 那亲随细想了想,沉吟道:“正是因为那个女人重要,所以此计若是成了,燕、越两国必然不死不休!殿下,这件事咱们不能亲自做,可是旁人要做,咱们也拦不住不是?” “你当陆离是傻的?”百里昂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亲随不敢再多言,只是心里有些不服气。 百里昂驹在床边坐下来,悠悠笑道:“战事要起,此乃天意,哪里还用得着咱们推波助澜?西梁自古信奉以和为贵,不掺和这逐鹿之战——咱们只隔岸观火就是了。” 身边的亲随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百里昂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天下真的要乱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看来,该是时候启程回国了。”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走到门外,又站定了。 “雁儿这两天怎么样?”他叫来一个小丫头,沉声问。 那小丫头低头禀道:“公主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每日只在房里坐着,也不出门。” “没人去劝她吗?”百里昂驹拧紧了眉头。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道:“每日都劝的。只是……公主好像有心事,又不肯跟奴婢们说。奴婢们私下里揣测,会不会是因为跟南越的婚事取消了,所以公主觉得委屈呢?”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百里昂驹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 小丫头不敢多言。 百里昂驹气恼地在原地转了几个来回,咬牙道:“天亮以后去跟她说,她要是再作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就让她一个人留在南越好了!” “留下就留下,你以为我怕吗?”厢房的门“哗啦”一下子开了,百里云雁气冲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百里昂驹有些发懵。 隔这么远,她怎么听到的?他刚才说得有那么大声吗? 正嘀咕着,百里云雁已经走到了面前:“六皇子殿下好大的威风!谁不知道使团是你带的,你要杀谁就杀谁,你要丢下谁就丢下谁!你要走只管走,我若是再缠着你,赶明儿就叫我死在你的马蹄底下……” “闭嘴!”百里昂驹火了。 百里云雁发出一声冷笑:“怎么,连话都不让说了?” 百里昂驹攥着拳头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随后抓住百里云雁的手腕,猛力将她拖进了房里。 百里云雁紧抿着唇角,桀骜地看着他。 百里昂驹气得捏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你这是跟谁学的?这副模样,是南越那个妖女教你的?” “不用谁教我,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百里云雁梗着脖子叫道。 百里昂驹放了手,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圈。 他实在不明白,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的性子? 虽然是他有错在先,可是…… 可是有必要这么没完没了吗? 自打那件事发生之后,这丫头再也不肯给他好脸,每天横眉竖眼的,实在让人心烦。 打吧,舍不得;骂吧,没有用;哄吧,她不听;不管吧,他自己的心里又过不去! 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可以麻烦到这种地步! 百里昂驹觉得自己都快被憋疯了。 百里云雁瞪着眼睛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百里昂驹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便气冲冲地转过身,要往外走。 百里昂驹下意识地拦住了她:“雁儿!” 百里云雁发出一声冷笑:“怎么?” 百里昂驹迟疑着,许久才道:“雁儿,你不要任性。” “你放心,我不会再任性了。”百里云雁轻叹了一声,头一次这么顺从。 说完这一句,她便绕开了百里昂驹的手,快步走到门口。 百里昂驹迟疑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百里云雁却又站住了,语气十分平淡:“我不怪你。你若是不愿再见我,把我留在南越也无妨。我好歹也曾经是一国公主,想必也不至于落到没人肯娶的地步。若是实在无路可走,我还可以找一家尼庵,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这么大的天下,哪里没有容身之地?我何必要回到西梁去受人白眼,被当做牛羊一样送来送去……” “雁儿!”百里昂驹终于追了过来,搂住了百里云雁的肩。 百里云雁却用力抬起手臂,试图挣脱他的拥抱:“六哥,请自重。” “雁儿,我不答应!”百里昂驹急了。 百里云雁没有转身,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百里昂驹抓住她的双臂,急道:“雁儿,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带你回西梁,你的心愿,我一直知道!我一定让你如愿,你相信我……” 百里云雁没有应声。 百里昂驹等不得,用力将她转了过来:“雁儿!你听到我的话了没有?” 百里云雁依然没有答话。 百里昂驹低头看她的脸,却对上了一张灿烂的笑颜。 “你……”百里昂驹有种被戏弄了的羞恼。 百里云雁咧开嘴角,得意地笑了:“你自己说的话,不许反悔!” ------------ 124.耽误不了娶妻生子  第124章 耽误不了娶妻生子 次日一早,陆离正预备起身上朝,忽然养居殿那边有人来报,说是西梁六皇子求见。 苏轻鸢也跟着起身,不声不响地穿好了衣裳。 陆离本想劝她歇着,看到她腕上的镯子,又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于是二人携手出门,在廊下碰到了程若水。 “皇上……”程若水迎了上来,看见苏轻鸢,又迟疑了一下,“……太后娘娘也要出门吗?” 苏轻鸢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 陆离便替她答道:“阿鸢跟朕一起。你也辛苦了一夜,回去歇着吧。” 程若水应了声“是”,侧身避让了一下,跟在两人身后走出了芳华宫大门。 乘上步辇之后,陆离低声向苏轻鸢道:“你可以跟着我,但是在人前,你要注意分寸。” 苏轻鸢胡乱答应了一声,身子一歪,竟在辇上睡着了。 陆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向小太监吩咐道:“脚下走得稳一些,别闪着了。” 养居殿中,百里昂驹似乎已等了很久。 看见苏轻鸢歪歪扭扭地被小太监扶了进来,他皱了皱眉头,看向陆离:“皇上这是……” 陆离看着小丫头们将苏轻鸢安置在软榻上,然后才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不碍。六皇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百里昂驹“哈哈”一笑,坐了下来:“是这样的——昨夜西梁驿馆之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我觉得皇上您可能会对她很感兴趣。” “能让朕感兴趣的人不多。”陆离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地抬头向苏轻鸢看了一眼。 这时候,苏轻鸢早已经靠在榻上睡熟了。 百里昂驹笑着拍了拍手,侍卫们便拖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此人双目紧闭、脸色微白,两颊高高地肿着,隐隐能看出掌印的形状,脖子下面更是青红一片,几乎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陆离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此人正是泽国公主,明月。 他并不太想知道这个女人昨晚经历了什么。 百里昂驹笑眯眯的,似乎心情很好:“难道皇上就不想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西梁驿馆?” 陆离眉心微蹙:“北燕那边已经没了指望,她当然要另谋出路。如果她迟迟不去见你,我反而会觉得奇怪。” 百里昂驹闻言,有些失望:“这你都知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些什么?” 陆离用眼角捎了他一下,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她既然选择夜里去见你,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话。你跑到朕这里说了出来,怎么对得起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 百里昂驹“嘿”地一笑:“你倒是把这个女人看得透彻!虽然你不问,我还是想说给你知道——这个女人昨夜对我提议捉了你家太后娘娘,送给北燕三皇子去……”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陆离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来。 百里昂驹慌忙挠头:“喂喂喂,你搞清楚!话是这个女人说的,我并没有答应啊喂!” 于是陆离将阴冷的目光移到了明月公主的脸上。 明月公主似乎醒着,但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看上去跟一只死掉了的鹌鹑并没有太大分别。 陆离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朕明白了。多谢你把她送过来——也多谢你昨晚替朕‘款待’她。” 百里昂驹谦逊地微笑了一下:“不必客气,是兄弟们的功劳。” 陆离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泽国最近的几代国主都没什么作为,原来是把心思都用在首鼠两端卖主求荣上了!既然如此——” 这时,苏轻鸢忽然睁开了眼睛。 陆离忙打住话头,紧张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苏轻鸢摇摇头,用力捏着腕上那只讨人嫌的镯子,不语。 陆离皱了皱眉,继续道:“即刻将这贱婢拖出去剐了!” 门口的太监们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立刻进来拖了明月公主出去。 百里昂驹“啧啧”地叹了两声:“狠!真狠呐!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儿,你说打板子就打板子、说活剐就活剐?霸气!” 陆离只在听到“大美人”这三个字的时候不以为然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是个祸害,确实不该留着。”苏轻鸢冷冷地道。 百里昂驹打了个哆嗦:“不是都说女人心软嘛……” 苏轻鸢皱了皱眉,又闭上了眼睛,手上仍然不住地在转那只镯子。 陆离举起了手里的茶碗:“朕还要去上早朝。六皇子若无别事,不如同去?” 百里昂驹端起茶碗,却没有往嘴边送:“昂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皇上这就下逐客令了?” 陆离不语,冷冷地审视着他。 百里昂驹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昂驹今日绑了这个意图在北燕、南越两国之间挑拨生事的女人过来,就是为了向皇上表一下诚意——西梁与南越世世通好,西梁永远不会成为南越的敌人,请皇上放心。” 陆离的神色严肃起来。 百里昂驹认真地看着他:“毋庸讳言,南越如今的局势其实是很微妙的。苏氏刻意选在朝贺之时发动叛乱,把西梁和北燕牵扯进来,就是想让你们瞻前顾后,连平叛都不能真正施展拳脚。此时皇上心里一定在担忧——若是西梁和北燕趁火打劫,南越朝廷必定腹背受敌,捉襟见肘。” 他这番评价确实很中肯。陆离点了点头。 百里昂驹便笑道:“北燕的事,西梁说不上话;但是西梁,皇上可以完全不必多虑。” “如此,朕就先谢过六皇子了。”陆离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百里昂驹微笑颔首:“‘谢’字不敢当。皇上是当年孝慈昭皇后亲生之子,也就是我西梁的骨肉至亲——至亲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个‘谢’字?说句不敬的话,若是苏贼当真勾结了北燕,我西梁出手帮皇上结果了此贼,也未为难事!” 一番晤谈之后,宾主尽欢而别。 百里昂驹当然没有跟着陆离一起去上朝,但苏轻鸢去了。 路上,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问:“依你看,百里昂驹这个人可信吗?” 苏轻鸢惺忪着睡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陆离见她实在困倦,也就不再多问。 到了朝乾殿,群臣等候已久。 陆离在御座旁边设了张软椅,扶着苏轻鸢坐了上去。 群臣大惊。 陆离平静地笑了笑:“母后只是来此略坐一坐,众卿不必多心。” “皇上,这……不合规矩啊!”礼部尚书率先站了出来。 陆离高高地挑起了眉梢:“这是第一次‘不合规矩’么?” 礼部尚书一时无言。 陆离随意地挥了挥手:“非常之时,一切从权。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吧。” 既然是“非常之时”,当然不可能“无事”的。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近来都很忙。出谋划策的、出人出力的、出粮出钱的、什么都不出却一天到晚嚷嚷着“和谈”、“招降”的…… 总之,早朝格外漫长而聒噪,以至于苏轻鸢在朝堂上零零碎碎地睡了十几觉,终于再也睡不着了。 散朝的时候,礼部尚书终于还是留了下来:“臣斗胆请皇上示下:太后亲临朝堂,却又不问政事,到底是何缘故?” 本来正打算忙着去办事情的群臣齐齐地顿住脚步,竖起了耳朵。 陆离转头向苏轻鸢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莫非何卿希望太后过问政事?” 礼部尚书慌忙否认。 陆离勾起唇角:“那就是了。” “可是皇上……”礼部尚书还有话不敢说出口。 当然还是“不合规矩”四个字。 陆离知道他的顾虑,便笑道:“既然众卿一定要问,朕也只好实言相告——如今局势危急,不得不作万全之虑。万一苏翊攻进城来,朕势必要亲临险地,若有不测,南越自然要尽快另立新主……” “天命所在,平叛指日可待,皇上万不可作此颓丧之语!”礼部尚书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离不在乎地笑了笑:“生死穷通,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必忌讳?朕所虑的是皇室人丁寥落,在朕身后唯有定安王可承大统。然定安王年纪尚幼,若真有那一日,必定要由母后辅佐护持。何卿深明大义,必定不愿见将来新君年幼无知、无人扶持之惨状吧?新君要人扶持,这个扶持之人怎可对政事一无所知?” 礼部尚书细想了许久,始终觉得不妥,却又不好说出口。 皇帝连身后事都交代了,他总不能硬要梗着脖子说不许妇人知预政事吧? 如果真的有那一日,新皇帝年幼无知,当然还是由太后垂帘的好。 在如今这样危急的局势之下,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当然还是有些见识、有些胆魄的好。 这样一来,陆离今日带苏轻鸢上朝的举止,可以说是非常深明大义、悲壮感人了! 群臣满意地散去之后,苏轻鸢和陆离一起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 看看身边没有外人,苏轻鸢便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个借口找得真好,险些连我都信了!” 陆离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借口’。” 苏轻鸢歪着头,狐疑地看着他。 陆离发出一声轻叹:“阿鸢,刚刚你也听见了。铁甲军在城外,粮草丰足;咱们在城内,粮草有限、人心不稳——如今的局势实在算不上乐观,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你是真的希望我长点儿见识,以便将来辅佐新君?”苏轻鸢笑了。 陆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立时停了下来。 陆离跟着站定:“怎么了?” “我不去了。”苏轻鸢咬了咬牙。 话音刚落,手腕上又痛了起来。 那镯子竟像是活的,听见她说出“错误”的话便会自动收紧,像是要把她的骨头勒断似的。 但是苏轻鸢不打算轻易认输。 陆离察觉到不对,忙伸手捉住苏轻鸢的手腕:“你又任性!这么大的事,岂能由你自作主张?今后不管是上朝还是御书房议事,朕都会带上你,你没有权利拒绝!” 苏轻鸢疼得臂上发颤,终于妥协:“好,我去。” 剧痛立刻消失了。 苏轻鸢心中发寒,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陆离牵着她的手走了几步,她就自己向前走了。 “阿鸢,别担心,会好的。”陆离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句。 有这只镯子在,他心中终究不安,连话都不敢敞开了说。 这只该死的镯子,必须尽快解决掉! 将到御书房时,苏轻鸢慢下了脚步,淡淡道:“如果你一定要作那样的打算……你想好朝中该由谁来辅佐新君了吗?” “我心里有数。”陆离平静地道。 苏轻鸢点了点头:“有数就好……我只是想跟你说,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我不会独自留下来。” 陆离脸色一变。 苏轻鸢昂起头,倔强地看着他。 陆离怔忡许久,叹了口气:“阿鸢,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苏轻鸢终于露出了笑容。 御书房中,今日倒没有太急的事。 只有北燕三皇子和几个随行的使臣在等着。 陆离看见他们,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秦皎被他不善的目光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好像……没有什么触犯南越忌讳的东西吧? 这时陆离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了。他将苏轻鸢安置在一扇晴雨石屏后面,然后平静地踱了出来:“三皇子今日来得好早,莫非是有要紧的事?” 秦皎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我等搅扰皇上已久,该是时候启程回国了,今日特来辞行。” 陆离眉头微皱:“这就要走?” 秦皎笑得坦然:“正是。听说西梁六皇子也有告辞的打算,我两家挑个日子一起出城,或可免去许多麻烦。” “可是据朕所知,西梁暂时并无回国的打算。”陆离平静地道。 秦皎细长的眉梢挑了起来:“怎么会?百里兄明明说……” 陆离正色道:“不管西梁六皇子作何打算,朕都不会答应让你们在这个时候出城。如今京中战乱、反贼围城,如何开城门尚且不论,三皇子可曾想过出城之后能否确保平安?苏老贼此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即使他肯放你们出城,也未必不会在你们出城之后施以偷袭!” “这么说,皇上是要留下我等,与南越都城共存亡了?”秦皎眯着眼睛追问。 他的语气不太好,脸上却也没有太明显的怒意。 陆离依然面不改色:“朕不会让客人与京城共存亡。一旦城破,朕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护送使团离开。那时老贼忙着与守城将士厮杀,也不会有时间为难使团。三皇子以为如何?” 秦皎伸手托着尖尖的下巴,一脸为难:“皇上言之有理,只是如今京城围成这样,咱们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难道皇上就不怕么?我们是早已经吓得夜夜难以安眠了……” “朕会加派人手,务必保证使团的安全。”陆离沉声道。 秦皎仍然满脸不情愿。 他旁边的一个老臣站了出来,冷笑道:“若是南越的这场叛乱要旷日持久地打下去,我们殿下难道要在南越一直住下去,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生息不成?” “这位大人实在多虑了!”苏轻鸢忽然从屏后转了出来。 “回去!”陆离沉声斥道。 苏轻鸢没理他,却回头向那老臣道:“这场叛乱决不至于旷日持久——毕竟叛贼苏翊已经五十多岁了,就算他能活到七十岁,至多也不过再打二十年而已。三皇子年纪轻,二十年后回国,应当还耽误不了娶妻生子!” 那老臣气得脸色黑紫,胡须乱颤,只碍于苏轻鸢的身份,不敢同她对吵。 苏轻鸢勾起唇角,挑衅地看着他。 秦皎捏着兰花指,微微一笑:“太后娘娘真会说笑。南越皇帝英明神武,哪里用得着二十年,只怕再有二十天,那老贼就要灰飞烟灭了。” 苏轻鸢立刻接道:“所以,三皇子就这么着急娶妻生子、繁衍生息,连二十天都等不得?” “阿鸢,不要乱开玩笑!”陆离有些急了。 秦皎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苏轻鸢的怒意,仍是不慌不忙地笑着:“二十天嘛……虽然有些难,倒还是能忍的。二十天后,若是战乱仍未平息,太后可否替我们做个媒,与南越女子结个秦晋之好?” 陆离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母后凤体贵重,不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操心。三皇子要娶亲,改日朕帮你挑几个女子送过去就是!” 秦皎皱了皱眉,仍然看着苏轻鸢:“看来我北燕使团是没这个福分了。” 苏轻鸢淡淡道:“三皇子不必灰心。南越女子那么多,您的身份又这样尊贵,总会有人愿意嫁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皇帝给您赐婚嘛!” 秦皎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这言下之意是说南越女子不太可能看得上他,偶尔有几个看上的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呗? 他堂堂一国皇子,哪里就落到没人要的地步了?想娶个女人居然还要靠皇帝赐婚? 与秦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离。这会儿,他脸上的怒气没了,唇角噙着一抹笑,连眼睛似乎都比先前亮了几分。 眼看气氛已经僵住,陆离便笑着打起了圆场:“母后爱开玩笑的性子倒还没变,你看,把三皇子都说愣了!” 秦皎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南越太后果然风趣。” 苏轻鸢没理他,袍袖一甩又回到了屏风后面。 秦皎的目光追着苏轻鸢的背影,直到她完全被屏风遮住,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回来。 陆离注意到这个细节,唇角的笑容便消失了。 秦皎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今日是我等冒昧打搅了。既然近期不方便出城,咱们相聚的日子还多,今日便不碍皇上的事了。” 最后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陆离随意地摆了摆手,已经连敷衍一句场面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这会儿,他宁可秦皎坚持要走、闹着要走、死活要走。 如果是那样,他就算排除万难,也要尽快稳稳当当地把这个娘娘腔送出城去! 秦皎一帮人走远之后,陆离亲自转到屏风后面,把苏轻鸢揪了出来。 “怎么了?”苏轻鸢一脸无辜。 陆离黑着脸:“谁叫你出来多事的?” 苏轻鸢觉得有些委屈:“我看北燕那个老家伙开始耍无赖了,怕你应付不了嘛!你看,我出来以后,不是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她越说越觉得气壮,险些没把陆离气得吐血。 苏轻鸢十分不解:“你怎么还生气了?我是在帮你呐!我跟你说,对付耍无赖的人,你是不行的,就得我这种比‘小人’更难养的‘女子’出马,让他们尝尝泼妇的手段!” “还好,你算是有两分自知之明。”陆离咬牙道。 苏轻鸢骄傲地昂着头,并不为自己成了“泼妇”而委屈难过。 陆离自己闷闷地生了一会儿气,终于还是没忍心发怒。 他扶着苏轻鸢躺到书架后面的榻上,无奈道:“下次不许再自作主张!我再没本事,也用不着你替我抛头露面……” “所以,你其实就是不希望我见那个三皇子。”苏轻鸢终于明白了。 陆离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不是不希望你见他,而是不希望他见你。” “有区别吗?”苏轻鸢不太明白。 陆离捧起她的脸细细地看了一阵,见她一直满脸懵懂,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区别。” “所以,你真多事!”苏轻鸢往榻上一靠,朝陆离扮了个鬼脸。 陆离有些恼,靠着她身边坐了下来:“多事?你说我?” 苏轻鸢本能地感觉到有点危险,忙抱着肩膀往后缩了缩:“其实……也还好啦!” “皇上,城门口有新消息!”小英子快步走了进来。 苏轻鸢忙推开陆离,坐直了身子:“怎么了?打进来了吗?” ------------ 125.混蛋!不要脸!  嘛……虽然有些难,倒还是能忍的。二十天后,若是战乱仍未平息,太后可否替我们做个媒,与南越女子结个秦晋之好?” 陆离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母后凤体贵重,不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cāo心。三皇子要娶亲,改日朕帮你挑几个女子送过去就是!” 秦皎皱了皱眉,仍然看着苏轻鸢:“看来我北燕使团是没这个福分了。” 苏轻鸢淡淡道:“三皇子不必灰心。南越女子那么多,您的身份又这样尊贵,总会有人愿意嫁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皇帝给您赐婚嘛!” 秦皎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这言下之意是说南越女子不太可能看得上他,偶尔有几个看上的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呗? 他堂堂一国皇子,哪里就落到没人要的地步了?想娶个女人居然还要靠皇帝赐婚? 与秦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离。这会儿,他脸上的怒气没了,唇角噙着一抹笑,连眼睛似乎都比先前亮了几分。 眼看气氛已经僵住,陆离便笑着打起了圆场:“母后爱开玩笑的xìng子倒还没变,你看,把三皇子都说愣了!” 秦皎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南越太后果然风趣。” 苏轻鸢没理他,袍袖一甩又回到了屏风后面。 秦皎的目光追着苏轻鸢的背影,直到她完全被屏风遮住,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回来。 陆离注意到这个细节,唇角的笑容便消失了。 秦皎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今日是我等冒昧打搅了。既然近期不方便出城,咱们相聚的日子还多,今日便不碍皇上的事了。” 最后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陆离随意地摆了摆手,已经连敷衍一句场面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这会儿,他宁可秦皎坚持要走、闹着要走、死活要走。 如果是那样,他就算排除万难,也要尽快稳稳当当地把这个娘娘腔送出城去! 秦皎一帮人走远之后,陆离亲自转到屏风后面,把苏轻鸢揪了出来。 “怎么了?”苏轻鸢一脸无辜。 陆离黑着脸:“谁叫你出来多事的?” 苏轻鸢觉得有些委屈:“我看北燕那个老家伙开始耍无赖了,怕你应付不了嘛!你看,我出来以后,不是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她越说越觉得气壮,险些没把陆离气得吐血。 苏轻鸢十分不解:“你怎么还生气了?我是在帮你呐!我跟你说,对付耍无赖的人,你是不行的,就得我这种比‘小人’更难养的‘女子’出马,让他们尝尝泼fù的手段!” “还好,你算是有两分自知之明。”陆离咬牙道。 苏轻鸢骄傲地昂着头,并不为自己成了“泼fù”而委屈难过。 陆离自己闷闷地生了一会儿气,终于还是没忍心发怒。 他扶着苏轻鸢躺到书架后面的榻上,无奈道:“下次不许再自作主张!我再没本事,也用不着你替我抛头露面……” “所以,你其实就是不希望我见那个三皇子。”苏轻鸢终于明白了。 陆离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不是不希望你见他,而是不希望他见你。” “有区别吗?”苏轻鸢不太明白。 陆离捧起她的脸细细地看了一阵,见她一直满脸懵懂,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区别。” “所以,你真多事!”苏轻鸢往榻上一靠,朝陆离扮了个鬼脸。 陆离有些恼,靠着她身边坐了下来:“多事?你说我?” 苏轻鸢本能地感觉到有点危险,忙抱着肩膀往后缩了缩:“其实……也还好啦!” “皇上,城门口有新消息!”小英子快步走了进来。 苏轻鸢忙推开陆离,坐直了身子:“怎么了?打进来了吗?” 第125章 混蛋!不要脸! 小英子迟疑着,似乎有些为难。 苏轻鸢立刻明白过来。 她向陆离点了点头,无声地转到屏后,略一迟疑,又缓步穿过几排书架,走到后面一进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忙碌。看见苏轻鸢进来,他们似乎也不觉得十分惊讶。 苏轻鸢走进殿中坐了下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于是,她的注意力又落到了那只镯子上。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已经离开陆离那么远了,镯子却似乎并没有反应。 苏轻鸢心中一动,似乎抓住了某种信息。 但这个念头尚未得到确证,她还需要再忍耐一时。 无聊之下,苏轻鸢又抬起手腕,开始细细地观察那只镯子。 普普通通的银质,平平无奇的花纹,似乎经过了千万遍摩挲的光滑的棱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枚只值几两银子的普通镯子。 问题在于,它到底是怎么戴到她手腕上来的呢? 鬼使神差地,苏轻鸢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一只簪子,小心翼翼地chā进了镯子和手腕之间的缝隙里。 然后,她将簪子的尖端握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捏住簪子的另一端,用力向外掰开。 这种尝试当然是无用而且可笑的。 镯子是银质的,又不是泥塑面捏的,岂能这样容易就被撑开了? 试了几次,镯子纹丝未动,苏轻鸢的手腕上却已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掌心更是被簪子的尖端刺破了皮,微微有些痛。 苏轻鸢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选择了放弃。 想到自己如今这样身不由己的处境,她又有些恼,抽回簪子的时候,动作就格外毛躁起来。 毛躁的后果是,簪子的尖端在她的腕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划痕,足有两寸多长。 血珠立时渗了出来。 苏轻鸢忙不迭地用衣袖去擦,擦到一半又后悔,只得又手忙脚乱地回头找帕子。 在这个过程中,手腕上的血珠越积越多,弄脏了那只镯子,并且顺着镯子上的花纹蜿蜒向前。 苏轻鸢找到帕子的时候,镯子上雕刻的枝叶花纹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整整一圈。 “见鬼!”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银镯子又渗不进去血,怎么会红成这样? 正疑惑的间,她忽然察觉到那镯子似乎比先前大了些,不再紧紧地勒着她腕上的伤处了。 “所以,这鬼玩意儿真是活的?”苏轻鸢有些气恼,又隐隐有些好奇。 她试探着将手指伸了进去,向外一勾。 那镯子又大了些。 苏轻鸢大喜过望,忙又趁热打铁,勾住镯子用力向外拉扯了几下,将之撑开到可以轻松摘下来的尺寸。 然后,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 摘下来了? 看着静静地躺在桌上的那只镯子,苏轻鸢有些发懵。 要不要这么容易?这个样子她很容易被打击到好不好! 好奇心未消,苏轻鸢小心翼翼地捏住镯子的外圈,拿在手中细细地观察起来。 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就是一只普通的镯子,没有搭扣、没有缝隙,一个完完整整的圆环。 只是如今,这只圆环已经长大到可以允许手掌轻而易举地穿过去了。 “还可以这样玩?一会儿工夫长这么大,拿去变卖岂不是可以卖好几倍的价钱?”苏轻鸢捏着那只镯子翻来覆去地瞅着,心里暗暗盘算着:若是将来落魄了,就把这镯子再撑大一点,或许能卖出几十两银子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那镯子就以看得见的速度缩小了下去。 “咦?”苏轻鸢更加惊讶了。 那镯子越缩越小,最后竟然缩成了一只顶针圈的模样,小巧玲珑地躺在桌子上。 苏轻鸢惊呆了。 她小心地拈起那只“顶针圈儿”,捏在指尖细细地观赏着还别说,缩到这么小之后,连花纹似乎都变得精致了许多,枝叶jiāo缠,像活物一样灵动流畅。 竟然让人有些爱不释手了。 她这样想的时候,心头忽然闪过一点儿异样的念头。 她似乎隐隐感觉到指尖微微地颤了一下,一种很得意又很傲娇的情绪从指尖传到了她的心里。 “不会吧?见鬼啊?”苏轻鸢瞪大眼睛瞅着那只“顶针圈”,一脸不善。 这一次,她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了愤怒。 所以,这破玩意儿果然是活的! 苏轻鸢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她立刻松开手,将那“顶针圈”丢到了桌上:“什么妖魔鬼怪!改天我要请几个道士来作法驱魔,把你封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休想再跑出来祸害人!” 那“顶针圈”在桌上跳了两下,竟然直立起来,慢吞吞地滚到了她的手边。 苏轻鸢有点紧张,却没有逃跑。 她一向胆大,这点儿惊吓还不至于让她轻易败退。 盯着那小东西看了一阵之后,苏轻鸢板起了面孔:“你还过来做什么?你不是帮那个老妖婆来监视我的么?这会儿我已经把你摘下来了,你就没有用了!你还不快滚,难道当真要我找道士来收了你?” “阿鸢,你在跟谁说话?”陆离推开门走了进来。 苏轻鸢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指指那只“顶针圈”:“这只镯子!它是活的!” “镯子?”陆离看着桌上小得可怜的那一枚小银圈,有些发愣。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 这么小的圈儿,连他的小拇指都未必塞得进去,恐怕只能勉强戴在阿鸢的小指上做个戒指! 镯子? 看到苏轻鸢郑重其事的神色,陆离忽然明白了。 他立刻抓过苏轻鸢的手 然后就看到了她手腕上那道长长的血痕。 陆离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怎么又受伤……是不是那只该死的镯子?” 桌角上的小银圈“叮”地跳了一下。 苏轻鸢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弄的。后来只顾看这镯子,就忘了。” 陆离用帕子替她擦了两下,发现血差不多已经自己止住了,便放下了心,起身到后面的供桌下找到了一盒yào膏,用指尖挑了替他涂在伤处。 苏轻鸢好奇地看着他:“你的御书房里,到处都有伤yào吗?” “有备无患。”陆离淡淡地道。 苏轻鸢笑了。 yào膏涂好了,陆离随手替她用帕子包了一下,目光又回到了那只银圈上:“怎么摘下来的?” 苏轻鸢拧着眉头细细地想了一阵,不得其解,便把前因后果细细地说给他听了。 陆离越听越觉得诧异,伸手要去捏那只银圈,试过几次却都被它滑了出去。 陆离恍悟:“所以,这东西现在是你的了。” “是吗?”苏轻鸢有些不信。 她伸出手指,那银圈立刻服服帖帖地套了上去。 苏轻鸢心头一颤,忙又把它摘了下来:“可是我并不想要这个破玩意儿!” 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指尖传来了一丝怨念。 陆离从她手中把银圈接了过来,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这东西既然是巫族的法器,你应该是可以用的当然,你若不喜欢,扔掉就是了。” 苏轻鸢忽然又觉得这玩意儿还挺有趣的,扔了有些可惜。 但想到它的原主人,她又实在不能释怀。 小小的银圈在指尖上转来转去,两个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苏轻鸢清晰地感觉到这只银圈已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心头微动,捏着那小玩意儿举到眼前:“你听着我讨厌你原来的主人,连带着也不会喜欢你!我打算把你丢到茅厕里去,除非你把旧主人的诡计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陆离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苏轻鸢却忽然皱紧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离心中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 过了一会儿,苏轻鸢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怎么?”陆离屏住了呼吸。 苏轻鸢捏着那只银圈儿端详了一阵,眼看着它又渐渐地长大成了一只镯子的模样。 直到此刻,陆离才真正相信了,这玩意儿真的就是那只镯子。 苏轻鸢随手又把它套在了手腕上,镯子缓缓地缩回了原先的大小,仿佛永远也摘不下来似的。 陆离有些紧张:“真的没事吗?” 苏轻鸢抿嘴一笑:“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它有把柄在我手上,轮到它怕我了!” 陆离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心情大好。 苏轻鸢顺势往他胸前一靠,皱眉道:“先前是我高估了她。如今她的底牌越来越少,已经很难再掀起太大的风浪了。” “你是说……念姑姑?”陆离试探着问。 苏轻鸢点了点头,又继续道:“不过咱们要小心秦皎。念姑姑已经盯上了他,偏偏他的野心又大,以后只怕少不得要给咱们添麻烦。” 陆离点了点头,随手把她的手腕抓了过来:“所以,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镯子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苏轻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镯子怎么可能会说话?你不是没睡醒吧?” 陆离有些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了。 苏轻鸢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这只该死的镯子确实是会说话的可是她难道要直接跟陆离说“念姑姑跟明月公主不谋而合,也打算让我跟那个娘娘腔秦皎发生点啥,然后挑拨你们两国打起来,再撺掇西梁来个‘渔翁得利’,最后搅得三国打成一团”? 拜托,她可没做好被陆离的眼神给杀死的准备! 陆离见她实在不想细说,心里也隐隐地猜到了几分。 于是,他的脸色还是不可避免地黑了下来。 苏轻鸢慢慢地转着那只镯子,心里想着她那个专坑女儿的亲娘。 那女人似乎已经不十分在意什么报仇不报仇了。或许,报仇给她带来的乐趣,还不如折磨自己的女儿来得痛快? 要不然,她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呢? 为了让她多跟秦皎见几面,那女人竟想出了这么个鬼主意,用这 ------------ 126.夜袭  第126章 夜袭 深夜,苏轻鸢撑着沉甸甸的眼皮,跟着陆离一起上了城墙。 陆离摘下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冷吗?” 苏轻鸢拽了拽自己的衣裳:“最厚的袄子穿上了,狐裘也披上了,昭君套、观音兜也都戴上了,这会儿你又把披风罩在我身上——你怎么不干脆把被子抱来裹着我呢?” 陆离认真地想了想,叹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苏轻鸢无言以对了。 段然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只差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这个时辰,城内的百姓早已安眠,放眼望去几乎尽是黑暗。寥寥的几点灯光,不知是谁家的儿郎挑灯夜读,还是谁家的妇人在缝补衣裳。 城外却是一片火光的海洋。 那是铁甲军营盘里的篝火,烧得很旺。隔了这么远,仿佛还能听到火星爆开的细微的声响。 营盘周围,有许多铁甲将士在巡逻。火把的队伍蜿蜒如同长龙,长刀铁衣,寒光闪闪。 苏轻鸢看了一阵,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陆离忙揽住她:“怎么了?” 苏轻鸢仰起头,看着他:“外面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夜里这么冷,他们就不想睡个好觉吗?” 陆离拉着她走到城楼之内,扶她坐下:“你更应该关心的是城内的百姓。兵临城下,他们又岂能睡得安稳?” 苏轻鸢闻言不禁恻然。 是啊,为了某些人的野心,有那么多人要拼上性命、牺牲掉天伦之乐、牺牲掉最美好的安眠…… 真是太可恶了! 陆离靠在窗前,冷冷地注视着外面。 半个时辰前,三万护城将士已经潜入了地道。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出城了吧? 宫中的地道一共有六处出口,但其中五处都分别藏在在京城中的某座院子里,只有一处在城墙之外。 香泉山险峻而幽深,适合亡命之徒藏身,也适合——神兵天降。 比如,此刻。 一队巡逻的铁甲将士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一堆篝火莫名其妙地烧着了旁边的帐篷。 一匹战马的尾巴上着了火,撒蹄狂奔,带起的火苗又引燃了一片荒草。 火苗开始蔓延,周围的几座帐篷面临着某种危险。 有士兵惊醒了过来,开始骂骂咧咧。 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有人试图去追那匹发疯的马,没能成功,便放弃了。 那匹马一路狂奔出十五六里地,中间不知撞到了多少帐篷、惊动了多少人。 跳起来大骂的士兵越来越多,因为着火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这个小小的变故终于惊动了铁甲军中的一个千夫长。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向手下人怒吼:“还不快拿下那只畜生!” 士兵立刻冲了上去。 便在这时,营中某地忽然窜起了冲天的火光。 那千夫长愣了一下,脸色大变:“那个方向……快叫人去问问粮草有没有事!” 这时他手下最伶俐的几个小兵已经去追马了,侍从只好从旁边的帐篷里随手拎了一个人出来,吩咐他去打听详情。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士兵喘吁吁地奔了回来:“大人,粮草……粮草被烧了!” 千夫长本已回去睡下,此时听到这一句,猛然跳了起来:“烧了?你怎么才回来说?!” 士兵有些委屈:“属下刚打听到,就回来禀报了……” 那千夫长的脸色已比这夜空还黑了。 果然蠢货误事不浅——军中传递消息,难道都是靠腿吗! 这一来一回,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放火的贼人还能抓到吗? 千夫长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披,冲出帐外厉声嘶吼:“黑旗副营众将士听令——即刻整肃!全力搜捕纵火贼!不得有误!” 各帐篷里的士兵听到动静,稀稀拉拉地钻了出来。 这倒也不能怪铁甲军军纪散漫。毕竟黑旗将士平日里的差事就是打扫打扫战场、埋个灶做个饭什么的。深夜里起身抓贼这么紧张的任务,对他们而言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 幸好,忙乱了一阵子之后,旁边的队伍也已被惊动了起来。 几位千夫长凑到一起一合计,终于意识到问题不简单。 首先,是巡逻的队伍这么久都没有出现。 然后,是本该安眠着的战马忽然受惊。 再然后,是最重要的粮草被烧…… “不好!城里恐怕有动静,要马上报给将军知道!”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 于是,众将士终于警戒起来,一边努力追贼,一边忙着去报给苏翊知道。 而此时此刻,香泉山的另一侧,早已是杀声震天。 城楼上,苏轻鸢站起来,走到陆离的身旁:“等我爹回过神,局势恐怕就要逆转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杀了他们一两万人了,要不要见好就收,让他们撤回来?” 陆离抓住她的手攥在掌中,沉默许久。 “怎么了?”苏轻鸢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 陆离黯然道:“你忘了。地道能出不能进,这些人今夜出去,就没打算再回来。” 苏轻鸢大惊,眼眶立刻湿了。 陆离转过身来,替她擦了擦眼角:“别难过。你陪朕一起看着——看看咱们的人今夜会创造多少奇迹!” 苏轻鸢努力瞪大眼睛看了许久,终于开口,哑声追问:“他们自己知道吗?” “知道的。”陆离低叹。 “三万人……”苏轻鸢垂下头,不忍再看。 陆离咬牙:“朕敢豁出三万人,就要让苏翊付出六万人、九万人的代价!这些年,他一直以为朕软弱可欺,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恐怕以为江山已经唾手可得了!” 苏轻鸢用力挣脱了他的手,缓缓地退到后面去,不忍再看了。 “阿鸢?”陆离回过头。 苏轻鸢坐了下来,只觉胸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她的身心。 头又开始痛了。她这才想起自己的精神尚未复原,今夜实在不该出来的。 陆离快步走了回来,扶住她:“阿鸢,你在生我的气?” 苏轻鸢苦笑:“我生什么气?打仗岂有不死人的,死对手当然比死自己好……” 她知道陆离是对的,她只是有一点难过而已。 要死那么多人啊。 血腥味已经弥漫到城楼上来了。耳边不断地听到喊杀声,以及什么人临死之前绝望的哀嚎。 陆离察觉到苏轻鸢在发抖,忙将两条长凳和一张椅子放到一起,临时搭了一张床扶她躺下:“我不该带你出来的——你稍等一下,等段然办完差事,我就叫他送你回去。” 苏轻鸢缓缓摇头:“我不回去。城外那么多人在厮杀拼命,我怎么可能回宫安眠?你快去看着吧,不用管我。” 陆离略一迟疑,果然还是回到了原先的窗前。 那是城墙上位置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城外双方将士厮杀的场景尽收眼底。 此刻,确实如苏轻鸢所担忧的那样,苏翊已经回过神来,渐渐地摆脱了手忙脚乱的状态。远处的铁甲将士不断来援,仅有三万的护城军渐渐显得势单力孤起来。 但,没有退路的他们,愈战愈勇。 杀!杀!!杀!!! 刀刃的寒光不断地闪现,映着血色,在夜幕之下显得格外可怖。 铁甲将士一批一批地围拢过来,又一批一批地倒下去。 地上的尸体渐渐地堆积了起来,护城军的数量也以看得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苏轻鸢缓缓地站起身,重新回到陆离的身旁,无声地看着。 陆离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别怕。” 苏轻鸢答应了一声,注目看着下方的厮杀:“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偷袭……一定要这样吗?” 陆离低叹:“实在是不得不如此。铁甲军士气很高,若是明后天便攻城,咱们的胜算极小。咱们只有这一种方法可以杀杀他们的锐气,最好把攻城拖延到落云城守军来援的时候——就算不能,至少也要让那老贼知道,夺天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轻鸢静静地听他说完,许久才叹道:“若是今夜便有外援赶到,那该有多好。” 陆离苦笑:“打仗可不能靠侥幸。时间太紧,落云城的人赶不过来的。而且,即使能赶过来,长途跋涉之后也不适合立刻跟人拼杀。不管怎么样,今夜的战局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苏轻鸢看到外面不住地有人试图往城墙上射箭,便顺着他们的箭看到了城墙上的一根高竿。 “那是什么?”看着竿上挂着的几盏灯笼,苏轻鸢大惑不解。 陆离向她解释道:“这是向外面的将士传递消息的。混战之中,将士的进退、聚散和方向都要靠这几盏灯。” 苏轻鸢认真地看着守灯的那几个士兵,每见他们把灯移动一下,她就立刻低下头去看下面的士兵,似乎是对这种神奇的“语言”很感兴趣。 陆离知道她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不打算揭穿她。 今夜的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城墙之下的厮杀,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戏台上刻意夸张的表演,慢得令人心焦。虽然隔着这么远,苏轻鸢仍然想象得出鲜血溅到身上的那种冰凉黏腻的恐惧。 就连满天星斗,似乎也因为这场厮杀而变得暗淡了许多。 苏轻鸢盯着夜空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参宿之中那三颗很亮的星星。 原来,它们已经移到西边去了。 算算时辰,大概已经到了丑时了吧? 城外到底死了多少人,苏轻鸢已不敢问。 这时,陆离却忽然转过身,召来一个士兵,嘱咐了几句。 士兵跑了出去。过了片刻,大司马快步奔了进来,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皇上,城外一切顺利!” 陆离点点头,沉声道:“传令给他们——全力向外突围!” 不错,此时护城军已经陷入了铁甲将士们的重围之中,要想离开,确实只能“突围”了。 大司马皱了皱眉:“现在他们已经杀红了眼,连灯语都不太理会了!” 陆离看着外面,咬牙道:“那就多挂几盏灯,全部指向西南!” 大司马略一思忖,忽然转身,一语不发地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苏轻鸢有些疑惑。 陆离抿了一下唇角:“他当然是认同了朕的决定。” 苏轻鸢心中微动:“你让他们突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不用送死了?” “你不要太乐观,”陆离苦笑,“你看外面的局势就知道,苏翊已经吃了大亏,此刻必定恨透了咱们。这会儿想走,怕没那么容易了。” 苏轻鸢看着陷在铁甲军的海洋之中显得十分渺小的护城军将士,黯然无语。 陆离拥着她,叹道:“朕命他们向西南方向厮杀,骆川应该能明白朕的意思。至于肯不肯遵从命令、能不能逃出去,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骆川?”苏轻鸢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陆离点头:“是这次带兵出城的主将。他在兵部数十年,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次出城,是他自己极力请缨……他的家人都在城中。” 苏轻鸢细品他这句话的意思,黯然许久。 陆离叹道:“这样的良将,朕也实在舍不得他的性命。但愿他能知道朕的用意,带着剩下的人冲出去,接应落云城的援军……”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终于又燃起了希望。 是啊,还有落云城呢!剩下的将士只要逃出铁甲军的重围,迎到落云城的援军——他们可以不必作无谓的牺牲! 这三万人,出城之初如同猛虎下山,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已杀敌无数,个个都配得上“勇士”的称号。只是,此时他们实在已经力竭,再耽搁下去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苏轻鸢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捧在胸前,微闭双目,虔诚地祈祷着。 她从未信过神佛,此时却恨不得为城外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求遍各路神仙。 西南方向的灯笼已经挂起。过了一会儿,重重围困之中的护城将士果然转了方向,改往西南冲杀了。 苏轻鸢睁开眼睛紧张地看着,一刻也不敢走神。 这时,大司马又急冲冲地奔了进来。 陆离忙放开了苏轻鸢的腰。 幸好大司马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是微红着眼圈,沉重地向陆离道:“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陆离点头:“如此已是极限。至于生死如何,且听天命吧。” 大司马的眼角似有泪痕,脸上却闪着兴奋的光:“天命!不管天命如何,咱们这一仗打得实在漂亮!臣和定国公他们粗略估计了一下,到现在为止,老贼的兵将已经倒下了六万有余,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粮草被烧掉了大半!如今冬天已经快过完了,城外百姓家中的存粮绝不会很多,这下子我看老贼还能撑多久哈哈……皇上这招双管齐下实在高妙,那老贼只怕到这会儿还不知道粮草被烧呢!底下指挥救火的都是些不中用的千夫长,能救得过来才怪!” 陆离勉强笑了一下,神色仍然未见轻松:“这么多将士的性命,总算没有白白断送。” 大司马终于热泪盈眶:“不会白费,不会白费的!过了今晚,咱们的劣势应该会扭转一大半!那老贼若是还胆敢攻城,咱们定叫他有来无回!” 苏轻鸢在旁静静地听着,心里既惊诧又感慨。 原来这样的劣势也是可以扭转的。她不知道陆离和他的心腹重臣在这段时日里费了多少心思,但可以想见,那些筹谋必定是十分辛苦的。 她该为他高兴的。 可是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陆离是皇帝,是这朝廷这天下的主心骨,不管多难多累,他都不能说啊。 苏轻鸢忍不住转过了身,怔怔地看着陆离。 “怎么了?”陆离惊问。 苏轻鸢回过神来,慌忙摇头:“没事。” 大司马往后退了两步,小心地道:“太后是深明大义之人,必不会被小是小非所扰。老贼谋逆,断不能容于天下。太后纵有孺慕眷恋之情,也请以天下为重……” 苏轻鸢懂得了他的意思,勉强笑道:“宁卿请放心,哀家还不至于那样糊涂。” 大司马略略思忖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向陆离问了些安顿将士的细节之后便退了下去。 陆离重新走过来扶着苏轻鸢在椅子上坐下,低声问:“刚才看着我做什么?” 苏轻鸢勉强扯了扯唇角:“看你好看。” 陆离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苏轻鸢顺势往他怀里一靠,低声叹道:“我爹真是罪大恶极了……两边都是南越的将士,却要为了他的一己私利而自相残杀……这么多无辜的性命,说到底都是断送在了他的手上!我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自己应该也没有想到会死这么多人。”陆离冷笑。 苏轻鸢细想了想,赞同地点头:“也是。他说不定以为清音池馆晚宴的那一夜就能改朝换代了。” 想到那一夜,她心中又有些揪痛。 那夜的很多事情虽然处理得仓促,她却还是记得苏青鸾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那一刻,她似乎有些理解那个木讷寡言的妹妹了。 青鸾。那丫头一边帮着念姑姑搞小动作害她,一边帮着父亲往水榭之中放毒——这样慌不择路,应该是非常害怕自己成为一颗弃子吧。 可惜的是,那么多的努力,最终还是付诸东流了。 谋大事者,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念姑姑是如此,父亲自然更是这样。 今夜的城墙外,血流成河啊…… 苏轻鸢定睛看向外面,很快就找到了仍在拼命冲杀的护城将士。 西南方向,竟然已经快要出现缺口了。 苏轻鸢惊喜地叫了起来:“快要成功了!他们能出去!” 陆离点了点头,面上却未见喜色。 苏轻鸢的笑容也很快淡了下去。 确实快要冲出去了,可是人数少了那么多! 现在还剩多少人呢?六千?五千? 他们手中的长刀还在不断地挥动着,却已经极少能一刀将敌人砍倒。 是长刀卷刃了,还是将士们已经力竭?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有心无力的滋味,实在难熬。 苏轻鸢仰头看看陆离,却见他的眉心比刚才拧得更紧了。 苏轻鸢有些紧张:“你又发现什么了?” 陆离迟疑许久,终于哑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突围得太容易了?” 苏轻鸢立刻摇头:“怎么会容易呢?这么久才冲出这么几步路!你是从哪里看出‘容易’的?” 陆离盯着外面,许久不语。 细看铁甲将士的阵型,似乎也不像是刻意放水的样子。可是已经力竭了的护城军也分明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锋锐,怎么会这样容易地突围出去呢? 他正这样思忖着的时候,剩下的护城将士终于杀出了一道豁口,忽然加快速度猛冲了出去。 那个位置离城墙已经很远,一个个士兵看上去只有蚂蚁那么大。若非一直有火把照着,在城墙上根本什么都不会看见。 这样远的距离,将士们身上穿的服色自然也是看不出来的,瞧着都是一样的浓黑,偶尔会有一两点亮光反射过来,那多半是铠甲上的护心镜被火光照亮了。 “会不会有诈?”陆离这样问自己。 但他随后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这样仓促的时间,苏翊是不可能来得及谋划一场骗局的。 何况他也看不出这场骗局的目的何在。 要知道,这三万护城将士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有谁会设一场骗局给死人看? 陆离渐渐地放下了心,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拳。 这时,苏轻鸢已在旁边欢喜雀跃很久了。 她流着泪,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出去了,活下来了!出去了……” 陆离攥住她的手,同样喜极而泣:“是,他们活下来了——咱们的勇士们活下来了!” 城外的围困与冲杀已经变成了追逃。护城将士不再恋战,开始拼尽全力向西南方向狂奔。 苏轻鸢几乎忍不住要为他们呐喊助威。 陆离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天就要亮了,咱们回家。” “喂,还没看完呢!”苏轻鸢急了。 陆离微笑:“不用看了。再等几天,落云城援军到来的时候,就是咱们的勇士们凯旋的日子。” ------------ 127.世子爷钻狗洞  第127章 世子爷钻狗洞 回宫之后,已是上早朝的时辰了。陆离决定还是要到朝乾殿去一趟。 苏轻鸢做戏做全套,也跟着去了,却叫人在殿中设了一架屏风,躲在屏后呼呼大睡。 正午之前,战报传来。 铁甲军死伤七万有余,粮草烧毁六成以上,军心大乱;出城偷袭的三万护城军几乎覆灭,主将骆川率领仅剩的三千余人杀出重围,投奔落云城去了。 陆离听罢黯然许久,终于叹道:“差强人意。” 定国公捋着胡须笑道:“敌强我弱,如此战绩已是十分难得了。可惜这种趁夜偷袭的事不能常做,否则咱们隔三差五唱上这么一出,苏翊那老小子的喽啰们迟早让咱们给割干净了!” 大学士卢阁老咳了一声,笑道:“君子以‘仁’治天下,定国公好歹也是世代的诗礼世家,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 陆离见这两个老家伙故意逗趣,也只好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于是群臣终于放了心,可以大胆地开始庆祝了。 连续多日紧张压抑的气氛终于舒缓了许多,朝堂上第一次响起了畅快的笑声。 睡梦中的苏轻鸢被笑声惊醒,忙招手叫来了小路子,低声询问。 小路子把战报简略地说给她听了。苏轻鸢悲喜交加,立刻抬头看向陆离。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陆离站起身,笑道:“看样子老贼今日不会有心情攻城了。众卿连日辛苦,且回去歇着吧!” 小路子亮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 陆离立刻快步走过来扶起苏轻鸢,微笑:“母后辛苦了,儿臣扶您回宫歇息。” *** 城外。 血腥味浓得呛鼻子。 苏翊站在一辆断了车辕的战车上,看着眼前横尸遍野的场景,听着那些来不及治疗的伤兵哼哼唧唧的叫苦声,气得挥剑乱砍,铁青的脸上充了血,成了骇人的黑紫色。 手下的一众将领们远远地跟着,谁也不敢上前来劝,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成了他的出气筒。 可是这样躲下去是没有用的。 苏翊抬起手臂,剑尖一指:“都滚过来!怕老夫吃了你们不成?” 众将没法子,只得拖着打哆嗦的腿,慢吞吞地蹭了过来。 苏翊咬着牙,恶狠狠地环视了一圈:“你们每天都跟老夫说防守严密、万无一失——这就是你们的‘万无一失’?” 一个参将小心翼翼地道:“将军息怒,这实在不是我们疏忽……我们夜里的巡查是没有问题的,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会凭空冒出来……” 话未说完,苏翊的剑已经挥了过去:“‘不是疏忽’?四队巡夜将士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粮草快要烧干净了你们才发现,手下将士死了一两万了你们才从帐篷里爬起来——这样还不算‘疏忽’,究竟什么样才叫‘疏忽’!” 那参将侥幸躲过了这一剑,跪在地上不敢再说。 苏翊气得跳脚:“所以,你们至今还不知道那帮狗崽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 众将领一个个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去,谁也不敢吱声。 没错,他们不知道。 一开始他们本能地以为是城墙上缒下来的,可是细细查问了一番之后,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否定了。 巡守的将士们一直重点盯着的地方就是城墙,这么多人缒城而下,他们不可能看不到的。 若说是别处的勤王之师来援,似乎也不可能,毕竟军中的斥候也不是吃白饭的。更何况他们已经仔细辨认过那些士兵的服色,确认是城中的护城军无疑。 难道真有神兵天降? ——这是军中悄然流传开来的一个传言。有人说,将军起兵造反,神佛不佑,所以降下天兵天将来施以惩戒。 有些将领已经信了,却不敢说出口,只是心里悄悄地打起了退堂鼓。 最后,还是一个跟了苏翊几十年的老军师捋了捋胡子:“粮草被烧和狗崽子们偷袭差不多是同一个时辰发生的,很可能是同一批人所为。出事的地点恰巧在香泉山两侧,会不会……” 苏翊目光微凝:“香泉山?” 立刻有人提出了异议:“可是香泉山只是一座小山头,藏个三五千人或许能成,这三万将士怎么可能藏在那里头……何况咱们起兵围城已经这么多天,那三万人怎么可能在山里藏那么久……” 苏翊忽然重重地在车轼上拍了一把,厉声吼道:“即刻派人去香泉山,一寸一寸地搜!连老鼠窟窿都不要放过!” 众将不敢违令,轰然应着,各自趁机溜走了。 老军师捋着胡须沉吟道:“若说山中藏了三万将士,几乎没有这个可能。但那山中若有洞口——” “哼,狗崽子居然还跟老夫玩这招!等老夫挖出他的洞口,定将他掏出来剖心挖肝,给弟兄们下酒!”苏翊气得胡须乱颤。 “一定能找到的。”老军师捋着胡须,一脸笃定。 这时,忽然有一士兵从远处飞奔而来:“将军,刚刚抓到一名奸细,吵着要见将军,说是来给您送信的!” 苏翊冷哼:“哪个奸细临死之前不说是来送信的?杀了就是!” 小兵迟疑着:“可是……那奸细自称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还说跟咱家……跟咱家四小姐交情匪浅……” 苏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是程家那小子?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既然是他,可得好好‘款待’一番——叫他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如何?” 军师没有反对。 小兵答应着正要走,忽见苏清嘉从远处跑了过来:“父亲,父亲三思啊!” “你来干什么?”苏翊看见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苏清嘉慌忙跪下,拽着苏翊的衣角急道:“父亲,程昱是定国公的爱子,他若是死在了咱们手上,定国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的名气那么大,咱们犯不着……” “哼!”苏翊抬脚把人踹到了一旁,“假设今日老夫不杀程昱,定国公那老东西就能跟我一心吗?” 苏清嘉被这一脚踹出老远,却很快又爬了回来,依旧跪着:“父亲所言甚是,只是……只是就算要杀,父亲也该先听听他想说什么!程世子不是鲁莽之人,他特地出城到咱们军中来,说不定真的有要事相告!万一是四妹有话托他传给咱们,咱们却没有听到,那岂不是误了大事!” 苏翊再次甩开苏清嘉的手,冷笑:“哼,四妹?你还认那个狼心狗肺的贱婢是你的‘四妹’?你的亲妹妹死在她的手里,你倒转眼就忘了个干净!” 这一次,苏清嘉被踹出了两个跟头,摔在一个士兵的尸身上,沾了一身的血。 他挣扎着爬起来,还在继续求情:“父亲,四妹也是儿子的亲妹妹啊!她一向最疼青鸾的,那件事肯定跟她没关系……” “够了!”苏翊被他吵得头昏脑涨,肺都险些气炸了。 有这么个无才无能只会啰里吧嗦的儿子,是苏将军一生最大的不幸。每每看到苏清嘉,他就觉得心里憋屈得慌,比打了败仗还难受。 但苏翊终于还是决定先去见一见程昱。 苏清嘉得知他的决定,喜得连连磕头,称颂不已。 苏翊的心里并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更生气了。 回到中军帐,他终于见到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程昱。 瞧见死对头的儿子露出一副落魄相,苏翊的心情好了许多;但是转头一看自己的儿子一身血污胡子拉碴的模样,他刚刚冒芽的好心情又蔫了下去。 苏翊往中央的虎皮大椅上一坐,“呵呵”地笑了两声:“这不是程家公子吗?怎么绑上了?” 程昱抬起头来,从容微笑:“苏世伯这里的规矩,来客都是要绑一绑的,做侄儿的岂敢破例?” “哟,这倒是我做长辈的不是了?嘉儿,快给程世子松了绑吧!”苏翊皮笑肉不笑地道。 苏清嘉忙上前去替程昱松了绑,一句话也没敢说就退了下去。 程昱得了自由,活动了一下手臂,拱手向苏翊道了谢。 苏翊皱了皱眉头,沉下脸来:“明人不说暗话,程贤侄就直说吧——陆离那小子派你出来求见老夫,意欲何为?昨夜他送了老夫这么大的一份礼,是向老夫讨回礼来了吗?你大可回去告诉他,三日之内回礼必定送到!” 程昱眨眨眼睛,一脸无辜:“苏世伯这话,侄儿不明白!什么‘大礼’、‘回礼’的,是新年贺礼吗?世伯若是要向皇上献礼,侄儿不敢替您转告,还请世伯您自己写一份礼单,交给守城的将士们送进去……” “你怎么就‘不敢转告’了?莫非那小兔崽子连老夫的‘回礼’都不敢收?”苏翊攥着椅子的扶手,臂上青筋暴露。 程昱扯了扯自己灰扑扑的衣裳,苦着脸道:“世伯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侄儿可不是受皇上派遣出城来见您的!您见过哪个天子使臣不走大门,偏要钻狗洞出城的……” “嗯?”苏翊疑惑了。 难怪麾下士兵没提城门的事,合着这小子不是从城门出来的? 钻狗洞? “士可杀而不可辱”的圣人门生、诗礼传家的定国公府,世子爷钻狗洞出城? 有意思。 程昱的脸色红得像要滴血,显然“钻狗洞”这件事在他是一个不小的耻辱。 “世伯……”程昱红着脸,讷讷开口。 “说吧。”苏翊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程昱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颤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老夫懒得看那小畜生的字,你念给老夫听吧。”苏翊一脸不屑。 程昱的神情有些尴尬:“苏世伯,这恐怕是您的家书,侄儿不便展看。” “家书?是那个小贱婢派你来的?”苏翊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分。 程昱迟疑着,很为难地摇了摇头:“不是太后娘娘派侄儿来的,当然更不是皇上——不过侄儿窃以为,若是他两位知道了,应当也会赞同的。” “既然他二人会赞同,程世兄又何必钻狗洞出来?”一旁的苏清嘉忍不住插言道。 苏翊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们蛇鼠一窝,没一个是好东西!你还是痛痛快快地把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说出来吧!” 程昱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怒色:“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侄儿仰慕太后多年,自认发乎情止乎礼,问心无愧,倒也不怕说出来!听闻太后在新年晚宴上受伤卧病,皇上又不许外人探望,我只能求了宫中的嬷嬷们,悄悄进去看一眼……” “哦——”苏翊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 程昱脸上一红,又解释道:“就算侄儿曾有非分之想,如今也已时过境迁——总之,见太后精神尚好,我便退了出来……” 苏清嘉又忍不住插言追问:“四妹伤了哪儿?你说她‘精神尚好’,莫非还不能起身?” 程昱忙解释道:“宫里传说是被巫女所伤,但芳华宫的奴才悄悄地跟我说,是淑嫔娘娘中了巫术,太后强行替她破解,精神损耗过重,以致头痛昏厥……” “巫术?”苏翊的脸色终于变了。 程昱微微一笑:鱼上钩了。 他说了那么一堆废话、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总算没有白费! 奇怪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苏翊咳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追问道:“你说‘巫术’是怎么回事?那小贱……鸢儿懂巫术?老夫怎么不知道?” 程昱迟疑着,似乎不太想说。 苏清嘉在一旁急了:“这里并没有外人,四妹是我们的骨肉至亲,程世兄难道还要防备我们吗?” 程昱似乎被他说服了,喟然叹道:“太后原本嘱咐过我,不许同任何人说起的。只是这件事,侄儿觉得世伯有资格知道——苏伯母在宫中,如今常与太后见面。太后的巫术,正是苏伯母亲自教的。” 苏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失声道:“妙儿还在宫里?不,不对,宫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我都搜过的……她不可能还在!当年未央宫的火烧得那么大,她怎么可能幸存……” 程昱仍然跪在地上,低着头,并没有打算反驳他这句话。 苏翊快步走过去,拎着程昱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鸢儿怎么会跟你说起这些?你又怎么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你见过那个人?她是什么样子?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程昱站稳了身形,平静地道:“世伯忘了,侄儿年幼时见过苏伯母的。如今宫中的念姑姑,形貌举止同侄儿记忆中的苏伯母一模一样,只是略清瘦了些——她还记得侄儿当年到苏府拜寿,同二世兄争一只锦鸡的往事呢!” “我和你争过锦鸡?”苏清嘉一脸疑惑。 苏翊却忽然转过身去,悄悄地攥紧了双拳。 程昱笑得有些尴尬:“其实我也不记得,是苏伯母说笑的时候提起来,说是我手腕上的这一点伤疤,是当年同二世兄争闹的时候被锦鸡抓的。” 苏清嘉低头细看,果见程昱的右手腕上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疤痕。 那样久远的事,三四岁的小孩子如何会记得?那时苏轻鸢尚未出世;定国公当时不在京城,即使回来也不太可能关心这种小事;当时的定国公夫人又早已离世——除了当时东道主苏府的女主人,还有谁会记得寻常小儿争闹的往事? 更重要的是,苏夫人是巫女这件事关系重大,即便是作为亲生女儿的苏轻鸢,原本也是不知情的,外人又如何会知道? 苏翊回过头来,神色依然平静:“那个女人当真自称是鸢儿的母亲?” 程昱笑道:“正是。太后私下里与她母女相称,十分亲昵。” “把书信拿过来吧。”苏翊伸出了手。 程昱如梦方醒,忙弯腰将刚才掉到地上的书信捡了起来,双手奉上:“这封信是苏伯母瞒着太后偷偷交给我的,她还特地嘱咐了不许给太后和皇上知道——所以侄儿才只好从狗洞溜出来见您。” 苏翊盯着信封上的几个字看了许久,双手有些发颤,一时竟没能撕开。 他只好掩饰地抬起头来,问:“这是妙儿亲笔写的?” 程昱点了点头:“是苏伯母写的。” 苏翊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巫族与世隔绝,除了几位博学的大巫师外,普通人原本不通中原文字。当年是他手把手教会了夫人认字,可惜夫人对中原的毛笔实在无能为力,每次写出来的字都是东一团西一块的,绝无雷同。 好看的字都是相似的,丑的字却各有各的丑。苏夫人林妙儿的这一笔烂字,天底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模仿得来。 十五年……不,已经是第十六个年头了,苏翊万万没想到,自己今生还有见到这笔烂字的机会。 拿着这封书信,苏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程昱轻手轻脚地走到苏清嘉的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苏清嘉如梦方醒,忙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帐外,程昱低声道:“二世兄,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被皇上知道,更不能被家父知道,所以……” 苏清嘉摇头笑道:“程世兄总该同我父亲道个别,由他老人家安排专人送到城门口才行。” 程昱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不可能从城门回去的,家父正带着一帮文臣陪着一起守城呢!且不说他们会不会给我开城门,就算开了——说不定回头又给我定一个通敌之罪,大义灭亲把我给砍了!” 苏清嘉打了个寒颤,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所以,你还是钻狗洞回去?”苏清嘉一脸同情地问。 程昱点了点头,一副慷慨赴死似的悲壮神情。 苏清嘉仍有些犹豫:“可是,我父亲或许会写回信!” 程昱笑了:“二世兄这话可就不对了。有什么回书能比替她打下一座江山更令女子心颤?苏伯母明说过不要回信,就算是回了,她也不会看的。” 苏清嘉大惊:“她……母亲她支持父亲造反?可是四妹和皇上……” 程昱笑吟吟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世兄,你秉性纯良,可惜脑子不太够用。” “喂!”苏清嘉有些不太乐意了。 程昱不肯再多说,七转八绕地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拨开草丛,果然找到了一个狗洞。 然后,一向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程世子,竟然当着苏清嘉的面趴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进去。 苏清嘉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洞中传来一声笑语:“二世兄,回去吧,苏世伯这会儿应该很需要你陪着!” 苏清嘉没来得及追问,便看见狗洞里面慢慢地滚出一块石头来。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最后灌进泥水,狗洞堵上了。 苏清嘉揣着满肚子疑问回到大帐,却见外面守着的亲兵个个面色惊恐,不住地向他摆手打眼色。 苏清嘉是不会懂得什么眼色不眼色的。 他快步走了进去:“父亲……” “滚!”一把椅子迎面飞来。 苏清嘉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椅子,却最终没有躲过紧随而来的一只茶壶。 “父亲,怎么了啊?”苏清嘉抱着被茶壶砸得生疼的肩膀,委屈地问。 “滚!”苏翊还是那一个字。 苏清嘉是个孝子。父亲大怒之际,他是不会丢下不管的。 所以他努力地爬了起来,膝行向前:“父亲息怒……” “老夫叫你滚!”苏翊的脸色红得发紫,吼得嗓子都哑了,最后那个“滚”字根本没有吼出任何气势。 急怒之下,他胸中郁气更重,一时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苏清嘉吓坏了,忙起身奔了过去:“父亲!” “滚!滚啊!”苏翊仍然重复着那一个字,随后又拼命按住胸口,连吐了两口血出来。 苏清嘉正惶惑无措,却听见父亲无力地低吼道:“你还不滚,是在这儿等着杀我吗?” 苏清嘉终于不敢再犯他之怒,只得迟疑着放开了手。 桌上的那一纸书信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苏清嘉大着胆子瞥了两眼,脸色立刻就白了。 “十六年前,妾曾亲见阮氏私通家仆,诸子女是否郎君亲生血脉,殊费思量也。” “妾居宫中,与昭帝朝夕缠绵逾月,恩爱已深。十五年来思之念之,情思弥笃,只恨相逢太晚也。” “郎君平生,为人臣不能忠诚侍主,为人子不能恪守家训,为人夫不能与妻同心,为人父不能慈爱祜持。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慈之辈,何必生于世间耶?” “城破之日,妾当携爱女自尽于两军阵前,以谢天下。郎君,郎君,今生今世,恩义绝矣!” …… 苏清嘉还想再看,苏翊已经飞起一脚,狠狠地将他踹了出去。 大帐之内,传来苏翊嘶哑的怒吼:“我找了你十五年、念了你十五年!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这十五年藏在宫里,是为了缅怀那个王八蛋!他不过才睡了你一个月,凭什么咳,咳咳……” 他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忽然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你要带着我的女儿自尽?那好,老夫偏要破了这城,偏要你死给我看!我倒要看看,鸢儿肯不肯陪你去死!” 苏清嘉挣扎着站起身来,把旁边探头探脑的亲兵们都撵了下去。 帐中忽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呜咽。不可一世的苏将军竟靠着桌案,泣不成声:“我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战死沙场,剩下的这个又懦弱无能……他哪里都不像我,模样不像,性情更不像——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儿子!阮氏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他怎么敢!” “父亲……”苏清嘉吓得腿都软了。 却听里面的苏翊边咳边哭,令人心酸:“我已经年过半百,膝下只剩了嘉儿一个孩子!他若不是我的儿子,我打下这江山又有什么用……” ------------ 128.纸老虎与真老虎  您。” 苏翊盯着信封上的几个字看了许久,双手有些发颤,一时竟没能撕开。 他只好掩饰地抬起头来,问:“这是妙儿亲笔写的?” 程昱点了点头:“是苏伯母写的。” 苏翊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巫族与世隔绝,除了几位博学的大巫师外,普通人原本不通中原文字。当年是他手把手教会了夫人认字,可惜夫人对中原的毛笔实在无能为力,每次写出来的字都是东一团西一块的,绝无雷同。 好看的字都是相似的,丑的字却各有各的丑。苏夫人林妙儿的这一笔烂字,天底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模仿得来。 十五年……不,已经是第十六个年头了,苏翊万万没想到,自己今生还有见到这笔烂字的机会。 拿着这封书信,苏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程昱轻手轻脚地走到苏清嘉的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苏清嘉如梦方醒,忙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帐外,程昱低声道:“二世兄,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被皇上知道,更不能被家父知道,所以……” 苏清嘉摇头笑道:“程世兄总该同我父亲道个别,由他老人家安排专人送到城门口才行。” 程昱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不可能从城门回去的,家父正带着一帮文臣陪着一起守城呢!且不说他们会不会给我开城门,就算开了说不定回头又给我定一个通敌之罪,大义灭亲把我给砍了!” 苏清嘉打了个寒颤,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所以,你还是钻狗洞回去?”苏清嘉一脸同情地问。 程昱点了点头,一副慷慨赴死似的悲壮神情。 苏清嘉仍有些犹豫:“可是,我父亲或许会写回信!” 程昱笑了:“二世兄这话可就不对了。有什么回书能比替她打下一座江山更令女子心颤?苏伯母明说过不要回信,就算是回了,她也不会看的。” 苏清嘉大惊:“她……母亲她支持父亲造反?可是四妹和皇上……” 程昱笑吟吟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世兄,你秉xìng纯良,可惜脑子不太够用。” “喂!”苏清嘉有些不太乐意了。 程昱不肯再多说,七转八绕地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拨开草丛,果然找到了一个狗洞。 然后,一向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程世子,竟然当着苏清嘉的面趴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进去。 苏清嘉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洞中传来一声笑语:“二世兄,回去吧,苏世伯这会儿应该很需要你陪着!” 苏清嘉没来得及追问,便看见狗洞里面慢慢地滚出一块石头来。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最后灌进泥水,狗洞堵上了。 苏清嘉揣着满肚子疑问回到大帐,却见外面守着的亲兵个个面色惊恐,不住地向他摆手打眼色。 苏清嘉是不会懂得什么眼色不眼色的。 他快步走了进去:“父亲……” “滚!”一把椅子迎面飞来。 苏清嘉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椅子,却最终没有躲过紧随而来的一只茶壶。 “父亲,怎么了啊?”苏清嘉抱着被茶壶砸得生疼的肩膀,委屈地问。 “滚!”苏翊还是那一个字。 苏清嘉是个孝子。父亲大怒之际,他是不会丢下不管的。 所以他努力地爬了起来,膝行向前:“父亲息怒……” “老夫叫你滚!”苏翊的脸色红得发紫,吼得嗓子都哑了,最后那个“滚”字根本没有吼出任何气势。 急怒之下,他胸中郁气更重,一时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苏清嘉吓坏了,忙起身奔了过去:“父亲!” “滚!滚啊!”苏翊仍然重复着那一个字,随后又拼命按住胸口,连吐了两口血出来。 苏清嘉正惶惑无措,却听见父亲无力地低吼道:“你还不滚,是在这儿等着杀我吗?” 苏清嘉终于不敢再犯他之怒,只得迟疑着放开了手。 桌上的那一纸书信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苏清嘉大着胆子瞥了两眼,脸色立刻就白了。 “十六年前,妾曾亲见阮氏私通家仆,诸子女是否郎君亲生血脉,殊费思量也。” “妾居宫中,与昭帝朝夕缠绵逾月,恩爱已深。十五年来思之念之,情思弥笃,只恨相逢太晚也。” “郎君平生,为人臣不能忠诚侍主,为人子不能恪守家训,为人夫不能与妻同心,为人父不能慈爱祜持。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慈之辈,何必生于世间耶?” “城破之日,妾当携爱女自尽于两军阵前,以谢天下。郎君,郎君,今生今世,恩义绝矣!” …… 苏清嘉还想再看,苏翊已经飞起一脚,狠狠地将他踹了出去。 大帐之内,传来苏翊嘶哑的怒吼:“我找了你十五年、念了你十五年!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这十五年藏在宫里,是为了缅怀那个王八蛋!他不过才睡了你一个月,凭什么咳,咳咳……” 他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忽然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你要带着我的女儿自尽?那好,老夫偏要破了这城,偏要你死给我看!我倒要看看,鸢儿肯不肯陪你去死!” 苏清嘉挣扎着站起身来,把旁边探头探脑的亲兵们都撵了下去。 帐中忽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呜咽。不可一世的苏将军竟靠着桌案,泣不成声:“我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战死沙场,剩下的这个又懦弱无能……他哪里都不像我,模样不像,xìng情更不像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儿子!阮氏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他怎么敢!” “父亲……”苏清嘉吓得腿都软了。 却听里面的苏翊边咳边哭,令人心酸:“我已经年过半百,膝下只剩了嘉儿一个孩子!他若不是我的儿子,我打下这江山又有什么用……” 第128章 纸老虎与真老虎 傍晚,苏轻鸢睡醒。 睁眼看见陆离在身边躺着,她立刻坐了起来:“你怎么还在?你就不怕……” 陆离抱住她的肩膀,轻笑:“宫里有地道,你忘了?” 苏轻鸢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 她讨厌地道,但是有些时候却又不得不承认,那玩意儿还挺好用。 比如偷鸡摸狗的时候。 苏轻鸢换上笑容,一头扎进陆离的怀里。 陆离大喜,立刻翻身将她放倒,凑了过来。 这时,小路子的声音在外面禀道:“皇上,养居殿传来消息,程世子已经平安回来了。” “他说什么?”陆离没好气地问。 小路子知道自己开口得不是时候,忙言简意赅地道:“程世子说‘幸不辱命’。” “知道了,滚吧!”陆离冷声道。 不用他吩咐,小路子早“滚”了。 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不善:“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苏轻鸢“嗤”地笑了。 陆离俯下身来,脸颊轻轻地蹭着她的肩头,笑得眯了眼睛。 苏轻鸢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笑问:“今日真的不忙?” 陆离把目标转移到了她的胸前,含混不清地道:“别说那些扫兴的话。” “陆离,我饿了。”苏轻鸢坚持把“扫兴”进行到底。 陆离一听“饿了”,立刻两眼放光。 然后,他就听到了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幻想破灭,瞬间拉回现实。 陆离无奈地坐起身:“朕马上叫他们传膳。” 苏轻鸢勾着他的脖子,也被他带着坐了起来,顺势在他腮边啄了一下。 陆离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眼睛都弯了起来。 苏轻鸢靠在他背上,笑问:“你猜,这会儿我爹的脸上会是什么颜色?” 陆离笑道:“八成要吐血三升,一病不起。” “不至于吧?”苏轻鸢不信。 陆离回头捏捏她的鼻尖,笑得有些无奈:“生女如你,应该是苏将军一生最大的不幸了。” 苏轻鸢觉得有些委屈,嘟起了嘴。 陆离帮她披起衣裳,顺手抓起她的手腕看了一眼,笑道:“这只破镯子还算有几分用途,我竟没想到,它还会帮你模仿念姑姑的笔迹。” 苏轻鸢甩了甩手腕,不屑地道:“它恐怕也就只有这一点点用途了。我想打听点别的,它总是一问三不知我看差不多是时候可以扔了!” 话音未落,她的头忽然又痛了起来。 陆离忙扶住她,苦笑:“自讨苦吃!” 苏轻鸢抬起手腕,恶狠狠地瞪着那只镯子:“原来我头痛是你搞的鬼?” 腕上的镯子忽然收紧了一下,疼得苏轻鸢龇牙咧嘴。 没办法,她只得妥协:“好了好了,我假装相信是你在帮我恢复精神就是了破镯子!” 那镯子又剧烈地收紧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放松了。 随后,苏轻鸢的头也不疼了,耳朵里也不响了。 所以,这破玩意儿还真的挺有用? 腕上的镯子微温,传来一种类似于“得意”的情绪。 苏轻鸢怔了一下,忽然脸色微变。 “怎么了?”陆离忙问。 苏轻鸢敲着那只镯子,黑着脸问:“这玩意儿是活的,那岂不是……我做什么它都知道?” 陆离点了点头。 “那……”苏轻鸢的脸色黑了。 陆离忽然大笑,拥着她压在了枕上:“你放心,这破镯子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咱们就把它扔到太监们用的马桶里去!” 银镯子十分委屈,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缩成指环那么大,却又不敢。 它这是碰上了什么主人嘛!每天变着法子虐待它还不算,居然连她的男人都可以随便欺负它! 作为巫族的传世之宝,它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苏轻鸢察觉到镯子的小怨念,忍不住笑了。 笑完了,她才发现陆离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眼中意味莫名。 “怎么了?”苏轻鸢有些慌。 她知道自己最近吃得有点多,但是……不至于走样到让他连看都不爱看了吧? 陆离低下头来,鼻尖几乎顶着了苏轻鸢的脸:“阿鸢,你刚才……是在担心这只镯子看到什么?” 苏轻鸢脱口而出:“我当然是怕它盯着咱们……” 话说一半,她慌忙闭紧嘴巴,脸红了。 陆离大笑:“怎么不说了?” 苏轻鸢重重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说什么说!” 陆离低头咬住她的耳朵,笑得意味深长:“所以,你这颗小脑袋里,是不是也常常惦记着某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好事?” “没有!”苏轻鸢咬牙。 陆离“呵呵”地笑出了声:“真的没有?那今晚算了?” “好啊好啊!以后都‘算了’才好呢!”苏轻鸢立刻拍手表示赞成。 陆离的脸垮了下来:“阿鸢,我说着玩的,不能当真!” 窗外,淡月的声音响了起来:“菜都凉了,到底要不要现在送进来?” “要!当然要!”苏轻鸢立刻坐直了身子,找到衣裳披了起来,动作迅捷无比。 陆离跟着起身,笑了:“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再抵赖了!” “我说什么了?”苏轻鸢转过身。 陆离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刚刚说‘当然要’啊!别着急,咱们先吃点东西,然后才有力气……” “有力气你个鬼!”苏轻鸢拽下他的袍子,在他肩上狠狠地啃了一口。 陆离疼得吸了一口气,随后却又露出了笑容:“这么猴急?可是丫头们已经进来了……” 苏轻鸢差点被他给气zhà了。 尤其是听到外面几个小宫女“嗤嗤”的笑声之后,她越发面红耳赤,连胸口都有些发闷了。 陆离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把她抱起来,送到了桌前。 苏轻鸢见了吃的,就忘了生气,立刻坐下来大快朵颐。 陆离看见小路子蹭了进来,便皱起眉头问:“又有什么事?” 小路子忙咧开嘴角,小心翼翼地笑着:“程世子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城外尸横遍野,战车和投石机什么的都损失了不少,近几天应该不太可能攻城了。” “程昱还懂这个呢?”苏轻鸢从一桌饭菜中间抬起头来,惊喜地问。 陆离刚刚绽开一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吃你的饭!” “哦。”苏轻鸢扯了扯唇角。 小路子迟疑了一下,又小心地道:“奴才刚刚听见毓秀宫的人说,贵妃娘娘病了。太医今儿早上过去的,到这会儿还没出来,不知怎的一直没有报给皇上知道。” 陆离皱了皱眉:“想是静敏知道朕忙,不肯打扰吧。” “皇上,这可不像是贵妃娘娘的xìng情啊!”小路子提醒道。 陆离抬起了头。 苏轻鸢却连头也没抬:“事有反常必为妖,这病来得蹊跷。” “你怀疑……”陆离皱了皱眉。 苏轻鸢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静敏身边的那个宫女还在吧?” 小路子忙道:“大鱼还没抓着,为免打草惊蛇,就没动她。”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这就难怪了。依我看,‘大鱼’多半又去了她那里。” “那要不要现在就抓?”小路子立刻紧张起来。 陆离摇头:“静敏的病一定是她搞的鬼。若是此刻抓了她,恐怕对静敏不利。” “确实。”苏轻鸢冷然一笑。 若是此时贸然抓了念姑姑,确实有可能会对静敏郡主不利。 可是,如果不抓,焉知以后不会再生出新的风浪来? 念姑姑最喜欢坑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某人只知道担心对静敏郡主不利,难道旁人就不需要管了吗? 苏轻鸢觉得这满桌的佳肴再也咽不下去了。 落霞一向敏锐,此时见苏轻鸢脸色不善,忙向陆离提醒道:“话虽然这样说,可也不能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万一念姑姑再生出什么dú计来,焉知不会伤 ------------ 129.北燕搞点小事情  第129章 北燕搞点小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苏翊似乎是病了,又或者是在重整旗鼓调动士气;朝廷这一边乐得拖延时间等待各地的援军。于是双方谁也没有再招惹谁,相安无事。 段然得了陆离的命令,往宫里跑得更勤了,一天到晚拉着和靖公主吃喝玩乐,几乎把京城逛了个遍,偏不肯放她回驿馆去。 如此过了四五天,和靖公主始终觉得心里不安,好说歹说求着段然同去走一趟,于是二人甩开陆离派来的侍卫,悄悄地回了北燕驿馆。 这一回去,不得了了。 原来,秦皎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议事厅里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看上去至少有几天没人来过了。 段然拉着和靖公主闯进使臣们的房间找了一圈,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找到。 驿馆之中只有丫鬟、小厮,以及负责路上保卫安全的那两千武士。 “三皇子呢?”和靖公主抓住一个小厮的肩膀,厉声喝问。 小厮连连摇头,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三皇子殿下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过了。 丫鬟和武士们就更加不知道了。 段然再也顾不得理会和靖公主,忙跑到各偏院里去问那些属国来的使臣,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毫无新意的“不知道”。 于是,段然只好火急火燎地冲进朝堂,把消息报给了正在同群臣议事的陆离。 北燕三皇子失踪,满朝哗然。就连躲在屏风后面补眠的苏轻鸢也惊诧地坐了起来。 陆离沉吟片刻,咬牙道:“照你这么说,恐怕人已经走了几天了。” 竟是他疏忽了。他一直以为驿馆的守卫还算森严,何况对方有两千武士,这么大的阵容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 谁知对方竟会玩一招“金蝉脱壳”,不但丢下了两千武士,就连亲妹妹也丢在南越不管了! “去把和靖公主带过来!”陆离沉声道。 话音刚落,和靖公主已闯到了殿上:“皇上不必派人去抓,我已经来了!” 段然回过头来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和靖公主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使团离京之事,和靖并不知情。但和靖既然是北燕公主,自然要为北燕使团负责。使团不告而别,失礼之甚,和靖愿担刑责,绝无怨言。” “你不要乱说话……”段然跺着脚斥道。 和靖公主仰起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 程昱站了出来,急道:“使团离京事小,背后的隐情却事关重大!如今反贼围城,水泄不通,各大城门早已多日不放人进出,使团到底如何出城?即使丢下了随从和武士,他们一行也总有一二十人,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出去!” 定国公立刻接道:“即便使团之中有奇人异士能够潜逃出城,也断不可能逃得过老贼手下的将士,除非——” “除非使团早已与老贼勾结,里应外合潜逃出城!若是那样,等使团回国,南越的处境恐怕就危险了!”群臣陆续想明白了这一点,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至此,和靖公主终于意识到事情比她原本想象的更加严重,一时吓得呆了。 陆离抬头向段然道:“你先陪公主出去散散心吧。和靖公主乍离了亲人,心里必定伤感,你多照料她些,不要只顾自己瞎闹。” 段然忙答应着,拉着和靖公主退了下去。 薛厉站出来,黑着脸道:“北燕使团在此时脱身离京,绝不可能安着什么好心!他们既然留了一个公主在这里,咱们就该杀了那女人,何必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段然刚走到门口,听见这动静又退了回来,梗着脖子道:“又没吃你的没喝你的,更没让你陪吃陪喝陪玩,你这么急着炸毛干什么?” 陆离摆了摆手:“咱们自己没本事留住客人,杀女人出气算什么本事?薛卿与其盯着和靖公主不放,倒不如先想法子查查是哪座城门出了问题!” 薛厉闻言,脸色更黑了。 北燕使者能偷偷出城,必定是因为守城将士之中出了内鬼。 苏翊先前在兵部,守城将领也来自兵部,所以应该从哪里查起不言而喻。 兵部的人那么多,崇政院与兵部又互不统属,陆离偏偏让他一个崇政使去插手兵部的事,这不是故意给人找麻烦吗? 薛厉仰头看着陆离,心中哀怨。 他不就是找过太后几次麻烦嘛,犯的着每次都给他安排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当皇帝的人,心胸怎么可以如此狭窄! 等薛厉领命退下,陆离便沉声道:“适才众卿所言,甚有道理。待北燕挥师南下,我南越必定腹背受敌,处境堪忧,故而——” “皇上放心,北燕南下之前,臣等必定破贼!”大司马昂然出列,一句豪言掷地有声。 “既如此,时间紧迫,众卿该练兵的练兵,该巡城的巡城,该查案的查案——都散了吧!”陆离站了起来。 于是,上到一半的早朝就这么散了。 离开朝乾殿以后,苏轻鸢忍不住问:“要不要再见一见百里昂驹?万一秦皎真的跟我爹勾结……” 陆离冷笑:“百里昂驹更加不是个好东西,我岂能让他趁火打劫?” “可是他自己不会安分的。”苏轻鸢忧心忡忡。 陆离想了一阵,叹道:“既然如此,过几天你再找个借口,把百里云雁召进宫来吧。” “灯节?”苏轻鸢问。 陆离点了点头:“那就灯节。” 苏轻鸢心里有数了。 灯节前后,落云城的援军应该就能到了。 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番恶战,也不知要打多久。 这几日,朝中百官议论得最多的是民心——京城百姓已经渐渐地有些躁动不安,若是再这样持续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举家逃难冲击城门的事了。 到那时候,护城军里外不是人,处境就会更加被动。 这些都是需要操心的事,然而苏轻鸢的心里其实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每日里只听着陆离同朝臣们吵吵嚷嚷说来说去,倒也涨了不少见识。 回宫之后才知道,段然已经陪着和靖公主在芳华宫等着了。 陆离正要回避,段然已经笑呵呵地道:“你不用装了!你们两个那点偷偷摸摸的事,我早就跟和靖说了,你们打量能瞒得过谁呢?” 陆离的脸色沉了一沉,忽然冷笑道:“偷偷摸摸的事,朕只做过一件;倒是你自己……” “别别别,皇上,您老人家嘴下留情——嘴下留情!”段然立刻就慌了。 苏轻鸢在软榻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调皮地向和靖公主眨了眨眼睛。 和靖公主勉强一笑,眼圈忽然红了。 苏轻鸢向她招了招手,拉她在身旁坐下,笑问:“眼睛怎么肿了?段然那小子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和靖公主摇头,擦泪道:“若是我早几天回去,哥哥就不会丢下我了。” 段然听见这句话,立刻奔了过来:“若是你早几天回去,你就要永远丢下我了!” 和靖公主勉强一笑,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陆离沉声道:“你不过是秦皎留在这里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你如何知道他一定不会丢下你?” 和靖公主无言以对。 苏轻鸢叹道:“今后若是两国交好也罢了,就当三皇子是一时糊涂,我南越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 和靖公主哭着接道:“若是两国当真起了战事,和靖自知必死……” “死什么死!”苏轻鸢在她手上拍了一把,“战端又不是你挑起来的,我们杀你做什么?” 和靖公主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 陆离想了一想,沉声道:“三皇子虽已离京,公主和随行武士却还在。如今说‘北燕使团擅自离京’,怕还为时尚早。” 和靖公主擦擦眼角,低声道:“使团不告而别,是两国邦交之大忌。此事是北燕理亏,按照惯例,南越可以杀人质、可以兴兵讨伐——和靖都明白的。” 苏轻鸢抬头与陆离对视一眼,笑道:“所以,这一次的事,不是‘使团不告而别’,而是‘北燕三皇子脱离使团叛逃离京’。” 和靖公主听得有些迷糊。 段然用力拍了一下巴掌:“好主意!小鸢儿,你真够意思!” “嗯哼!”陆离重重地咳了一声。 段然立刻狗腿地跑了过去,“嘿嘿”地笑着:“当然了,夫唱妇随,小鸢儿那么够意思,肯定是皇上授意的嘛!长离兄,今后我段某人替你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绝无怨言!” 陆离斜着眼角瞅了他一眼:“哦?那好极了。朕正打算修书一封送给北燕国主去,不如你当这个信使如何?” “不是……长离,这城墙外面围得跟铁桶似的,你让我去北燕送信,不如直接让我去送死啊!”段然吓得脸都白了。 苏轻鸢撇了撇嘴:“刚刚还说‘上刀山下火海绝无怨言’呢!原来段公子的胆识也不过如此——程耀之一个书生都敢做的事,你却不敢。” 此话一出,两个男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避开陆离愤怒的目光,有些心虚。 段然发现了巧处,忙在旁煽风点火:“是啊是啊,程耀之那是真的剑胆琴心,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一个风流人物,也难怪小鸢儿对他另眼相看……” 苏轻鸢左手握拳,右手推过去用力一握,骨节发出“啪、啪”两声清响。 段然打了个哆嗦,藏到了陆离的身后:“太可怕了,你家母老虎要打人!” 陆离立时心情大好,随手把段然拎了出来丢到苏轻鸢的面前:“打,使劲打!打扁他!” 段然转了转眼珠,“哧溜”一声躲到了和靖公主的身后。 苏轻鸢摊开双手,无奈地道:“完了,打不到了,人家现在也是有人罩着的了!” 段然得意地晃了晃肩,冷不防和靖公主伸手往后一拍,不偏不倚地招呼在了他的脑袋上。 “喂,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段然委屈得都快哭了。 和靖公主眨眨眼睛,向苏轻鸢笑道:“我替娘娘打过了。” 苏轻鸢和陆离相视一笑,心情大好。 段然捂着脑袋,一脸哀怨。 直到小路子来报说是毓秀宫贵妃有请,陆离才皱了皱眉头,回到了正题:“既然段兄不肯去送信,朕只好坐等北燕挥师南下了!” 和靖公主忙道:“北燕使团可以用白雕传信,比信鸽还好用!今早我看见驿馆里还有两只白雕,想来应当不必派人往北边去的!” “哦?那就好办了。”陆离若有所思。 “你真的要写信给北燕国主?”苏轻鸢问。 陆离点点头:“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北燕三皇子贪玩独自出城狩猎未归,总比北燕使团背信弃义不辞而别失礼于友邦的好。” 苏轻鸢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你最好顺便向北燕国主讨个宝贝来,两国之间以后还能好说话一些。” 陆离向和靖公主看了一眼,笑道:“那是自然的。” 段然警惕地张开双臂,把和靖公主遮到了身后:“喂,公主的事,我自己写信求我岳父,不用你帮这个忙!” “噗哈哈——”苏轻鸢没形象地大笑起来。 和靖公主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陆离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两国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一辈子也见不到两次面,北燕国主如何敢把女儿嫁给你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东西?我看呐,我还是在京城的才俊之中替和靖公主另择佳偶吧!” “长离——”段然跑过去扯着陆离的衣袖,小腔调那叫一个哀怨。 苏轻鸢一边揉肚子一边笑得不可自抑,就连和靖公主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段然终于醒过神来,这才知道陆离是在耍他。 不过,只要能讨到媳妇儿,被耍一两回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算了,他心情好,他忍! 事情已经解决,皆大欢喜,段然也就兴冲冲地拉着和靖公主告辞了。 等两人走远,苏轻鸢立刻板起了面孔:“刚才小路子说什么?毓秀宫?” 陆离扯了扯唇角:“静敏她……她这一病折腾得不轻,好容易醒了,于情于理我都该过去看看。” “哟,那您就去啊!脸红什么呐?磕巴什么呐?”苏轻鸢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陆离无奈地牵起了她的手:“念姑姑多半在毓秀宫,咱们总不能坐视不理。你陪朕一起去,看看她在搞什么花样!” 苏轻鸢点点头,顺便甩开了他的手。 到了毓秀宫,照例是小宫女们热情地迎着,将二人带到了静敏郡主的寝殿。 这一次苏轻鸢倒是没有被忽略掉,小宫女们围着她殷勤地端茶倒水,侍奉得十分周到。 静敏郡主似乎确实病了,脸瘦了一圈,瞧上去楚楚可怜的。 苏轻鸢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倦了,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看。 陆离一时却走不了,因为静敏郡主抱着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放。 一个伶俐的小宫女走了过来,屈膝行礼:“太后可是累了?这屋子里药气重,请太后到偏殿稍事休息。” 这是极不合规矩的,但那小宫女说出来极其自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放肆的话。 苏轻鸢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陆离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苏轻鸢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偏殿之中,果然有人在等着她。 苏轻鸢打发走了小宫女们,缓步走了进去:“你果然在这里,还要故意害静敏生病,不怕他叫人来抓你?” 念姑姑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他不敢的。他若是抓了我,那个丫头必死无疑。” “好好的,你又折磨静敏干什么呢?”苏轻鸢漫不经心地问。 念姑姑拨弄着炉子里的火,淡淡道:“一方面是要提醒你,我一直在;另一方面嘛,近来闲得发闷,练一练手,免得生疏了。” “原来你也挺无聊的。”苏轻鸢一面冷笑,一面偷偷地观察着念姑姑的脸色。 嗯,瞧上去似乎没有太大变化,脸上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白可惜了那副精致的五官和那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老女人的白净脸皮——咦?今日这张脸皮瞧上去怎么有点儿老? “你看什么?”念姑姑抬起手来摸了摸脸,警惕地问。 苏轻鸢摊了摊手:“看看又怎样?又没我漂亮,还怕我妒忌你还是怎么的?” “行了!”念姑姑打断她的话,心情似乎有些不悦。 苏轻鸢果然住了口,笑吟吟地看着她,心中暗暗赞叹:“能把一个老妖婆骂成这个样子,想必御书房的那位齐编修文采是不错的!” 念姑姑干咳了一声,眯起眼睛盯着苏轻鸢:“你这几日一直跟着那小畜生,寸步不离?” 苏轻鸢点点头,委屈地瞪大了眼睛。 念姑姑勾了勾唇角,拉过她的手,把她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 念姑姑微微一笑,拿着镯子在手中把玩着:“这几天都见了些什么人?” 苏轻鸢撇了撇嘴:“不外乎是朝堂里那帮烦人的老头子罢了!我又睡不醒,每日里也就是换个地方去补眠,哪里会记得见了谁!” 念姑姑皱了皱眉,又问:“北燕三皇子见着了没?” 苏轻鸢翻了个白眼:“自然见着了!那个可恶的娘娘腔!” “可恶?你倒说说,他怎么可恶了?”念姑姑笑得意味深长。 苏轻鸢翻了个白眼:“可恶就是可恶,能用语言来形容的可恶那都不是真的可恶!” “不错。”念姑姑笑着把镯子递给她。 苏轻鸢惊恐地把手藏到了身后:“我可不可以不戴?” “不可以。”念姑姑抓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镯子套了上去。 苏轻鸢一脸委屈。 念姑姑拍拍她的手背,笑了:“傻孩子,你觉得那个人可恶,是不是因为他常常纠缠你?你成日对人家横眉竖眼的,倒不怕伤了他的心?” 苏轻鸢心中冷笑,面上只装作气恼的样子:“我管他伤心不伤心!我是南越太后,又怀着孩子,他一个番子凭什么纠缠我!” “你若是真生气,偷偷派几个人杀了他就是了。”念姑姑掩口笑道。 苏轻鸢一惊,连连摇头:“我若杀了他,北燕岂能干休……” “你舍不得杀他,那就是对他有意了。”念姑姑的笑容愈发神秘。 苏轻鸢打了个寒颤。 念姑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小李子吗?他多日未曾服侍你了,你有没有觉得——有些想他?” 苏轻鸢拼命摇头。 念姑姑却按着不许她起身,又低声道:“小李子的师兄在秦皎身边随侍,这些天应当已经教了他不少手段了,你真的没有兴趣尝尝滋味?似你这等花容月貌,一辈子只跟过那小畜生一个男人,你真不觉得亏得慌?” 苏轻鸢推开她的手,忍着恶心强笑道:“娘,你别闹,我都这么大个肚子了……” 念姑姑“嗤”地一笑:“这么说,你是动过这个念头了。” “我没有!”苏轻鸢慌忙摇头否认。 念姑姑戳戳她的额头:“在娘跟前,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这大肚子,不耽误跟陆离那小畜生的事,当然也就不耽误跟旁人的事!改天我帮你引开陆离,你想做什么只管大胆去做,事后好好谢谢我就是了!” “什么时候?”苏轻鸢趴在她腿上追问。 念姑姑的笑意加深了:“你这么急?那就明天如何?”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明天不好。后天吧——宫里人多眼杂,后天我劝陆离陪我去北燕驿馆,到时候……” 念姑姑立刻笑着接道:“到时候我也会去,一定替你保驾护航,帮你成其好事——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 苏轻鸢斜着眼角,向她一笑:“我为什么要谢你?你若不是有事求我,怎么会给我搞这些把戏?” “你倒不傻,”念姑姑捏着她的脸颊笑道,“以后好好听娘的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要看你的‘好处’诱人不诱人了!”苏轻鸢眨眨眼睛,笑得很奸诈。 与此同时,已经逃出千里之外的秦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双腿有些发虚。 身旁的随从担忧地跟了上来:“殿下,您……还撑得住吗?” 秦皎往马背上重重地抽了一鞭,咬牙切齿:“娘的,我好像是中邪了!” 随从脸色微变:“夜里又做那个梦……” 秦皎的脸色发白,额上都是冷汗:“岂止夜里,就连……见鬼,那个大肚婆一定会妖法!” “巫术,是巫术!”随从脸色大变。 秦皎想起新年夜宴时的所见所闻,深以为然:“确实……那个该死的妖女!我当时就该剥下她的美人皮,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殿下,大事为重!”随从忙劝。 秦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只掌心里都是汗。 他几乎不敢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北燕去了。 这些日子,南越的那个女人夜夜入梦,害得他每日起床时都精疲力尽,恨不能睡他个昏天黑地。 从昨日起,竟连白天也不能幸免了。 这是什么妖术? 这妖术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害死他,还是…… 秦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那女人是苏老头子的女儿,等我帮他灭了南越,他自然会把女儿乖乖奉上,到时候……” ------------ 130.你备好一口棺材就是了  个念头了。” “我没有!”苏轻鸢慌忙摇头否认。 念姑姑戳戳她的额头:“在娘跟前,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这大肚子,不耽误跟陆离那小畜生的事,当然也就不耽误跟旁人的事!改天我帮你引开陆离,你想做什么只管大胆去做,事后好好谢谢我就是了!” “什么时候?”苏轻鸢趴在她腿上追问。 念姑姑的笑意加深了:“你这么急?那就明天如何?”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明天不好。后天吧宫里人多眼杂,后天我劝陆离陪我去北燕驿馆,到时候……” 念姑姑立刻笑着接道:“到时候我也会去,一定替你保驾护航,帮你成其好事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 苏轻鸢斜着眼角,向她一笑:“我为什么要谢你?你若不是有事求我,怎么会给我搞这些把戏?” “你倒不傻,”念姑姑捏着她的脸颊笑道,“以后好好听娘的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要看你的‘好处’诱人不诱人了!”苏轻鸢眨眨眼睛,笑得很jiān诈。 与此同时,已经逃出千里之外的秦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双腿有些发虚。 身旁的随从担忧地跟了上来:“殿下,您……还撑得住吗?” 秦皎往马背上重重地抽了一鞭,咬牙切齿:“娘的,我好像是中邪了!” 随从脸色微变:“夜里又做那个梦……” 秦皎的脸色发白,额上都是冷汗:“岂止夜里,就连……见鬼,那个大肚婆一定会妖法!” “巫术,是巫术!”随从脸色大变。 秦皎想起新年夜宴时的所见所闻,深以为然:“确实……那个该死的妖女!我当时就该剥下她的美人皮,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殿下,大事为重!”随从忙劝。 秦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只掌心里都是汗。 他几乎不敢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北燕去了。 这些日子,南越的那个女人夜夜入梦,害得他每日起床时都精疲力尽,恨不能睡他个昏天黑地。 从昨日起,竟连白天也不能幸免了。 这是什么妖术? 这妖术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害死他,还是…… 秦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那女人是苏老头子的女儿,等我帮他灭了南越,他自然会把女儿乖乖奉上,到时候……” 第130章 你备好一口棺材就是了 见过念姑姑之后,苏轻鸢独自离开了毓秀宫。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陆离回到养居殿,又钻地道偷偷地摸进了芳华宫。 天色还早,苏轻鸢却已放下帐子,说是睡了。 陆离熟门熟路地钻进被窝,搂住她:“有这么累?” 苏轻鸢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离有些紧张,努力笑着。 苏轻鸢勾起唇角,淡淡道:“我见到‘她’了。” “这我知道。”陆离伸手捏捏她的脸。 苏轻鸢避开他的手,冷笑:“你知道?那么你在百里静敏的寝殿里呆着的那两个时辰,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担心过我会有危险?我说要早些铲除后患,你心里却只惦记着静敏的病情在你的眼里,到底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怎么会问这种……”陆离有些不知所措。 苏轻鸢背转身去,甩开他的手:“我一直劝我自己要相信你,你不想解释的事我就不问,可你……如今我是越来越不懂了。陆离,我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只要你明白告诉我,我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我知道静敏是个好姑娘,你疼她爱她很正常,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何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听她一口气说完,陆离怔了好久,喃喃道:“你简直……无理取闹!” 苏轻鸢闭上眼睛,黯然许久,终于叹道:“你就当我是无理取闹好了。” 陆离试探着伸出手,重新将她捞进怀里:“你别胡思乱想。静敏是小孩子心xìng,生病的时候又格外娇气,非要人哄着才肯睡……至于念姑姑那里,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总不会……” 苏轻鸢咳了两声,自嘲地笑了。 念姑姑是什么样的人,陆离岂会不知道?知道却不担心,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能说通了。 他不在意。 他相信她的坚强,相信她的手段,相信她永远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所以他就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保护别的女人了。 她总怕他太累,所以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强一点、再聪明一点,希望可以为他分忧。 现在她后悔了。 她的身子越来越重,常常腰酸背痛难以入眠,睡梦中也常常因为胎动或者脚抽筋而惊醒。她心疼他费心劳神,连翻个身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睡眠,生怕他担心忧虑…… 他说静敏是小孩子心xìng,可他却忘了,她原本也是同静敏一样的xìng情啊! 她学得越来越懂事、越来越精明、越来越凶悍,可他喜欢的却一直是xìng情刁蛮、蠢笨憨顽、只会缠着他撒娇的女孩子。 所以,是她错了吗? 苏轻鸢越想越觉得委屈,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垂泪连哭都已经不愿被他看见。 陆离终于还是意识到了不对。 他抓着苏轻鸢的肩膀用力将她转过来,看见枕上一片湿痕,心中骤然一紧:“阿鸢,到底怎么了?是念姑姑对你说了什么,还是……” 苏轻鸢擦干眼角,淡淡道:“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 “可是,你不太对劲!”陆离也不傻。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还想背转身去,陆离却按住了她的肩:“阿鸢,不要胡思乱想。咱们说好了的,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诉我!”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他。 她确实有心事,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想说了。 她怕换来失望,怕换来虚情假意,怕自己的心事有朝一日会成为别人枕边的笑谈。 从陆离近日的表现来看,她的未来,实在不容乐观。 静默许久之后,苏轻鸢淡淡开口:“后天,陪我去一趟驿馆。” 陆离皱眉:“你要见百里云雁,派人去接她进宫就是了,焉有亲自登门之理?” 苏轻鸢垂下眼睑,依旧不肯与他对视:“去北燕那边。” “那边没人,你去做什么?”陆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苏轻鸢面无表情:“去偷人。” “偷人?偷谁?”陆离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苏轻鸢平静地道:“北燕三皇子。” 陆离怔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你说你要去偷人?” 苏轻鸢点了点头。 陆离黑着脸,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去偷人,还叫我陪你去?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放心,到时候会有人把你引开的。”苏轻鸢终于抬了抬眼皮,横了他一眼。 陆离挫败,放开了手:“你又要跟念姑姑斗法?需要我准备什么?” 苏轻鸢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随便你。火yào、弓箭手、刀斧手、dúyào……什么都行,总之事情结束之后,我要见死的。” 陆离听得心头一寒,许久才叹道:“阿鸢,她是你的母亲。” 苏轻鸢扯了扯唇角,语气依然冷淡:“总之你备好一口棺材就是了。她若不死,近期我应该能用得上。” “不许乱说!”陆离急了。 苏轻鸢移开手臂,看了他一眼,悠然一笑。 陆离叹气:“我叫人去准备就是了。你确定她会去?” “当然,”苏轻鸢微笑,“要在合适的时机引你离开,又要在最恰当的时候引你回来,要排除一切干扰、保证你看到的是最精彩的一幕这么大的一场戏,她不可能放心完全jiāo给旁人的。” 陆离细细地盘算了半天,终于叹道:“你倒真豁得出去。” 苏轻鸢见他松了手,便重新侧过身子,仍旧背对着他。 陆离抚着她的肩,笑叹:“除了你手腕上的这只镯子之外,念姑姑应当也在秦皎的身上动过手脚幸亏那小子走了,否则我宁可错失良机,也不会让你去唱这一场戏。” 苏轻鸢再次拨开他的手,扯过被角蒙住了头:“我睡了,你忙你的去吧。” “阿鸢?你……是不是不舒服?”陆离不放心地掀开被角,追问。 苏轻鸢闭目不答。 陆离心里有些疑惑,苦恼地想了半天,终于重重地在额头上拍了一把:“真是糊涂!” 他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阿鸢这样一个重情的人,要与自己的母亲生死相搏,心里自然是难过的。 这件事,他帮不上忙。 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他除了安静地陪伴她、在合适的时机劝慰她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可是这会儿,显然不是劝慰她的好时机。 于是陆离只得选择安静地陪着她,攥着她的手腕、拥着她的腰,任她怎么推拒避让,他都不肯再放手。 但此时天色尚早,要想不被人打扰是不可能的。 没过多久,小路子就从养居殿追了过来,说是关于护城军内鬼的事有了进展,崇政使正在御书房候驾。 陆离只得起身,正要叫苏轻鸢同去,她却拉下被角露出半张脸,平静地拒绝道:“‘她’说,我已经不必再辛苦跟着你了。” 陆离的心中一阵失落。 他刚刚习惯了不管去哪儿都带着苏轻鸢,她却忽然不必跟了。 虽然知道她确实需要休息,陆离还是难免有几分不情愿。 他很想问问她,以后还能不能常常带她上朝? 可是想到苏轻鸢此时心情不佳,他又只得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等陆离出门,苏轻鸢便披衣起身,走到镜前坐了下来。 落霞进来添炭火,猛然看见她,吓了一跳:“娘娘怎么坐在这儿?这窗子虽说封着,到底还是比别处冷些,您穿得这样薄……” 苏轻鸢回头看了她一眼,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我略坐一坐就回去。” 落霞不放心,到底还是凑了过来,笑着劝道:“皇上这一阵子事忙,娘娘您就体谅体谅他,少让他cāo点心吧!” 苏轻鸢脱口而出:“我不肯让他cāo心,自有别人让他cāo心,我又是何苦?” “这又是怎么了?吵架了?”落霞大惊失色。 苏轻鸢苦笑:“这个时候,我哪敢跟他吵架!” 落霞笑了:“也是,吵架嘛,得是闲着的时候吵。这会儿兵临城下呢,正该是您两位同心协力的时候,哪有心思吵架!” “是啊!”苏轻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跟他同心协力,要对付的人却是她的亲生父母。 事成之后,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这样的处境,如何同心?怎能同心! 她背叛了亲人、抛弃了自我,不顾一切地追随他这样孤注一掷,是极其危险的。 一旦他选择放手,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苏轻鸢黯然许久,忽然抬头向落霞笑问:“你有亲人吗?” “已经没了。”落霞答得很平静。 苏轻鸢叹息良久,忽然又笑了:“没有也好。没了亲人,也就没了牵挂,生死穷通都是一个人的事,再不必瞻前顾后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落霞失笑,“奴婢是没有亲人的,可是娘娘您自己有啊!您有皇上全心全意地疼爱着您,有定安王承欢膝下,腹中还有一位小皇子……” 苏轻鸢站了起来,苦笑:“哪一个是靠得住的?” “这……娘娘何出此言呢?”落霞有些被吓到了。 苏轻鸢笨拙地系上了纽扣,将衣裳穿戴整齐,又回头去找她的斗篷。 落霞忙替她拿了过来,小心地问:“娘娘要去哪儿?” 苏轻鸢怔了片刻,笑道:“我去瞧瞧钧儿。这几天他师傅只顾追在北燕公主屁股后面跑,恐怕早把他的功课给忘了。” 落霞见状便放下了心,忙过来扶着她:“去瞧瞧也好,这一阵子小王爷正嫌闷呢,娘娘过去瞧他,他一定高兴!” 话音未落,却见陆钧诺穿得毛茸茸的,像只大雪球一样滚了进来:“母后!” 苏轻鸢被他这一嗓子喊得耳朵疼,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陆钧诺冲过来抱住她的腿,仰起头来:“母后,钧儿好久没见着您了!” 落霞笑道:“果真是母子连心,娘娘刚要到东偏殿去,王爷就自己过来了!” 苏轻鸢拉着陆钧诺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陆钧诺很兴奋,抱着她的胳膊兴冲冲地说这说那,一时半会并没有打住的意思。 苏轻鸢干脆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榻上,静静地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小娃娃。 倒也有趣。 小孩子长得快,不久之前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行动都要人抱着的小ròu包,一转眼居然学起大人来也有模有样了。 若是长姐在天有灵,应当也会欣慰吧? 陆钧诺说得累了,一头扎进苏轻鸢的怀里:“母后,你怎么不高兴?” 苏轻鸢抬手擦了擦眼角,露出笑容:“母后没有不高兴。” “你骗人!”小家伙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 苏轻鸢有些脸红。幸好陆钧诺也没有嘲笑她。 小家伙咬了咬唇角,渐渐地隐去了笑容:“其实,钧儿有时候也不高兴。母妃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钧儿身边只有几个嬷嬷陪着,可她们是奴才,处处都要守着规矩,从来不肯好好陪钧儿说话……” 苏轻鸢听得伤感,一时无言。 陆钧诺窝在她的怀里,却小心地向外偏着身子,生怕挤到了她:“这宫里的人太少了,好人就更少。旁人都说钧儿是灾星,见了都要躲着走。只有母后对钧儿好,可是母后又太忙了如果有了弟弟就好了,钧儿可以陪着弟弟玩,再也不怕孤单了!” “谁说你是灾星?”苏轻鸢瞪圆了眼睛。 陆钧诺扁 ------------ 131.咱们假戏真唱吧!  了扁嘴巴:“好多人都这么说啊!钧儿有过好几位哥哥姐姐,最后却都死了,后来母妃也死了、父皇也死了……大家都说是钧儿的命太硬;现在外公起兵造反,旁人都说是为了钧儿!他们说钧儿已经克死了父皇母妃,今后恐怕还要克死母后和皇兄,还有……还有母后肚子里的弟弟!” “是么?”苏轻鸢冷笑。 落霞忙在旁劝道:“娘娘犯不着跟那起子闲人生气奴婢即刻叫人去查,再听见有人这样嚼舌根子,一定严惩不贷!” 苏轻鸢攥着陆钧诺的小手,冷声道:“今后你若再听到这样的话,直接把人抓起来打死就是,不必手软!” 陆钧诺重重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又道:“钧儿一点都不喜欢外公!他很凶!” “我也不喜欢他。”苏轻鸢诚实地道。 陆钧诺得到了认同,立刻咧开嘴笑了:“所以,母后和皇兄一定要快点打败他!听说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呢,百姓们都很害怕!百姓们本来过得好好的,外公因为一己私利,驱策着南越的将士来祸害南越的百姓,这是逆天而行、鬼神不佑,他一定不会成功的!” 苏轻鸢越听越诧异,眉头很快拧成了疙瘩:“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是定国公啊!”陆钧诺昂着头骄傲地道。 “定国公?你怎么会见到他?”苏轻鸢更糊涂了。 陆钧诺笑得眯起了眼睛:“是皇兄安排的嘛!皇兄说我师傅太不成器,怕他把我教坏了,所以才安排了定国公闲暇时候来教我念书!定国公虽然凶巴巴的,可是他讲的书很明白,钧儿现在已经懂得很多道理啦!” “原来……”苏轻鸢猜不透此事主何吉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钧诺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其实母后不用那么害怕皇兄的,皇兄是个好人!” 廊下,正匆匆向这边走过来的某人微微一愣,放轻脚步快速走到了门口。 苏轻鸢伸手揉揉陆钧诺的小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又是个好人了?” 陆钧诺认真地想了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觉得,皇兄其实也没有他原本想象的那么凶,至少他对母后还是很温柔的嘛! 可是,母后为什么还是怕他呢? 难道,皇兄是个面慈心狠的大魔王? 陆钧诺打了个寒颤,许久才怯生生地道:“我也不知道……其实,钧儿的心里也还是怕皇兄的。” 苏轻鸢伸手捏捏小家伙的鼻子,想笑他,又笑不出来。 陆离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朕到底怎么你们了,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苏轻鸢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陆钧诺更是夸张,“哧溜”一下子从苏轻鸢的腿上滑下去,跪在了地上:“钧儿该死,皇兄万岁万万岁!” 陆离随手将小家伙拎起来,丢给了守在门口的朱嬷嬷:“带出去!” 门口立时清静了。 陆离在苏轻鸢的面前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这么久了,你还是怕我?” 苏轻鸢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嘁!臭美!谁怕你了?” 陆离抓住她的两只手,用力攥紧:“阿鸢,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钧儿。”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内鬼的事有眉目了?”苏轻鸢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陆离皱了皱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不信我?” 苏轻鸢低下头,依然不肯与他对视:“没什么信不信的。你饿了吧?我这就叫人传膳。” “阿鸢!”陆离有些急了。 苏轻鸢仿佛全然注意不到他惶急的神情,她只想抽回她的手。 陆离无奈,只得用蛮力将她拉进怀里,咬牙道:“我这样费尽心思为你们筹谋,你还是只担心我会害你们?先前我已经对你说过,如今天下动dàng不安,我不敢保证将来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钧儿必须尽早开始学习治国之策,以免将来事到临头措手不及直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我会害他?我若有害他之心,用什么办法不能下手?我何必要费那么大的周章!” “你如今当然没有害他之心,”苏轻鸢终于沉声开口,“可是将来呢?如果将来天下平定、四海安宁,你已经不必担心再出什么意外的时候,钧儿却已经学成文韬武略,成为天下景仰的贤王你敢说那时候你仍然不会有害他之心吗?” 陆离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沉默许久。 苏轻鸢咬住唇角,终于抽回了手。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陆离哑声质问。 苏轻鸢背转身去,不肯与他目光对视。 陆离用力抓住她的双肩,气得双手发颤:“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当初我dú害先帝,一是为了父母之仇,二是为了你你只因为那一件事就把我归作yīn狠歹dú、目无孝悌人lún的那一类,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你跟我讲‘孝悌人lún’?”苏轻鸢轻声反问。 陆离用力拍了拍额头,愁得心脏都揪了起来:“阿鸢,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我不想跟你翻旧账,”苏轻鸢缓缓地转了过来,“我只问你,烧死你父母的那场大火未必与先帝无关,先帝之死更是你亲手所为你和钧儿之间的杀父之仇是抹不掉的,你真的可以完全心无芥蒂?你真的可以一直相信钧儿不会对你有不臣之心?” 陆离黯然良久,无言以对。 苏轻鸢苦笑:“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可是人心里的事,是管不住的!我知道你此刻对钧儿没有恶意,但我保不定他将来不会恨你怨你,更加不知道多年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宁可钧儿无才无能,做一个安享富贵的闲人只要他成不了你的威胁,你们两个人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话未说完,陆离忽然用力将她拉回了怀里:“阿鸢,你怕我忌惮他,也怕他将来威胁到我,是不是?” 苏轻鸢闭目不语。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煞费苦心地选了最不成器的段然来教钧儿读书,只是因为怕我忌惮他……谁知道你竟要算计得那么周全,一边顾着他,一边又顾着我……你不累吗?我和钧儿的事,等他长大了,我自会跟他摆到桌面上来谈,哪里用得着你费这么多心思!” “这么说,是我多管闲事了?”苏轻鸢闷闷地问。 陆离勾起唇角,笑了一笑:“你若不嫌累,管一管其实也挺好的。不过,你偏心钧儿太多了,我有点不高兴。” “我哪里偏心钧儿了?”苏轻鸢不服气。 陆离收紧双臂把她搂得紧紧的:“还说不偏心!钧儿来了,你就把他抱在怀里,可是我呢?每次都是我主动抱你,你还推三阻四的!你有心事宁可跟钧儿说,在我的面前却一个字也不提!今日若不是我回来撞见,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装糊涂?” 苏轻鸢无言以对。 陆离强迫她靠在他的肩上,苦笑:“你究竟还藏了多少心事不肯对我说?咱们的孩子都快要生下来了,你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成不成?” “别只说嘴,你倒是掏啊!”苏轻鸢眯起眼睛,挑衅地看着他。 第131章 咱们假戏真唱吧! 隔了一日,散朝之后,苏轻鸢同陆离一起乘了銮驾、带了仪仗,大吹大打地出了宫门,直奔北燕驿馆而去。 驿馆之中,北燕武士以鼓乐相迎,穿着紧身舞衣的女子引进院中,使臣躬身迎接,寒暄之后迎入花厅,分宾主落座。 “北燕使臣”轮番起身向陆离敬酒,口中说些“世世jiāo好”、“惠泽万民”之类的场面话,十分殷勤。 陆离来者不拒,不过多时便已微醺,废话多了起来。 “皇帝大概是醉了,小路子快拦着,不许他再喝了。”苏轻鸢皱眉吩咐道。 “北燕三皇子秦皎”起身笑道:“饮酒不醉,岂非辜负了美酒嘉筵?太后娘娘放心就是,北燕驿馆也是皇上自己的家,难道还怕醉了无人照料不成?” 苏轻鸢见状便不再多管,渐渐地将注意力放到了歌舞上。 宴上继续觥筹jiāo错,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北燕使臣也已醉得七倒八歪,不成个样子了。 门外又鱼贯地进来几个小丫头,往每张桌子上送了两壶酒,之后便站在旁边伺候着,没有退下去。 苏轻鸢留意到那几个小丫头的步态和站姿,心里就有数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丫头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旁:“殿中丝竹虽好,听得久了也难免令人心躁。奴婢服侍太后出门清静片刻可好?” 苏轻鸢扶了扶手边的茶盏:“哀家不曾饮酒,你们还怕哀家酒醉不成?” “嘉筵良辰,酒不醉人人自醉呢。”小丫头抿嘴一笑,显得十分娇俏可爱,只是眼神有些呆滞。 苏轻鸢向“秦皎”使个眼色,笑着站了起来:“想不到北燕驿馆的丫头竟这样伶俐哀家依你就是!” “秦皎”笑着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盏。 已经醉倒在桌旁的陆离心中一紧,忙装作提壶斟酒,在桌下悄悄地踢了小路子一脚。 苏轻鸢跟着小丫头出门,穿过花园假山,进了一处隐蔽的楼阁。 小丫头扶着苏轻鸢直接转过屏风,在内室的床上坐了下来:“时辰尚早,太后不妨先在这里歇一歇吧。” 苏轻鸢来时早已将这楼阁细细地打量过一番了。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她便抓住那丫头的手,笑问:“你主子在哪里呢?” “殿下一会儿就来。”小丫头笑了。 苏轻鸢重重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一看你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你是宫里的人!我问你,你是怎么出的宫门、又是怎么混进驿馆来的?念姑姑在哪里?” 小宫女忙跪下来,低声道:“奴婢是昨日奉了念姑姑的命令,从地道出来的。驿馆里有人接应我们,不用费工夫就进来了。” “接应你们的是谁?三皇子知情吗?你们一头在宫里、一头在驿馆,应该不方便联络吧?”苏轻鸢继续追问。 小宫女笑道:“三皇子虽不常进宫,可他身边总有人时常进宫的啊。太后放心就是,念姑姑的安排,一定万无一失的。” “时常进宫?你说的是和靖公主身边的丫头娇儿?”苏轻鸢一惊。 小宫女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苏轻鸢的脸色难看起来。 娇儿不是和靖公主的贴身婢女,而是秦皎身边的一名女官。和靖公主住在宫里的这段日子,这丫头每隔两三天就会在宫城和驿馆之间往返一次。如果是她在中间传递消息,念姑姑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皎已经偷偷离京? 苏轻鸢飞快地在小宫女的手腕上画了几笔,抬头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最重要的问题念姑姑在哪里?”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怔怔地道:“就在刚才的花厅里。” “她在那里做什么?!”苏轻鸢大惊,忍不住站了起来。 小宫女正要回话,外面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正是那“北燕三皇子秦皎”进来了。 “你下去吧。”他一进门便向那小宫女吩咐道。 “等一下!”苏轻鸢急了。 “秦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捞进怀里,轻笑出声:“你喊她做什么?箭已在弦上,太后莫非想反悔不成?” 他这么一挡,小宫女便快速地退了出去。 “你放开我!”苏轻鸢急得直跺脚。 “秦皎”捂住她的嘴,笑得邪气:“哟,这都到了床边上了,还带抵死不从的?原来太后喜欢的是这个调调?” 苏轻鸢咬了咬牙,狠狠地在那家伙的腿上踹了一脚:“段然,你个蠢蛋!你误了大事了!” “秦皎”愣了一下,缓缓地放开了手:“怎么说?” 苏轻鸢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急得直喘粗气:“刚才那丫头说,念姑姑在花厅!你想想看,她要看好戏,应该到这儿来看才对,她去花厅干什么?那地方那么乱,陆离身边带的人又不多不行,他恐怕有危险!” 扮作秦皎模样的段然想了一会儿,重新捏起了兰花指,嫣然一笑:“我当什么事呢,就为这个啊?你放心就是了,陆离是属狐狸的,旁人咬不着他!” “念姑姑的手段,你是不知道!”苏轻鸢脸色发白,忍不住又站了起来。 段然伸手将她按了回去,笑道:“你是糊涂了!陆离带的亲随和侍卫都是咱们的人,‘北燕使团’还是咱们的人,你怕什么?你真当陆离是瓷的,一碰就碎?” 苏轻鸢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仍然不放心:“可是念姑姑的巫术厉害,还有许多连我都不懂的东西……而且,如今我有些疑心,她或许早已经知道秦皎不在京城了!如果是那样……” “将计就计”这一招,念姑姑只怕比她玩得还要顺手! 苏轻鸢越想越觉得不安,心中“怦怦”乱跳。 段然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放心,她不知道。” 苏轻鸢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段然眯起眼睛笑了:“怎么样,是不是忽然发现我比陆离好看多了?要不咱今儿干脆假戏真做算了?说实话,我也惦记你那么多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想娶和靖公主,不过是因为她眉眼间跟你有三分相像而已,如果你肯跟我……” 苏轻鸢随手拍出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他的脸上:“你顶着北燕三皇子的脸,确实勉强还能入眼,至于你自己的本来面目嘁!” 段然有些恼了:“喂,你刚刚吃什么了,嘴巴这么dú?我段某人再怎么难看,至少也比那娘娘腔强一百倍吧?” “‘娘娘腔’?这个称呼有意思!改天我要把你这句话学给和靖公主听。”苏轻鸢眯起眼睛笑道 ------------ 132.我会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死  炉边,小心地替她擦着头发:“这次埋zhàyào的事没有同娘娘商量,皇上的心里悬着呢,一直在担心娘娘受到惊吓如今娘娘平安回来,皇上终于也可以放心了。” 苏轻鸢忽然仰起了头。 落霞手上一顿,忙露出笑容:“娘娘怎么了?” 苏轻鸢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除了zhàyào之外,你们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吗?” 落霞迟疑了一下,终于笑道:“有是有的。倒不是刻意瞒着您,只是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皇上怕您cāo心,干脆就不说了。” “说说也无妨。”苏轻鸢淡淡道。 落霞忙笑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给您听应当也无妨其实常到宫里来找和靖公主的北燕婢女娇儿,一早就已经被咱们收买了。所以皇上早知道念姑姑和北燕三皇子的yīn谋,当初北燕三皇子离京,也算是皇上故意放出去的。”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很久:“我不太明白。” 落霞抿起了唇角:“皇上的意思是,咱们跟北燕迟早要兵戈相向的,与其等到将来四海平定之后再生战事,倒不如趁现在一起收拾了。横竖他们离咱们有三千多里呢,等他们大军压境的时候,咱们早已经把反贼收拾干净了,那时也不怕迎上他们……” 落霞解释得很细致,苏轻鸢却不太放在心上。 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三皇子离京的事,娇儿没有跟念姑姑说吧?” “当然没有。”落霞很笃定。 苏轻鸢点了点头。 既然念姑姑不知道秦皎已经离京,那么驿馆之中的那些变故,应当就不是念姑姑搞的鬼了。 排除掉这种可能之后,苏轻鸢离那个可怕的猜测又近了一步。 她斟酌许久,最终没有把心底的疑问说出口,而是临时换了一个问题:“有了娇儿,陆离应该对念姑姑的事情比较了解吧?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拿她?” 落霞迟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其实也算不上十分了解。念姑姑其人狡诈多疑,跟北燕三皇子又只是合作关系,很多事情她自己不会说的。” 这个解释很能说得通。苏轻鸢细细地想了半天,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其实,就算能找到破绽又怎样呢?她终究还是不愿戳破那层窗户纸的。 把这一阵子的事草草地捋过一遍之后,苏轻鸢便重新闭上了眼睛:“我有些累了。” 落霞笑道:“娘娘且等一等,待头发干了才能睡。如今一桩天大的心病已经去了,娘娘今后都可以高枕安眠了。” “是么?”苏轻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落霞的眼中藏着一抹忧色,苏轻鸢并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配合着落霞擦头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不知坐了多久,落霞把布巾放到一边,笑了:“差不多了。娘娘是要现在歇息,还是再用些点心?” 苏轻鸢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问:“和靖公主如今在哪里呢?” 落霞笑道:“当然还在宫里住着呢。娴妃娘娘心细,一直陪着她,娘娘就不必担心了。” “娴妃……”苏轻鸢皱眉想了许久。 落霞有些疑惑,正待追问,苏轻鸢又笑了:“也罢,既然有娴妃在,她应当不会胡思乱想。如今北燕三皇子逃了回去,武士们又叫咱们给杀了,这位公主的心里必定不好过。你若得空记得提醒一下陆离,尽早帮段然把成亲的事办了吧!” 落霞笑着答应了一声,小心地替她掖好了被角。 苏轻鸢闭上眼睛,心里却又是一阵发紧。 落霞答应替她传这句话,也就意味着,陆离在近期应当不会到芳华宫来了。 他不来才好。 如今这个局面,他若来了,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呢! 第132章 我会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死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陆离果然没有再到芳华宫来。 苏轻鸢只从小路子的口中得知他每日照常上朝,其余的时间多半就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夜里也总是在养居殿安歇。 别的事就不知道了。 灯节过了,落云城的援军并没有来。 京城的百姓们一开始还眼巴巴地盼着、议论着,后来也就渐渐地放弃了希望。 绝望之下,逃难者冲击城门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于是护城军在防备城外叛军攻城的同事,还要拿出一大部分精力来对付城内失去了理智的百姓,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京城之内,已是人心惶惶。 段然与和靖公主的婚事原本定在了正月底,可是和靖公主突然病倒了,于是太卜署重新挑了日子,把婚期改到了四月。 随着时日的推移,宫里的人心也渐渐地乱了起来,一些宫人内侍开始不服管束,偷盗、诬告、争执打闹的事情时有发生。 程若水的xìng子软,一时管不了这么多,于是很多事情就报到了苏轻鸢这里来。 偏偏这时候落霞又病倒了,苏轻鸢身边的大小事宜只能靠淡月和彤云这两个既冒失又迷糊的丫头来处理,少不得时常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故事来。 幸好芳华宫的奴才都是当初陆离精挑细选的,秉xìng都不错,又有小林子镇着,并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乱子。 别处宫里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从灯节往后一直到正月二十七,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偷盗和斗殴的案子居然出了五六起,还有一个因为琐事把人推进池中误杀了的。宫里人心浮动,渐渐地闹成了一团糟。 苏轻鸢的身子渐重,太医反复嘱咐她不可过劳、不可动气,她也没什么法子可想。 陆离对这些事一概不管不问,每日只在御书房泡着。 于是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在等。 等铁甲军重整旗鼓大举攻城,等各地援军进京,等北燕和西梁chā手最终的结果也许是可怕的,但那个结果到来之前的等待,其实比灾难本身更加煎熬。 过了二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渐和暖起来。 太医替苏轻鸢算过日子,说是孩子应该生在三月底或者四月初,但这一胎经历的磨难太多,谁也不知道她的身子能不能支撑到足月。 所以,淡月和彤云二人嘱咐了门口的小太监们,不许轻易放人到芳华宫来了。 可是宫里每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多,宫中无主,芳华宫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一来二去的,事情还是没有少。说是“静养”,其实谁都没能“静”下来。 陆离依然没有来。 小路子倒是常到这边来走动,只是话比从前少了许多。苏轻鸢不问他,他就什么也不说,往往只是请个安就走了。 这样的局面一直撑过了二月,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铁甲军仍然围城不打,落云城的援军依然没有来。 各属国的援军也没有来。 倒是北燕的队伍动了。 二月底,越、燕边境上的十万将士冲破关隘,挥师南下。 几乎同时,西梁的十万铁骑也踏上了南越的国土。 镇守西北的岳将军没有阻拦,直接引兵入关,掉头南下了。 据说这是陆离的命令,因为西梁铁骑是来帮南越平叛的。 真相究竟如何,苏轻鸢并不知道。 家国大事,毕竟没有她说话的份。 三月里的某一天,和靖公主的病终于好得差不多了,程若水带她到芳华宫来闲坐。 苏轻鸢见了和靖,心下有些歉然。 没等她开口,和靖公主倒先躬身向她致歉:“北燕南下的事,和靖已经知道了。此事是我北燕负义在先,皇上和太后不肯迁怒于我,和靖实在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 苏轻鸢伸手扶她起来,笑叹道:“两国jiāo兵又不是你的错,哪里用得着你替他们来道歉?” 程若水笑道:“和靖公主心事重,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的,本来只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硬是拖了一两个月才见好。” 苏轻鸢安排她二人坐下,有些感慨:“他们要打仗,咱们就得跟着担惊受怕,这世上的事也忒没道理了些!” 和靖公主低下头,笑得十分勉强。 苏轻鸢招呼她坐到近前,攥着她的手叹道:“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婆家,这场仗打起来,实在是难为你了。” 和靖公主羞得红了脸,许久才低声回道:“娘娘您不也是吗?” 苏轻鸢一怔,随后失笑:“我倒差点忘了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在那边本来就是一颗废棋,没人疼的;在这边又处境尴尬,名不正言不顺……他们随便怎么打,只要刀剑砍不到我的身上来,我就不疼。” 程若水抿嘴一笑:“娘娘说这话可就违心了。若是那刀剑真的砍在了皇上的身上,您恐怕哭得比谁都厉害呢!” 苏轻鸢抬起头来,懒懒地眯起了眼睛:“娴妃什么时候也学会调侃人了?” 程若水一怔,低眉浅笑:“实话实说而已。” 苏轻鸢并不太想被她调侃。但当着和靖公主的面,她又不好多说什么。 事实上,她这一阵心事重重的,实在也没有聊天说话的兴致。 于是,安静地坐了一阵之后,苏轻鸢又把话题移到了战事上:“你一向是个有见识的。依你看,这场战事的胜负之数如何?” 和靖公主疑惑地抬起头,跟着苏轻鸢一起将目光投向了程若水。 程若水目光微闪,迟疑许久才笑道:“南越数百年来上承天命、下应民心,自然不是一场小小的叛乱所能撼动的。” “若是再加上北燕、西梁两国从中作梗呢?”苏轻鸢继续追问。 程若水迟疑良久,终于又恢复了温婉的笑容:“娘娘放心就是。皇上的命数极好,南越的基业稳如泰山。” 苏轻鸢眯着眼睛看了她许久,没有再问。 倒是程若水自己又笑道:“其实娘娘自己的命数也是万里挑一的,见识胆魄更远超过一些庸庸碌碌的男子前一阵子听说皇上有意带娘娘熟悉政务以防不测,后来怎么又没动静了呢?” 苏轻鸢笑道:“既然你说陆离的命数极好,想必他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了,我又何必费工夫去学那些伤脑筋的东西?” 程若水失笑:“皇上身边正缺人手,娘娘若不惧劳烦,此时正该为皇上分忧才是啊。” 苏轻鸢往软榻上一靠,淡淡道:“问题正在于,我是十分‘惧劳烦’的。别的不说,单单‘早起上朝’这一条,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淡月在旁“嗤”地笑了一声。苏轻鸢翻了个白眼,那丫头便溜出去了。 程若水皱了皱眉,许久才叹道:“娘娘产期临近,确实不适宜过于劳累,只是……如今这样的局势,皇上难免心中烦闷,娘娘虽不想过问政事,也该多陪陪皇上才是啊。前些日子祭花神的时候,我瞧着皇上脸色憔悴,精神很不好呢。” “祭花神?”苏轻鸢皱了皱眉。 那应该是花朝节的事了。 据说在宫中,花朝是仅次于新年和中秋的大日子,本来应该办得很热闹的。 可是今年叛军围城,人人都没有过节的闲情逸致,所以灯节、花朝和上巳节都是糊里糊涂的,苏轻鸢甚至连日子都没放在心上。 听程若水的意思,宫里还是祭了花神吗? 她多日不曾出门,竟是半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呢。 程若水偷眼看看苏轻鸢的脸色,忙又笑道:“花神生日,一般只有女子才爱凑这个热闹的。那日也不知是怎的,贵妃姐姐突然把皇上拉了过来,说是借着过节,请皇上到园子里散散心。皇上进了园子,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旁人也不敢闹他。贵妃姐姐自己觉得没脸,簪了花就送皇上出去了。” “是吗?”苏轻鸢漫不经心地胡乱支应着,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 程若水笑着站了起来:“娘娘想必是倦了,我们改日再来请安。” 苏轻鸢胡乱答应了一声,也不挽留。于是彤云便跟出去送了二人出门。 苏轻鸢靠在软榻上,心里莫名地乱了起来。 陆离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踏进芳华宫了。 苏轻鸢的心里,始终没有想明白。 那日启程去驿馆之前,他明明还是温存体贴的,为什么一场bàozhà之后,一切都变了呢? 那日花厅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真的出了变故、就算他真的变了心,那也不至于连场面功夫都不肯做了啊! 这两个月,苏轻鸢不知在心里猜测过多少种可能,可她始终没有勇气去求证。 她宁肯相信那日楼阁被zhà毁只是因为意外,宁肯相信陆离不来芳华宫是因为受伤怕她担心…… 可是,他并没有耽误早朝,每日也到御书房议事,甚至还有工夫参加花朝节的游戏她那个自欺欺人的猜测显然是不成立的。 所以,他是把芳华宫忘了吗? 若是忘了,小路子又怎么会来得那样勤呢? 苏轻鸢一直很努力地往好处想,可是每一种稍稍好些的猜测,最终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这是她至今不肯主动去找陆离的原因。 但是今日今时,程若水的一些话,又勾起了她的心思。 陆离没有来看她是不假,可是她也没有主动去陪他啊。 花朝佳节,他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会不会是真的病了?他不肯往芳华宫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怕她担心? 也许,她应该试着多走一步的。 趁着现在还能走得动,去看他一眼,应该不妨事吧? 这样想着,苏轻鸢很艰难地鼓起了勇气,吩咐淡月来帮她换了衣裳,出门乘辇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人多,但不至于像朝乾殿上早朝的时候那样多。苏轻鸢暗暗盘算着,觉得这会儿过去应该是合适的。 进门下辇,她没有让小太监通报,自己扶着淡月的手悄悄地走了进去。 她想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陆离最真 ------------ 133.破城。逃亡。保大保小?  来:“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哪里不舒服?” “肚子……”苏轻鸢苦笑。 淡月立时吓得白了脸:“会不会是要生了?” 苏轻鸢摇摇头:“不会。这会儿没那么疼了。” 淡月在床前团团转了几圈,仍然有些不放心:“可是你今日受了那么大的气,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又走得那么急不行,我去叫太医来守着你!” 苏轻鸢伸手拉住了她:“这会儿天晚了,不要瞎折腾。有事明早再说吧!” “可是你……”淡月不放心。 苏轻鸢正要说“没事”,忽觉腹中又疼了起来。她咬紧牙关,苦笑:“我偏不信……” 第133章 破城。逃亡。保大保小? 深夜,城墙上。 陆离看着不断攻上来、又不断地被巨石和箭矢逼回去的铁甲将士,神色凝重。 这次攻城,苏翊显然是有备而来。 云梯、抛石机、攻城塔、冲撞车……以及愈挫愈勇的铁甲将士。 若无意外,今夜应当是这场对峙的最后一役了。 经过了两三个月的准备与试探,双方都已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同时也都已厌倦了这样漫长的消耗。 成败,在此一战! 陆离转过身,向身旁的大司马宁渊问道:“你觉得老贼的队伍怎么样?” 宁渊拈须一笑:“皇上自己心里有数,何必又来考我?” 陆离手扶着城墙,笑道:“大司马久经沙场,见识毕竟比朕多些。” 宁渊倒也不谦逊,从容笑道:“老贼兵强马壮,咱们却也不是毫无防备。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砺,咱们的城墙早已固若金汤,恐怕不是小小铁甲军能冲进来的。” “大司马,不可轻敌啊!”陆离半开玩笑地道。 宁渊笑道:“老贼征战沙场数十年,原是咱南越第一猛将,臣等自然不敢轻敌。” 陆离懂得他这一笑的意思。 时间拖到如今,城内早已人心惶惶,城外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末?看铁甲军的攻势就知道,他们也已是孤注一掷了。 拼命谁不会?无非“前仆后继、宁死不退”八个字而已。 如此拼法,反贼即使侥幸攻进了城,也必然已经精疲力竭了。 可是城中还有勇猛无匹、可以一当百的金甲卫精锐之师呢。 “关门打狗”的游戏,其实也挺令人期待,不是吗? 城外,杀声震天。 攻守双方都是愈战愈勇,紧绷着精神、拼尽了全力,片刻也不敢分神。 箭矢如同飞蝗遮蔽了星月,血腥气息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陆离在城墙上走着,看着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投掷着霹雳火球、cāo作着床弩一次次将攻城的贼军击退,心中渐渐地安定下来。 如无意外,这城墙是能守住的。 只要熬过了今夜,数月来笼罩在京城上空的yīn云便可以散去,朝臣和百姓们也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他向某人承诺过的清平盛世,指日可待。 陆离微微勾起唇角,回头看向城内,却见小路子正跟两个小太监争执着什么,似乎吵得很厉害。 看看城墙上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变故的样子,陆离便叫人去把小路子喊了上来:“下面那两个是谁?你跟他们吵什么?” 小路子迟疑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陆离沉下脸来:“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朕?” 小路子忙道:“宫里的一些杂事,不算太急的,等打完仗再说也不迟……” 陆离的心头蓦地一突,生出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盯着小路子,厉声喝道:“说!” 小路子忙道:“那两个人,一个是永福宫里的,说是晚膳之后忽然发现宫里少了几个小太监。娴妃娘娘叫人到各宫里去问了问,发现每一处或多或少都有人不知所踪……” 陆离脸色微变:“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打算压到明早再跟朕说?还不快去传令金甲卫巡查,警惕宫中生变!” 小路子忙答应了一声,立刻便要退下去。 陆离又叫住了他:“另外一件事呢?” 小路子迟疑着:“后来的那个人是芳华宫里的。他说娘娘要生了!” 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没把另外半句话说出口。 陆离呆了一下,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小路子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陆离立刻抬手抓住他的肩:“怎么会……怎么会是现在?不是说日子还早吗?太医过去了没?产婆和rǔ母有没有安排妥当……” 小路子忙道:“皇上放心,太医都在呢,产婆也在娘娘一向凤体康健,不会有问题的!” 陆离定了定神,哑声道:“吩咐金甲卫守住芳华宫,不管出现任何意外,芳华宫必须平安无事!” 小路子忙答应着,快步跑了下去。 陆离扶着城墙,目送着小路子走远,心里乱成了一团。 “吕公车!”城墙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立刻引起了一片惊呼。 陆离忙转回身去,注目向下看时,果见成百上千的铁甲将士簇拥着一架高高的吕公车冲了过来。 车上将士身披铁甲、手持长刀弓箭,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墙,大有猛虎下山之势。 吕公车上shè下来的弓箭,因为距离近、又借着下落之势,力道自然大不同于城下的箭矢那样软绵绵轻飘飘的样子。 更严重的是,护城将士很快发现,那上面shè下来的箭,是有dú的。 护城军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陆离推开一个中箭倒下的士兵,抢到投石机旁,带头拉动了绳索:“怕什么?他们自来送死,咱们成全他们就是!” 将士们重新鼓起了勇气,齐吼一声,合力拉动投石机的横梢,投出一块足有数百斤重的大石。 吕公车最大的弱点,就是“笨重”。 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子之后,车上的挡板坏掉了好几块,车中的弓箭手也倒下了好几个。 护城将士更添了几分信心,不等陆离吩咐已自行放好了巨石,再次击出。 陆离见状,放下了心。 所谓吕公车,不过是吓唬人的东西罢了。跑又跑不快,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 当然,车上的dú箭和攻城勇士们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但护城将士也不是吃素的,这几百人即使能冲上城墙,也逃不掉被剿杀的命运。 里应外合开城门?不存在的! 城门那里,冲撞车还在锲而不舍地撞击着。 守城将士不住地呼喝,宁渊渐渐地拧紧了眉头:“好像要撞开了!” 陆离快步走了过去:“咱们的塞门刀车预备好了吗?” “皇上放心,一直等着呢!”宁渊攥紧拳头,自信地一笑。 *** 芳华宫。 宫女和婆子们乱成一团,产婆在里面忙活,太医在旁边守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轻鸢口中的帕子已经咬烂了,脸上湿漉漉的活像泼了水,强忍剧痛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产婆在旁边急得直叫唤:“别光顾着忍疼,您要使劲啊!留点力气往下面使啊!” 苏轻鸢瞪大眼睛看着门口,仍然一声不吭。 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产婆的话,此时也无人敢问。 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们大多已经吓坏了,只好从东偏殿那边叫过几个老成的嬷嬷来帮忙,余下的就只有落霞和淡月在旁边陪着。 落霞看着苏轻鸢眼巴巴望向门口的眼神,心里只觉得害怕。 她当然知道苏轻鸢在等谁,可是…… 那人今晚不会来的啊。 “娘娘,已经叫人去请了,您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见他,有话当面问、有气当面出,好不好?”落霞已经是在哀求了。 苏轻鸢闭上眼睛,只顾喘粗气,并不说话。 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厉声喝问:“谁叫你们闯进来的!” 苏轻鸢立时又睁开了眼。 落霞忙跑出去看了看,回来劝道:“是金甲卫,娘娘不必多心。” 外面果然很快有人说道:“金甲卫奉命保卫芳华宫安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金甲卫?他们要做什么?”苏轻鸢终于开了口。 落霞忙道:“金甲卫是奉皇上的命令来保护咱们的啊!” “是保护还是囚禁?他要杀我,是不是?”苏轻鸢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紧紧地攥着被角,不住地摇头。 产婆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可怕的yīn谋,竟吓得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你叫陆离来见我!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明白!”苏轻鸢直着脖子向落霞嘶吼。 落霞急得直掉眼泪:“谁要杀你啊?我说过几百遍了,皇上只是不得空过来,你为什么偏偏不信……” “落霞姐姐,落霞姐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小宫女的尖叫声。 落霞忙又跑了出去。 苏轻鸢瞪大眼睛看着门口,却久久没有等到落霞回来。 淡月忍不住跟出去看了一眼,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外面……外面打起来了!金甲卫和一些太监……” 苏轻鸢眼前一阵发黑,没有听清她后面在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落霞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娘娘不要多心,外面没什么大事的您安心就好。” 说是“没什么大事”,可她的身上分明带进来一股血腥气。 甚至,外面已经能听到呐喊声和兵刃撞击的声音了。 “还在骗我……”苏轻鸢扯了扯惨白的唇角。 窗外,又响起了一个小太监的喊声:“护城军撑不住了,城门被攻破了!” 紧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喊道:“反贼打进宫里来了!” “打起来了?外面在攻城吗?陆离到底在哪儿?”苏轻鸢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的祖宗!您安心生您的孩子成不成啊?”落霞又急又怕,恨不得昏死过去万事不关己。 嬷嬷们听见说反贼打进了宫,一个个都吓得有些发昏。 这种场合下本该是主心骨的产婆偏偏是个最胆小的,受了这番接二连三的惊吓,她竟呆坐在床脚边只顾发抖,站也站不起来了。 苏轻鸢犯了糊涂,竟推开小宫女的手,挣扎着要站起来。 一屋子人吓得魂飞魄散,连一个能拿主意的也没有。 幸好苏轻鸢到底还是没能起身,一阵剧烈的疼痛把她留在了床上。 产婆抬头看见褥子上湿了一大片,终于醒过神来,跪爬到床边咬牙嘶喊:“把她按回去!教她使劲!再耽搁下去两条命都没了,还顾得上什么打仗不打仗的!” *** 城墙上。 城门被撞开的瞬间,塞门刀车立刻堵了上来,继续将叛军挡在城外。 此时,双方都已疲惫不堪,攻守都没了先前的锐气,完全是靠着毅力在硬撑。 铁甲将士向着门口蜂拥而来,护城军咬紧牙关,拼死顶住。 这个局面,仍在陆离的意料之中。 他坚信他的护城将士可以将叛军挡在城墙之外,尽管此时城上城下都已尸横遍地。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马蹄声踏碎了城内的平静,一个金甲士兵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报” 陆离脸色大变。 金甲卫本该正在守卫宫城的,难道是宫中有变? 那士兵滚鞍下马,急报:“宫中出现大量叛军,正在大肆烧杀,众将士正在迎敌!” 宁渊厉声追问:“怎么可能?城门没有破,叛军怎么会进了宫?” 正在城门口帮忙的段然闻声立刻冲了上来:“会不会是地道出了问题?” 陆离面色发白:“不可能!就算老贼能找到香泉山中的出口,就算他能zhà毁出口强行闯进去……可是那里面的暗道纵横jiāo错,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正确的入口!” 段然转头看向那个金甲士兵:“贼军是在哪里出现的?” 士兵瞪着眼睛道:“毓秀宫和延禧宫两处,似乎是同时出现的!” 段然的眉头拧紧了:“这很不对劲!咱们明明已经把正确的入口堵上了,就算那老贼是只真耗子,在那种地方找到入口也得耗费几个月,没道理这么快!除非……” “除非有内鬼!”宁渊立刻接道。 陆离摇头:“对地道了如指掌的只有朕和段然两个人,哪里来的内鬼!” 宁渊看向段然,后者立刻举起了双手:“真的不是我啊!” “朕当然知道不是你,”陆离咬牙,“现在也不是咱们抓内鬼的时候!段然,你即刻带一队精锐回宫去,务必把阿鸢和钧儿接出来!” “那旁人呢?”段然下意识地问。 陆离转过身:“老贼最想抓的是他们两个,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二人落入老贼手中!至于旁人顾不上了!” 段然飞奔下城墙,再未多言。 陆离转身看着城外的厮杀,再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宁渊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大急,忙劝道:“太后一向很识大体,定安王也是少年老成,他们必定不会受老贼胁迫……” 陆离快步走向城头,显然并不想听他废话。 身在城头,他的心却已飞回了宫里。 贼兵已经闯进了宫里,此处将士拼死守城还有什么意义? 只要宫里贼兵活捉了阿鸢和钧儿他们,再占领朝乾殿,这天下还不是由着那老贼为所yù为! 陆离很想丢下这边的事,即刻赶回宫里去。可是城墙上战事正紧,根本不可能再抽出人来回宫援救。 他小瞧了老贼的手段,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 宁渊还是跟了过来:“局势如此,多想无益。段公子智计过人,定能照料太后和定安王周全,我们只能守住城门,到时候……纵然那老贼占了宫城,咱们也未必就没有转圜之机!” 陆离点点头,攥紧了双拳。 宫里……只能寄希望于段然足够幸运了。 *** 芳华宫。 金甲卫 ------------ 134.所谓大局为重  第134章 所谓大局为重 “蠢女人,你又要玩什么把戏?”段然攥住苏轻鸢的手腕,本想把她提起来,看看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又忍住了。 苏轻鸢压低了声音:“一会儿你带钧儿走,我有办法自保!” 段然气得跺脚:“我要是敢把你丢在这儿,陆离不把我剁成肉馅才怪!” “你看看你有多少人,他们有多少人?你有本事把我带走吗?”苏轻鸢厉声反问。 段然无言以对。 苏轻鸢闭上眼睛,无力地垂着头,低声道:“我和钧儿同时落到他们手里是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你跟着陆离那么多年,当知大局为重!” “你……真的有办法自保?”段然自欺欺人地问。 苏轻鸢扯了扯唇角:“真到了他们手里,就不能‘自保’了。陆离难道没有嘱咐过你,千万不要让对方抓到活的?” 段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陆离确实没有这样吩咐过,可是他明白。 活的苏轻鸢和陆钧诺到了苏翊的手里,会成为反贼夺取江山的利器。所以,万不得已的时候,段然会做一个忠臣该做的事。 他没有想到的是,苏轻鸢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并且帮他作出了最好的选择。 救一个孩子,当然比救一个正在难产的女人容易得多了! 这时,铁甲将士已经逼近了过来,先前说话那人沉声道:“我们要的是四小姐和定安王两个人。” 苏轻鸢抬起头,冷冷地道:“苏将军的命令,是让你们抓活的对吧?你看好了——我身边剩下的这些人,若是再死一个,我和钧儿立刻死在你的面前,看你如何交差!” 那人皱了皱眉,随后又释然了:“您这边共总剩下了十来个人,都带回去倒也不难——四小姐,请吧!” 苏轻鸢伸出了手:“我的丫头累了,你来扶我。” “头儿,当心有诈!”旁边一个士兵提醒道。 那个把总模样的人顿了一下,重重地挥了挥手。 一千余人立刻围了上来,将苏轻鸢这边的一帮伤兵败将团团围在了中间。 落霞想过来搀扶苏轻鸢,却被段然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产婆过来搭了把手,苦着脸道:“老奴实在抱不动了!” 余太医过来替苏轻鸢搭了搭脉,急道:“娘娘脉息微弱,若不能尽快把孩子生下来,只怕……” 铁甲军的那个把总直到此刻才相信苏轻鸢虚弱的样子并非装假。他缓缓地俯下身来,抓住了苏轻鸢的手腕:“四小姐,得罪了!” 苏轻鸢全无半点儿力气,虽然被抓住了手腕,却仍然没能站起来。 她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指尖碰到对方手腕的时候,她用沾血的手指飞快地画了几笔,腕上的镯子红光一闪。 苏轻鸢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了下去。 那个把总脸色一变:“四小姐?” “药……我的药呢?”苏轻鸢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余太医。 后者微微一愣,脸色大变:“方才跑得太急,恐怕……落在地道里了!” 段然“嗷”地一声跳了起来:“混账!关系到两条人命的东西,你竟然如此大意!还不快回去找!” 余太医看看脖子上架着的长刀,不敢动。 拉着苏轻鸢的那个把总挥了挥手:“放开他!” 苏轻鸢气息奄奄,双手抓着那把总的胳膊,低声哀求:“多放几个人进去找好不好?我撑不住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段然牵着陆钧诺的小手,沉声道:“我记得来时的路,放我进去帮她找!你若不放心,多派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 “不行!”那个把总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是属耗子的,进了地道,弟兄们哪里还跟得住你!你们都在这儿等着,弟兄们进去找!” 余太医本已走到地道入口,闻言忙回头急道:“是个白瓷药瓶,只有指肚大小的!” 那个把总重重地挥了挥手:“留下三十人看守人质,其余人立刻进地道,分头去找!” 有个士兵不放心:“头儿,三十人太少吧?万一……” 那个把总不耐烦地道:“四小姐已经这样了,剩下的几个不是小姑娘就是老婆子的,难道还能跑了不成?再说,太医和四小姐救命的药都没回来,他们如何敢跑?” “喂,我不是小姑娘,也不是老婆子!”段然不服气地在旁反驳。 这会儿当然没人理他。 于是铁甲将士们不情愿地进了地道,跟着余太医往那些莫名其妙的岔路之中去找药瓶了。 剩下的三十名将士团团围成一圈,仍将苏轻鸢这帮人围在了中间。 苏轻鸢终于力竭,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手指却还是紧紧地抓住那个把总的手腕,连指甲都嵌进了对方的肉里。 跟过来的太医已经在刚才的冲杀之中死了两个,剩下的那一个也伤得很厉害,好容易挣扎着爬过来往苏轻鸢的口中塞了两片参片,也就技穷了。 产婆看着自己肩上明晃晃的长刀,只顾发抖,完全没心思来管苏轻鸢的死活。 于是众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在原地等着,任由苏轻鸢凄惨惨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时,旁边的水塘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惊诧地转过头去看时,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形动物,正以奇怪的姿势一点一点地从水里爬了上来。 “是人是鬼?”段然皱眉。 那东西发出“啊啊”两声,淡月立刻叫道:“是刚才那个‘火球’!” 铁甲将士立刻警惕起来。 此刻“火球”上面没了火,自然也就没了先前的震慑力。 于是在双方众人的注视之下,那“东西”艰难地爬上了岸,慢慢地撑起两条腿,踉跄着向这边奔了过来。 铁甲将士本能地将手中的长刀对准了“它”。 那“东西”不管不顾,直直地冲进了包围圈中,恰被一把长刀割伤了腰,“噗通”一声趴到了地上。 借着火光,众人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烧得面目全非的人,浑身上下已看不见完整的皮肤,只有黑色表皮下面暴露出的暗紫色肉团,勉强还能看出活着的迹象。 仅剩的两三个小宫女看到这般可怖的形貌,一个个抚着胸口干呕不止。 胆子最大的落霞细细看了看那人光秃秃的右手腕,忽然惊呼起来:“小李子!” “谁是小李子?你们宫里的人?”段然皱眉。 落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那人听见这一声,却立刻转向了落霞,脸上的肉块动了动,似乎是作了一个表情。 落霞趔趄了一下,大着胆子问:“你是小李子?你怎么会弄成这样?你是来帮我们的吗?” 那人正是小李子。 他不能说话,只好点了点头,艰难地张开了完好的左手,又用右臂指了指苏轻鸢的方向。 落霞看到他掌心之中躺着一只黑漆漆的瓷瓶,上面还连着几块烧脱了的皮肉,不禁又吓得一颤。 小李子急了,残缺的右臂拼命拍打着地面,口中发出“啊啊”的叫声。 落霞终于懂得了:“你是想说,这东西给娘娘?” “啊!”小李子疯狂点头。 落霞还待多问,却见他脖子一歪,肩膀也同时垮了下去,就此不动了。 那只黑瓷瓶掉落到了地上。 段然俯身捡起,打开看了一眼:“好像是药。这‘东西’是敌是友?” 落霞和淡月齐齐摇头:“不知道,但是娘娘讨厌他。” 段然细细地想了想,心里有数了:“你们娘娘也讨厌我,所以这个‘东西’应该是个好人。” 两个丫头呆住了:还有这种逻辑? 没等丫头们反对,段然已经俯身扒开苏轻鸢的嘴,把黑瓶里的药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淡月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段然:“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段然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那也得你有命跟我拼才行——”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忽然脸色一变,厉声吼出了一个字:“杀!” 身旁仅剩的几个侍卫连半点儿迟疑也没有,立刻飞身暴起,利落地夺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向着身旁的铁甲将士砍了过去。 一刀砍下去,铁甲将士们尚未来得及回过神,段然又吼出了另外一个字:“冲!” 说罢,他拎起陆钧诺扛在肩上,一马当先向着外面冲了出去。 仅剩的几个侍卫挥着大刀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瞬间冲出了包围圈。 几个伶俐的太监和嬷嬷们略一怔忡之后,也跟着冲了出去。 铁甲将士们本待要追,却迟迟没有等到命令,于是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几分。 更何况苏轻鸢还在地上躺着,他们就更加不敢去追了。 于是转瞬之间,原地只留下了二十来个铁甲将士、一个昏迷不醒的苏轻鸢、一个吓得双腿发软爬也爬不起来的产婆、几个有心无力一筹莫展的小宫女,还有一个目光呆滞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的小把总。 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声和男子的怒吼,似乎是哪个碍事的嬷嬷被侍卫顺手给砍了。 这边,一个士兵满脸不甘地横了把总一眼:“头儿,咱们为什么不追?定安王可是将军点名要的人!” “你不懂。”那个把总呆呆的,半晌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士兵低头看看不知是死是活的苏轻鸢,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确实不懂。 *** 天色渐渐地亮了。 城门口也终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潮水般一浪一浪地涌过来的铁甲将士,在某一次退下去之后,终于没有再卷土重来。 从塞门刀车的缝隙之中闯进来的几个人,毫无悬念地死在了护城将士的刀下。 然后,城墙上响起了一阵疲惫的欢呼。 这城墙,总算是守住了。 精疲力竭的护城将士们擦擦脸上的汗水和血迹,绽开了笑容。 城下,尸横遍野。 这一役,双方俱是死伤惨重。但到底死伤了多少人,这会儿谁也没有力气去查点。 薛厉带着几个亲兵冲上城头,笑得很欢畅:“贼兵退了!皇上,城门守住了!老贼的手下死伤大半,没个三年五载不可能恢复元气,咱们赢定了!” “召集精锐,随朕回宫!”陆离的脸上全无半分喜色。 宁渊跟了过来:“皇上,宫中局势未明,不如由臣等带兵先行进宫探查一番,确认安全之后您再……” “朕必须即刻赶回去!”陆离咬牙。 薛厉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飞快地召集起五千余人,带了过来。 陆离飞身上马,直奔宫城。 薛厉追着宁渊打听缘故,宁渊一边催马跟在陆离后面疾奔,一边苦恼地道:“老贼诡计多端,若是太后和定安王落到他的手上,咱们守住城墙又有何益!” 陆离只顾拼命催马,并在意身后众将士能不能跟得上,也没有留心听宁渊他们在说什么。 一路疾驰。 到达宫门口的时候,日影暄暄,照在红色的宫墙上,看上去温暖而安宁,与平时并无两样。 守门的仍是先前的侍卫,门内仍能看到太监们匆匆而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战事的影响。 宁、薛二人追了上来,警惕地道:“皇上不可贸然进宫,不如让将士们先进去探探路……” 陆离勒住马头略站了站,忽然又猛地夹了一下马肚子:“老贼潜进宫中的爪牙不会太多,朕的金甲卫还不至于那么不中用!” 二将见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宫门,也只得催马跟了进去。 幸好,并无意外发生。 朝乾殿门口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首,有金甲卫的,但大多数是叛军的。 站着守在门口的仍是金甲卫,这就足够了。 看见陆离回来,守在殿门口的金甲将领忙疾奔上前:“臣等不辱使命,贼兵未能攻破朝乾殿!” 陆离点了点头:“别处呢?” 那将领昂然道:“贼兵约有两万余人,大半已伏诛,剩余六千余人已缴械投降,正在永安殿听候发落!” 陆离立刻转身直奔永安殿。 进门之后果见金甲将士们看守着一大片丢盔卸甲的叛军,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蔚为壮观。 金甲卫统领顾凌霄看见陆离,喜形于色:“皇上,金甲卫幸不辱命!” 陆离向场中环视一周,沉声问:“该守住的都守住了吗?芳华宫现状如何?” 顾凌霄躬身道:“段公子已掩护芳华宫上下人等从地道中安全撤离!” 陆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许久才问:“别处呢?” 顾凌霄昂首道:“宫中内侍作乱,劫持了贵妃、娴妃二位娘娘。臣等率军与之周旋,半个时辰之前已成功救出二位娘娘,目前各宫平安,几位娘娘都未曾受伤!” 陆离皱了皱眉,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这会儿他来不及多想。 没有任何地方比芳华宫更重要。 段然掩护芳华宫的人离开了,也就是说阿鸢和钧儿应当不至于落到贼人的手上。 但是,真的不会有意外吗? 他的阿鸢一向怕黑,从地道逃离本身就是一项极大的挑战,何况—— 宫中出现混乱的时候,她刚好在生孩子! 此刻孩子生下来了没有? 顾凌霄显然是不知道这些细节的。陆离顾不上再多问别的,忙又出了永安殿,上马往芳华宫方向奔去。 只是,未到芳华宫,他便被一大群人拦住了。 贵妃,娴妃,良嫔,沈贵嫔……以及在她们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们,数十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去路。 陆离只得跳下马来。 静敏郡主立刻撞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朕会死吗?”陆离拍拍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 静敏郡主连连摇头:“我以为我会被那些该死的太监们杀了!皇帝哥哥,宫里的太监们竟然趁乱造反,绑了我和娴妃,你一定要给我们报仇出气!” 陆离皱了皱眉,心里那种不安的直觉重又蔓延开来。 他按住静敏郡主的肩,沉声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们?你们可曾受苦?” 静敏郡主茫然摇头。 程若水走上前来,平静地行过礼,抬起头:“那些奴才似乎是想劫持我们,借以向反贼投诚……我们不曾受苦,只是贵妃姐姐似乎受了一点惊吓。” 陆离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头向程若水看了一眼。 后者神色平静,依然是一派从容不迫的闺秀风范。 陆离推开静敏郡主的手,沉声道:“无事就好。如今反贼未能得逞,今日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朕还有些要事亟待处理,你们暂且宽心,各自回宫去吧。” “皇上是要往芳华宫去吗?”程若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陆离也不避讳,点点头重新上了马。 “太后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程若水让到路旁,微微低头。 其余众人见状也只得让路。陆离没心思同她们寒暄,一拍马背飞奔了出去。 离芳华宫还有一条巷子,马儿便慢下脚步,踟蹰着不肯向前走了。 陆离只得下马,快步奔了过去。 他很快就知道了马儿不肯前行的原因。 芳华宫外的场景,竟与城墙之下毫无二致。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金甲卫说潜入宫中的反贼约有两万人,如今看来,其中竟有一大半都是死在芳华宫之外! 再加上阵亡的金甲卫将士,芳华宫外面的这几条巷子,竟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修罗场! 与这里相比,朝乾殿门前实在已经算得上是干净整洁的了。 那老贼! 陆离攥紧了双拳,踩着满地的尸首,硬着头皮进了门。 门内自然比外面整洁了许多,偶有几个死者,也不再像外面那样惨烈了。 陆离沿着熟悉的长廊快步走了进去。 廊下的鹦哥儿仍在,只不见了宫女太监们的身影。 陆离推门进去,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那只大狸猫“噌”地一下子从桌上跳了过来。 陆离一巴掌拍了过去。 狸猫“喵呜”叫了一声,委屈地回到了桌上。 陆离快步转过屏风,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屏后自然也是没有人的。 入眼只见两只水桶放在床下,桶里的颜色有些奇怪。陆离思忖片刻才恍然明白——桶沿上搭着的一条染血的布巾给了他答案。 床上的锦被有一大半垂落到了地上,陆离下意识地伸手一掀,便看见褥子上赫然一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陆离呆呆地站了许久,胸口剧烈地疼了起来。 “皇上……”门口响起了小路子怯怯的声音。 陆离抬起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小路子忙道:“皇上,朝乾殿外不及收拾,大人们都在御书房候驾。” 陆离走到廊下,扶着柱子站了一会儿,沉声命令:“即刻把地道的图样交给顾凌霄,叫他带剩余的金甲卫进地道寻找阿鸢和钧儿的下落。另外,通知程昱,叫他带亲信往地道出口处去找。” “皇上,程世子今日没有来上朝。”小路子垂首道。 陆离皱了皱眉:“没来?” 小路子忙道:“定国公说他昨夜带着亲信到城门口帮忙去了,一直到这会儿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国公府的人正在找他。” 陆离的心头又是一紧。 小路子见状只得安慰道:“程世子向来把细,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才耽搁的。奴才即刻传信给顾统领和薛将军,一定尽快把娘娘找回来!” 陆离知道只得如此,便点头允了。 小路子忙跑了出去,陆离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愿离开。 御书房那边文武百官还在等着他,那是他此刻最应该去做的“正事”。 可是,他已经为了“正事”,辜负阿鸢太多次了。 昨夜的芳华宫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直到此刻仍然不清楚。 阿鸢一向是很娇气的,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吧?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因为他的疏忽,害得她在那样危险的时候,还要承受前所未有的惊吓——她能受得住吗? 妇人产子,九死一生。 她是否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她,可会怪他? ------------ 135.朕要她的命做什么?  首,硬着头皮进了门。 门内自然比外面整洁了许多,偶有几个死者,也不再像外面那样惨烈了。 陆离沿着熟悉的长廊快步走了进去。 廊下的鹦哥儿仍在,只不见了宫女太监们的身影。 陆离推门进去,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那只大狸猫“噌”地一下子从桌上跳了过来。 陆离一巴掌拍了过去。 狸猫“喵呜”叫了一声,委屈地回到了桌上。 陆离快步转过屏风,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屏后自然也是没有人的。 入眼只见两只水桶放在床下,桶里的颜色有些奇怪。陆离思忖片刻才恍然明白桶沿上搭着的一条染血的布巾给了他答案。 床上的锦被有一大半垂落到了地上,陆离下意识地伸手一掀,便看见褥子上赫然一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陆离呆呆地站了许久,胸口剧烈地疼了起来。 “皇上……”门口响起了小路子怯怯的声音。 陆离抬起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小路子忙道:“皇上,朝乾殿外不及收拾,大人们都在御书房候驾。” 陆离走到廊下,扶着柱子站了一会儿,沉声命令:“即刻把地道的图样jiāo给顾凌霄,叫他带剩余的金甲卫进地道寻找阿鸢和钧儿的下落。另外,通知程昱,叫他带亲信往地道出口处去找。” “皇上,程世子今日没有来上朝。”小路子垂首道。 陆离皱了皱眉:“没来?” 小路子忙道:“定国公说他昨夜带着亲信到城门口帮忙去了,一直到这会儿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国公府的人正在找他。” 陆离的心头又是一紧。 小路子见状只得安慰道:“程世子向来把细,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才耽搁的。奴才即刻传信给顾统领和薛将军,一定尽快把娘娘找回来!” 陆离知道只得如此,便点头允了。 小路子忙跑了出去,陆离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愿离开。 御书房那边文武百官还在等着他,那是他此刻最应该去做的“正事”。 可是,他已经为了“正事”,辜负阿鸢太多次了。 昨夜的芳华宫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直到此刻仍然不清楚。 阿鸢一向是很娇气的,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吧?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因为他的疏忽,害得她在那样危险的时候,还要承受前所未有的惊吓她能受得住吗? fù人产子,九死一生。 她是否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她,可会怪他? 第135章 朕要她的命做什么? 昨夜战事惨烈,今日需要善后的事情自然不少。 陆离和文武百官在御书房一直讨论到了午后,终于把一些该处理的事理出了个头绪。 叛军一直没有占到便宜,却仍然围城不退,显然是尚存希望。 毫无疑问,他们的“希望”寄托在北燕的铁骑身上。 落云城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不知何故。 算算时间,北燕和西梁的人马到达京城的时间应该不会相差很多。陆离和众将领都有些犯嘀咕,对此事抱有极重的警惕。 北燕的狼子野心已是路人皆知了,至于西梁谁知道呢? 宫中的地道已经泄密,今后显然不能再用了。 陆离当即吩咐下去,命金甲卫在搜查完毕之后立即堵塞住地道的入口,以防重蹈覆辙。 剩下的,就是重整旗鼓厉兵秣马迎接下一场战事,顺便查查内鬼找找失踪人口了。 好容易商量得差不多了,陆离撵走了文武百官,叫来了小英子:“宫中太监趁乱造反之事,你怎么看?” “皇上自己的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么。”小英子低眉顺眼,语气淡淡。 陆离沉吟不语。 这件事确实蹊跷。可是宫里有能耐cāo纵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且都是他素日十分信任之人,这就有些闹心了。 小英子垂首道:“太监造反之事,只要想查,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循;倒是地道之事,实在难解。” 地图一直是陆离亲自收着的,除了他自己和段然之外,只有小英子草草地看过一遍。那些金甲卫将士虽然知道各宫里的入口,却并不知道里面纵横jiāo错的那些秘道,当然更不可能引着叛军在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内准确地找到毓秀宫和延禧宫两处出口!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虽然此事已经安排专人去查,陆离自己仍然不能不费脑筋。 这时金甲卫将士来报,说是在地道之中陆续发现了一些贼兵。 陆离忙叫人押了过来。 只见贼兵足有两三百人,个个面色惨白,垂头丧气。 陆离忍不住站了起来:“你们也是潜入宫中来偷袭的?战事已经结束,你们为何留在地道之中?” 被俘的士兵似乎已受过刑,没费什么周折就说了实话:“我们是奉将军的命令,在陈家别苑花园那边的地道出口守株待兔……” 陆离脸色一沉,那士兵忙改口道:“……在出口那边等着捉拿我们四小姐和定安王的。后来四小姐说是一瓶救命的yào落在了地道里,把总就派我们跟着太医进地道去找,没想到地道里岔路太多,迷路了……” 陆离心头一紧,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阿鸢在你们手上?她如今怎么样?” 正问着,随后又有一队士兵回来,说是抓到了一个太医。 进来的正是余慎。 他一看见陆离,立刻跪伏在地,痛哭起来。 陆离一见他哭,立时吓得魂飞魄散:“阿鸢她……” 余太医忙擦擦眼泪,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其实,他所知道的也不多。 无非是难产、逃亡、被擒,总之没有一件是好事。 陆离听完,跌坐在椅子上:“你是说,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孩子还没有生下来,阿鸢反而落到了老贼的手里?” 余太医忙抬头道:“微臣所知的只有这些,但事情未必没有转机。娘娘似乎是用术法控制了贼兵的那个把总,后又谎称找yào,把绝大部分贼兵骗进了地道此后看守娘娘的贼兵只剩了三十余人,娘娘和段公子都是擅长机变之人,或许还能想到脱身之策!” 被俘的铁甲将士听说“找yào”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一个个都气得脸色发青。 陆离的脸色却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难产折腾了一夜,她还敢用术法?那岂不是……” 余太医垂下头,黯然无语。 确实,本来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再强行施用秘术,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说,娘娘此刻已经不在地道里了!”小英子最先提炼出了有用的信息。 陆离一惊,忙道:“即刻加派人手在城中各处搜寻,同时严守城门,绝不许任何人混出城去!” 小英子立刻出门传令去了。 陆离看着余太医,仍有一肚子的疑问不敢出口。 余太医知道他的担忧,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个好消息来。可是,没有。 沉默许久之后,陆离唤余太医起身,向他招了招手:“我问你,阿鸢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余太医迟疑着,摇了摇头。 “她可曾怨朕?”陆离继续追问。 余太医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在芳华宫的时候,娘娘一直是盼着皇上来的。后来在地道中,娘娘有些神志不清,说了几句任xìng的话当不得真的。” “余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陆离岂能看不出对方的言不由衷。 余太医不敢说,险些又要跪下来。 陆离抬头看了他一眼:“跪是没有用的,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 余太医不敢再隐瞒,只得实话实说:“娘娘最近这两个月一直郁郁不欢,难产恐怕并非偶然。” 陆离立时抬头看向小路子:“你不是总说她一切都好吗?” 小路子忙跪了下来:“奴才每次到芳华宫去的时候,娘娘并无异状,奴才以为……” 陆离定了定神,知道这事怨不得小路子,只得招手叫他起来。 小路子却坚持跪着:“有一件事,奴才没来得及跟皇上说昨日午后娘娘到这边来的时候,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听到的那几句话恐怕不太好……娘娘下台阶的时候走得飞快,淡月在旁边险些没追上……” 陆离细细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朕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吗?静敏在朕的面前常常口无遮拦,阿鸢是知道的。” 余太医脸色微变:“只怕娘娘确实多心了。昨日娘娘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微臣只当她是犯了旧疾胡言乱语,当时并未多想……” “她说什么了?”陆离忙问。 余太医迟疑道:“娘娘反复问微臣有否带刀,说是不能再等了,否则倘有不测,就白忙活了这几个月。” 陆离听得一头雾水。 余太医只得又补充道:“落霞姑娘说娘娘是犯病了,淡月姑娘却说……说皇上想要孩子,还想要娘娘的命。” “朕要她的命做什么!”陆离一急,霍然站了起来。 小路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却不敢开口。 陆离转过头,看着他:“有话就说!” 小路子只得垂首道:“娘娘昨日是听见您说要贵妃娘娘照料孩子,这才突然变了脸色的。” “就为这个?一句玩笑话而已……”陆离觉得不可置信。 “这真的只是一句玩笑吗?”虚掩的殿门忽然被人推开,却是段然抱着陆钧诺走了进来。 二人身后跟着的是陆钧诺的两个嬷嬷、一个受伤的小太监,以及几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侍卫。 陆离忙转身迎了上去:“你们回来了阿鸢呢?” 他飞快地在段然的手上握了一下,然后立即冲到门口,向外张望。 段然淡淡地道:“别找了,她没有跟我们一起。” 陆离的笑容立时僵住了:“你们……走散了?” “没走散。我们逃了,她逃不动。”段然沉声道。 陆离脸色大变,立即伸手揪住了段然的衣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叫你去保护她……” 段然昂起头,理直气壮:“我若不带钧儿逃走,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多搭上几条人命、多给老贼送去几个人质而已!钧儿是先帝的血脉,若是落到了老贼的手里,老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立他为帝!到时候天下臣民不缺皇帝了,谁还在意你的死活!在这一点上,那个女人可比你清醒得多!” 陆离缓缓地放开了手,许久才问:“她……还好吗?” 段然缓缓地摇了摇头:“命悬一线。但她很清醒,她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成为老贼要挟你的筹码。” “什么意思……”陆离跌坐在地,喃喃自语。 段然知道他并非不懂,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余太医和小路子也知道。是以,无人回应陆离的话,任由他自己坐着发呆。 陆钧诺显然是吓坏了,一直窝在段然的怀里,不说话,也不哭闹。 不知过了多久,陆离终于抬起头来:“你们最后分开的时候,她……” 段然沉声道:“还活着。” 陆离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又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段然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沉声开口:“你不必如此。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知道。” “你以为我只是害怕麻烦?”陆离猛然抬起头,震怒。 段然冷冷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两个月前你已经放弃了她,今日又何必作出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 “一派胡言!朕何时放弃过她?!”陆离猛地坐直了身子,怒容满面,仿佛下一个瞬间便要冲出来跟人拼命似的。 段然皱了皱眉,探究地看着他:“你没有放弃她?这么说,北燕驿馆之中的bàozhà纯属意外?你带走车马仪仗、把我和她两个人丢在驿馆也是无心之失?” 陆离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丢在驿馆?你们没有跟着仪仗回来?至于bàozhà……那不是咱们早就安排好的吗?” 段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哑声反问道:“咱们事先安排的时候反复确认过,当日宴上有专人跟着鸢儿和我,知道我们被安排到何处之后便拔掉那一处的引线对吧?” 陆离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瞪大了眼睛:“难道……” 段然深深地看着他:“zhà了。” “不可能!”旁边的小路子大叫一声站了起来。 当日在布置zhàyào的时候,谁都无法预料苏轻鸢和“秦皎”会被带往何处,所以侍卫们在每一处殿宇楼阁下面都埋了zhàyào。为了避免误伤,他们特意安排了两拨人分别跟着苏轻鸢和段然,一旦确认了二人歇足的地点,便把那处的zhàyào桶毁掉这个环节至关重要,不可能出错的! 段然将目光移到小路子的身上:“当日侍卫传回去的消息,你没有收到?” 小路子急得跺脚:“怎么可能没有收到?是花园假山北面的那座楼阁没错吧?侍卫拔掉了那边的引线,回来告诉我,我才敢下令点火的……” 段然盯着他看了许久,又转头看向陆离,许久才涩声问:“是侍卫骗了你们,还是你们骗了我?” 陆离抬手抓住他的肩,眼睛渐渐地红了:“你说……你们所在的地方,zhà了?” 段然退后两步,躲开了他的手,许久才黯然道:“要不是她担心你的安危,冒险跑下楼去找你……我和她两个人早已在那座楼阁之中被zhà成碎屑了。”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陆离双目赤红,靠着石屏站定,浑身颤个不住。 段然隔着一张桌子看着他,许久才道:“我不敢。” “难道你疑心是我……”陆离气急败坏。 段然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陆离涩声追问:“阿鸢也是这么想的吗?她疑心我要杀她从那时候她就开始疑心我了 ------------ 136.那孩子,没能活下来  第136章 那孩子,没能活下来 苏轻鸢从昏睡之中醒过来,首先看到的是一道黑乎乎的房梁,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虫眼和干裂的缝隙。 原来房梁居然可以那么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得着。 这是苏轻鸢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 片刻的怔忡之后,苏轻鸢醒过神来,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孩子呢?! 她立即发现了异样。 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像是大风吹散了云雾——可是,即使云开雾散,她仍旧没能看到孩子的身影。 她的记忆,在逃出地道之后戛然而止,再找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孩子呢?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四下张望,却只看见黑乎乎的灶台,黑乎乎的桌子,一些黑乎乎的旧箱笼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就连她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褐沉沉黑乎乎的颜色——她看遍了所有的方向、翻找了被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仍然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 苏轻鸢忽然跳下了床,拔腿便向外面奔。 刚跑出两步,她忽觉眼前一黑,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女人快步走进门,抓住苏轻鸢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谁叫你下床的?你不要命了?” “孩子……我的孩子呢?”苏轻鸢反抓住那女人的肩,嘶声质问。 那女人半扶半抱地将她拖到床前,按着她坐下:“你先老老实实地躺着,听我跟你细说!” 自从看到那个女人开始,苏轻鸢就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竟然是你——你还没死?” 那女人脸色一沉,很快又恢复如常,掀开被角把苏轻鸢推了进去:“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先在被窝里躺着!刚生了孩子就作死,谁也救不了你!” 苏轻鸢却不肯好好躺着,又撑起身子来抓那女人的手腕:“你把脸糊成那样干什么?你就算是烧成了灰,我一样能认出你来!” 那女人皱了皱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哦?那你说说,我是谁?” 苏轻鸢仰起头,盯着她的眼睛:“林妙儿,苏夫人,念姑姑——是你没错吧?” 那女人伸手攥住苏轻鸢的手腕,冷笑起来:“看来,这只没用的破镯子果然背叛了我。” 果然是她! 苏轻鸢暗暗地抓住了被角。 这个女人果然有些手段,北燕驿馆里为她设了那么大一个局,她居然还是活了下来! 念姑姑的手上紧了紧,将苏轻鸢的手腕攥得生疼:“你既然认出了我,还敢这样放肆?你爹一直是这样教导你的?” 苏轻鸢不甘示弱地瞪着眼睛:“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有人生没人养的,你怎么反而不知道?” 念姑姑皱了皱眉,难得地没有发火,只是脸色也实在算不上好看。 苏轻鸢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儿去了?” 她竭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掌心里却已经紧张得冒汗了。 认出眼前这人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她的孩子,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念姑姑看着她,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就算我不说,你自己的心里恐怕也有数——那孩子,没能活下来。” 苏轻鸢的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她竭力稳住,不许自己倒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是生下来就没了,还是你杀了它?” 念姑姑避开她的目光,语气平淡:“你难产了一天一夜,又是打架、又是逃命、又是昏睡不醒的……那孩子又不是铁打的!你自己没本事,保不住那孩子的命,这会儿反倒要赖到我的头上?” “你应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苏轻鸢眯起眼睛,仍然紧盯着她。 念姑姑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我杀他?我怕脏了我的手!一个孽种而已,死就死了,你当他很值钱吗?”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她。 念姑姑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脸色缓和下来,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苏轻鸢的手背:“你还年轻,想要孩子还不容易?那个孽种本来就不该存在,你自己心里有数。” 苏轻鸢低下头,许久才问:“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已经没了,你就别问了。”念姑姑叹了一口气。 苏轻鸢攥紧被角,继续问:“你把它埋在哪儿了?” “喂狗了。”念姑姑淡淡地道。 “那狗呢?”苏轻鸢并不肯就此罢休。 念姑姑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竟无言以对。 苏轻鸢抬起头来看着她,忽然“嗤”地笑了一声,眼泪同时落了下来。 念姑姑抬手擦擦眼角,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我好容易从你爹的爪牙手里救了你出来,这会儿咱们在逃命,我到哪儿给你埋孩子去?顺手丢到阴沟里去了,你待怎样?莫非你还打算找我算账?让我给你那小孽种作伴去?” “我都没有看它一眼……”苏轻鸢缩回被子里,低声道。 念姑姑摩挲着她的手,轻叹:“没看过最好!陆离待你究竟有几分真心,如今你只怕也已经看清了。我问你,你真的愿意被他的孩子捆住一辈子?寻常人家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大多还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呢,你自己想想你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的苦难都是陆离带给你的,你还捧着一片痴心要替他生儿育女,你傻呀?” “现在还说那些做什么呢?”苏轻鸢扯过被角盖住脸,涩声叹道。 念姑姑轻拍着被角,柔声道:“我是希望你能彻底放下。打今儿起,你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地养好身子,就当过去的事都是一场噩梦——你没有跟过陆离,更没有给他生过孩子,你还是原先那个娇蛮的千金小姐,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还‘小姑娘’呢?”苏轻鸢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肚子上,随后才想起孩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念姑姑攥着她的手笑道:“你呀,被陆离骗了这么多年,硬生生给骗傻了!雪肤花貌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别说是现在,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想娶你的男人照样不会少,你何必把自己吊死在陆离那一棵树上?”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换几棵树试试,多死几次吗?”苏轻鸢瞪大眼睛问。 念姑姑重重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把:“我好心劝你,你倒没个正形!我看我是白操心了,你还有心思胡说八道,可见是没什么想不开的了!” “确实,没什么想不开的……”苏轻鸢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 “看样子,这一次陆离是彻底伤了你的心了。”念姑姑叹息道。 苏轻鸢翻了个身,沉默不语。 念姑姑干脆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肩:“我劝过你那么多次,你总是执迷不悟,现在可算是清醒了吧?最后这两个月,那个小畜生可曾去看过你?我可听说他跟那个什么贵妃如胶似漆,好得很呢!你替他生孩子,在鬼门关上转了那么久,他可曾管过你的死活?最后关头他虽然派了那个姓段的小子回去找你,可你知道他到底是来救你的还是来杀你的?” “别说了。”苏轻鸢烦躁地蜷缩了身子,用被角蒙住了头。 念姑姑轻笑:“怎么,说到你的心坎里去了?” 苏轻鸢闷声不语。 念姑姑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唉,这也怨不得你……他对你有所求,当着你的面自然不吝惜花言巧语。怪只怪你年轻不懂事,被他骗得团团转,还傻兮兮地以为自己找到良人了呢!你如今细想想,为他做那么多事,值不值?” 苏轻鸢依然不肯答话。念姑姑又叹道:“你还记得小李子吗?” 苏轻鸢不出声,也不动,装死。 念姑姑伸手到被子里攥住她的手,叹道:“小李子死了,你知不知道?” 苏轻鸢想说“死得好”,又忍住了。 念姑姑感慨地道:“那孩子,是我对不住他。最初是我急于把你拉出苦海,所以强迫他帮我调教你,谁知画虎类犬,非但没能救出你,反而让你对我生出了嫌隙,也害了他。” 苏轻鸢探出头来,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 念姑姑伸手揉揉她的眉心:“你想问他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那小子……唉,你还记得你们逃出地道口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浑身着火的人吗?” 苏轻鸢点了点头。 念姑姑叹道:“那就是他了。他身上的火是他自己点的——他把自己搞成个火球,只为了冲乱铁甲军的阵势,给你们争取一点逃出去的机会……” 苏轻鸢怔了半晌,咬牙道:“我不信!你又不在地道里,你怎么会知道?” 念姑姑摩挲着她的手,叹道:“我不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在你昏睡过去以后,是小李子拿出他们神雀国的秘药‘五芝续魂丹’给你服下,这才保住了你的性命。若非如此,你以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凭你忧思成疾奄奄一息的这副小身板吗?” 苏轻鸢慢慢地转了过来。 念姑姑替她擦擦眼角,一脸哀戚:“他自己烧伤得不成样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出来把药给了你,然后就死了——其实他本来可以自己把药吃掉的的,但是他选择了救你。” 苏轻鸢怔怔地想了许久,仍觉得不可置信:“我待他一点也不好,一直折磨他……他应该恨我的,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命来救我?” 念姑姑摇摇头,似是有些替小李子不平:“傻孩子,因为他爱你呀!他心里有你,所以才肯拿他的命来换你的命,为了你受多少苦都心甘情愿!你自己想想,若是换了陆离,他能为你做到这样吗?” 苏轻鸢咬住唇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心里暗暗地想:就算陆离肯为她来做这样的事,她也万万不会答应的。 可是,陆离会这样做吗? 苏轻鸢的心里没有答案。 念姑姑用力抓住她的肩,恨铁不成钢似的:“你还在替陆离找借口吗?别再骗你自己了,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他从来没有真的爱过你!你以为他宠你几天、纵容你一些,就是爱你了?他待你,跟对待檐下的鹦鹉、炉边的狸猫有什么区别?你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最后两个月他为什么不来看你,还不是因为你月份大了,不能再服侍他、不能再满足他可耻的淫欲!你细想想,陆离哪一次是真心在讨你欢喜的?你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就拿小李子对比一下,你想想小李子是怎么服侍你、怎么取悦你的?陆离做得到吗?” “那不一样的……”苏轻鸢重新兜起被子,把自己遮了起来。 念姑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然不一样!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你现在可明白了吧?” “我累了。”苏轻鸢不想再听下去,只得选择了逃避。 念姑姑重新揽住她的肩:“人死不能复生,小李子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只是选择了他自己想走的路,你也不必难过。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天下男人,并不都是像陆离那样的。你以后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你应该选择向前看,而不是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把自己搞成一副戚戚哀哀的怨妇样!” “父亲攻破了城门没有?”苏轻鸢见她仍不肯走,干脆换了话题。 念姑姑皱了皱眉,脸色难看起来:“自然没有。北燕的援军没有来,他贸然攻城,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苏轻鸢细品她的语气,心里暗暗疑惑。 知道地道秘密的人屈指可数,而且都是陆离最信得过的人,几乎完全没有背叛的可能。 相比之下,最有可能泄露这个秘密的正是念姑姑本人。 据此推论,他老夫妻二人应该已经勾搭成奸……和好如初了才对,可是听念姑姑的语气,又似乎不像那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苏轻鸢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父亲的军营吗?” 念姑姑“呸”了一声,冷笑道:“他的军营?你想得美!你要是进了他的军营,他不捆着你才怪呢,还能让你高床软枕地躺着休息?” 苏轻鸢在装满麦糠的潮乎乎的枕头上拍了一把,撇了撇嘴。 好吧,高床软枕。 念姑姑白了她一眼:“陆离和你爹两拨人都在抓咱们呢,能逃出命来就不错了,你还想享福?忍着吧!” “他们不会杀我的。”苏轻鸢嘟着嘴道。 念姑姑冷笑:“不会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有用?你的孩子没了,陆离那小畜生能饶你?你爹的眼睛也不瞎,小畜生不要你了,他还养着你干什么?嫌军粮太多吃不完吗?” 苏轻鸢无言以对,只好问道:“你先前说,是你从铁甲军手里救下我的?你为什么要坏我爹的事?你们……” 念姑姑摆摆手止住苏轻鸢的话,黯然许久才叹道:“你一向只喜欢给我添乱,我却不能不管你的死活……谁叫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呢?上次北燕驿馆的事,我不知道你知情不知情,但……看在母女一场的份上,我只能当你不知道。鸢儿,你要相信,为娘的心里,没有真跟自己的儿女过不去的。” “我不懂这些……毕竟我也不知道当娘是什么滋味。”苏轻鸢缩在被窝里想了许久,用力咬住了唇角。 念姑姑长叹一声,缓缓地坐了起来。 苏轻鸢却又抬头看着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的仇还没有报完,以后还要回宫里吗?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鸢儿,咱不回宫了。”念姑姑叹道。 苏轻鸢疑惑了。 念姑姑俯下身来,看着她:“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报仇,可是结果呢?陆离仍然好端端地活着、南越的天下依然是他陆家的,我自己倒白白搭上了十六年的光阴……太不划算了!鸢儿,等你养好了身子,娘就带你离开京城!我们可以沿河南下,去看看这世间的大好山水、看看咱们巫族世代居住的那片大山……若是累了,咱们就找个地方住下来;你若是有了心动的男子,也尽可以放大了胆,勇敢地去追求你的幸福……” 念姑姑温柔地拍了拍苏轻鸢的被子,擦着眼角转身走了出去。 苏轻鸢听见她关了门,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眼前一阵眩晕,心中更是一片迷茫。 没了陆离,没了孩子,没了素日熟悉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连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先前在宫里,就算心中再怎么慌,至少知道安身之所,就不至于太过惶惑不安。 而现在,风中柳絮、水中浮萍,不过如是。 对于陆离,她本已不想再见了,可是孩子…… 她仍然不愿相信,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即使是在昏迷之前十分虚弱的时候,她依然能感受到它的躁动、它迫切地想要来到世间的努力——那样坚强的一个孩子、受了那么多磨难仍然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偏偏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福,还是有旁人在从中作梗? 无论是哪一种,苏轻鸢都不愿意相信的。 那孩子出世,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如何能相信它已经死了!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苏轻鸢扶着床沿慢慢地滑了下去,趿着鞋子一点点挪到窗前——说是窗子,其实就是一个没了底的瓦罐,漏进来一团天光。 苏轻鸢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眼睛凑到“窗”前。 外面却是一个草棚子,里面有几只白羊在悠闲地啃着干草。 苏轻鸢换了几个角度,终于透过草棚的一个缝隙看到了远处的场景——却也不过是寻常的民家小院罢了。 这样的院子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念姑姑又装扮成了鸡皮鹤发的寻常老妇模样,即使有人找到这里来,恐怕也不会看出任何破绽的。 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苏轻鸢又自嘲地苦笑起来。 她在盼着谁来救她呢? 还有谁会来救她? 苏轻鸢缓缓地转过身,回到了床边。 可是,她却不甘心这样躺下去。 她可以不再回陆离的身边去,也可以打消逃跑的念头,可是—— 孩子! 苏轻鸢快步走到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拉开了那扇将近两寸厚的沉重的木门。 房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苏轻鸢也不管不顾。 她咬牙迈出门槛,却看见念姑姑正在院门那里站着,跟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说话。 苏轻鸢认得那人的服色,是宫里的金甲卫。 她本能地转过身,想逃回房里去。 那士兵大声喝问:“那女人是谁?”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发慌,却听见念姑姑从容不迫地道:“那是老妇人的闺女,染了风寒还没好利索,在屋里养病呢!” 两个金甲士兵推开她,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 苏轻鸢下意识地捂住脸——她的面容不像寻常民家女儿的模样,恐怕会露馅的。 谁知那两个士兵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闯进房内,在桌下、床底和箱笼里翻看了一遍,然后便转身走了出来。 念姑姑颤着双腿跟过来,絮絮地道:“官爷们也忒小心了些,老妇人家里这样的小地方,哪里能藏得下钦犯哟!” 两个士兵捏着鼻子又转到草棚里看了一眼,退出来瞪着苏轻鸢:“包得那么严实做什么?” 念姑姑赔笑道:“染了风寒嘛,包得严实点才能好得快些!家里还指着她做针线换钱买米呢,哪里能由着她一天到晚生病躲懒!” 苏轻鸢的心里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个士兵竟没起疑心,互相推搡着,不耐烦地走了出去。 苏轻鸢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得挺好看的,怎么只是换了装束,就连士兵都不愿多看一眼了吗? 念姑姑等那两人走远,便关上了大门,回来笑道:“看来,你心里已经想明白了。” 苏轻鸢别过头去:“我不会再回陆离身边去,可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就相信了你。如果有朝一日我发现你骗了我……” 这时,大门那里忽然起了两声巨响,有人在外边大声吼道:“开门!” ------------ 137.三罪并罚,留全尸  第137章 三罪并罚,留全尸 念姑姑忙又跑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仍是原先那两个士兵。其中一人展开一幅画像晃了晃:“看见这个人没有?” 苏轻鸢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脸。 念姑姑忙笑道:“哟,这是谁家的姑娘?生得倒真是水灵!” 那士兵冷笑道:“看清楚了,这是钦犯!谁要是包庇了她,那就是株连全族的大罪,懂吗?” 念姑姑点头哈腰,笑得近乎谄媚:“懂懂懂!我们都是本分人家,如今这样的年景,绝对不敢放生人进门的,官爷们请放心!” “你们倒也不必慌,”那士兵收起了画像,“你们要是见着了她,不论生死送到官府去,包你飞黄腾达,几辈子都不愁吃穿!” 念姑姑作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连称“不敢”。 士兵冷哼一声掉头走了,一边将画像攥在手里拍打着,一边大声抱怨道:“腿都快跑断了,连一点儿影子都没看见!这泼天的富贵也不知道要落到谁的头上去!照我说啊,上头既然说了‘死生不论’,咱们不如干脆到勾栏里去找个长得差不多的打死献上去算了!要活的咱怕露馅,要死的还不容易……” 两人一路说着,越走越远。 念姑姑叹一口气,缓缓地关上门转了回来,攥住了苏轻鸢的手。 苏轻鸢眯起眼睛,笑了:“我差一点就相信你了。” 念姑姑疑惑地看着她:“怎么?” 苏轻鸢甩开她的手,转身回房。 她真的差一点就要相信了,如果那两个士兵没有画蛇添足地回来唱这一出戏的话。 钦犯?生死不论? 对方显然是太急于让她憎恨陆离了,为此不惜编出那么长的一篇废话来,只为把这两个词重复给她听。 可是他们似乎并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即使陆离真的希望她死,也绝不可能把“生死不论”四个字摆到台面上来,更不可能明说她是“钦犯”! “为尊者讳”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她是南越的皇太后,哪怕犯了谋逆大罪,也只能宣称暴毙悄悄处死,哪有这样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的?陆离再蠢,也不会在青史之上给自己留一个不义不孝的罪名! 金甲卫? 可笑,以为穿一身金色铠甲就是金甲卫了么? 苏轻鸢回到床上躺下,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念姑姑跟了进来,在床边坐下:“你疑心刚才那两人是跟我串通了来骗你的?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选择相信陆离?” “我更愿意选择相信我自己。”苏轻鸢冷笑一声,兜过被子蒙住了脸。 *** 宫中,气氛仍然压抑得吓人。 这几天的好消息其实还是挺多的:叛军无力围城,已退至城外三十里处扎营;西南方向的几个附属小国各派出了一部分将士,组织了一支约有十余万人的援军,距离京城已不过数百里;落云城的援军已集结完成,正匆匆赶往京城而来…… 可是,这么多好消息,依然没有冲淡宫城上方的阴云。 个中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一日下了朝,陆离便回到了打扫得一尘不染的芳华宫。 阳春三月,满院子的花红柳绿也没能照亮众人心头的阴云,混合着泥土气息的花香味也冲不淡从墙外飘过来的血腥之气。 宫墙和地砖都已经洗过那么多遍了,春雨也下过了,可是杀戮的气息仍然挥之不去。 陆离进了门,只有两个新来的不知名的小宫女无声地行了礼,送上茶来。 这宫里的旧人死的死、伤的伤,这会儿都不见人影了。 段然牵着陆钧诺的小手从外面进来,皱眉:“好端端的,你又到芳华宫来做什么?睹物思人?” 陆离抬头横了他一眼,段然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他知道陆离还在怨他,所以这会儿陆钧诺就是他的护身符,片刻也不敢离手。 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片刻,陆离低头看着案头的几本奏折:“还是没有消息。连反贼的尸首都已经找到了,唯独她……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半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段然努力挤出笑容:“没有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啊!你想想看:她本来已经落到了反贼的手里,可是现在反贼死了,她却不见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杀了反贼,跑掉了啊!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寻常,女中豪杰啊!” “这番话,你自己信吗?”陆离反问。 段然扯了扯嘴角。 陆离烦躁地站了起来:“跟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产婆——奇怪的是,产婆的家人也都凭空消失了,你觉得这正常吗?” 段然编不出什么话来了。 陆钧诺在旁听着,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这时,落霞撑着拐杖站在了门口:“皇上,娴妃娘娘来了。” “请她进来吧。”陆离眯起了眼睛。 段然立时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喂,你不是吧?小鸢儿尸骨未寒,你居然要在她的宫里召见别的女人?看这意思,人还是你请过来的?陆离,你还要不要脸?” 陆离听到“尸骨未寒”四个字,立时抄起手边的奏折扔了过去。 段然敏捷地伸手接住,颠儿颠儿地跑过去放回了桌上。 这时程若水已经进了门,温婉地低头行了礼,静立在旁。 陆离重新坐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你穿得这么素淡干什么?给谁奔丧?” 程若水打了个寒颤,忙跪了下来:“臣妾一向喜欢素色的。皇上若不喜欢,臣妾回去换过就是了。” “你不必换了,”陆离冷笑,“你可以先向朕解释一下——北燕驿馆的炸药,是怎么回事?” 程若水一惊,仰起了头:“什么炸药?臣妾不明白!” “把人带进来!”陆离向外喊了一声。 小路子立刻同几个侍卫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丢了进来。 程若水脸色微变:“皇上,这是何意?” 陆离疲惫地靠在软榻上,冷声道:“该审问的,朕已经问清楚了。你若觉得冤枉了你,不妨叫他二人当着你的面再招供一遍?” 程若水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这简直是欲加之罪……皇上,臣妾从未见过这二人,他们要把什么罪名栽到臣妾的头上?臣妾的为人,您是知道的……” 陆离厌恶地避开她的目光,冷笑:“毓秀宫的小太监胡明宗,三年前曾经受过你的恩惠,对吧?” 程若水的声音立时顿住了。 但片刻之后,她立刻又俯伏下来:“皇上明察!臣妾曾经无意间救过那小太监是不假,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陆离重重地在桌案上拍了一把:“你觉得,朕既然抓到了线索,会在审问清楚之前就把你叫来磨牙吗?” 程若水面露惊恐之色,呆住了。 段然缓缓地走过去,在程若水的面前蹲了下来:“居然是你?我们知书达礼的程三小姐、端雅高贵的娴妃娘娘?难怪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你的手段够狠的啊!陆离在北燕驿馆埋炸药这么秘密的事你都能打听到——你等那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吧?” 程若水拼命摇头,脸上茫然的神情显示,她并不想认罪。 陆离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在手中把玩着,冷笑道:“驿馆的事只是其一,你若要抵赖,不妨连第二件事也一起解释一下:反贼攻城那天,是你带着北燕和靖公主来了芳华宫,跟阿鸢说了许久的话,对吧?” “是。”这一次,程若水倒是痛快地承认了。 段然脸色一变:“怎么扯到了和靖的身上?” 陆离向他摆摆手,仍然看着程若水:“你们离开芳华宫之后,阿鸢立刻就去了御书房,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程若水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这……这话从何说起?臣妾只是同太后闲谈了几句,劝太后放宽心而已!臣妾既不曾挑拨离间,也不曾撺掇太后去御书房搅扰皇上,难道闲谈几句也是罪过吗?” 陆离憎恶地瞪着她:“所以说你的手段挺高明!你没有说过一句不得当的话,也确实没有撺掇过什么,可正是因为你在‘恰当的’时机劝解了几句,阿鸢才临时决定到御书房去——怎么就那么巧,那一天静敏也恰好是听了你的劝才决定到御书房去看朕的!若不是有另外两件事,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事与你有关,更想不到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居然都包藏着那么大的祸心!” 程若水的眼角落下两行清泪,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变得有些倔强:“包藏祸心?原来皇上是这样看我的……你自己心中有愧,又不肯认错,只好把责任推到旁人的身上,臣妾也无话可说!” 陆离攥紧手中的奏折,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程若水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是,那日我确实不该来,确实不该劝太后解开心结!可是你为什么就不问问你自己——若是你行得端、坐得正,太后即使到了御书房也不会伤心生气,更不会闹到早产的地步!皇上在责问我是何居心的同时,敢不敢问问您自己:您到底做了什么事,竟把太后气成那个样子!” 陆离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许久才咬牙道:“朕确实有愧于她,可这也是因为你的手段阴毒!若没有炸药的事,阿鸢如何会不信我!” 程若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笑得嘲讽。 “皇兄,是这个女人害了母后吗?”陆钧诺眨眨眼睛,脆生生地开了口。 段然立刻伸手把他捞进了怀里:“不错,就是这个坏女人!她差一点炸死了你的母后,又害得你的母后伤心难产,生死不知——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差一点炸死了你的师傅!” “师傅就不提了,害我母后的人,该死!”陆钧诺愤怒地跳了起来。 “喂,为什么师傅就不提了?!”段然觉得十分委屈。 陆离向落霞点了点头,又冷笑道:“二罪并罚,已经足够你死几次的了,这第三件事,你还能狡辩吗?” 程若水咬住唇角,瞪大了眼睛。 段然立刻凑了过来:“还有第三件事?娴妃娘娘藏得够深的啊!” 落霞向外面招了招手,立刻有人带过四五个小太监来。 段然认得,那是前几日宫里趁乱造反的太监当中带头的几个。 程若水脸色微变。 陆离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知道朕为什么叫他们来吗?” 程若水迟疑许久,缓缓地摇了摇头。 几个小太监齐齐跪下,其中一人立刻大声叫道:“娴妃娘娘,您可要救我们啊!当初您说好了的,只要我们制造一点混乱、拖住时间让金甲卫不敢轻易出宫去,这就是天大的功劳了——如今功劳没捞着,反而要被杀头,您可不能不管我们!” 落霞在旁嘲讽地冷笑了一声:“还‘功劳’呢!你们以为这些天接二连三地向你们的饭菜里面下毒的都是谁?她做了亏心事,自然要杀人灭口,岂能当真给你们什么‘功劳’!” 段然呆了半晌,忽然向程若水伸出了两只大拇指:“娴妃娘娘,佩服,佩服哇!” 陆离弯下腰,伸手勾住程若水的下巴,咬牙:“确实好手段,好魄力!阿鸢已是生死关头,你为了拖住金甲卫,为了不让人救她,居然连策划太监造反的事都干得出来!” “我没有。”程若水面无表情。 陆离随手一甩,嫌恶地将她丢了出去:“没有?朕来问你:太监造反,目的何在?莫非一群阉人还能改朝换代不成?何况要造反就该闯进朝乾殿去拿玉玺,而不是在后宫里大吵大闹!你倒说说看,他们劫持你和静敏的意义何在?” “也许他们只是误判了形势,以为反贼即将破城,为了给自己找个活命的机会,所以才想绑了我们向反贼投诚……”程若水硬着头皮道。 陆离俯下身来看着她:“你读过那么多史书,可曾记得哪一次改朝换代之后,新君进宫屠杀太监的?他们又不是朕的心腹,反贼杀他们的意义何在?” 程若水咬牙道:“皇上自然清楚这些,可是底下人心里糊涂,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 陆离嘲讽地看着她:“你大概忘了,先帝是烧了未央宫才得到的江山,朕也是杀了先帝才坐到这个位置上来的——若要屠戮宫人,这十六年来宫里的人应该早换过两批了,哪里轮得到反贼动手?” 程若水终于脸色大变。 虽然这几代君王继位的手段都不光彩,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一旦摆到台面上来可就不一样了。 陆离当面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一种解释。 他动了杀心了。 程若水瘫坐在地上,犹不甘心地仰起了头:“皇上的推论似乎天衣无缝,可是您没有物证,不能只凭太监和侍卫的一面之词、甚至凭您的揣测就把罪名硬安在臣妾的头上!臣妾不认罪!” 陆离回到案前坐下,沉声道:“你认不认罪都不重要,朕不会留你在宫里了。” 程若水昂起头,跪直了身子:“皇上要逐我出宫?我进宫未满半年,素日又没有失德之处,你没道理驱逐我!何况如今战局未平,正是用人之际,我父兄一向对你忠心耿耿,你这会儿把我逐出去,难道不怕我父兄倒戈吗?” “你想多了,”陆离冷笑,“朕已把你的罪状列出来,跟那些奴才的供词一起送到国公府去了。若是定国公看了那些供词之后仍然选择护短,朕也无话可说。” “我父亲他……”程若水立时又瘫了下去。 定国公的为人,做女儿的当然知道。 大义灭亲的事,他老人家也不是没做过! “皇上,如今局势这样乱,您让臣妾到哪里去?父亲若知道了那些事,定然不会再容我回国公府了……”程若水落下泪来。 段然“嘿嘿”一笑:“你还能到哪儿去?黄泉路上已经有几万将士给你开道了,你还不知足么?” 程若水立时叫了起来:“皇上宅心仁厚,不会杀我的!” 段然朝她呲了呲牙:“是,长离是宅心仁厚!可是你想想你害的是谁?你害得长离的女人和孩子至今生死不明,居然还想活命?这也就是长离脾气好,若是换了我,一定亲手把你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剐下来!” 程若水吓得牙关打颤,再也没有了平时端雅高贵的风度。 陆离靠着桌案,静静地坐了许久。 程若水开始无声地坐在地上哭,只掉眼泪连抽噎声都没有的那种。 但陆离从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如此过了足有一刻钟的样子,程若水忽然站了起来:“皇上真的要杀我?什么时候行刑?” “等你哭够了的时候。”陆离转了过来。 程若水勾起唇角,努力地笑了笑:“那就现在吧,可以了。” 段然“啧啧”地赞叹了两声:“厉害呀,厉害呀!明明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事,硬是被你拗出了英勇就义的视觉效果,真是人才哇!” 程若水脸上一僵,险些破功。 陆离眯起眼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必作出这幅样子来。朕一直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可是你心术不正,性情外貌再怎么与众不同,也不过是一株形貌独特的毒草而已。” 程若水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她高高地昂着头,嘶声大叫起来:“我不是毒草!论才能、论家世,我都是最适合做皇后的人!我有本事辅佐你成为一代明君,也愿意一心一意地追随你——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你不顾人伦,一直同苏轻鸢厮混,难道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她为皇后不成!” 陆离看着她,似乎有些痛惜:“原来这就是你谋害阿鸢的理由……你要当皇后?你的心上人不要了?” 程若水抬起衣袖,用力地擦了擦眼角:“我没有心上人!我从来没有过心上人……定国公府的家教,一向只教我贤良淑德,自我懂事起,父亲就教导我知书达理,请嬷嬷教我学习宫规——我自幼便知道我是要嫁给皇上的,怎么可能跟什么管家之子私定终身!” 段然咧了咧嘴,笑得眯了眼睛:“哟,自幼就想当皇妃、当皇后?你的志向倒不小,可是你小的时候,皇上还不是陆离呐!” 陆离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倒不奇怪。定国公忠君,却并不在意是谁在做这个‘君’;同理,他要培养女儿做皇后,当然也不必计较是谁在当皇帝。” “还可以这样……”段然大开眼界。 程若水急道:“我父亲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啊!皇上,若水的心,您真的看不到吗!” 陆离下意识地往她的胸口那里看了一眼,冷声道:“确实看不到。若是看到了,朕也不会直到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你说得没错,最对不住阿鸢的人,正是朕自己。” “皇上……”程若水泣不成声。 陆离背转身去,沉声道:“朕用不着你辅佐,也不想当什么‘明君’。你最好祈祷阿鸢平安无事,否则你所做的那些事,朕不敢保证不株连国公府。” “皇上,我父亲不知情的!”程若水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陆离重重地挥了挥手:“看在定国公的份上,朕留你全尸,对外就宣称你受了惊吓,暴病身亡——你去吧。” 程若水一向从容,此时“死”字当前,也不由得腿软了:“皇上……” 小路子带着侍卫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拖了出去。 陆离听着他们出门,便转过了身,定定地看着门口。 段然走过来,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 陆离苦笑着,摇了摇头:“朕把她杀了,可是阿鸢……” 这时,外面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大声说道:“皇上,那天跟娘娘一起失踪的产婆抓到了!” 陆离“呼”地站了起来:“在哪里?阿鸢呢?阿鸢有没有一起找到?” 太监们簇拥着将那产婆送了过来。 后者一见陆离,立刻瘫在了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娘娘她——” ------------ 138.太后回来了  第138章 太后回来了 “她怎么了?快说!”陆离急得喉咙里冒火。 产婆以首触地,哭道:“老奴无能,没有拦住娘娘,她……她把孩子给……” 陆离缓缓地坐回榻上,闭上了眼睛:“你大胆地说出来就是。” 产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娘娘刚生下孩子,老奴转身去端热水的工夫,她就……她就把孩子给掐死了!老奴无能,没有拦住她啊……可怜那刚刚落地的小皇子,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临了还用小手紧紧地抓着娘娘的衣裳……” “够了!”陆离发出一声嘶吼,死命地按住胸口,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长离,你冷静一点!”段然忙走过来,试图安抚他。 陆离甩开段然的手,抬起头来:“你说是阿鸢亲手……掐死了那孩子?” 产婆抹着眼泪道:“是。老奴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狠心的亲娘……” “她还做了什么?”陆离哑声追问。 产婆抬了抬头,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还找了一块帕子,蘸着孩子身上的血写了几个字,老奴不认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后来娘娘让老奴把小皇子洗干净了,用襁褓包着,连那帕子和一只昭君套一起送到宫里来……老奴怕惹麻烦,不敢回宫,在外头雇了个小叫花子送过来的……” “这倒是对上了。”段然拧着眉头道。 产婆忙又磕了个头,擦泪道:“老奴回到藏身的地方去的时候,娘娘已经不见了。老奴怕惹官司,这几天只好昼伏夜出,一边躲避官兵,一边找娘娘……” 陆离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话,哑声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她竟然那样恨我!她为什么不回来找我算账,为什么要对孩子……那也是她自己的骨肉啊!” “唉,最毒妇人心,你早就该知道的。”段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离靠在桌案上,双手蒙住脸,不言不动,沉浸在伤恸之中。 段然缓步走到产婆面前,蹲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你在说谎。你把实话告诉我,我保你不死。” 产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跪直了身子:“老奴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老奴既没有照顾好娘娘,也没有保护好小皇子,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恕罪——” 一句话未说完,她忽然跳了起来,猛力向前冲出几步,“砰”地一声撞在了供案的一角上。 “糟了!”段然大叫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殿外,一个侍立着的小太监低了低头,悄悄地退了下去。 段然伸手将产婆提起来,皱了皱眉:“完了,已经死了。” 陆离抬起了头。 段然摊手,无奈:“什么都没问出来。她很明显是早有预谋的,说完该说的话就死。” “外头的人,盯着了吗?”陆离皱眉。 段然得意地打了个响指:“那是自然的!被他们耍着玩了这么多天了,我若是连这点儿准备都没有,以后也就不必混了!” 陆离往软榻上一靠,沉声道:“你最好别吹牛皮。这些日子,你的表现实在不怎么样。” “喂,那不是本公子表现不好,是敌人太狡猾了好嘛!”段然觉得有些委屈。 陆钧诺在旁抹着眼泪道:“我不相信!母后不会杀弟弟的!她那么喜欢弟弟,她怎么会掐死弟弟?一定是那个坏老婆子干的!她杀了弟弟,我要把她挫骨扬灰!” 段然拍了拍脑门,咧嘴笑了:“陆离,你家这辈分,真是……” 陆离抬了抬眼皮,赏他一记白眼。 段然伸手把陆钧诺搂过来,笑道:“小家伙先别哭,你的母后和‘弟弟’都没死,他们只是被坏人藏起来了。” “真的?!”陆钧诺立刻破涕为笑。 陆离扶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来:“朕似乎应该谢谢这个婆子……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她带来的倒算是个好消息。” 陆钧诺踮起脚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茫然。 段然笑道:“没错。若说那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尚有几分可信,可他们给你送过来的却分明是个被生生掐死的孩子——你的孩子,当然是活的比死的有用,傻子才会把活的掐死给你送过来!这么做除了让你伤心气恼之外根本全无用处,可你又不是三国周郎,你皮厚心黑,气不死的!” 陆离冷笑:“他们费这番心思,是为了让朕跟阿鸢之间生出仇隙,他们好从中作梗!如果咱们所料不错,阿鸢那里,一定也有人在煽风点火!” 段然跺脚道:“这可不太妙!那个女人那么蠢,万一到时候被利用了,你可就惨了!” 陆离黯然道:“她产后身子必定虚弱,若是信了那些人的鬼把戏,只怕又要伤心生气……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熬得住。” “得了得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把她找回来吧!”段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陆离的神色愈发黯淡了些:“哪里去找?又没问出什么!金甲卫一直在挨门挨户地找,可是……泥牛入海,全无消息。” 段然挨着他坐了下来:“如今,也只能指望刚才退出去的那只小耳朵能带给咱们一点惊喜了。” 陆离点了点头,心里并未轻松多少。 他的阿鸢,他的孩子,仍然没有消息啊。 淡月扶着墙,从外面慢慢地挪了进来:“你怎么知道那个产婆说的是假话?依我看,说不定就是我家小姐恨极了你,掐死孩子来出气的!这会儿小姐生死不知,你却在这里谈笑风生,可见你没心没肝!我家小姐若是选择了掐死你的孩子,我一定拍手赞她掐得好!” 陆离无奈:“你生我的气,只骂我就是,为什么要诅咒阿鸢和孩子?” “我没有……”淡月立刻捂住了嘴。 陆离叹道:“我不是不担心阿鸢,只是通过敌人的这些小动作来看,他们留着阿鸢和孩子应该还有用,所以我判断阿鸢应当被藏在了某个地方,暂时没有危险。” 淡月将信将疑。 陆钧诺忽然跳了起来:“我知道了!皇兄和师傅早就怀疑那天送来的小孩子根本不是弟弟,所以那个该死的产婆一露出破绽,皇兄立刻就看出来了!” “喂,明明是我先看出来的!”段然对陆钧诺的表述很不满意。 淡月却仍是一头雾水:“什么破绽?” 落霞招呼着几个小宫女送了一大桌饭菜来,笑道:“你真是关心则乱,那么明显的破绽都没看出来?产婆刚才的那番话很显然是有人教的。若没人教,她应该称咱们娘娘为‘太后’,而不是跟咱们一样叫‘娘娘’;还有,她竟然称娘娘的孩子为‘小皇子’,皇上直呼娘娘名字的时候她也没有分毫诧异,你不觉得奇怪么?” 淡月怔怔地听了半晌,忽然用力地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把。 陆钧诺拍着巴掌大笑起来:“淡月姐姐比我还笨呐!” 淡月受了一番嘲笑,却一点也没生气。 她抓住落霞的手,笑得咧开了嘴:“这么说,娘娘可能真的平安无事?” 落霞看着她,谨慎地答道:“很有这个可能了。” 陆离沉声道:“朕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嘴上说说谁不会!”淡月嗤笑了一声,昂着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段然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羞着陆离道:“真丢人,居然被个小宫女训得老老实实的!” 陆离无奈:“阿鸢的人,我哪里敢得罪!” 这下子,连落霞和陆钧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陆离已经连续多日寝食难安,今日终于吃得多了些,喜得小路子在门外直念佛。 午后,陆离正在看兵部的奏章,忽然有金甲士兵来报,说是太后有消息了。 陆离一惊,立时站了起来:“在哪里?”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道:“在宫门口,是齐参领他们找到的,马上要送过来了。” “带朕过去——快带朕过去!”陆离立时急了,一路整理衣冠,说话间已冲了出去。 底下人没办法,连步辇也不敢传,直接跑去拉来了最快的马。 陆离一路策马疾奔,一直到了宫门口,才见几个轿夫抬着一顶青纱小轿,慢慢地向前走着。 金甲卫参领齐峰看见陆离,忙指挥着轿夫跪伏在地:“托皇上洪福,太后已经找到!” 陆离滚鞍下马,直接绕开众人,三步两步奔到小轿前面:“阿鸢,是你吗?” 轿子里没有人应声。 陆离努力挤出笑容,放软了声音道:“阿鸢,先前未能照顾你周全,是我的错——咱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你要给我机会慢慢解释……你一定累了,咱们回去说,好不好?” 轿内传来低低的一声“嗯”,算是回答。 陆离喜极而泣。 齐峰忙指挥着轿夫们起身抬起轿子,人人俱是满面春风。 陆离却攥着轿帘,舍不得放开。 轿夫们见状不敢多言,只得抬着轿子站着等着。 陆离忍了又忍,仍是舍不得放手,干脆大着胆子掀开轿帘:“你别恼,朕还是想跟你……” “呀!”轿中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袖子遮住了脸。 陆离一怔:“怎么了?” “没,没什么。”对方忙又放下了袖子,抬起头来。 陆离雀跃着的心立时沉了下去,脸上悲喜交加的神情也骤然僵住,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皇上……”轿中人忐忑地看着他。 陆离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向轿中伸出了手:“下来。” 轿中人迟疑片刻,缓缓地抬起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陆离没有握她的手,却顺势攥住她的手腕,猛力向外一扯。 那人身子轻,几乎被拽着飞了起来——飞出轿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朱钗散乱、花容失色。 陆离定定地看着那张脸。 真不错。 容颜至少有七分相似,再加上刻意修饰的妆容,乍看上去倒像了九分。 缺的那一分,只怕是神韵。 他的阿鸢生性顽劣而散漫,除非刻意端架子,否则从没有过端正文雅的时候。 这个女子却显然是个知书达礼的闺门之秀,即使在狼狈不堪的此刻,她仍要小心地护着裙角,生怕鞋子露在外面失了礼数。 可惜了,这样谨慎守礼的女子遍地都是,他的阿鸢却只有一个。 陆离转过身,看着重新跪到了地上的齐峰:“你是从哪里找来一只野鸡,送进宫里来假充凤凰?” 齐峰吓得面如土色:“微臣、微臣是照着画像上找的……” “照着画像上找的?你就没问问她是不是?难道她是不会说话的不成?”陆离沉声追问。 齐峰叩头如捣蒜:“太后……姑娘自然是会说话的,可……” 陆离冷笑着打断了他:“既然会说话,你认错了她也不否认?或者,你是不是要说,是她骗了你,是她自己胆敢冒充当朝太后?” 那女子缓缓地爬了起来,整整衣衫跪在了地上:“臣女是吏部员外郎之女令巧儿,不是当朝太后。臣女从未欺瞒过这位将军,这欺君之罪,臣女更不敢领。” 齐峰猛地抬起了头:“先前咱们是怎么说的,你居然……” 令巧儿一脸淡然:“先前是你说我有大贵之相,说服我父母送我入宫服侍皇上。我上轿的时候,你还称我为‘姑娘’,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下轿的时候就变了辈分,莫名其妙地成了‘太后’?” 陆离的脸色早已黑了下来:“好,齐峰,你很好!” 齐峰听出这话不对,不敢应声。 陆离扶着那青纱小轿,压抑地咳了两声,冷笑起来:“谁给你的胆子拿一只赝品来敷衍朕?你当朕是瞎的还是傻的?” 齐峰忙叩首急道:“微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微臣只是听说皇上这几日为了寻找太后茶饭不思,所以……所以就起了歪心思,想着找个容貌相似的女子来宽宽皇上的心……” “这么说,朕倒是该嘉奖你一片忠心了!”陆离冷笑着,嘲讽地道。 齐峰吓得发抖,一声也不敢言语。 段然直到这会儿才抱着陆钧诺追了过来,看见地上跪着的女子,一时倒怔住了。 陆离沉声道:“齐参领一片忠心,若不加以褒奖,倒显得朕不懂事了——传令下去,厚葬了吧!” 齐峰先前以为真要赏他,待听见“厚葬”二字,脸色立时白了。 陆离又看看地上跪着的旁人,咬牙补充道:“齐峰所率旧部各责七十军棍,降级留用。至于你们——” 他伸手指指地上跪着的轿夫:“黥面为记,罚入贱籍世代为奴,永不得脱籍!” 几个轿夫立时吓得瘫在了地上。 此次进宫,他们本以为是一趟撞大运的巧差事,没想到一下子从云端跌进泥里,这份落差可想而知。 陆离看着他们恐惧绝望的样子,胸中的那口恶气才算是消减了几分。 就该让这些心术不正的人尝尝失落的滋味——没有人知道,他掀开轿帘的那一刻,心里狠狠地撞了那一下子到底有多疼。 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这几日的煎熬已经到了尽头,悲喜交加、忐忑不安,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敢掀开轿帘,满心以为可以看到他的阿鸢。 迎接他的,却是一双陌生而懵懂的眼睛! 那一瞬间,陆离分明觉得自己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走了一个来回。 纵有十分相似,这个女人仍然不是他的阿鸢。 陆离嫌恶地低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令巧儿正仰头看着他,神色淡然,竟没有多少惶恐。 陆离冷笑。 他刚刚杀了一个程若水,转眼又来了一个。 这些女子,真的以为硬装出一副底气十足处变不惊的样子来,就会被他另眼相看吗? 可笑。 陆钧诺往段然的怀里缩了缩,眉头拧得死紧:“那个人不是母后!她身上的味道好恶心!” 段然笑嘻嘻地凑到陆离的面前,顺手把陆钧诺塞进了他的怀里:“喂,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陆离皱了皱眉,一个“杀”字在嘴边徘徊许久,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对着那样一张脸,他的心里……终究还是难免有些异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放着吧,等阿鸢回来再说。” “喂,你就不怕她为此生你的气?”段然急了。 陆钧诺也插嘴道:“母后一定不喜欢她!” 陆离背转身去,烦躁地道:“她若生气,就该自己回来跟我吵架!躲着不见我算怎么回事?” 段然摊了摊手:“好吧,你是皇帝你有理,留着就留着!” 反正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留着这个女子,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的好戏可以看呢! 段然越想越觉得兴奋,看陆离走了,就自作主张地吩咐小太监把令巧儿扶起来,送去翊坤宫。 那里可是离朝乾殿、养居殿都不远的,这以后嘛——嘿嘿。 段然伸手捏捏令巧儿那张熟悉的小脸,笑得那叫一个猥琐。 令巧儿打了个寒颤,惨白着脸后退了两步:“我是皇上的人,公子请自重!” 段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陆钧诺有样学样,也伸出小手捏了捏令巧儿的脸:“啧啧,皇兄的人吗?这宫里的蛤蟆也自称是皇兄的蛤蟆,蟑螂也自称是皇兄的蟑螂,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皇兄并不认识它们。” 令巧儿白皙的脸颊上渐渐地泛起了异样的红色,然后渐渐地由红转紫、由紫转青。 陆钧诺看着有趣,拍着手跳了起来:“这个赝品样样比不上母后,只有一处比母后强——她变脸比母后快多了!” 令巧儿拧紧了眉头,一脸不耐:“巧儿累了。二位公子若无别事,我先走一步……” “放肆!”陆钧诺板起了面孔。 令巧儿呆了一呆。 旁边太监忙喝道:“无知贱妇,竟敢对王爷无礼!” 令巧儿一惊,忙跪了下来:“巧儿不知您是王爷,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本王偏不‘恕罪’,你待怎样?”陆钧诺转转眼珠,昂着头问。 令巧儿无言以对,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段然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在陆离的面前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到了陆钧诺这里却又非常善于示弱——寻常女子万万做不到如此的。 竟是个有备而来的,那就更加好玩了。 段然随手将陆钧诺抱起来,笑道:“罢了,一只野鸡而已,犯不着跟她计较。” “最好别让我再看见她!”陆钧诺挺起胸膛,气哼哼地道。 段然抱着他走出两步,猛然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令巧儿眼中没来得及掩去的凶光。 “啧啧!”段然赞了两声,向她翘了翘大拇指。 令巧儿诧异地看着他,神色莫名。 *** 京郊民间,一处寻常的院落之中,苏轻鸢包着厚厚的头巾,在院子里坐着发呆。 第四天了。 关于她的孩子,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念姑姑始终没有再透露半点儿消息。 只说是死了。 苏轻鸢仍然不信。 这几天夜里一闭眼,她就能看到她的孩子——哭着的,笑着的,小腿一蹬一蹬的,软软的小手指在空中抓呀抓呀……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腹中的时候她甚至能隔着肚皮看到他的小手小脚——怎么会没了呢? 苏轻鸢开始常常犯疑,看到树影摇晃、听到院子里有野猫跳过去,她都会忍不住起身来看,总觉得应该是她的孩子回来了。 这是个很可怕的兆头。 苏轻鸢知道不该这样,却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她只好到院子里坐着,免得窝在那黑沉沉的屋子里,生出越来越多的怪念头来。 念姑姑从外面回来,看见她,叹了口气:“你总这样胡思乱想,孩子就能回来了不成?我是没见过你这样死心眼的!你还年轻,以后想要多少孩子没有?你总不能为了一个短命的小孽障,把你自己的命赔进去吧?” 苏轻鸢扶着旁边的一棵木槿树,缓缓地站了起来:“我不会死……孩子的仇还没有报,我怎么甘心就死!” “你看得开就好,”念姑姑叹道,“虽说月子里本不该见风,可你也不是个肯安分呆着的。明日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 139.谁是我的青梅竹马?  成了‘太后’?” 陆离的脸色早已黑了下来:“好,齐峰,你很好!” 齐峰听出这话不对,不敢应声。 陆离扶着那青纱小轿,压抑地咳了两声,冷笑起来:“谁给你的胆子拿一只赝品来敷衍朕?你当朕是瞎的还是傻的?” 齐峰忙叩首急道:“微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微臣只是听说皇上这几日为了寻找太后茶饭不思,所以……所以就起了歪心思,想着找个容貌相似的女子来宽宽皇上的心……” “这么说,朕倒是该嘉奖你一片忠心了!”陆离冷笑着,嘲讽地道。 齐峰吓得发抖,一声也不敢言语。 段然直到这会儿才抱着陆钧诺追了过来,看见地上跪着的女子,一时倒怔住了。 陆离沉声道:“齐参领一片忠心,若不加以褒奖,倒显得朕不懂事了传令下去,厚葬了吧!” 齐峰先前以为真要赏他,待听见“厚葬”二字,脸色立时白了。 陆离又看看地上跪着的旁人,咬牙补充道:“齐峰所率旧部各责七十军棍,降级留用。至于你们” 他伸手指指地上跪着的轿夫:“黥面为记,罚入贱籍世代为奴,永不得脱籍!” 几个轿夫立时吓得瘫在了地上。 此次进宫,他们本以为是一趟撞大运的巧差事,没想到一下子从云端跌进泥里,这份落差可想而知。 陆离看着他们恐惧绝望的样子,胸中的那口恶气才算是消减了几分。 就该让这些心术不正的人尝尝失落的滋味没有人知道,他掀开轿帘的那一刻,心里狠狠地撞了那一下子到底有多疼。 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这几日的煎熬已经到了尽头,悲喜jiāo加、忐忑不安,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敢掀开轿帘,满心以为可以看到他的阿鸢。 迎接他的,却是一双陌生而懵懂的眼睛! 那一瞬间,陆离分明觉得自己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走了一个来回。 纵有十分相似,这个女人仍然不是他的阿鸢。 陆离嫌恶地低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令巧儿正仰头看着他,神色淡然,竟没有多少惶恐。 陆离冷笑。 他刚刚杀了一个程若水,转眼又来了一个。 这些女子,真的以为硬装出一副底气十足处变不惊的样子来,就会被他另眼相看吗? 可笑。 陆钧诺往段然的怀里缩了缩,眉头拧得死紧:“那个人不是母后!她身上的味道好恶心!” 段然笑嘻嘻地凑到陆离的面前,顺手把陆钧诺塞进了他的怀里:“喂,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陆离皱了皱眉,一个“杀”字在嘴边徘徊许久,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对着那样一张脸,他的心里……终究还是难免有些异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放着吧,等阿鸢回来再说。” “喂,你就不怕她为此生你的气?”段然急了。 陆钧诺也chā嘴道:“母后一定不喜欢她!” 陆离背转身去,烦躁地道:“她若生气,就该自己回来跟我吵架!躲着不见我算怎么回事?” 段然摊了摊手:“好吧,你是皇帝你有理,留着就留着!” 反正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留着这个女子,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的好戏可以看呢! 段然越想越觉得兴奋,看陆离走了,就自作主张地吩咐小太监把令巧儿扶起来,送去翊坤宫。 那里可是离朝乾殿、养居殿都不远的,这以后嘛嘿嘿。 段然伸手捏捏令巧儿那张熟悉的小脸,笑得那叫一个猥琐。 令巧儿打了个寒颤,惨白着脸后退了两步:“我是皇上的人,公子请自重!” 段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陆钧诺有样学样,也伸出小手捏了捏令巧儿的脸:“啧啧,皇兄的人吗?这宫里的蛤蟆也自称是皇兄的蛤蟆,蟑螂也自称是皇兄的蟑螂,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皇兄并不认识它们。” 令巧儿白皙的脸颊上渐渐地泛起了异样的红色,然后渐渐地由红转紫、由紫转青。 陆钧诺看着有趣,拍着手跳了起来:“这个赝品样样比不上母后,只有一处比母后强她变脸比母后快多了!” 令巧儿拧紧了眉头,一脸不耐:“巧儿累了。二位公子若无别事,我先走一步……” “放肆!”陆钧诺板起了面孔。 令巧儿呆了一呆。 旁边太监忙喝道:“无知贱fù,竟敢对王爷无礼!” 令巧儿一惊,忙跪了下来:“巧儿不知您是王爷,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本王偏不‘恕罪’,你待怎样?”陆钧诺转转眼珠,昂着头问。 令巧儿无言以对,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段然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在陆离的面前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到了陆钧诺这里却又非常善于示弱寻常女子万万做不到如此的。 竟是个有备而来的,那就更加好玩了。 段然随手将陆钧诺抱起来,笑道:“罢了,一只野鸡而已,犯不着跟她计较。” “最好别让我再看见她!”陆钧诺挺起胸膛,气哼哼地道。 段然抱着他走出两步,猛然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令巧儿眼中没来得及掩去的凶光。 “啧啧!”段然赞了两声,向她翘了翘大拇指。 令巧儿诧异地看着他,神色莫名。 *** 京郊民间,一处寻常的院落之中,苏轻鸢包着厚厚的头巾,在院子里坐着发呆。 第四天了。 关于她的孩子,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念姑姑始终没有再透露半点儿消息。 只说是死了。 苏轻鸢仍然不信。 这几天夜里一闭眼,她就能看到她的孩子哭着的,笑着的,小腿一蹬一蹬的,软软的小手指在空中抓呀抓呀……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腹中的时候她甚至能隔着肚皮看到他的小手小脚怎么会没了呢? 苏轻鸢开始常常犯疑,看到树影摇晃、听到院子里有野猫跳过去,她都会忍不住起身来看,总觉得应该是她的孩子回来了。 这是个很可怕的兆头。 苏轻鸢知道不该这样,却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她只好到院子里坐着,免得窝在那黑沉沉的屋子里,生出越来越多的怪念头来。 念姑姑从外面回来,看见她,叹了口气:“你总这样胡思乱想,孩子就能回来了不成?我是没见过你这样死心眼的!你还年轻,以后想要多少孩子没有?你总不能为了一个短命的小孽障,把你自己的命赔进去吧?” 苏轻鸢扶着旁边的一棵木槿树,缓缓地站了起来:“我不会死……孩子的仇还没有报,我怎么甘心就死!” “你看得开就好,”念姑姑叹道,“虽说月子里本不该见风,可你也不是个肯安分呆着的。明日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第139章 谁是我的青梅竹马? 苏轻鸢并不相信念姑姑会有什么好心。 尤其是如今这样的形势下,她的身体又是这样的状况。带她出去“散心”,若说没有yīn谋,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苏轻鸢很乐于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跟念姑姑勾结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后来在茶馆里看见程昱的时候,苏轻鸢着实地呆了一呆。 怎么会是他? 四目相对,程昱眼睛一亮,立时向苏轻鸢走了过来。 苏轻鸢勾起唇角,嘲讽地笑着:“程世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志诚君子,没想到……” “鸢儿,真的是你?!”程昱大喜,眼圈却红了。 旁边坐着的念姑姑看看程昱,再看看苏轻鸢,笑了:“你二人倒挺有缘,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遇到!得,你们年轻人聊着,我出去买些针线布匹,回去给你做两件衣裳。” 苏轻鸢看她走出门,便低下了头,闷闷地喝茶。 程昱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她的双手连同茶碗一起捧住:“鸢儿,你怎么会这么多天没有消息?宫里的金甲卫一直在找你,长离他恐怕也……” 苏轻鸢抽回手,冷声道:“你也不必演戏了。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鸢儿,你在说什么?”程昱糊涂了。 苏轻鸢转头看着窗外,不想回答他的话。 程昱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即将临产,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北燕和西梁差不多这两天就会赶过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战局会怎样……这个关键时候,你怎么可以流落在外!” 苏轻鸢转回来,皱眉:“什么‘即将临产’?难道他们没告诉你,我的孩子已经没了?” 程昱大惊失色,忙低头去看苏轻鸢的腰身,无奈隔着桌子,什么都看不到。 他定了定神,面露痛色:“怎么会……长离知道吗?” 苏轻鸢垂下眼睑,沉默片刻又抬起头来,笑了:“其实孩子没了也挺好的,这样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就没办法拿着我和孩子做什么文章了。我和陆离之间已经完了,今后他是他,我是我……再也没什么瓜葛了。” 程昱惊愕:“你不回去?” “回去做什么?”苏轻鸢反问。 程昱怔了一会儿,叹道:“我总觉得你这番话不是真心。” “我怎么不是真心了?”苏轻鸢偏过头来,看着他。 程昱似乎有些为难,斟酌许久才道:“其实,知情人一直在为你和陆离担心。毕竟身份摆在那儿,极难有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先前那么难,你们都坚持下来了,我便知道你们情深如许,不是世俗所能拆散的。如今你忽然说放弃,又如何对得起你自己和长离先前所受的磨难?我所知道的鸢儿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不相信你刚才的那番话。” 苏轻鸢扯扯唇角,露出个疲惫的笑容:“我一向没什么识人之明。先前看错了他,也看错了我自己……如今幡然悔悟,不想再继续撞那道南墙了,难道这也不成吗?人总是会变的,譬如如今的你,难道还是先前我所认识的程耀之?” “鸢儿,程耀之一直是这样的程耀之。”程昱叹了口气。 苏轻鸢冷笑:“这么说,我‘识人不明’的证据又多了一条。”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在骂我。”程昱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 苏轻鸢疑惑地看着他:“你才发现?难道是我骂得不够明显?” 程昱坐直了身子:“你总该说清楚为什么要骂我……” 苏轻鸢心下诧异,忍不住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 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演戏了? 相识多年,她真的识人不明到了这样的地步? 该不会是骂错了吧? 斟酌许久,苏轻鸢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先说清楚,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就连苏轻鸢自己,也是直到今早出门照镜子的时候,才知道她的脸上已经被念姑姑涂抹得面目全非。连她自己都未必能认出自己来,程昱居然一眼就盯住了她,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程昱叹气:“鸢儿,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别说你的脸上只是涂抹了些,就算你完全换一张脸,我也认得出来。换掉了脸,还有眼神;遮掩住眼神,还有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就算这些都变了,至少还有气息和感觉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了,你到底误会了我什么?” 苏轻鸢在心底斟酌了很久,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程昱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立时心软了:“你不想说也罢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就算不回宫,你总该有个安身之处才行!” “有。”苏轻鸢避开了他的目光。 程昱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可是我觉得,你如今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是谁在照顾你?刚才那个fù人……” “鸢儿,咱们回家吧。”念姑姑从窗外探进头来,笑道。 苏轻鸢吓得打了个激灵,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 程昱忙伸手扶住她,在她耳边低声急问:“那fù人是恶人吗?你如今是不是身不由己?” 苏轻鸢慢慢地站了起来,向窗外笑道:“娘,我好容易出来一趟,不想这么早回去。” 程昱大惊:“她……” 念姑姑转到门口,走了进来:“就知道你是个不着家的。可巧在这儿遇见了故人,自然更不肯回家了。这位公子若不嫌弃,一起来家里坐坐可好?” “好。”程昱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念姑姑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苏轻鸢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心中一喜,忙伸手拉住程昱:“好啊好啊,我好久没跟人说说话了,你可不许骗我!” 程昱笑了:“我骗你做什么?我只怕你不许我进家门。你若不撵我走,我怕是要厚着脸皮天天来。” 苏轻鸢闻言,便起身挽着他的手,一起走出了茶馆。 看看四下似乎并没有人埋伏的样子,苏轻鸢疑惑地皱了皱眉。 趁念姑姑在前头走着,她抓住程昱的手,在他掌心之中写道:“先走,设法救我。” 程昱笑着,摇了摇头。 苏轻鸢皱眉,跺了跺脚,继续写:“恐有诡计。” 程昱仍然摇头,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不怕。” 苏轻鸢怕。 程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头看见她的腰身果然窄了许多,不免一阵黯然。 念姑姑在前面回过头来:“还没请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程昱抬起头,礼貌地道:“伯母认识我的。我姓程。” “姓程?你是……昱儿?”念姑姑的脚下顿了顿。 程昱一凛,随后作出恭敬的姿态来,躬身施礼:“正是。侄儿问候伯母。” 念姑姑笑了笑:“多年不见了,想不到京城第一淘气的程家小子,竟成了一位谦谦君子。” “京城第一淘气?”苏轻鸢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 140.她被软禁了  第140章 她被软禁了 书斋的小丫头们很细心,知道苏轻鸢怕冷,特地又生起了火盆,把卧房里面烘得暖暖的。 苏轻鸢以为自己会睡得很安稳,可是床头的蜡烛燃尽之后,她立刻又醒了。 失去孩子的痛楚、斩断情丝的不舍,对陆离的失望和疑惑、对父母的恐惧和渴望……种种情绪缠绕在心头,闹得她头昏脑涨。 这一夜,恐怕又注定要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苏轻鸢慢慢地坐起来,在床头小柜上摸到一支蜡烛点着了,渐觉鼻塞眼酸、头重脚轻,竟似乎是着了风寒的滋味。 想起先前听人说过月子里落下病根的种种坏处,她忙又缩回被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重新入眠。 睡意迟迟不肯来,她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奇怪。 如此深夜,即使偶尔有人起夜活动,也该走小门才对,哪有大开正门惊动旁人的道理? 正这样想着,又听见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竟似乎是向这个方向来了。 苏轻鸢心下一惊,忙起身披了衣裳。 外面响起了墨画的声音:“世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姑娘早已经睡下了!” “带路吧。”是程昱的声音。 苏轻鸢皱了皱眉,下床整了整衣裳,顺手把头发挽了个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墨画焦急的劝阻:“世子,这于礼不合啊!您擅自带女子到私宅来安置,已经是大不恰当;如今又深夜带男子来闯姑娘的闺房,若是被老爷知道了,他……” 苏轻鸢的心头突地一跳。 程昱不是说这书斋是他的私产,定国公并不知情吗? 听这丫鬟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显然并不是那么回事! 定国公是知道这处宅子的。而且这丫鬟言语间谨慎守礼近乎迂腐,显然更像是定国公手底下的人! 苏轻鸢待不住了。 她毫不迟疑地推开后窗跳了出去,矮着身子钻进了园子里。 片刻之后,她听到卧房的门被推开了。 随后,一声怒吼响起:“人呢?!” 那是—— 陆离的声音。 苏轻鸢再不敢迟疑,忙起身沿着小径往后面疾奔,跑掉了鞋子都顾不得捡。 这宅子的后园并不大,她很快就跑到了后门口。 后门关着,门闩上已经落了锁,打不开的。 这时,已经有金甲士兵向这边追了过来。苏轻鸢听到陆离的声音喊着:“阿鸢,你回来!” 苏轻鸢不想回去。 她忽然想到,一些人家的后门为了方便下人推车进出,门槛都是可以拆下来的。 事不宜迟,她立刻蹲了下来,抓住门槛用力摇晃了几下,果然向上提了起来。 撤掉门槛之后,大门和地面之间有一段距离,大约半尺来高。 苏轻鸢仰面躺下,贴着地面蹭了出去。 陆离带着金甲卫追到这里,只来得及看到她沾满了泥巴的一片衣角一闪而逝——等他弯下腰,眼前早已什么都没了。 苏轻鸢在门外站了起来,踉跄着沿着小巷向外狂奔。 背上黏糊糊的,又冷又沉,不知沾了多少泥土,她也顾不得理会。 肚子有些痛,头有些晕,她也管不了太多。 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先前明明还有许多话要问他的,如今竟也已经不想听了。 她是个已经“暴毙”了的人,若不彻彻底底地消失,难道还要跟他玩诈尸吗? 门内,陆离看着地上那道长长的痕迹,怔了片刻,忽然如梦方醒:“快把门打开!” 守门的是个腿脚不灵便的的老者,很费了一番工夫才颤巍巍地走过来,开了门。 门外的那条小巷中,已是空无一人。 “追!”陆离带头冲了出去。 小巷很长,沿途也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显然是不能藏人的。 可是,刚刚出门没多久的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金甲卫分头向两边去追,到了路口,又分作几路继续追下去…… 却,一无所获。 陆离站在巷口,等到了天亮。 侍卫们陆续回来,带给陆离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程昱只得陪他站着,不敢劝。 天亮之后,小路子从宫中找了过来,说是上朝的时辰早已到了。 陆离转过身来,看着程昱:“她为什么要跑?她为什么……不肯见我?” 程昱不知该作何回答。 陆离失魂落魄地走回苏轻鸢住过的那间卧房,看着枕上落下的一只耳环,以及墙角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那套粗布衣裳,愣了半晌。 程昱小心地解释道:“我确实是昨日傍晚才找到她的——你看,她先前假扮民女的时候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丢掉呢。” “我自然是信你的。”陆离苦笑。 程昱靠在桌旁,黯然道:“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她为什么不肯见你,我也……” 陆离黯然许久:“她心里在怨我。” 小路子在旁急道:“娘娘心里有疙瘩,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如今皇上发愁也无益,不如先慢慢地帮娘娘把疙瘩解开——若能找到小皇子,就算有天大的误会也都不是事了!” 陆离立时抬起了头。 程昱忙道:“正是这个道理!鸢……娘娘如今最耿耿于怀的,就是那孩子至今生死不知。你若能把那孩子找到,她一定会肯见你的。” “若是找不到,她就永远不见我了吗?”陆离站起身来,哑声自问。 程昱和小路子对视一眼,谁也没敢接他的话。 “回宫吧。”陆离叹了一声。 这时,另一队金甲卫的参领过来回禀,说是照着程世子说的地方去找了——那处民宅里,已是空无一人。 念姑姑还是没有抓到。 陆离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犹自不甘心地掀着车帘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盼着奇迹出现。 路上当然是没有什么奇迹的。 是他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得知苏轻鸢在程家外宅之后,他满心欢喜地以为马上就可以见到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阿鸢已经不想见他。 是什么样的失望与怨怼,竟逼得她宁肯拖着虚弱的身子连夜奔逃,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她一个人流落在外,若有什么不妥,岂不是他害了她! 还有孩子…… 确定那日被送进宫的死孩子是个骗局以后,他一直坚信孩子是同她在一处的;直到程昱说起,他才知道他的孩子竟是自从出生之后就没见到母亲,至今生死不知! 那孩子如今究竟在何处、正经历着怎样的境遇? 陆离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忍不住开口喊停了车夫:“不必回宫了。” “皇上!”小路子急了。 陆离哑声道:“再找找。这样回去,朕不安心。” 小路子急得都快哭了。 程昱见状只得劝道:“多派人在这附近搜寻就是了,金甲卫做事你是可以放心的。如今战局瞬息万变,你不能为了找人,耽误了正事。” “在朕看来,找到阿鸢,就是最大的正事!”陆离咬牙道。 程昱黯然:“可是,军情紧急,万一有所耽误,全天下都不免受累——那样的局面,是鸢儿最不想看到的。” 陆离沉默不语,小路子忙替他做了决定,吩咐车夫快走。 陆离始终心神不宁,却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于事无补。 最后,他只得向程昱道:“你一向心细,这件事还是要拜托你……” “如今,她恐怕也未必愿意见我了。”程昱面露苦色。 他向她承诺过,绝不向陆离透露一个字的。 可他不但透露了,还亲自带了陆离过来找她。 她一定恨透了他吧? 程昱忽然一怔,抬起头来:“鸢儿在我这里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她才刚刚过来落下脚,我立刻便进宫去见你了,这中间几乎无人知道,更不要说抢在我前面去向你告密——那个向你告密的人,很可能就是……” 陆离苦笑一声,深感无力:“是个小太监。我知道他一定是念姑姑的人,可是那又怎样?在宫里,受念姑姑控制的人多如牛毛,抓也抓不过来!” 程昱急了:“这样说来,苏伯母果然居心叵测!她先是劝鸢儿到我的书斋住,紧接着又指使人去向你告密——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陆离沉吟道:“她绝不可能好心借你之手把阿鸢送回朕的身边,所以……此举背后,一定另有深意。” 程昱忽然脸色大变:“这么说,鸢儿恐怕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陆离点了点头。 确实,若非有人相助,一个病弱的女子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就逃得无影无踪了的。 至于这个“相助”的人安的是什么心,实在难说。 如果此事真的完全是念姑姑所为,她的目的何在? 试探?暗度陈仓?还是仅仅为了在苏轻鸢和程昱之间制造一点儿嫌隙,以断掉她跟京城故旧之间最后的一点儿牵连? 陆离想不明白,程昱就更加如坠云雾。他们只知道,苏轻鸢如今的处境只怕要比先前更加糟糕。 *** 此时的苏轻鸢,已经换下了那件不太合身的、沾满了泥巴的衣袍,拢了一件更加不合身的夹衣在炉边坐着。 一身的寒气未能散尽,果然还是病了。 小丫鬟端了姜汤来服侍她喝下,安静地退了下去。 苏轻鸢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又往炉边靠了靠。 对面那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笑了出来:“有人说南越太后是妖孽转世,也有人说南越太后是观音下凡。可是在本王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个揣着一腔孤勇横冲直撞的傻孩子罢了。——这一次,你似乎撞得挺惨。” 苏轻鸢用帕子沾了点冷水敷在额头上,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妖孽转世’这种话我听得多了,‘观音下凡’倒是头一次听说。南越境内应当不会有人这样吹捧我,想必是你为了卖弄文采,自己拼凑出来的说法吧?你们西梁的诗,都这么平仄不究、韵脚不限、一塌糊涂吗?” 百里昂驹哭笑不得:“这张嘴,果然还是不饶人的。夸你的话都不爱听?”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您可千万别夸我,无事献殷勤,必定没安什么好心!你以为我是傻的,深更半夜,你怎么可能偏巧‘路过’那条小巷子,又怎么会那么好心救下了我?这场局,从头至尾都是你设计的吧?” “这……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好心救了你,反倒落下不是了?”百里昂驹以手扶额,一脸无辜。 苏轻鸢发出一声冷笑:“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程家的书斋,又怎么知道我会在那时候从后门逃出来?给你报信、跟你合作的那人,是程昱?是程家的奴仆?还是……念姑姑?” 百里昂驹敛了笑容,眉头拧紧了。 苏轻鸢看到他变了脸色,便闭上眼睛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用湿帕子盖住了整张脸。 一开始,她确实以为是程昱出尔反尔,出卖了她。 可是后来,百里昂驹出现了,她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从她邂逅程昱开始——甚至有可能更早,恐怕从念姑姑那里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对方设这个局的目的,苏轻鸢已经隐隐猜到了一点。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保持缄默,却偏有一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念姑姑,百里昂驹,西梁,甚至很可能还有铁甲军。 关系网并不复杂,但背后的阴谋,很可怕。 想到这一层之后,苏轻鸢的第一反应是:要尽快告诉陆离。 但是随后,她又把这个念头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陆离的事,已经与她无关了啊。 百里昂驹站了起来,走到苏轻鸢的面前,俯下身:“太后若想回宫,驿馆的马车随时为您效劳。” 苏轻鸢扯掉帕子,睁开了眼睛:“好。我立刻便要回去,有劳六皇子了。” “真要回去?”百里昂驹大感诧异。 既然这么愿意回去,昨夜又何必那么狼狈地连夜奔逃? 百里昂驹眯起眼睛看着苏轻鸢,心中警钟大响。 片刻之后,他的脸上恢复了谦和的笑容:“今日恐怕不行。您看,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万一伤着了太后凤体,岂不是我西梁的罪过?” “六皇子打算食言而肥吗?”苏轻鸢坐直了身子。 百里昂驹摇头苦笑:“不是昂驹食言而肥,实在是……如今北燕已经逼近京城,我西梁大军也已不远。诸事繁杂,昂驹也该去预备扎营布阵的事了。” “所以,主人家太忙,我这个做客人的就更加不该搅扰了,不是吗?”苏轻鸢仰起头,看着他。 百里昂驹拧紧了眉头,许久才道:“这些日子,雁儿一直在念叨着您,太后既然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童儿,到后面去把公主请过来!” 旁边的小厮忙答应着去了。 百里昂驹不待苏轻鸢接话,忙又笑道:“太后请稍待,昂驹失陪了。” 说罢,他飞快地退了下去。 苏轻鸢目送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此人的阴谋被揭穿,已经连戏都不想演了。 她被软禁了。 *** 百里昂驹匆匆走进前厅,劈头就是一句:“你不是说她如今乖了许多吗?” 窗前坐着的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正是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念姑姑。 她抬起头,不满地瞪着百里昂驹:“怎么,你居然连她都对付不了?” 百里昂驹重重地坐了下来,面露嘲讽:“你自己若是对付得了,又何必送到我这里来!” 念姑姑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百里昂驹拍桌怒道:“先前我只当她是个有勇无谋的蠢丫头;如今看来,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可比你这个当娘的聪明多了!” 念姑姑淡淡道:“其实她也未必有多聪明。只是相比于你,她更愿意相信陆离和程昱罢了。” 百里昂驹的怒气更重了:“你这不是废话!如今她已经把咱们的计划猜了个大概,如何还能进咱们的圈套!你把她送到我这里来,该不会就是要我把她当祖宗供着吧?——恐怕还不只是供着,我还得小心谨慎地提防她向陆离通风报信!你自称是送了我一把刀,我却不知道你是要我用它来杀陆离,还是杀我自己?” “六皇子稍安勿躁,”念姑姑平静地道,“这把刀还没开刃呢,你急什么?” 百里昂驹怒气稍减,脸色缓和了几分:“你还有手段?可是据我所知,你的手段一向并不怎么高明。” 念姑姑冷哼一声,沉着脸道:“那也是你配合得不好!原本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哪一次不是被你自作主张坏了事?这一次你必须全程配合我,否则败了可别怨我不帮你!” 百里昂驹眯了一下眼睛,冷笑:“这可就有些不对劲了!说好了你我只是合作,闹到如今,怎么我西梁竟成了你的奴仆一般?” 念姑姑沉声道:“你自然也可以选择放弃合作。只要你有信心能对付得了陆离那个小畜生!” “夫人别动怒啊,”百里昂驹不慌不忙地笑着,“本王何时说过‘放弃合作’?本王的意思是,要吞掉南越,最好的手段是大兵压境。只要南越国破,何愁陆离不死?” 念姑姑冷笑:“首先,即使大兵压境,你也未必能破得了南越;其次,陆离此人极擅隐忍,即便国破家亡,他也不会学西楚霸王自刎乌江。” 百里昂驹捻着手指想了一阵,笑道:“能不能破得了南越,要看我西梁铁骑的本事;至于陆离的生死,那是你自己关心的事,本王却并不在意。” “你!”念姑姑胸中怒气上涌。 不过片时,她又冷静了下来:“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六皇子又何必欺瞒我一个老婆子?你要强占南越的江山,若是容得陆离却活在人世,你岂不是要日日寝食难安?你若当真可以不管他的生死,当初又何必来找我?” 百里昂驹拍了拍巴掌,微微一笑:“这话倒也有理。” 念姑姑重重地“哼”了一声。 百里昂驹又皱了皱眉:“本王只是有些不解——巫族秘术出神入化,夫人要杀陆离,何至于苦苦筹谋十六年仍未得手?” 念姑姑沉下脸来,怒道:“我若得手,哪里还有你上蹿下跳的余地!” 百里昂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了。 念姑姑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她在宫中装疯卖傻十五六年,哪一日不想置陆离于死地?无奈陆离自幼遭逢巨变,养成谨慎多疑的性情,哪有那样容易得手! 巫族秘术出神入化是不假,可是说到底,所谓“巫术”只是一种比较偏门的医术罢了,岂能像刀剑一样轻易致人死地? 更何况,陆离的心志异于常人,寻常巫术根本奈何不了他! 用巫术来对付陆离的唯一的突破口,是苏轻鸢。 念姑姑的心念转到苏轻鸢的身上,神色愈冷。 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已经没有多少亲情可言。尤其是发现苏轻鸢执意帮着陆离对付她之后,母女之间的情分更是彻底断绝了。如今对念姑姑来说,苏轻鸢不过是她用来对付陆离的一把刀而已。 抛开苏轻鸢自己的意愿不谈,她确实算得上是一把不错的刀。 只有她可以让陆离毫不设防;同时,也只有她可以让陆离——生不如死。 念姑姑抬头向百里昂驹看了一眼,咬牙。 若是此人不打算合作也罢了,只要有苏轻鸢在手,陆离迟早会死在她的手上! 想到此处,念姑姑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苏夫人请留步。”百里昂驹跟着站了起来。 念姑姑立时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百里昂驹微笑着,一派从容:“您是苏将军的夫人,这样称呼有错么?” 念姑姑愈发愤怒起来:“我跟你算是各取所需,所以我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你跟那老贼勾勾扯扯,我只装作看不见;你把我拿给你的地道秘图偷给那老贼看,我也忍了;可你——哼,你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苏夫人不要动怒啊,”百里昂驹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您跟苏将军,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在一起就该和和气气的,尤其是如今这样的局势下,大家更该同心协力才对!您二位一直像如今这样死不往来算怎么回事?” ------------ 141.我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  若当真可以不管他的生死,当初又何必来找我?” 百里昂驹拍了拍巴掌,微微一笑:“这话倒也有理。” 念姑姑重重地“哼”了一声。 百里昂驹又皱了皱眉:“本王只是有些不解巫族秘术出神入化,夫人要杀陆离,何至于苦苦筹谋十六年仍未得手?” 念姑姑沉下脸来,怒道:“我若得手,哪里还有你上蹿下跳的余地!” 百里昂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了。 念姑姑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她在宫中装疯卖傻十五六年,哪一日不想置陆离于死地?无奈陆离自幼遭逢巨变,养成谨慎多疑的xìng情,哪有那样容易得手! 巫族秘术出神入化是不假,可是说到底,所谓“巫术”只是一种比较偏门的医术罢了,岂能像刀剑一样轻易致人死地? 更何况,陆离的心志异于常人,寻常巫术根本奈何不了他! 用巫术来对付陆离的唯一的突破口,是苏轻鸢。 念姑姑的心念转到苏轻鸢的身上,神色愈冷。 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已经没有多少亲情可言。尤其是发现苏轻鸢执意帮着陆离对付她之后,母女之间的情分更是彻底断绝了。如今对念姑姑来说,苏轻鸢不过是她用来对付陆离的一把刀而已。 抛开苏轻鸢自己的意愿不谈,她确实算得上是一把不错的刀。 只有她可以让陆离毫不设防;同时,也只有她可以让陆离生不如死。 念姑姑抬头向百里昂驹看了一眼,咬牙。 若是此人不打算合作也罢了,只要有苏轻鸢在手,陆离迟早会死在她的手上! 想到此处,念姑姑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苏夫人请留步。”百里昂驹跟着站了起来。 念姑姑立时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百里昂驹微笑着,一派从容:“您是苏将军的夫人,这样称呼有错么?” 念姑姑愈发愤怒起来:“我跟你算是各取所需,所以我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你跟那老贼勾勾扯扯,我只装作看不见;你把我拿给你的地道秘图偷给那老贼看,我也忍了;可你哼,你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苏夫人不要动怒啊,”百里昂驹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您跟苏将军,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在一起就该和和气气的,尤其是如今这样的局势下,大家更该同心协力才对!您二位一直像如今这样死不往来算怎么回事?” 第141章 我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 次日天色未明,陆离忽然轻车简从,微服来到西梁驿馆。 驿馆之中的众仆从忙跪迎进花厅,却说六皇子尚未起身,暂不能出来相见。 陆离很好脾气地在花厅中等着。 同时,五千金甲卫将士已经将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变故,都是因为一件小事那日产婆死后从廊下退出去的那个小太监,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西梁驿馆这边来。 产婆背后之人的身份关系重大,所以陆离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百里昂驹终于来了。 跟着陆离一起来的段然眯起眼睛,“嘿嘿”地笑了:“从我们走进大门到六皇子走进花厅,不多不少正好半个时辰这点时间,杀人灭口顺便毁尸灭迹应该足够了!” 陆离偏过头来横了他一眼。 百里昂驹微微一愣,很快又挂上了笑容:“劳皇上久等,是昂驹的罪过。只因南越千百年来一向以礼义为重,昂驹想着仪容未整不敢唐突,故而在束发整冠上耽搁了些工夫,还请皇上恕罪。” “好说。”陆离看着他,面无表情。 百里昂驹坐了下来,一脸悠闲:“皇上放着早朝不上,带着金甲将士围了我西梁驿馆,所为何事?莫非是想在这边也埋上几十桶zhàyào么?” “朕是来找人的。”陆离直言不讳。 “哦?”百里昂驹眯起了眼睛,“找谁?” 陆离嘲讽地一笑,逼视着他:“六皇子何必明知故问?朕既然来了,自是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你是打算自己把人jiāo给朕,还是朕亲自带将士进来搜?” 百里昂驹脸色微变,好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很为难的苦笑:“皇上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本来,您的家事,昂驹确实不该chā手。只因一时恻隐之心作祟,心里又十分为太后娘娘不平,所以才多管闲事,从中作了一点儿文章。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吧?” “如今人在哪儿?”陆离沉声问。 百里昂驹面露难色:“昂驹是南越的客人,在南越的地界上自然不敢造次。太后自己要走,昂驹也拦不住不是?” “如此说来,先前的那些事确实是你所为?”陆离站了起来,怒声质问。 百里昂驹跟着站起,神情凝重:“是。” “你!”陆离愤怒。 百里昂驹不经意地向窗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小皇子的尸首,是我派人送到宫里去的;替太后接生的那个产婆,也是受了我的指使才故意被金甲卫抓到,送进宫去的。” “你说‘小皇子的尸首’?”陆离如遭雷击,脸色立时白了。 百里昂驹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并没有扭曲事实,我只是把事实摆到了你的面前而已。昂驹生xìng最爱打抱不平,最看不得有人受冤受苦。就拿您这件事来说,您一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把痛苦丢给孩子的母亲独自承受,昂驹觉得不平,所以……” 陆离颓然坐倒,面如死灰。 百里昂驹摇摇头,继续道:“所以昂驹一时没忍住,就把人给送到您的面前去了。只是如今看来,送到您的面前似乎也无甚意义,您虽然已经亲眼看见了孩子的尸首,心中的痛苦悔愧恐怕仍旧不及太后之万一!唉,父子的情分,到底还是比不上母子连心啊!” 陆离耷着头坐了许久,终于涩声叹道:“不错,是朕对不住阿鸢和孩子。可是,朕实在不知道……” 一墙之隔的外面,苏轻鸢扶着墙砖,缓缓地蹲了下去。 百里云雁站在她的身边,yù言又止。 片刻之后,苏轻鸢咬紧牙关,站起身来,扶着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花厅之内,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直到檐下的鹦鹉“扑棱棱”飞了回来,陆离才如梦方醒,抬起了头:“你说得没错,那时朕若能多去看看她,就不会生出那么多的误会,阿鸢也就不会偏偏赶在那一夜早产。那孩子,归根到底确实是朕一手害死的。” “唉,事已至此,皇上倒也不必太过自责了。”百里昂驹叹了口气,语气很是同情。 陆离看着他,哑声道:“不管是出于急公近义还是出于恶作剧,你先前的目的已都经达到了。现在,你该实话告诉朕,到底……是谁杀了朕的孩子?” 百里昂驹看着他,沉默许久,恨不得把“同情”二字写在脸上:“昂驹先前已说过了,皇上还是不信吗?” 陆离攥紧桌角,努力挺直了脊背,稳稳地坐着:“朕不相信。阿鸢一直很期盼那个孩子。即使她的心里仍然恨着朕,她也万万不会……” 没等他说完,百里昂驹立刻接道:“人在非常之时,难免会行非常之事。当时的情景,昂驹至今想起,亦觉得十分骇人。后来太后抱着那婴儿痛哭不止,几度昏厥,大夫在床边守了几天才得好。大夫说,太后恐怕是早有些癫狂之症,生产之时痛苦难当触发了旧疾,以至于此。” 陆离的面上愈发惨白,咬紧唇角许久不语。 段然在旁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六皇子不去茶楼说书,真是可惜了。” 百里昂驹眉头微皱,苦笑:“昂驹所知道的都已经和盘托出了。皇上若不信,昂驹也实在无话可说。” 陆离扶着桌角站了起来,哑声道:“今日打扰了。六皇子相助阿鸢的大恩,朕不会忘。” 百里昂驹微微躬身,十分谦卑:“惭愧。只可惜昂驹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太后,否则您二位今日见了面,好好把话说开,也就不必这样两下里痛苦了。” 陆离摆摆手,缓步走了出去。 百里昂驹和西梁同来的使臣一起送他出门,一派和谐友好。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陆离带来的五千金甲将士并没有跟着一同撤走。 于是,西梁驿馆的外面,自今日起便多了一道金色的“围墙”。 回宫的马车上,段然凑到陆离的面前,鼻尖顶着他的鼻尖:“喂,你不会真信了那小子的鬼话吧?” 陆离一把拍开那张讨人嫌的大脸,面无表情:“信或者不信,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段然很郑重。 陆离揉着鬓角,一脸疲惫:“百里昂驹假作粗豪,其实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纵使那孩子尚在人世,如今也不可能被藏在驿馆。何况……” 段然知道陆离的担忧,无从安慰,只得叹道:“如今只能希望小子们好好守住驿馆了。北燕已经马上要到京城,西梁的铁骑却要晚两三天,显然他们在路上耍了手段,故意拖慢了行程。此举是何居心,就连傻子也看得出来!” “不错,他们想当螳螂后面的那只黄雀。”陆离咬牙怒道。 段然“嘿”地一声笑了出来:“陆离,你就那么喜欢承认自己是傻子啊?” *** 回到房间之后,苏轻鸢看着一路搀扶着她的百里云雁,冷笑:“你们想让我听到的,我都已经听到了。现在,可以说说你们的目的了吧?” 百里云雁牵着她一起在虎皮大椅上坐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所以你这会儿骂我,我不怪你。” “难受?我吗?呵……”苏轻鸢靠在椅背上,倔强地维持着笑容。 难受? 有什么好难受的? 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而已,死不了人的。 折辱、欺骗、利用、伤害……她一直没有忍心责怨过他。 路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直到这一刻 若非亲耳听见,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杀死孩子的,竟然是他。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曾经想象过孩子的模样,憧憬过孩子的未来,伏在她的肚子上同孩子说过话,也曾为孩子取过名字…… 纵使这场孽缘只是逢场作戏,那孩子也是无辜的啊! 不懂,不懂…… 苏轻鸢抬起头来,看着百里云雁:“你也不必再掩饰了。你们特地设计让我听到那几句话,不就是为了让我去帮你们对付他吗?此刻就是你们最好的机会,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 百里云雁攥住她的手,垂泪道:“你真的误会我们了。我带你去看他,只是因为不忍你一直这样被他蒙在鼓里……六哥确实对南越有企图,但我们西梁人喜欢在战场上论胜负;那些鬼蜮伎俩,我们是不屑用的。” “真的什么都不需要我做?”苏轻鸢不信。 百里云雁郑重点头:“是真的。先前你帮了我们,我和六哥都感激你,一直惭愧无从报你的恩,所以你以后若是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回西梁,我们会把你当亲人来对待。” “还是不必了,”苏轻鸢推开她的手,“送我回宫吧。” “你要回宫?”百里云雁愣了。 苏轻鸢面露嘲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不该回宫同他作一个了断?” 百里云雁怔了许久,终于叹道:“你要回去,我也不拦你。不过,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等六哥回来。” 正说着,百里昂驹恰好就回来了。 苏轻鸢仰起头来,看着他:“我要回宫去,要不要我顺便帮你做点事,比如杀个人什么的?” “你不能回去。”百里昂驹皱眉。 苏轻鸢笑了:“这我就不懂了。如今你留着我,还有什么用?你把我软禁在这里,还能用来威胁谁?如果我是你,我就立刻把我自己送回宫里去,想法子害死陆离,然后南越天下岂不是任我横行?” “在你的眼里,我就那么狡诈yīndú吗?”百里昂驹有些无奈。 苏轻鸢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止狡诈yīndú,还有狼子野心。” 百里昂驹一脸无辜。 苏轻鸢敛了笑容:“你执意要把我关在这儿?” 百里云雁重新牵起她的手,无奈地道:“不是把你关在这儿,而是留你在这儿休养几天!你还没出月子,又病着,这会儿能到哪里去?何况这几天马上又要打仗了,落云城的人已经来了!这会儿你到外面去,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你让我们如何过意得去?” 苏轻鸢见二人执意不肯放她走,已知道多说无益了。 以她如今的处境,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哪里能自己做什么主? 于是,尽管不情愿,苏轻鸢还是在西梁驿馆住了下来。 百里昂驹这几日果然很忙,每天都出门不知做什么去。 百里云雁每天过来缠着苏轻鸢说话,不管她烦不烦。 苏轻鸢很快就发现驿馆外面有大量的金甲将士,却猜不透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不知道自己眼下能做什么,只好拼命打听外面的消息。 比如,落云城的援军来了,但不是来勤王杀贼的,而是来追随苏翊造反的。 比如,在铁甲军和落云城援军的猛烈攻击下,城门已被攻破。 比如,陆离已经弃城逃跑,带着亲随和数万忠心耿耿的将士,逃到了百里之外的薄州城。 比如,苏翊进城之后,拥立年幼的定安王陆钧诺为帝,把持朝政,一手遮天。 比如,姗姗来迟的北燕将士没赶上热乎仗打,竟然转头冲向了薄州城,同流亡的陆离达成了某种协议,在城外驻扎了下来。 ………… 战场上的事变幻莫测,好像每一支队伍都随时会倒戈杀向自己的盟友。那些手握着天下百姓xìng命的高位者,变脸比小nǎi娃还快。 苏轻鸢凭着自己 ------------ 142.我把他还给你  不太聪明的脑瓜,对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作了一番推理判断之后,得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有了北燕将士的支持,陆离的胜算很大。 此时他之所以迟迟不动,应该是在等西梁的铁骑进京。 如今,西梁的态度,成了这场混战之中最关键的一步棋。 百里昂驹口口声声说是来帮陆离的,可是百里云雁亲口承认过,西梁对南越有企图。 所以,这场战局的走向,仍然是个未知数。 苏轻鸢耿耿于怀的,是陆钧诺的处境。 她想不通,陆离要出逃,为什么不肯带上钧儿一起走?他应该知道,钧儿一旦落到苏翊的手里,一定会被扶上皇位成为傀儡皇帝! 历朝历代,傀儡皇帝的下场都是极惨的。 不是被权臣杀掉,便是被卷土重来的旧主杀掉,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随便封个爵位圈禁起来,一生失意…… 他对钧儿,果然是连一丝儿情分都没有的吧? 苏轻鸢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闯进宫去把陆钧诺救出来。 可现实却是,她连西梁驿馆的门都出不去。 当然,这会儿她若是能出去了,恐怕就该多思考一下是不是百里昂驹又给她挖坑了。 总之,苏轻鸢现在的处境,很憋屈。 进了四月,天气已经很暖,苏轻鸢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精神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开始时常恍惚,脾气也渐渐变得喜怒无常。 多梦、惊悸、幻听…… 记不清是第几次在梦里听见婴儿的哭声了。终于,在又一个噩梦连连的午夜,苏轻鸢起身砸了房中的屏风。 然后,丫鬟过来按住她,端来一碗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苦yào给她灌了下去。 昏睡过去的瞬间,苏轻鸢如梦方醒。 她一直在担心百里昂驹的yīn谋,却偏偏忘了,“把她留在这里”这件事,也可以就是yīn谋本身。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记不清自己喝下了多少碗yào。 那些yào,真的全都是治病用的吗? 答案,不言而喻。 奇怪的是,那夜之后,也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 仿佛,那碗强行灌下去的yào,真的只是为了让她睡得安稳。 再后来的某一天,事情出现了转机。 因为苏翊觉得,接管了天下的他,是时候把态度不明的西梁拉到自己的阵营来了。 于是,西梁驿馆之外发生了一场恶战,金甲卫对阵苏翊的亲兵。 百里昂驹和他的西梁武士负责看热闹。 这场战事进行得十分“激烈”,却并不“惨烈”。短兵相接半个时辰之后,金甲将士落荒而逃,一路投奔薄州城而去。 百里昂驹变成了苏翊的座上宾。 苏轻鸢扮作他的随从,顺利地混进了宫。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百里昂驹设的局,这会儿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必须知道,她的钧儿如今的处境究竟如何。 于是,趁着百里昂驹同苏翊说话的工夫,苏轻鸢悄悄地溜了出去,直奔养居殿。 按照她的判断,陆钧诺如今已经是皇帝了,自然是要住在离朝乾殿最近养居殿,才算名正言顺。 可是,她的判断居然错了。 养居殿中的一应摆设,仍是陆离在时的样子。 苏轻鸢站在那架巨大的屏风后面,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她一转身的工夫,陆离就会从那扇门边绕过来,站到她的面前,含笑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当然,现实中,陆离并没有来。 来的是养居殿的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太监,似乎是叫作“小良子”的。 对方看见苏轻鸢,呆了一呆,忽然冲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竟是你这个妖女!你不是跟着皇上去了薄州城吗?怎么会一个人偷偷地潜回来?你到底是谁的人?混进宫来目的何在?” 苏轻鸢皱了皱眉,没有挣扎。 小良子的手上愈发攥紧了几分:“不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虽然你扮作娘娘的模样迷惑了皇上,害得皇上丢了天下,但只要你死了,皇上一定会清醒过来的!别以为长了这样一张脸就可以为所yù为,你给娘娘拾鞋都不配!你以为皇上宠你几夜,你就算是飞上枝头了吗?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苏轻鸢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 同时,小良子的手指也在收紧。 “小良子,你在干什么?!”门口响起一声惊呼。 进来的却是秀娘。 苏青鸾死后,秀娘回了养居殿当差,此次竟然也没有随扈离京。 小良子的手上稍稍放松了两分,拎着苏轻鸢转过身来,怒冲冲地道:“我刚刚听见这屋里有动静,进来一看竟是这个妖女偷偷摸摸地进了皇上的寝殿,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我看这一阵皇上宠她宠得太过了些,八成是这妖女给皇上下了什么蛊这种祸害可留不得!” 秀娘眯着眼睛盯着苏轻鸢看了半天,眉心微蹙:“令姑娘,您不是跟皇上去了薄州城?何时回来的?皇上在薄州可安好?” 苏轻鸢略一迟疑,勾唇一笑:“秀娘,春节宴的时候我伤得厉害,替你解摄魂术的时候力不从心,害得你头痛了那么久,如今可好些了?” 秀娘怔了半晌,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花:“娘娘……你是娘娘?” 小良子怔怔地放开了手。 苏轻鸢揉揉被捏痛了的脖子,皱眉:“秀娘一向勇敢,就算我忽然诈尸,你也不至于就吓哭了吧?” “真的是娘娘!娘娘回来了!”秀娘和小良子对视一眼,竟互相搂抱着转了两个圈。 苏轻鸢目瞪口呆。 二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齐齐扑到苏轻鸢的面前跪了下来,热切地仰起了头。 苏轻鸢被他二人看得有些发懵,愣了一下才沉声道:“我本来以为钧儿会住在这里,所以顺路过来看看,却不是来追念故人的,你们不要误会。” 秀娘抓住她的衣角,急道:“宫里忠于皇上的旧人还有很多,娘娘要见皇上,我们可以即刻送您到薄州去!” “可别闹,”苏轻鸢冷笑,“我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街上的百姓到如今还在给我穿孝呢!你这会儿把我送到薄州去,是要吓死薄州城的百姓吗?” 小良子笑了起来:“什么‘死’不‘死’的,娘娘这不是好好的嘛!” 苏轻鸢淡淡道:“这会儿是还‘好好的’,到了薄州城可就不一定了!” 秀娘谨慎些,忙向苏轻鸢解释道:“皇上身边信得过的人都知道娘娘尚在人世,先前的圣旨和榜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皇上也是形格势禁不得不如此,娘娘可千万不要怪皇上!” 苏轻鸢皱了皱眉:“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既然钧儿不在这里,我也该走了。” “娘娘!”秀娘忙拦住她,“定安王仍住在芳华宫,那里却已经完全被老贼的人控制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您若是到了那里,一定会落到老贼的手上!” “知道了,我不去就是。”苏轻鸢从她身旁绕开,立刻便要走。 这次却是小良子拦了过来:“娘娘还到哪里去?您既然来了,奴才们是一定要送您到薄州去同皇上团聚的!” 第142章 我把他还给你 “若我不肯,你们是打算绑了我送过去吗?”苏轻鸢冷声问。 二人对视一眼,由秀娘小心地解释道:“皇上临走前特地留了许多心腹在宫中,先前奴才们不知是何用意,如今想来,恐怕正是为了娘娘!娘娘不在的这段时日,皇上他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停!”苏轻鸢出言打断,“你们以为我健忘?刚刚你们还说他被新宠迷得五迷三道的呢,怎么一转眼又把‘食不知味、寝不安枕’赖到我的头上来了?” 二人忙替陆离解释:“可是那位令姑娘她获宠完全是因为……” 苏轻鸢一屁股坐到了条案上,冷笑:“是因为沾了我的光么?难道陆离眼瞎,把旁人错认成了我?” “娘娘,”秀娘凑过来躬身笑道,“这件事确实是皇上做得不地道,奴婢们也都替娘娘生气呢!只是您在这儿生气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到薄州去见见皇上,当面骂他可好?” “也好。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苏轻鸢一咬牙,站了起来。 小良子面露难色,责怪地看着秀娘,后者却向他眨眨眼,信心满满。 于是在二人的安排下,苏轻鸢见到了陆离秘密留在宫中的一些心腹,换上寻常宫人的妆扮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宫。 一路畅通无阻,她才知道自己其实还是低估了陆离。 表面上看来,他是守城失败狼狈地逃到了薄州城;可是实际上,这宫城只怕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路上,苏轻鸢忽然意识到,她这次的决定实在有些太草率了。 好容易从他身边逃开了,为什么还要巴巴地赶着回去呢? 思忖了一路,几次逃跑失败之后,她的心里也就淡然了。 看这一路奴才们的态度,很显然,即使她不答应,也会被绑着送到薄州去的。 与其到时候两下里难堪,倒不如她自己顺水推舟,至少还能留一分颜面。 更重要的是,除了去见陆离,她也实在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她倒是想留在宫里辅佐钧儿,顺便跟老父周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虽然不太甘心承认,可她确实没有匡时济世的大才啊。平时的那一点点小聪明,仗着皇太后的身份用来吓吓人还勉强够用,真到了与人真刀真qiāng地拼杀的时候,她就只有等死的份! 所以,还是去见陆离吧。 这一次,不是去依附他、纠缠他,而是彻彻底底地与他做一个了断。 父母亲情已经断绝,孩子已经不在人世,她以为是终身之托的那个人也早已抛弃了她她如今是真的山穷水尽,一身轻松了。 活下去似乎无妨,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所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说服了自己之后,苏轻鸢变得十分平静,再也没有给“押送”她的小太监们添麻烦。 当夜在一个镇子上歇了,到达薄州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小太监们为了表现自己的勤苦,并没有提前叫人通报,直接将马车赶进了陆离下榻的院子。 苏轻鸢自己下了马车,走向正堂。 此处虽是暂歇之所,但楼阁亭台一应俱全,花池里各色的牡丹开得正艳,檐下服侍的宫女太监们秩序井然,一派富贵安宁景象,与宫中并无二致。 苏轻鸢看到小路子在檐下站着,不禁勾唇冷笑。 离了宫城,那人依旧是皇帝。这场战乱,似乎并未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呢。 在几个小太监的护持下,苏轻鸢沿着长廊快步走了过去。 未到檐下,已听见里面娇声笑语,意外的温柔缱绻。 小路子怔了好一会儿,终于醒过神来,忙转身闯进门:“皇上,……” 堂上,陆离身旁的女子柳眉一竖,沉下脸来:“放肆!” 陆离皱了皱眉:“怎么了?” 苏轻鸢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没什么大事。想必是小路子胆小,看见哀家诈尸,吓着了。” “鸢、鸢儿……”陆离呆住,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苏轻鸢眯起眼睛,向他身旁的女子看了一眼:“这么多年了,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令巧儿略一迟疑,缓缓地跪了下来:“臣妾不知太后驾临,多有冒犯,请太后恕罪!” 苏轻鸢没理她,依旧看着陆离。 陆离迟疑着,缓步走到苏轻鸢的面前,迟疑着伸出手:“阿鸢,真的是你……你终于肯回来了!” 苏轻鸢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低头看向令巧儿:“抬起头来。” 令巧儿只得大着胆子抬起头,抿紧唇角露出一个温婉谦卑的笑容。 苏轻鸢看得直皱眉。 这倒也不能怪她。任何人看到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着自己笑得一脸谄媚,多少都会感到有点儿生理不适的。 两人对视许久,苏轻鸢勾起唇角,笑了:“看来,哀家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宫里发生了不少趣事啊。” “阿鸢,你听我解释……”陆离忙跟了过来。 苏轻鸢不客气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悠悠笑问:“这位新宠,如今是什么位份啊?” 令巧儿笑脸一僵,低下头乖巧地道:“臣妾能跟在皇上身边服侍已是天大的福分,并不敢奢求位份。” 苏轻鸢微微眯眼,笑容加深了几分:“哦?你倒是看得开。只是,没有位份的人,什么时候也敢在哀家面前自称‘臣妾’了?这是哪里的规矩?” 小路子忙在旁提醒道:“令姑娘说错了,嫔位以下的宫眷该自称‘妾’或者‘贱妾’,嫔位以上的娘娘才可以自称‘嫔妾’;这‘臣妾’二字,就连各宫里主位的娘娘也要得了主子的恩准,才配说出口呢!” 令巧儿吓得面如土色,许久才叩首道:“请太后恕贱妾无知之罪。” “‘无知’么?呵。”苏轻鸢笑了一声,并未再作过多的评价。 令巧儿只得瑟瑟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陆离跟到苏轻鸢的身旁,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在小路子的提醒下抬起头来,向令巧儿道:“你先下去吧。” “可是皇上……”令巧儿抬起头,yù言又止。 小路子忙向外面作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吧。” 令巧儿只得起身,抬起头来向苏轻鸢深深地看了一眼。 苏轻鸢眯着眼睛目送她走远,重新站了起来。 堂上的宫女太监们聪明地退了下去。 “阿鸢!”陆离立刻冲到苏轻鸢的身旁,紧紧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放、手。”苏轻鸢咬牙,一字一顿。 陆离不肯放。 苏轻鸢却也 ------------ 143.李代桃僵  苏轻鸢眯着眼睛盯了他许久,自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说真的,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迷恋这个男人了。 只为一时情迷,被他骗过那么多次,依旧愿意傻傻地相信他——真是见鬼了! 陆离在苏轻鸢的脚边蹲下来,仰起头急切地看着她:“其实……” “长离,宫里传来消息——”段然撞开门,冲了进来。 陆离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段然急得跺脚:“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工夫在这里跟女人调情!西梁那小子跟老贼联起手来了你知不知道?西梁的铁骑已经进了京,半道上就顺手把镇北将军一支人马杀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子钧儿真成了他们笼子里的兔子了!” 陆离皱了皱眉:“这消息朕已经知道了,你先出去。” 段然又急又气,恨不得蹦到房梁上去:“出去……你还叫我出去?这些天你们两个只差没长到一块去了,还没腻歪够?天还没黑呢,你们就不能再等一会儿!我跟你说,不止是京城里出了事,咱这边也出了内鬼!你那个贵妃娘娘,已经偷了你的《万里乾坤图》,带了一队侍卫奔回京城,投奔她哥哥去了!你躲在这小小的薄州城什么也不干,是真打算把这天下拱手让给苏翊那个老匹夫?” “朕自有打算。”陆离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伸手要把他推出去。 这下子,段然是真火了:“你真不管?陆离,你是不是真不打算管这南越天下,也不管钧儿的死活了?他一个小屁孩,落到那老贼的手里,你觉得他能活几天?当日你把他丢在宫里我就说不妥,这会儿你还不救他——你是真打算累死在女人肚皮上,别的什么都不管了是不是!” 陆离听他骂得不像话,不由得也来了气:“钧儿不至于那么没用!当初崇政使提议留他在宫里的时候你也是答应的,这会儿又乱叫嚷什么?若不把钧儿留在宫里,此刻老贼早已追到薄州来了!” 苏轻鸢听着两人这番话,心头一阵发寒。 他们竟是故意把钧儿留在宫里的。只因为害怕铁甲军追过来,钧儿就成了他们随手丢给对方的一块肥肉! 钧儿那么小的孩子……他做错了什么?这些人凭什么那样对他! 苏轻鸢慢慢地站了起来。 陆离见她脸色不善,忙向段然道:“你先出去,朕向你保证钧儿不会有事——朕还有话要同阿鸢说,你别添乱!” “阿……阿鸢?”段然呆了一呆,忽然一个箭步窜到了苏轻鸢的面前。 苏轻鸢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 段然已揪住了她的手:“你是小鸢儿?不是令巧儿那个妖女?” 苏轻鸢甩手让到一旁,不想答他的话。 段然拍了拍脑门,急道:“那啥,小鸢儿啊,刚才我说的话,当不得真哈!其实这些天呢,陆离跟那个妖女一清二白的,什么都没干哈!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两个冰清玉洁,比那黄河水还干净呢!这些天夜里他们都只是盖被子聊天来着……” 陆离本来还觉得这小子今日难得懂事一次,忽然听见后面越说越不对,立时气得他火冒三丈:“你给朕滚出去!” 段然被他吓得一哆嗦,果然抱着头“骨碌骨碌”地滚了出去。 陆离忙踢上门,转过身来:“阿鸢,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都不必说了。” 陆离知道她心里的疙瘩一点都没解开,却偏偏一筹莫展。 苏轻鸢重新坐了下来,淡淡道:“如今局势有变,你是不是该去处理一点正事了?” 陆离想了想,皱眉道:“丢了《万里乾坤图》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朕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着我。” 苏轻鸢点了点头。 陆离稍稍放心,叫了一大群小宫女进来服侍,又嘱咐人立刻替苏轻鸢预备膳食,说了一车子的话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苏轻鸢看着满屋子殷勤的小宫女,心里并没有觉得感动。 能带这么多人出来,却偏偏不带钧儿,那就绝不是因为来不及,更不是因为“车里坐不下”这类的原因了。 他可真够狠的! 苏轻鸢恨自己无力救出钧儿,更恨陆离明明可以救他,却任由他落到苏翊的手里。 就像她恨自己无力保住孩子,同时更恨陆离亲手剥夺了他的生命……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怨怼卷土重来,苏轻鸢对陆离的恨意,一点点地生长起来。 二更时分,陆离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令巧儿。 守门的小太监二话不说就放了她进来,可见此人先前在陆离那里应该是没碰过钉子的。 苏轻鸢躺在软榻上,抬了抬眼皮:“落霞,这个时辰,怎么放外人进来了?” 一个小宫女忙笑道:“娘娘怕是睡迷了?落霞姐姐留在宫里照料王爷,没有出来呢!咱们如今在薄州行馆,不在芳华宫。” 苏轻鸢慢慢地坐了起来,懒懒地道:“原来不是在哀家的地界上?难怪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你们皇帝还没动手,你们就把哀家当成死人了?” 小宫女齐齐垂了头,不敢答话。 令巧儿风摆杨柳似的走到苏轻鸢的面前,敷衍着屈了屈膝,行了个半礼:“太后有太后的威风,贱妾和奴婢们自然不敢冒犯。只是您作为长辈,夜宿在皇上的寝殿之中,是不是有些于礼不合呢?” “确实如此。”苏轻鸢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了下来。 令巧儿皱了皱眉:“贱妾已经叫人替太后收拾了一处卧房,请太后随贱妾过去安歇,如何?” 苏轻鸢“嗤”地笑了出来。 令巧儿的脸色立时黑了。 苏轻鸢招招手把她叫到面前,随手搂住了她的脖子:“我才刚来,你就这么着急到我面前来宣示你作为女主人的地位了?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贱婢,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令巧儿气得七窍生烟。 苏轻鸢困得厉害,干脆支起身子,把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在令巧儿的肩上,打着哈欠道:“傻丫头,我又不是回来跟你抢男人的,你怕什么?等我死了,什么不是你的?” “太后说笑了。”令巧儿皱眉道。 苏轻鸢随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了起来:“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傻,咱们装什么糊涂?你知道我这个‘太后’的真面目是什么,我也知道你这个‘替代品’当得不甘心——你先别急,最多再等两三天……” “再等两三天会怎样?”令巧儿更急了。 苏轻鸢饶有兴致地捏着她的脸,笑道:“那个恶心的男人,我早就厌烦了。再等两三天我就把他还给你,成全你们一对儿齐齐整整,碧落黄泉永相随,好不好?” 令巧儿正在发愣,房门“呀——”地一声开了。 陆离站在门口,咬牙道:“不好。” 第143章 李代桃僵 “皇上!”令巧儿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陆离直接越过她,走到苏轻鸢的面前,伸手将她提了起来: “恶心的男人?” “早就厌烦了?” 苏轻鸢坦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这是真心话。” 令巧儿忙跪了下来,扯住陆离的衣摆:“皇上息怒,太后她……” “滚!”陆离抬脚将她踹出了老远。 令巧儿迟疑片刻,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陆离转向苏轻鸢,立时没了脾气:“阿鸢……” 苏轻鸢甩甩衣袖,避开了他:“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了。今日我把自己送过来,要如何处置随便你。但我耐心不多,你若不着急动手,我就走了。” “你走到哪里去?!”陆离气急败坏。 “走到哪里,需要对你说吗?”苏轻鸢反问。 陆离惶急地攥住她的手腕,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苏轻鸢此时心中有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 他还有一肚子话要同她说啊,可她似乎不太想听,怎么办? 僵持许久,陆离叹了口气,沉声开口:“我没有招惹过别的女人。那个令巧儿……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她。南越皇太后已死,从此‘令巧儿’是你的名字。” “巧言令色,我为什么要叫那么恶心的名字?”苏轻鸢皱眉。 陆离认真地看着她:“‘苏轻鸢’是先帝的皇后,朕不能染指,更不能立她为后;可是……‘吏部员外郎之女令巧儿’可以。” 苏轻鸢怔住,忽觉耳中“嗡嗡”作响,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陆离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阿鸢,朕纵有千错万错,至少待你的心从未变过。只为这一点,也请你给朕一次解释的机会。最近几日或许会有恶战,北燕这个盟友也不知能不能靠得住……朕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好活,你总不能让朕带着遗憾走。” “你少坑我!祸害遗千年,你才不会死呢!”苏轻鸢咬牙。 陆离苦笑:“照这样说,赶明儿朕若死了,你就知道朕不是‘祸害’了。那时你会不会后悔?” “少来!你死就死了,谁还会心疼你不成?”苏轻鸢冷笑。 陆离忽然眯起了眼睛:“我从你这句话里,听出了口是心非的味道。” 苏轻鸢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怎么样才能‘走’得没有遗憾?大不了你‘走’之后,我常到坟前给你烧纸就是了!” “烧纸没用,你得把你自己烧给我。”陆离正色道。 苏轻鸢立时黑脸:“让我殉葬?你做梦!” 陆离笑了:“不想殉葬也行,听朕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苏轻鸢表示没兴趣。 陆离神色黯然:“有很多。比如北燕驿馆的炸药,比如静敏,比如钧儿,比如你心里过不去的每一件事。” “可是我一件都不想听。”苏轻鸢推开他,背转身去。 “你一定要听!”陆离从后面搂住她,箍得紧紧的。 窗外,令巧儿扶着石柱怔怔地站着,脸色惨白。 *** 次日,苏轻鸢起床,看见陆离,不由得一怔。 陆离送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早。” 苏轻鸢看看窗棂上的日光,皱眉:“恐怕不太早了。” 陆离笑出了声。 ------------ 144.以身试毒  ,皇祖母却觉得皇上此前写来的国书甚是诚恳,此中必有内情。如今看来,皇祖母虽从未见过皇上,却并不妨碍她老人家一语中的!” 和靖公主忽然抬起头来,笑道:“皇祖母虽未见过南越皇上,却熟知三哥的为人,一眼看穿此事也不算稀奇。” 秦笑道:“和靖来了南越,xìng子倒比先前活泼了几分。” 陆离向段然抬了抬下巴:“是这一位的功劳。” 秦轻叹一声,有些感慨:“看样子,和靖果然还是要远嫁到南越了。” 陆离微笑:“二皇子若不反对,回京之后便同朕一起为他二人主持喜事如何?” “妙极!”秦答应得很痛快。 苏轻鸢忍不住chā言问道:“北燕三皇子如今可好些了?” 秦微微皱眉:“三弟似乎是中了什么邪祟,北燕医者无能为力。幸好遇上了一位游方的神医,暂时保住了xìng命。离家已久,并不知晓具体情形。” 陆离低头捏捏苏轻鸢的鼻尖:“你问他做什么?你又不曾见过!” “好奇嘛!”苏轻鸢微笑,“毕竟北燕驿馆的那场bàozhà惊动了全京城,巧儿至今听到‘北燕’二字,仍觉得心有余悸呢!” 陆离听出她意有所指,只得攥了攥她的手:“都过去了。” 和靖公主转过头来看着苏轻鸢,眯起了眼睛。 陆离抬手端起酒碗,挡住众人落在苏轻鸢身上的目光,顺口问道:“端和大长公主凤体安好?” 秦站起笑道:“皇祖母一切安好。就是……时常想家。” 陆离大笑:“等南越山河平定之后,朕一定派遣十万将士到边关迎候大长公主回国探亲!” 秦仰头饮尽碗中nǎi酒,大声笑道:“十万将士,只怕没迎到皇祖母,先把父皇吓得打了个哆嗦!” 陆离见他如此豪爽,也有样学样地仰起头,“咕嘟咕嘟”将一大碗nǎi酒灌进了喉咙里。 苏轻鸢伸手替他拍拍胸口,笑道:“慢点喝啊,别叫人看着跟没喝过酒似的!” 陆离搂住她的肩,笑道:“酒是喝过的,但远方亲友的草原nǎi酒确实是第一次喝怎么,还没当上皇后呢,这就要开始管朕喝酒了?” “不管就不管,喝死你!”苏轻鸢看见旁边的侍女又将酒碗斟满,干脆便伸手端起来,送到了陆离的嘴边。 陆离“哈哈”一笑,伸手接过:“看样子不是真疼我!” 说罢,他随手向秦举了举手中的酒碗,送到嘴边。 便在此时,他忽觉眼前一黑,手里的酒碗“噗”地一声掉到了腿上,nǎi酒洒了一身。 “怎么了?”苏轻鸢大吃一惊,忙伸手扶住他。 陆离抓住她的衣袖,哑声道:“走!快走!!” “怎么回事?有dú吗?”苏轻鸢立时吓得脸色煞白。 陆离却没有回答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抓住苏轻鸢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跟着过来的南越官员们齐齐站起身,拔刀出鞘。 第144章 以身试dú 秦站了起来,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众人。 但是,他没有拔刀。 “二皇子,你是不是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薛厉为首,几个官员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苏轻鸢定了定神,抬起头来:“都给我把刀放回去!” 众人显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程昱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回剑入鞘:“令姑娘有何话说?” 苏轻鸢向众人环视一圈,冷笑:“果然都是武人,有勇无谋、头脑简单!北燕二皇子若有恶意,就该往nǎi酒之中下dú,把咱们这些人一网打尽,哪有只害皇上一人的道理!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当面对贵客无礼,成什么体统!” 群臣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但,让他们承认自己的见识不如一个女人,他们又是万分不甘的。 苏轻鸢见他们迟迟不肯放下刀,心下气急,也顾不得理会他们,干脆起身走到秦的面前,敛衽行礼:“事出突然,南越众将方寸已乱,请二皇子主持大局。” 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回过神来,忙道:“快去传军医!” 自有人领命去传话,秦又吩咐亲兵扶起陆离,安置在帐中的毡床上。 南越众官员仍然紧握刀柄,半点儿也不敢松懈。 苏轻鸢回头招呼了两个随行的小太监来,沉声吩咐:“立刻回去告诉小路子,叫他找太医把早上用过的所有茶具、餐具、香炉等物细细地查一遍,半点儿蛛丝马迹也不许放过还有,今日之事若走漏了半点风声,你们知道后果!” 两个小太监忙答应着,出门骑马飞奔而去。 薛厉冷冷地看着苏轻鸢:“皇上身边,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拿主意了?” 苏轻鸢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冷笑:“男人一个个都不中用,又不许女人拿主意,莫非薛大人觉得应该让太监拿主意不成?既然如此,您自己倒不妨先切一刀,看看皇上肯不肯让您拿主意!” “嗤”段然在后面笑出了声。 这时,北燕的军医已经来了。 苏轻鸢看着他替陆离诊治,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薛厉却黑着脸,不依不饶:“南越皇上的xìng命,如何能jiāo到北燕人的手里!令姑娘,您该不会是北燕的jiān细吧?” 苏轻鸢没心情理他,薛厉又继续说道:“若是皇上身边的器物被人动过手脚,第一个可疑的恰恰就是您令姑娘本人!您来路不明、狐媚惑主,自从您出现在皇上身边,皇上就没遇上过一件好事!今日皇上若有三长两短,令姑娘您……” “你才‘三长两短’!你全族都‘三长两短’!”苏轻鸢气得跳了起来。 段然冲过来挡在苏轻鸢的面前,倒转剑柄“啪”地一下敲在了薛厉的头上:“对你主子说话尊敬点!” 薛厉气得暴跳如雷:“一个是来历不明的妖女、一个是北燕的准女婿,你们两个联起手来,是要毁我南越的根基” 程昱重新拔剑出鞘,架在了薛厉的脖子上:“崇政使,我为你想,劝你对令姑娘尊敬点。” 薛厉感觉到剑刃的寒气,打了个哆嗦,脸色更黑了几分:“程世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一向是最看这个女人不顺眼的吧?前几天是谁在背后骂她狐媚无德来着?” “至少此刻,她的决定是最正确的!”程昱面不改色。 这时,坐在陆离身边的军医已经抬起了头。 苏轻鸢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军医迟疑许久,战战兢兢地道:“老朽无能,只知是中dú迹象,却无解dú之法,请殿下召请南越太医,一同医治。” “送回城吧?”段然急问。 太医摇摇头:“山路崎岖,骑马乘车都不好走,何况……医家看不出病情的时候,是最忌讳挪动病人的。” 几个南越官员又是一阵跳脚。 苏轻鸢咬住唇角,沉吟许久,又抬起头来:“既如此,只好在这里搅扰二皇子几日了。” 秦点头应下。 这时,外面却有一个士兵飞奔进来,扑到帐前急道:“殿下,苏翊已经联手西梁铁骑,向咱们这边过来了!” 秦不慌不忙,朗声道:“传令全军,厉兵秣马,预备迎战!” 苏轻鸢忙向段然使了个眼色。 段然笑道:“你放心,咱们军中文有定国公,武有大司马,乱不了。” 苏轻鸢低头看着脸色惨白的陆离,仍觉得心尖一阵阵紧缩。 今天的事情实在太巧了些! 陆离刚刚出事,对方立刻就来了,时间抓得刚刚好。 若说只是凑巧,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再往深处想想,苏轻鸢不寒而栗。 陆离来薄州已有数日,怎么偏偏就在她过来的第二天出了事? 会不会……她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苏轻鸢细细回想了一阵,始终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不应该的事,只闹得心里止不住地发慌。 陆离一直没有醒,却也没有死。 只是看上去实在不容乐观。他时而剧烈地抽搐、时而唇角流出黑血、时而双手不住乱抓……谁也不知道他正在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的痛苦。 苏轻鸢在旁看着,几次觉得眼前发黑,她都只能咬牙撑着,不许自己倒下去。 那军医不敢轻易用yào,只得斟酌着给陆离施了几针,并未见效。 看到陆离身上接连出现几种不同的症状,他忽然灵光一闪:“皇上恐怕不止中了一种dú!” “那,能先解一种吗?”苏轻鸢问。 军医迟疑着,摇了摇头。 苏轻鸢再次垮了下来。 一直到了午后,小路子终于带着几个太医来了。 于是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 苏轻鸢趁着太医替陆离诊治的工夫,把小路子拉到一边,细问城内的情形。 小路子一一答了,说是在他们出城之前,城中一切如常。 陆离今早用过的所有器具都查验过,并无异状当然,剩菜、残茶都已倒掉,杯碟碗筷已经洗过,到底有没有动过手脚就只有天知道了。 听小路子说完之后,苏轻鸢只找到了一个疑点:今早令巧儿送粥过来的那两只小碗,不见了。 这个意外,由不得苏轻鸢不多想。 比如,一样的小碗为什么会用两种颜色? 令巧儿为什么会在陆离喝完粥之后主动告退? 小路子似是知道苏轻鸢的疑虑,略一迟疑却又皱眉道:“小松子好好的,一点异状也没有。” 小松子是今早替陆离试dú的那个小太监。 苏轻鸢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如果说令巧儿的参苓粥有问题,为什么银针没有变色,小松子也安然无恙,唯独陆离出事了? 若说问题并非出在参苓粥上,可是旁的饭菜糕点都是她和陆离一起吃的,为什么她平安无事? 太医先后上前替陆离诊治过后,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了他们的结论。 陆离确实中了两种dú。 其中一种是需要用酒催化的,另外一种似乎本来是慢dú,却被前一种激起了yàoxìng,一同发作出来了。 两种dú都足以致人死命,但dúxìng撞到一起,反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是陆离受了许多罪却直到这会儿仍然活着的原因。 诊断的结果只有这些。他们连那两种dú具体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太医们讨论的结果是,不容乐观。 薛厉之流却更关心那下dú之人的身份。 dúyào既然出现了两种,那么下dú之人也很可能是两个。 众人齐齐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苏轻鸢的身上。 苏轻鸢却在看见太医们先后摇头的时候,便已经呆住了。 军帐之中有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南越皇帝中dú将死的消息,瞒不了太久。甚至很有可能在此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苏轻鸢的心中乱成一团,根本没有心思再管束下边的人。 以薛厉为首的众朝臣显然也不打算再让她管了。 小路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此事的种种蹊跷之处,薛厉已将目光投向了苏轻鸢:“姑娘每日与皇上同饮同食,为何皇上连中两种剧dú,姑娘却能平安无事?” 小路子忙过来维护苏轻鸢:“令姑娘不可能害皇上的!” 其实,令姑娘是有可能的。 但不是这个“令姑娘”,而是薄州行馆之中的那一个。 苏轻鸢只顾发怔,旁边忽然有个太医快步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了?”程昱大惊。 太医皱了皱眉,小心地道:“请恕微臣冒犯,令姑娘的身上……似有缀珠草的气息。” 苏轻鸢抬起头,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 余下的几个太医闻言却立时围了上来。 碍于“令姑娘”的身份,没有人敢真的凑到她的身上来闻,但几个人作出了共同的判断,得出的结论应该就算八九不离十了。 其中一人狐疑地看着苏轻鸢,向她解释道:“缀珠草是南边群山之中的一种dú草,其叶脉之下有珠状ròu瘤,故而得名。此物本xìng温和,遇酒则成为剧dú。姑娘是京城人士,身上为何会有此物?” 薛厉在旁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凶手找到了!” 程昱忽然眼前一亮,急道:“不对,这不对劲!就算你们在令姑娘的身上发现了缀珠草的味道,可是皇上的身上并没有这种气息,如何能断定皇上中的是缀珠草之dú!”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薛厉冷哼一声:“这妖女诡计多端,谁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卑鄙手段!” 一个太医忽然沉吟道:“程世子所虑甚有道理,只是……若有人长期服用缀珠草,其本人便会成为剧dú,旁人若与之……亲密接触,便会受其dú害,沾酒即死。” “长期……服用?”苏轻鸢立时想起了在西梁驿馆喝的那些yào。 霎时如坠冰窟。 如果这种猜测是真的…… 她忽然站起身来,冲到先前宴饮的桌前,抓过一只酒壶晃了晃,把里面仅剩的半碗nǎi酒倒了出来。 “鸢儿,你别乱来!”程昱立刻慌了。 苏轻鸢端着酒碗后退几步,咬牙道:“你别急,我只是想验证一下罢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沾酒了。 这半碗酒喝下去,立刻就可以验证出太医的判断是对是错。 若是对了,或许对解dú能有一点帮助吧? 苏轻鸢转头看向太医:“缀珠草之dú,能解吗?” 太医们面面相觑,多数人都在摇头,只有一个谨慎地道:“有希望。” 那个人是余慎。 苏轻鸢向他一笑:“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余太医重重地点了点头:“能解。” 苏轻鸢又看向程昱:“记着,我若中了dú,就证明下dú之人是百里昂驹。” “鸢儿,你不必冒这个险……”程昱急得冒汗。 苏轻鸢向躺在床上的陆离看了一眼,苦笑:“ ------------ 145.是人是诡? 他说,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杀他,我也不会的。” “他知道不是你!”程昱黯然叹道。 苏轻鸢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她并不是想拿自己去献祭。 她只是很清楚,即使她自己不喝这碗酒,薛厉这些人也会按着她灌下去的。 那样的话,陆离若能醒来,薛厉难逃一死。 薛厉此人xìng情可恶,却是难得的国之柱石,这种人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尽快帮太医们确定,陆离所中的确实有一种是缀珠草dú。 余太医已经向她保证,只要确定了是缀珠草dú,陆离就有救。 喝完那半碗酒之后,苏轻鸢下意识地向陆离的方向走了两步。 在群臣和太医们紧张的注视之下,她忽然向前栽了下去。 小路子眼明手快地伸手接住:“娘娘!” “是缀珠草,是缀珠草!”太医们喜形于色。 群臣齐齐看着苏轻鸢,心情复杂。 薛厉忽然抬起头来,盯着程昱:“她到底是谁?” 程昱横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余太医跪行过来,在苏轻鸢的身旁泣不成声。 程昱心头一跳,忽然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你哭什么?人还没死呢!你不是说能救吗?” 余太医摇摇头,脸如死灰。 程昱暴跳如雷:“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敢骗她?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这是娘娘自己的决定。”余太医擦擦眼角,抬起了头。 程昱彻底慌了:“什么‘自己的决定’?她刚刚问你能不能救,你说‘能’!” 段然走过来拍拍程昱的肩,苦笑道:“不怪余太医,是你自己想偏了。太医刚刚已经解释过,缀珠草是剧dú,长离能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另外一种dú从中平衡。鸢儿已经考虑过这些,所以她才会单问余太医‘能不能救’她问的是能不能救长离,而不是能不能救她自己。” 程昱呆了半晌,忽然用力摇了摇头:“我不信……分明是你们骗她服dú、骗她用她自己给陆离试dú!她以为你们能救她的!苏轻鸢自幼贪生怕死,她怎么可能拿她自己去试剧dú!” “你还没想明白?她刚刚已经jiāo代了遗言的!”段然同情地看着程昱,心中恻然。 程昱完全呆住了。 那边,太医们已经聚在一起斟酌yào方了。因为两种dú同时发作,要想彻底肃清也并不容易。 段然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西梁这一下,咱们的梁子可算结大了!” 程昱“呼”地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薛厉忙伸手拉住他。 程昱咬牙:“百里昂驹……难道还要让他活到明天吗?!” 段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程昱,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有勇无谋了?难道你要只身闯敌营,去跟百里昂驹拼命?西梁将士剽悍无比,你这会儿闯进去,只有送死的份!” 程昱怔了半晌,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然叹了口气,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最近一两天之内,此处便会有恶战。你……先带几个人送她回城吧。” 程昱怔怔地点了点头。 段然不放心,又嘱咐道:“令巧儿恐怕未必肯安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看住她,别让她再给咱们添什么乱子!” 程昱应了,立刻便有小太监将苏轻鸢抬起来,放到了一辆简陋的马车上。 这时,几个如梦方醒的官员忽然齐齐跪了下来:“太后……” 程昱正要迈步出门,闻声忽然脚下一顿,喉咙里一股腥气涌了上来。 即使事情就发生在他的眼前,他依然不敢相信…… 他怎么就那么糊涂,任由她把那碗酒喝下去了呢? 目送着马车走远之后,段然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陆离的身上。 此时陆离的脸色青得吓人,嘴唇紧紧地抿着,胸口快速地起伏着,间或剧烈地颤抖一下,显然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楚。 太医们终于开出了yào方,叫人下去熬着了。 但这yào方是否有效、陆离能不能等到yào熬好的那一刻、第二种dú会不会把局面搞得更糟……谁的心里也没有底。 几个太医各施所长,施针的施针、推拿的推拿,谁也不敢闲着。 过了一会儿,秦从外面回来,沉声道:“苏翊和西梁那边的队伍刚出京城,最早也要明天才到。咱们稳下来,安心迎战,应该不至于败给他们!” 兵部的一个侍郎忧心忡忡地道:“别的都好说,关键是皇上的安危!” 段然抬头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废话!陆离要是死了,咱们还打什么打?直接向老贼投降乞命就是了!” “段公子怎可如此胡言乱语!”那官员怒不可遏。 段然“嘿”了一声,不屑地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咱们这边就长离一个姓陆的,他要是死了,咱们扶持谁去?群龙无首还打什么打,白耗费弟兄们的xìng命好玩么?我是死活要回去辅佐我家小钧儿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群臣面面相觑,每个人心里都觉得十分别扭,却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僵持许久,薛厉黯然叹道:“若有不测,咱们确实只有回京一条路可走。但是,咱们回京之后,若有人助纣为虐,帮着老贼欺侮定安王、谋窃陆家江山,我薛厉第一个不饶他!” 和靖公主低着头走到段然的身旁,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这会儿,大家不是应该想法子救皇上吗?你们……都在想些什么?” 段然一愣,忽然拍拍脑门笑了起来:“可不嘛,都让他们给气糊涂了!陆离是谁啊,那是一只狼心狗肺的千年狐狸,他哪有那么容易死!你们等着瞧,待会儿一碗yào下去,他准保马上就活蹦乱跳了!” 小路子好容易住了哭,艰难地抬起了头:“一会儿皇上若知道娘娘没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呢!咱们……” “要不,再把令姑娘请过来冒充一下?”薛厉试探着提议道。 段然“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冒充?你以为陆离是你啊?他自己的女人,他会认不出来?” 到了这份上,他也不打算再帮陆离遮掩什么了。在场众人心里多少都有点数,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只有秦呆了一呆,有些发懵。 段然在小路子身旁坐了来,叹道:“实在没法子,就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咱们怕出事,就把那女人送回城去了!” “可是皇上不会信的!”小路子仍不放心。 段然气道:“糊涂!他不信,你想法子哄得他信就是了!他要说那女人不会丢下他,你就说是你叫人绑了她送回去的!总而言之,在战事结束之前,谁也不许说漏嘴!要是被陆离看出了破绽,害得咱们在战场上败给那老贼,你们就自刎谢罪吧!” 众人知道事关重大,只得一一应了,人人心里都十分沉重。 终于,在太医的监督之下,小太监端着刚刚熬好的滚烫的yào,飞奔了过来。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段然抓着陆离的手,念念有词:“好容易混到这一天了,你可千万别给我作妖哈!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就娶了你的女人,掐死你的孩子,让你断子绝孙顺便戴一顶超大号的绿帽子!……” 第145章 是人是鬼? 薄州城外,一场恶战。 苏翊的铁甲军十分骁勇,会同了西梁的铁骑横冲直撞,一开头就是搏命的架势。 这般关键的时候,作为盟友的北燕却选择了作壁上观。于是大司马宁渊只得率领营中的五六万将士独力迎战,左支右绌,处境十分凶险。 人数上的差距显而易见,士气高低又不可同日而语,这场战事的胜负,不问可知了。 半日之后,大司马所率部众已经力竭,死伤惨重。 西梁铁骑渐呈合围之势,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日落之后,负伤的宁渊坠落下马,勉强以长qiāng撑在地上稳住身形,眼中满是绝望。 苏翊很享受这种捉弄猎物的游戏。于是日落之后,双方便各自鸣金收兵,就地扎营。 晚上,宁渊清点了一下人数活着的不到四万人了。 如此境遇,身为猎物的一方自然是食不知味,恨不得连锅灶都懒得动。 一片愁云惨雾。 一更天的时候,苏翊那边派了使者来,邀请宁渊过军帐面谈。 宁渊迟疑许久,终于作出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去了。 苏翊看见他,大笑:“多日不见,大司马今日的气色可不怎么好哇!” “托苏将军的福。”宁渊冷笑。 苏翊捋着胡须,畅快地大笑起来。 宁渊怒视着他:“乱臣贼子!” 苏翊不以为忤,笑容依旧愉悦:“老夫不过是顺应天命、替南越百姓讨伐无道昏君而已,如何就是乱臣贼子了?陆离弑君篡位,咱们做臣子的若是不辨是非,那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宁渊重重地向他吐了口唾沫:“道不同不相为谋,宁某今日败于你手,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了!” 苏翊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哎,何必动不动就提这个‘死’字呢?伪帝陆离已遭天谴,你身为忠臣良将,难道不该即刻回京辅佐新君?宁尚书,如今京中的皇上是怀帝爷在位时钦定的太子,聪慧过人,他日必成一代明君,你还有何犹疑之处?莫非你打算带着手下数万儿郎落草为寇,为祸一方吗?” 宁渊沉默地站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我不是不信新君,我是信不过你。” 苏翊的脸上恢复了笑容:“你只能选择相信我。大司马,只要你回朝为官,老夫保证你可以继续掌管兵部;若是你继续执迷不悟咱们同僚多年的情分,只怕也就不得不落得个惨淡收场了!” “你……让我想想!”宁渊面露苦色,喉咙里沙哑得厉害。 苏翊大度地摆了摆手:“好说。大司马可以回去慢慢想。” 于是宁渊拄着刀鞘一瘸一拐地出了大帐。 百里昂驹从帘后出来,笑道:“连那么硬骨头的大司马也颓废到了这个地步,看样子陆离是真的死了。” 苏翊微笑着拱了拱手:“还要多谢六皇子殿下的妙计。” 百里昂驹拱手回礼,谦逊地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昂驹倒是十分敬佩苏将军的断腕之勇若非您舍得豁出一个亲生女儿,昂驹纵有诸葛妙计也是枉然呐!” 苏翊“哈哈”一笑,很快敛了笑容:“成大事者自不该囿于儿女私情!一个忤逆不孝的女儿,留她何用?能为老夫的大计而死,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苏清嘉刚走到门口,听见这番话,立时呆住了。 苏翊抬头看见他,立时拧紧了眉头:“嘉儿,怎么了?” 苏清嘉慢慢地走进来,脸色惨白:“父亲,四妹她……” “死了。”苏翊坦然地道。 苏清嘉缓步向前,痛苦难当:“为什么?是你们害死她的?我听说皇……伪帝是中dú而死,莫非四妹她……” 苏翊微微一笑:“不错,是鸢儿帮咱们杀了陆离。这一次,你的四妹可是立了大功的!过两日咱们拿下薄州城,若能找到她的尸首,便带回去厚葬了吧。” 苏清嘉呆呆地站着,失魂落魄。 苏翊蹙了蹙眉,有些不满:“嘉儿,各处扎营和巡防安排得怎么样了?” 苏清嘉怔了一会儿,终于哑声回道:“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你下去吧,夜里警醒些。”苏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苏清嘉依言转身向外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涩声道:“父亲,您曾经有五个儿女,如今……只剩儿子一个了。” 苏翊攥了攥拳头,须臾又缓缓放开,平静地道:“所以,将来苏家的重担只能由你一人来挑了,你要学着干脆利落些,不要一直这样优柔寡断。” 苏清嘉黯然许久,默默地退了下去。 苏翊攥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他只剩了这一个儿子却偏偏是个身世存疑的。 想到这一层,苏翊躁动了数十年的争强好胜之心,立时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争了一辈子又如何?百年之后,这偌大家业还不是要付与外姓之人! “苏将军?”百里昂驹十分诧异。 苏翊向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 百里昂驹很识趣,知道这会儿不该多问,便起身告退了。 苏翊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过去这一年里,他恨极了那个不听使唤的女儿。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好来。 所有儿女之中,只有这个女儿的xìng情有些像他,所以他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存了几分偏爱的。 谁知偏偏是他寄予厚望的这个女儿,为了一个男人,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 苏翊的心里既痛恨又伤感,一霎时竟觉得自己苍老老了许多。 怎能不老呢?这十几年陆陆续续纳了好几房妾侍,却再也没能添上一儿半女,他就该知道岁月不饶人了。 如今,他只有清嘉……养了他二十多年,不是亲儿子也是亲儿子。 毕竟,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此时此刻,苏清嘉却已骑了快马,奔驰在了去薄州城的路上。 *** 四更天色,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候,仿佛连空气都比白日里的沉重许多。 因为敌对双方扎营在一处的缘故,前半夜的时候谁都睡不安稳,直到午夜之后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而此刻,正是两军将士睡得最沉的时候。 西梁骑兵是客,所以守夜的差事全都jiāo给了苏翊的铁甲军,倒也安排得十分妥当。 此时,几队巡夜的士兵刚jiāo接了差事,打着哈欠退了下来。 站在山头,俯视着半山腰上那些走投无路的敌人 ------------ 146.鸳鸯失伴,誓约空许  第146章 鸳鸯失伴,誓约空许 程昱被人骂了半辈子“书呆子”,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比他自己更呆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苏清嘉已经远远超出了“呆子”的程度,快要达到“傻子”的境界了。 听到念姑姑说能救苏轻鸢,他就再也没了第二句话,只会说“怎么都行”。 “怎么都行”的后果就是,念姑姑决定把他绑起来,放血。 据说是待会儿要施展什么巫术,可以起死回生的那一种。 念姑姑说,如果提供鲜血的那个人心甘情愿,并且有很强烈的希望死者复活的诚心,成功的几率会提高很多。 程昱细细地想了一下,记得早些年陪苏轻鸢去听过的话本子里头有很多类似的桥段。 这样的巫术是有些门道的,但“成功”的标准不好界定,因为在传说故事当中,招来恶鬼的概率比召回死者本尊的概率要高得多。 更不用说还有许多被炼化成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苦不堪言的例子…… 程昱越想越觉得害怕,于是决定一走了之。 苏轻鸢的尸首当然是要带走的。至于苏清嘉——那人太蠢,谁也救不了他了。 于是程昱趁着念姑姑专心炮制苏清嘉的时候,悄悄地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当然,他能溜得如此顺利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本领,而是因为念姑姑对自己的巫术有着相当的自信。 大门那里已经下了禁制,寻常人没那么容易走出去的。 程昱快步奔进堂屋,一眼就看见了被黑色锁链固定在棺材上、身穿丧服的苏轻鸢。 “鸢儿……”程昱的心尖骤然紧缩起来。 他仍然不敢相信苏轻鸢已经死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的呼吸和心跳,在两天前就已经停止了。 程昱定了定神,用力拨开锁链,俯身抱起苏轻鸢:“鸢儿,咱们不能呆在这里!我总觉得苏伯母对你没安好心,所以……”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鸢儿?!”程昱将苏轻鸢放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苏轻鸢眨眨眼睛,扶着棺材盖子坐稳,哑声开口:“几天了?” 程昱呆了好久,终于颤声道:“两天……鸢儿,两天了!你……是、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是啊,”苏轻鸢呆呆地道,“我的孩子还没有找到,我怎么甘心就死?” “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找到他!”程昱慌忙表态。 苏轻鸢“嗤”地一笑。 程昱又呆住了。 苏轻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 “你……”程昱的心里乱成一团,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苏轻鸢皱眉往草棚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长话短说——我没有死,只是用了一点秘法,类似于龟息之术的那种。如今我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你必须马上去替我找救兵!我已经确定了我的孩子就在念姑姑的手里,所以这一次必须抓到她,容不得半点儿错失!” 听到正事,程昱立刻冷静下来。 但,苏轻鸢的想法,他并不赞同:“你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苏伯母抓了二世兄,正在放他的血,想要用什么术法让你起死回生……” 苏轻鸢听程昱说完,立刻伸手把他的手腕抓了过来:“她也放你的血了?” “我踢翻了。我总觉得那样的术法对你未必好……”程昱忙不迭地解释。 苏轻鸢立刻扯过一块帕子来替他包了伤口,又顺手把自己腕上的银镯子摘下来给他戴上:“你的选择是对的。现在听我的,你必须走!门口那里有禁制,这只镯子只能带一个人出去。我留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就是救我于水火了!” “可你……”程昱欲言又止。 苏轻鸢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走你的吧!你忘记我也是巫女了?我的巫术天分可比念姑姑好得多,喝下剧毒我都不会死,你担心什么?” 程昱听她说得有理,一时无从反驳,便咬牙转过身,向外面飞奔了出去。 苏轻鸢慢慢地躺回棺盖上,重新把那两条黑链子扯了回来,压在自己的身上。 她自信这次吃不到太大的亏,只是可怜了二哥,竟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苏轻鸢不太明白二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此处仍是在薄州城附近,岂不是意味着铁甲军打过来了? 如今的局势如何,苏轻鸢无从知道。 她也管不了行军打仗的那些事。她最关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陆离,一个是孩子。 对陆离,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缀珠草”这种东西,她在前几个月看的那些巫术书里面了解过一点,知道那是巫族的药草。所以,听到这味药的名字,她便知道中毒之事与念姑姑脱不了干系。 面对旁的毒药她或许一筹莫展,可巫族的东西却是不用怕的。 最近这几个月,她渐渐地发现了那只银镯子的一些妙处,有许多甚至是连念姑姑都不知道的。 比如,解毒、解咒,以及对抗那些旁门左道的巫术。 那日苏轻鸢本想直接帮陆离把毒解了,又怕刺激了另外一种毒药的药性,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把陆离的性命完全交到太医们的手上。 至于她自己—— 苏轻鸢原本是可以用巫术让那毒药消弭于无形的,但她没有那么做。 反正是不会死的,至多不过昏迷几天罢了。 作出那样的选择,除了帮陆离试毒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只有回到念姑姑的身边,她才有机会知道孩子的下落——以死人的身份回来更妙。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她“死”着的这段时间里,念姑姑对她没了防备,很多话也就敢于当面说出口了。 比如他对昭帝爷的憎恨和莫可名状的情愫,比如她对苏翊的失望与留恋,比如她对苏轻鸢的希冀和愤怒,比如——那个孩子确实还活着。 苏轻鸢从念姑姑的絮叨之中,得到了一个足以让她狂喜的消息:孩子已经被送到了一个“日月同明,神妖共生”的地方。 还有什么消息是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么? 苏轻鸢很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想到将来或许会有一日能同孩子相聚,她便恨不得跳起来在原地翻几个跟头!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念姑姑来了。 苏轻鸢立时屏住呼吸,开始装死。 耳边只听到念姑姑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在地上响着。 苏轻鸢估摸着,这屋子里的每一寸地面,应该都已经留下了她的脚印。 至于念姑姑想做什么,苏轻鸢就猜不到了。 她只知道血腥味渐渐地在屋里弥漫开来,刺激得她鼻子里发痒,十分不舒服。 念姑姑又开始念念有词地絮叨起了什么,这次却不是在说一些陈年旧事,倒像是在念某种古老的咒语。 除了血腥气之外,屋里又添了一些香料的气息,以及草木腐烂时所产生的那种特殊的潮乎乎的腥味。 眼前的光影越来越快地晃动起来,不知道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把戏。 苏轻鸢渐渐地烦了,干脆便不再关心念姑姑的举止,自顾自地养起精神来。 谁知念姑姑偏不肯放过她,在屋子里转着圈儿鼓捣了一阵子之后,又来到棺前毫不客气地解开了苏轻鸢的衣裳。 苏轻鸢被她冰凉的指尖一碰,立时打了个激灵。 念姑姑一惊,手里的碗猛地一晃,险些洒了出来。 苏轻鸢知道装不下去了,干脆把铁链一推,坐了起来:“哟,这碗里红色的是什么呀?娘要把我当吸血蝙蝠喂吗?” “你……你装死?”念姑姑沉下了脸。 苏轻鸢朝她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装死了?我睡得沉一点都不行吗?” 念姑姑冷冷地看着她,脸色十分难看。 苏轻鸢拢好了自己的衣裳,又拧紧了眉头:“你给我穿的这是什么啊?丧服?谁死了?” “你。”念姑姑冷冷地道。 苏轻鸢看着她,一脸茫然。 二人对峙许久,念姑姑忽然放下碗,扑过来抱住了苏轻鸢:“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吓死娘了知不知道!” 苏轻鸢从棺材上跳下来,回头看了看自己躺了一整天的这个鬼地方,心里有些发憷,勉强扯了扯唇角:“这穷地方的棺材铺子倒是好手艺,我才‘死’了一天,他们就把棺材打好了?哟,这木料还挺结实呐!” “鸢儿,你没事就好。——要吃点东西吗?”念姑姑带着笑容,分外和蔼。 苏轻鸢皱了皱眉,看向她手里的碗:“你不是打算让我喝这个吧?” “哪能呢?”念姑姑忙把碗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可是苏轻鸢已经看见了。 那是一碗人血,里面黏糊糊的,不知是加了些草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总之,苏轻鸢十分确信,巫族绝不会有这样的“起死回生”之术。 培养傀儡倒是有可能,但…… 即使是在巫族,跟傀儡有关的东西也是禁术啊! 苏轻鸢定了定神,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你是越混越落魄了,这次的房子怎么比上次的还黑?这种地方能煮出什么好吃的来?我看我干脆上街乞讨算了!” 念姑姑随手敲了敲她的脑门,笑道:“你在这个‘吃’字上,倒是一向讲究!我去给你煮饭,你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 苏轻鸢欢快地应了。看着念姑姑走出去,她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 如果她的理解没有错的话,念姑姑是想把她的“尸体”保存下来,甚至用秘术驱遣为己所用。 这样的居心,实在让人不得不害怕! 在门口站了许久之后,苏轻鸢顺着自己的直觉,慢慢地走向了先前注意到的那间草棚。 ***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众将士们已经恢复了精神,山上的一片狼藉却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一天一夜的激战,留下的痕迹是触目惊心的:绵延了几座山头的焦黑的山石和灰烬、横七竖八地倒在山石上或者挂在灌木上的尸首、仅剩了木杆的长枪和卷刃几乎卷成了一根铁管的大刀…… 血腥气和烧焦的气味弥漫天地,不计其数的秃鹫从远处云集而来,在半空中盘旋着,发出令人焦躁的叫声。 这就是战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真实写照。 陆离以剑为杖,缓步走出帐外,眺望着远处山坡上仍在明灭闪烁着的火光。 宁渊走到他的身旁,拱手道:“皇上放心,火势已经稳住,没有影响到山下村子里的百姓。” “以后,不用再打仗了吧?”陆离低下头,喃喃自语。 宁渊笑道:“不用打了!老贼和他手下的将士已经缴械投降,西梁那小子也夹着尾巴跑了!至少百年之内,南越不会再有大的战乱!” 陆离似乎松了一口气,仰头看见半空中盘旋的秃鹫,又有些百感交集。 小路子端了药碗追出来,絮絮叨叨地道:“中毒刚醒过来就敢亲自上战场,你可不知道太医们吓成了什么样!要不是昨日累得太厉害,今天又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陆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皱眉:“你叨叨那么多做什么?难道是朕要死了不成?” 小路子忙向旁边“呸呸”两声,苦笑:“太医们只差没把老命拼上了,哪能治不好您呢?余太医说了,余毒已清,只需再调理几天就没事了。” “死不了就好。朕可舍不得……巧儿,不能让她做寡妇。”陆离微笑。 小路子忙低下头去,死命地咬住唇角。 陆离察觉到他不对劲,心头突地一跳:“小路子,她呢?” “奴才先前已经回过皇上,娘娘她……回城去了。”小路子硬着头皮,小心地道。 陆离紧紧地盯着他,沉声追问:“什么时候回去的?如何回去的?是你们劝她回去,还是她自己要回去?护送她回城的是什么人?” 小路子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咚”地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请节哀!娘娘她、她已经……” “已经怎么样?”陆离眼前一黑,忙伸手扶住宁渊的肩膀,站稳身形。 小路子支吾着不敢说,宁渊只得替他解释道:“听说,太后……令姑娘为了替皇上验毒,已经……已经仙去了!” “不可能!”陆离愤怒地抓向宁渊的颈下,却发现对方穿的是坚硬的铠甲,无从下手。 于是这股郁气发泄不出,又堵得他胸中一阵发闷,喉咙里立时腥气上涌。 小路子忙起身扶住他,哭道:“那时皇上危在旦夕,娘娘是为了验证太医的猜测,自己喝下奶酒催动毒性的……皇上,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否则怎么对得起娘娘啊!” 陆离闭上眼睛,撑着长剑努力站稳,半晌不言不动,形同木雕。 “糊涂东西,还不快去把余太医叫来!”小路子回头向旁边的士兵怒吼。 余太医很快就来了,看见陆离这个样子,一时倒不知该从何下手。 陆离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你跟朕说实话,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还要跟朕赌气、你们跟她联合起来编谎话骗朕?这会儿,她到底去了哪儿?” 余太医跪下来,黯然道:“缀珠草之毒一旦催动,根本来不及施救。皇上您最终得以平安无事是因为麦仙翁之毒牵制了缀珠草的药性,娘娘却没有这样的幸运。所以……程世子已经护送娘娘回城去了。” “来不及施救?”陆离面如死灰。 余太医垂首许久,又解释道:“娘娘似乎是长期服用过缀珠草,中毒之深与皇上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一经催动,毒性也发作得格外剧烈……” “长期服用?——百里昂驹!”陆离立时抬起头,目露凶光。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小路子慌忙相劝。 陆离厉声喝道:“召集剩余将士全力追捕百里昂驹,生死不论!” “皇上,百里昂驹身边至少还有数万人……”宁渊有些担忧。 陆离攥紧双拳,咬牙道:“传令沿途军民,有抓到百里昂驹者立即封侯!杀死或活捉西梁将士的,酌情封赏!若有知情不报、纵容西梁狗贼平安离开的,举家官没为奴!朕不想看到任何一个西梁人活着离开南越,你们即刻去办,不得有误!” 宁渊见他如此疾言厉色,知道劝不住了,只得领命而去。 陆离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整个人立刻又垮了下去。他只得扶着旗杆站稳,涩声道:“这件事,苏翊老贼也脱不了干系,是不是?” 小路子不敢不答,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敢臆测,不过……他们既然沆瀣一气,少不得会有些勾连的。” 陆离怔怔地站着,许久才道:“陪朕回城。” 小路子只得答应了,余太医又跟在后面,小心地道:“皇上,那麦仙翁之毒恐怕是混在您的饮食之中的,但臣等查验过行馆之中的饮食器具,并未发现蹊跷之处。此事重大,臣等不敢不报。” 陆离浑浑噩噩的,并未把他这番话放在心上。 小路子心里有一点猜测,此时却也不敢说出口。 对于回城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风波,小路子已经不敢想象了。 陆离不肯让小路子搀扶,自己拄着长剑艰难地向前走着,只觉得脚下越来越软。 他以为已经苦尽甘来,他以为先前那么多的曲曲折折都已经成为过去——命运偏偏在他刚刚看到曙光的时候,又重新将他打回了暗无天日的地狱! 死了? 她怎么会死了呢? 陆离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苏轻鸢的音容笑貌:天真烂漫的、刁蛮古怪的、慧黠灵动的、倔强桀骜的…… 想到从此天人永隔,想到那些对未来的美好的设想全都落了空,陆离便痛苦得难以自持。那些过往的悲喜,如同利刃一般刺痛着他心底的柔软。 陆离很想装作满不在乎,最终却还是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军帐前面。 帐前的亲兵和太医们立时乱成了一团。 程昱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小路子看见他,吓得脸都白了:“程公子,您怎么偏在这时候回来!皇上他……他不想见您,您还是先躲一躲吧!” 程昱呆了一呆,脸色有些难看:“他不能不见我!鸢儿现在很危险,正在眼巴巴地等人去救……” 他话音未落,陆离已睁开了眼睛:“什么叫‘很危险’?她在哪儿?你不是送她回城去了吗!” 程昱定了定神,言简意赅地把苏轻鸢现在的处境说了一遍。 陆离立刻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她还活着?!” 程昱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小路子跪倒在地,抹起了眼泪。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一个个眉头拧得比麻花还别扭。 余太医皱眉道:“不可能啊!那缀珠草之毒……” 陆离却不管什么“可能”不“可能”。他立时攥住程昱的手,急道:“带朕去找她!马上!!” 小路子忧虑地道:“可是咱们的将士马上就要启程去抓西梁六皇子了,剩下的黑旗将士又要看守俘虏、又要打扫战场……” 一个参将提议道:“要不要请北燕的将士们帮忙?” 陆离立刻便要答应,随后却咬牙忍住,艰难地摇了摇头:“北燕千里来援,那是他们待咱们的情分;这会儿他们已经力竭,咱们没道理再拿救人的事去搅扰。——让宁渊暂时放弃西梁那边吧,先救阿鸢比较重要!” 程昱听到最后这句话,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陆离把江山看得太重,再次选择让苏轻鸢“等一等”。 若是那样,程昱觉得,今后他还能信任的东西真的就不多了。 宁渊很快被请了回来,听到陆离的命令之后,他却显得有些为难:“皇上请三思。为国杀敌是将士们的职责,可是救人就……” “你要抗旨?”陆离黑了脸。 宁渊忙道:“微臣不敢。只是百里昂驹手里拿着咱们的万里乾坤图,若是任由他逃回西梁,咱们将来恐怕要寝食难安啊!” ------------ 147.陆离已死,天下大定  地倒在了军帐前面。 帐前的亲兵和太医们立时乱成了一团。 程昱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小路子看见他,吓得脸都白了:“程公子,您怎么偏在这时候回来!皇上他……他不想见您,您还是先躲一躲吧!” 程昱呆了一呆,脸色有些难看:“他不能不见我!鸢儿现在很危险,正在眼巴巴地等人去救……” 他话音未落,陆离已睁开了眼睛:“什么叫‘很危险’?她在哪儿?你不是送她回城去了吗!” 程昱定了定神,言简意赅地把苏轻鸢现在的处境说了一遍。 陆离立刻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她还活着?!” 程昱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小路子跪倒在地,抹起了眼泪。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一个个眉头拧得比麻花还别扭。 余太医皱眉道:“不可能啊!那缀珠草之dú……” 陆离却不管什么“可能”不“可能”。他立时攥住程昱的手,急道:“带朕去找她!马上!!” 小路子忧虑地道:“可是咱们的将士马上就要启程去抓西梁六皇子了,剩下的黑旗将士又要看守俘虏、又要打扫战场……” 一个参将提议道:“要不要请北燕的将士们帮忙?” 陆离立刻便要答应,随后却咬牙忍住,艰难地摇了摇头:“北燕千里来援,那是他们待咱们的情分;这会儿他们已经力竭,咱们没道理再拿救人的事去搅扰。让宁渊暂时放弃西梁那边吧,先救阿鸢比较重要!” 程昱听到最后这句话,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陆离把江山看得太重,再次选择让苏轻鸢“等一等”。 若是那样,程昱觉得,今后他还能信任的东西真的就不多了。 宁渊很快被请了回来,听到陆离的命令之后,他却显得有些为难:“皇上请三思。为国杀敌是将士们的职责,可是救人就……” “你要抗旨?”陆离黑了脸。 宁渊忙道:“微臣不敢。只是百里昂驹手里拿着咱们的万里乾坤图,若是任由他逃回西梁,咱们将来恐怕要寝食难安啊!” 第147章 陆离已死,天下大定 草棚里,苏清嘉被绑在椅子上,蔫头巴脑的样子。 他腕上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苏轻鸢注意到,他额头上的青筋不住地乱跳,似乎正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二哥。”苏轻鸢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腕。 苏清嘉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她:“四妹?!你……你真的活过来了!” 苏轻鸢蹲下来替他解开绳子,叹了口气。 苏清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原来母亲真的是巫女?这起死回生之术,简直太神奇……” 苏轻鸢一脸无奈:“二哥,我都‘死’了两天了!这要是在盛夏,尸体恐怕都腐烂发臭了,哪里还有活过来的道理?她说能起死回生,你就信她?” 苏清嘉呆了一呆:“怎么……没救活?可你明明是……” 苏轻鸢扶着他在旁边的一块圆木上坐下,无奈道:“‘死人’能救活,说明那人根本没死透;若是真的死透了,再醒过来可就不一定变成什么东西了!旱魃,僵尸,鬼魅……要不要了解一下?” 苏清嘉打了个寒颤,许久才转过弯来:“所以,你其实没有死?可是父亲明明说……” “果然跟他有关?是他跟百里昂驹合谋dú死我的?”苏轻鸢沉声问。 苏清嘉不会说慌,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念姑姑正火急火燎地找了过来,苏轻鸢便抬头笑道:“原来爹娘早就和好了,我还不知道呢!” “谁跟他和好了?”念姑姑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苏轻鸢抿嘴笑道:“休想瞒着我!父亲跟百里昂驹合谋dú死我,那dúyào却是你提供的,你还说没和好?” 念姑姑一个箭步冲了过来:“dú死你?你是说你中了dú?是缀珠草?” 苏轻鸢眯起眼睛,有些诧异。 她以为念姑姑是知道的。 这样看来,居然还有内情? 念姑姑接触到苏轻鸢审视的目光,居然瑟缩了一下,许久才道:“你也许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百里昂驹向我要缀珠草,只说是要用在陆离的身上。” “有区别么?”苏轻鸢失笑。 念姑姑瞪着眼睛,怒道:“当然有区别!我还不至于狠dú到亲手dú死我自己的女儿!我想杀陆离是不假,可你细想想,我何曾害过你?!” 苏轻鸢并不打算深究这句话的真假。她垂下眼睑,淡淡道:“你要杀陆离,也就等于是要杀我了。” “你又跟那个小畜生和好了?”念姑姑黑着脸问。 苏轻鸢点点头,平静地道:“我以为这是你的安排,毕竟是你的同伙百里昂驹把我送回他身边去的。” “百里昂驹那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念姑姑气得七窍生烟。 苏轻鸢抿嘴一笑:“他并没有出尔反尔,他只是两面三刀而已。你也不想想,百里昂驹心里装的是宏图霸业,他怎么可能只跟你一个fù道人家联手?他此刻的盟友是我爹,以后还会拉拢更厉害的枭雄。他会一步一步踩着所有人的尸骨站到最高处,而你和我爹,只是被他利用的可怜的棋子罢了。” “他休想得逞!”念姑姑咬牙切齿地道。 苏清嘉在旁小心翼翼地chā嘴道:“不管怎么说,如今四妹平安无事,这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苏轻鸢没有反驳他的话,脸色却也没有缓和。 毕竟她还不知道陆离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有什么不测…… 苏轻鸢已经开始脑补自己疯狂地杀向西梁的场景了。 念姑姑忙笑道:“不错,平安无事就好,百里昂驹那边,我会去找他算账!这会儿也不早了,你二人随我去吃点东西” 这时,外面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大笑:“苏夫人,您的宝贝女儿平安回来了没有?” 是百里昂驹。 念姑姑丢下苏轻鸢兄妹二人,拔腿便冲了出去。 这时,百里昂驹已叫人撞开了大门,正跨在门槛上,笑吟吟地向里面张望着。 念姑姑迎上去,面色平静:“回来是回来了,平安不平安恐怕就只有你六皇子殿下知道了。” “怎么,”百里昂驹脸色大变,“莫非有什么不妥?” 念姑姑仰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死了。” 百里昂驹立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她从我手中逃出去,不辞辛苦地追到薄州来,陆离怎么舍得不好好待她她是怎么死的?” “缀珠草。”念姑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百里昂驹大惊失色:“不可能!那缀珠草,我分明已jiāo给了令巧儿。难道是陆离厌倦了她,竟狠心同令巧儿一起对她下了dú手?!该死,我本来应该好好看住她的……我早该想到,陆离既然已经宣称她死了,又怎么可能容她活在世上!” 念姑姑低下头,发出一声冷笑:“百里昂驹,你的手段倒挺高明!你dú死了我的女儿,却推到陆离的头上……你甚至还假装好心地向我报信说陆离要送她回城,让我到城门外拦截好手段、好算计!” “这是怎么说的?这真是千古奇冤……”百里昂驹一脸无辜。 念姑姑冷笑着,逼视着他:“你敢说你问心无愧?既然如此,你可敢走进这院子里来?” 百里昂驹略一迟疑,竟果真向前跨出两步,走了进来。 念姑姑脸色微变,态度立时缓和了:“你真的没说谎?真是陆离下dú害她,不是你?” 百里昂驹举起手,作指天发誓状:“昂驹若有心dú害苏轻鸢,让我即刻遭雷劈如何?” 苏轻鸢从草棚里走出来,冷声道:“可以。但你要说清楚什么时候遭雷劈?若是八十年后再遭雷劈,你岂不是赚大了?” “你……”百里昂驹呆住了。 苏轻鸢缓步走到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算是活见了鬼,你也不必吓成这个样子吧?不是说西梁人大多不敬鬼神吗?” 百里昂驹定了定神,露出笑容:“原来苏夫人是吓我的。我就说嘛……” 念姑姑转过脸来,看着苏轻鸢:“你又骗我?” 苏轻鸢嘲讽地笑了一声:“难怪你这么多年一事无成!旁人装模作样地发个誓你就信以为真,你自己就没有脑子吗?” 念姑姑审视地看着她,眉头拧得死紧。 苏轻鸢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陆离总说我蠢,我一直不服气;如今想来,若是脑子随娘,恐怕还真聪明不到哪儿去!” 念姑姑在旁听见,脸色越来越黑。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冷静下来,怒瞪着苏轻鸢:“我在门口下了禁制,六皇子若是心中有鬼,断不能轻易走进来。你如何解释?” “哦,”苏轻鸢仰头望天,“门口的禁制恐怕已经不太好用了。毕竟你的本事实在有限,煮出来的饭都比旁人的馊得格外快些,术法不太灵验那也是常有的事。” 念姑姑平生最恨旁人说她的术法不灵。因为确实经常不灵嘛,被人揭短什么的最讨厌了。 所以这会儿她是真气得嗓子都冒火了。 “二位,”百里昂驹拍了拍手,“这会儿夜已深了,没道理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吵来吵去。昂驹已在军中备了薄酒,不知二位肯否赏光?” 念姑姑首先皱了皱眉:“百里昂驹,能帮你的我都已经帮了,接下来能不能杀掉陆离、能不能灭掉南越,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我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还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可不会相信你真的是来请我喝酒的!” 苏清嘉在里面听得着急,终于不顾苏轻鸢的嘱咐,快步走了出来:“六皇子,你们不是在山里围剿宁渊的残部吗?怎么会……” 百里昂驹看见他,很快露出了笑容:“原来少将军在这里!这次你擅自出走,致使左翼将士群龙无首,令尊大人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呢!” 苏清嘉的神情有些忐忑,顿了一下才道:“以后我自会回去向父亲请罪。倒是六皇子您,这会儿不在山上收拾残局,出现在这里是何用意?” “本王自然是来帮苏将军接他的妻女回府。”百里昂驹从容笑道。 苏清嘉不信。 苏轻鸢听着他二人的言外之意,心中忽然有些发慌。 她不是怕百里昂驹把她抓了jiāo给父亲,而是…… 如果父亲那边平安无事,那么陆离的处境究竟如何? 她的疑问很快就解开了。 百里昂驹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子,笑得十分温和优雅:“如今陆离已死,宁渊已降,金甲卫伏诛,北燕败逃回国……天下已经大定,苏将军也该好好享一享天lún之乐才对!他若知道四小姐尚在人世、夫人依旧与他同心同德,定该老怀大慰了!” 苏清嘉脸色微变,忙走到苏轻鸢的身边,攥住她的手腕:“别难过,你还有我们!父亲其实也还是疼你的,只要你今后好好听他老人家的话……” 苏轻鸢抿嘴一笑:“二哥,等见了父亲的时候,他若要打死我,你可一定要替我求情啊!” 苏清嘉看到她的笑容,一时有些发懵:“你……不难过?” 苏轻鸢笑得更愉快了。 她当然不难过。 这会儿已经是二更天了,百里昂驹仍然很有耐心地站在这简陋的院子里同她说话,这说明什么? 一个在战事中大获全胜的邻国皇子,有必要屈尊纡贵到这个地步吗? 如果陆离真的死了、如果天下真的已经大定,百里昂驹作为友邦贵胄,这会儿应该坐在薄州城最舒适的行馆里,享受灯红酒绿珠围翠绕的庆功晚宴才对! 念姑姑显然也看出百里昂驹先前的话不尽不实。她冷笑一声,不耐地道:“我母女二人不会再同那老贼有任何牵连。六皇子,你请回吧!” “苏夫人,本王诚心诚意亲自来请,您不会不给面子吧?”百里昂驹的语气有些危险。 念姑姑眉梢一挑:“我还偏就不给面子了,六皇子莫非是想牛不吃水强按头么?” 百里昂驹的脸上隐去了笑容,换上一抹厉色:“既然如此,昂驹只好得罪了!” 直到这时,苏清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脸色不由得难看了起来:“六皇子,你想做什么?我母亲和四妹一向不曾得罪你莫非你已经同我父亲反目成仇,要利用我母亲和四妹威胁他老人家不成?” “你想多了。”百里昂驹冷冷地回了一句。 他显然已经没了解释的耐心,手中马鞭一挥,身后立刻有数十亲兵冲了进来,将小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苏轻鸢警惕地看着那些凶神恶煞似的亲兵,心里有些发慌。 她已经知道百里昂驹的来意了。 不太像是为了威胁父亲,倒更像为了威胁陆离。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最后的那一仗,是陆离赢了。 而且,应该赢得很漂亮。 如今的局势恐怕已经十分鲜明了,所以堂堂西梁六皇子才不得不亲自跑到这偏僻的民居里来,做出“绑架”这等强盗行径。 苏轻鸢是欣慰的,但是眼下的局面,又让她觉得有些困扰。 百里昂驹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她还活着,所以即使她死了,百里昂驹恐怕一样会挟尸要价,在陆离的面前提出一些让人恼火的条件。 自戕这条路走不通,打架又打不过,说理又不顶用,巫术又用不上……很无奈了。 念姑姑慢慢地向后退了两步,与苏轻鸢背靠背站着,低声道:“咱们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你有法子吗?”苏轻鸢问。 念姑姑摇摇头。 苏轻鸢嗤笑:“那不是白说!” 念姑姑气得“哼”了一声,又耐着xìng子道:“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把程昱那小子藏到哪儿了?如果他藏得严实些,等咱们被抓走了,他或许还能有 ------------ 148.我也想要有人疼啊  法子施救……” “天黑之前他就走了。”苏轻鸢淡淡地道。 “走了?”念姑姑忽然提高了声音。 百里昂驹皱了皱眉,不满地瞪着她。 念姑姑忙压低了声音:“怎么可能走了,我有禁制你把镯子给他了?!” 苏轻鸢默认。 念姑姑气得跺脚:“我就说好好的禁制怎么会忽然失效,原来是你这个糊涂东西搞的鬼!这下好了,你把他放了出去,谁来救咱们?” 苏轻鸢满不在乎:“没人救就没人救呗,跑一个是一个!若是耀之这会儿没跑,也不过是多给百里昂驹一个人质罢了,有什么用?” “你倒是看得开!你就那么相信陆离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念姑姑显然也猜到了百里昂驹的用意,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地骂起苏轻鸢来。 苏轻鸢耸耸肩,不以为意。 这时,西梁将士的圈子越缩越小,已经将三人严严实实地挤在中间了。 苏清嘉拔剑出鞘,怒吼一声,向那些西梁亲兵冲了过去。 百里昂驹不急不恼,笑吟吟地看着他冲杀。 念姑姑攥住了苏轻鸢的手,后者挣扎了一下,也就由着她了。 血腥弥漫,西梁亲兵倒下了几个,苏清嘉的身上也挂了彩。 “二哥,别白费力气了,杀不完的!”苏轻鸢大声劝他。 苏清嘉充耳不闻,依旧以拼命的架势,在那些亲兵的包围之中乱砍乱刺。 百里昂驹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并不紧张。 苏轻鸢看见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今日跑不掉了。 果然,千辛万苦杀到门口的苏清嘉,只向外看了一眼,立刻便蔫了下去。 百里昂驹笑着,拍了拍手:“苏家世代骁勇,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少将军,我十万西梁男儿,你杀得过来吗?” 苏清嘉靠在门框上喘气,没有答他的话。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六皇子这次吃了败仗,十万西梁男儿还剩了多少?三万?两万?我二哥杀不过来是不假,可你一个败军之将,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此话一出,百里昂驹立时怒容满面。 旁边的亲兵也个个愤怒不已,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瞪着苏轻鸢,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 百里昂驹忽然笑了:“千军万马之中面不改色,南越太后果然胆识非凡。不过昂驹劝您还是收敛些的好。毕竟我西梁男儿个个血气方刚的,太后您又年轻貌美,万一他们忍不住……” 苏轻鸢看着他,“嗤”地一笑:“怎么,在战场上一个个都是窝囊废,到了女人面前就忽然‘血气方刚’了?传说中立马扬鞭天下无敌的西梁男儿,莫非只能靠吓唬女人来满足自己那点儿可怜的、卑微的自尊心么?” “你”苏轻鸢身旁的一个士兵怒吼一声,立时伸手抓向她的肩膀。 百里昂驹和手下亲兵都在看热闹,没有人阻止。 但是下一个瞬间,那个士兵就哀嚎着飞了出去。 苏轻鸢抬手掸了掸肩膀,皱眉:“弄脏了我的衣裳,你们赔么?” 对了,这会儿她身上仍然穿着那身丧服。 亲兵之中有认出来的,忍不住惊呼:“那女人的衣服不是南越的丧服吗?死人才会穿的!她……她不是人,是鬼!” “这位大哥见多识广。”苏轻鸢向那人一笑。 那亲兵呆了一呆,一时有些发懵。 苏轻鸢依旧将目光移回百里昂驹的脸上,从容微笑:“六皇子殿下,害得你们西梁将士血染沙场埋骨异乡的,不是我南越的皇帝,更不是我南越的儿郎,而是你自己。是你的野心,逼得这些无辜的将士们远离了父母妻儿,把自己的热血抛费在了南越的荒山野岭,就连魂魄也难以找到家乡……” 西梁将士们的眼神渐渐地变了。 有的人黯然垂下了头,有的探究地看着苏轻鸢,更多的却把愤怒和失望的目光投向了百里昂驹。 苏轻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是军武世家出身,自幼听着勇士传奇长大的。一向听人说西梁的男儿勇敢无畏、顶天立地,却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六皇子这样卑琐无能的男人。你吃了败仗,就该坦坦dàngdàng地认输,为何要带着数万将士,来欺侮我和母亲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难道西梁儿郎的‘英勇’之名,都是靠欺负女人得来的吗?这样的‘美名’若是传扬出去,可真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了!” “殿下,我们……”一个参将模样的人凑到百里昂驹面前,拧紧了眉头。 百里昂驹横了那人一眼,冷笑道:“南越太后打算靠三寸不烂之舌吓退我西梁儿郎吗?请恕昂驹多嘴一句我西梁军令如山,你试图蛊惑人心,只能是白费口舌罢了。” 苏轻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才懒得费力气去蛊惑什么人心。我只是想告诉你,此刻回头,尚有活路。” “若不回头呢?”百里昂驹追问。 苏轻鸢微微一笑:“你若执迷不悟,你自己和这几万西梁男儿的xìng命和英名,少不得都要jiāo代在南越的土地上了。” “那,昂驹就拭目以待了。”百里昂驹眯起眼睛,重重地挥了挥手。 围在苏轻鸢母女身旁的亲兵们再次露出了獠牙。 苏轻鸢反握住念姑姑的手,仍向百里昂驹笑道:“何必这样凶神恶煞的?我们两个弱女子又跑不了!你们老是动刀动qiāng,万一划伤了我的脸,陆离不要我了,你们抓我可就没用了!” 百里昂驹被她气得够呛。 苏轻鸢向他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补充道:“我们跟你们走就是了!恰好我也想看看我在陆离的眼里到底值多少钱!” “四妹,不要跟他们走!”苏清嘉挣扎着站起来,张开双臂拦住了门口。 几个西梁士兵立刻扬起长刀便要砍下去。 苏轻鸢忙向百里昂驹道:“你应该不会希望同时得罪陆离和我父亲两个人吧?” 百里昂驹倒没有否认:“确实,苏清嘉还不能死。” 士兵闻言便放下了刀。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向苏清嘉笑道:“我还不想死呢,你要逞一时孤勇,可不要拉上我!” “可是,咱们……”苏清嘉惶急无措。 苏轻鸢走到门口,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西梁六皇子请咱们喝酒而已,慌什么?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喝酒?” 苏清嘉急得面如土色,百里昂驹已重重地挥了挥手:“带走!” 第148章 我也想要有人疼啊 到天亮的时候,西梁队伍已走出了三十余里,离最近的村镇也有十多里路了。 苏轻鸢注意到,这支队伍的人数大约有四万的样子,众将士个个疲惫不堪,仿佛一停下来就会立刻瘫倒在地上。 走得这样急,倒像是在逃命。 苏轻鸢不时地掀开车帘,看着外面越来越崎岖的山路,隐隐盼着南越的将士如同神兵天降般地在前面出现。 但是路上一直都没有动静,死气沉沉的。 后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却是百里昂驹下了命令,全军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车帘被人掀开了,进来的是百里云雁。 苏轻鸢移开目光,不肯同她打招呼。 百里云雁提着一只食盒,从里面取出了干粮、茶水,摆在苏轻鸢面前的小桌上。 苏轻鸢伸手拈起一块干粮瞅了一眼:“这里面下的又是什么dú?” 百里云雁低下头,委屈地道:“没有dú,我们吃的也是这个。” “嘿。”苏轻鸢冷笑。 百里云雁扁了扁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不要恨我们,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的。六哥只是担心南越皇帝追上来,所以想请你们护送队伍到边境……只要中途不生变故,一到边境就放你们回来。” “若是生了变故呢?”苏轻鸢追问。 百里云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会有变故。南越皇帝那么疼你,他一定舍不得让你承担半分风险的。” 苏轻鸢将干粮送到嘴边啃着,头也不抬:“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走吧。” 百里云雁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我真的是很想把你当朋友的!” “我高攀不起。公主请回到您的‘六哥’身边去吧。”苏轻鸢已经十分不耐烦。 百里云雁在桌旁坐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我有身孕了!” “哦,恭喜。”苏轻鸢说得很没有诚意。 百里云雁抓住她的手,哭道:“南越皇帝恐怕已经知道六哥给你下dú的事了,我们若是落到他的手里,一定没有活路!我不怕跟六哥一起死,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他还没有来到世上,还没有看过我们的蓝天和草原……你也是有过孩子的人,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情,对不对?” 苏轻鸢扔下干粮,抬起了头:“你说得很准确,我也是‘有过’孩子的人若不是你们把南越乱成这样,我当初就不会一边生孩子一边逃难,我的孩子也就不会落到旁人的手里至今生死不知!你让我体谅你的心情,我却更想让你尝尝我如今的滋味!” 这时,车帘忽然被人一把撩开,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叱骂:“苏轻鸢,你太过分了!” “哟,这不是咱们南越的贵妃吗?怎么跟西梁狗贼混在一起了?”苏轻鸢眯起眼睛,冷笑。 静敏郡钻进车里来,怒容满面:“我本来还觉得你挺可怜的,没想到你竟这么歹dú!雁儿怀着孩子,你竟然狠得下心诅咒她,活该你自己的孩子是个短命鬼……” 话未说完,苏轻鸢忽然扬手,腕上的铁链准确地勒住了静敏郡主的脖子,霎时收紧。 静敏郡主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拼命抓着铁链,连喊“救命”。 苏轻鸢双手齐动,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勒紧铁链,没有保留半分力气。 这一刻,她想杀人,是认真的。 百里云雁吓得大哭,抢上来拉了几下没能奏效,只好掀开车帘向外面狂喊,让士兵们过来救人。 百里昂驹闻声而至,微微皱眉:“你放开静敏。她若死了,代价不是你能付得起的。” 这时,两把长刀已经架在了苏轻鸢的脖子上,还有三四杆长qiāng从两边的车窗里伸进来,对准了苏轻鸢的各处要害。 苏轻鸢迟疑片刻,终于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静敏郡主“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苏轻鸢看见她的脸色已经变得青黑,舌头都伸出来了,终于觉得有些解气。 百里昂驹皱眉俯下身,在静敏郡主的脖子上捏了几下,又吩咐百里云雁替她拍背顺气。 静敏郡主醒转过来,又憋气又委屈,直掉眼泪。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气得她用力捏着自己的脖子,嘶吼着便要向苏轻鸢冲过来。 百里云雁伸手拦住她,摇头:“别闹了。” 静敏郡主一脸不敢置信,呆了一会儿,又一屁股坐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百里云雁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劝道:“你不要怪她。任何一个当娘的,都听不得旁人诅咒自家的孩子。若是有人骂我的孩子早夭,我也会想杀人的。” 静敏郡主似乎有些不服气,张了张嘴,却仍说不清楚话。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看着百里昂驹:“看来你也不怎么在乎静敏这个妹妹我差点杀了她,你都不想找我报仇出气吗?” “女孩子之间闹点小别扭,那也是常有的事。”百里昂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转身走了。 苏轻鸢嘲讽地笑了一声:“你瞧,你偷了南越的万里乾坤图、背叛了你的皇帝哥哥、拼上xìng命来投奔的‘亲兄长’,好像也并不十分疼你呢。” 静敏郡主愤怒地瞪着苏轻鸢,可惜泪汪汪的眼睛并没有多少杀伤力。 苏轻鸢移开目光,不愿再同她对视:“我真有点替陆离不值。他真心真意地宠了你那么多年……在他的心里,你的安危有时候比我和我的孩子加起来都重要,可你却为了一个名义上的‘亲哥哥’,谋夺他的江山,谋算他的xìng命!百里静敏,你够狠!” “我没有……”静敏郡主嘶哑着喉咙,发出拉风箱似的声音。 苏轻鸢剜了她一眼,马上又移开目光:“没有吗?那副地图是南越历代皇帝锁在御案下守了几百年的,西梁、北燕、南越三国的河山市镇、物产矿藏都标得清清楚楚!百里昂驹的野心已是路人皆知,这幅图若是到了他的手里,他会像南越皇帝一样将它束之高阁吗?” 静敏郡主怔怔的,许久才摇了摇头。 苏轻鸢冷笑:“你还真是深藏不露,这么多年没出手,一出手就要将全天下亿万黎民推进兵燹!你跟陆离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这么害他?南越守护了数百年的安宁毁在他这一代,你让陆离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他的历代先祖?” 静敏郡主早已吓得忘了哭,面无人色:“我不是……我没有想害皇帝哥哥的!” 苏轻鸢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到这时候了,还要装无辜吗?静敏郡主,贵妃娘娘你已经装了十六年了,还不累吗?” 静敏郡主立时又掉下了眼泪,颤抖着双手抓住百里云雁的衣袖:“六哥是骗我的吗?他说……他说父王对南越的《万里乾坤图》仰慕已久,如果我能拿回来,父王一定高兴……这些话都是假的吗?是不是六哥自己想要灭掉南越,所以才骗我拿来那幅地图?” “哦,原来西梁昌黎王当年甘心在南越做十几年质子,也是为了那副图?”苏轻鸢明白了。 静敏郡主怔怔的,十分茫然。 苏轻鸢冷笑道:“如此说来,六皇子倒也没有骗你。只不过,昌黎王对那副地图不是‘仰慕已久’,而是‘觊觎已久’吧?这次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岂止你父王会高兴,就连西梁皇帝只怕也要做梦都笑醒了!你就等着回去之后大受封赏吧!” “不,我不要封赏……皇帝哥 ------------ 149.你还健在吗?  第149章 你还健在吗? 那个士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深夜万籁俱寂,苏轻鸢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沉重的脚步声。 似乎是累坏了呢。 那人过来敲了敲窗,低声质问:“怎么还不开门?” 苏轻鸢把车窗打开,探出头去:“拿来了?” 士兵高举起手里的战果,一脸骄傲。 苏轻鸢伸出手去:“拿来给我看。” “你不害怕?”男人的脸色有些失落。 苏轻鸢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先是伸手接过了那颗人头,然后又费了不少力气把那个几乎跟车窗差不多大的马头拿了进来。 马脖子上的血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苏轻鸢拿在手里细看了看,有些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 那个士兵迟迟没有等到苏轻鸢的赞美,早已十分不满;此刻见她只顾端详那颗马头,他的耐心彻底被磨没了:“喂,你该兑现诺言了!开门!” 苏轻鸢抬起头来,向他粲然一笑:“我既然承诺过,自然会兑现。不过——我有点不相信,这两个东西都是你自己亲手杀的吗?” “当然是老子自己杀的!”那士兵火了。 苏轻鸢笑吟吟的,向他伸出了沾满马血的纤手:“可我觉得马脖子上的伤口不对劲!把你的刀拿来给我看一眼可好?” 那个士兵满肚子的怒火待要喷薄而出,对着苏轻鸢的笑颜又有些犹豫。 士兵的刀,那是万万不能离手的。 他迟疑着,横握着刀柄,举起来给苏轻鸢看。 苏轻鸢却不看刀,随手将冰凉的手指在对方的手腕上点了点,留下几个很好看的血印。 “把刀递给我。”苏轻鸢微笑,温和如此刻的夜风。 那男人像是受了蛊惑一样,呆呆地将刀柄递到了她的手中。 “好极了!”苏轻鸢赞许地笑了笑。 那人的神智并未完全丧失,看到苏轻鸢收起了刀,他便想起了他的目的:“开门!” 这一次,苏轻鸢没有再耍花招,干脆利落地拉开了门闩。 那个士兵反倒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露出喜色,一个箭步蹿了上来。 他的目的很明确,当然用不着拐弯抹角。 苏轻鸢却在他扑上来之前,率先向他伸出了双手:“过来。” 那人愣了一下,乖乖地把两手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苏轻鸢向他嫣然一笑:“别这么紧张啊,我都不慌,你慌什么?” “老子才没慌……”那人忙不迭地反驳,居然红了脸。 这两句话的工夫,苏轻鸢已在对方的两只手腕上各画了一个简易的符咒。 那人的目光渐渐地涣散起来。 成了! 苏轻鸢得意地拍了拍手。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苏轻鸢拿起那把刀,将已经半干的马血小心地涂抹了上去,又照样用人血涂了一遍,然后把两颗脑袋塞到了座位下面。 那个西梁士兵傻呵呵地在旁边看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苏轻鸢向他微微一笑,手起刀落。 话说,西梁的军刀还是挺锋利的。 看见那人脖子里的血喷了出来,苏轻鸢吓得一呆,有些作呕。 但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又拿着那把刀凑了上去,用那人腔子里喷出来的最新鲜的血,把他自己的刀刃洗了最后一遍。 一匹无辜的马、一个枉死的人,再加上这把刀的主人——这三者的血混在一起,在本该光滑如镜的刀刃上流淌着。 在巫族人的观念里,这样的刀,煞气很重的。 苏轻鸢将那个士兵的尸身踢到一边,有些抱歉地拱了拱手:“对不住了,我需要借你的命和你的刀用一下。虽然我知道这样有些缺德,可是这也怪你自己不安好心,否则我也找不到你不是?所以啊,你有怨气也不要找我,这都是你们六皇子的错,毕竟是他把我抓来的……” “什么人在那里!”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厉喝。 苏轻鸢吓得一颤,忙闭了嘴,又艰难地拖着那士兵的尸首,照例藏到了座位底下。 过了一会儿,一些杂乱的脚步声在马车旁边停了下来:“里面,没事吧?” “活着呢!”苏轻鸢没好气地道。 外面安静了一下,随后响起了一声惊呼:“窗子上有血,怎么回事?!” “有血?!”苏轻鸢立刻尖叫起来,“我说怎么一直有血腥味呢!百里昂驹太不是个东西了,居然拿一辆死过人的马车来给我坐?不行,你们给我把他叫来!我要换车!” 外面的士兵互相咬着耳朵嘀咕了一阵,其中一人息事宁人地道:“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你就忍一忍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苏轻鸢表示非常不满意。 外面的士兵恼了,威胁道:“你再不安分,小心爷们宰了你!” 于是苏轻鸢就不敢出声了。 但外面那些人并没有离开,反而走到马车前面,歇了下来。 苏轻鸢听到他们低声说着一些东拉西扯的浑话,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她的马车外面并不是没有人守夜的。 只是前半夜的时候,这些守卫都被人支开了。 苏轻鸢从这些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得知,她刚刚杀死的那个“士兵”,真实身份竟是一个千夫长。 难怪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苏轻鸢有些恼火,决定明日要找百里昂驹好好谈谈了。 更让她恼火的是,外面那几个守卫显然认为她已经被那贼得手了,言语之间不免有些不干不净的话说出来,气得苏轻鸢七窍生烟。 苏轻鸢的脾气一向不好,这两天受了不少委屈,更是早已经憋着一肚子怒气了。 这会儿那把刀还握在她的手里。苏轻鸢默念咒语,运足了力气,挥刀砍向自己腕上的铁链。 断了。 无声无息,像切豆腐一样。 苏轻鸢看着没什么变化的刀刃,一时有些发怔。 “巫术”这玩意儿,居然真不是街头术士骗钱的把戏? 一不做二不休,苏轻鸢再次挥刀,将脚上的铁链也给砍断了。 一身轻松。 砍断铁链之后,苏轻鸢便跳下了马车。 她本来不想惹事的,但外面那几条狗不住地乱吠,实在太难听了。 那几个守卫说得兴起,一个个手舞足蹈的,挺有精神。 直到苏轻鸢走到他们身后,才有一个人听见脚步声,诧异地转过身来。 看见是苏轻鸢,那人怔了一怔:“你……” 一个“你”字尚未说完,苏轻鸢已经手起刀落,砍掉了他的脑袋。 居然没费多少力气。看来“熟能生巧”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受了惊吓的几个守卫齐齐跳了起来。看见苏轻鸢身穿丧服、满手满脸是血,手里还提着一把血红色的大刀,几个人全都呆住了。 于是苏轻鸢趁机又收获了一颗脑袋。 “鬼!鬼啊——”几个守卫吓得屁滚尿流,撒开脚丫子就要跑。 苏轻鸢觉得有点冤枉。 明明是对方自己“鬼哭狼嚎”,怎么反而说她是鬼呢? 有两个守卫慌乱之下先后被地上的草绊倒了,苏轻鸢便跟过去了结了他们;至于其他的人,她便无能为力了。 眼看三四个守卫尖叫着冲进了不远处的营地里,苏轻鸢的心里有些茫然。 这会儿,她该怎么办呢? 她根本没打算这么早跑掉的。要不是那个可恶的淫贼,她本来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马车里睡觉呢! 这会儿居然有点骑虎难下的滋味了。 跑吧,四周都是西梁的将士,她无论往那个方向走,效果只怕都跟闯进马蜂窝差不多。更何况,即使能跑出营地,这荒山野岭的,她又该跑到哪儿去?总不能拿自己去喂老虎吧? 可是不跑吧,她这大半夜的辛苦就白费了,而且明天还不好向百里昂驹交代。…… 有点儿麻烦! 这时,手中的长刀忽然颤了几下,发出“嗡嗡”几声低鸣。 苏轻鸢一惊,心里更慌了。 这刀,不会是要反吧? 这东西邪气重,她的巫术又只是半吊子水平,若是驾驭不住这玩意儿,那可就糟了! 苏轻鸢站在原地想了许久,始终束手无策,远处却有人声越来越近了。 苏轻鸢暗道一声“不好”,忙转身回到马车里,躲了起来。 对方很快就冲了过来,足有几十号人,先是围着那几具尸体惊呼了一阵,然后便向着马车围拢了过来。 苏轻鸢隔着车窗,隐隐听见远处似乎还有更大的喧嚣,她不由得有些慌了。 今晚该不会是要糟吧? 出了大事,这些西梁番子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去禀报百里昂驹吗?为什么二话不说就都冲着她来了? 这时外面众人已经吵嚷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喊得苏轻鸢头昏脑涨。 这辆马车原是单独停在一处的,周围最近的火堆也在百步之外。但这一番的动静闹得太大,终于把四周睡得跟死猪似的将士们也都吵醒了。 于是,动静越闹越大,想必百里昂驹要不了多久就会得到消息。 苏轻鸢知道,今夜要逃跑怕是无望了。 外面的人许久不见苏轻鸢出声,便开始踹车辕、砸车窗,并且试图把苏轻鸢闩得紧紧的车门砸开。 苏轻鸢终于忍无可忍,推开车窗把那个马头丢了出去。 外面立时响起了一片惊呼。 原来,某营中死了一匹马的消息早已经在军中传开了。此刻在苏轻鸢这里看见马头,众人只当马是她杀的,自然不免惊骇。 苏轻鸢“砰”地一声关上了窗,继续不出声。 外面围拢过来的将士越来越多,“闹鬼”的流言自然也就不胫而走了。 “该不会……真的是鬼吧?”一人颤声惊呼。 立刻有人附和:“废话!那女人是用铁链拴住的,没有钥匙根本不可能打开!她要是个活人,能出来才怪呢!”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有人打起了退堂鼓:“她没惹咱们,咱们过来招惹她做什么?” 立刻有人反对:“咱们人多,阳气重,怕什么?这会儿不管,万一她又出来作怪,咱们怎么办?这女人活着的时候就不是善茬,死了只怕要更糟!” 胆大的人还在继续踹车门,胆小的人已经在后退了。苏轻鸢听到有人边退边说:“那要看她是怎么死的了!死的时候怨气重,恐怕就不好收拾!” 离车窗很近的一个人立刻大声接道:“这么说,她的怨气恐怕很重了!她是被东三营卓军侯给……” 话未说完,车窗再次“砰”地一声开了,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说话之人的头上。 正是苏轻鸢亲手杀死的那个千夫长,也就是“东三营卓军侯”本人。 这下子,外面的西梁将士彻底炸了锅。 恰在这时,百里昂驹带着数百亲兵浩浩荡荡地奔了过来,一见马车外面这阵势,立刻火冒三丈:“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不成?!” “殿下,那个南越女人变了厉鬼,害死了我们许多兄弟!”幸存的三个守卫忙跑过去告状。 百里昂驹自是不信这样的鬼话。可是看到几具尸体和那颗脑袋,他的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毛。 他定了定神,缓步走到马车前面:“太后娘娘,你在吗?” “六皇子殿下,你似乎少说了两个字!”苏轻鸢推开窗,露出一张笑脸。 百里昂驹本来没指望能得到回答,此时苏轻鸢突然推窗,竟吓得他向后趔趄了一下。 苏轻鸢眼尖看见,捂着嘴巴“呵呵”地笑了起来。 百里昂驹有些尴尬,忙站稳了,飞快地转移话题:“太后刚刚说,昂驹少说了哪两个字?” 苏轻鸢笑道:“你应该问‘你还健在吗?’,而不该只问‘你在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百里昂驹勉强挤出笑容,无奈道:“太后自然是‘健在’的。” 苏轻鸢敛了笑容,郁闷地道:“可是你的士兵总说我已经死了!你得给我评评理,我好歹也算是你们的贵客吧?谁家的奴才会口口声声诅咒贵客死了的?” 百里昂驹看出她在无理取闹,便强硬地岔开了话题:“听底下人说,太后杀了我们几位兄弟?” “他们吵到我睡觉了,难道不该死?”苏轻鸢理直气壮。 百里昂驹一时语塞。 因为“被吵到睡觉”而杀人,似乎有些蛮横了,但人家是太后,蛮横一点怎么了? 身为西梁皇子,百里昂驹觉得自己应该为西梁将士做主。可是说实话,为了几个士兵,真的没必要。 反复思忖许久之后,百里昂驹忽然醒悟过来,抓住了重点:“这几个人,都是太后亲手杀的?” 苏轻鸢诚实地点了点头。 百里昂驹有些骇然:“士兵说,你是冲到马车外面杀人的?” “你是在审问我吗?”苏轻鸢瞪了瞪眼。 百里昂驹的脸色冷了下来:“太后无故杀害我西梁将士,昂驹问一句都不行吗?” 苏轻鸢见状,也不再给他好脸色了:“你倒不妨问问你的将士们,我到底是不是‘无故’杀他们的?” 三条漏网之鱼齐齐低下了头。 百里昂驹认出了士兵手里捧着的那颗脑袋,懂了。 他自己手底下的人是什么德性,他当然有数。 苏轻鸢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于是,她坐直了身子,冷声道:“你把我绑到这里来,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该好好待我!你看看你派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若是在你这儿受了屈辱,你以为你西梁还能平安无事么?百里昂驹,我替你杀了几个蛆虫,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怎么反而来向我兴师问罪呢?谁给了你那么大的脸?” 百里昂驹自知理亏,叹了一口气:“是昂驹招待不周,让太后受委屈了。” 苏轻鸢重重地“哼”了一声。 百里昂驹话锋一转,沉声问:“昂驹很想知道,太后是如何走出这辆马车的?” “我用腿走出去的啊,难不成还是用手吗?”苏轻鸢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百里昂驹黑了脸:“我的意思是,太后身上的铁链……” 苏轻鸢立时拧紧了眉头:“什么铁链?六皇子不是邀请我到西梁做客的吗?你们西梁的待客之道,莫非都是用铁链拴着客人回家?” “看样子,太后是不肯说了?”百里昂驹黑着脸问。 苏轻鸢无辜地摊了摊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百里昂驹隔着车窗已经看见了她的手腕——铁链确实不见了。 这件事实在蹊跷。 百里昂驹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拎出了一点头绪。 巫女。 一直以来,他对苏轻鸢的印象只是一个不能文不能武、没才华没本领,全靠向陆离撒娇献媚以及偶尔卖弄口舌来博取存在感的废物女人。 所以这一次抓到她以后,他处处小心提防的是陆离的探子和追兵,在苏轻鸢本人的身上倒没下太多功夫。 他实在没想到,他一向瞧不起的这个女人,竟还留了这么一手! 不过,她的本领,恐怕也仅限于此了吧? 能解开锁链又怎样呢?这会儿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呆在马车里! 百里昂驹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这个女人到底还是不聪明的。她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底牌,以后可就再也不会有逃走的机会了! 想到此处,百里昂驹重新露出了微笑:“太后不想说也罢了。今夜之事是我西梁有过失在先,但太后也已杀了我几个将士,不如就此揭过如何?” 苏轻鸢立刻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穷追不舍啊!是你手底下的兵太混账,大半夜围着我的马车又是砸门又是踹窗户的!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倒先问我能不能就此揭过?这算不算是你们西梁倒打一耙?” 百里昂驹敛了笑容,好一会儿才平复了肚子里的闷气,沉声道:“将士们少见多怪,不知道太后术法玄妙,所以难免慌张了些。太后大人大量,昂驹在此替将士们赔个不是吧!” “你怎么‘赔不是’?刚才那两句话就算吗?”苏轻鸢追问。 百里昂驹脸色渐黑,好一会儿才道:“依太后之意,该当如何?” 苏轻鸢掰着指头数道:“第一,你该立刻给我换一辆马车,因为这辆车已经被你的士兵给弄脏了;第二,你该把我母亲和兄长那边的铁链也撤了,毕竟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第三,你该叫人好好替我二哥治伤,否则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第四,……” 她提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但一条一条地列下去,似乎是要没完没了的样子,听得百里昂驹有些烦躁。 这时,远处忽然有士兵跑了过来:“殿下,殿下!咱们被包围了!南越将士已经围了咱们的营盘,杀了好些个弟兄了!” 苏轻鸢住了口,眨眨眼睛,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包围了? 南越将士,到底来了多少人? 百里昂驹的脸色彻底黑了:“怎么会被包围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士兵忙道:“咱们先前只盯着后面,可南越是抢到了咱们前头,从北边包抄过来的!咱们的几队巡守将士都被他们悄悄地除掉了,所以迟迟没有发现异常;刚才他们冲进营来,弟兄们想找殿下汇报,可是殿下却不在大帐,属下几经周折才找到这里……” “够了!总之是你们没用!”百里昂驹火了。 士兵见他发怒,自然不敢多言。 百里昂驹又转向苏轻鸢,冷笑:“太后好手段!原来你今夜如此大费周章,竟是为了跟外面里应外合,替救兵拖延时间?可惜太后忘了,你的性命此刻在我的手里!本王若是杀了你,陆离纵然能闯进来,怕也枉然吧?” 苏轻鸢趴在车窗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六皇子殿下说错了,陆离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杀你的!你西梁在南越的地界上搞了那么多事,难道还妄想能活着回去么?” 百里昂驹闻言,愈发变得面目狰狞:“既然横竖都是死,本王只好先杀了你!” 苏轻鸢笑容未变,不慌不忙:“此刻杀我,只怕不是明智之举。殿下莫非不曾听过‘哀兵必胜’吗?” “本王难道不能悄悄地杀你?”百里昂驹一边转身上马,一边大声冷笑。 苏轻鸢探出头来看着他:“难道你忘了我是巫女吗?别说我死了,哪怕我只是有点儿小痛小伤,陆离都会知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用铁链锁了我一天一夜吗?” 百里昂驹猜不透她这番话是真是假,一时竟有些犹豫了。 杀她,等于自绝后路;不杀她,便不得不加倍小心地盯着她守着她。这实在是一道很令人苦恼的选择题。 与百里昂驹相比,苏轻鸢便显得轻松愉快了许多。她趴在车窗上向百里昂驹摆了摆手,笑得很灿烂:“山里打仗不容易,殿下要小心哦!” ------------ 150.立即收兵,不得追击!  不算过分,但一条一条地列下去,似乎是要没完没了的样子,听得百里昂驹有些烦躁。 这时,远处忽然有士兵跑了过来:“殿下,殿下!咱们被包围了!南越将士已经围了咱们的营盘,杀了好些个弟兄了!” 苏轻鸢住了口,眨眨眼睛,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包围了? 南越将士,到底来了多少人? 百里昂驹的脸色彻底黑了:“怎么会被包围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士兵忙道:“咱们先前只盯着后面,可南越是抢到了咱们前头,从北边包抄过来的!咱们的几队巡守将士都被他们悄悄地除掉了,所以迟迟没有发现异常;刚才他们冲进营来,弟兄们想找殿下汇报,可是殿下却不在大帐,属下几经周折才找到这里……” “够了!总之是你们没用!”百里昂驹火了。 士兵见他发怒,自然不敢多言。 百里昂驹又转向苏轻鸢,冷笑:“太后好手段!原来你今夜如此大费周章,竟是为了跟外面里应外合,替救兵拖延时间?可惜太后忘了,你的xìng命此刻在我的手里!本王若是杀了你,陆离纵然能闯进来,怕也枉然吧?” 苏轻鸢趴在车窗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六皇子殿下说错了,陆离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杀你的!你西梁在南越的地界上搞了那么多事,难道还妄想能活着回去么?” 百里昂驹闻言,愈发变得面目狰狞:“既然横竖都是死,本王只好先杀了你!” 苏轻鸢笑容未变,不慌不忙:“此刻杀我,只怕不是明智之举。殿下莫非不曾听过‘哀兵必胜’吗?” “本王难道不能悄悄地杀你?”百里昂驹一边转身上马,一边大声冷笑。 苏轻鸢探出头来看着他:“难道你忘了我是巫女吗?别说我死了,哪怕我只是有点儿小痛小伤,陆离都会知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用铁链锁了我一天一夜吗?” 百里昂驹猜不透她这番话是真是假,一时竟有些犹豫了。 杀她,等于自绝后路;不杀她,便不得不加倍小心地盯着她守着她。这实在是一道很令人苦恼的选择题。 与百里昂驹相比,苏轻鸢便显得轻松愉快了许多。她趴在车窗上向百里昂驹摆了摆手,笑得很灿烂:“山里打仗不容易,殿下要小心哦!” 第150章 立即收兵,不得追击! 此时,不远处已是遍地火光、杀声震天了。 苏轻鸢这时才知道,她先前察觉到的远处的喧嚣,不是西梁的大惊小怪,而是南越的神兵天降。 竟然,真的来了。 两边士兵都是长途跋涉,一个追一个逃,谁也没比谁轻松到哪里去。所以这次短兵相接,也说不上谁比谁占便宜。 胜负之数,就看双方的士气了。 苏轻鸢远远地看着,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百里昂驹安排了足足数百人来看守她,把马车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苏轻鸢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管外面打成什么样,她始终处在隔岸观火的位置上,伤不着她。 只是看得久了,眼有些晕,耳朵里也“嗡嗡”乱响,吵得脑仁子都疼了。 不如躺下睡觉去。 苏轻鸢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所以,马车外面杀声大作的时候,苏轻鸢从梦中惊醒,居然怔忡了好一会儿。 窗棂上橘红色的光,不是火焰,而是初升的朝阳。 在战场上能一觉睡到天亮的,恐怕也就只有心安理得的苏轻鸢了。 马车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苏轻鸢悄悄地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向外细看,发现外面的山坡上早已是尸横遍野,而她的马车外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恶斗。 一方是百里昂驹和他的亲兵,另一方是陆离带着金甲卫。 他居然亲自来了。 苏轻鸢低下头,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时,百里昂驹似乎已经改变了策略。他手下的将士拼命抵住金甲卫的进攻,余下的力气全数用在这辆马车上他们想把这辆马车砍成碎屑。 目标,当然是马车里的她。 苏轻鸢不惊反喜。 显然,百里昂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开始狗急跳墙了。 苏轻鸢爬起来整了整衣裳,攥紧了手里的刀。 刀柄握在手中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刀身颤了一下。 苏轻鸢心中微动。 这时,马车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又一刀砍过来的时候,“咔啦”一声,半扇车窗应声而落。 苏轻鸢看见明晃晃的大刀从眼前闪过去,心中一慌,本能地挥刀格挡。 一声极细微的清响过后,对方的半截刀身“当”地一声掉进了车里。 外面响起了一声惊呼,估计是那个只拿着半截军刀的可怜的士兵发出来的。 “好刀。”苏轻鸢看看自己手中那柄仍带着血色的长刀,低声赞叹。 这一会儿工夫,马车已经被砍得四面漏风,明晃晃的大刀此起彼伏,不住地在苏轻鸢的面前出现。 苏轻鸢知道这车里是呆不住了,只好瞅了个空,提着刀冲出了门外。 她的出现,毫无悬念地引起了一片惊呼:有兴奋的,当然也有愤怒的。 无数大刀不约而同地向她招呼了过来,苏轻鸢无处可躲,只好胡乱举刀相迎。 身后,马车已是四分五裂,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残破的车身里滚出一个身子和一颗脑袋,却是苏轻鸢昨夜没来得及扔出来的“战利品”。 西梁将士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阵惊呼。 更让他们骇然的是,他们的兵器与苏轻鸢手中的长刀相撞的时候,竟全都软得像豆腐一样,不堪一击。 苏轻鸢不会打仗,只仗着手里有把妖刀,一味地乱砍乱刺,肩上没多久就挂了两处彩。 幸好,西梁的士兵已被她吓住,不敢轻易过来砍她了。 当然,不过来砍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没兵器了。 西梁败局已定,士气越来越低落,已经有不少士兵自动抱着头缩到了角落里,预备待会儿投降乞命。 百里昂驹怒吼一声,忽然策马向苏轻鸢狂奔了过来。 正被几个西梁将领联手拖住的陆离脸色一变,厉声怒吼:“你敢动她,朕必踏平西梁!” 百里昂驹不予理会,眨眼之间已冲到了苏轻鸢的面前。 苏轻鸢手忙脚乱,砍坏了他的刀、砍死了他的马,却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陆离,放下兵器!”百里昂驹将(残疾的)宝刀架在苏轻鸢的脖子上,冷冷地盯着陆离,气势十足。 陆离迟疑了一下,同西梁的那几个将领同时撤刀,罢了战。 “阿鸢,你……怎么样?”陆离催马向前走了几步,哑声问。 苏轻鸢向他粲然一笑:“我好得很呢!” 陆离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胸口。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敢相信,他的阿鸢确实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所以,他自己也终于复活了。 百里昂驹的脸色黑了黑,手里的刀愈往下压了几分:“陆离,放我们走!只要这个女人护送我们到边境,本王包她平安无事;你若执意赶尽杀绝,本王也只好拉着她陪葬!” 陆离刚刚生出来的重逢的喜悦被人硬生生打断,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苏轻鸢却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陆离,别信这个蠢货的话!我胖了那么多,他想拉我陪葬也得拉得动才行啊!” “你少chā嘴!”百里昂驹火了,左手在苏轻鸢肩上受伤的地方重重地握了一下。 苏轻鸢疼得“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你别伤她,朕放你们走!”陆离咬牙。 “不行!”苏轻鸢反对。 百里昂驹掐住苏轻鸢的脖子,向陆离道:“别耍花招,马上下令!” 陆离扬起手,咬牙:“全军听令立即收兵,不得追击!” 苏轻鸢有些急了,百里昂驹却像拎小鸡似的提着她的脖子,同她一起跨到了一匹马的背上。 “怎么办?”程昱从不远处奔过来,忧心忡忡。 陆离盯着百里昂驹的背影,恨得牙根疼。 这时西梁将士之中能站起来走路的已经十中无一,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集聚起来。 百里昂驹回过头,故作从容地向陆离拱了拱手:“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陆离没有说话,神色黯然地下了马。 “真的放他们走?鸢儿怎么办?”程昱急了。 百里昂驹大笑一声,在马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把,立时飞窜了出去。 这时,陆离忽然向前紧走几步,用脚尖挑起苏轻鸢先前丢在地上的那把血刀,狠命一踢。 血色长刀发出尖锐的鸣声,直奔百里昂驹的后背而去。 下一个瞬间,百里昂驹痛呼一声,重重地栽下了马背。 苏轻鸢被他圈在怀里,当然也没能避免跌落的命运。 奇怪的是,百里昂驹背上chā着的那把刀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避开了苏轻鸢的后背,从她的腋下穿了出来。 陆离飞奔过来,一脚踹开百里昂驹,将苏轻鸢拎起来箍进了怀里:“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 苏轻鸢费劲地把自己的两条胳膊抽出来,双手捧住了陆离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陆离,你越来越聪明了!” 陆离对这声赞誉不太满意:“朕一直很聪明。” “嘁!”苏轻鸢不服气,放开了他的脸。 陆离听见有人已走到了身旁,只得放开苏轻鸢,沉声吩咐:“再清洗一遍,一个不留!” 正杀得不过瘾的宁渊闻言大喜,立刻高声领命。 程昱跟过来,看着苏轻鸢,yù言又止。 苏轻鸢忙向他露出笑脸:“这一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可就死定了!” 陆离立刻黑了脸:“难道你不应该先感谢我?他的功劳会比我的还大吗?” 苏轻鸢抱着他的脖子低笑:“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啊?你也忒小气了!” 陆离转怒为喜。 程昱从腕上摘下镯子,恋恋不舍地递还给苏轻鸢:“我只是个报信的,不敢居功。” “你的镯子怎么会在他的手上?”陆离瞪着苏轻鸢,表示吃醋。 苏轻鸢掩口而笑。 程昱忽然对陆离的智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为了表达这种怀疑,他开始质疑陆离先前的举动:“你也太冒险了。刚才那刀若是稍偏一些或者再往前几分,岂不是要伤着了鸢儿?” 陆离俯下身,从半死不活的百里昂驹的背上拔出那把刀,拿在手上把玩着:“这把刀是阿鸢驯化了的,有灵气、会认主,自然不会误伤了她。” “咦?你怎么知道?”苏轻鸢大为惊奇。 陆离微笑:“从书上看到的。” “那些书,你看过?”苏轻鸢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陆离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笑得宠溺:“巫族秘术之中多有妖邪害人的东西。我若不先看一遍,岂敢拿到你的眼前?” “你不是吧……我看什么书你也要管!”苏轻鸢嘴上表达着不满,心里却觉得热烘烘的。 程昱在一旁站着,悲哀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多余了。 还没死透的百里昂驹在地上躺着,当然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苏轻鸢听见有人在地上哼哼,低头看了百里昂驹一眼,忽然想起了旁人来:“百里云雁和静敏她们……抓到了吗?” 陆离点点头:“漏不了她们,你不用cāo心。念姑姑也已经抓住了,苏清嘉伤得挺重,军医正在诊治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苏轻鸢放下了心,一时倒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了。 这时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剩下的是南越将士对那些西梁残兵败将的单方面屠杀,不免有些索然无味。 日上三竿的时候,屠杀结束。 百里昂驹居然直到此刻仍然吊着一口气不死,让苏轻鸢大为惊奇。 宁渊和手下将士押着两个女子走了过来,当然就是百里云雁和静敏郡主了。 百里云雁一看见百里昂驹,立刻扑到了他的身上,抱着他大哭不止。 百里昂驹抬手试图给她擦泪,却已经没了力气。 百里云雁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轻鸢心下有些恻然,便背转身去,不忍再看。 百里云雁却忽然站起来,跑到苏轻鸢的面前跪下:“你救救他!娘娘,我知道你心善,你救救他好不好?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平安无事,我可以保证他永不回西梁,永远不与南越为敌……” 苏轻鸢被她吵得头疼,有些不耐地低头看着她:“第一,我一点都不‘心善’,这个高帽子我戴不动;第二,你作出的保证没有用,你不妨当面问问百里昂驹自己,他愿意不回西梁、愿意放弃他的霸业陪着你过平凡日子吗?” 百里云雁扯着苏轻鸢的裤脚哭了许久,见后者始终不为所动,她只好又回到了百里昂驹的身边。 百里昂驹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气息奄奄地道:“你跟了我那么久,居然还不如一个外人懂我。” 百里云雁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又掉了下来。 百里昂驹不耐烦地道:“别哭了!不成功,便成仁,我死得不冤!我死之后,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chéng rén……好好教导他,别叫他像我一样……” 百里云雁死死地搂住他的腰,嚎啕大哭:“我不……我不答应!我要你活着,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好……你何苦一定要做什么天下之主……” 她还没有哭完,百里昂驹已经把头一歪,咽了气。 百里云雁察觉到了,立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静敏郡主走过去把她拍醒了,冷冷地道:“本来他可能不必死这么快的,是你说要过平凡日子,把他给气死了。” 百里云雁听见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静敏 ------------ 151.你不是要把我也扔掉吧?  郡主被她哭得心烦,忍不住冷笑:“你还是省省眼泪吧,那个骗子死了也就死了!你还年轻,名义上是未嫁之身,身份又是西梁的公主,还怕将来找不到如意郎君吗?” 这时苏轻鸢和陆离已走到远处马车旁互相裹伤,对这边的动静并不十分上心。 百里云雁哀哀地哭了一阵,忽然站起来,狠狠地擦了擦眼泪。 静敏郡主露出了笑容:“这才对嘛……” 她话音未落,却见百里云雁已撞在了一个南越士兵的刀上,慢慢地倒了下去。 静敏郡主和周围的几个南越将士都呆住了。 那个士兵原本只是持刀防着俘虏逃跑的,此时忽然发现出了人命,一时竟有些无措了。 静敏郡主醒过神来,尖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这时苏轻鸢和陆离已经草草地包扎了伤处,相携着走了回来。 士兵上前验过尸首,禀道:“西梁六皇子和公主皆已身亡。” 陆离看了一眼,淡淡道:“埋了就是。” “皇帝哥哥……”静敏郡主双腿发软,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地上,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离。 苏轻鸢走到百里云雁的身旁蹲下来,伸手帮她把半睁的眼睛合上,叹了口气。 “皇帝哥哥,”静敏郡主扯住陆离的衣摆大哭,“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陆离抬脚往后退了两步,甩开了她的手:“朕以为,你应该已经不敢见朕了。” 静敏郡主一呆,哭出了声:“你不要骂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六哥骗我把地图偷出来给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自己想要那幅图……” “所以,地图呢?”陆离沉声问。 静敏郡主低下头,委屈地道:“六哥已经拿走了。” 宁渊走过来,躬身回禀:“能搜的地方都已经搜过了,没有发现。” 苏轻鸢快步走过来,担心地问:“会不会他已经派人送回西梁去了?” “当然,他又不傻。”陆离伸手将她揽过来,微笑道。 苏轻鸢更担心了。 陆离扶着她坐在一只摔坏了的马鞍上,笑道:“别皱眉,那地图是假的。” 苏轻鸢大为惊讶。 陆离在她身边坐下来,笑道:“那幅地图已存了数百年,谬误之处已经有很多。河流、市镇、矿藏、道路……这些东西都是会变的,而一旦出现了变化,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发现地图之后不久,我便叫人照着做了一幅错漏更多的赝品,把真品拿到各处走访修正去了。”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却又生出了新的担忧:“你为什么要修正那副地图你是不是也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陆离略一迟疑,很快恢复了笑容:“现在已经没有了。” 苏轻鸢皱眉,不解。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看百里昂驹就知道,要一统天下,需要付出的心力太多,需要辜负的人和事也太多我剩下的时间,用来陪你都不够,哪有工夫去南征北战!” “你这句话,怎么说得怪吓人的?”苏轻鸢面露惊恐之色。 陆离大笑:“哪怕我还剩下八十年,全部用来陪你也不够,就只怕你嫌我烦,要赶我走!”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气道:“那可没准!我这会儿就觉得你挺烦的!” 陆离眨眨眼睛,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惹得苏轻鸢大笑不止。 被冷落在一旁的静敏郡主迟迟chā不上话,急得脸色都白了。 直到苏轻鸢笑累了,静敏终于得了个空,急道:“既然那幅画是假的,皇帝哥哥不怪我了吧?” 陆离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立刻冷了下来:“那幅画是假的,可是你盗画的心思和行为,却是真的。” 静敏郡主一呆,又哭了起来:“可是,我没有害到你,也没有害到南越啊!” “当然,”陆离冷笑,“你若是害到了南越,朕岂会容你活着聒噪这么多废话!” “皇帝哥哥!”静敏郡主哭得眼睛都肿了。 陆离却已经没耐心同她废话,回头向程昱吩咐道:“你先护送郡主回去吧。” “回哪儿?”程昱不太确定地问。 陆离抬头,微笑:“自然是回京。” 静敏郡主脸上一喜,忽然又怔了一下:“皇帝哥哥,你说错了!我是你的贵妃,你却叫程耀之护送‘郡主’回去?” 陆离淡淡道:“回京之后朕会下旨放你出宫。今后你仍是郡主,若能遇上中意的人,也可再嫁。” 静敏郡主脸色大变:“南越立国数百年,从未有过嫔妃出宫再嫁的先例!” “从今以后就有了。”陆离平静地道。 静敏郡主呆站着,许久才擦擦眼角,指着苏轻鸢道:“你要放我出宫,究竟是因为我偷了地图,还是因为她?” “这是朕的事,你不该多问。”陆离有些不耐烦,不住地示意程昱尽快将她带走。 程昱很委屈。明明他已经示意静敏郡主很多次了,无奈对方不理,他总不能动手拉人吧? 静敏郡主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她!先前你让我们入宫就是为了掩护她;如今我们的利用价值没有了,你就杀的杀、撵的撵……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把宫里的女人都清理干净了,她也未必就能顺风顺水!你有工夫收拾我,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应付朝中那帮老古板呢!” “这仍是朕的事。”陆离的耐心彻底没了。 静敏郡主不敢再磨蹭,捂着脸大哭着跑掉了。 程昱使命在身,只好追了上去。 苏轻鸢目送着他二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陆离伸手搂住她,轻笑:“她走了就好了,再没人聒噪了。” “怎么说也曾是你心尖上的人,你真舍得撵走了?”苏轻鸢还是有些不信。 陆离在她的额头上重重地剜了一指头,骂道:“小没良心的!” 苏轻鸢委屈坏了,扁着嘴巴别过头去,眼睛里汪着水。 陆离见势不妙,只得又将她揽紧了,忙不迭地解释道:“确如静敏所说,她和程若水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你这没良心的一定不知道,那天朕听人说你死了,险些眼前一黑要跟着你去了,你倒还在这里yīn阳怪气地吃旁人的闲醋!” 苏轻鸢撇了撇嘴:“我才不信呢!我若死了,你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还可以广选秀女左拥右抱……那么多好事儿在等着你,你能为我伤心多久?还有,唔……” 她还有一肚子的抱怨没来得及出口,陆离已经把她的嘴巴堵上了。 苏轻鸢很委屈,有些喘不上气。 陆离紧紧地勒着她的腰肢、重重地吮着她的唇舌,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吞进肚子里去。 苏轻鸢没办法,只好拼命抓他的腰没错,那儿有一处刀伤,新的。 纠缠许久,陆离终于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苏轻鸢更委屈了:新伤哎,他都不疼的吗? 陆离用手指刮刮她的鼻尖,笑了。 他才不愿对她解释呢疼是肯定疼的,但他疼得值啊! 宁渊红着老脸走上前来,低声禀道:“皇上,回京的车马已经备好了,是否现在启程?” 第151章 你不是要把我也扔掉吧? “回京?要这么急吗?”苏轻鸢有些紧张。 陆离拥着她站起来,笑道:“总要回去的。那么重的担子,总不能一直让钧儿挑着不是?” 苏轻鸢倒不排斥回京,她只是隐隐有些担忧却说不上具体是为了什么。 陆离紧扣着她的手,低头送她一个笃定的微笑:“万事有我,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你不会把我带去卖了吧?”苏轻鸢开玩笑地问。 陆离顺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我倒想卖,只怕无人肯买。” “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苏轻鸢恼了。 陆离欣赏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心情大好。 早有底下服侍的小兵把马车赶了过来。苏轻鸢正要上车,忽然又站住了。 “怎么?”陆离忙问。 苏轻鸢向百里昂驹的背上看了一眼,皱眉:“那把刀……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吧?” “倒差点把它给忘了!”陆离忽然笑了起来,忙回头吩咐亲兵到百里昂驹那儿去把血刀拿回来,放上马车。 苏轻鸢更紧张了:“为什么要带着它?我有点怕它,总感觉它是活的。” “那就对了,”陆离笑道,“这可是好东西!被巫术驯服过的兵刃,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挂在屋子里还能镇邪祟,这就是个宝啊!” 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指指先前奉命去拔刀的两个士兵,使眼色叫苏轻鸢看。 只见那两人萎靡不振地站在马车旁,神色茫然,不住地搓手。 苏轻鸢大为惊奇。 陆离扶着她上车,解释道:“这把刀认了你做主人,旁人就不能动它了。以后你把它带在身边,可保安全无虞。” 苏轻鸢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 她为什么要带一把刀……而且是一把那么丑的刀! 血刀颤了一下,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陆离向苏轻鸢眨眨眼睛:“它生气了。” 苏轻鸢吓得往他怀里一缩:“生气了会怎样?它会不会杀我?它的煞气那么重,会不会控制我去杀人?昨天晚上,我……” 陆离见她实在担心,不忍继续吓她,便细细地向她解释道:“这是你的刀,它只杀你希望它杀的人。” 苏轻鸢细想了想,发现这把刀似乎确实没有违抗过她的命令,这才暂时放下了心。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挺艰难。 陆离将苏轻鸢揽了过来,让她趴在他的怀里,悠然地把玩着她垂落下来的头发,低声问:“你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弄这么一把刀的?” “一时兴起嘛,觉得挺好玩的!”苏轻鸢眯着眼睛,笑得很坦然。 陆离叹了一口气,没有揭穿她。 他一声不响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玉梳,帮苏轻鸢把结成了疙瘩的发丝一点点梳开,盘了起来。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苏轻鸢抬手摸摸光滑的发髻,不吝赞美。 “特地为你学的。”陆离邀功。 苏轻鸢眉梢一挑,唇角勾了起来:“用谁的头发练的?” 陆离无奈,赠之以白眼。 苏轻鸢又顺手把他手中的梳子抢了过来:“我竟没想到,你还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她忽然怔住了。 这把玉梳,似曾相识。 细看看却又是陌生的金镶玉的材质,工艺十分精巧,那玉质却也不过尔尔。 苏轻鸢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这样贴身着,该不会是哪个女人的定情信物吧? 想到这种可能,苏轻鸢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陆离一直在悄悄地留意着她的脸色,苏轻鸢一变脸,他立时紧张起来,劈手便把梳子夺了过去。 苏轻鸢的脸色更黑了:“这么宝贝它?” “嗯!”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 “哪只小狐狸精送的?!”苏轻鸢向他瞪眼,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陆离忽然笑了,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这只。” “咦?”苏轻鸢疑惑了。 陆离小心地把梳子揣回怀里,轻叹:“真的忘了?” 苏轻鸢细细地想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你别想糊弄我,我可没送过梳子给你!” “我知道可是我送过你。”陆离抿紧唇角,神色有些黯然。 苏轻鸢紧蹙了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陆离躲闪着她的目光,脸色十分尴尬,只差没在额头上写上“心虚”两个字了。 苏轻鸢差点想破了脑袋,终于灵光一闪,抓到了一点线索:“这是……你先前在庙会上随手买来送我的那只?可是那一只明明摔碎了,我叫丫头们拿去扔了的……” 嘿,这么一想,好像还确实就是那一只。难怪那上面的花纹越看越眼熟呢! 陆离的眼神躲闪得更厉害了。 苏轻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手揪住他铠甲上的护心镜,另一只手便伸出去抓他的脸:“你给我说清楚!当初那只破梳子,你该不会偷偷地嘱咐落霞她们替你收起来了吧?” “什么‘破梳子’?那明明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陆离有些不满,转过脸来愤怒地瞪着她。 “哦”苏轻鸢拉长了声音,yīn阳怪气。 陆离心虚地低下头:“我也不是故意把它摔碎了的……当初它摔碎以后,我心疼得要命,你倒跟没事人似的!” 苏轻鸢一把推开他,气哼哼地道:“恕我眼拙,当时还真没看出您老人家‘心疼得要命’!我心疼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哪有工夫心疼一只破梳子去!” 陆离见势不妙,忙从后面把苏轻鸢抱进怀里,讨好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蹭着:“阿鸢” “哼!”苏轻鸢怒气未消。 陆离只得尽己所能地放软了声音,柔声细语:“我把梳子修好带在身上,就是想时时刻刻记着我先前做过的那些蠢事类似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了。” 苏轻鸢闷闷地坐了许久。 陆离忐忑着,又不敢打搅她,只闹得自己心里像被几百只耗子同时抓扯着一样,又痒又痛,万分煎熬。 眼看着马车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头,苏轻鸢终于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 陆离忙挤出笑容,讨好地看着她。 苏轻鸢板着面孔,伸出了手:“梳子给我。” 陆离迟疑着,慢吞吞地向怀中掏了出来,放在她的手里。 苏轻鸢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从打开的车窗里扔了出去。 “阿鸢!”陆离有些急了,立刻便要起身下车。 苏轻鸢伸手拉住他,皱眉:“一把破梳子而已,你紧张什么?” “可是……”陆离有些不甘。 苏轻鸢拉着他在原处坐下,重新在他怀里躺了下来:“坏了的东西就该扔掉,修 ------------ 152.朕若为帝,阿鸢必定为后  第152章 朕若为帝,阿鸢必定为后 薛厉站在原地没有动,定国公也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选择了装聋作哑、装傻卖呆,总之就是不让路。 大部分的目光,渐渐地移到了苏轻鸢的身上。——一点都不友善。 苏轻鸢知道,这是想迫使她顾及颜面,主动退让。 可是苏轻鸢何时顾及过颜面? 她向陆离的身边靠了靠,抱住了他的胳膊。 陆离低头看她一眼,笑了。 “太后,您不能……”定国公迟疑着,尴尬地咳了一声。 陆离皱眉:“定国公的称呼错了。你该称她为‘令姑娘’。当然,提前叫‘娘娘’也无不可。” 定国公拽了拽胡子,重重地跪了下来:“皇上执意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吗?母子悖伦,罔顾天道,几与禽兽无异,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半数以上的官员都跟着定国公一起跪在了地上。 站着的多半是年轻的武将。他们虽未曾附和,却也在用责备的目光盯着苏轻鸢,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陆离攥紧了苏轻鸢的手,淡然一笑:“朕也不是第一次‘罔顾天道’,更不是第一天‘有辱伦理’。定国公一直是知情人,先前既然装聋作哑了那么久,如今怎的反倒不能忍了呢?难道同样的事情,藏着掖着就不算‘罔顾天道’,只有公诸于世才算?照这个道理,所谓‘天道’,恐怕也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罢了!” 定国公的脸色愈发难看,僵了片刻才道:“所谓‘天道’,是天地万物永恒之道,更是天下子民赤诚之心!今皇上只为一时情浓,置天地之理于不顾,将来上行下效,南越难免成为禽兽之国,千百年来圣人教化之德将毁于一旦!” “嗤嗤……”苏轻鸢没忍住,笑出了声。 定国公仰头,怒目而视。 苏轻鸢忍住笑,苦恼地看着定国公:“果然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记性就是不好!陆离先前已说过多少遍了,他要册立的皇后不是‘苏轻鸢’,而是‘令巧儿’,哪里就扯到什么天地人伦上去了?定国公不能因为我与先帝的孝惠皇后有几分相似,就认定我们是同一个人吧?” 定国公皱了皱眉:“如今事情真相已是人尽皆知,就算朝廷的史官不敢乱写,民间也难免有好事者口耳相传!百年之后野史杂谈之中多少不堪之语,皇上都可以置之不理吗?!” 陆离烦躁地眯起了眼睛,已是十分不耐:“朕和阿鸢的事,民间早已是人言纷纷,就算朕不立这个皇后,百年之后的野史杂谈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定国公今日将朕与阿鸢拦在此处,是希望朕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放弃立后?还是——杀了阿鸢?” “这……”定国公迟疑了。 他坚持认为苏轻鸢是决不能再做一个皇后的,但是这个问题明明已经完美解决了,他和文武百官只要假装相信眼前这女子就是‘吏部员外郎之女令巧儿’就可以了。 所以,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希望陆离给他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让眼前这个‘令巧儿’也去死吗? 别说陆离不肯,就连他自己,如今也有些不忍了。 定国公苦思许久,哑口无言。 “崇政使?”陆离转向薛厉。 后者迟疑着,许久才道:“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自当修持德性,方能受天下士民敬仰爱戴。是非清浊,不在天下悠悠之口、不在后世野史杂谈,而在人心。苏氏以一身事二主,妇德不修,不堪为后,臣等请皇上三思而行。” 陆离见苏轻鸢站得累了,干脆又拥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微微而笑:“阿鸢确实‘妇德不修’,恰好朕一向也不曾‘修持德性’,这不是正好凑一对么?你若是给朕挑一个十全十美的皇后过来,没准儿人家要嫌朕不清不白,不堪为夫。” 薛厉心里觉得他说得有理,嘴上却不甘心承认,只好胡乱接道:“皇上说笑了。” “朕没心思跟你说笑!”陆离沉下脸来。 薛厉仍是欲言又止,陆离给他时间说,他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陆离见状,微微冷笑:“朕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如今苏贼已除,四海平定,可以另立新君了!陆钧诺年纪虽幼,却聪慧灵秀,未来可期,确实比朕这个声名狼藉的弑父烝母之辈自是强得多!你们要拥立新主,大可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这番话说得重了些,吓得群臣慌忙跪地,连呼“不敢”。 陆离牵着苏轻鸢站在众人面前,沉声道:“不管你们是‘不敢’还是‘不想’,朕今日便把该说的话都放在这儿——朕若为帝,阿鸢必定为后;你们若有异议,朕可随时下诏退位,你们另挑一个肯受你们摆布的皇帝就是!” 群臣立时慌了,一个个磕头如捣蒜,连喊“恕罪”。 苏轻鸢放心了。 他们居然没有打蛇随棍上,看样子暂时还没有换皇帝的打算。 陆离的脸色却没有变好。 他今日实在是被这些人吵得烦了。 他费了那么大心思才想出这条李代桃僵之计,谁知枝节横生,先是被一次中毒给打乱了计划,然后又被令巧儿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竟又冒出了这么一堆老东西来不依不饶——这种滋味,实在让人不能不恼火! 在陆离已经“龙颜大怒”的时候,如果还有人敢出头,那人必是薛厉无疑。 这位薛大人在费了一番思忖之后,又把矛头对准了苏轻鸢:“苏氏女命数不吉,首次封后当日先帝驾崩;如今又狐媚惑主,致使圣上失德,不顾伦常……这等妖邪女子,如何堪为一国之母!请皇上为天下计,此时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薛大人,”苏轻鸢在薛厉的面前蹲了下来,“你信不信,如果朝中没有你,我的‘命数’会比现在好上不少。” 薛厉不敢接触苏轻鸢的目光,只好深深地把头埋下去,装作听不见她的话。 陆离扶着苏轻鸢站起来,向众人扫视了一圈:“你们也是这样的意思?” 群臣心里都有些活动,并没有人应声。 其实这个话题断断续续已闹了大半年,大多数人都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但在场众人除了寥寥几个纯靠军功爬上来的武将之外,旁人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在一群同样读过圣贤书的人面前,谁也不愿率先承认自己把一件有悖伦常的事看得稀松平常了。 陆离见众人不答,便低头扫了薛厉一眼,冷笑道:“如今天下刚刚平定,你们立时又想起阿鸢命数不吉了?先前阿鸢在清音池馆水榭救下你们性命的时候、献计修书扰乱苏贼军心的时候、在朕中毒将死之际以身替朕试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跳出来说她‘命数不吉’?为了朕和南越的安宁,阿鸢背弃了父母、拼上了性命,几番出生入死,你们却红口白舌说她‘狐媚惑主’?若非受朕连累,她的‘命数’好得很!这些年她也从不曾媚惑过朕什么,死乞白赖不肯放手的是朕,不是她!” 薛厉面红耳赤,犹不甘心认输:“皇上身在局中,自然不知……苏氏是巫族余孽,其母曾与二十年前灭国的神雀属国往来密切,恐怕于媚术一途亦有研习!皇上与此等妖女勾扯不清,将来只怕难保不生变故……” “这些事又是谁告诉你的?令巧儿吗?”陆离厉声追问。 薛厉低头不语。 陆离冷笑:“那妖女倒是下过一番工夫——这么说,你们宁可接受一个处心积虑兴风作浪、只懂享乐不顾民生的女人做一国之母,也不愿接受朕要娶阿鸢的事实?” 薛厉抬起头来,义正辞严:“是。南越以礼兴邦,虽布衣苍头,亦不娶二嫁之女;皇上是天下之主,又岂能立二嫁之女为后?礼乐人伦崩坏如斯,皇上将如何面对历代先祖,如何面对古今圣贤?” “哈,”陆离忽然笑了,“古今圣贤,那是你们的‘圣贤’!朕不是读死书的伪君子,朕的私事还轮不到‘圣贤’来做主!至于历代先祖——薛卿怕是忘了,本朝太祖爷的孝贞皇后是山戎人!山戎习俗,父丧之后,做儿子的若不肯娶继母,只怕反要被责为不孝呢!” 薛厉一时语塞。 陆离冷哼一声,继续道:“既然你们执意寻根究底,朕也只好实言相告——阿鸢不是什么‘二嫁之女’,她自始至终只跟过朕一个人!先帝百日除孝之时,苏贼指责朕的那些话,句句是真!是朕不顾伦常强迫阿鸢与朕私通,是朕强迫阿鸢怀了朕的孩子!你们有什么要骂的,冲朕来就好,不必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阿鸢的身上!” 他越说越怒,群臣震悚不敢言。 苏轻鸢走过来,攥住陆离的手,轻轻摇头。 陆离叹了口气,缓和了脸色:“定国公、崇政使,朕与阿鸢的事,你们一早便知情的。尤其定国公,当时阿鸢被朕逼得进退无路,处境有多为难你是知道的!如今是她熬过来了,朕也清醒了,正该皆大欢喜,你们怎的反倒跟她过不去呢?” 定国公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本来,他阻拦陆离立苏轻鸢为后,就是因为先前的事太过不堪,生怕于陆离名声有损。 如今陆离自己把所有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他再阻拦下去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若是接受陆离继续当皇帝,就要尽臣子的本分,继续帮他把该遮掩的事遮掩好;若是需要换一位道德完美的皇帝——唯一的人选又实在太年幼了些! 这是一个很难的抉择,定国公几乎要把胡子都揪光了。 陆离牵着苏轻鸢的手,绕过众人,沉声道:“你们自己的心里若是还没有拿定主意,不妨趁今夜再多想一想;若是回京之后还没想好,朕可不一定乐意退位了!” 终于清静了。 陆离抱着疲惫不堪的苏轻鸢上楼歇下,也觉得身心俱疲。 苏轻鸢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你其实不用跟他们吵成这个样子……” 陆离在桌旁坐着,余怒未消:“那些老东西,一个个自己狼心狗肺的,骂起别人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心虚!” “说真的,”苏轻鸢咬着唇角,“二嫁之女确实不受待见,何况我又不是普通的再嫁。他们心里觉得别扭,也是人之常情。” “朕自己还没别扭呢,哪里轮得到他们多嘴!”苏轻鸢气哼哼地道。 苏轻鸢失笑。 这一次,陆离从头至尾都在维护她,竟闹得她有些不太习惯了。 其实,陆离更想做的怕是借机为她正名吧?很久之前的那些隐事,其实本不必全都说出来的。 如今什么都摆到了明面上,相当于自己揭穿了先前费尽心机撒的那些谎。说真的,她的脸上都有些发烫。 尤其是想到她在水榭之中为了解释孩子的事,平白往先帝的身上泼了那么多脏水,——这会儿那些人回过味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骂她呢! 苏轻鸢闷了一阵,忽然又笑了:那先帝爷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想却也挺可怜的——死后被自己的“儿子”戴了绿帽就算了,居然还要背一只那么大的黑锅,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陆离听见苏轻鸢的笑声,便蹭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笑得这么奸诈,又要算计谁了?” “我何曾敢算计谁?一直都是旁人算计我!”苏轻鸢有些委屈。 陆离想了想,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是。朕的阿鸢秉性纯善,从不算计旁人的。” 苏轻鸢自己心虚,立时觉得他在反讽,脸上便更委屈了。 这时小路子带人送上饭菜茶水过来,顺便禀道:“已经处理干净了。附近恰好有义庄,弄了口薄棺,雇人抬出去埋在乱葬岗了。” 苏轻鸢物伤其类,觉得胸口有点堵得慌。 陆离拉着她到桌旁坐下,劝道:“那个女人死有余辜,你不要多想了。” 苏轻鸢皱眉,看着他。 死有余辜? 陆离只得向她解释道:“前几日我和你都中了毒,你落入念姑姑之手,我又要忙着打仗,竟直到昨天才得知她早已在驿馆之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她先是冒用你的身份,让留在行馆的百官和内侍们不敢怠慢,又四处散布消息说我和你同在战场……这样一来,人人皆知薄州城内外出现了两个‘令巧儿’,我便不能悄无声息地除掉她了。” 苏轻鸢大感诧异:“她还挺聪明的嘛!” 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她的‘聪明’之处怕还有不少。我中毒的消息传回行馆,百官不免忧虑,她便四处造谣生事,说是亲眼见你拿刀行刺于我,下毒之事自然也是你一手所为。幸好那些老东西虽然混账,却不算十分糊涂,否则只怕更是说不清楚!” 苏轻鸢眯起眼睛,勾了勾唇角:“那倒也怨不得她。毕竟我拿刀行刺你是确有其事的,下毒的事怎么说也有我一半——就算那些都是无中生有,人家为了自保,当然也要想点儿主意出来,不然难道坐以待毙吗?” “那,她蛊惑芳华宫旧人、查探你的隐事,然后添油加醋散播出去呢?”陆离追问。 苏轻鸢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离咬牙:“我知道那女人不安分,却还是低估了她的野心。她自从第一天入宫起,便常常着意假扮成你的样子,向芳华宫中那些不太懂事的小丫头打听消息。我一向以为她只是为了模仿你,不料她竟由此得知你是巫族之女,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修习过媚术!这一次你我二人历经生死,她却在薄州兴风作浪,竟造谣说我是被你用巫术毒害、用媚术蛊惑……那么短的时间,也亏她想得出来!” “可惜,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还是没能保住性命。”苏轻鸢有些感慨。 “她该死,这一点在她决定冒名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陆离对令巧儿没有半点愧疚之意。 苏轻鸢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稍稍感慨了一下之后,也就心安理得了。 二人都知道今日的事还没有完,所以谁都没有太多心思说笑。 草草扒了几口饭之后,苏轻鸢已困得睁不开眼,恨不得立刻钻进被窝,睡个天昏地暗。 可是,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又哭丧了脸。 这身麻布丧服,她已经穿了三天了。又是血迹又是汗渍的,整件衣裳已经变得又臭又硬,贴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总不能就这样睡吧? 陆离看出了她的窘况,故意不说话,拿了几本奏章坐到窗前看了起来。 苏轻鸢团团转了几个圈子,终于忍无可忍,冲出门去吩咐了小路子给她预备热水和换洗的衣裳。 陆离只作不闻不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热水送过来了,浴桶也摆好了,苏轻鸢急了:“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朕为什么要回避?”陆离一脸无辜。 苏轻鸢气急败坏:“我要洗澡,难道你要偷看?” 陆离眨眨眼睛,作大惑不解状:“朕为什么要偷看?” “那你就出去嘛!”苏轻鸢走过去夺下了他手里的奏章,试图把他拽起来。 陆离赖在椅子上不肯动:“朕不需要偷看,却想光明正大地看。——怎么,不行吗?” 苏轻鸢气得脸都紫了。 陆离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补充了一句:“再说,先前又不是没看过!” “你什么时候看过?!”苏轻鸢大惊。 陆离翘起唇角,目光瞟向别处。 居然这么心虚!肯定是偷看的!这个臭不要脸的!——苏轻鸢火了。 陆离随手将她捞进怀里,干脆利落地帮她解开了丧服:“老夫老妻了,还有哪儿是我没摸过的?这会儿你又扭捏什么!” “喂,你不要脸!”苏轻鸢气得跳脚。 这一跳,坏了。 丧服的式样本来就简单,仅有的两条丝绦都被陆离解开了,她这一跳,整件衣裳“唰”地一下子就滑了下去。 苏轻鸢手忙脚乱,无从遮挡,只好“蹭”地一下子跳进了浴桶里。 嗯,浴桶是空的。 陆离没叫小宫女们过来伺候,太监们没得到命令又不敢越俎代庖,所以水桶只摆在旁边,并没有人给她服侍到位。 于是苏轻鸢更尴尬了。 陆离笑眯眯地趴在桶沿上:“娘娘,小的来服侍您呐?” 苏轻鸢在桶中蜷成一团,愤怒地瞪着他。 陆离大笑,慢吞吞地拎起半桶温水,在苏轻鸢杀人般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浇在了——她的身上。 “娘娘,水温可好?”陆离贼笑。 苏轻鸢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捋了一把,咬牙切齿:“等你弄好水,天都要亮了!” “呀,这是个坏消息!”陆离如梦方醒,像是上了发条一样突然加快了动作。 “喂,你干什么?!”苏轻鸢有点慌。 陆离一口气把浴桶添满,擦擦汗水松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苏轻鸢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陆离不说话,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喂,你干嘛?”苏轻鸢花容失色。 陆离理直气壮:“浴桶这么大,两个人又不是坐不下,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何况我好歹辛苦了这么半天,你就不能礼尚往来犒劳我一下?” 看着四溅的水花,苏轻鸢欲哭无泪。 陆离理直气壮:“帮我搓背!” 苏轻鸢气得只想咬他:“搓你个大头鬼!” “大头不用你搓,小头可以考虑。”陆离面不改色。 苏轻鸢只想咬死他。 知道跟这种流氓较劲占不到便宜,苏轻鸢决定选择放弃——三十六计走为上。 陆离却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跑什么?” 苏轻鸢滑进他的怀里,立刻老实了。 “怎么?”陆离有些诧异。 苏轻鸢委屈地瞪着他:“我变丑了,你会嫌弃的!” 陆离低头。 苏轻鸢立刻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看!” 陆离恍悟,哭笑不得:“你跟我别扭,就为这个?” 苏轻鸢扁了扁嘴,背对着他不肯转过来。 陆离只得小心地哄着她:“阿鸢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好看的,何况这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提到孩子,苏轻鸢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陆离只得压下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把她搂在怀里曲意安慰。 苏轻鸢擦擦眼角,仰起头来看着他:“陆离,我不想当皇后。” 陆离皱眉。 苏轻鸢咬咬牙,哑声道:“我要去南边……找孩子。” ------------ 153.我们这就回房去说  了下去。 苏轻鸢手忙脚乱,无从遮挡,只好“蹭”地一下子跳进了浴桶里。 嗯,浴桶是空的。 陆离没叫小宫女们过来伺候,太监们没得到命令又不敢越俎代庖,所以水桶只摆在旁边,并没有人给她服侍到位。 于是苏轻鸢更尴尬了。 陆离笑眯眯地趴在桶沿上:“娘娘,小的来服侍您呐?” 苏轻鸢在桶中蜷成一团,愤怒地瞪着他。 陆离大笑,慢吞吞地拎起半桶温水,在苏轻鸢杀人般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浇在了她的身上。 “娘娘,水温可好?”陆离贼笑。 苏轻鸢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捋了一把,咬牙切齿:“等你弄好水,天都要亮了!” “呀,这是个坏消息!”陆离如梦方醒,像是上了发条一样突然加快了动作。 “喂,你干什么?!”苏轻鸢有点慌。 陆离一口气把浴桶添满,擦擦汗水松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苏轻鸢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陆离不说话,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喂,你干嘛?”苏轻鸢花容失色。 陆离理直气壮:“浴桶这么大,两个人又不是坐不下,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何况我好歹辛苦了这么半天,你就不能礼尚往来犒劳我一下?” 看着四溅的水花,苏轻鸢yù哭无泪。 陆离理直气壮:“帮我搓背!” 苏轻鸢气得只想咬他:“搓你个大头鬼!” “大头不用你搓,小头可以考虑。”陆离面不改色。 苏轻鸢只想咬死他。 知道跟这种流氓较劲占不到便宜,苏轻鸢决定选择放弃三十六计走为上。 陆离却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跑什么?” 苏轻鸢滑进他的怀里,立刻老实了。 “怎么?”陆离有些诧异。 苏轻鸢委屈地瞪着他:“我变丑了,你会嫌弃的!” 陆离低头。 苏轻鸢立刻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看!” 陆离恍悟,哭笑不得:“你跟我别扭,就为这个?” 苏轻鸢扁了扁嘴,背对着他不肯转过来。 陆离只得小心地哄着她:“阿鸢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好看的,何况这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提到孩子,苏轻鸢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陆离只得压下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把她搂在怀里曲意安慰。 苏轻鸢擦擦眼角,仰起头来看着他:“陆离,我不想当皇后。” 陆离皱眉。 苏轻鸢咬咬牙,哑声道:“我要去南边……找孩子。” 第153章 我们这就回房去说 当天夜里下起了雨,第二日早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于是陆离趁机没有起床,着小路子传令暂歇一天,然后便理直气壮地赖在了被窝里。 这才叫天公作美呢!软玉温香在怀,谁愿意起床赶路啊?拥着自己心爱的人jiāo颈而卧、喁喁细语,说不尽的岁月静好。 曾经惜字如金的陆离不知怎的忽然变成了个话痨,好像要把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废话一下子全都说完似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却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北燕二皇子求见。 陆离有些疑惑,却不得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穿衣起身。 苏轻鸢早躺得累了,趁此机会忙也跟着起身梳洗,好歹算是换上了舒适的衣裳。 陆离亲手帮她挽发,妆扮停当,携手下楼。 秦见了二人,满面含笑地上前行礼:“是来辞行的。北燕朝中出了一点小小变故,需要即刻回国,等不及喝二位的喜酒了。” “可有用得着南越的地方?”陆离惊问。 秦微笑道:“几个跳梁小丑而已,不值一提。” 陆离见状不便挽留,只得叹道:“和靖公主的婚期一拖再拖,好容易佳期临近,你这个做兄长的又要回去了。” 秦向旁边的段然看了一眼,笑道:“皇上和娘娘一向把和靖当自家小妹怜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能与当年车骑将军的爱子结缘,也是北燕皇族的心愿。此事有皇上代为cāo办,必不至委屈了和靖这丫头,就不多作停留了。” “二哥一定要冒雨走吗?”和靖公主有些恋恋不舍。 秦笑道:“咱们北燕气候多变,哪一日练兵不赶上七八场雨?若是有雨便不能行军,咱们今后也不用打仗了!” 陆离叫人烫了热酒来,与秦互敬三碗,便算作践行了。 秦果真片刻也没有停留,即刻便叫人拔营启程,带着北燕的将士们风风火火地走了。 陆离没有亲自送行,段然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这个差事,同和靖两人带着一部分南越将士随燕军北上,照规矩要送出三十里外,以示郑重。 北燕队伍离开之后,陆离不好立刻回房去,只得牵着苏轻鸢一起在堂中坐了下来。 “你猜,秦这么着急赶回去,会是因为什么事?”苏轻鸢笑问。 陆离笑得高深莫测:“什么事也没有。” “不会吧?”苏轻鸢大感意外。 陆离把玩着她的手指,笑道:“北燕的朝局,此时应当是数百年来最稳的时候:皇帝正值壮年,身体一向康健;朝中也没有咱们那样权臣一手遮天、小人勾心斗角的杂事;皇长子体弱,三皇子已废,二皇子立为储君已是水到渠成之事……所以,你说说看,还有什么事是值得秦于千里万里之外马不停蹄地奔回去的?” 苏轻鸢细想了想,没有。 但,秦这样着急回去,总有他的理由。 苏轻鸢眉心微蹙,想得很认真。定国公几个人在不远处站着,想chā话,又不敢。 苏轻鸢忽然灵光一现,笑了:“是不是为了未雨绸缪?” 陆离抚掌大笑:“聪明!” 苏轻鸢讪讪地搔了搔头皮:“其实我是瞎猜的。” 陆离白了她一眼,循循善诱:“北燕自己没出问题,又不是为了咱们,那就一定是为了西梁。你再往这个方向上想想看。” 苏轻鸢苦恼地揉着鬓角,许久才不确定地问:“难道北燕是想趁火打劫,去西梁讨点儿便宜?这么好的事,怎不叫上咱们呢?” “你也想趁火打劫?”陆离笑问。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趁火打劫的事谁不爱干?反正西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趁这个机会,咱们跟北燕把它瓜分了算了!” 定国公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娘娘请慎言!天下大事,岂同儿戏!” 苏轻鸢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陆离皱眉:“既是闲谈,‘儿戏’一些又何妨?莫非定国公连旁人家的闺房私语也要管吗?” 定国公老脸微红,努力板着面孔,沉声道:“此处是在厅堂,可不是什么‘闺房’!” “哦,”陆离立刻拉着苏轻鸢站了起来,“我们这就回房去说。” 苏轻鸢很配合地跟着他往楼上走,定国公却又红着脸跟了过来:“皇上,西梁、北燕之事,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陆离见他打算说正事,只得重新坐下。 正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几个官员见状,终于也大着胆子凑了过来。 陆离向众人环视一圈,沉声道:“西梁六皇子已死,如今幸存的皇子之中,已经连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了。偏巧如今西梁皇帝年事已高,接下来少不得要有夺嫡逼宫之事,乱局已成。对于我们和北燕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定国公皱了皱眉,yù言又止。 陆离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咱们若能趁热打铁,立即联合北燕挥师西征,三五年内拿下西梁并非不可能。” 定国公微微摇头,旁边的几个文臣也不由得面露忧色。 苏轻鸢忍不住chā言道:“我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陆离勾起了唇角。 苏轻鸢有些苦恼:“西梁好歹也是大国,不管乱成什么样,打仗的本事总是有的。就算咱们联合了北燕,打仗也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更何况北燕显然并没有跟咱们联合的意思,所以……” 陆离点点头,满意地笑了:“所以,秦这次着急回国,根本不是为了攻打西梁。他要做的恰恰相反他要保下西梁!” “你早就想到了,故意顺着我说话,害我出糗!”苏轻鸢气得直拍桌子。 陆离忙抓住她的手,笑着安抚她:“并不是朕要坑你。其实你先前的设想不失为一种可能,只是秦如此着急回国,其实就是为了让咱们来不及开口,从而暗示咱们把联合攻梁的念头压下去,维持现状!” 苏轻鸢若有所思。 定国公松了一口气,忙道:“一旦三国开战,天下必定生灵涂炭,能维持原状是最好了。” 陆离点头:“这位北燕二皇子的见识,确实有过人之处。数百年来三国互相制衡、互相忌惮,这才保得四海安宁。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薛厉在旁沉声道:“合两国之力,攻下西梁未为难事。只是西梁亡后,越、燕两国必然也已国库耗竭、民力伤损。那时若再出点什么天灾人祸,天下必然陷入大乱。” 陆离点头:“人心不足,往往yù壑难填。天灾人祸暂且不论,只算古往今来所谓‘盟国’者,因分赃不均以致兵戎相见,进而国破家亡的先例,数不胜数。如今南越战乱虽平,民忧未释,远远不到可以穷兵黩武的时候!” “皇上圣明。”定国公拈须微笑,显是对陆离的言论十分欣慰。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忍着没有冷笑出声。 这会儿又“皇上圣明”了,昨天是谁在当面骂陆离“与禽兽无异”来着? 定国公并不知道苏轻鸢在腹诽他。趁着此刻陆离心情不错的样子,他又换了一个话题道:“苏贼占领京城之后,扶持了定安王为帝,将朝廷上下搞得乌烟瘴气,此次回京必定要大刀阔斧整顿一番才是。” 陆离胡乱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定国公只得又继续道:“定安王年纪尚幼,与此事虽有牵连,却非其本意。请皇上万万宽宏待之……” “朕自己的兄弟,朕自然知道该如何待他,难道要靠你来替他求情吗?”陆离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定国公连称“不敢”。 陆离皱眉:“苏翊老贼今在何处?” 薛厉忙道:“还在军中押着。自从受伤被俘之后,老贼每天无精打采的,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快成瘟鸡仔了!” 定国公拈须道:“老贼里通外国、谋反作乱,罪行昭彰,已无须再审。依老臣之见,不如尽早处决,以防夜长梦多。” 陆离攥住了苏轻鸢的手,许久才叹道:“把他带过来,朕要见见他。” 薛厉忙答应了,立刻下去叫人安排。 苏轻鸢有些紧张,掌心里渐渐地出了汗。 没过多久,宁渊和金甲卫统领顾凌霄一起押着五花大绑的苏翊过来了。 苏轻鸢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那个脸色蜡黄委顿不堪的老者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属于当年苏将军的英武之气。 曾经一手遮天的苏上将军,一朝沦为阶下囚,竟是这般憔悴可怜的模样! 顾凌霄放开手,苏翊就跌在了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陆离皱眉:“几天不见,苏将军怎么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苏翊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肯答他的话。 薛厉见状便在旁冷笑道:“如今天下已定,你可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人之将死,苏将军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翊忽然抬起了头。 陆离牵着苏轻鸢,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苏翊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苏轻鸢的身上:“鸢、鸢儿……” 苏轻鸢低下头,不忍与他目光对视。 苏翊忽然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不对,你不是鸢儿!鸢儿已经死了,你是……百里昂驹找来代替鸢儿的那个女人!” “这下再无疑问了,令巧儿果然是百里昂驹安chā到你身边的人。”苏轻鸢向陆离道。 陆离点点头,冷笑:“朕一早便知道那个女人来得蹊跷,必定有她的缘故。定国公他们还挺愿意接受她做皇后呢。” 定国公在旁听着,红了老脸。 苏翊忙擦擦眼角,睁开了眼睛:“你是鸢儿?” 苏轻鸢翻了个白眼给他:“哦,好像是的。还没死,让父亲失望了。” “不失望,不失望!……”苏翊忙拼命擦眼角,又努力向前伸着脖子,盯着苏轻鸢细细打量。 苏轻鸢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往陆离的身后躲了躲。 苏翊有些失落,随后昂起头,向陆离道:“我的事,跟鸢儿无关,你不要迁怒于她!” “朕自然不会迁怒阿鸢。”陆离认真道。 苏轻鸢定了定神,重新上前一步,站了出来:“你不是个好父亲,我也不是个好女儿。咱们半斤八两,我不恨你,你也别怨我了。” “不怨,不怨!”苏翊慌忙摇头。 苏轻鸢又没了话,只好求救地看着陆离。 苏翊慢慢地站了起来,叹道:“咱们苏家,自太祖爷时便跟着南征北战,为南越开天辟地,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功高震主,往后的皇帝都忌惮苏家,一代一代地打压下来,苏家日渐式微,朝中几乎没了咱们的立足之地……我本想夺了他们家的江山,以后咱们苏家人也可以扬眉吐气,不料还是棋差一着。我因一时意气,毁了苏家数百年的威名,也连累了你们几个……我本来是想让你们直起腰来,不必再向别人低三下四的……” “在朕的面前,阿鸢永远不必低三下四。”陆离沉声道。 苏翊看着他,yù言又止。 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沉声道:“朕今生已认定了阿鸢,她不会受你连累,你放心吧。” “可你们的名分……”苏翊忧心忡忡。 陆离勾唇微笑:“不劳岳父大人费心,朕自有解决之道。” 苏翊看看苏轻 ------------ 154.一家人整整齐齐  鸢,再看看堂中那些虽然神色尴尬、却并没有跳出来破口大骂的官员,心里将信将疑。 这时,又有人把苏清嘉带了过来。 苏轻鸢立刻迎了上去:“二哥的伤好些了吗?” 苏清嘉忙笑道:“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苏翊看见苏清嘉,忽然变得有些激动:“陆离,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过我的儿子!” 苏清嘉慢慢地走了过来:“父亲,从起兵的那日起,儿子就已经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咱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苏翊连连摇头:“不对!你一直在试图阻止我,造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你没什么关系!陆离,你杀我一个人就好,嘉儿他xìng情懦弱,成不了什么气候,你就饶他一条命吧!” “父亲!世上哪有父亲受难,儿子独活的道理!”苏清嘉难得胆大了一回,当面顶撞道。 陆离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翊忽然咬牙道:“苏清嘉并不是我的儿子!陆离,你看在他待鸢儿还算不错的份上……” “父亲,你在说什么?”苏清嘉呆了。 苏轻鸢忽然拍拍额头,“呵呵”地笑了起来。 苏翊愤怒地瞪着她。 苏轻鸢躲到陆离的身后,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其实,爹,程耀之给你送去的那封信,是我写的。” “什么意思?”苏翊有些糊涂了。 苏轻鸢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解释道:“就是说,那封信上的内容,小半是我猜的,大半是我编的。你若是信了,那就倒霉透了!” 苏翊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暴怒起来:“我打死你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 苏轻鸢忙缩回了脑袋,把自己彻底藏在了陆离的身后。 苏翊怒瞪着陆离。 后者一脸无辜:“苏将军,兵不厌诈,您不该当真的。” 苏翊气得暴跳如雷:“好,好!我的女儿,帮着外人来坑害我,还怪我不该当真!想我苏翊一生英雄了得,最后竟在自己的女儿手里栽了个大跟头!陆离,你好手段好手段呐!” “苏将军过奖了。”陆离从容微笑,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 苏清嘉完全一头雾水:“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轻鸢忙解释道:“没怎么回事。如果我不是乌鸦嘴的话,你应该就是父亲的儿子,掺假的可能xìng真的不太大。” 刚刚准备安静下来的苏翊,听到这句话又蹦了起来:“我看你掺假的可能xìng倒是很大!我苏翊怎么会养出你这样混账的女儿!” 苏轻鸢再次探出头来,捂住嘴巴作惊恐状:“怎么,我有可能掺假吗?那我可要去问问我娘了我的亲爹如果不是苏将军,那么最有可能是谁呢?天啊,该不会是……” 陆离钳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拎了出来:“你再乱说话,我就要把你丢出去了!” 苏轻鸢瞪眼:“我爹还没死呐,你现在就开始欺负我了?” 陆离完全拿她没辙;苏翊早已跳脚跳得累了;苏清嘉只要确定了自己是苏翊的儿子,旁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苏轻鸢继续保持着无法无天的状态,很愉快。 苏翊很不愉快。 他瞪着眼睛怒冲冲地看着苏轻鸢,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 直到陆离叹息一声,看向了苏清嘉:“朕不想枉杀无辜。苏清嘉附逆作乱,罪行昭彰;然,为人忠孝不能两全,也算是万不得已。苏翊自裁,苏清嘉可免死。” “罪臣谢皇上隆恩!”苏翊忽然跪伏在地,痛哭失声。 苏轻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觉得这个老家伙变脸有点快呢? 苏清嘉的脸上却没有喜色。他在苏翊的身边跪了下来,以首触地,请求同死。 “好了,”陆离有些不耐,“事已至此,朝中人心惶惶,朕不想大搞株连,动摇国本。宁渊,带下去吧!” “皇上!”苏翊忽然又抬起了头。 陆离皱眉看着他:“苏将军还有何话说?” 苏翊跪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看着苏轻鸢。 苏轻鸢向后退了两步,撇嘴道:“别这样看着我!我有可能是掺假的!你有话,找你亲生女儿说去!” 苏翊脸色一黑,须臾又压住了怒气,叹道:“你过来,我只有两句话嘱咐你。” 苏轻鸢迟疑着,不肯上前:“你不用嘱咐什么了。我会活得好好的;我会尽我所能,力保二哥平安无事;我也会好好照顾钧儿。至于你,你犯的罪太大,我是不会替你求情的。” “唉”苏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做父亲的,人之将死,想跟你说句话也不成吗?” 苏轻鸢还在迟疑,陆离在后面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不是他愿意勉强苏轻鸢去跟苏翊说话,而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上,苏轻鸢最好不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苏轻鸢知道陆离的苦心,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在苏翊的面前半蹲下来:“你说吧。” “你先帮我把绳子松一松。”苏翊沉声道。 苏轻鸢立刻冷下脸,站了起来:“你休想!我就知道你先前都是装出来的!一个乱臣贼子、为了杀陆离可以先给我下dú的好父亲,怎么可能忽然间就转了xìng,变成个忠臣慈父了!说吧,松绑之后你想干什么?刺杀陆离?还是先杀了我?” “鸢儿,你想多了!我实在是因为绳子勒得难受……”苏翊背转身来,给苏轻鸢看他被绳子勒得发紫发黑的双手。 那绳子确实绑得太紧了,苏翊的手腕上已经被磨去了皮,血丝一道道地渗了出来,把绳子都染红了。 苏轻鸢的心里闷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冷静,向后退了两步:“这个样子,确实勒得太紧了,可惜我不会解绳子。顾凌霄,还不快来帮一下忙?” 顾凌霄闻言慌忙上前,几个金甲士兵也立刻聚了过来,把苏翊团团围在了中间。 苏翊猛然转过身,恶狠狠地盯了苏轻鸢一眼。 苏轻鸢吓得一颤,再细看时,苏翊早已恢复了先前委顿不堪的模样。 苏轻鸢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拉住陆离的手,要往后退。 顾凌霄已经把苏翊身上的绳子解开了,正要换一种绑法重新捆上去。 就在这时,苏翊忽然发出一声怒吼,手腕一翻,竟亮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来。 “不好!”宁渊大吼一声,忙冲上前。 陆离见势不妙,忙搂住苏轻鸢的腰,拖着她连连后退。 “陆离,我岂能死在你这孽畜之前!”苏翊嘶吼着,挥着匕首没头没脑地四下乱刺,全然不管眼前之人是谁。 “父亲,回头是岸,你不要再错下去了!”苏清嘉闭着眼睛猛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苏翊的双腿。 苏轻鸢见了这个架势,急得直跺脚:“二哥,他已经疯了,你还不快往后退!” 第154章 一家人整整齐齐 苏翊感觉到有人抱住了他的腿,这让他十分恼火。 他不假思索地运足力气,将手中的匕首刺了下去。 听到苏轻鸢尖叫了一声“二哥”之后,苏翊如梦方醒。 “嘉儿?”他低头,看看受伤倒地的苏清嘉,再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呆了。 顾凌霄和金甲卫士兵忙趁机将他扭住,重新上了绑。 苏轻鸢上前按住苏清嘉的伤口,急召太医。 “嘉儿!”苏翊忽然涕泪横流。 苏轻鸢抬起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腿上:“你哭什么哭?收起你的眼泪吧,你才不配为二哥掉眼泪呢!” 太医很快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苏清嘉抬了下去。 至于能不能救,谁都没能给句准话。 苏轻鸢擦擦手上沾到的血,仰起头来向苏翊冷笑:“苏将军,苏大人!您可真是个好父亲呐!您一生只有五个儿女,个个都是死在您的手里,您很骄傲是不是?长姐xìng情温和,您偏要dú死孝贤皇后,逼她争夺后位,害得她惨死在沈素馨手中;三哥是您带上战场,您却拿他当了pào灰,连尸骨都没能带回来;青鸾本来懦弱无能,您偏要把她变成您谋朝篡位的工具,害她一步步迷失了本心;二哥一向不敢忤逆您的命令,您却亲手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如今的结局,您可满意了?” 苏翊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盯着她。 苏轻鸢愤怒地迎着他的目光,咬牙:“哦,我倒把自己给忘了我还没死呢,您这会儿是不可能满意的对吧?虽然您曾经至少派出过十几帮刺客来杀我,dúyào之类的东西也不知用过多少遍,但我这个最大的祸害偏偏还不死呢!不如我再给您一次机会,您再杀我一次,咱一家人整整齐齐一起到九泉之下去,省得您老人家在无间地狱受审的时候寂寞无聊啊?” “确实……我的五个儿女,只有你最该死!”苏翊像只发狂的狮子一样,哑着嗓子嘶声怒吼。 陆离走过来,把苏轻鸢揽进怀里,按住她的肩:“你先别慌,有太医们在,苏清嘉还有希望。” 苏轻鸢的眼圈立刻红了。 她承认她自己没用,向苏翊大吼大叫也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而已。 她害怕。 虽然她跟那位二哥一向不算十分亲厚,可是血脉上的情分还是有的。 她很后悔如果她刚才坚持不给苏翊松绑,二哥就不会出事了。 最重要的是,她在后怕。 如果不是二哥拦着,如果侍卫们的手脚不那么利索……父亲手中的匕首,会不会真的刺到陆离的身上去? 苏轻鸢竭力想装作很凶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非常虚。 这点儿心思,连她自己都是在骂完苏翊之后才慢慢地想明白的,陆离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他懂她。 苏轻鸢靠在陆离的怀里,心里渐渐地稳了下来。 陆离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肩,默然良久。 苏翊仍然恶狠狠的,两只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良久之后,陆离拥着苏轻鸢一起在椅子上坐下,抬头看向苏翊:“有一位故人,与苏将军阔别十六年了。今日,您要不要见见她?” 苏翊立刻站直了身子。 陆离向小良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退了出去。 苏翊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陆离:“你又在耍什么花招?老夫这次落到你的手里,就没打算活着!你最好即刻杀了我,否则我迟早要你的狗命……” 陆离冷冷地道:“朕又没说不杀你,苏将军这么着急干什么?” 苏翊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再也奈何不了陆离半分。 小良子和几个士兵很快把念姑姑押了过来。 苏翊的眼睛立刻就直了。 念姑姑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移开了目光,看向苏轻鸢:“了不起,你终于还是帮着那个小畜生,把你的父母逼到了死路上!” 苏轻鸢低下头,黯然许久才叹道:“我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我竟是有父母的。” “你……狼心狗肺的东西!”念姑姑咬牙怒骂。 苏轻鸢苦笑:“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对父母生下来的!” 念姑姑气得七窍生烟,却神奇地没有发怒,沉默许久才沉声问:“所以,你是铁了心要跟着那个小畜生了,是不是?!” “陆离是我的男人,不是什么‘小畜生’。”苏轻鸢平静地道。 “老畜生的儿子,怎么不是‘小畜生’?”念姑姑和苏翊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吼道。 吼完之后,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神色莫名。 苏轻鸢偏过头去看了看陆离,忽然失笑:“在这一点上,他们的观点倒是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陆离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苦笑。 苏轻鸢的笑容很快就淡去了。 面对父母和一众旁观者的目光,她的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没有任何一个做儿女的会盼着父母去死的。 可是这二人不但恨陆离入骨,更早已把这恨意蔓延到了整个南越。他们恨的是南越天下,恨的是属于陆家的万里江山。这二人若不死,南越将永无宁日! 黯然许久之后,苏轻鸢推开陆离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有些累了。你的事情多,处理干净再来找我吧。” 陆离知道她的意思,没有强求。 于是苏轻鸢扶着小良子的手,慢慢地踩着台阶上了楼。 这边,念姑姑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自嘲地苦笑道:“瞧瞧,我生出来的好女儿!” “都怪我,没有好好教她。”苏翊叹气。 念姑姑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陆离在旁听着,忍无可忍:“您二位最好搞清楚,是你们对不住阿鸢,却不是阿鸢对不住你们!你们一向对阿鸢不闻不问,用得着她的时候却又拿出孝道来压她,岂有这样的道理?” “我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小畜生来chā嘴!”念姑姑暴跳如雷。 陆离无奈:“你骂朕的女人,还不许朕生气?” 念姑姑恨声道:“我好好的一个女儿,竟然甘心被你这个小畜生给糟蹋……早知今日的结果,我就该早些掐死她!” “早知今日的结果,您还想早些掐死我呐!”陆离替她补充道。 念姑姑觉得他说得对。 策略失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念姑姑看着苏翊,苏翊看着念姑姑,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挺悲哀的。 陆离看见他二人的表情,忽然很得意:“念姑姑平生最大的失策当数生下了阿鸢,苏将军平生最大的失误当数把阿鸢送到了朕的面前总而言之,您二位最大的失策,恰是朕最大的收获。不管您二位高兴不高兴,朕都该诚挚地向二位道一声谢……” “谁用你道谢!”又是异口同声。 念姑姑瞪 ------------ 155.另择名门之女立为皇后  第155章 另择名门之女立为皇后 苏轻鸢慢慢地跨出门槛,走到廊下,看着念姑姑的尸首,发怔。 “皇上,苏贼已伏诛!”顾凌霄捧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回来复命。 苏轻鸢踉跄一下,靠在了墙上。 “阿鸢!”陆离忙过来扶住她。 “都死了吗?”苏轻鸢靠在他的怀里,哑声问。 “你还有我。”陆离小心地拥着她。 苏轻鸢试图挣脱他的手,却苦于没有力气,只好依旧在他胸膛上靠着。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的,可是—— 这种天旋地转的滋味、这种被孤零零地遗弃在天地之间的失落,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之前,她从未深切地感受到父母的亲情。可是,没有得到过,并不代表没有企盼过。而现在,她已经连企盼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了。 苏轻鸢不肯落泪,却觉喉头酸胀。 也许父亲说得对,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她本来可以有机会为他们求情的。凭着陆离对她的情分,保住父母的性命并非完全不可能。 可是她并没有那样做。 真够不孝的呢…… 苏轻鸢自嘲地想着。 陆离不住地安抚着她。那些劝慰的话,苏轻鸢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陆离见她实在站立不稳,只得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中。 回房之后的苏轻鸢,视线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喉头也终于不那么堵了。 她扯住陆离的衣袖,哑声问:“你还有事吗?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陆离当然说“好”。 可是苏轻鸢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要同他说。她只是忽然有些害怕一个人呆着。 陆离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安静地拥着她,陪她躺着。 这一躺,就到了日落时分。 因为二人连午饭都没吃,朝臣和几个服侍的小太监们早已急得团团转,终于还是推了小路子过来,小心试探。 小路子禀道:“定国公做主,派人去购置了一副棺木,将苏……苏将军夫妇二人合葬了。定国公的意思是说,重臣反叛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与其留个话柄让史官大书特书,不如大事化小,能揭过去就揭过去的好。” 苏轻鸢慢慢地坐了起来,眼圈终于红了。 小路子见状便小心地补充道:“当然这也是看在娘娘的颜面上。娘娘为了皇上出生入死,在大是大非上从未出错,朝中的大人们也不忍看娘娘伤心难过的。” “这会儿他们倒是学乖了!”陆离冷笑一声,轻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定国公擅自做的这个决定,陆离是满意的。只是考虑到苏轻鸢此时的情绪,他总不能说出一个“好”字来。 眼见苏轻鸢没有太过激的反应,陆离的心里稍稍放松了几分。 小路子大喜,忙趁机叫人把晚膳摆了上来。 苏轻鸢是没心思吃什么东西的,被陆离好说歹说劝了一半晚上,她只勉强喝了小半碗粥。 掌灯之后,窗外雨声仍未停,苏轻鸢决定出去走走。 陆离当然要陪着。 二人相携下楼,却见朝中几位重臣都在堂中坐着,庄严肃穆,一派三堂会审的架势。 苏轻鸢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陆离的身后躲。 陆离毫不客气地把她拽了出来:“你躲什么?他们又不会咬人!” 苏轻鸢低着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怯了。 陆离把她按在原处,自己走下两级台阶,平视着她的眼睛:“你听着——苏翊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做过你的后盾,所以如今他死了,你也没有失去什么!你仍然是你,你依旧可以像从前一样横冲直撞无法无天,懂了吗?” “懂。”苏轻鸢扯了扯唇角。 陆离立刻把她捞回了怀里:“懂了就好!拿出你目中无人的跋扈劲儿来!那帮老东西若有欺负你的意思,你就干脆骂死他们,有我给你撑腰呢!” “陆离,你要做昏君了!”苏轻鸢失笑。 陆离白了她一眼:“你才知道?有你在,我哪里还做得成圣主贤君?” “这么说,我是红颜祸水了。”苏轻鸢笑得很愉快。 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已经把我害成昏君了,请你负责到底。” “你放心,我一定会祸害你一辈子的。”苏轻鸢眨眨酸痛的眼睛,翘起了唇角。 二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在场的文武官员已经围拢到一起,跪了下来。 “你们,有事?”陆离皱眉。 定国公率先开口:“皇上,关于娘娘的事……” “怎么,你们要斩草除根么?”苏轻鸢抢在陆离之前开口,凶巴巴地问。 定国公愣了一下,忙道:“自然不是。微臣的意思是,关于册封皇后的事,还需要斟酌一下。”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陆离拥着苏轻鸢一起坐了下来。 定国公顿了一顿,咬牙道:“太卜署选出的吉期是在五月底,但那时娘娘热孝未除,实在不宜大婚。娘娘虽然用的是令姑娘的身份,亲生父母这边却毕竟不能全然不顾。大婚若与凶事冲撞,关系国运,不可不慎。” 陆离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苏轻鸢细想了想,也觉得按照自己此时的心态和处境,马上欢欢喜喜地成亲嫁人有些勉强。 而且,她也隐隐能猜到朝臣们心中的另外一个疙瘩——五月底,距离先帝驾崩也还不足一年呢。 这个时间也就意味着,陆离的孝期严格来说也是没有过完的。而她,两次封后时间间隔不足一年,这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朝臣们不接受也有不接受的理由,不能说就是他们多事了。 陆离沉吟片刻,皱眉道:“既然如此,就叫太卜署重新挑个日子,定在七月之后吧。” 定国公与旁边的几个官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迟疑不语。 陆离的脸色难看起来:“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定国公的神色有些为难,显然并不太愿意触犯陆离之怒。但是很显然,他是这些官员们推举出来的,代表着众人的意愿,由不得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说。 于是,迟疑许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下去:“臣等以为,娘娘的出身……苏翊是逆贼,娘娘虽能大义灭亲,却难保不被血脉亲情羁绊,将来若有行差步错,于南越而言将是致命之失!” 苏轻鸢越听越气,忍不住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怕我将来也会学我爹造反?请问国公爷,我若有造反之心,为什么不干脆帮着我爹娘杀了陆离、毁了南越的江山?在最应该反的时候我都没反,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会反?” 定国公老脸微红,许久才道:“娘娘的为人,臣等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世间万事难保不生变故,娘娘又是聪慧有见识之人,万一……” 苏轻鸢怒声接道:“万一我贪恋权势,将来难保不起野心,比如忽然心血来潮想拎着儿子玩个垂帘听政什么的——是这个意思不是?” 定国公不语,表示默认。 苏轻鸢冷笑:“这可真是‘罪名莫须有’了!照定国公的意思,我疑心您老人家在朝中一手遮天,难保不生异心,比如改日率领门生逼宫夺位什么的——我也可以先下手为强,除掉您老人家以绝后患了?” 定国公脸红,擦汗:“娘娘息怒,臣等断不敢冒犯娘娘,更不敢罗织罪名,蔑视朝廷法度。” 陆离黑脸:“又要设想阿鸢‘将来行差步错’,又要标榜自己‘不敢蔑视朝廷法度’,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定国公小心地道:“娘娘与皇上情深志坚,臣等不敢妄言。只是‘吏部员外郎之女’的出身略觉卑微,娘娘真实身份又有些……臣等为国事计,斗胆求皇上另择名门之女选为皇后。娘娘屈居妃位,一来可避免天下物议,二来可不受守丧之礼所囿,三来可避免日后多生事端,四来……” 他的话尚未说完,苏轻鸢已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是,让我避开风口浪尖,成为陆离身边一个若有若无的隐形人,这样就不会有麻烦了,是不是?” “正是。”定国公松了一口气。 苏轻鸢嘲讽道:“算盘打得不错嘛!先把我推到一边去,等陆离立了皇后、生了太子,再劝他多纳几宫妃嫔……迟早有一天把我挤到看不见的角落里去——到时候你们就可以随便收拾我了,横竖这宫里不明不白地死掉的女人历朝历代都有,也不多我一个!” 定国公忙道:“娘娘,这是目下对您最为有利的选择!您与皇上有着多年同舟共济的情分,也不会轻易湮没于宫中。您若执意要争这中宫之位,皇上面前的阻力便要增加千倍万倍——您又如何忍心呢?” “我很忍心!”苏轻鸢冷声道。 定国公皱了皱眉,显然有些怪她不懂事。 陆离沉声道:“朕自己愿意面对那些阻力,与阿鸢无关。朕最多只能接受延迟大婚之期,至于立别人为后、委屈阿鸢为偏妃——绝无可能!” “事关重大,还请皇上三思!”定国公急了。 陆离伸手向前面的一排窗子指了指。 定国公不解。群臣面面相觑。 陆离扯扯唇角,解释道:“四月天气冷暖适宜,院中芭蕉苍翠喜人,恰赶上雨声沥沥,正是文人墨客大发诗兴的时候。众卿若觉闲得慌,可以到窗前听雨,随便咂摸出几首诗来,说不定就能名垂千古,何必要费尽了心思替朕算计家事?古往今来,能青史留名的忠臣只有‘死谏’的那几个,代价太大,远不如写诗划算。” 苏轻鸢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许久,眯着眼睛接道:“就是嘛,做忠臣哪有做诗人好!天天替旁人谋算家事的,在寻常人家是‘管家’,在宫里是‘总管’,也就是‘大太监’!” 群臣听了陆离的话已然愤怒不已,待苏轻鸢说完,他们的脸色已经完全变青了。 苏轻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 陆离也不觉得。 二人携手站起来,准备率先出门去听雨。 定国公不甘心,群臣都不甘心。 他们对苏轻鸢仅有的那点儿好感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看见苏轻鸢,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不懂事”“没分寸”以及“恃宠而骄”。 一个似乎属于礼部的官员站了出来,质问苏轻鸢道:“皇上为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娘娘为何不能为皇上退让一步?如此恃宠而骄、如此不知分寸,如何堪为天下之母!” 苏轻鸢站定脚步,玩味地看着他:“若是为了陆离,漫说退让一步,我就是退让一万步都不成问题!可是陆离并没有需要我退让啊,需要我退让的是你们!你们又没有给过我什么好处,又没有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没有同我出生入死——我凭什么为了你们而退让这一步?” 陆离好笑地揽紧了她,顺手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苏轻鸢撇嘴,轻声嘀咕道:“再说了,我若是为了别的男人退来让去的,陆离会吃醋的嘛!” 那个礼部官员本以为自己能言善辩,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出风头的,没想到出师不利,臊得他立刻就涨红了脸。 苏轻鸢往陆离的怀里靠了靠,悠悠道:“你们反对,是你们的事;我和陆离要坚持,却是我们的事。总之不管你们如何反对,我都要做陆离的正妻,宁死不做妾,而且有生之年绝不许他纳妾!你们不依,就来打死我啊!” 陆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群臣却个个气得七窍生烟,直呼“岂有此理”。 苏轻鸢看见众人只有骂人的力气、再没有讲道理的心情了,便带着胜利的微笑,挽着陆离的胳膊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门外,走到了长廊之下。 陆离对她此番的表现十分满意。 苏轻鸢隔着一条回廊,看着堂中那些气得破口大骂的官员,有些露怯地捂住了嘴巴:“话说,他们不会真的派人来刺杀我吧?” 陆离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他们不敢。那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苏轻鸢立刻得意地笑了。 陆离攥着她的手,低下头:“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很爱听。” “不是吧?我说不许你纳妾,你爱听?”苏轻鸢瞪大了眼睛。 陆离微笑:“有你在,我恐怕也没时间没精力再去纳什么妾。还有,我最爱听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没说一定要做皇后,却说一定要做我的‘正妻’。” “有区别么?”苏轻鸢笑问。 陆离点头:“那帮老东西若再不依不饶下去,我便下诏退位。本来我是有点担心,怕你将来嫌弃我不是皇帝,现在不怕了。” 苏轻鸢瞪大眼睛作惊恐无措状:“完了,我失言了!万一你将来要做乞丐,那我岂不是成了乞丐婆?这个好像不太妙!” 陆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现在后悔也迟了,以后你就得跟着我了!我做皇帝,你就做皇后;我做乞丐,你就做乞丐婆——挺好的!” “我觉得不太好……”苏轻鸢有些委屈。 陆离将她按进怀里,大笑:“你放心,你这辈子做不成乞丐婆的!” 苏轻鸢抬头瞪了他一眼,觉得未必。 陆离看出了她的腹诽,又是一阵大笑。 闹了这一会儿,苏轻鸢心中的郁气散去了大半,终于觉得松快了几分。 雨势仍未见小,冰凉的水汽弥漫在廊下,雾蒙蒙的。 笑得累了,苏轻鸢的眉间重新笼上了轻愁。 陆离用衣袖擦了擦石凳,拥着她坐下,许久不语。 苏轻鸢靠在他的肩上,许久才问:“我看你似乎有心事。是因为大婚的事吗?” 陆离轻叹,没有答话。 苏轻鸢便仰起头来看着他,笑道:“其实我没有那么在乎的。他们若是执意反对,你可以取消册封大礼嘛!我已经没名没分地跟你混了那么久了,也不介意继续混下去——只要你别不认你的孩子就可以了!” 提到“孩子”,陆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苏轻鸢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想到那个不知下落的孩子,她也不免一阵黯然。 闷闷地坐了一阵子,苏轻鸢终于叹道:“陆离,就算朝臣不反对,册封的事也得搁置一阵子。那孩子若找不回来,我没有办法安心跟着你享什么清闲富贵。” 陆离猛然转过身来。 苏轻鸢失了倚仗,险些摔到,不免吓了一大跳。 陆离忙扶住她,又是慌慌乱又是愧疚,连说了几十声“对不住”。 苏轻鸢失笑:“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冒失了?还以为自己是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吗?” 陆离跟着笑了一声,随后又黯然叹道:“阿鸢,如果那孩子找不回来,你……你是怎么想的?” “不会找不回来的,我会一直找。”苏轻鸢认真地道。 陆离有些急了:“咱们眼下一点线索也没有,一直找……怎么找?去哪里找?” 苏轻鸢咬了咬唇角,认真地看着他:“我大致能猜到他的去向。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就当游山玩水了嘛,我觉得总能找回来的。” 陆离思忖许久,终于笑叹道:“这么说,我是非退位不可了。” “不必啊,我去找孩子,又不耽误你当皇帝!”苏轻鸢皱眉。 陆离扣住她的手腕,叹道:“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四处乱跑?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要陪你去做的。” 苏轻鸢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可是看到陆离认真的样子,她又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陆离有些愧疚地道:“可惜念姑姑那里,我最终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她至死都不肯说出孩子被藏在何处。” 这个结果,苏轻鸢并不意外:“她肯说才怪呢!她恨死你父亲了,所以就算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也不会答应我跟你在一起。”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道:岂止不答应,她还诅咒来着。 苏轻鸢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若是你父亲还活着,他也不会答应的。” “他会的。”陆离忙道。 苏轻鸢皱眉想了许久,仍觉得不信:“他为什么会答应?因为我也勉强算是巫族之女吗?如果是那个理由,他会答应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却也不会答应你娶我的。” “不是这个理由,”陆离认真道,“其实苏将军和念姑姑也未必是真心反对……他们只是恨了太多年,抹不下面子改口罢了。” “真的?”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二老临终之前,并未再怨恨什么人。他们只是叙了一些旧事,也很遗憾因为误会而别离了十六年。他们嘴上虽不说,我却知道他们必定是疼你的。” 苏轻鸢听到此处,眼圈又红了。 陆离拥着她坐稳,叹道:“这件事,原是我父皇有错在先,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阿鸢,我欠你的太多了。” 苏轻鸢嗤笑:“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你父皇欠下的债,你还准备父债子还呐?” 陆离点了点头。 苏轻鸢往他的臂弯里钻了钻,笑道:“我可不想占你这个便宜!你父皇亏欠的是我娘,又不是我!你只要好好待我就行了,那些旧债,我可不想替我娘去讨要!” “这样大度的债主,举世罕见。”陆离真诚地赞美道。 苏轻鸢“嗤”地笑了。 陆离习惯性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许久才哑声道:“阿鸢,念姑姑临终之前说……如果她死了,会有人杀掉咱们的孩子。” 苏轻鸢一僵,须臾又嗤笑了一声:“你听她瞎说呐?她手底下的那些人,哪有一个是真心追随她的?等她死了,她用巫术控制着的那些人也就清醒了,谁闲着没事去替她杀个孩子?照我说,她死以后有人主动把孩子给我送回来的可能性倒还大些!” 陆离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 苏轻鸢往陆离的腿上一趴,懒懒地笑了:“你说,我爹娘那么不喜欢我跟你好,除了恨你父皇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身世之谜什么的……” “你想说什么?”陆离板起了面孔。 “你心里在想什么啊?”苏轻鸢反问。 陆离忽然着恼,猛然站起身,顺手把苏轻鸢捞起来扛到了肩上:“我看,最大的原因是你比较欠教训!” ------------ 156.我不嫁了!  道:“这件事,原是我父皇有错在先,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阿鸢,我欠你的太多了。” 苏轻鸢嗤笑:“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你父皇欠下的债,你还准备父债子还呐?” 陆离点了点头。 苏轻鸢往他的臂弯里钻了钻,笑道:“我可不想占你这个便宜!你父皇亏欠的是我娘,又不是我!你只要好好待我就行了,那些旧债,我可不想替我娘去讨要!” “这样大度的债主,举世罕见。”陆离真诚地赞美道。 苏轻鸢“嗤”地笑了。 陆离习惯xìng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许久才哑声道:“阿鸢,念姑姑临终之前说……如果她死了,会有人杀掉咱们的孩子。” 苏轻鸢一僵,须臾又嗤笑了一声:“你听她瞎说呐?她手底下的那些人,哪有一个是真心追随她的?等她死了,她用巫术控制着的那些人也就清醒了,谁闲着没事去替她杀个孩子?照我说,她死以后有人主动把孩子给我送回来的可能xìng倒还大些!” 陆离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 苏轻鸢往陆离的腿上一趴,懒懒地笑了:“你说,我爹娘那么不喜欢我跟你好,除了恨你父皇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身世之谜什么的……” “你想说什么?”陆离板起了面孔。 “你心里在想什么啊?”苏轻鸢反问。 陆离忽然着恼,猛然站起身,顺手把苏轻鸢捞起来扛到了肩上:“我看,最大的原因是你比较欠教训!” 第156章 我不嫁了! 次日,回京。 陆钧诺带着留守在京城的文武官员迎出宫门,跪地不起。 当然,在陆离回京之前,吏部和兵部留守的官员早已把朝中清理得干干净净,苏翊的党羽都已经下狱待审了。 陆离下车,待众人山呼万岁后,亲手扶起陆钧诺,然后才唤众人平身。 苏轻鸢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被众人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她如今只是个没有名分的“令姑娘”嘛! 忽然不当“太后”,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正暗自嘀咕着,陆离忽然转过身,拉起了她的手:“走了!” 苏轻鸢装作温婉大方的模样,嫣然一笑,顺从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陆离怀中的小钧儿忽然瞪大眼睛,惊呼起来:“母后!” 苏轻鸢下意识地抬起头,差一点便要开口答应。 陆离伸手拍拍陆钧诺的后脑勺,笑道:“又认错了?” 陆钧诺盯着苏轻鸢看了许久,委屈巴巴地嘀咕道:“明明是母后!” 跟着陆钧诺一起过来的淡月泪眼汪汪地看着苏轻鸢,一个劲地想往这边冲,落霞死死地拉住了她。 陆离略一迟疑,笑向苏轻鸢道:“你也累了,先让小良子他们带你回翊坤宫休息吧。” 苏轻鸢点头应下,陆钧诺却不乐意了:“母后,我要母后……” 陆离皱了皱眉,很勉强地问苏轻鸢道:“钧儿怕是太想母后了,有些犯脾气,你帮朕哄哄他可好?” “好。”苏轻鸢微笑点头,很自然地伸手把陆钧诺接了过来。 陆离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顺便又吩咐落霞道:“令姑娘一路辛苦,身边服侍的人不多,你带几个靠得住的到翊坤宫去照应一下。” 落霞忙答应着,叫了淡月、彤云等一干心腹,跟着苏轻鸢一同往翊坤宫来。 “翊坤宫……”这个名字,让苏轻鸢有些不舒服。 这个地方离朝乾殿和养居殿都不远,除了芳华宫以外,这已是宫里位置最好的地方了。 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此处楼阁殿宇精致华美,甚至隐隐在芳华宫之上。 苏轻鸢不喜欢的不是这个地方,而是这个地方曾住过的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人。 进门之后,苏轻鸢便问小良子:“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在此处长住吗?” 小良子忙笑道:“自然是的。” 苏轻鸢皱眉:“既然如此,先把眼面前能看见的床帐被褥、杯碟茶碗、珍宝古玩……这些东西一律换掉,今后我若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再慢慢收拾。” 小良子忙答应了,一眨眼便带着人把主殿中的零碎物件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苏轻鸢在光秃秃的榻上坐了下来,微笑:“这样就清爽多了。” 淡月一拳头砸了过来:“你个没良心的!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苏轻鸢疼得直咧嘴,指着淡月骂道:“这是哪里来的小蹄子,无法无天了么?给我打出去!” 落霞擦泪笑道:“打出去怕您是舍不得的,不如奴婢们替您打她一顿吧!” “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苏轻鸢咬牙。 落霞果然攥紧拳头,高高扬起轻轻放下。 “你们果然都抱团欺负我!”苏轻鸢气得直拍桌子。 落霞无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淡月大小姐的脾气可大着呢,奴婢们不敢得罪她!” “一个个都要造反了么?”苏轻鸢佯怒。 淡月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我们就要造反!造你的反!你这个没良心的……” 苏轻鸢抬头,无奈地问落霞道:“我怎么觉得……这丫头像是个被抛弃了的小媳fù儿?” 落霞打了个哆嗦,忙道:“这恐怕要问娘娘您自己了,奴婢们可不懂这个!” “一个个都学坏了!”苏轻鸢无奈,苦笑。 这时,陆钧诺已经连打带踹,毫不客气地把淡月挤出去,自己重新霸占了苏轻鸢的怀抱。 淡月不敢跟他争,气得直骂“小白眼狼”。 陆钧诺不管不顾,抱着苏轻鸢的脖子便是一阵嚎啕大哭。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他了不成?”苏轻鸢无奈。 落霞和彤云齐齐叹气,陆钧诺便捶打着苏轻鸢的胸膛,哭道:“他们都说母后死了!连皇兄也这么说!钧儿不信,他们还拉着钧儿去给棺木磕头,说母后就躺在那里面……母后不在,嬷嬷们又都是新来的,钧儿不习惯,吃不下饭,她们就骂钧儿是丧门星……” “怎么回事?你们都不管吗?”苏轻鸢皱眉问落霞。 落霞一脸无奈:“原来的嬷嬷们死的死、伤的伤,王爷身边无人照料,只能临时叫了几个嬷嬷过来。可是皇上事忙,时常顾不到,奴婢们不好越俎代庖,只能偶尔过去照管一下,实在也不知道王爷受了那许多委屈。” 苏轻鸢皱眉:“怎么叫‘不好越俎代庖’了?咱们自己家的孩子,难道还要全权jiāo给旁人照料不成?我看就是你们不上心!把那几个婆子带上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那么厉害,连主子也敢骂!” 淡月忙要冲出去叫人,落霞忙拉住了她:“娘娘气糊涂了,你也气糊涂了不成?” “你说谁糊涂了?”苏轻鸢挑眉。 落霞叹了口气,无奈道:“娘娘今日是以什么身份回来的?您又要以什么立场去责骂王爷的嬷嬷?” 苏轻鸢无言以对。 她现在已经不是钧儿的“母后”了,钧儿的事当然也就轮不到她来管。 这个落差,让苏轻鸢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落霞见她已经想明白了,便又补充道:“那几个嬷嬷,其实是反贼苏……苏将军安排的人。当时皇上不管,是因为犯不着在那些小喽身上耗费力气。如今皇上回京,那些跳梁小丑自然也就老实了,哪里还用得着娘娘您出手?” 苏轻鸢黯然良久,终于无奈道:“难道就白白放过她们不成?怎么着也得让钧儿出出气才行!” 落霞看着她,有些无奈:“就算要出气,也该由皇上做主才对啊!” 苏轻鸢没话说了。 她知道落霞说得对,可是心里就是不舒服嘛! 谁知道陆离会不会又说“犯不着为一点儿小事不依不饶”? 这时陆钧诺已住了哭,贴在苏轻鸢的耳边小心翼翼地问:“母后,皇兄他……不会杀我吧?” “当然不会!”苏轻鸢脱口而出。 随后,她又自己怔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真是糊涂了。 陆离离京期间,钧儿曾被扶持为伪帝。只凭这一点,钧儿就会成为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兴风作浪的工具,隔三差五就可以翻出来作一番文章。 这种危机,甚至极有可能伴随钧儿一生。 所以,被嬷嬷骂几句算什么?钧儿以后需要面对的麻烦,只怕还多着呢! 想到这些,苏轻鸢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好在陆钧诺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多。得到苏轻鸢的保证之后,他就完全放下了心,很快绽开了笑容:“我就知道母后会回来,我就知道皇兄会疼我的!母后,你这次回来,可再也不走了吧?” 落霞笑道:“这可是孩子话了!皇上在这里,娘娘能走到哪里去?” 苏轻鸢抿嘴笑了笑,心里有些发紧。 陆钧诺又把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母后,你怎么没有带弟弟回来?” 苏轻鸢黯然良久,终于咬牙道:“我会带他回来的。” 陆钧诺不太明白,落霞忙向他使眼色,不许他再问。 这时,陆离却来了。 陆钧诺下意识地往苏轻鸢的身后躲了躲,随后却又自己走了出来,跪到地上:“皇兄。” 陆离伸手拉他起来,抱着他坐下,笑问:“钧儿乖不乖?” 陆钧诺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忍不住向陆离翻了个白眼:“好好的孩子,都快被你给吓成呆子了,你还问他乖不乖?呆子当然乖了!” 陆离失笑:“见了钧儿,你就对我大呼小叫的,我在你心里果然还是比不上钧儿的。” “你当然比不上!”苏轻鸢向他翻个白眼。 陆离无奈,只好低头去同陆钧诺说话。 苏轻鸢定了定神,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朝中不是应该有许多事要处理么?” 陆离笑道:“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他们自己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哪里用得着朕亲力亲为?最多明日上朝的时候听他们絮叨一遍就是了!” 苏轻鸢思忖良久,终于又问:“钧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陆离笑了:“还能怎么办?朝中承认钧儿是皇帝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没死的也在狱里关着呢!在朕下诏退位之前,钧儿仍是定安王,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苏轻鸢只是隐隐有些担忧,却也说不出自己是在担忧些什么。 陆离随手把陆钧诺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却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你不会以为朕会无聊到找一个小孩子的麻烦吧?当初把钧儿留在宫里,本来就是朕和朝臣们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朕怎么会迁怒于他?” “我知道你不敢!”苏轻鸢捏着陆钧诺的小脸,傲娇地道。 陆离无奈,失笑。 陆钧诺眯起眼睛,悄悄地笑了起来。 陆离看见了,便低头笑问:“你又向母后诉苦了,是不是?” 陆钧诺“哧溜”一下子窜到了苏轻鸢的身后:“母后最疼钧儿了!” 陆离忽然觉得有点羡慕,同时又有点吃醋。 于是,他板起了面孔,向小路子道:“天色不早了,叫嬷嬷们带钧儿回芳华宫去吧!” 陆钧诺脸上的笑容果然立刻就无影无踪了:“钧儿不回芳华宫!钧儿要跟母后住!” 陆离站了起来。 陆钧诺有些害怕,却不肯妥协。 苏轻鸢反手抱住陆钧诺软软的小身子,也有些舍不得。 陆离看着他们,叹道:“钧儿,你必须回去住。而且,你以后也不能常到芳华宫来。更重要的是你不能再叫‘母后’了。” “为什么?!”陆钧诺大惊。 陆离向他伸出双臂,陆钧诺却不肯再让他抱,仍然赖在苏轻鸢这边:“皇兄又要欺负母后吗?” 陆离摇头,勾起唇角:“礼部在准备册封皇后的大典,你知不知道?” 陆钧诺点了点头。 陆离便笑了:“‘母后’不能嫁给‘皇兄’,所以从今以后,‘母后’不再是‘母后’,她是‘令姑娘’。你不要叫错了。” 陆钧诺被绕晕了,好一会儿才噘着小嘴嘀咕道:“可是母后分明就是母后!母后才不是那个娇滴滴的‘令姑娘’!” 陆离耐着xìng子,认真地解释:“母后确实仍是你的母后,但是……你要假装她是‘令姑娘’,因为‘母后’已经死了。” 陆钧诺小嘴一扁,要哭。 陆离只得吓唬他:“如果你记错了,在外人面前叫了‘母后’,旁人就会把母后当成妖怪烧掉!所以你千万不能出错,知不知道?” 苏轻鸢翻了个白眼:“你吓唬孩子干什么?” 陆离无奈了:“你又捣乱!我若不跟他说清楚,由着他在外面乱喊起来,我还怎么娶你?宫里人多眼杂,朝中也并非人人都靠得住,咱们难道要前功尽弃?”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一阵,只得劝陆钧诺道:“以后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就假装我是那个令姑娘。但你是小孩子,偶尔叫错不要紧的,别听你皇兄瞎说。” 陆钧诺放下了心,陆离的脸色却又不太好看了。 好说歹说劝走了陆钧诺,陆离一把便将苏轻鸢捞了起来:“钧儿叫你‘母后’,你还应着?你就那么喜欢压我一辈?” 苏轻鸢转了转眼珠,吃吃地笑了起来。 陆离赏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苏轻鸢不服气:“就算钧儿不叫我‘母后’,我依然是他的亲姨母,还是要压你一辈啊!” 陆离黑脸。 苏轻鸢忽然觉得很得意:“你好久不喊我‘母后’了,是不是不习惯?不如你暂退一步,叫声‘姨母’来听听?” “我看,昨晚教训得你还不够!”陆离再次将苏轻鸢拎了起来。 苏轻鸢在他肩上贱兮兮地笑着:“这会儿你怕是没有地方‘教训’我,床上的帐子还没挂好呢!” “谁说我要‘ ------------ 157.陆钧诺欺师灭祖  那样’教训你了?”陆离忽然拉长了声音反问。 苏轻鸢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对准他的鼻子挥了过去。 陆离避开,大笑:“所以,你其实挺希望我马上‘教训’你,是不是?” “‘教训’你个鬼!快放我下来!”苏轻鸢用力捶打着他的肩膀。 陆离扛着苏轻鸢出了门,直奔院中那座最高的建筑而去。 望月楼。 苏轻鸢还记得,当日因为陆离带静敏上望月楼的事,她还偷偷地喝过不少醋呢。 这会儿她却来不及跟陆离翻旧账,因为陆离一口气扛着她上了到望月楼最高的一层,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她放到了栏杆上。 这么高的地方,一旦失手必定粉身碎骨啊喂! 苏轻鸢吓懵了。 陆离勾起唇角,得意地看着她:“还凶不凶了?” 苏轻鸢脸色微白,双手紧紧地抱着栏杆,下意识地摇头。 陆离很得意,得寸进尺:“还压不压我一辈了?” 苏轻鸢咬了咬牙,倔强地道:“压不压你都低我一辈啊!” “嗯?”陆离攥住她的手腕,作势要把她推下去。 苏轻鸢昂着头,宁死不屈:“你杀了我也没用嘛!钧儿的父亲是你的亲叔叔,母亲是我的亲姐姐,你自己算算你是不是低我一辈?过去这一年,你少说也喊过我几百声‘母后’,这会儿又要耍赖皮……” 陆离到底不能真把苏轻鸢推下去,见她不怕,也就只得无奈地把她抱了下来,皱眉抱怨:“你就不能服一次软!” 苏轻鸢双脚一落地,立刻抡起拳头对着陆离的胸膛招呼了过去:“你竟敢吓唬我!你竟敢把我放到栏杆上!你竟然还要把我推下去!你是不是早就想杀掉我了?万一失手,我摔死了,你好另娶,是不是?” 陆离一个劲地告饶,苏轻鸢却越打越起劲,一副不出人命誓不罢休的架势。 “救命!”陆离忽然一个站立不稳,翻出了栏杆外面,双手抱住一根手臂粗细的柱子大呼小叫。 苏轻鸢吓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去拉他。 陆离却尖声叫道:“你别过来!别动手!你一碰我就掉下去了!” “那怎么办?”苏轻鸢吓得呆了。 陆离抱着柱子,苦着脸道:“阿鸢,我可能没办法陪你走下去、没办法给你一个盛大的册封典礼了……我死之后,你要想办法把咱们的孩子找回来,好好抚养他长大……” 苏轻鸢忽然醒过神来,猛地站直了身子。 “阿鸢?”陆离有些疑惑。 苏轻鸢背转身去,怒道:“你放心,我会的!你别磨蹭了,这就去吧!” “喂,你都不伤心的吗……”陆离尴尬了。 苏轻鸢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坐了下来,搔首弄姿:“我伤心什么?凭着我的姿色,难道会找不到下家么?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太后了,跟你也没什么名分,说起来我还算是个未嫁之身呐!出宫以后我要好好挑一挑京城的青年才俊,最好是斯文俊秀的那种,没准儿能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你敢!”陆离不知何时已翻了回来,猛扑到桌前,把喋喋不休的苏轻鸢压在了桌上。 苏轻鸢大惊失色:“呀,你怎么没死?那我岂不是不能出宫去找青年才俊了……” “果然还欠‘教训’!”陆离扯开苏轻鸢的衣襟,对着她的脖子猛啃下去。 苏轻鸢气得又攥紧了拳头,继续砸他的后背:“你个混蛋!你就只会吓唬我、只会欺负我!有胆子你真的掉下去啊!又不肯真的去死,装模作样地吓唬谁呢……” 她越骂越气,心里只觉得委屈,手上却没什么劲儿,砸了几下就累了。 陆离发现局势不太对,不敢再造次,忙暂停了攻势,抱住她曲意安慰。 苏轻鸢忿忿地推开他,余怒未消。 陆离有些后悔了,只得抓着她的手继续砸自己的胸膛:“这样,你继续打,直到出完气为止,好不好?” 苏轻鸢忍不住“嗤”地一笑:“‘出完气’那不是就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陆离皱眉。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死’字不好听?那你还开这种玩笑!你知不知道我多怕……” “是我不好。”陆离慌忙认错。 苏轻鸢趁热打铁:“所以,是我大你一辈!” “是。呃?不是!”陆离险些被她套进去,慌忙刹车。 苏轻鸢已经得意地笑了出来:“你承认了!” 陆离无奈:“阿鸢,这种错辈分的事,在皇家是最司空见惯的。不管你长我一辈还是长我三辈,成亲之后都要一笔勾销。等你做了我的皇后,钧儿只能管你叫‘皇嫂’。” “什么?!”苏轻鸢大惊失色。 陆离很严肃认真地看着她。 苏轻鸢急了:“那我不嫁你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欺负人嘛!世上还有没有lún理规矩了!” “你跟我讲‘lún理规矩’?”陆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轻鸢哑然,许久才道:“不行!没有这样的道理嘛!定国公他们为什么不提这件事?他们应该会反对的啊!” 陆离攥住苏轻鸢的手,笑道:“他们没提辈分的事,是因为此事根本不值一提。你大概忘了,我的父皇也娶过一个苏家的女子,却是你的姑母。” “有吗?”苏轻鸢拧着眉头想了许久,隐隐记得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所以,其实辈分也没有太错? 陆离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我父皇还跟你的母亲有一段……” “你给我住口!”苏轻鸢跳脚。 陆离摊了摊手:“总而言之,上一辈的辈分错了,咱们这一辈可以给它错回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苏轻鸢瞪着眼睛想了半天,依然觉得有点委屈:“无论如何,我不接受钧儿叫我‘皇嫂’!” 陆离悠悠笑道:“可你现在是令巧儿,跟钧儿没什么关系。他若不叫你‘皇嫂’,还能叫什么?” 苏轻鸢噘着嘴想了半天,忽然重重地跺了跺脚:“我不嫁了!” 第157章 陆钧诺欺师灭祖 箭在弦上,“嫁”或者“不嫁”,已经由不得苏轻鸢自己做主了。 陆离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太卜署重新敲定了册封大典的日子。 八月初九,大吉。 距今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要用来绣制吉服、定制首饰、预备仪仗、熟悉流程……总而言之,是绝不可能闲着的。 苏轻鸢想想就觉得头大。 当然最让她恼火的还是陆钧诺的辈分问题。她始终不能接受自己将和亲外甥变成平辈的事实,可是现在看来,那样的结局似乎已经不可避免了! 倒霉,生气,不开心。 于是陆离去上朝的时候,苏轻鸢就躲在翊坤宫里,谁也不想见。 可是,她不想见别人,却自有别人想来见她。 这一日出现在翊坤宫的不速之客,是静敏郡主和良嫔岳氏。 苏轻鸢看见她们两个,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良嫔见状,立刻柳眉倒竖:“大胆!见到贵妃娘娘,还不行礼!” 苏轻鸢往软榻上一靠,懒懒地道:“如今我给您两位行礼,三个月后你们还得照样还回来,何苦呢?既然都是自家姐妹,好好说话不行么?” 静敏郡主脸色微黄,无精打采的,好一会儿才瞪着眼睛道:“你别做梦了!你真以为皇帝哥哥要册封的皇后是你吗?我敢打赌,不出三个月,你一定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宫里!” 苏轻鸢皱了皱眉,沉吟道:“若是这样,我就更不必向二位娘娘行礼了否则等我死了,您二位的礼还没还回来,我岂不是要死不瞑目?” 良嫔气得七窍生烟,静敏郡主却皱了眉头,不住地对着苏轻鸢偷偷打量。 苏轻鸢吩咐彤云送了茶点过来,悠悠笑问:“二位今日到翊坤宫来,是来示威的,还是来示好的?” 良嫔鼻孔朝天,高傲地道:“我们姐妹自然是怕令姑娘在宫中住得不习惯,特地来看看你。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在我们这些姐妹面前可是乖巧得很,今日怎么完全换了一副嘴脸?” 苏轻鸢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良嫔娘娘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良嫔闻言气恼不已:“才来了一个多月,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就不怕皇上看到你的真面目之后一脚把你踢开?” 苏轻鸢笑道:“相比我先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皇上好像更喜欢我嚣张跋扈、目无尊卑呢!唉,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好苦恼啊!” 静敏郡主重重地“哼”了一声:“依我看,恐怕不是露出了狐狸尾巴,而是换了一个人吧?” “咦?贵妃娘娘如何看出我是狐狸精变的?”苏轻鸢瞪大眼睛作惊诧状。 静敏郡主狐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猜测:“你不是令巧儿,你是苏轻鸢!对吧,太后娘娘?” “你们在吵嚷什么?”陆离掀帘子进来,语气有些不悦。 苏轻鸢抢在静敏郡主前面,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你终于回来了!贵妃、良嫔两位娘娘欺负我,一个骂我是狐狸精,一个咒我死了!她们还逼我下跪磕头,还诅咒我活不过三个月!” 陆离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抬头瞪着良嫔怒道:“谁许你们到翊坤宫来的?巧儿xìng情温柔、不善与人争辩,你们就这样欺辱她?” 良嫔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静敏郡主怒道:“皇帝哥哥怎么可以如此偏听偏信!如今她是你心尖上的人了,我们哪里敢欺负她!‘狐狸精’是她自己说的,至于诅咒她我们哪里敢!” 陆离将苏轻鸢抱到软榻上放下,低头看着她:“你怎么说?” 苏轻鸢吸了吸鼻子,委屈道:“贵妃娘娘说我不是令巧儿,而是太后娘娘谁都知道太后娘娘上月初就已经薨了,她说我是太后娘娘,不是诅咒是什么?” 陆离慢慢地抬起头来,黑着脸看向静敏郡主:“巧儿将是朕的皇后,你却说她是‘太后’你怕不是在诅咒巧儿,而是在诅咒朕吧?” 静敏郡主吃了一惊,忙跪了下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你的心里只怕比我更清楚!” 陆离冷笑:“朕自然知道巧儿是谁,倒是你放你出宫的圣旨已经拟好了,稍后小路子会亲自送到毓秀宫去。你趁早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午时之前出宫回府吧!” 静敏郡主呆了一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陆离皱眉,冷声道:“你当初盗图投向百里昂驹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朕不想浪费太多口舌,你还是给自己留一分颜面的好!” 静敏郡主忽然扑向苏轻鸢,边哭边骂:“都怪你!都怪你这个坏女人耍些鬼鬼祟祟的手段!如果不是你迷惑了皇帝哥哥,他根本不会这样对我……” 陆离忙抢上前来拧住她的手臂,厉声道:“你若不想死,最好夹起你的尾巴,老老实实地滚出宫去!” 陆离从未对静敏郡主疾言厉色过。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静敏吓呆了,连哭也忘了。 陆离放开手,回头向小良子厉声吩咐:“马上带下去!不许她在宫中乱走!” 小良子忙答应着,不管静敏郡主肯不肯,强把她拖了出去。 良嫔在旁听着,吓得跪伏在地上颤作一团。 陆离低头瞅了她一眼,眉头又拧了起来。 那种感觉活像脚边趴了一只癞蛤蟆它在那儿也不咬人,偏偏让人心里膈应得慌;你要把它踢走吧,又会莫名地心疼自己的鞋子;哪怕它自己乖乖地走掉了,你也会犹豫要不要叫人打水来洗洗地! 这种左右为难的滋味,让陆离发了好一阵子愁。 苏轻鸢见他一直盯着良嫔看,心里又有些吃味。 陆离回过神来,沉声道:“你也回去吧。无事不许到翊坤宫来!” 良嫔如逢大赦,夺门而出。 苏轻鸢瞪着陆离,嘟着嘴,一脸不高兴。 陆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又怎么了?” 苏轻鸢往旁边挪了挪,不肯说话。 陆离无奈:“我也想打发了她,但总得找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吧?我若说是为了你,朝中那帮老东西不是又要跟你过不去?” “你要想朝中的老东西们过得去,是不是以后还要选妃?”苏轻鸢瞪他。 陆离忙举手发誓道:“一定不会!” 苏轻鸢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离讨好地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蹭着她的后背笑道:“我本来有话对你说的,你这么凶,我都不敢说了。” 苏轻鸢听着好笑,身子往后一仰,躺进了他的怀里:“怎么说得我跟母夜叉似的?” “本来就是嘛……”陆离小声嘀咕。 “嗯?”苏轻鸢瞪眼。 陆离忙道:“不不不,怎么会呢?朕的阿鸢温柔贤淑、娇小可人,怎么会是母夜叉呢?” 苏轻鸢知道他在说反话呢,偏偏又不能反驳,只得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陆离偷笑了一阵子,终于正色道:“立后的事已成定局,那帮老东西如今不能反对了,却又生出了新的幺蛾子他们说是皇后不同于偏妃,册封之前不该住在宫里,想让你搬回‘娘家’去住一阵,静待册封大礼。” 苏轻鸢闷闷地道:“我不答应!我又不是真的令巧儿!我才不要住到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家里去!” 陆离笑了:“我也没有答应让你你住到他们家里去。他们说的那些,都是礼部在未嫁女子之中选皇后的规矩,在你身上不适用。你是先入宫、再立后,规矩由朕说了算。” 苏轻鸢闻言便松了一口气,又追问道:“既然不适用,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陆离笑道:“我的意思是,不住在宫里也罢了,等段然的婚礼结束之后,咱们就启程南下,让那帮聒噪的老家伙们自己跟自己较 ------------ 158.皇帝也会惧内的  第158章 皇帝也会惧内的 苏轻鸢并不知道段然到底怎么“处置”了陆钧诺。她只知道第二天陆钧诺来找她的时候破天荒地行了叩拜大礼,求她帮忙,报仇。 苏轻鸢是很乐意接这种差事的。 四月二十八日,南越皇帝陆离做主,为北燕和靖公主择婿并主婚。 听到这个消息,段然“嗷——”地一声就跳了起来:“择婿?什么叫‘择婿’?和靖不是早就许给我了吗!” 陆离有些无奈:“别问我,我只负责通知你,别的事不归我管。” 段然气得险些吐血:“陆离,你还能更没出息一点吗?你是皇帝!是皇帝吔!你能不能拿出一点做皇帝的煞气来!” 陆离两手一摊:“没办法,皇帝也会惧内的。” 段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打滚:“我不管!你惧内就惧内,为什么要拿我的终身大事去讨好你的女人!这一回你要是把我到手的媳妇给弄丢了,我跟你说,下一个就轮到我造反!” 陆离揉揉鬓角,苦恼地道:“这会儿你在我这里耍赖也没用——和靖公主那边已经等候多时,你再不过去,她可就要跟着别人走……” 他的话还没说完,段然已经没影儿了。 宫城之外的皇家园林“蓬莱宝境”之中,热闹非凡。 与朝中大员沾亲带故的世家子弟、名门闺秀,出手便能一掷千金的富家纨绔,锦绣堆里养成的千金娇女,戏班里的清隽小生,青楼里的绝色花魁……京城内年轻出众的男男女女,只要是长了腿的恐怕都来了。 都是苏轻鸢下帖子请来的。 和靖公主穿着一身华丽的大红喜服,端坐在珠帘后面,紧张地看着苏轻鸢:“娘娘,为什么要这样……” 苏轻鸢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狼外婆模样:“傻姑娘,我在帮你呐!你不知道男人的德性——凡是轻易到手的,他们都不会珍惜!所以你要想跟段然长长久久,就得端起公主的架子来,让他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娶到你,明白么?” 和靖似懂非懂,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表达了一下担忧:“可是万一……” 苏轻鸢微笑:“万一他不如旁人,你就顺势在外面那群人里面挑一个更好的,这是好事儿啊!如果段然并不出众,他凭什么做北燕的驸马?” 和靖公主心里很慌张,多年养成的温顺的性情却促使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得意地拍了拍巴掌:“既然你同意了,这就开始吧!我建议你设文试、武试两场,至于怎么出题,你可以自己做主。” “他……来了吗?”和靖公主紧张地站了起来。 苏轻鸢皱眉道:“应该来了吧?他若不来,那就是不想跟你成亲了,你更应该擦亮眼睛好好选一选才成!” 和靖公主咬着唇角,向帘外张望了很久,终于无奈地坐了下来,低头向侍女吩咐了几句。 苏轻鸢竖起耳朵,只听到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想必便是文试的题目了。 外面的园子里,青年才俊们有的抓耳挠腮,有得冥思苦想,也有的信心满满奋笔疾书。 这其中,并没有段然的身影。 苏轻鸢看见陆钧诺躲在小亭子里,便走过去牵起了他的手:“你师傅果然迟到了,高兴吗?” 陆钧诺重重地点了点头:“高兴!最好他傍晚时分再来,正好可以旁观和靖公主跟别人拜堂!” 苏轻鸢随手在他的小脑袋上拍了一把:“你小子是越来越坏了!” “近墨者黑!”陆钧诺一点也不羞愧。 这时已经有人交卷了。苏轻鸢爱看热闹,于是又牵着陆钧诺回到了阁中。 和靖公主显然对这些考卷没什么兴趣,连看都不看就让侍女放到了一旁。 倒是苏轻鸢好奇心重,让陆钧诺拿了几本过来瞧了几眼。 这些考卷之中有诗词,有文章,甚至还有画画的,精彩纷呈。看来和靖公主的题目出得十分不认真,倒给了一众才子们极大的发挥空间,看得苏轻鸢大开眼界。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考卷都已经交上来了。和靖公主连一本也没看,仍然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陆钧诺忽然贴到苏轻鸢的耳边,低声问:“公主是不是很难过?” 苏轻鸢点了点头。 陆钧诺皱起了鼻子:“和靖公主其实很好的,我不想让她难过。” 苏轻鸢转过脸来看着他,认真道:“可是和靖公主跟你师傅好,你让你师傅难过,她就会跟着难过。” 陆钧诺为难了。 苏轻鸢低下头,平静地道:“等你长大了,这种为难的事情还会有很多。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须先想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会牵扯到多少人,会让多少人开心、让多少人难过。” 陆钧诺歪着小脑袋想了许久,忽然跑到和靖公主身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师母”。 和靖公主一愣,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便在这时,一道红影飞奔而至,正是姗姗来迟的段公子。 陆钧诺立刻收起了乖巧的模样,背着小手一板一眼地道:“考生来迟,取消与试资格!” 段然随手将他拎起来丢到一旁,撩开珠帘闯到了和靖公主的面前:“你怎么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受他们摆布?跟我走,咱们拜堂去!” 苏轻鸢缓缓地站了起来,皱眉:“段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今日全京城都知道北燕和靖公主选亲,你这么大喇喇地闯进来打算把人拐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说拜堂就拜堂,把人家金枝玉叶的威严和尊荣置于何地?” 段然呆了一呆,许久才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轻鸢闭目不答。 和靖公主甩开段然的手,平静道:“你若能打败外面那些人,亲事自然能成;若你并无诚意,只因为吃定了我,便强拉我去拜堂,我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陆钧诺悄悄地向和靖公主比了个大拇指。 “好,你等着我!”段然转身便要冲出去。 苏轻鸢唯恐天下不乱:“慢着!文试的卷子你还没交呢!旁人的文章,和靖公主都已经看过了,其中不乏有文采斐然、见解独到者,你若是作不出更好的来,武试也就不必参加了!” 陆钧诺拍手笑道:“文试的题目是‘在天愿作比翼鸟’,我数一万个数,你必须准时答完!” 段然点了点头。 陆钧诺眨眨眼睛,字正腔圆地念道:“一、万!——师傅,你的卷子答完了没有?” “答完了!”段然扔下笔,煞有介事地道。 陆钧诺一愣,抢上前去把他的卷子接了过来。 只见白纸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大难临头各自飞。” 苏轻鸢抚掌大笑。 段然扁扁嘴巴,可怜兮兮地看向和靖公主:“咱们说好了要‘在天愿作比翼鸟’的,可是这会儿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在旁边撺掇几句,你就帮着她们一起对付我,实在伤透了我的心!咱们的感情如此脆弱,将来若遇到不顺心的事,岂能不劳燕分飞?我接受不了那样的未来,所以,咱们还是——”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装作要往外走的样子。 苏轻鸢和陆钧诺齐齐露出鄙夷之色,和靖公主关心则乱,早已辨不清真假,忙抢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 段然大喜:“你答应跟我走了?” 和靖公主微笑摇头:“你的文试,通过了。” 段然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满意。 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拍着胸脯大声笑道:“文试过了就好办,你等着!” “喂,公主还没有说武试的规矩呐!”陆钧诺忙追了出去。 段然却不管那一套。 他迈开大步闯到园中,找张石桌跳了上去,朗声道:“你们听着——我是上轻车都尉段然,当今皇上是我的生死弟兄!我段某人对和靖公主志在必得,谁要跟我争,那就是我段某人不死不休的仇人!这会儿谁想跟我一争高下的,尽管放马过来!” 园中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始终没有人站出来。 苏轻鸢呆住了,陆钧诺也呆住了。 和靖公主在阁中听着外面的动静,哭笑不得。 就连匆匆赶来的陆离,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段然一向最擅长了。 论武艺,段然未必天下无敌,可是要论耍阴招使诡计,世上能跟他媲美的几乎不存在。 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受当今皇帝庇护的无耻小人成为“不死不休的仇人”。所以,这些原本踌躇满志的青年才俊们,犹豫了、退缩了、放弃了。 段然在石桌上站了一刻钟左右,眼看着满园子的青年才俊们三三两两故作从容优雅地退了出去。 然后,他得意地跳下石桌,回到阁中向和靖公主递过一个骄傲的眼神。 和靖公主忐忑地看向苏轻鸢。 陆离走进来,皱眉:“今日朕和阿鸢在园中帮公主开设考场,是为了给你机会向公主表达你的诚意!你自己看看你做的是些什么事?你是想告诉公主,你要靠你的厚脸皮和卑鄙手段来结这门亲吗?” “长离,怎么连你也不帮我……”段然低下头,一脸委屈。 陆离无奈道:“罢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段然疯狂点头。 可是第三试的题目送上来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一题的出题人不是和靖公主,所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段然眼睁睁看着宫女们在他的面前拉开一道厚重的布帘,数十名红衣红裙的女子鱼贯而入,在布帘后面一字排开,齐齐伸出了手。 小路子从袖中掏出一片红色布条,不由分说地遮住了段然的眼睛:“段公子,得罪了!” “喂……”段然十分抗拒。 就在他试图躲闪的时候,布帘后面的众女子又重新换过了次序,跟先前全不一样了。 段然扯了扯系在自己脑袋上的红布条,欲哭无泪:“一定要这样吗?又是遮帘子又是蒙眼睛的,这是要闹哪样!” 苏轻鸢拍拍巴掌,笑道:“规则很简单——此处共有三十六名女子,你只需要在一炷香时间之内通过摸手的方式找到公主,今日就算是你雀屏中选了!” “干脆杀了我算了……”段然的脸早已皱得像苦瓜一样了。 陆钧诺跳着笑着:“小路子快把香点上!各位姐姐们,还不快把你们漂亮的小手伸出来?今日师傅选中的人,就是我的师母哦!” 段然大惊失色:“你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轻鸢悠悠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你这大红喜袍都穿上身了,今日怎好让你空回?不管你选中的是不是公主,牵了手就算有缘,你岂有不带回家之理?” 段然吓呆了。 陆离在旁笑着提醒道:“香已经点起来了,你最好快些。” 段然忙喊道:“左手!左手!” “怎么了师傅?你没有牵过公主的右手吗?”陆钧诺瞪大好奇的眼睛问。 段然黑脸不语。 陆钧诺背着小手沉声道:“女子双手以右为尊,焉有验左手之理?本王命令你们伸右手!” 陆离笑道:“定安王是今日的主考官,就以他的提议为准吧。” 于是布帘后面的一排女子齐刷刷地伸出了右手。 苏轻鸢幸灾乐祸地道:“段公子,时间有限,你要抓紧啊!” 段然硬着头皮,伸出了颤抖的手。 陆钧诺拍着小手笑道:“公主你看到了吗?师傅他摸别的女人的手啦!” 段然忙把手缩回来,黑脸:“今日的事都是你小子给我挖的坑,是不是?!” 陆钧诺吐了吐舌头,得意洋洋。 考试已经开始,段然没有了退缩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摸着那些纤白柔嫩的小手,一只一只地找下去。 第一个肯定不是,因为陆钧诺说了那是“别人的手”;第二个手指偏细,柔若无骨;第三个指节粗糙,骨相不美;第四个手腕太扁,不是大贵之相;第四个皮肤十分细嫩,但手掌偏厚,很有可能是个胖姑娘;第五个…… 滑溜溜软绵绵的小手一只只摸过去,这在以往是段然求之不得的福分,今日却害得他冷汗涔涔、双腿发虚。 摸完最后一只的时候,段然苦着脸抬起了头:“陆离,这些女子都是哪里找来的?” 苏轻鸢替陆离答道:“你放心吧,都是二八年华才貌双全的好姑娘,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段然心里有数了。 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往往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性情又多半心高气傲,岂肯排成一排站在这儿给陌生男人摸手? 这些女子,还不知道是从哪家戏院青楼里找来的呢! 听到陆钧诺提醒一句“时间差不多了”,陆离便咬了咬牙,昂然道:“这三十六人之中,没有和靖公主!” “哇!”陆钧诺拍着巴掌发出一声惊叹。 段然扯下脸上蒙着的红布,惊喜地问:“我说对了?” 布帘撤下,露出后面一众女子的脸——果然没有和靖公主在内。 众女退下去之后,和靖公主从屏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 段然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和靖公主向后退了两步,沉声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不在那些人之中的?” 段然搔搔头皮,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其实他是猜的。但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直说“猜的”是不是显得太没诚意了些? 他的犹豫,落在和靖公主的眼里,却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这些日子,人人都跟我说你靠不住,我先前还不信,谁知……”和靖公主低下头,眼中泪光盈盈。 “这是怎么了?我哪里靠不住了!”段然急得跳了起来。 和靖公主瞪着他,怒气冲冲:“你没有碰过我的右手,如何知道我不在那些人之中的?那些女子都是各大青楼之中的尖儿,你先前可没少追着她们跑吧?她们的手,你从前全都摸过,所以才十分笃定那其中没有我,是不是?” “我没有……”段然欲哭无泪。 苏轻鸢摊了摊手:“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我本来正打算恭喜段公子呢!” 陆离揽住她的腰,低头笑道:“罢了,看来他今日是成不了亲了!咱们还是去外面园子里看看吧,程昱他们在那里搞了个赛诗会,各位名门千金也在旁边的芍药圃那里作画戏蝶,热闹着呢!今日若能成就几对佳偶,咱们预备下的贺礼也就不至于送不出去了!” 苏轻鸢随手牵过陆钧诺,笑道:“那太好了!宾客若能成就佳缘,咱们做东道主的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二人有说有笑,相携出门。 阁中,段然不住地向和靖公主打躬作揖:“公主殿下,我的小姑奶奶!你听到那两个缺德鬼的话了没有?今日咱们这亲事若是成不了,他们预备下的贺礼就要送给旁人了!你不知道那两个人有多可恶,今日的事明明就是他们——还有陆钧诺那个小鬼——他们几个合谋害我呢!你跟我是一家人啊,咱们怎么能被那几个没良心的坑了去……” “言之有理。”和靖公主若有所思。 “呃?”段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和靖公主背转身去,低笑:“蠢死了!快去准备婚礼啊!” “公主圣明!”段然一蹦三尺高。 外面,还没有走远的苏轻鸢听见这一嗓子,立刻垮下了脸:“糟了!” 陆钧诺也将嘴巴噘了起来:“师母好像越来越糊涂了,怎么办?” 陆离勾起唇角,语气平淡:“钧儿,你还是别担心你师母了,先想想你自己吧——你师傅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一次你得罪了他,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啊!” “喂!”陆钧诺急了,“今日的事,难道不是你们两位的主意吗?” 陆离摊了摊手:“怎么会呢?阿鸢是为了帮你报仇才设的这一局,罪魁祸首还是你啊;至于朕——朕根本就是个凑热闹的,这里有朕什么事啊?” “皇兄,你简直太无耻……”陆钧诺哀嚎不已。 “嗯?”陆离皱了皱眉。 陆钧诺欲哭无泪:“我的意思是说,皇兄简直太英明太伟大了!” “嗯,这还差不多。”陆离板起面孔,一本正经。 苏轻鸢不乐意了:“喂,你为什么又欺负我的儿子!” 陆离站定,转过身来,瞪着她:“你,再说一遍?你的什么?” “我的儿子!”苏轻鸢梗着脖子,毫不畏惧。 陆离泄了气:“阿鸢——” 苏轻鸢“哼”了一声,背转身去:“别叫我!你还没有钧儿乖呢!” 陆钧诺趁机把自己的小脸贴在苏轻鸢的手上蹭了蹭,向陆离递过一个挑衅的眼神。 段然牵着和靖公主从阁中出来,看见这一幕,拍手大笑:“妙极!这才叫一报还一报!” 陆离白了他一眼,低下头来,重新拉起了苏轻鸢的手:“阿鸢,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给段然预备的贺礼还是太简薄了些?”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太简薄了!凭着段然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只给他一座宅子、万两黄金,这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嘛!我就更不用说了,那琉璃架屏和羊脂玉瓶,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唉,再添点什么呢?”陆离揉揉鬓角,作冥思苦想状。 苏轻鸢抿嘴笑道:“不如再赏赐几个美貌宫女给他吧?段然不是最喜欢这个了嘛?” 陆离点头:“朕正有此意。尚仪监里有两三个小宫女,段然打前年就惦记着了,我一直没工夫理会这些,这一次顺便再叫小路子多挑两个给他,也算是不枉我们这些年的情分……” “陆离,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你可真够绝的!”段然咬牙切齿。 陆离皱眉:“怎么?嫌少?” “不不不!”段然慌忙高举双手,“太多了!说真的,陆离,如今南越甫经战乱,国库空虚,你的手头也不宽裕,所以这贺礼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太厚重了我怕消受不起啊!宅子和金玉之物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这美人嘛——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客气?”陆离一脸惊诧。 段然一揖到地:“自家兄弟,也该泾渭分明。宫中女子都是皇上的,段某岂敢肖想!” ------------ 159.属于臭不要脸的范畴了  你这么多年的jiāo情,你只给他一座宅子、万两黄金,这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嘛!我就更不用说了,那琉璃架屏和羊脂玉瓶,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唉,再添点什么呢?”陆离揉揉鬓角,作冥思苦想状。 苏轻鸢抿嘴笑道:“不如再赏赐几个美貌宫女给他吧?段然不是最喜欢这个了嘛?” 陆离点头:“朕正有此意。尚仪监里有两三个小宫女,段然打前年就惦记着了,我一直没工夫理会这些,这一次顺便再叫小路子多挑两个给他,也算是不枉我们这些年的情分……” “陆离,这么多年的jiāo情,你……你可真够绝的!”段然咬牙切齿。 陆离皱眉:“怎么?嫌少?” “不不不!”段然慌忙高举双手,“太多了!说真的,陆离,如今南越甫经战乱,国库空虚,你的手头也不宽裕,所以这贺礼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太厚重了我怕消受不起啊!宅子和金玉之物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这美人嘛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客气?”陆离一脸惊诧。 段然一揖到地:“自家兄弟,也该泾渭分明。宫中女子都是皇上的,段某岂敢肖想!” 第159章 属于臭不要脸的范畴了 陆离是皇帝,金口玉言,没有收回的道理。 所以,不管段然怎么跳脚,这几位美人他都是非收下不可的。 这份特殊的礼物,让段然一整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和靖公主忽然悔婚不嫁他了。 直到晚间婚礼之上,小路子当众念出陆离的赏赐,段然才知道自己又被他给耍了。 原来,陆离的赏赐是“黄金万两、府邸一座并婢仆三十六人”,并没有额外赠送什么宫娥彩女给他。 这样一来,便是真有美人,也应该一并放在“婢仆”之中了。 既然名分是“婢仆”,那就好办,到时候嫁了卖了,都不算他抗旨。 段然松了口气,谢恩过后,又在心底暗暗抱怨陆离不厚道。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哇!被陆离这么一搅和,闹得他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谁见过这么混账的皇帝? 陆离欣赏着段然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暗暗得意。 没办法,他也是近墨者黑,被某些人给带坏了嘛!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地低头向身边看了一眼嗯,带坏了他的那个女人正在桌旁埋头啃肘子,很愉快。 今日这场婚礼,除了新郎官喜忧参半之外,旁人应该都是很愉快的。尤其是白天园子里搞了几场挺文雅的活动,据说撮合成了好几对佳偶,于是晚宴上青年男女眉目传情,老头子们找到未来的亲家翁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借着这场盛筵,战乱的yīn霾终于被一扫而空。从明日起,京城里的空气应该会轻松不少了。 闹罢洞房之后,陆离拉着苏轻鸢避开人群,从园子角门出去,坐上了马车。 两人在车内换下盛装,扮作寻常宾客模样,相视一笑。 程昱牵着陆钧诺的小手走过来,忧心忡忡:“真的要走吗?” 陆离紧攥着苏轻鸢的手,沉声道:“朕和阿鸢别无选择。” “母后,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陆钧诺钻进苏轻鸢的怀里,眨着大眼睛问。 苏轻鸢揉揉他的小脑瓜,微笑:“很快的。” “孩子是很较真的,不要骗他。”陆离正色道。 苏轻鸢皱了皱眉。 陆离伸手把陆钧诺抓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钧儿,如果我们不回来,你要好好听定国公和你师傅的话,认真读书,将来……做个好皇帝。” “钧儿不做皇帝!”陆钧诺对这个话题很敏感。 陆离微笑,学着苏轻鸢的样子,把小家伙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责任压到你肩上的时候,由不得你推脱。好在如今的朝堂还算安定,定国公、崇政使、六部尚书……这些人都忠心可用,不至于让你抓瞎。” 陆钧诺认真地听着,似懂非懂。 陆离把两人换下来的宫装和一幅明黄的卷轴塞到程昱的手里,正色道:“明日早朝,可以将这道旨意昭告天下。南越的朝堂和江山,今后还要请定国公多多照应了。” 程昱叹道:“父亲不会答应的。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 陆离微笑着摆摆手,拉上了车帘。 马车缓缓驶出巷子,融入夜色,离那座欢乐的园子越来越远了。 街上也有不少马车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车里乘坐的都是从婚礼上回来的宾客,陆离二人乘坐的这辆马车一点都不起眼。 今夜没有宵禁,街上可以随便走,只待清早城门开后,便可出城。 南下。 苏轻鸢往陆离的怀里靠了靠,低声道:“你若是后悔,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后悔?”陆离反问。 苏轻鸢闷闷地道:“这一走,你放弃的很可能是整个天下。只要明日一早定国公在朝堂上宣读了那道旨,你就不再是南越的皇帝了。” 陆离微笑,拥着她的肩:“我不做皇帝,你也就没有当皇后的机会了,你觉得痛惜吗?” 苏轻鸢点了点头:“很心痛。全天下的女人都想要的那份荣耀,我差一点就要得到了,现在我却不得不与它失之jiāo臂。” “你若后悔,现在我便带你回去。”陆离柔声道。 苏轻鸢苦笑摇头:“孩子比较重要。” 陆离在她的肩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你既然知道孩子比较重要,又何必拿同样的问题来试探我?” “那不一样的。”苏轻鸢闷闷的,不敢抬头。 她知道陆离为了那个位置隐忍了多久、筹谋了多久,也知道那个位置对他有多重要。 所以,当陆离提出要陪她南下的时候,苏轻鸢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那个孩子,对她而言几乎是一切。那孩子陪着她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执念。这样特殊的存在,绝非“再生一个”就可以弥补的。 可是陆离不一样,他是男人,他还是皇帝。 他不需要十月怀胎,那孩子并没有在他的肚子里一点点生长,他对那个孩子的情分应该远远达不到她那样的程度。只要他肯,随时会有无数聪明漂亮的女人上赶着来替他生孩子。 所以,他何必像她一样,为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放弃自己苦心筹谋十余年才得来的一切? 苏轻鸢不懂。又或许是懂一点,却不敢相信。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声,攥住苏轻鸢微凉的手,叹道:“你自己都舍不下那个孩子,难道我就舍得下?在你的眼里,我就是那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吗?” “你当然不是。可是……我认为你总该权衡一下利弊。”苏轻鸢闷声道。 陆离笑了:“可是我认为,人一生之中,总该有一两次是随心而行的。我可不希望多年之后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生都在权衡利弊。” “难道做皇帝不都是那样的吗?”苏轻鸢反问。 陆离点头:“确实是那样的。所以,做皇帝其实也没什么趣味,不做就不做了。” 苏轻鸢忽然发现了一个新的思路:“所以,你决定陪我南下,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做皇帝了,找孩子只是一个借口?” 陆离大笑:“你当然可以这样想。”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傻子呐?” 很多人都说当皇帝不是个好差事:苦、累、烦心事多、不得自由……可是真有一个当皇帝的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十万个人里头也未必有一个肯放弃的。 为了哄她,还真是费尽了心思呢。 陆离看到苏轻鸢仍嘟着嘴,便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唇角,笑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总是不信!你细想想当皇帝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道菜连续吃两口它就会永远消失在你的餐桌上,夏天穿衣服热得要死也不能撸袖子,媳fù还没娶进门先有满朝文武给你把她的祖宗八代查个遍……这个差事送给你,你愿不愿意做?” 苏轻鸢答不上来。 陆离叹道:“如今回想起来,我简直不知道前面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只想想咱们两个人的事被那帮老东西翻来覆去盘算过多少遍吧!好好的人都要被他们给逼疯了!” 这一点,苏轻鸢倒是无法否认。 在宫里生活过的她,当然知道处处被人盯着的滋味有多难受。 可是 苏轻鸢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自己觉得当皇帝是个苦差事,所以就把这差事推给了钧儿?” 陆离脸上一僵,随后板起了面孔:“你心疼钧儿还是心疼我?” 苏轻鸢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当然是心疼钧儿啊!” 说完这句话,她便闭上了眼睛,双手捂住耳朵,等着陆离大发雷霆。 奇怪的是,预料之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 陆离抓住苏轻鸢的两只手腕,将她的双手从耳朵上挪开,叹了口气。 苏轻鸢有些慌张,惊恐地看着他。 陆离无奈,柔声道:“阿鸢,你处处偏帮着钧儿,我会吃醋。” “钧儿是我的儿子!”苏轻鸢瞪他。 陆离无奈:“咱能不能别提‘儿子’这茬了?你总说他是你的儿子,闹得我都想认他做儿子了!” “你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占他便宜,属于‘臭不要脸’的范畴了。”苏轻鸢瞪他。 陆离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苏轻鸢摊手:“我哪知道怎么办?当初是你撺掇钧儿喊我‘母后’的,这会儿逼着我不认他作儿子的也是你!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了,因为你自己喜欢出尔反尔,根本做不到‘君无戏言’嘛!” 陆离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叹道:“你说得对。” “咦?”苏轻鸢大为惊诧。 陆离摇头苦笑:“我是实在不知道钧儿的辈分应该怎么安排,所以咱们以后就在南边隐居,不要回来了吧!” “瞧你这点出息!”苏轻鸢失笑,顺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把。 陆离顺势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这京城,咱们不回也罢了。” 苏轻鸢窝在他的臂弯里点了点头,须臾又叹道:“真没想到,乞丐婆的日子这么快就到来了。” 陆离黑脸:“朕……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你!” “将来还有孩子呢?”苏轻鸢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陆离咬牙切齿:“你再生一百个我也养得起!” 苏轻鸢张嘴在他手上啃了一口:“一百个?你当我是兔子,一窝生十八?” 陆离掰着指头数了数,笑了:“这么说,你答应至少给我生六胎?” 苏轻鸢气得跳了起来,困意顿消:“生生生,生个棒槌!敢情疼的不是你!” 陆离慌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不生,不生了……喂,你别咬人啊!” *** 快天亮的时候,苏轻鸢睡着了,醒来时却发现马车停了下来,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 看路边的景致,显然已经出城了。 陆离见她醒来,皱了皱眉,低声道:“有人追上来了。” 苏轻鸢不解:“既然有人追,咱们为什么不跑,反要等着?” 陆离无奈,反问:“跑得掉吗?” 苏轻鸢无言以对。 说话间,后面的追兵已到了近前。四五十名金甲将士呈扇形散开,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后面跟上来的几匹马,上面坐着的却是一些熟面孔崇政使,兵部尚书,礼部尚书,以及气喘吁吁不住地揪胡子的定国公。 陆离掀开车帘,叹气:“诸位何故出现在此处?” 薛厉带头跳下马来,跪地:“请皇上回宫!” 定国公等人随后也跟着下了马,齐齐跪在地上。 陆离只得跳下马车,站在众人面前:“你们……这是何必?” 薛厉抬起头,急道:“皇上若是对臣等有什么不满,要打要杀都由得您!您忽然丢下朝堂一走了之,这不是要害得我们背负忤逆大罪,遗臭万年吗!” 陆离靠在马车上,无奈叹道:“朕只是需要南下寻子,并无他意。众卿都是国之栋梁,辅佐朕时功勋卓著,将来辅佐新君必然也不会出差错,如何就‘遗臭万年’了呢?” 定国公撑着马鞭,艰难地跪直了身子:“皇上,既然目前已知小皇子被藏在神雀的某处神殿之中,您即刻派遣高手前去迎回小皇子就是了,哪里用得着您和娘娘亲自前往?因为立后之事,群臣多有冒犯之语,您与娘娘在此时离京南下,甚至留下退位诏书,这分明是……分明是在责怪臣等不逊,不堪为臣了!” 陆离勾起唇角,冷淡地笑着:“并非众卿不堪为臣,实在是朕生xìng散漫、专横任xìng,不堪为君!定安王是先帝唯一血脉,由他来继承这个位子,也算是物归原主,众卿何必如此抗拒?” 宁渊抬头,苦劝:“皇上,如今天下虽定,却仍有北燕、西梁隐患未除!定安王年纪尚幼,如何能担得起这江山之重啊!” 陆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钧儿年纪虽幼,xìng情见识却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定国公拈须叹道:“皇上这是在说气话了!假以时日,定安王或许确实能成大器,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天下如何能等得定安王长大chéng rén?古往今来虽有幼主临朝之先例,然幼主身后必有聪慧绝lún之女主辅佐,朝中必有一言九鼎之重臣主政如今定安王宫中无母、朝中无臣,茕茕幼子孤苦无依,面对朝中纷纭诸事,将如何自处?!” 这番话,他说得十分动情,苏轻鸢心中恻然,忍不住也掀帘子走了出来。 陆离叹道:“朝中不是有你们嘛。” 薛厉霍然站了起来:“若皇上在朝,朝中百官自能同心协力;可是您走了,群臣没了主心骨,哪里还能安心做事!人心都是不足的,时日一久焉有不互 ------------ 160.今日多半活不成了  第160章 今日多半活不成了 神雀国旧址,地处西南群山之中,比巫族的那片大山更加偏远。 多年以前,那里曾是一个富庶而安宁的国度,占卜和媚术这两大秘术,使他们天然带有神秘的色彩,盛极一时。 如今,却只剩下遍野荒凉了。 因为山路难行的原因,苏轻鸢一行人耗费了整整一个月,几乎可以说是历尽了波折,终于赶在五月份的尾巴上找到了那片荒凉的土地。 据传说,在一些特定的时候,神雀国的火雀神殿之中,可以看到“日月同明”的奇观。 苏轻鸢当然对那些见鬼的“奇观”没兴趣。 自从进山的那天开始,她就变得十分焦躁不安,不久之后便已是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神雀国虽然已经成为历史,未曾搬走的子民却还是有的。沿着曾经的官道一路走过去,沿途的废墟渐少、村落渐多,苏轻鸢便知道昔年的神雀国都快要到了。 因为当地人对外来者的态度十分不友好,所以这天晚上,一行人照例找了个远离村落的空阔山坡,安营扎寨。 苏轻鸢依旧是睡不安稳的,一更天的时候合了合眼,不到三更就醒了。 山里树木多,鸟兽虫蛇自然也就多。 苏轻鸢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唧唧的虫声,心中越来越烦躁,倒好像身下铺的不是毯子而是带刺的仙人掌一样。 陆离早已睡稳了,苏轻鸢不忍心打扰他。 她很清楚,照自己目前的这个状态,能再坚持三天就是极限了。若不能尽快从这种状态下调整过来,恐怕不等见到儿子,她自己就先倒下了。 所以,这个时候陆离作为主心骨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一支队伍之中,一定要有人负责该吃吃该睡睡,没心没肺稳定军心的。 苏轻鸢的脑海中不住地飘过一些奇怪的念头:一会儿坚信明天就能找到神殿,一会儿又觉得找到儿子的希望实在渺茫;一会儿疑惑这段时日的经历会不会是一场梦,一会儿又觉得这样荒唐的事情实在没有坚持的必要…… 乱七八糟,浑浑噩噩,额头上似乎又烫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帐篷外面的虫声已经停了。 苏轻鸢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寒毛倒竖,“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侧耳再听,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轻鸢坐不住了,悄悄地掀开帐篷一角,打算钻出去。 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吵醒你了?”苏轻鸢皱眉。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已经连着几天没睡好了,我哪里睡得着?” “你睡吧,我出去走走,马上回来。”苏轻鸢试图推开他的手。 陆离坐起来,摇了摇头:“不要出去。外面不对劲。” 苏轻鸢皱眉:“你也觉得不对劲?” 陆离点头:“虫子忽然安静下来,往往意味着它们察觉到有危险了。” “咱们怎么办?”苏轻鸢吓坏了。 陆离攥着她的手,低声道:“静观其变。” 苏轻鸢不敢多言,却听到自己的心脏“嘭、嘭、嘭”跳得厉害。 虫蚁很多的地方,一般不会有太霸道的毒蛇猛兽出没,这也是侍卫们选在此处扎营的原因之一。 所以此刻,虫蚁们意识到的危险,究竟是什么呢? 二人屏息凝气,静静地等了很久。 外面却仍然没有什么动静。拱卫在外的金甲卫将士们也没有发出声响,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有发现异常。 陆离忍得不耐烦,终于掀开帐篷,牵着苏轻鸢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才发现,十余名金甲将士正守在这座帐篷的外面,警惕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看见陆离二人出来,顾凌霄一愣。 陆离皱眉问他:“你们发现了什么?为何不出声提醒?” 顾凌霄迟疑着:“先前只是觉得不对劲,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刚刚听到远处有动静,只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多心了……” 说话间,远处果然有“沙沙”的声音传了过来。 似乎越来越近了。 苏轻鸢寒毛倒竖:“这种地方,不会闹鬼吧?” 陆离攥住她的手,沉声道:“要真是闹鬼倒好办了。” 苏轻鸢不解。 陆离侧耳细听了许久,终于咬牙道:“恐怕,是蛇。” 苏轻鸢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她一向自诩胆大,一两条蛇通常是吓不到她的。 可是,很多蛇呢? “沙!沙!沙!……”声音越来越近。 陆离忙道:“快把火点起来!” 不用他吩咐,金甲将士早已跑去点火了。 傍晚扎营的时候,他们很有先见之明地拾了许多干柴,堆放在帐篷外面不远的地方。 这会儿把干柴摆好,点起来,帐篷外面就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圈,对山里的狼虫虎豹还是有点儿震慑作用的。 火苗刚刚烧起来不久,先前那声音已经来到了近前。 苏轻鸢只看到暗中一些微微发亮的东西在向这边缓缓移动,陆离便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是什么?”苏轻鸢急问。 陆离沉声道:“你不用管。” 苏轻鸢用力推开他的手,急道:“你不让我看,我才更害怕呢!” 陆离没办法,只得放手让她去看。 果然是蛇。 火圈外面,成千上万条蛇翘着脑袋、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摇摇晃晃的,像是在跳一支神秘的舞蹈。 火圈挡住了它们的路,所以它们目标一致,全部朝向火圈的方向。在苏轻鸢这些人看来,那就是在死盯着火圈里的人不放了。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蛇的猎物? 苏轻鸢皱眉,低声道:“这不对劲啊!山里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就不会出现这么多蛇;如果食物足够,这些蛇又不可能这样整齐划一地向着咱们这边来……” 陆离冷笑:“是有人在搞鬼。看来,这里的主人不太欢迎咱们呢。” 苏轻鸢竭力装作若无其事,指尖却还是有些发颤。 顾凌霄退到陆离身旁,低声道:“咱们的柴火恐怕撑不到天亮,要不要……冒险试试赶走它们?” 陆离摇头:“不急,它们的主人应该就要出现了。” 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便有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缓缓而来。 竟然是个女子。 顾凌霄厉声喝问:“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没有答话。 苏轻鸢跟着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喂,外面的姐姐是本地人吗?我们远道而来,竟不知神雀后人如此热情好客,知道我们许久没吃到美味,连夜给我们送好吃的来了呢!” “好吃的?”那女子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语气阴恻恻的。 苏轻鸢笑道:“是啊!水蛇粥、蛇肉串、香闷龙凤翅、首乌红心羹、三鲜蛇丝、红烧蛇尾……那都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啊!我惦记了一路了,只是底下弟兄们抓蛇的本领实在差劲,进山十多天才只吃了两顿蛇羹,倒把我的馋虫给勾起来了!姐姐今夜给我们送来这么多食材,我们四五十号人只怕要变着花样吃一个月——这样盛情,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呢!” 陆离跟过来牵起她的手,摇头苦笑。 外面那女子沉默许久,仍旧用阴冷的声音说道:“咱们倒不妨拭目以待,看看最后是你们吃了它们,还是它们吃掉你们?” 苏轻鸢笑道:“就算是它们吃掉我们,那也不过是给这山林增添一点儿肥料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咱们活着的时候只管尽情地活着,死了之后就安静地化尘化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那女子终于又哑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我神雀所为何事?” 陆离发出一声长叹,缓缓开口:“神雀……快二十年没有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那女子一愣,忙问:“你们……是与神雀有关系的人?” 苏轻鸢敛了笑容,轻叹:“在外面,我们可也不敢提‘神雀’二字。严格来说,我们不算是与神雀有关系;但除了我们,也不会更有旁人同神雀有关了。” “你们是哪里来的?同神雀有何牵连?”那女子的态度显然变得郑重了许多。 苏轻鸢想了想,谨慎地道:“母族那边,有点儿血缘上的牵扯。我一向听母亲说起神雀,心向往之,所以任性要来看看,实在没想到迎接我们的竟是一位这样热情的姐姐,还有全蛇宴!母亲若是知道我们的境遇,一定很欣慰。” 那女子厉声喝道:“你若是再惦记我的蛇,我不介意先把你喂给它们做点心!” 苏轻鸢夸张地惊呼一声,钻进了陆离的怀里。 陆离轻拍着她的后背,抬头向那女子笑道:“姑娘莫怪,荆妻一向胆小如鼠,看见害怕的东西就口口声声说要吃掉,其实是给她自己壮胆罢了。这群蛇既是姑娘的爱宠,我们自然没有觊觎之理。” “哼,”那女子冷笑一声,“你们两人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离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冤枉:“姑娘连我们的面容都未曾看清,隔着蛇群跟我们说几句话便认定我们‘不是好东西’,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那女子再不接话,转身就走。 可是她的蛇并没有动。 苏轻鸢看她快要走远了,忍不住跳着脚叫道:“你怎么不把蛇带走?真要留给我们烤来吃了?” “你试试看!”那女子高声回敬了一句,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苏轻鸢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蛇,犯了愁。 陆离笑道:“没事了。留下两人守夜,其余的各自回去睡吧。” “睡得着吗?”苏轻鸢向他瞪眼。 陆离拥着她回到帐中,笑道:“怎么睡不着?此间主人已经出现了,还留下了成千上万的小兵给咱们守夜——咱们若是睡不安稳,岂不辜负了东道主的盛情?” 苏轻鸢跟着他躺下,却不肯合眼:“你不是真的要睡吧?难道你就不怕睡梦之中成为那些蛇的宵夜?” 陆离但笑不语。 苏轻鸢问了几遍,陆离却干脆闭上眼睛,不理她了。 苏轻鸢掀开帐篷一角向外看了一会儿,只见火焰不住地跳跃着,时而发出柴草爆裂的轻响,竟有几分安静祥和的意味。几个金甲将士警惕地盯着外面的蛇群,看上去也似乎并不慌张。 这么说,只有她一个人在提心吊胆? 苏轻鸢有些忿忿不平,自然也就不肯再操这份心。 细细想来,那女子的态度转变,是在听到“神雀”二字之后。所以,对方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明日,事情或许会有进展,这是个好消息。 至于今夜的事,应当是对方的试探和警告吧? 明天多半会见到神雀旧人,她若顶着两只黑眼圈,一定会被对方笑死的! 想到此处,苏轻鸢好胜心起,压过了先前的焦虑和不安,竟然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惊醒安眠的,是帐篷外面的一片惊呼。 苏轻鸢揉揉眼睛,“呼”地坐了起来。 陆离已经冲出了帐外。苏轻鸢定了定神,随后也跟着钻了出去。 只见随行的将士们已经全部出了帐篷,正在火圈旁边手忙脚乱地用刀尖挑着那些不速之客。 ——原来,柴草已经用尽,火圈上出现了一个挺大的缺口,在外面守了一夜的群蛇终于寻到时机,钻了进来。 金甲将士们眼明手快,不多时已经斩杀了数百条蛇,可是后面的还在源源不断地向这边爬过来。 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圈上的缺口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外面的蛇那么多,看上去似乎永远也杀不完。 何况那些家伙身形纤长、动作灵便,显然是惯于攻击的。若是一时手慢,被它们闯了进来…… 苏轻鸢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先回帐篷里去待着!”陆离推了她一把。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没有动。 陆离正忙着指挥士兵拆帐篷加固火圈,一时倒也顾不上她。 苏轻鸢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硬着头皮盯着群蛇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驱蛇之术,通常靠的是两样东西:药物,或者声音。 可是这些蛇来的时候并没有伴随着什么声音,而这附近也似乎没有特殊的气味。——这些东西怎么会有耐心在火圈外面守一夜,并且直到此刻仍然锲而不舍地试图往里面钻呢?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忽略了的。 苏轻鸢思忖许久,终于起身走到陆离的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时侍卫们已经把火圈修补得差不多,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当然,只是“暂时”。 木料很快就会烧尽,帐篷很快就会拆完了的。 他们很快就会重新面临群蛇蜂拥而至的局面。到那时候,连帐篷都没有了的众人,除了迎上去(送死),别无他法。 陆离攥住苏轻鸢的手,神色凝重。 “陆离,我在想,这些蛇不像是被驱赶过来的,倒像是咱们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苏轻鸢斟酌着,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陆离一怔,低下头来。 苏轻鸢拉着他一起在石头上坐下,仰起头来看着他。 陆离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昨天夜里——这群东西来得确实蹊跷。” 夜里,这些蛇和那白衣女子先后出现,众人想当然地以为是那女子驱蛇过来的。 如果不是呢? 顾凌霄在旁边听见,忙走了过来:“娘娘这么一说,属下倒想起来了——昨天中午咱们在镇子里歇脚的时候,有个跛脚女人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在咱们的马车上扒拉了一阵,还差一点掀开帘子钻进去,让我给骂走了!先时我只当她是想偷东西,现在想来,她恐怕是在咱们的车上动了手脚!” 苏轻鸢起身走到马车旁边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发现,却并不能排除掉这种可能。毕竟有些药物是无色无味的,这深山之中更可能有着比药物更神秘的术法,外人摸不着头脑是常有的事。 “要不,咱们把这辆马车丢出去看看?”顾凌霄小心地提议道。 陆离和苏轻鸢都没有反对。 于是将士们齐齐动手,很快就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一件一件地扔了出去。 每扔一件,蛇群之中便会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但骚动过后,局势并没有任何缓解。 最后,七八个士兵抬起那辆马车,喊着号子一齐动手将之扔出了圈外。 大约砸死了上百条蛇。 群蛇焦躁起来,摇摆着身子“嘶嘶”地吐着信子,样子十分凶狠。 骚动过后,一部分蛇爬上了马车,目光仍旧对准火圈的方向。 希望和破灭了。 陆离沉声道:“对方的手段不会那么拙劣,不用白费力气了。” “都扔完了你才说!”苏轻鸢瞪着眼睛抱怨他。 这时,局势似乎比先前更加糟糕了些。——那些爬上马车的蛇,居高临下,占了地形之利,气势上显然更足了不少。 要知道,有些常在树上生活的蛇,是可以通过技巧性地摆动身体,完成“飞越”这一动作的。 也就是说,这会儿至少有一部分蛇已经可以越过火圈闯进来了。 苏轻鸢坐立难安。 陆离紧攥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却发现自己的心里也没底。 苏轻鸢用力揉着自己的鬓角,忽然跳了起来:“陆离,那个荷包你带了没有?” 陆离立刻把怀里的荷包掏了出来。 嗯,还是多年前苏轻鸢做的,很丑的那一只。 苏轻鸢初学巫术的时候,曾经看到书上记载过一些稀奇的药草,她便吩咐太医院替她搜罗了一些,闲时胡乱摆弄一阵,鼓捣出一些没什么大用处的药来,用以打发时间。 有一次恰被陆离看见,她便随意挑选了几样花草塞到他手里,开玩笑说是给他辟邪用。 谁知陆离当了真,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塞进了荷包里,倒弄得苏轻鸢不好意思,也就没跟他说那只是个玩笑。 此时细想起来,那几样药草倒确实有些用处。 巫族与神雀气候相似,又都是在深山之中,草木虫蛇当然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祛湿气、防虫蛇,是神雀百姓的日常,又何尝不是巫族的? 苏轻鸢打开那只荷包,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随手把“没用的”丢还给了陆离,剩下的一团药草放在了石头上,然后又从自己的香袋儿里面取出一些香草,混在了一起。 陆离在旁静静地看着,许久才小心地问:“这东西,有用?” 苏轻鸢仰起头,向他粲然一笑:“当然有用,因为我是‘妖怪’啊!” 陆离大喜过望。 苏轻鸢回到唯一没有被拆掉的那架帐篷里翻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草纸,笑嘻嘻地钻了出来:“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扔了,我忽然想起来昨晚用纸擦了个野果吃了,废纸随手扔在地上没丢出去——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一边说着,一边摊平了那张纸,咬破手指,在纸上画了个弯弯曲曲的符号。 陆离哭笑不得:“你就用这张草纸画符作法?”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将就用呗!没有好的,总不能用人皮吧?” 说罢,她抓起先前的那些药草,细细地挑选了几样,用那张草纸包了,点燃,放在了那堆蛇尸上。 “有用吗?”陆离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苏轻鸢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陆离见她一脸郑重,心里终于信了几分。 巫族秘术自有其玄妙之处,想来这个小巫女是有几分道行的,否则她应当不会愿意白费这个功夫吧。 这也算是柳暗花明了。 陆离这样想着,正要放心,忽然听见苏轻鸢口中念的是:“见鬼的神雀乌龟王八蛋,偷了我的儿子还不算还想要老娘我的命,简直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狼心狗肺,你们至少也让我吃顿全蛇宴再死啊……” 陆离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向顾凌霄他们吩咐道:“今日多半活不成了,准备拼命吧!” ------------ 161.神雀的待客之道  第161章 神雀的待客之道 苏轻鸢的面前,草纸包着的那一小撮药草并没有冒出火焰,只有一缕细细的白烟飘了出来,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不过多时,那堆蛇尸上竟也跟着冒出了白烟,丝丝缕缕的,很快弥漫开来。 众将士紧握兵刃,警惕地看着圈外不住“跳舞”的群蛇,人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再后来,苏轻鸢面前的干草上也冒出了白烟,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烟雾里。 除了呛人的药草味之外,空气中又添了一些潮湿的泥腥味,以及……烤肉的香气。 一个金甲士兵凑到顾凌霄身旁,低声问:“大统领,娘娘这是在干嘛呢?” 顾凌霄皱了皱眉,许久才道:“大概是要烤蛇肉吃吧!” 士兵点点头,恍然大悟:“难怪呢。——皇上和娘娘还真有情致,随身的荷包里面都带着烤肉的佐料!” 陆离在旁听见这一番对话,简直哭笑不得。再看看苏轻鸢对着那一堆蛇尸念念有词的样子,他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都不说了吧,临死之前能吃顿饱的好像也不错。 ——别说,闻着还真挺香! 烟雾中,苏轻鸢缓缓地站了起来。 陆离估摸着,这应该是蛇肉烤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吃了。 苏轻鸢到火堆旁找了两根没有燃尽的细木棒,果然回去夹起了半条烤蛇,举到眼前细细打量起来。 陆离忍不住道:“喂,你不能吃独食啊!大家都饿坏了,你不先让让将士们?” 苏轻鸢抬头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举起那半条烤蛇——丢出了火圈之外。 陆离清晰地听到了士兵们惋惜的吸气声。 苏轻鸢也听见了,抬起头来向那几个士兵露出“我懂你”的笑容。 这时,顾凌霄忽然惊呼道:“它们跑了!” 众人忙定睛细看时,果见那半条烤蛇附近的群蛇在短暂的骚动之后,忽然掉转头去,四散逃开。 因为这边火圈尚在,所以群蛇在乱糟糟地纠缠了一阵之后,基本都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士兵们目瞪口呆。 苏轻鸢向他们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烤蛇都扔出去啊!这会儿可不是心疼的时候,留着命以后想吃多少山珍海味没有啊?” 众将士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地把那堆烤蛇扔了出去。 火圈外面立刻乱了起来,无数条蛇互相扭缠着,撕咬着,慌里慌张地四散逃去。 因为局面太过混乱,所以有不少蛇撞上了火圈,甚至也有闯进来的,身上的肉烤得“嘶嘶”响,还在爬。 众将士忙挥刀砍杀,顺便捉了一些,丢进了柴火堆里。 不到一刻钟工夫,火圈外面密密麻麻的蛇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些死的或者半死的,还在横七竖八地躺着。 金甲卫众将士们齐齐地松了口气,相视大笑。 苏轻鸢直接往陆离的怀里一扑,倒了下去:“娘的,吓死我了!” 陆离忙将她捞住,抱到原先的石头上放好,又好笑又心疼地问:“你害怕?” 苏轻鸢窝在他怀里不肯抬头:“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那些破玩意儿了!” 这时,将士们已经欢笑着将火圈里烤熟的蛇一条条扒拉了出来。有人殷勤地拿了几条送到陆离和苏轻鸢的面前:“皇上、娘娘,尝尝吧,可香呢!” “走!开!”苏轻鸢粗着嗓子吼了一声,连头也不肯抬。 陆离哑然失笑,好一会儿才向那个委屈的士兵吩咐道:“你们躲远点去吃,以后不许在娘娘面前提蛇的事!” 士兵答应着退了下去,苏轻鸢便慢慢地探出了头:“你让他们把周围清理干净!” 陆离笑道:“你放心,他们会吃得很干净。” 苏轻鸢不放心:“先前烧符咒烤的那些,不能吃!” 陆离点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他们知道分寸。” 陆离终于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真的都散了?” “都散了,”陆离笑道,“有我们小巫女在,总能绝处逢生。” 苏轻鸢忽然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有时候我会觉得真该谢谢我娘。要不是她把我逼到那个地步,我也不会去学什么该死的巫术;如果不是仗着巫术救命,我可能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陆离附和道:“是该谢谢她。”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谢什么谢!要不是她把孩子偷走了,咱们也用不着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啊!” “你说的都对。”陆离笑道。 苏轻鸢习惯性地在他的手背上捏了一把,却连个红印子也没留下。 陆离知道她心里尚有余悸,不忍说破,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笑问:“事成之前,你对那个巫术,有几分信心?” 苏轻鸢认真地想了想,笑道:“七分吧。” “七分?”陆离有些意外,“既然你有七分把握,为什么要念叨些‘吃顿全蛇宴再死’这样的话?” 苏轻鸢“嗤”地一笑:“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想骂人,骂到最后就连自己也不知道骂了些什么——重要吗?” “骂人?那不是咒语?”陆离大为惊奇。 苏轻鸢笑道:“并不是所有的巫术都需要咒语的。绝大多数时候,咒语唯一的作用是向旁边的人宣告‘我会法术,我很厉害,你们都要膜拜我,我跟你们这些无能的凡人很不一样……’。” 陆离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轻鸢认真地补充道:“所以咒语的内容一点都不重要。小李子曾经跟我讲过一个笑话——他师兄学占卜术的时候,最喜欢念的咒语是‘人是铁,饭是钢,骨头里面没有汤’和‘天苍苍,野茫茫,你吃草,我吃糖’。” 陆离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随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哪个小李子?” 苏轻鸢怔了一下,敛了笑容:“死了的那个。” “死了?”陆离皱眉。 苏轻鸢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满不在乎似的:“是啊。念姑姑说,他为了掩护我从地道逃出去,死了。先前我不太信,后来问了落霞,她说是真的。” 陆离黯然良久,岔开了话题:“听你的意思,小李子还有个师兄?学占卜的?那个师兄如今在哪里?” 苏轻鸢摇了摇头,挤出笑容:“我哪里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陆离皱眉,沉吟许久。 苏轻鸢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出两步便站定了,回头苦笑:“我的腿还在发软呢!” 陆离忙站起来,弯腰将她抱起:“先回帐篷休息一下?” 苏轻鸢正要点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响。 很快便有四五匹马沿着山路飞奔而来,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陆离只得将苏轻鸢放下,站直了身子看向来人。 金甲将士们忙聚拢过来,作出戒备的姿态。 苏轻鸢细看了一下:来人之中有白须白发的老者,有苍白消瘦的青年,也有一脸稚气的孩童。其中一个斗笠遮面的女子,看身形似乎就是昨夜穿白衣出现的那一个。 有意思了。 陆离神色从容,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双方面对面互相打量了许久,最后是对方先沉不住气了:“听铃兰儿说,你们昨晚就来了,还把这山头上的蛇都引了过来?” 陆离面无表情:“那蛇到底是怎么来的,恐怕还是你们比较清楚。” 那戴斗笠的女子打马向前走了两步,沉声开口:“我也不打算跟你们绕弯子——蛇是我们养的,专门用来对付不怀好意的外人!你们昨晚既然见识到了厉害,就该即刻滚出山外去,为什么还在这里磨蹭着不肯走?你们进山的目的是什么,居然可以让你们连命都豁出去?” “奇怪,”陆离从容地笑着,“难道不是你们的人盛情邀请我们来的吗?” 斗笠女铃兰儿发出一声冷笑:“邀请?你可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陆离眉梢微挑:“怎么,难道不是邀请?若是不欢迎我们来,为什么在外面的镇子里就给我们马车上动了手脚,帮我们引来了那么多‘食材’?神雀后人对待‘不怀好意的外人’,都是要款待一番才肯放出山去的吗?” “你们还真敢打那些蛇的主意?”铃兰儿怒声质问。 苏轻鸢咧嘴一笑:“多谢姐姐款待,我们吃得很饱!这山里的蛇,味道比别处的格外鲜美呢!” 铃兰儿大怒,扬起马鞭就要招呼过来。 苏轻鸢怀里抱着那把血色的长刀,微笑不动。陆离平静地看着,也没有要替她挡一下的意思。 那老者抬一抬鞭子,架住了铃兰儿的那一鞭:“别胡闹。” 铃兰儿悻悻地退后了一点,愤怒地瞪着苏轻鸢。 苏轻鸢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道:“没趣。” 老者抱了抱拳,沉声道:“神雀亡国之民,不敢不小心度日,故而一向不愿接见外人。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贵客见谅。” “好说。”陆离淡淡的,仍不多话。 老者又道:“老朽原是神雀祭司一脉,今忝居族长之位,对族中之事尚能说上几句话。诸位若是有所为而来,不妨说与老朽知道。” 陆离微微皱眉,苏轻鸢已在旁不耐烦地道:“昨晚已经说过了嘛!铃兰儿姐姐没告诉你吗?” “谁是你姐姐!”铃兰儿怒道。 苏轻鸢摊了摊手:“那就铃兰儿妹妹好了。” 铃兰儿似要发怒,族长忙拦住她,沉声问:“你说母族与神雀有血脉之缘?” 苏轻鸢撇了撇嘴:“早知道神雀人这么凶,我才不要来这种鬼地方呢!” “丫头,你过来。”那族长忽然招了招手。 苏轻鸢毫不畏惧,抱着血刀,稳稳地向前跨出了几步,走到马前站定,仰起头来。 族长忽然俯下身,抓住了她的肩膀。 “阿鸢——”陆离有些慌。 苏轻鸢站着没动。 族长忽然跳下马来,跟苏轻鸢面对面站着,沉声道:“你修习过媚术,但未曾深入,只能算是入门水准。”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族长缩回手,又道:“你,服用过五芝续魂丹。” 苏轻鸢微微皱眉,含混地支吾了一声。 族长愈发严肃了起来:“五芝续魂丹是神雀的极品圣药,配方现已失传。即便是在二十年前,获赐此药的也只有寥寥几人——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苏轻鸢答不上来,只得敷衍道:“一个朋友给的。” 族长忽然激动起来:“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是……是不是三殿下?” 苏轻鸢的眉头拧紧了。 她实在不认识神雀的什么“三殿下”。 族长迟迟没有在她这儿得到答案,急得老脸都红了。 陆离缓步走过来,牵起了苏轻鸢的手:“我们那位朋友确实是神雀后人,但他未曾透露自己在神雀是何种身份。所以愚夫妇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族长大人口中的‘三殿下’。” 族长怔了许久,终于黯然低下了头:“如今,他人在何处?” 苏轻鸢正要答话,陆离已笑道:“那位朋友生性洒脱,行踪不定,谁知道他这会儿到哪里逍遥去了!” 族长审视着他,沉声追问:“二位从哪里来?与那位朋友相识于何时何地?” 陆离不慌不忙地道:“我夫妇二人世居京城,与那位朋友也是在京城之中偶然结识——说起来,其实相识时间并不算长久。难得的是那位朋友有情有义,因而一见如故,成为至交。” 苏轻鸢在旁听着他睁眼说瞎话,一时目瞪口呆。 那族长却十分激动,抓住陆离的手一个劲地说:“三殿下自幼便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了!” “原来,他竟是神雀的三殿下!”陆离似乎十分感慨。 族长擦了擦眼角,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神雀’,哪里还有什么‘三殿下’!二十多年了……如今这里名义上是南越的朱雀郡,却连个正经的郡守都没有。满城废墟、遍地荒凉,也难怪三殿下不愿回来了……” 陆离叹了口气,没有接他的话。 苏轻鸢心里觉得怪怪的,面上只装作伤感的样子,低头不语。 族长拉着陆离的手,擦泪笑道:“既是三殿下的朋友,当然是我们的贵客了。——二位若不嫌简慢,请来族中小住几日,容神雀族人聊表寸心。” 陆离笑道:“愚夫妇正有叨扰之意,如此便不跟族长大人客气了。” 族长大喜,忙叫人前头引路。 顾凌霄他们牵了马过来,陆离便抱着苏轻鸢一起上马,与族长并辔同行。 路上,那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一直贴在二人身边,时时蹭着两人的腿。 苏轻鸢觉得有些不适,正要提醒陆离避开,那孩子却忽然伸手,抓向她手中的刀:“这玩意儿是如何染成红色的?给我看……” 苏轻鸢没有动,那孩子却忽然尖叫一声,跌下马去。 铃兰儿忙下马扶起他,急问:“你怎么了?中了他们的暗算吗?” 那孩子揉了揉屁股,迷茫地抬起头瞪着苏轻鸢。 苏轻鸢无辜地扁了扁嘴:“乱动旁人的东西,还有理了?” 族长吩咐铃兰儿扶着那孩子上马,训斥了几句,又向苏轻鸢笑道:“幼子无知,夫人莫怪。” “无妨。”陆离替苏轻鸢应道。 族长盯着那把刀打量了许久,忽然笑问:“夫人这把刀,又是从何处得来?不会也是朋友送的吧?” 苏轻鸢偏过头去,向他灿然一笑,反问道:“怎么,我瞧上去不配有这么一把刀么?” 族长忙道:“那倒不是,只是——这刀上煞气甚重,实在不像是一个年轻女子之物。观夫人容貌气度,亦不似武人之流,如何会……”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老人家,你能当上族长,必定有过人之处。神雀以占卜术见长,你必定是个中翘楚——一个擅长占卜的老人家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卦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事事细问根由呢?” 族长失笑:“占卜术又不是仙术,岂能事事都知道?罢了,夫人若不想说,老朽自不会不识趣。” 苏轻鸢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又眯着眼睛笑问:“其实,族长在见我们之前,已经卜过卦了吧?” 族长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苏轻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继续追问:“占卜的结果是什么呢?” 族长笑道:“夫人还真是玲珑剔透!实对您说也无妨——老朽数日之前便已占卜得知族中将有贵客到来,虽不知二位来意,知道您对神雀有益无害也就是了。” 苏轻鸢撇了撇嘴,不满地道:“知道我们不是敌人,还派出那么多蛇来迎接我们!” 族长有些脸红,顿了片刻才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神雀对贵客并无恶意,若是那蛇失控,族中自会有人前往营救贵客脱险。” 苏轻鸢嗤笑一声,表示不信。 族长拈须笑问:“夫人的驱蛇之术,应当传自巫族,对吧?” 苏轻鸢一惊,随后大怒:“你们在附近监视我们?你们故意放出蛇来,看着我们担惊受怕,自己却在旁边看热闹?这就是你们神雀的待客之道?” 族长尴尬不已,忙拱手致歉。 陆离拍拍苏轻鸢的手,笑道:“族长已解释过,大难过后,自会处处小心谨慎。你再这样不依不饶,倒让人家笑话咱们小气了!” 苏轻鸢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不小气!你们‘君子坦荡荡’,我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成了吧?” 陆离与族长相视而笑,先前那孩子却怒声接道:“你骂你自己就好,为什么要扯上‘小人’?我们小孩子哪里‘难养’了?” 苏轻鸢一怔,大笑起来。 族长又要呵斥那孩子,陆离已笑道:“荆妻有些孩子气,最喜跟人吵嘴,族长莫怪。” “确实也还是孩子嘛,哈哈……”族长大笑,气氛越发轻松了许多。 一路说笑着,翻过一道山坡,便看到山腹之内、绿树从中,掩映着一片白墙黑瓦的房屋院落,瞧上去总有两三千户人家的样子。 想必,当年神雀都城的百姓都搬到这里来了。难怪路上多见废墟,少见重建的新屋呢。 族长指着那片建筑,向陆离叹道:“神雀也曾烜赫一时,如今却落得这般模样……复国无望,又断了仕途,只能偏居一隅苟延残喘了。” 陆离略一沉吟,淡淡道:“其实,朝廷对神雀并无敌意。昔年之事皆因敌国从中挑唆,惹起事端,并非神雀国主一人之过。神雀百姓更是无辜受累,朝廷又岂能不知你们处境艰难呢?” “贵客的意思是……”族长呆住了。 陆离笑了笑:“晚辈妄言了。” 族长有些激动,有心追问,又觉得太过冒昧,只得暂时压下心事。 族长的住处,是一座十分朴素的大院,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里,都完全看不出任何气派之处。 苏轻鸢撇了撇嘴,恰被铃兰儿看见,后者立刻怒声道:“你那是什么意思?瞧不上我们的院子吗?我们族长跟你们外头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儿不一样,你看不顺眼是不是?” 苏轻鸢眯着眼睛笑道:“我并没有看这院子不顺眼,倒是铃兰儿妹妹你看我不顺眼呢!——我平生只瞧着比我好看的东西不顺眼,不知道妹妹你是不是也一样?” “我当然不……”铃兰儿反驳到一半,忿忿地住了口。 她既不愿输掉气势,又不愿承认对方比自己好看,这句话就没法接下去了。 陆离拍拍苏轻鸢的手示意她安静,抬头向族长笑问:“这院落古朴典雅,倒不像是新建不久的。莫非在那场变故之前,此处便已存在了么?” 族长点头道:“此处离神殿不远,这座院子原是先前王族子弟进神殿祈福时歇足之处。都城毁于兵燹之后,百姓们便傍着神殿和这座院子在附近住了下来……” “神殿?离这儿不远吗?”苏轻鸢忍不住插言问道。 族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自然是不远的。” 陆离按住苏轻鸢的手,笑道:“有信仰在,人心就不会散;人心不散,国就不会灭。这只神雀,异日未必不会重新振翅高飞。” 族长仰头看着他,神色激动。 这时,堂中一个小丫鬟快步走出来,急道:“二殿下那边的人又来了,夫人有些应付不来,族长大人快想想办法吧!” ------------ 162.那个孩子  第162章 那个孩子 族长脸色一变,立时拔腿冲进后厅,速度比山里的野兔子还快。 苏轻鸢呆了一呆,仰头看向陆离:“二殿下又是何方神圣?” 陆离摇头表示不知情。 铃兰儿走上前来,引着二人进了旁边的偏厅,吩咐小丫鬟摆上了茶水点心。 苏轻鸢早已饿得肠子打结了,却还是装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小块点心,吃得那叫一个文雅。 铃兰儿在旁站着,几次欲言又止。 陆离和苏轻鸢每次都看见了,却偏偏不理她。 最后,忍无可忍的铃兰儿主动开了口:“二十年前,国主和太子殉国,二殿下和三殿下年幼,被侍卫们护着逃了出去,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二殿下是去年才第一次回来的,三殿下却连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苏轻鸢眯了眯眼睛,笑道:“如今二殿下回来了,你们可以重整旗鼓,准备复国了!” 铃兰儿脸色一变,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离皱眉:“这位二殿下与族长似乎有些龃龉?是因为二殿下人品不佳么?” 铃兰儿低下头,沉声道:“岂止人品不佳!他原本是一个奴婢生的贱种,给三殿下拾鞋都不配!如今三殿下尚未回来,他倒先闹着要组建军队,打进京城……简直不自量力!神雀至今苟延残喘,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哪里有那么多人力财力给他去挥霍,又凭什么拼上全族的性命去满足他一人的野心!” 陆离点点头,感慨地道:“神雀如今的局势,本该安宁度日、休养生息,绝不是穷兵黩武的时候!” 铃兰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趁他二人说话的工夫,愉快地吃掉了半盘子点心,终于得空抬起了头:“族长觉得不该穷兵黩武,有用吗?对方是二殿下,是主子诶!” 铃兰儿气得跺脚:“我们神雀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多嘴!” 苏轻鸢乖乖地拈起一块点心,塞住了嘴巴。 陆离沉吟道:“若论德高望重,自然首推族长。可是二殿下出身王族,族中百姓对他有本能的敬畏。这个时候,族长若是与二殿下撕破脸皮,威望必定大打折扣。——既要保护神雀子民平安,又要让众人心服口服,这实在不容易。” 铃兰儿连连点头,眼中含泪,一副得遇知音的欢喜模样。 苏轻鸢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口中的点心就咽不下去了。 陆离想了一想,又笑道:“组建军队打进京城,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要想凭着大兵压境逼迫皇帝重建神雀国,更是有些异想天开。依我看,族长不妨口头答应,由着二殿下折腾十年二十年,他总会自己气馁的。” “你不明白!”铃兰儿急道,“这些年,族长一直在派人寻找三殿下,可是每次快要找到的时候线索就会被人截断……族长疑心是二殿下在搞鬼!如今三殿下下落不明,族中若是由着二殿下这样搞,以后哪里还有三殿下的立足之地!” “他们是亲兄弟吔,做兄长的有了成就,当弟弟的也该与有荣焉,怎么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苏轻鸢不以为然。 铃兰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并不想接她的话。 陆离微微皱眉:“小小神雀,亡国未久、元气未复,居然异想天开要攻打宗主国?这位二殿下究竟有什么底牌,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铃兰儿冷笑:“听说他在京城做了点生意,攒了不少银钱,自称‘富可敌国’,是真是假鬼才知道呢!就算真的富可敌国,买不到粮食和兵马也是枉然!最可笑的是,这次回来,他带了一个有巫族血脉的新生婴儿,说是那孩子顺应天命,能够一统天下——喂,你干什么?!” 苏轻鸢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冲到了门口。 陆离忙追上去拉她回来,强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苏轻鸢定了定神,双手紧紧抓住陆离的手腕,掐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陆离按着她的肩,不许她乱动。 良久之后,苏轻鸢点了点头,放下了手。 陆离松了一口气,回到原处坐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重新拾起了原先的话题:“巫族覆灭也有十七八年了,哪里还会有刚刚出生不久的后人?至于‘顺应天命,一统天下’——传言哪里信得?” 铃兰儿疑惑地盯着苏轻鸢看了几眼,皱眉道:“‘共主临世’是慈航国师的预言,应当不会有错;共主将会降生在巫族也是慈航国师占卜的结果。二殿下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耀武扬威,把自己当成神雀理所当然的主人了。”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那个孩子真是巫族的后人,对吗?”苏轻鸢的声音有些发颤。 铃兰儿这次没有瞪眼,态度却仍然算不上友好:“族长和长老们已经验过,那个孩子确实有巫族血脉。可是那又怎样?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孩子就是天命所归的人!当年巫族百姓少说也有上万,谁能保证他们都死光了?更何况……神雀本是边陲小国,根本没有一统天下的本领,若真出了个‘天下共主’,恐怕是祸不是福!当年巫族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若是京城里的皇帝知道神雀藏了个巫族后人,我们恐怕也要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世上了!” “那孩子……如今在哪儿?”苏轻鸢哑声问。 铃兰儿疑惑地看着她,许久才道:“当然是在二殿下那里!难不成还能在我们这儿吗?” 苏轻鸢默然无语,倒惹得铃兰儿错愕不已。 陆离缓缓站起身,平静道:“天下百姓只盼能吃吃饱穿暖,却总有人千方百计挑起战事,陷百姓于苦难——这件事我们既然撞见了,就不能不管。” “你们要去刺杀那个孩子吗?”铃兰儿忙问。 陆离一愣,摇了摇头。 铃兰儿忙道:“其实,长老们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是二殿下把那孩子藏在神殿里,守卫森严,外人根本闯不进去!公子……公子若有此心,可以等族长回来,从长计议!” 苏轻鸢“呼”地站了起来:“你们就只敢对孩子下手吗?有野心的是你们那个该死的二殿下,你们要杀就杀他去啊,打孩子的主意算什么英雄好汉!” 铃兰儿气得鼻子都歪了。 陆离忙按住苏轻鸢的肩,向铃兰儿致歉道:“荆妻激于义愤,言语有些无礼了,道理却还是有几分的。姑娘请细想,二殿下野心勃勃,即使没有那孩子,他也一样会寻找其余的借口争权夺利、招兵买马。——所以,杀掉那孩子是无用的,要想保神雀百姓平安,还得从二殿下这里下手。” 铃兰儿觉得他说得有理,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离沉声道:“我想见见二殿下那边的人,请姑娘莫怪。” 铃兰儿忙道:“后厅旁边有间小耳房,我可以悄悄带您过去!” 陆离点点头,牵着苏轻鸢便要出门,铃兰儿却又拦住了他:“慢着!这个女人不能去!” “为什么?”苏轻鸢皱眉。 铃兰儿理直气壮地道:“男人说话,哪有女人在旁偷听的份!” 苏轻鸢怒视着她:“你自己不也是女人?看你对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的样子,平时肯定也没少偷听吧?” “你——我高兴偷听,这是我家,你管得着吗!”铃兰儿恼羞成怒。 陆离攥了攥苏轻鸢的手,重新坐了下来:“罢了,听墙脚的事,我们也做不惯,还是叫顾凌霄递个帖子给二殿下,明日光明正大地去见他吧。” 铃兰儿有些急了:“喂,你不去了?” 陆离低头帮苏轻鸢擦了擦额角的汗,柔声劝慰着,并没有听到铃兰儿的问话。 铃兰儿气得跺了跺脚,怒冲冲地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族长送走了客人匆匆而来,脸色不善:“二位……要去见二殿下?” 陆离坐正了身子,平静地道:“是该去见见的。” 族长眯起眼睛,以锐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沉声道:“老朽只当公子是慈悲仁义之人,原来也是汲汲于功名富贵之辈吗?” 苏轻鸢“嗤”地笑了一声:“老族长,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若是稀罕功名富贵,大可在京城一展拳脚,何必跑到你这穷乡僻壤来?” 族长坐了下来,沉吟道:“您二位不是寻常人,到这穷乡僻壤来,必有所图。莫非竟是冲着那个传说中的‘天下共主’而来么?公子胸中丘壑非凡,想必也有逐鹿天下之心?恕老朽多嘴一句——那孩子是不是天命之人尚不可知,二殿下却必定做不成一世英主,二位若有投奔之心,还是慎重些的好。” 陆离静静地听着,许久不语。 铃兰儿在旁双手抱胸,幸灾乐祸。 族长说完之后,冷眼看着陆离,等了好一会儿。 陆离只得笑道:“族长大人多心了。我夫妇二人并未见过那位二殿下,焉有千里追随之理?” 铃兰儿在旁冷笑道:“见没见过是一回事,肯不肯追随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女人懂巫术,当然跟巫族脱不了干系。既然二殿下勾搭上了巫族的人,你当然也可以跟他同流合污!你们巫族的余孽,恐怕早就跟二殿下搭上线了吧?” 族长的神色愈发郑重起来:“我竟忽略了这一点!夫人懂得巫族驱蛇之术,又持有巫术秘术驯化成妖的血刀——莫非是巫族后人?为二殿下生下孩子的那个女子,是夫人的什么人?” 铃兰儿向苏轻鸢挤了挤眼,幸灾乐祸。 苏轻鸢向她横了一眼,沉声道:“你出去,我们有话要单独同族长说!” “凭什么?这是我家!”铃兰儿火冒三丈。 “凭什么?‘平’了朱雀郡,可以吗?”苏轻鸢站了起来,气势十足。 陆离跟着一同站起,牵起了她的手。 铃兰儿打了个寒颤,双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 久居高位之人,身上自然会磨砺出一种威严高贵的气质,寻常人是学不来的。 俗称“帝王之气”。 族长缓缓地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铃兰儿道:“你先出去,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偷听——包括你自己。” 铃兰儿心有不甘,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向外面挪去,越走越快,眨眼便窜出了门外。 族长转过身来,看着苏轻鸢,神色凝重:“夫人可以说了。” 苏轻鸢与陆离对视一眼,沉声开口:“不瞒族长大人说,我确实是巫族后人。此次我夫妇二人南下,是为寻子而来。” “寻子?”族长一惊,“莫非二殿下那孩子,是您……” 陆离冷声道:“不错。那是我们的孩子。” “不是二殿下的?”族长大惊。 陆离脸色一黑。 苏轻鸢嗤笑一声,撇嘴道:“这就有意思了!我建议族长找人替你们二殿下验验身,看他裤裆里的玩意儿还在不在?一个正常的男人,为什么要偷别人家的孩子装作是自己的?我看他多半是给人阉掉了!” 族长的老脸红一阵黑一阵,煞是好看。 陆离在苏轻鸢的手上捏了一把,沉声道:“三月初,京城大乱。荆妻正赶上叛军攻城那夜生产,孩子刚刚生下来便不知所踪,我夫妇二人竟连那孩儿一面都不曾见过。若非得遇高人指点,我们又岂能想到孩子竟已被带出千里之外,成了歹人谋夺天下的工具!幼子何辜?黎民何辜?” 族长动容,太息良久:“二位……此话当真?” 苏轻鸢擦擦眼角,苦笑道:“若不是为了孩子,我们又怎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到你们这儿来受罪!你以为被蛇群当作猎物的滋味好受吗?” 陆离坐了下来,平复了心情,淡淡道:“听说,二殿下有意打进京城,甚至逐鹿天下,而族长和诸位长老并无此意?” 族长叹道:“公子是明白人,此事何须多问!” 陆离勾了勾唇角:“就凭小小神雀,打进京城简直异想天开;至于逐鹿天下……就算轮到阿猫阿狗,也轮不到一个靠着出卖兄弟、劫持旁人家的儿子应什么‘天命’的无耻小人!” “出卖兄弟?”族长有些疑惑,不明白这四个字从何而来。 陆离没有替他解惑,继续道:“族长和神雀子民所求的,无非是‘安宁’二字。只要选对了路,安宁不难,复国——也不难。” “二位到底是什么人?!”族长激动不已,说不出是忐忑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 陆离微微一笑:“我们可以是拯救神雀的人,当然也可以是毁灭神雀的人。” 族长沉吟许久,终于咬牙道:“公子放心,神雀族人一定竭尽全力,相救令郎逃脱魔爪!” 苏轻鸢激动不已。 陆离扶着她坐稳,柔声劝道:“如今知道了孩子的下落,知道他平安无事,余下的一切都好办了。你只管安下心来等着咱们的孩子回来就好。” “哪有那么容易!”苏轻鸢忧心忡忡。 族长沉吟道:“二殿下约了老朽和族中的几位长老明日在神殿会面,到时候二位随老朽一同上山,见机行事吧。” 陆离皱眉:“他约你们在神殿会面?” 族长点头:“只要我们一天不答应帮他动员百姓,他就一天不会消停。明日邀我们去神殿,又不知道是要耍什么花招!” 陆离站起身来,冷声道:“既然他野心勃勃,族长和几位长老又百般阻挠,只怕——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族长和几位长老明日可要千万小心才是!” “我们是自幼看着他长大的,他倒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族长摇头叹道。 苏轻鸢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族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满。 陆离摇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族长不以为然,陆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揭过这个话题,同他聊起了明日的安排。 族长带两个外人进入神殿已经很需要冒险,金甲将士自然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一同过去。 好在,作为皇帝的亲卫,偷偷摸摸掩藏行迹的事他们也还算擅长,到时候想个法子潜进去也就是了。 族长提供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道,陆离细细地谋算了一下,觉得可行。 至于进入神殿之后的事,绝大部分要靠随机应变。 据族长说,孩子被安置在神殿的一处厢房之中,里外都有侍卫守着,还有丫鬟、嬷嬷、乳母……总之,对方的人手绝对不会少。 陆离表面上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心里却挺轻松。 ——他哪里用得着去收拾那些侍卫、丫鬟、嬷嬷、乳母?只需要搞定那个所谓的二殿下,别的事情都好办了! 苏轻鸢显然也是同样的主意:既然那个二殿下是一个障碍,那就干脆杀了他好了。 迟早是要杀的。 像她和陆离这样记仇的人,怎么可能容许那个见鬼的二殿下活在世上?不把他千刀万剐就算是客气的了! 商定了明日的事之后,族长迟迟不愿结束话题,斟酌许久终于又问道:“二位……可否说一说您那位朋友的近况?” 苏轻鸢与陆离对视一眼,迟疑道:“那位朋友确实从未说过他在神雀的身份,万一不是你们三殿下……” 族长忙道:“拥有五芝续魂丹的,即便不是三殿下,也必定是王族子弟无疑——老朽冒昧,不知二位是否工于丹青……” 苏轻鸢摇了摇头。 陆离略一沉吟,笑道:“实在不巧,我二人都不是丹青妙手。不过画技虽拙,描一幅人像还是能看出鼻子眼睛的。” 族长大喜,忙走到桌前亲自摊开纸笔,眼巴巴地看着陆离。 后者从容一笑,接过画笔,在纸上细细地描绘起来。 苏轻鸢很快就认了出来:他画的是小李子的面容,只是显然美化了不少,装束也画作了寻常富家子弟的模样,并未露出半分宫中内侍的特征。 族长在旁边怔怔地看着,忽然双手合十,老泪纵横:“是三殿下,不会有错——不会有错了!天可怜见,幸喜他平安无事地长大成人了,还生得这样清俊……” 苏轻鸢看着陆离放下笔,便走过去,牵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知陆离又作何感想呢? 平安无事?怕是个笑话了。 那个人,苏轻鸢恼过恨过,嗔过怨过,虽然从未梦萦魂牵,却到底还是忘不掉的。 那人,死了。 正如念姑姑和落霞所说,他本来可以用灵药救他自己,却把药给了她。 苏轻鸢黯然许久,发现自己似乎更恨他了。 这样重的人情债,她真的背不动!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居然曾经是神雀国主的爱子。 可是世上怎么会有那样混账的人呢?要报仇就该好好报仇,要当坏人就该好好当坏人,他为什么要选择当英雄…… 苏轻鸢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便伏在陆离的肩上,低低地咳嗽起来。 陆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有多话。 族长终于将目光从画像上收了回来,擦泪笑问:“三殿下他……这些年过得可好吗?” 陆离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说实话,不太好。” 族长苦笑:“也是。自幼遭逢巨变,如何能过得好呢?平安长大已是万幸了……” 陆离叹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你们二殿下,是学过占卜术的吗?” 族长点点头,叹道:“二殿下的占卜天赋不错,三殿下却不谙此道,反倒对媚术兴致勃勃……” 说到此处,他忽然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苏轻鸢,欲言又止。 陆离知道他心里的疑惑,却只装作不知,低头向苏轻鸢轻声问:“小李……他所说的‘师兄’,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位二殿下?” 苏轻鸢哑声道:“也许吧。” 念姑姑是跟小李子的师兄有联系的,如今孩子出现在二殿下的手上,所以“师兄”和“二殿下”,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捋清楚了。 族长在旁皱眉道:“两位殿下幼时确实拜的是同一位师傅,称作师兄弟并无不妥。可是……如此说来,两位殿下一直是在一起的?二殿下多次阻挠我们寻找三殿下,此番回来之后更是一口咬定不知道三殿下的下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陆离在心里把已知的消息捋清了一番,暗暗地作出了某种不太善良的决定。 ------------ 163.以孩子的性命发誓  第163章 以孩子的性命发誓 次日,上山,进神殿。 铃兰儿看见扮作侍女模样的苏轻鸢,立刻竖起眉毛冷嘲热讽,半点儿面子也不给。 苏轻鸢本不是个好脾气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铃兰儿见状,大怒:“喂,你今日是我的婢女,竟然还敢甩脸子给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吗?” 苏轻鸢一心想着找孩子,见对方纠缠不休,心里早已怒气上涌:“我倒不怕当你的婢女,只怕你会折寿!” “为什么会折寿?”铃兰儿不懂这个。 族长瞪了她一眼,斥道:“夫人扮作侍女只是权宜之计,不是让你真当侍女来使唤的!你这样跋扈无礼,迟早被人打死,不是折寿是什么?” 苏轻鸢第一次听到“折寿”可以这样解释,倒也觉得有趣。 铃兰儿当了真,横扫了苏轻鸢一眼,冷笑:“打死我?她敢?” 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无声地劝她息怒。 苏轻鸢也确实没有那么多力气用来跟无关紧要的人吵闹。 于是一路上勉强还算安静。铃兰儿看向苏轻鸢的时候,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刀子来。 苏轻鸢大致猜得到个中缘由,此时无心计较,却已经悄悄地记下了仇。 ——遇上有女子对她莫名敌视的时候,回去骂陆离准没错! 陆离接触到苏轻鸢愤怒的目光,觉得莫名其妙。 到达山顶的时候,已近正午。 朱雀神殿,是建在山顶上的一片恢弘的建筑,金瓦红墙,富丽堂皇。 神殿之外守着许多侍卫,戒备森严。 族长一行人走到门口,立刻有侍卫冲上来,搜身。 原来进入神殿是不许带兵刃的。 一个年轻的长老怒道:“我们哪年不到神殿来个十趟八趟,头一回听说还有不许带兵刃的规矩!” 侍卫不客气地将他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冷冰冰地道:“先前没这规矩,从今之后就有了!兵刃是凶器,冲撞了神雀之灵,你担待得起吗?” 那长老还待争辩,族长已制止了他。 于是侍卫们肆无忌惮地在族长和长老们身上一阵乱搜,最后就连铃兰儿头上的金簪子都被搜走了。 苏轻鸢明目张胆地抱着那把血刀,却无人来管。 陆离的佩剑也光明正大地挂在腰上,灿然生光。 铃兰儿披头散发,向着侍卫们吼道:“为什么只搜我,不搜他们?!” 两个侍卫走上前来,苏轻鸢和陆离相视一笑,十分配合地举起了手臂。 苏轻鸢的衣衫单薄,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所以侍卫们也没有乱翻,只向她头上镀银的发簪嫌弃地瞅了一眼,便放行了。 陆离那里倒是损失了一把两寸来长的小刀。他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 顺利进门之后,铃兰儿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了不许带兵器的吗?守门的侍卫们……是瞎? 苏轻鸢得意地向她挤了挤眼。 侍卫们当然不瞎。可她,是巫女啊。 一行人被侍卫们“护送”着进了神殿,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迎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族长,诸位长老,请坐。” 众人依序坐下,苏轻鸢因为“身份”的原因,只好在铃兰儿身后站着。 那年轻人在主位上坐下,向众人扫视了一圈,慢悠悠地问:“先前说的那件事,诸位考虑得怎么样了?” 族长揪着胡子,沉声道:“二殿下便是再问八百遍,我们的主意也还是照旧——以卵击石的事,我们不会做。” 旁边的一个长老也拈须摇头:“神雀元气未复,此时挑衅朝廷等于自取灭亡,请二殿下三思。” 原来那个年轻人就是神雀“二殿下”本人了。苏轻鸢细细打量着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二殿下沉下脸来:“照你们的主意,神雀就该这么窝窝囊囊地过下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见不得人?亡国之恨不管了?父王的仇不报了?二十年前的那些冤魂还在神殿上空飘着,你们一个个倒都把前情忘得干干净净,只惦记着喝茶赏花含饴弄孙了!” 族长平静地道:“神雀子民勤勤恳恳地劳作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到老来可以喝茶赏花含饴弄孙吗?难道只有跟着殿下去白白送命客死异乡,才算是没白活?” 二殿下黑了脸,拍案而起:“所以,你们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松口的了,是不是?” 族长跟着站了起来,不卑不亢:“老朽已经是土埋到肩膀头的人了,死则死矣,出卖百姓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二殿下忽然笑了:“老货,你是早就该死了,可是你的儿子、孙子们呢,也都不要了?” 族长脸色微变。 二殿下拍了拍手,立刻便有几个侍卫押着一群老老小小走了进来。 苏轻鸢看到人群中有昨日的那个男孩在内,就知道这些都是族长的家人了。 几个侍卫向着铃兰儿扑了过来,吓得那姑娘尖叫不止,跳起来直往苏轻鸢的身后躲。 二殿下注意到了苏轻鸢,眼睛忽地一亮。 苏轻鸢心中一阵恶寒,忙跑到陆离的身后去躲了起来,完全没打算照顾躲在她身后的铃兰儿。 族长的脸色沉了沉,瞪着二殿下怒声道:“你有什么手段冲我来,别朝我家人使威风!” 二殿下冷笑:“放心,你和你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你的孙女,还有那个俏丫鬟——哼哼!” 陆离眯了眯眼,攥紧了剑柄。 几个长老陆续站了起来,互相交换了眼色,由最年轻的那一个开口道:“二殿下,族长和长老们敬重你的身份,却也不代表可以任你欺凌!神雀虽亡,族规尚在,请三思而行!” “族规?”二殿下冷笑,“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会惧怕你们那些只会欺软怕硬的喽啰们吧?” 长老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显然,神雀虽有族规,平时却没有正式的侍卫或者军队,维持秩序一向靠的都是族人自觉自发。 与之相对的,是二殿下从外面带回来的,多达上千人的侍卫和随从的队伍。 此时神殿之中没有百姓在,族长和大长老等人已经算是羊入虎口了。 二殿下得意洋洋:“怎么样,族长大人,再考虑一下?” 族长缓缓摇头,向着被对方制住的家人叹道:“不要怪我。今日我若是为了你们向他低头,就是坑了全族的百姓!” 二殿下笑容转冷,厉声道:“动手!” 侍卫们立刻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拖了出来,挥刀便砍。 “爷爷——”小女孩吓得大哭。 族长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随着“铮!”地一声大响,殿中响起了一片惊呼。 族长忙转过身来,便看见小孙女已经落到了苏轻鸢的怀中,先前那个挥刀砍人的侍卫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 更令人惊诧的是,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二殿下,脖子上架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那柄长剑的主人,当然是陆离。 苏轻鸢一手搂着小女孩,一手提着那把沉甸甸的血刀,气喘不已。 侍卫们想围上来,却要忌惮陆离手中的剑,一时不知所措。 苏轻鸢把吓呆了的小女孩送到族长面前,自己抱着刀走到了陆离的身旁。 二殿下看见她过来,打了个寒颤,慌忙求饶。 “哟,你居然也怕死?”苏轻鸢冷笑。 一个长老急道:“这位姑娘请手下留情,殿下身份尊贵,杀不得……” 苏轻鸢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扬了扬手中的刀。 族长定了定神,冷声道:“身份尊贵,却心术不正,只图一己私欲,全然不管族中百姓生死——这样的主子,到底哪里值得咱们追随!” “可是老国主只传下这一点血脉……”那长老十分为难。 族长冷笑道:“只传下这一点血脉?那也未必!只要找到三殿下,族中哪里还有这个庶出贱种说话的份!” “三殿下?族长有三殿下的消息了?”几个长老都有些激动。 族长捋一捋胡须,得意地笑了:“当然。这两位贵客,就是三殿下的朋友!咱们三殿下聪慧仁善,可比某些狼子野心的东西好得多了……” 陆离微微皱眉,本能地觉得事情要糟。 果然,被长剑架住了脖子的二殿下拼命尖叫起来:“那小子明明已经死了,你们还在做梦呢!” 族长和众长老大惊失色:“死了?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陆离忙向下压了压剑刃,威胁二殿下闭嘴,又向苏轻鸢使了个眼色。 苏轻鸢转到二殿下的面前,一脸震怒:“你说什么?他死了?是你杀了他对不对?我就说……我就说李大哥不可能那么久都不给我们来信……今年初春,他一直忧心忡忡的,时常东躲西藏找不到人……如果他平安无事,一定会给我们送消息的;就算他死了,我们夫妻也应该是第一个知道!如果有人比我们知道得还要早——那个人就一定是凶手!” 陆离摇摇头,痛惜地道:“怎么会这样?亲兄弟啊……到底是多大的仇怨,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族长和几个长老听到此处,人人激愤不已,目眦欲裂地瞪着二殿下:“果然是你!这些年,京城之中一直有一股势力在暗中阻挠我们找到三殿下……我们猜到是你,也只当你是嫉妒心作祟,没想到——你竟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 陆离略一思忖,手中长剑狠狠地压了下去。 “公子且慢!”族长忽然冲上来抓住剑刃,险险救下了二殿下的命。 陆离看着他流血的手掌,脸色一沉。 族长低下头,黯然道:“请公子手下留情……三殿下之事,神雀族人只会比公子更加痛心,可是——三殿下去后,二殿下就是老国主唯一的血脉了,他不能死!” 一个长老怒道:“他不死谁死?他也不算老国主唯一的血脉,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族长忙向众人解释道:“那孩子并不是二殿下的血脉,而是这位公子与夫人所生,二位贵客自京城远道而来,正是为了寻回爱子……” 二殿下忽然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住苏轻鸢。 陆离见他似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忙用手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道:“你们神雀的事,我不想多管。现在立刻去把那孩子给我抱过来,否则此贼必死无疑!” 二殿下的心腹眼见主子的性命在对方手上,自然不敢不从命。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女人抱着个襁褓,快步走了进来。 苏轻鸢立刻扔下血刀,扑过去抢过襁褓抱在了怀里。 陆离眼巴巴地看着,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苏轻鸢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的一角,细看那孩子的小脸。 这种体验并不美好。因为那小家伙一到她怀里就开始嚎啕大哭,那声音简直可以说是惊天动地。 苏轻鸢试图安抚他,那小家伙却并不领情,蹬着小腿不住地嚎啕,一会儿工夫就把腮边的小被角哭湿了一大片。 苏轻鸢心头微动,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她不动声色,伸手往小家伙的头顶上摸了一遍,心里便有数了。 “阿鸢,抱过来给我看一眼啊!”陆离在旁伸着脖子,急得眼睛都直了。 苏轻鸢把襁褓还给那个女人,走回去捡起了自己的刀,照着二殿下的脑壳比划了一下:“孩子我不要了,还是杀了这贼吧!” “怎么回事?”陆离大惊。 苏轻鸢咬牙,恨声道:“那不是咱们的孩子!这狗东西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招,留着他做什么?不如先杀了他,咱们带人慢慢找!” 二殿下拼命摇头。 陆离大怒,手上愈发攥紧了。 族长和众长老们忙又来求情。 二殿下的奴才过来跪下磕头:“公子饶命!小殿下……小令郎的下落只有我们殿下一个人知道,您要是杀了他,再要找到令郎恐怕就难了!” “这么说,刚才那个果然是假的?”苏轻鸢冲过去,一脚踹在了那奴才的背上。 那奴才一惊,知道上了她的当,后悔不迭。 陆离恨恨不已,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怒气,手上稍稍放松了两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还是不要耍了。说出孩子的下落,留你一条狗命!” “我,咳咳……我带你们去!”二殿下气息奄奄,却仍不松口。 陆离气得只想掐死他。 二殿下缩了缩脖子,低声下气地道:“那个地方十分隐秘,还有机关,旁人找不到的……公子放心,小人不敢放肆。” “那就走吧!”陆离提着他的衣领,剑刃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脖子一寸之外。 二殿下再没了半分嚣张气焰,蔫头耷脑地出了门,带着众人从后门出去,七拐八弯地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 是祭坛。 “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陆离黑脸。 二殿下指指祭坛中央:“那里能打开,小……小公子就在那下面。” 苏轻鸢忍不住用刀背在他的头顶上狠狠地敲了一记。 负责看守祭坛的侍卫们走上前去,合力撬开了祭坛最中央的石板。 下面果然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来,里面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见。 陆离命令侍卫们进洞,二殿下却道:“里面有机关,他们都不懂的,只有小人亲自下去才行!” 苏轻鸢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干花干草——就是先前驱蛇没用到的那些——攥在手里点了把火烧成灰,塞进了二殿下的嘴里:“你若敢耍花招,神仙也救不得你。我们巫族的手段,你应该清楚。” 二殿下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 陆离不情愿地放开了手。 二殿下“哧溜”一声就钻进了洞里。 苏轻鸢跟过去一看,黑了脸。 原来,那洞并不深,里面也没有什么机关。二殿下进去之后,就像洞里的泥鳅一样老老实实直挺挺地在那儿站着了。 这是什么花招?苏轻鸢有些不懂了。 对方很快就替她解开了疑惑。 在洞里站稳之后,二殿下立刻扯开嗓子嚎了起来:“毕子昌,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把那两个居心叵测的外人捆起来!他们才是杀害三弟的凶手!你们自诩智者,难道就看不出他们是想把咱们神雀王族的血脉赶尽杀绝吗!” 族长和众长老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看向陆离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二殿下见他们不动,愈发急了:“你们细想想,五芝续魂丹是咱们神雀的圣药,万金难换,三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了一个外人?” 众人不由得更信了几分。 巫女,血刀,五芝续魂丹,媚术……这个女人身上可疑的地方确实太多了些! 族长细想了想,发现陆离和苏轻鸢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几乎全都是空口无凭。 所以? 他迟疑着,同众长老一起向陆离二人围拢了过来:“公子,非是我们不肯信你,只是事关重大,二位还需要好好同我们二殿下对质一番才行。” 苏轻鸢提起血刀对准洞口,便要丢下去。 二殿下吓得喊破了嗓子:“救命!妖女要杀人灭口——” “夫人,请给二殿下一个对质的机会!”族长的脸色黑了下来。 苏轻鸢与陆离对视一眼,齐齐转向族长,冷笑。 “请二位放下兵刃,听听二殿下的说法。”族长沉声道。 苏轻鸢抱着血刀,不肯放手。 陆离站在她身边,目光锐利:“我二人偏要杀了此贼,只怕你们也未必能留得住我们!” “但我们或许能留得住您家小公子。”族长昂然看着他。 陆离勾了勾唇角:“如果你相信那孩子是我们的,当然也就该相信我二人先前所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疑心我二人在说谎,那孩子自然也跟我们毫无关系,你又何必拿他来威胁我们?” 族长揪着胡子想了好一会儿,仍然皱眉摇头:“或许孩子的事上您二位没有说谎,可是三殿下的事……您为什么一直试图阻止二殿下开口辩解?莫不是心虚?” 洞中的二殿下大喜过望:“毕子昌,父王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你!他二人确实是心虚,不过事实比你猜想的还要精彩——念儿确实是那个女人生的,可他的亲生父亲却不是那女人的丈夫,而是我的三弟,你们的三殿下!” “什么鬼?”苏轻鸢黑脸。 族长激动地看着她:“所以……念儿是您和三殿下的孩子?” 苏轻鸢糊涂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念儿”大概她儿子的名字了。 可是,她的儿子什么时候跟神雀的三殿下扯上了关系? 二殿下在洞中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了一点,露出头来:“这些年,三弟在京城里混迹市井,行径十分荒唐。我不忍族中百姓失望,一直不敢把实情告诉你们——三弟与这个女人私通有了孩子,她男人发现了奸情,就买通官府,害死了三弟……我不忍三弟绝嗣,这才想尽办法偷了那孩子出来,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他们还是查到了这里……” “你不去编戏本子,真是屈才了!”苏轻鸢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骂道。 二殿下干脆又往外爬了一点,大声道:“夫人不想认罪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三弟明明是因您而死,您怎可颠倒黑白,让我来背负不白之冤!” “夫人,二殿下所言,可是实情?”族长审视着苏轻鸢,怒不可遏。 苏轻鸢正要否认,二殿下已在洞中高声叫道:“夫人还要矢口否认吗?您可敢发誓——您可敢拿您亲生孩子的性命发誓您与三弟之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您可敢发誓您所学的媚术不是受三弟指点?您可敢发誓三弟之死与您无关?” 苏轻鸢胸中怒气上涌,气得脸色都青了。 二殿下趁机继续道:“您与三弟在地道之中苟且,此事人尽皆知,您又如何能遮掩得住?三弟因您而死,临终之前还把五芝续魂丹给了您,他自己却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落得个肢体不全的下场……难道您都忘记了吗?” 苏轻鸢只觉得耳中“嗡嗡”乱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些糟糕的记忆,她一直想忘掉的,偏偏总有人千方百计地在她的面前提起来。 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 她的额头上渐渐地沁出了汗。 “阿鸢!”陆离发觉她的状态不太对,立时急了。 可是此时众长老和侍卫们已经围了上来,不但护住了二殿下,更将陆离与苏轻鸢两个人隔开,敌意地死盯着他。 这些老东西不足惧,可是一旦激怒了他们,再要走出这片大山恐怕就不容易了。 “阿鸢,你醒醒!你没有任何亏心的事,不该被他镇住!”陆离急得大吼。 “夫人?”族长盯着苏轻鸢,心里已经有结论了。 二殿下得意洋洋。 他知道苏轻鸢自己不怕死,所以逼她拿孩子的性命发誓——他知道她是万万不敢的。 众长老见苏轻鸢一直在犹豫,已经完全相信了二殿下的话。 所以,二殿下的侍卫们围上来对陆离亮出兵刃的时候,没有一个长老试图阻止。 “为三殿下报仇!”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十几柄长剑齐齐对准了陆离。 苏轻鸢忽然抬起了头。 这时二殿下已钻出了洞口,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娘娘,您应该不会希望您的丑事传得天下皆知吧?说话之前,记得要三思哦——” ------------ 164.死了,你亲手杀的  第164章 死了,你亲手杀的 苏轻鸢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笑容淡淡:“天堂有路你不走……” 二殿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苏轻鸢指指他的手,微笑。 二殿下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背上以看得见的速度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点,一眨眼功夫两只手都红肿了起来。 不,不是两只手,而是全身——全身上下,奇痒难耐。 苏轻鸢撞开几个碍事的侍卫,走到陆离的身旁,迎上众人怨恨的目光。 “妖女,你先给我把毒解了!”二殿下大吼。 苏轻鸢眉头微皱,摘下一只珍珠耳环远远地扔进了他的嘴里。 二殿下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定了,再也没有乱嚷。 至于还痒不痒,那就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苏轻鸢朝众长老嘲讽地一笑,举起右手三根手指,满不在乎地道:“我令巧儿对天发誓——我的儿子是我与我至爱之人所生,与神雀三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如有半字虚言,我与我的儿子将遭受天打雷劈,立毙当场。” 神雀族长与众长老齐齐皱眉,露出疑惑之色。 陆离收剑回鞘,牵起苏轻鸢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愤怒?心痛?还是窃喜?此刻他心里的情绪,有点复杂。 苏轻鸢看着族长,勾唇冷笑:“真抱歉,天上好像没有要打雷的意思呢!” 族长定了定神,犹有些不甘心:“那孩子……确实与三殿下无关?” 苏轻鸢冷笑不语。 一个长老在旁厉声问道:“既然孩子与三殿下无关,媚术之事你又如何解释?五芝续魂丹呢?三殿下究竟是怎么死的?” 陆离将苏轻鸢拉进怀里,低声道:“没必要跟这帮蠢货解释那么多。咱们干脆平了这神殿,灭了神雀算了!” 几个站得近些的长老闻言,齐齐变了脸色。 苏轻鸢缓缓摇头,坦然地看着族长:“我的媚术,确实是你们三殿下指点的。不过——你们三殿下九岁就进宫当太监了,你们竟然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苏轻鸢向二殿下瞅了一眼,嘲讽道:“你们不妨问问你们二殿下呀,问问咱们富可敌国的京城第一皇商李大善人,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把自己的亲弟弟送进宫去做太监?” 二殿下仍然像根木头一样直直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苏轻鸢悠悠地道:“二殿下可千万别说是为了在宫里安插几个人手,这些年您送进宫去的太监总有二三十个,哪里就到了一定要搭上亲弟弟的地步了?说白了,您就是为了让他绝后,对吧?” “二殿下,可……可有此事?”族长气得胡子乱颤。 二殿下依旧一动也不动。 苏轻鸢走过去,从他口中把那只耳环抠出来,随手扔到地上用刀尖戳了个稀烂。 二殿下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是痛苦难当的嘶吼声。 他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不住地抓扯着身上,似乎要将自己的皮肉生生揭下来一般。 “夫人,您这一手是不是太毒了些?”族长回过头来,怒视着苏轻鸢。 苏轻鸢向他微笑:“我露这一手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本不必向你们解释任何事情,更没必要向你们说谎。因为我完全有手段让你们神雀全族覆灭,比当年巫族消失得还要干净!” 二殿下“啊啊——”地叫着,扑到苏轻鸢的面前,不住地磕头。 苏轻鸢想起了受过拔舌之刑的小李子,心下略有些不自在,便用刀尖挑起先前弄坏了的耳环,甩到了二殿下的身上。 二殿下稍稍安静了些。 苏轻鸢横了他一眼,冷笑:“你自己回答族长的问题吧。” 族长立刻冲过去,揪住了二殿下的衣领:“是你把三殿下送进宫去……去做太监的?” 二殿下迟疑着,点了点头。 族长气得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砸了下去,然后又厉声追问:“三殿下是不是你害死的?!” 二殿下“呜呜”地叫着,抬头看向苏轻鸢,拼命摇头。 族长也跟着抬起头,看向苏轻鸢。 苏轻鸢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倒还算硬气,半点儿冤屈也不肯受!——不错,你们三殿下是为我而死,跟那只癞蛤蟆无关。” 二殿下听见苏轻鸢把他比作“癞蛤蟆”,立时大怒。 但族长他们向二殿下的脸上瞅了瞅,觉得这个比喻挺恰当。 众人盯着苏轻鸢,等她解释。 苏轻鸢沉声道:“小李子确实是为我而死,也确实在临终之前将五芝续魂丹给了我。但那是因为当夜叛军攻城,而我正赶上难产,命悬一线。——并不是先前癞蛤蟆所说的那个原因。” 族长将信将疑。 苏轻鸢已经没了再继续解释下去的兴致,便重新在二殿下身边蹲了下来:“你想怎么死?” 二殿下闭上眼睛,拼命摇头。 苏轻鸢忍无可忍,伸手将他拎了起来:“把我孩子还给我,给你个痛快!” 二殿下仍然摇头。 他不傻。今日把苏轻鸢得罪了个彻底,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收场的。 必须有人死,而他保命的唯一筹码,就是那个孩子。 苏轻鸢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心中恨极,提起血刀便要动手。 “夫人,他……”族长还想求情。 这时,顾凌霄带着手下金甲将士,押着一群女人涌了进来。 苏轻鸢看见其中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立时忘了二殿下,飞快地起身迎了上去。 “娘娘,属下们幸不辱命!”顾凌霄兴奋地大叫道。 苏轻鸢接过那个孩子,眼圈立时红了。 小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她也从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生得是什么模样。 可她偏偏就知道,这一个孩子才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与先前在殿中的那一个完全不同。 她甚至不必看清这孩子的小脸。 事实上,苏轻鸢也确实已经看不清怀中婴儿的模样。她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绚烂的光影,——那是调皮的泪花搞的恶作剧。 那孩子很安静,一双亮如点漆的眼睛不住地转动着,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不成样子的女人。 先前抱着孩子的那个女子惊奇地叫道:“这可真稀奇了,小殿下先前可是从来不肯让生人抱的!” 陆离走过来,把苏轻鸢和她怀中的孩子一起圈进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凌霄只得在旁笑道:“小皇子找回来了,该高兴才是啊,您二位怎么只管哭呢?” 苏轻鸢擦擦眼睛,抬头看向陆离:“我哭就算了,你也哭?丢不丢人?” 陆离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然后才转回来笑道:“还是咱们的孩子好看!” 苏轻鸢这时才看清了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她心头软得发痒,忍不住伸手在那张小脸上捏了一把。 旁边那女子忙叫道:“不能捏!” 襁褓中的小家伙却张开没牙的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轻鸢不由得也跟着笑了:“有酒窝,像我!” 陆离忍不住嘴角上翘:“男孩子长酒窝做什么?傻兮兮的!还不如像我……” “你说什么?”苏轻鸢抬头怒瞪着他。 陆离慌忙举手投降:“我的意思是说,有酒窝好!秀气,好看,顺眼——总之,咱们的孩子天下第一好看!” “这还差不多!”苏轻鸢转怒为喜。 顾凌霄忽然大吼一声,冲了出去:“呔!那只耗子给我站住!” 苏轻鸢吃了一惊,忙顺着他的去向看了过去。 原来,二殿下趁着旁人不注意,正一瘸一拐地溜到了角落里,打算逃走。 顾凌霄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抓了回来,押到陆离的面前:“皇上,这贼如何处置?” 陆离皱眉。 旁边的族长和众长老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齐齐跪了下来。 顾凌霄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得意忘形,竟把各人的真实身份都叫出来了。 苏轻鸢只顾看那孩子,再顾不上旁的事。 陆离很想把襁褓抢过来抱一抱,料定抢不赢的,只得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向瘫在地上的二殿下:“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是专管宫里采购园林花木的?这些年来,你以势欺人、恃强霸市,积攒下了不少银钱,原来都是为了招兵买马,预备打进京城去?” 二殿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磕头。 陆离叹了口气:“朕竟一直不知道小李子是你的弟弟……你的手段不错,够阴损,够歹毒。” 二殿下忽然抬起头来,嗫嚅道:“皇上明鉴,其实,小人并无谋逆之心……” 苏轻鸢走过来,冷笑:“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有些晚了?” “娘娘,太后娘娘!”二殿下忽然扑了过来。 苏轻鸢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陆离忙紧张地伸手托住她的后背,生怕她脚下踩空了。 二殿下扑到苏轻鸢的脚边,急道:“太后娘娘,出主意送我三弟进宫的是您的母亲,把您跟皇上的孩子偷出来交给小人带回神雀的也是您的母亲,撺掇小人招兵买马打回京城的还是您的母亲!您要治小人的罪,却放过罪魁,小人不服!” 苏轻鸢把玩着儿子的小手指,笑容浅淡:“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反贼破城之后,太后娘娘已经殉难,葬于皇陵后山了,你不知道吗?我是吏部员外郎令家的女儿,跟苏家没有半分关系!” 二殿下瞪着眼睛,看她睁眼说瞎话。 苏轻鸢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反贼苏翊已经伏诛,其妻林氏——也就是被称作‘念姑姑’的那个老宫女——也已触柱身亡,苏家如今只剩一个苏清嘉还在苟延残喘了,这就是谋逆的下场,你懂吗?” “死……死了?”二殿下脸色惨白。 陆离沉声道:“对,该死的都死了。苏家赫赫扬扬数百年,一旦沾了一个‘反’字,就不会再有活路。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活下去?” 二殿下终于知道大势已去,整个人立时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连趴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跪伏在地上的众长老战战兢兢,有心求情,又不敢。 陆离向众人环视了一圈,沉声道:“杀掉此贼,你们还有活路。” “皇……您真的是当朝皇上?”族长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 陆离冷哼一声:“神雀曾经有过复国的机会,是你们自己放弃了。现在,给你一点时间,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二殿下他……”族长依旧有些不甘。 苏轻鸢眯起眼睛瞅着他:“恕本宫插一句嘴——神雀二十年前便已经亡国,哪里还有什么‘二殿下’?” 族长打了个寒颤,忙道:“是,是……没有二殿下,此贼劫持皇子,冒犯皇上,意图谋反——罪不容诛!” “那就杀了吧。”陆离淡淡道。 顾凌霄应了一声,即刻便要上前动手,苏轻鸢却叫住了他,顺手拿过他手中的长刀递给了族长。 族长吓得一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将长刀插进了二殿下的后心。 “便宜他了!”苏轻鸢冷笑。 族长跌坐在地上浑身发颤,四肢齐抽筋。 陆离伸手搂过苏轻鸢,转身便走。 族长忙撑起身子,踉跄着追了上来:“您……您当真是当朝皇帝?” 陆离站定,微笑:“是与不是,还重要吗?你们的‘二殿下’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 族长跌坐在地,呆若木鸡。 “罢了,别吓他了。”苏轻鸢笑劝道。 陆离答应了一声,走到殿中坐了下来:“先前对你们隐瞒身份,是因为不太有这个必要,也是因为不清楚你们的根底,在孩子找到之前不敢冒险。如今既然顾统领说漏了,朕倒也不怕你们知道。” 族长定了定神,忙带着众长老和不明真相的家人以及侍卫们拜倒在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二殿下手底下的人最初是不愿跪的,但金甲将士一出手,几下子就把他们打趴下了,他们不跪也得跪。 等他们行完了礼,陆离便沉声道:“二十年前神雀之事,朕已经细细查过卷宗。虽有西梁从中作梗,但当时的国主首鼠两端,通敌卖国也是事实。当时适逢天下流言四起,慈航国师未能尽责,反倒推波助澜,致使南越一度风雨飘摇。——因此,当时朝廷雷厉风行,严惩神雀国主,并不算冤枉了你们。” 族长和众长老只得称“是”。 陆离略一沉吟,又道:“虽则如此,父皇当初的本意却不是让神雀从此一蹶不振。百姓无辜受累,过了这些年东躲西藏的日子,实在也已够了。” 族长惊喜地抬起了头:“皇上的意思是——” 陆离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神雀可以挺直腰杆站起来,却不再需要一个作威作福的国主。自即日起,可恢复‘神雀’国号,一切权责照旧。至于国中诸事,由族长与众长老共同商办,不必另起炉灶。” 众长老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决定十分新奇。 乍听上去,似乎是陆离不想费心,叫他们照着从前处理族中事务的法子来办事;细细想来,眼下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他们苦等了二十年的复国之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陆离向族长看了一眼,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毕子昌。” 族长忙重新跪了下来。 陆离看着他,神情有些冷:“你身为一族之长,优柔寡断,糊里糊涂,极易受人蒙蔽。今后遇事要多听众长老之议,不可自专。” 族长惶恐不已,忙叩头称“是”。 陆离伸手扶了他起来,叹道:“顾念旧情、忠于旧主,是你优柔寡断之源,却也是你重情重义之处。盼你今后不忘初心,时时记着神雀百姓,莫要让朕失望。敕文和大印待朕回京之后会着驿马送来,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族长感愧不已,不住地擦泪。 陆离笑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朕与皇后只怕还要到你府上叨扰一宿,还望你莫要嫌烦。” 族长老脸一红,连称“惶恐”。 陆离说完这番话,立刻迫不及待地凑到苏轻鸢的身旁,将她怀中的襁褓接了过来。 苏轻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陆离笑道:“既如此,以后都由我抱着他好了。” “你想得美!”苏轻鸢朝他瞪眼。 陆离笑嘻嘻地捏捏小家伙的脸蛋儿,笑道:“岂止‘想得美’?朕是‘长得美’。——当然,朕的儿子长得更美!” “陆离,我觉得你有点儿不要脸了!”苏轻鸢哭笑不得。 “嗯,近墨者黑。”陆离得意地扭了扭脖子,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 旁边,族长和一众长老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刚刚那个用气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皇帝吗? 说实话,有点儿惊悚。 不就是一个儿子嘛!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儿子、孙子,有几个还有了重孙子,可是谁也不曾像某皇帝那样,有子万事足,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过,看见陆离这副喜气洋洋全然不顾形象的模样,老家伙们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其实很有点儿羡慕。 族长悄悄地退到人群后面,擦了擦汗,暗道“好险”。 他虽然时常有些糊涂,却并不蠢。 今日若不是珠归掌上的喜悦冲淡了这两位祖宗的怒气,朱雀神殿之中怕不会血流成河? 也亏得那小皇子平安无事,否则即使杀尽了神雀数万子民,恐怕也未必能把这件事揭过去! 可以说,小皇子是神雀的福星呐! 下山的时候,顾凌霄来问清理战场的事,陆离才知道他们从后山绕进来,杀了足有两三百名侍卫才把孩子找了出来。 活着的那些,没了主子,自然也不足为惧了。 “交给族长处理吧。”陆离漫不经心地道。 顾凌霄乐得轻松。于是那些先前还在族长面前耀武扬威的侍卫们,一转眼就成了族长的阶下囚,一个个蔫头耷脑的。 至于先前服侍小娃娃的女人,苏轻鸢认真地审了一遍,挑出了几个心地不错的,留了下来。 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小孩子容易认生,不能一下子把他身边的人全部换掉。 乳母更是非留下不可的。苏轻鸢倒是挺喜欢那个乳母,就凭她对小家伙的那股上心劲儿,就知道小家伙这几个月没吃什么亏。 苏轻鸢又从陆离怀中把小家伙抢了回来,抱在怀里怎么看也看不够。 陆离可怜巴巴地抓着苏轻鸢的手臂:“找回了儿子,你就不要我了!” “嗯,他比你可爱多了。”苏轻鸢坦诚地道。 陆离的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他发现自己的未来很可能要暗无天日了。 苏轻鸢根本顾不上理会他。 陆离没办法,只得从后面抱住她,死皮赖脸地跟她黏在一起:“可是我觉得,儿子虽好看,还是不如你。” “那当然!”苏轻鸢一点儿也不脸红。 陆离一滞,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你倒不谦虚!” 苏轻鸢依然没空理他。 陆离干脆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丝毫不管这样走路有多么艰难。 “阿鸢,先前在大殿里,他们拿一个别的孩子来敷衍,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陆离没话找话。 苏轻鸢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道:“那一个,浑身都是破绽啊!” “愿闻其详。”陆离忙道。 苏轻鸢随手把儿子递给他,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裳:“第一,抱着孩子的那个女人身上有很重的脂粉味,却没有奶香,可见她肯定不是乳母;第二,那孩子的眼泪太多了些,不像是不足三个月的小婴儿。——发现了这两个破绽之后,我又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发现他的头心已经长得挺结实,估摸着总有五六个月了。” 陆离听得糊里糊涂。 苏轻鸢低下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新生的小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先前她也不知道的。 这几个月,因为思念孩子,她时常刻意向身边的宫女和嬷嬷们打听:一个月的孩子是什么样,两个月的孩子是什么样……虽然孩子不曾在她身边生长,她也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点儿小小的变化。 这孩子虽是第一天回到她的身边,却一直成长在她的心里。这样卑微可怜的小心思,她如何好意思让陆离知道? 苏轻鸢自嘲地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平淡地道:“就算没有那些破绽,他们也骗不了我。我自己的孩子,只凭直觉就可以认得出来的。” 陆离感慨地叹了一声,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苏轻鸢回头看了一眼,眉心微蹙。 是铃兰儿。 ------------ 165.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子的眼泪太多了些,不像是不足三个月的小婴儿。发现了这两个破绽之后,我又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发现他的头心已经长得挺结实,估摸着总有五六个月了。” 陆离听得糊里糊涂。 苏轻鸢低下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新生的小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先前她也不知道的。 这几个月,因为思念孩子,她时常刻意向身边的宫女和嬷嬷们打听:一个月的孩子是什么样,两个月的孩子是什么样……虽然孩子不曾在她身边生长,她也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点儿小小的变化。 这孩子虽是第一天回到她的身边,却一直成长在她的心里。这样卑微可怜的小心思,她如何好意思让陆离知道? 苏轻鸢自嘲地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平淡地道:“就算没有那些破绽,他们也骗不了我。我自己的孩子,只凭直觉就可以认得出来的。” 陆离感慨地叹了一声,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苏轻鸢回头看了一眼,眉心微蹙。 是铃兰儿。 第165章 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陆离并没有回头。 山路难行,他小心地护着苏轻鸢和她怀中的孩子,心里暗暗抱怨神雀荒蛮之地,竟连一条可以容下马车通行的路也没有。 铃兰儿目标明确,径直往陆离这边跑了过来。 金甲将士们忙举起兵刃阻住她,族长也在后面厉声喝止。 铃兰儿有些不甘心,在陆离身后几步之外紧紧地跟着。 “姐姐,怎么办?他好像不愿意理你呢!”昨日那个男孩也跟了上来,蹭到了铃兰儿的身旁。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铃兰儿怒斥了一声,重重地跺了跺脚。 苏轻鸢忽略掉姐弟俩恼人的声音,往陆离的怀里靠了靠,叹道:“一转眼,快三个月了……我差一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陆离捏着小家伙的小手,也有些感慨:“如今总算是熬过来了。阿鸢,咱们的孩子,以后会是个有福气的。” “你给他取个名字吧?”苏轻鸢仰起了头。 “喂,他有名字的!”铃兰儿忽然在后面高声叫道。 苏轻鸢本不想理会,陆离却站定了。 侍卫们让开路径,铃兰儿忙奔了过来:“小殿下是有名字的,他叫‘念儿’!” 陆离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族长见势不妙,忙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拽着铃兰儿跪在了地上。 铃兰儿不服,昂着头,理直气壮。 陆离怒极反笑:“有名字?朕竟然不知道南越已经礼崩乐坏到如此地步,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给当朝皇太子取名字了!” 族长已经吓得快要昏过去了,铃兰儿犹自挺着脊背,得意洋洋:“这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 陆离立时沉下了脸。 “皇上,”族长艰难地从石阶上跪行下来,“铃兰儿生在亡国之后,自幼未曾受到什么教化,请皇上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猫小狗看待,恕其无知之罪!” 陆离冷声道:“敢在朕的面前乱吠的小猫小狗,到目前为止还不曾出现过。” 铃兰儿这时才意识到陆离动了怒,一时有些无措。 苏轻鸢走到陆离身边,叹道:“算了,她也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在你面前多说几句话罢了。” 陆离皱了皱眉,回过头来:“你如今倒是仁慈了许多。” 苏轻鸢笑道:“当着孩子的面,还是少杀几个人的好。咱们的孩子既然不叫‘念儿’,她也就算不上大不敬,至多是个无知无畏罢了。” 陆离失笑:“难怪人人都说‘慈母心肠’。朕的阿鸢找回了孩子,居然也无师自通,学会帮人开脱罪责了!罢了,既然你要为咱们的孩子积福,我便饶她一条小命!” 苏轻鸢莞尔一笑,调皮地捏着儿子的两只小手,向他拱了一拱。 陆离伸手接过儿子抱在怀里,笑问:“如今你改了xìng情,以后是不是可以允许我广纳妃嫔、充实后宫了?” 苏轻鸢斜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可以啊!你纳一个,我杀一个;你纳两个,我杀一双!” 陆离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作惊恐状:“不是慈母心肠了嘛!” 苏轻鸢坦然道:“仁慈宽容什么的,也是要看心情的嘛!对于愚昧无知之辈,饶了也就饶了;至于那些异想天开惦记我男人的,她们好意思给我添堵,我为什么不好意思要她们的命?” 陆离低头向儿子笑道:“听见了吗?以后在你母亲面前可千万要乖一点,她生气了要杀人的!” 身后,族长扶着铃兰儿起身,摇头叹气。 铃兰儿感到万分委屈,抬头怒瞪着苏轻鸢的背影。 族长低声斥道:“你简直不知死活!那是当今皇上,哪里是你能惦记的!” 铃兰儿跺脚道:“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如何不能有我一席之地!” 族长气得胡须乱颤:“你去吧!皇后娘娘的手段你也看见了你自己要寻死,我不拦着你!” 铃兰儿吓得呆住了。 走出一段路之后,陆离低声向苏轻鸢笑道:“从今往后,你的‘悍fù’之名怕是要传遍天下了。” 苏轻鸢不以为然:“我倒觉得,是你的‘惧内’之名要传遍天下了。” “我惧内,你很光彩吗?”陆离失笑。 苏轻鸢得意地扭了扭脖子:“光彩极了!” 陆离笑着摇了摇头,又沉吟道:“朕记得幼时父皇曾经提过,希望孙辈以‘聿’字排行。这个孩子就叫‘聿修’,如何?” 苏轻鸢皱了皱眉:“听上去文绉绉的,我不太懂。” 陆离笑眯眯地道:“你不懂,朕就放心了。” “喂,你什么意思?!”苏轻鸢佯怒。 陆离笑道:“你若是听得懂,便是名字取得太寻常了;你不懂的,才算是勉强有点儿深度。” “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粗俗呢!”苏轻鸢一语中的。 陆离大笑:“糟糕,糟糕,被你发现了!” 苏轻鸢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道:“我虽不懂,也知道这名字多半是勉励他修养德行的意思,是不是?” 陆离挑了挑眉稍:“了不得!看来这名字还是太寻常了些,朕回去再叫他们翻翻古书好了!” 苏轻鸢的脚下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跟着他向前走了。 陆离却没有忽略这个细节。 他立时伸手攥住了苏轻鸢的手腕:“生气了?” 苏轻鸢大惊:“你抓我干什么?好好抱稳孩子啊!” 陆离只得缩回了手,又委屈地解释道:“我很小心的,摔不着他!”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又将儿子抢了回来:“还是我抱着吧!你毛手毛脚的,我还真不放心!” 陆离更加委屈了。 苏轻鸢低下头慢慢地走着,看神色似乎并不十分高兴的样子。 陆离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急问:“我又是怎么得罪了你?” 苏轻鸢苦笑摇头:“你没有得罪我。只是……我们一定要这么着急回去吗?” 陆离轻叹,许久才道:“并不是我贪恋皇权富贵,实在是……咱们出来这么久了,定国公他们一直压着退位诏书没有发,反倒把咱们大婚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咱们若不回去,大婚之事如何收场?前几天我试探过顾凌霄,他们是奉了定国公的严令,不可能‘疏忽大意’放走咱们的。” 苏轻鸢黯然许久,叹了一口气:“就算一定要回去,也不必这么着急嘛!还有两个月……” 陆离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阿鸢,京城里出了一点小事情,所以咱们耽搁不得。” “什么事情?又有人要造反吗?”苏轻鸢大惊。 陆离微笑摇头:“不是太大的事,只是跟咱们有一点儿关系,所以不得不回。” 苏轻鸢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陆离忙又赌咒发誓,反复向她保证没有太坏的事情发生。 苏轻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今的京城之中还能出什么事。 陆离几次想向她解释清楚,又怕她太过担忧,只得忍住不说。 苏轻鸢看见陆离言笑如常,估摸着没什么大事,也就渐渐地放下了心。 这天晚上照旧是歇在族长家的客房里,待遇却与昨夜不可同日而语。 苏轻鸢看着忙忙碌碌的小丫鬟们,不由失笑:“咱们住在这儿,对族长一家人而言简直是灾难。这一宿,他们只怕未必睡得着了。” 陆离笑道:“才不是灾难!这间客房里住过当朝皇帝、皇后和小太子足够他们吹几辈子的了。” 苏轻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是不是忽然发现我比儿子还好看?”陆离满怀希冀地问。 苏轻鸢皱了皱眉:“你刚刚说‘小太子’?” 陆离点点头,看着熟睡中的儿子,翘起了唇角:“你不该是这个表情吧?” 苏轻鸢爬到他的肩上,勒住他的脖子质问:“你要把这个cāo心受累的苦差事传给儿子?” 陆离抓住她的手,哭笑不得:“不传给儿子,还能传给谁?就算传给钧儿,你也一样心疼他cāo心受累啊!” 苏轻鸢无言以对。 陆离又继续道:“即使不传给修儿,以后也少不得要传给咱们别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ròu,你舍得让哪个受苦?” 苏轻鸢愣了半天,只得苦笑道:“说得好像你有别的儿子似的。” 陆离反手向后摸到她的腰间,在她的肚子上揉了一把,贼笑:“会有的!” “你休想!”苏轻鸢手上加劲,咬牙切齿。 陆离轻笑出声。 可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天而降,浇了他满脸。 陆离愣住,好一会儿都没弄明白这是什么高端cāo作。 苏轻鸢忽然推开他,一骨碌滚到旁边的床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笑。 陆离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看看小摇篮里的儿子,明白了。 这臭小子,第一天见面,就送了他一脸童!子!尿! 陆离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了。 旁边的rǔ母和丫鬟们忙过来给小家伙换尿布,却没有一个人想起应该先帮陆离整理一下“龙仪”。 苏轻鸢笑得腮帮子和肚子一起疼,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 陆离没办法,只得自己走到炉边找水洗脸。 等他把脸收拾干净了,苏轻鸢的笑声仍然未停。 陆离黑着脸走过来,却看见rǔ母和丫鬟们一个个都艰难地忍着笑,浑身颤得像筛糠一样。 小聿修醒了,挥着两只小胳膊,“咯咯”地笑个不住。 陆离伸手要把小家伙抱过来,rǔ母却有些迟疑,嗫嚅着道:“小皇子还不懂事的,皇上请息怒……” 苏轻鸢从床上跳了起来,抢过襁褓在那张滑溜溜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儿子,干得好!” 陆离的脸色更黑了。 苏轻鸢得意地晃了晃肩膀。小家伙趴在她的肩上笑得手舞足蹈,吐着小舌头,竟似乎是很得意的样子。 陆离瞪着得意洋洋的娘儿俩,咬牙切齿:“这小子,不是我亲生的吧?” 旁边的rǔ母和丫鬟们吓得脸都白了。 苏轻鸢笑声未歇:“当然不是!你一个男人,要是能生孩子,那可就坏了事儿了!” 陆离看见小丫鬟们忍笑忍得辛苦,只好大手一挥,把她们全都撵了出去,脱衣上床。 他伸手要抱孩子,苏轻鸢却又躲了过去,偏不给他。 陆离叹气:“罢了,我相信他是我的儿子就是了!给我抱一下!” 苏轻鸢大笑:“废话嘛,他当然是你的儿子!不然怎能第一天见面就送了你一份大礼呢,我都没那样的待遇!” “阿鸢,咱能不能不提那份‘大礼’了?”陆离的老脸有些红。 苏轻鸢抬抬下巴,向窗外道:“我不提有用吗?用不着等到天明,这桩趣事只怕就要传得天下皆知了!” 陆离听到了窗外的笑声,无奈:“今日之后,朕怕是要威严扫地了。” “喜闻乐见。”苏轻鸢大笑。 陆离到底还是把她怀中的小家伙抢了过来,捏着那软软的小脸,佯怒道:“小小年纪,竟敢御前失仪,简直胆大包天!” 小家伙并不知道这是父皇严厉的斥责,只当是在逗他玩,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苏轻鸢在旁嘀咕道:“自己笨,还要骂儿子!谁叫你多事去解他衣裳的呢?” 陆离白了她一眼:“我的儿子,难道我不该看看清楚?” “哦。”苏轻鸢忍笑。 后来就忍不住了,因为小家伙的小手到处乱抓,好巧不巧地又拍在了陆离的脸上。 陆离再一次哭笑不得。 看来,他跟这个儿子多半八字不合。 苏轻鸢对这样的局面喜闻乐见。 儿子又回到了她的手中,苏轻鸢喜滋滋地抱着,摸着那软软的小手小脸,嗅着那甜腻腻的nǎi香味,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快到三更天的时候,陆离终于忍无可忍:“阿鸢,夜深了。” 苏轻鸢愣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把襁褓放到了床上,躺下,搂着。 陆离无奈:“阿鸢,把他放到摇篮里去好不好?” 苏轻鸢摇头:“不好。舍不得。” “阿鸢”陆离抱住她的肩膀,一脸幽怨。 苏轻鸢连头也没回:“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陆离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可是我觉得,修儿或许会想要一个弟弟……” 话音未落,小家伙忽然蹬了蹬小腿,“哇啊”一声大哭起来。 苏轻鸢忙把小家伙抱起来,笨拙地哄着:“修儿乖,修儿不哭,爹爹骗你的!我们不要弟弟,永远不要弟弟好不好?……” 陆离扬声向外面叫道:“rǔ母在哪里?快把这小东西抱出去!” rǔ母很快跑了进来。 苏轻鸢把小娃娃递给她,却笑道:“喂完nǎi,你就去歇着吧。小家伙挺乖 ------------ 166.生一支蹴鞠队吗?  ,我应付得来。” 陆离磨牙:“你能有rǔ母照顾得好吗?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给人当娘?” 苏轻鸢不服气,白了他一眼:“恕我多嘴一句我给人当娘已经快一年了。先前也不知道是谁喊‘母后’喊得欢!” 陆离脸黑如墨。 苏轻鸢一点儿也不怕他:“还有脸说我是个孩子呢?既然知道我还是个孩子,当初你怎么下得了手?死变态!” 陆离在口舌上占不到便宜,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回去,装死。 苏轻鸢大获全胜,得意洋洋。 rǔ母喂完了nǎi,忍着笑把小聿修放到摇篮里,便退了下去。 苏轻鸢坐在床边看着小摇篮,一个劲地傻笑,全无半点儿睡意。 陆离爬起来,搂住她笑叹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打算睡了!” 苏轻鸢往她怀里一靠,苦笑道:“我不敢闭眼。现在就像做梦一样,我怕睡醒一觉起来,他又不见了。” “不会的,阿鸢。”陆离叹了一口气。 苏轻鸢仰头蹭了蹭他的下巴,笑了:“我疼他,你不要吃醋。” “如果不小心吃醋了怎么办?”陆离追问。 苏轻鸢想了一想,笑道:“那就叫人做一盘煎角子给你吃,蘸醋最香了!” 陆离忍不住笑了。 苏轻鸢被他拥着躺下,却还是倔强地伸出一只手来扶着摇篮。 陆离知道劝她是没用的了,只好抓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给那小家伙摇摇篮。 小家伙睡得很甜,再也没有哭闹。 苏轻鸢眯起眼睛笑着,向陆离道:“直到今日,我才敢相信我是真的当娘了。” 陆离低低地叹了一声:“快睡吧。再笑下去,明日一准头痛。” 苏轻鸢努力将嘴角扯回原位,一会儿它却又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陆离只得伸手替她揉着两边太阳穴,顺便揉揉她笑得疼了的腮帮子。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止不住笑呢? *** 次日一早,顾凌霄他们已经将马车备好,在门外预备着了。 苏轻鸢与陆离携手出门,孩子抱在怀里,仿佛全世界都已经在怀中了。 族长带着众长老和一些百姓,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看见二人出来,众百姓们无不是热泪盈眶。 对陆离而言,神雀复国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对于这满城的百姓而言,这是他们二十年来想也不敢想的事。 此时此刻,他们对陆离的拥戴,无比虔诚。 族长牵着一个小女娃,膝行到苏轻鸢的面前,笑道:“冬妹子的命,是娘娘从贼人的刀下救下来的。昨日这丫头吓坏了,没能向娘娘磕头,今日无论如何也该叫她来拜一拜娘娘。” 苏轻鸢伸手扶了小姑娘起来,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这小姑娘倒挺乖巧。” 族长忙笑道:“娘娘若看她还能入眼,冬妹子愿意做奴婢,一辈子服侍娘娘。” “我可不缺奴婢使唤。”苏轻鸢摇头。 陆离忽然在旁笑道:“带回宫去也无妨。钧儿那里正缺个年纪相仿的玩伴,我看这小姑娘就不错。” 苏轻鸢眨眨眼睛,笑了:“既然你说不错,那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小姑娘才这么一点点大,你叫她离了父母身边,背井离乡远赴京城,是不是狠了点儿?” 族长忙道:“冬妹子是老朽四儿子的独女,她父亲在她出生那年上山被老虎咬死了,她母亲两年后也病亡了。小丫头一直在我们老夫妻这里养着,自幼聪明懂事,很会照顾人的。” “孤女?”苏轻鸢皱眉。 族长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忽然展颜一笑:“既然族长放心把她托付给我,那便带回去吧。” 冬妹子忙又跪下磕头。 铃兰儿在旁边跪着,满心里不是滋味。 这会儿,谁也没心思理会她。 眼看陆离和苏轻鸢上了车,铃兰儿终于得了个机会,抓住了冬妹子的手腕:“小九,咱们神雀的平安和荣耀,以后就在你的肩上了!” 冬妹子一脸懵懂:“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进京去服侍娘娘,哪里管得着神雀的平安和荣耀?” “傻丫头,”铃兰儿压低了声音道,“荣耀和富贵都是争取来的!你生得好看,又是自幼修习媚术的,只要你想争,谁是你的对手?如今你且记住姐姐这几句话,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冬妹子仰头一笑,眉眼弯弯:“姐姐的话,小九不懂,也不想懂。小九命薄,上苍给小九的东西不会太多,但总不至于让小九挨饿。至于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永远不会争,更不会用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去争!” 铃兰儿脸色一黑,重重地甩开了她的手。 冬妹子踮起脚尖,凑到铃兰儿的耳边低声道:“姐姐还是死心吧。你那点儿媚人之术,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根本不够看。” 铃兰儿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 冬妹子反而抓住了她的手:“姐姐,小九再劝您一句若不想死,就不要追上来了。” 铃兰儿脸色大变。 马车中,苏轻鸢盯着陆离:“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陆离掀开车帘,恰看到铃兰儿怒气冲天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重新坐了下来:“那小姑娘沉稳大气、聪慧过人,将来必成大器。” “所以呢?”苏轻鸢黑着脸追问。 陆离点点她的鼻尖,笑道:“你不是老担心那几个小太监教坏了钧儿么?那样年纪的孩子,真正懂事的不多,懂事而又心术端正的就更加难得。你不想把这宝贝带回京城去?” 苏轻鸢闷闷地道:“希望你此刻说的都是真心话。” 第166章 生一支蹴鞠队吗? 同样是那条路,一往一返,两样心情。 苏轻鸢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儿子抱在怀里。看着那张粉嘟嘟ròu乎乎的小脸,她便觉得天也蓝了、花也香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烦恼了。 陆离一边吃醋嫉妒,一边又无比骄傲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是他的!越来越美明艳照人的娃他娘也是他的! 总而言之,这一路上虽然时常发生父子俩争宠的闹剧,但总体而言还是十分愉快的。 离京城还有一百余里,路上已经遇到了两批前来迎接的金甲将士。再往前走,队伍越来越壮大,驿站之中渐渐地出现了一些官员,而且越靠近京城的官职越高。 苏轻鸢眼看着好好的微服出行变成了一场盛大的巡游,实在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 进京之后,马车所经过的每一条街道都是张灯结彩的,布置得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苏轻鸢有些糊涂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陆离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是咱们离开了这段时间,他们太无聊了。” “会吗?”苏轻鸢又不傻。 陆离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迎出城外三十里的文武百官跟在马车后面,发现陆离完全没有跟他们打声招呼的意思,不免哀怨。 苏轻鸢倒是掀开车帘瞅了两眼,发现队伍中没有自己想见的人之后,便又坐了回来。 陆离笑问:“回家了,怎么反倒不高兴?” 苏轻鸢皱眉:“钧儿怎么没有来?他是不是讨厌咱们了?” “也许,是吃醋了。”陆离一本正经地道。 陆钧诺是在朝乾殿的门口出现的。 马车驶过朝乾殿门外的甬道的时候,陆钧诺带着养居殿、翊坤宫的宫人内侍们以及他自己的几个小太监,跪在路边拦驾。 陆离扶着苏轻鸢一起下了马车,缓步走了过去。 陆钧诺抬起头来,小脸绷得紧紧的:“请皇上恕臣弟欺君之罪!” 陆离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你可知道?” 陆钧诺低下了头。 苏轻鸢糊涂了:“什么‘欺君之罪’?钧儿做什么了?” 陆离冷笑道:“咱们离京没几天,京城里就通过金甲卫传来消息,说这小子的心疾犯了,危在旦夕,叫咱们快点回来呢!”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轻鸢有些恼了。 陆离叹道:“告诉你做什么?让你一边惦记儿子、一边担心钧儿,两头烦恼吗?” 苏轻鸢气急:“可是万一……” 陆离攥住她的手,无奈道:“他以为朕不知道呢!所谓‘心疾’,只不过是先帝苏贤妃为了避祸,编出来骗人的谎话而已!他一个小屁孩,哪里来的什么‘心疾’!” 苏轻鸢瞪着陆钧诺,见那小子心虚地低下了头,便知陆离所言不假了。 “钧儿,你在搞什么鬼?!”苏轻鸢有些恼怒。 陆钧诺扯住她的衣角,急道:“钧儿不是故意说谎害姨母担心的!定国公偷偷跟我说,皇兄已经留下了退位诏书,要把皇位传给钧儿,不回来了……钧儿不想当皇帝,不想皇兄和姨母在外面不回来,所以……” 苏轻鸢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所以你就假装犯了心疾,骗我们回来?这是谁教你的?” 陆钧诺忙道:“是师傅教的!小狗子也说这个主意好,因为南越江山后继无人,皇兄是一定会回来的!” 苏轻鸢抬起头,看着躲在人群后面的段然,眯起了眼睛。 陆离叹了口气,向苏轻鸢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冬妹子带回来了吧?如今钧儿身上几乎没有了正常孩子的顽皮稚气,只剩下了一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坏心眼!他那个混账师傅和那几个调皮捣蛋不干正事的小太监,可以拖出去砍头了!” 段然哭丧着脸,唉声叹气:“不是吧?亏我还绞尽脑汁帮钧儿想法子骗你回来早知道你要砍我,我干脆让你死在外头算了!” 陆钧诺扯扯苏轻鸢的衣袖,可怜巴巴的。 苏轻鸢心软了,忙扶他起来,叹道:“你皇兄吓唬你呢!钧儿最乖了,一点也没有坏心眼!” 陆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还要向着他说话?慈母多败儿,你懂不懂!” “慈母?”苏轻鸢微笑。 陆离的脸上立时绷不住,又笑了:“我的意思是,长嫂如母!将来钧儿若是不成器,你要负一大半责任!” 苏轻鸢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我家钧儿怎么会不成器!” 陆离知道今日这案子是没法办了,只好叹气,认输:“罢了,你愿意宠他就宠他吧!” “谢皇兄!”陆钧诺高呼一声,跳了起来。 苏轻鸢扯扯陆离的衣袖,低声道:“你其实还是担心钧儿的,否则不会这么着急赶回来。我都知道。” 陆离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笑了。 这时,rǔ母抱着小聿修下了马车,立时引起了一片欢呼。 苏轻鸢有点儿吃味了。 这帮老东西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她和陆离两个人平安回来,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娃娃让他们欢喜吗? 嫉妒之余,她又有些得意。 她是孩子的娘,当然乐于看到自家孩子受欢迎的。 翊坤宫众人已经喜极而泣。淡月扑上来扯住苏轻鸢的衣袖,一个劲地问:“那是小皇子吗?你真的把他找回来了?” 落霞她们只顾忙着围上来看那小娃娃,连准备好的吉祥话都忘了说。 还是朝中群臣有眼色,忙跪了下来,齐声道贺。 段然早已忘了刚刚差点被砍头的危机,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哟,还真给找回来了?给我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陆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回来:“你还是不要看了。我听人说,孩子小时候看见丑八怪,长大之后容易变丑。” 段然目瞪口呆。 和靖公主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嗤”地笑了出来。 段然立刻委屈巴巴地回到了她的身边:“我,丑吗?” 苏轻鸢大笑不止。 落霞等一众小宫女终于想起了苏轻鸢,忙簇拥着她,嘻嘻哈哈地拐到了旁边往永安殿去的路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苏轻鸢觉得莫名其妙。 彤云笑道:“淡月姐姐果然没说错,娘娘已经把日子过糊涂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苏轻鸢回头,看向远远地跟在后头被段然缠住了的陆离。 后者抬头笑道:“你忘了?今日是修儿过百。” 苏轻鸢愣住了。 陆离追过来牵起她的手,笑叹:“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 苏轻鸢低下头,黯然良久:“是啊……”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上将军府的柴房里奄奄一息呢。谁能想到短短一年时间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仿佛只是打了个盹的工夫,她的儿子,居然已经三个多月了。 苏轻鸢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她自己还是个宝宝呐! 陆离察觉到苏轻鸢的情绪不太对,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苏轻鸢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离牵着她避开众人,走到园中凉亭里坐下,笑道:“小英子已经去拟旨了。咱们今日便把修儿的储君身份定下来,免得那帮老东西惦记着。” 苏轻鸢抿了一下唇角,笑道:“其实你可以不用定那么早。万一你还要活八十岁,修儿岂不是要在东宫的位子上坐八十年?他会疯的!” 陆离抬手在她的额头上拍了一把:“再活八十岁?你是想看我变成老妖怪吗?” “那万一呢?”苏轻鸢忧心忡忡。 陆离失笑:“这样吧等修儿到二十岁的时候,我便把这个苦差事jiāo给他,咱们俩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专心生娃,好不好?” 苏轻鸢前面还在笑,后来就黑了脸。 专心生娃? 他准备干什么?生一支蹴鞠队吗? 迎上陆离求表扬的目光,苏轻鸢咬牙切齿:“要生你自己生去!” “阿鸢”陆离用下巴蹭她,撒娇。 苏轻鸢捏着他的下巴,磨牙:“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呢!二十年后我都成了老太婆了,你找旁人生去!” ------------ 167.皇帝大概是傻了(大结局)  第167章 皇帝大概是傻了(大结局) 因为小聿修的回归,翊坤宫的夏天变得格外短暂而温馨,就连炽热的阳光似乎也变得可爱了许多。 从六月底到八月初,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苏轻鸢一直没出芳华宫的门。 没办法,儿子太好看,盖过了新月班的戏、明月楼的舞、汇贤居的评书、谢三娘的鼓,一跃成为了苏轻鸢心尖尖上最宝贝的那块肉。 至于孩儿他爹陆离—— 咦?谁是陆离? 养居殿中,某人扔下手中的奏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揉鼻子,笑了起来。 听人说打喷嚏就意味着有人在思念他,所以那个没良心的女人终于想起他了? 短暂的欣喜之后,陆离又皱起了眉头:这么多天了,那女人为什么只想了他屈指可数的几次? 四十多天没见面了!说好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陆离站起身来,焦躁地在走到廊下,忽然又自嘲地笑了。 这样荒唐的说法,他怎么能信呢? 若是真有那样灵验,这一个半月,他的阿鸢岂不是要日日夜夜不停地打喷嚏? 想想还是算了吧,他可舍不得! 相通了这一层之后,陆离的心里又晴朗了起来。 四十多天啊!那个女人,不可能不想他的! 都怪礼部和太常寺那帮讨厌的家伙,硬说什么“大婚之前不宜相见”,害得他和阿鸢两人咫尺天涯,两处相思! 这段时日,每天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陆离总有种想要把那些可恶的老家伙拖出来斩首的冲动。 可是,又不行。 为了图吉利,为了大婚顺利,为了天长地久……他只能忍。 好在,这段漫长的煎熬,终于快要到头了。 八月初九,天色尚未大亮,宫中已经忙碌起来。 虽然大婚要到晚上才开始,但——事前需要准备的太多了啊! 吉服、侍从、仪仗、凤印、圣旨……每一个细节,陆离都要详细地过问,生怕任何一个环节出现败笔,毁了他期待已久的大典。 翊坤宫中,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苏轻鸢胡乱披了件纱衣,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正挂着一脸傻兮兮的笑容,趴在床边看她熟睡中的儿子。 淡月带着一长串宫女,捧着大婚用的九凤后袍和凤冠等物走了进来。 苏轻鸢抬头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今日是初几了?” 淡月翻个白眼,把手里捧着的凤冠放在了床上:“初九。今儿你出嫁,忘啦?” 苏轻鸢拍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所以昨晚你们送过来的,是香茅水?” 淡月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要不然呢?” 苏轻鸢搔搔头皮,“呵呵”一笑。 落霞觉得有些不妙:“那香茅水是给娘娘用来洗脸擦身的,娘娘该不会没有用它吧?” 旁边的老嬷嬷脸色微变:“那可不行,不吉利的!” 苏轻鸢讪讪地笑了一下:“我是洗了把脸的,倒不至于不吉利,不过——我看那水香香的,就顺便用来给修儿洗了个澡。” 几个丫头有些不知所措,连嬷嬷也愣住了。 这时小聿修已经醒了。苏轻鸢随手把他抱起来,笑道:“这事儿闹的,糊涂死了!” 彤云扁了扁嘴,抱怨道:“是您自己不许我们在旁伺候的,我们还以为您都明白呢,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乌龙!” 苏轻鸢扮了个鬼脸,强词夺理:“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啊!修儿是我的儿子,当然要跟着我……嫁给他。” 嬷嬷和丫头们已经无言以对,苏轻鸢自己反倒又觉得有些委屈。 到了这个份上,她已是不得不嫁,还要附赠一只软软甜甜的小包子! ——她是不是亏大了? 嬷嬷见苏轻鸢开始噘嘴,忙又说着好话来哄她,一个劲地夸小聿修生得好看。 苏轻鸢消了气,又被众人按着开始换衣裳。 那一套行头穿起来,足有几十斤重,苏轻鸢想想便觉得头疼。 穿戴齐整之后,苏轻鸢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叹道:“幸好已经是八月了,天气好歹凉爽了些。若是像上次一样……” 淡月在她手上拍了一把,苏轻鸢只得咽下话头,不说了。 将近正午的时候,翊坤宫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金节使者来迎。 其实在苏轻鸢看来,这一环节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她又不是从娘家出嫁。人已经在宫里了,从翊坤宫迎出去,再送回翊坤宫来,何苦呢? 还不如她自己大大方方地走到太和殿去呢! 嬷嬷见苏轻鸢站在窗前发呆,只当她心里忐忑,忙小心地劝道:“娘娘别急,皇上这会儿已经看过了金册金宝,使节马上就过来了!” 苏轻鸢不以为意,又回到床边坐下,去逗她的儿子。 小家伙吮着自己的大拇指,“咯咯”地笑个不休。 苏轻鸢觉得这样不太好,便捏住他的小手,不许他再放进嘴里。 谁知小家伙是不肯安分的。小手上的口水还没干,他又一把抓住了苏轻鸢凤袍上的流苏。 苏轻鸢并不在意,嬷嬷们却已急了:“待会儿还要到太和殿上行礼呢,凤袍受损可是大忌!” 于是众宫女们手忙脚乱地从小家伙的手里“拯救”下苏轻鸢的凤袍,一不小心却惹得那小祖宗生了气,蹬着小腿大哭起来。 翊坤宫中,一片兵荒马乱。 太和殿那边的金节使者迟迟没有来。 淡月有些急了,跺着脚嘀咕道:“到了这会儿了,还磨蹭什么?他该不会临时反悔吧……” 嬷嬷们忙示意她住口,苏轻鸢倒不十分放在心上。 这会儿刚过正午呢。陆离那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磨蹭到傍晚也不奇怪! 趁着这个工夫,苏轻鸢又叫小丫头送来两盘子点心,咔吧咔吧吃了下肚,馋得没牙的小聿修委屈巴巴地直抽搭。 点心吃完了,使节仍然没有出现。 苏轻鸢看了看天色,皱眉:“我看他多半是不想娶了。你们先去歇着吧,没道理咱们一群人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鼓乐声大作,想必是迎亲的使节来了。 嬷嬷们忙又帮苏轻鸢整理了一遍凤袍,确定连一条流苏都没有乱,才肯反放她出门。 苏轻鸢反倒不着急出门了。 她往窗前的榻上一坐,淡淡道:“我有些累了,叫他们在外头等一会儿吧!” “娘娘,外头……是皇上亲自来了!”小林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嬷嬷们吓坏了,忙替苏轻鸢蒙上盖头,强把她从软榻上拖了起来。 苏轻鸢到了门口,便听见廊下一声轻笑:“皇后迟迟不肯出门,莫不是害羞了?” 苏轻鸢疑惑:“你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合规矩吧?” 陆离愉快地笑道:“怎么不合规矩?你的脸上蒙着盖头,咱们不算‘见面’啊!民间嫁娶都是新郎亲自上门迎亲,正经规矩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嬷嬷在旁跺脚道:“民间是民间,宫里是宫里!您是皇上,怎可亲自屈尊降贵……” 陆离正色道:“皇后是朕的发妻、一国之母,朕来接她本是理所应当,哪里‘屈尊降贵’了?” 苏轻鸢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敛衽行了个礼,便被宫女们服侍着乘上了凤舆。 身边的嬷嬷这时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又絮絮叨叨地抱怨道:“娘娘也真是……谁教您开口说话的?您先前还说民间习俗是‘新郎不回头,新娘不开口’呢,怎么到了您自己的身上,就……” 苏轻鸢“嗤”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您老人家放心吧,我就算把这大婚的规矩全破了,今儿这皇后我也照样当得成!” 陆离在前头听见了,唇角翘得老高。 队伍缓缓行至太和殿,仪仗和众官员等候已久。 殿内正中南向设节案,金册案西向,金宝案东向,殿前设皇帝的法驾卤簿,东西檐下设中和韶乐。丹墀中道左右陈列仗马,整整齐齐,热闹而不失庄严。 皇后凤舆在太和门阶下停了,苏轻鸢踏着丹陛大乐的节奏走下来,由宫女和嬷嬷们一路搀扶着,拾级而上。 至于身后的仪仗停在何处、绵延多长,苏轻鸢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为是苏轻鸢是从翊坤宫直接过来的,节省了许多时间,所以今日的大典进行得格外快些。礼部官员宣读了诏书、落霞又向苏轻鸢宣读了册文宝文之后,金册和金宝便交到了陆离的手中。 两旁观礼的百官和宫人内侍们悄悄地捏着两把汗,目不转睛。 他们都知道,苏轻鸢上次从先帝的手中接过册宝的时候,先帝是当场昏倒,很快就咽了气的。 太卜署的人说过,苏轻鸢的命数实在不好。 所以,这一任皇帝会不会也…… 众人眼巴巴看着苏轻鸢接过册宝、行过三跪三拜的大礼,这才偷偷地把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大礼已成,皇帝还没驾崩。 可见先帝驾崩就是他自己命短,不怪旁人克夫。 苏氏“克夫”之沉冤,终于一朝得雪。 ——当然,这个“沉冤得雪”只是众人心里的评判。从今往后,谁也不敢再把这个“苏”字挂在嘴上。人们只能假装相信,今日册封为皇后的女子是“吏部员外郎之女”。 吏部员外郎令传儒站在人群之中,眼含热泪地看着那个身穿九凤后袍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皇后虽然没有从令家出嫁,但该有的赏赐一点也没少。令家的门楣,到底还是光彩了许多。 能从科举出身的官员,自然不傻。令传儒知道自家的荣耀从何而来,也知道女儿为什么不从令家出嫁,更知道那个小太子为什么要记在自家女儿的名下。即便全天下都知道如今的“令巧儿”是假的,他也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真的。 这条路,走对了是荣光无限,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 如今的皇后,是令家的女儿;下一任皇帝,是令家的外孙。这样的荣耀,是令家人先前从来不敢想象的。 令传儒看着大殿之上的那个女子,仿佛能看到她身上散发出灿烂的光华。——他越想越兴奋,不觉已是脚下发虚,眼前金星乱晃。 另一个角落里,苏清嘉紧握着双拳,眼中含泪,唇角带笑。 苏家走到如今这一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父亲造反失败,与这个任性妄为的四妹脱不了干系;可也正是这个叛出了苏家的妹妹,保存了苏家数百年护国英烈的美名,让本该被后世口诛笔伐的一场叛乱,化作了史书之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如今,将军府虽已被查抄,他却得以重回兵部任职,一切尚有希望。 也算是一个极好的结局了,对吧? 皇家的规矩与民间不同。为了接受百官的拜贺,礼成之后不久,苏轻鸢凤冠上的盖头便被揭了下来。 视野终于开阔了,苏轻鸢心情大爽,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百官的拜贺,虽然未必没有不情愿的成分,但礼数是周全的。 苏轻鸢虽是第二次受册封,却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朝拜,心里居然有一点小小的慌乱——颇似寻常女儿家成亲时候的心情,忐忑而又雀跃似的。 百官拜贺过后,照规矩该是后宫嫔妃们来拜见皇后了。 这个环节原本需要退到后殿避开外臣,此时赞礼官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陆离刚刚开始皱眉,礼部何正儒已站了出来:“皇上,赞礼官一早收到消息,说是沈贵嫔娘娘忽然病重,无法前来叩拜皇后,未知真假?” 陆离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何正儒又硬着头皮道:“选妃之事一拖再拖,如今后宫空虚,只一两人前来拜贺,怕不吉利,不如……” 陆离沉声道:“不如改一改大婚的规矩,今后便取消了后宫嫔妃拜贺皇后这一节吧!” 百官哗然。 陆离淡淡道:“本来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何必要故意闹得人不痛快!” “皇上……”何正儒有心争辩,却又觉得今日这个场合实在不便扫兴,一时不免有些迟疑。 陆离牵起苏轻鸢的手,扫视下方,冷声道:“今日,朕有一件小事要说与众卿知道——贵嫔沈氏自幼多病、一心向佛,自进宫之日便多次向朕求肯,愿迁居镇国寺礼佛诵经。朕念其诚心,业已答允了。” “这……”文武百官齐齐呆住了。 寻常人发愿皈依佛门,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旁人不该阻止的。 可此人偏偏是皇妃…… 礼佛与延续皇家香火两件事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哪边比较重要? 何正儒思忖半天,只得勉强道:“贵嫔娘娘有此诚心,也是南越之福。只是如此一来,这选妃之事就更加迫在眉睫……” 话未说完,陆离又补充道:“良嫔岳氏进宫以来多有过犯,自知德行不堪为妃,已自请前往镇国寺陪伴沈贵嫔,诵经赎罪,朕已准了。” 这一句话说完,不但群臣大惊失色,就连宫中的内侍嬷嬷们也愕然不已。 到了这个份上,就连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是要把后宫清理干净了。 何正儒用袖子擦了擦汗,急道:“皇上,我朝从未有过六宫无妃之先例!倒是前朝几代君王荒唐无道,专宠一人以致亡国——请皇上三思!” “你是在诅咒南越亡国吗?”陆离黑脸。 何正儒慌忙否认,跪地不起。 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沉声道:“朕与皇后两心相印,已容不下第三人,更遑论三宫六院!如今太子已立,国本无虞,你们再要多事,那就是无事生非、兴风作浪了!朕也请你们三思而行,莫要把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群臣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再出头。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陆离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还是难免让他们有些震惊的。 对于陆离的这个决定,他们当然反对。可是今日这样的大典上,若是把事情闹僵,恐怕会无法收拾! 反复思量之后,群臣选择了沉默。 陆离见状微微一笑,低头向苏轻鸢道:“这也是朕对你的承诺。” 苏轻鸢仰头看着他,有些诧异,又有点小小的得意。 六宫无妃? 他是真的打算把她当祸水养着了吗? 这样一来,今后她要背负的骂名,只怕还不少呢! 苏轻鸢抿着嘴,笑了起来。 骂名,她怕过吗? 人群后面,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遥遥注视着苏轻鸢的笑颜,苦涩地笑了起来。 历经磨难,她终于还是等到了她想要的。他该为她高兴的,不是吗? 程、苏两家每一代都有纠葛,却从未成过一对眷属。这个魔咒,他仍然没能打破。 是命数使然,还是…… 旁边的女子发出一声嗤笑:“真没出息!想哭就哭嘛,装什么大度!” “你自己哭了吗?”程昱低下头瞅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对方叉着腰,气势汹汹:“我有什么好哭的?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人家看我不懂事,迁就我几分,我就傻兮兮地栽了进去……皇帝哥哥本来就不是我的,如今我也不算输!倒是你程世子……” 程昱忙接道:“她也从来不是我的。——能被她认作朋友,我已经很高兴了。” “你没出息!若是有出息,你这会儿就该跳出来抢亲才对!”静敏郡主不客气地嘲讽道。 “彼此彼此!你不也一样只会在人群后面瞎嘀咕?”程昱一改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针锋相对。 那边,陆离已挽着苏轻鸢重新乘上了车辇。 日色西斜,该是时候去接受百姓的叩拜了。 苏轻鸢坐在陆离的身旁,看着他唇角微笑的弧度,只疑身在梦中。 沿路是欢呼的人群,再也没有人嘲笑、谩骂、指责……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那道高高的城墙了。 马上就要到城墙上去,却不是去赴死,而是去接受全城百姓真心实意的拜贺。 她已经不必假装失足坠落,不必将那道城墙,当作自己生命的终结。 自今日起,就算是真的苦尽甘来了吧? 陆离扣着她的手指,微笑:“怎么,被朕迷住了?” 苏轻鸢嗤笑一声,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给朕一点面子!”陆离无奈,苦笑。 苏轻鸢缓缓地勾起唇角,赠他一个完美的笑容。 陆离大喜:“阿鸢,今日……”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苏轻鸢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铃兰儿?”她皱眉。 对方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苏轻鸢看不出她在说什么。 似乎是“恭喜”,可是苏轻鸢不太相信这个心术不太正当的女子会善罢甘休。 陆离察觉到她在紧张,便将她整个人揽了过来,贴在她的耳边笑道:“你放心。” “你招蜂引蝶的本领太厉害了,我实在不能放心。”苏轻鸢闷声道。 陆离笑得更愉快了:“所以,阿鸢,你是在吃醋?” 苏轻鸢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离大笑:“你不必如此,我已经知道你在乎我了。” “陆离,你越来越臭美了!”苏轻鸢拿白眼翻他。 陆离对于类似的指责,照例以“近墨者黑”四字来作答。 苏轻鸢觉得很委屈。 “近墨者黑”这四个字本身是没有错的,可到底谁才是“墨”?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苏轻鸢决定不再深究,却捧着陆离的脸,逼着他换了一个词:“还是‘臭味相投’四个字比较适合咱们!” 陆离微笑,补充道:“‘沆瀣一气’‘一丘之貉’‘同流合污’……很多词都可以的。” 苏轻鸢想了一想,总结道:“所以,言下之意就是,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离表示赞同。 这时,后面的仪仗队伍之中忽然传来一片惊呼。 苏轻鸢忍不住探出头去,却见身后不远处的地上,一条翠绿的小蛇灵活地闪了过去。 路边的百姓大呼小叫,慌乱不已。 苏轻鸢脸色一沉,喝退仪仗,跳下辇去。 不远处,铃兰儿正得意洋洋地向她笑着。 苏轻鸢忽然眯起眼睛,拍了拍手。 只见仪仗队伍之中捧香炉的那几个宫女不慌不忙地向炉中添了一些香料,随后便两两成对,分散到了整个队伍之中。 铃兰儿引以为傲的那些蛇,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半点踪影了。 铃兰儿大惊失色。 苏轻鸢抿嘴向她一笑:“你还有什么招数,不妨都试一遍?” 铃兰儿昂着头,回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承认你厉害,但我不会认输的!” “拭目以待!”苏轻鸢微笑,转身回辇。 陆离攥住她的手,有些抱歉:“此人交给我。” 苏轻鸢横了他一眼:“又交给你?那我玩什么啊?” 陆离脸上的笑容有点僵,许久才问:“你喜欢玩这个?” 苏轻鸢郑重地点了点头:“以后,你引来的闲花野草,就都交给我收拾吧?多多益善!” 陆离以手扶额,哀叹。 这女人哪里是真的允许他沾花惹草了?这番话里的威胁意味,傻子都听得出来! 他若不想死,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呆着吧! 唉,未来的人生,暗无天日啊! 我们的皇帝陛下大概是傻了。在路边百姓惊诧的目光之中,他一边念叨着“暗无天日”,一边偷偷地又笑了起来。 (全文完) ------------ 新坑预告——公子,妾身邀你扛牌坊  没错俺又来了。\\(^o^)/~ 厚颜宣传一下新文《公子,妾身邀你扛牌坊》。 ** 下面是简介: 郑娴儿是个寡妇,丈夫是个牌位。 城门口有她的牌坊,院儿里有她的情郎。 赚点钱,养个娃,人生完美了。 谁知苍天不遂情人愿—— 牌坊和情郎,二选一。 出题人,你的脑子呢? ** 下面仍然是简介: 悠悠千年,桑榆县共建成过二十四座牌坊。 牌坊下面,却只埋过二十三具枯骨。 多年以后,说书人还在茶楼酒肆之中津津乐道: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郑娴儿拍案而起:白骨是你们的白骨,鸳鸯是我的鸳鸯—— 牌坊太重,谁爱扛谁扛! *** 正文试读: 月上中天。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楼家祠堂里却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人。 廊下摆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盖子打开着,像怪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嘴,只等有人睡进去。 郑娴儿身上缠着沉重的铁链,被人拽着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举目四望:公公,婆婆,几个大伯子和妯娌们,甚至各房各院的妾侍和丫鬟婆子们……府中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凡是能喘气儿的都来了。 无数道嫌恶的目光落在郑娴儿的身上,像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不知是谁在后面重重地踹了一脚,郑娴儿踉跄着扑到了地上。 始作俑者发出一声冷笑,又抬起脚来狠狠踩住她的后腰,不许她起身。 郑娴儿用手肘撑住地面,倔强地抬起头,迎上那些利刃般冰冷尖锐的目光。 堂中看守香烛的小厮趋上前来,躬身禀道:“老爷、太太,香炉里三支香都烧完了,一支都没有断!” 楼夫人看着那口棺材,神情有些痛惜似的:“既然祖宗未曾示警,那便是没有冤情了。——动手吧。” 郑娴儿心头一紧,忙挣扎着要起身,后面却早有两个仆妇一左一右上前拧住了她的手臂,架起她便要往棺材里面扔。 郑娴儿急了,一边挣扎着死命往地上赖,一边嘶声叫道:“就算你们送我下了地府,我也还是那句话——没有的事,我不认!” 她的话音未落,两边脸颊上已各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一个仆妇大声冷笑道:“不认?你亲自下地府跟三爷解释去吧!你是抱着牌位拜的堂,如今稳婆却说你已非完璧,你还敢说没有偷情?难道是三爷的牌位活过来破了你的身子不成?” 郑娴儿还待争辩,身子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摔进了棺材。二三十斤重的铁链砸在身上,几乎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压成了饼。 楼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扶着龙头拐杖,脊背挺直,声若洪钟:“奉祖训:‘妇人失节,活葬入棺’!郑氏,你自己做下错事,怨不得别人!——封棺!” 黑漆漆的棺材盖子不知有多沉,被三四个小厮抬着,毫不留情地罩了下来。 郑娴儿有心反抗,胸膛上却被沉甸甸的铁链压得闷痛难当,一时连挣扎起身的力气都提不起了。 棺材里本来就黑,如今盖子压下来,仅剩的那点儿光线也被挤了出去,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了许多。 眼看着最后一线光芒彻底消失,郑娴儿的脑中“嗡”地一响,满心里只想着两个字:完了。 这个狭小的空间,就是她的葬身之所,她会在这里慢慢地窒息而死。 绝望,恐惧,以及将死而未死时的那种极端的痛苦,这才是真正的惩罚——比死亡本身更残酷的惩罚! 片刻之后,郑娴儿终于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臂和左肩上,抵住棺盖,咬紧牙关死命往上一顶—— 棺盖被掀开了细细的一道缝,然后便再也不动了。 外面不知是谁在喊:“动作快些!再下一根钉子,她就出不来了!” 石锤一下一下地砸在棺盖上,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颤了起来。 郑娴儿不及多想,看准那道缝隙,迅速地把右手塞了出去。 就让他们把这只手砸断在外面吧,最好多流点血,看那些瞧热闹的人今晚还睡不睡得着!——郑娴儿恨恨地想道。 外面果然立时响起了一片惊呼。 郑娴儿发出一声低笑,忍着断裂般的剧痛,缓缓地将右手握紧成拳。 棺外响起了楼老爷子愤怒的声音:“果真是死性不改,到了这个份上还要耍花样!阙儿,去把她那只手砍下来喂狗!” 郑娴儿心头一跳。 阙儿?那个一直游学在外的五公子楼阙吗?他回来了? 听说这位五公子俊逸多才、清贵傲岸,恰又生得一副好相貌,是远近闻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这只手折损在他的剑下,算不算一种另类的荣幸? 正这样想着,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想必是那位五公子走过来砍她的手了。 郑娴儿咬住唇角,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棺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郑娴儿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预料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郑娴儿正在疑惑,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外面说道:“此事不妥,请父亲三思!” 隔着棺木,那声音听上去有些渺远,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隔着生与死的,另外一个世界。 郑娴儿心头一松,身子无力地靠在棺壁上,紧攥成拳的手也松开了。 棺外,楼老爷子清瘦的老脸阴沉着,黑如后院柴房里陈年的干柴:“阙儿,此事不该你管!” 楼阙向棺沿上那只手看了一眼,缓缓回身,走到了楼老爷子面前:“父亲且请听我一言——杀一个不贞的女子容易,保全楼家的门声却难。此时处决三嫂,得不偿失!” 楼老爷子屈起三根手指捻着胡须,没有应声。 楼阙挺直了腰杆,不慌不忙地继续道:“贞节牌坊落成还需要一些时日,若是三嫂此时死了,到时候无人接旨受赏,父亲当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邻里乡贤交代?父亲昔年在朝中树敌颇多,届时若有人借题发挥,把‘欺君罔上’的帽子扣到咱们头上来,楼家这二十年的辛苦隐忍只怕要付诸东流!” 楼老爷子沉吟半晌,神色渐转凝重。 楼阙见他迟疑,又补充道:“何况二老当初为亡故的三哥娶妻进门,为的是以三嫂之名过继一个儿子来替三哥留后。如今三嫂虽然犯下大错,但事已至此……” 楼夫人听到此处,忙插言道:“阙儿这话也有道理。阴阳婚不好配,郑氏若死了,咱们再到哪里去找一个八字相合又肯嫁过来的女孩子?——可怜咱们的闳儿英年早逝,身后连一个延续香火的人也没有……” “你的意思是?”楼老爷子显然有些动摇了。 楼阙微微一笑,成竹在胸:“三嫂是朝廷敕建贞节牌坊的贞妇,怎么会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来?今日之事定是小人挟私构陷,要借三嫂之事暗害我楼家满门!为了三哥的颜面、也为了楼家的前程,二老应当尽快查明真相,为三嫂做主才是!” “五兄弟莫非是疯了?郑氏与人通奸证据确凿,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长嫂胡氏在旁听着,气得直跺脚。 楼阙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大嫂,须知树倒猢狲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楼老爷子拈须颔首道:“阙儿此言,也有几分道理。” 那座尚未建成的贞节牌坊,象征着皇家恩赏的荣耀。已在小小桑榆县憋屈了二十年的楼家,日后或许还要靠着那座牌坊东山再起。 此时杀掉牌坊的主人,显然是自绝后路的愚蠢之举! 楼老爷子不甘心就这样放过郑娴儿,但他更加不敢拿楼家的前程去赌。 所以,黑着脸想了许久之后,他老人家终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这是内宅的事,夫人决定吧!” 楼夫人答应了一声,正要开始训话,楼阙已踏着灯影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臂弯:“母亲,夜深了。” 郑娴儿在棺内听到此处,只来得及翘一翘嘴角,然后便觉得眼前一黑,后面的事一概不知道了。 连日忧惧,又受了许多刑罚折磨,她能撑到此刻已属不易。 醒来已是在自己的房中,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地发着高烧,一直过了七八天。落桐居的丫头婆子们只恨不能即刻把她拖出去埋掉,谁也不肯用心照料她。 再后来勉强能起身了,便听说楼夫人下了严令,命她每日要到祠堂跪两个时辰,不许在府中四处走动。 郑娴儿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判决。 她每日早起便到祠堂来,洒水扫地、修剪花木……本该由奴才们做的事情,她都一一地接了过来。 做完这些差事再跪两个时辰,差不多也就到了日落时分。 日日如此,周而复始,实在是要多安分有多安分。 某日午后,日影暄暄。 郑娴儿正在祠堂里绣花,忽然眼前光影一暗,吓得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忙把手里的绷子藏到了身后。 仰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郑娴儿的脸上立时褪尽了血色。 不是因为眼前之人的面貌有多凶恶,而是因为—— …… 欲知后事如何,且请移步新坑一观哦(づ ̄3 ̄)づ╭~ ------------ 蠢梦新文《九世凤命》来啦! 是的你没看错!你的最蠢的小伙伴俺,时隔半年终于又回来啦! 这次的新文是一个——呃,看似很正经其实又很沙雕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幸运了八辈子的女神仙忽然变得很倒霉…… 话不多说上简介啦! ****** 阮青枝是到凡间来历劫的。 说来惭愧,她这个劫实在毫无挑战,只需要顺风顺水执掌九世凤印,就可以重回瑶台继续逍遥做神仙。 前面八世都毫无波澜,谁知偏偏在这第九世,一切都乱了套。 有人抢走了她的运,有人想留下她的命,还有个命格诡谲的臭男人死死地抓着她的心,要死要活不放手…… 老娘只想活着回家,求放过呀喂! —————— 阮青枝:老娘下凡历劫,九世恩怨皆是云烟。散了吧! 某人:九世云烟烘托出了一个我,你竟看不上? ****** 下面为了凑字数,发个第一章。 1.第九次落水 “落水,又是落水!能不能换点儿新鲜的啊?” 傍晚,庭院深深的相府内宅之中,传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怒骂。 听到骂声的小丫鬟踉跄着奔进来,扑到床沿上便开始哭:“小姐,小姐你醒了!吓死伴月了呜呜呜……” 床上躺着的女孩子十三四岁年纪,肤色异常苍白,整张脸肿得不成样子,只一双眼睛黑如点漆,亮得过分。 落水的滋味一如既往地难受,耳边的哭声也实在扰人,她却并未表现出痛苦的样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毕竟这都是第九次了,套路已经很习惯。 她的记忆不全,只知道自己到凡间历劫,要执掌九世凤印才能顺利归位,却并不怎么记得前面八世都是如何过来的。 她只关心当下。 今世这具身体的原主,叫阮青枝,南齐王朝丞相府大小姐,天资鲁钝,在府中并不受宠。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孪生妹妹阮碧筠:容色倾城、聪慧绝伦,人称南齐王朝的一颗明珠,被当朝太后特许可以随时进宫陪伴…… 咦?! 阮青枝惊叹了一下。 这一世竟不是一出场就备受瞩目,反而被一个孪生妹妹抢了风头? 这似乎是个新鲜的设定。司命神君终于意识到他的职业需要有一点创意了吗? 正感叹间,床沿上的小丫鬟忽然抬起头来,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眨呀眨呀看着她:“小姐,你醒了,咱们该报仇了吧?” 阮青枝一呆。 小丫鬟立刻就急了:“你不是又要赖账吧?先前你对我发过誓的!你说过只要二小姐再害你一次,你立刻就告诉那位公子,弄死她!” 阮青枝忍不住又把“自己的”记忆重新调取了一遍。 她仿佛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是…… 伴月一看她的神情,就明白了:“你又不忍心!你又要说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可是小姐,你记不记得你都在她手里死过多少次了?再说那位公子许诺帮你的时限也快到了,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啊喂!” 阮青枝叹口气,学着原主那样柔弱木讷的语气说道:“伴月,当初我救那位公子,并不是为了图报。” 伴月闻言立刻皱起了脸:“可是……” 没等她的“可是”说完,阮青枝忽然将眼睛一眯,露出一个奸诈的笑:“丫头啊,你家老祖宗有没有教过你,自己的仇要自己报?” 伴月闻言噌地跳了起来:“你肯报仇了?这么说真是二小姐推你下水的?” 阮青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小丫头诈了一句。 大意了啊。 她叹口气,瑟瑟缩肩:“我现在否认还来得及吗?” 伴月一甩手,转身便要出门:“你还要否认?我看指望你自己报仇是没戏了,还得去求那位公子!” 这时房门咔地一响,一道威严的女声传了进来:“去求哪位公子?” 阮青枝从记忆中搜索出这个声音,慢慢地扶枕坐了起来:“母亲。” 仪态雍容的相府女主人金氏走进来,好看的杏眼向伴月一挑,后者便慢吞吞地跪了下去。 金氏站在床边看着阮青枝,眼中掩不住厌恶:“这副鬼样子,还想去见什么公子?还嫌闹的笑话不够多?筠儿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阮青枝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金氏,像在看一个怪物。 金氏对上她的目光,莫名地觉得心里一寒,立时抬脚踹在了伴月的肩上:“你主子干的事,大半都是你挑唆的!相府怎么会有你们这么一对儿下贱无耻的东西!” 伴月被踹得向后滚倒,忙又翻身重新跪好,咬牙道:“夫人,大小姐昨晚在湖里泡了半夜,差点儿人就没了!” “你还有脸说!”金氏又是一脚踹了过去:“要不是这个丧门星自己跑到湖边去勾三搭四,她能落水?筠儿要不是为了去救她,能被她带累着跌下湖去?昨晚筠儿回来就发起了烧,这会儿额头还烫呢!你这贱蹄子倒敢来我面前说嘴了!我问你:昨晚她们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该不会又是去替这个丧门星传递什么信物去了吧……” 阮青枝始终没能在脑海中拼出昨晚的完整记忆,干脆放弃,看着金氏冷笑起来:“母亲,您与相府有何深仇大恨?” ****** 好啦亲爱的,蠢梦以多年坑品保证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来看一眼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