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初见  和风嫋嫋,已经接近午时,街上依旧人声鼎沸。 须臾,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从街尾慢悠悠地驶来。车内,一个身着素袍的清瘦男子正抱着一个约莫五岁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循循善诱着:“……所以,我们不能吃太多甜食,会蛀牙。” 阮阮咬着指头,奶声奶气地争论道:“可是……娘娘你总是吃桂花糕……” 随歌面无愧色地说道:“娘娘是大人,你是小人。”顿了顿,她捏了捏女娃的脸:“在外要喊爹爹。” 阮阮皱着小眉头,想说什么,却接收到随歌凉凉的目光,嘟了嘟嘴,小声地“哦”了一声。 马车不一会便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外,阮阮软绵绵地搂住了随歌的脖子,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瞧着。随歌给了些碎银给车夫,便抱着阮阮进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和一桌酒菜。两人刚刚在角落的小桌子上落座,门外便有几匹马疾驰而过,一架马车紧随其后,车夫还在不住地大声吆喝:“闪开,快闪开!” 有好事者围在客栈门口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这是又发生了什么命案不成?” “可不是,刚才马车上那不就是尹知州,想来这三个月里头便出了七宗命案,知府大人刚上任就摊上这事,听说再结不了案,他头上的乌纱都不保了……” “冤孽啊……是谁那么狠心,我听闻前不久刚死了的那位林大嫂肚子里头还怀着两个孩子……” “要我说这官府也是无能!都已经死了九个人了,咋就查三个月啥都查不出来了呢!” “……你还别说,这事据说连圣上都惊动了,二狗子不就是衙门里的捕快吗?听他说皇榜已经出来了,今日午时后便张贴。谁抓到这犯人或者能够提供线索的,赏银最高有三百两黄金呐!” 不多时,那些碎嘴的人们便兴奋地讨论起赏银来了,那几桩人命看在他们眼里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随歌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地吃着饭。 阮阮认真地咬着肉包子,时不时看着门口那些人:“娘娘……唔……爹爹,什么是皇榜?” 随歌帮她擦了擦下巴的肉汁,淡淡地回到:“皇榜就是钱。” “哦。”阮阮吃饱了, “爹爹,待会我还是在房间里等你吗?” 随歌摸摸她的头,回了一句:“嗯。” 阮阮乖巧地眯起了眼睛:“阮阮会乖乖的。” 随歌嘴角扬起了一抹淡笑。 用餐完毕,随歌把阮阮抱回房安顿好。晌午,她才换上一身劲装,几把短刃扣在了脚踝大腿和腰背,扎好一头长发,精练肃杀。披上宽大的外袍后,随歌准备出门。 阮阮向随歌招招手。 随歌刚凑过脸去,阮阮温软的嘴唇便印在了随歌脸上,那“啵”的一声逗得她自己嘻笑出声。 随歌噙着一抹淡笑,摸摸阮阮的脸颊:“乖乖等娘娘,娘娘赚钱买好吃的给阮阮。” 要活下去,需要有钱。 阮阮乖巧地应下。随歌检查好门窗,这才转身离去。 两年前,随歌在一次任务中意外死亡,不知道为什么,再次醒来自己竟然c穿越到了古代,正衣衫褴褛地躺在荒芜的乱葬岗上。而阮阮躺在她身侧,那么小,像只瘦极的小猫。醒来后的她眼里满是惊悚地扑进了随歌的怀里。那一刻起阮阮就成了随歌的软肋,是随歌活下去的目标。 当时阮阮也不过两岁的样子,起初她一直叫随歌“姨”。而阮阮的样貌也与随歌有几分相似,随歌猜测原主应该和阮阮有血缘关系。但究竟是如何的关系,随歌不想查。随歌花了几日时间才消化她穿越到古朝的事实,原主的身子极其孱弱,手指纤细白嫩,一看就不是干活的人。能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人扔在乱葬岗,追查这其中的关系不过是在给自己找生命的威胁。所以随歌认了阮阮作女儿,两人要在这陌生的世界相依为命地活下去。 初初醒来时随歌便意识到这具身体与常人不同,只因为她能偶尔能看到乱葬岗的尸体上飘着一团团的白影。只是那些白影均躲得远远的,丝毫不敢靠近随歌。随歌细想了一会,大概猜到了原因:随歌原是一名佣兵,生前可以说杀人无数,好人坏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任务,手上沾了血腥的人戾气重,鬼怪都要避让三分。或许这也是原主死亡的原因——毕竟一个孱弱的古代小姐能见到阴间的魂魄,不被吓死已经很勇敢。随歌在现代常听说那些有阴阳眼的人很容易被鬼怪附身,说不定随歌的魂魄能附身到这具身体也是因为这原因。 前世,她的生命中除了无限的任务,别无其他。一生杀戮,好事坏事做尽。今世,她有了阮阮,她无法孤注一掷,为了孩子,她要活命,也要钱。 也幸得她竟然有看得到鬼魂的能力——虽说只能偶尔看到,但这能力给了她在古代谋生绝大的好处。 连续两日,随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侦查。直到这日午时,皇榜早已张贴,随歌随意扫视了一眼便在公告栏附近的小茶摊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暗中留意人群。 这时,随歌留意到一个坐在对面茶摊静静喝茶的人。他的外貌说不上出众,但是身材魁梧精壮,不难看出是个练家子。尤其是他的眼神,如鹰般锐利,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围着他坐的应该都是他的下属,他的谈吐非常低调,这和他的外貌实在不匹配。 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撒谎的,尤其是这么凌厉的眼神,和他普通的相貌完全不相称。 直到随歌留意到男人鬓边,她才有点了然地嘀咕了一声:“易容?原来如此。” 正巧那男人忽然望向随歌,随歌立刻转开目光继续搜寻她的目标。 男人别有深意地看了随歌两眼,直到下属回话:“季将军,找到陈达了。” 男人点了点头,在桌上放下一些碎银,便起身离开。离开前,他深深地看了女扮男装随歌几眼。 蝉声连绵。 一个多时辰后,随歌便盯紧了一个外表普通但并不十分壮硕的男人,他正眯着眼睛混在人群中看皇榜,此刻他的身后正紧紧地跟着好几个白影。随歌数了数,刚好七个。其中有一个脖子断掉的女人和一个浑身刀伤没了双眼的男人,这两个白影尤其渗人。那男人默默地听着群众议论了一番后便若无其事地朝街东的方向走去了。随歌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跟在男人的身后。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男人走进了一家简陋的民宅,便没再出来了。随歌静静地在民宅的边上站了一会,随后矫健地翻身跃上了隔壁房子的围墙上,确保屋内没人后,她才沿着围墙跃到男人民宅的房顶。 街东这边靠近外城门,多半清贫人家居住,房子建得密集而简陋,也多得如此,随歌才能轻易地隐身在房顶上。 揭开瓦砖,随歌清楚地瞧见室内还有两个嬉闹的小孩围着一个正在摘菜的妇人,那男人此时正坐在饭桌前笑着逗弄两个孩子。 随歌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藏在屋顶,直至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夜色渐浓,那男人背上一个小包袱就出门。随歌无声地跟在他的背后。 不多时,那男人便走到东街一旁的十里巷的一个拐弯处蹲守着。东街正街灯火通明,夜市热闹非凡;相比之下,十里巷倒显得十分安静。 许久后,更夫的更声已经提醒已经戌时了。 十里巷头有一个女子缓缓往巷子深处走来。那女子走路歪歪斜斜,看样子似是熏醉的模样,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男人手里握着从包袱里拿出的一把菜刀静静地候着。当女子刚拐过弯道的时候,男人无声无息地冲了上去,一手猛地箍着女子的脖子,一手把菜刀用力地抵在女子的脖子上。 男人阴声阴气地“嘘”了一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太痛苦的。” 刚说完,那男人手起刀落地正要割破女子的喉咙,躲在暗处的随歌以极快的速度一手擒住男人拿刀的手并用力弯折。就在男人痛苦哀嚎放松手劲的同时,随歌把女子从他怀中扯了出来,并用膝盖狠狠地踢向男人的前跨处,动作一气呵成。 随歌用脚把菜刀踢到一边,正想用手中的绳索把男人束起来,那个被救的女子却忽然吹了一声口哨,绕后冲向前想要袭击随歌。随歌迅速避开了。 女子一脸严肃地看着随歌:“你是谁?” 随歌皱着眉头看着女子,才那么一瞬便明了了这个女子是伪装成醉妇的。 随歌一脚压在想要逃走的男子后背,保持着警戒的状态,淡淡地道:“我只是要抓人领取皇榜赏金的。” 那女子狐疑地看了随歌一眼,同时瞧见巷头火光攒动,便说:“既然这样,你便和知州大人亲口道明吧。” 话毕,一批官兵持着火把来到了,有些诧异地看着随歌。那女子一边指挥人绑好趴在地上大喊大叫的男人,一边和同行的人简单说了经过,随后便走到了随歌身边,说道:“有请姑娘随我走一趟。” 周围的官兵一听,纷纷愣了。随歌本就一身男子装扮,加上头发高束,面貌清冷,外人一瞧便也只把她当作清秀的男子。没想到那女子一眼便瞧穿了随歌的乔装。 随歌自女子吹口哨的时候便猜到那女子有同伙,无奈十里巷的地形过于窄小,围墙稍高,那女子又挡在前路,怎么瞧都是个练家子,随歌知晓自己未必能成功逃开。 如今知晓这女子是官府的人,若是惹上了官府,她一人可以躲避,但阮阮未必能吃得消。这么一思忖,随歌轻轻叹了一口气,回道:“好,我跟你们走。” ------------ 第二章 新上司  尹知州尹东升刚在郑州上任便摊上了这个连环杀手的事,历尽三个月才终于抓到这个犯人,简直费尽了心血。不过幸好审讯的过程十分顺利,那犯人因为被抓一事情绪几近崩溃,加之尹东升随口提到他的妻儿时,那犯人便像失心疯一般交代了犯案的经过。 那男人叫王城,本是一家当铺的帮手,无奈因权贵污蔑他老婆不忠,他顶撞权贵后丢了饭碗,至此憎恨权贵或者那些侮辱他的人。第一次犯案纯粹是意外致他人死亡,但是尝过杀人的快感,他感觉自己心头的那口恶气得到了舒解,因此一而再,再而三。 死的人有冤孽更有无辜,只可怜了他的妻儿,这辈子都将背负其杀人的恶名过活。 审讯完王城后,尹东升宣人把随歌带到了后堂。 尹东升初见随歌,便见她一脸淡然,也不喜也不悲,立在中央宛如翩翩君子。但对上随歌的双眸,总有种浑身颤栗的感觉。 尹东升招招手让随歌坐下,随歌也不扭捏,听从指挥就这么坐着了。 尹东升笑眯眯地靠过来,说:“听紫衣说王城是阁下以一人之力擒下的,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随歌猜测那紫衣就是那个女捕快,遂点了点头,道:“随歌。” 回答简洁明快。门外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窸窣声。 尹东升瞄了门口一眼,问:“你怎的知道王城就是犯人。” 随歌眼都不眨地回道:“猜的。” 总不能说她能见鬼吧。 门外传来两声低低的“扑哧”声。 尹东升瞪了门口一眼,咳嗽了一声:“公子原来是位寡言之人……” “大人,她是位姑娘,可不是公子。”陶紫衣稍带些紧张地推门便纠正起尹东升,“大人,紫衣觉得这位姑娘定不是坏人,若是犯人一伙,紫衣恐怕早受伤了。”亦可能没命。 尹东升斥了一声:“放肆!你和陈桑躲在门后做什么!” 陶紫衣缩了缩肩膀,躲在门后的陈桑咒骂了紫衣一声,灰溜溜地从门后走了出来。 随歌有些焦虑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道:“知州大人,草民不过为着皇榜的酬金而去,不想官府早已明察秋毫,所幸没有坏了官府的大事。如今犯人已落案,草民也自问不若官府能人,酬金草民也不要了,若大人没什么事,草民想先行归去了。”入夜了,阮阮一个人等太久了。 在场的众人均沉默了一会。 她……她原就是为了拿皇榜的酬金才跟着来官府的? 尹东升看着天色确实已晚,也无什么借口留下随歌,便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姑娘所言甚是,天色已晚,明日本官再派人请姑娘前来细说一二。”顿了顿,他点了陈桑名:“陈捕快,就有劳你护送随歌姑娘回家了。” 尹东升的话明摆着告诉随歌明日她必须来官府。 随歌皱了皱眉,也不拒绝,拱了拱手便要离去。陈桑紧跟在其后。 随歌不明白尹东升为什么不把她当可疑人物抓到堂上审讯,而是叫到后府简单地闲聊,但是她直觉这个尹知州来者不善。 待她们二人走远,尹东升对陶紫衣勾了勾手指,说道:“你找几个人蹲守在她的住所外,可别让她逃了。” 陶紫衣眨了眨眼,瞬时明白了尹东升的意思,道了一句:“遵命。”便快步离开了。 不多时,随歌回到了饭店,以和阮阮约定好的暗号敲了门后,阮阮才前来开门。一开门,小糯米团便撞入了随歌的怀中。 阮阮揉揉惺忪的眼睛抱怨道:“娘娘,你怎么这么晚?” 随歌亲了亲她的额头,“对不起,遇上了一些事。你快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阮阮抵不住睡意:“哦。”顿了顿,她的小脑袋紧挨着随歌的胸膛:“娘娘在哪,阮阮就在哪。” 随歌拍拍小可爱,便轻柔地把她抱回床去睡了。等洗漱完毕,随歌翻了下包袱,盘缠怕是维持不了一个月的生活了。没想到在现世不愁吃穿,荣华富贵根本不稀罕,来到古朝钱竟然那么难赚。 是日,天蒙蒙亮,随歌戴上斗笠,搂着同样披着斗笠的小可爱,背着小包袱正准备离开客栈。无奈才走了几步,陶紫衣随同陈桑领着几个捕快迎到了面前。 “姑娘,知州大人有请。”陈桑向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做出了请的动作。 随歌身子顿了顿,“守了一夜,何苦。我并不会你们的武功。” 陈桑和陶紫衣对视了一眼,回道:“姑娘,我们知州大人并无恶意,您去了便知。” 随歌也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孩子便也顺从地上了车。 虽说官不可信,但至少应该不会危及孩子性命。 不多时,随歌便跟着陶紫衣再次进了知州府邸,只是这次不是朝堂之上,而是后屋之内。 尹东升抿了一口香茗,笑眯眯地指了指凳子让随歌坐下。随歌也不扭捏,大方地抱着小丸子落座。 在马车上随歌和阮阮便已摘了斗笠,此刻,阮阮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那几个紧紧盯着她看的大人们。 阮阮拉了拉随歌的袖子,软软地问道:“娘娘,他们为什么盯着阮阮看?” 随歌瞄了尹东升几人一眼,回道:“因为你可爱。” 陶紫衣适才在客栈外就诧异阮阮的身份,此时听阮阮称呼随歌为娘,心底忍不住惊呼。 尹东升用手揩了揩下巴,问道:“若本官没猜错,这应该不是随歌姑娘的孩子吧?” 随歌还没回话,怀中的阮阮便激动地急声回道:“阮阮是娘娘的孩子!阮阮明明就是娘娘的孩子,你……你坏!” 随歌轻声地哄拍着阮阮,不疾不徐地应和着:“她是我的孩子。”顿了顿,随歌转移了话题:“知州大人请草民前来应该不是讨论草民孩子的问题的吧?” 眼见怀中的小女娃此刻正用着愤恨的眼神瞪着自己,尹东升纵使猜到了什么也不好再说下去,苦笑地咳了一声,接话道:“那是当然,当然。事实上,尹某人昨日听了姑娘擒贼人一事,又见姑娘处变不惊,实属巾帼不让须眉……” 随歌皱了皱眉:“说重点。” 陈桑和陶紫衣在一旁憋笑。 尹东升皱了皱鼻子:“尹某人想招贤纳士。” 随歌不以为意:“你不认识我。” 尹东升笑呵呵地回道:“以后便认识了。” “昨日我们才初见。” “你初来此地,因此才会入住本地皆知的昂贵却并不舒适的客栈,这么短时间你竟能找到凶手,实属奇哉怪也。一个女子虽不会飞檐走壁但擒拿功夫了得,仅凭你一人之力居然制服了一个连环凶杀的大汉。仅凭这两点,足以证明姑娘能力斐然,尹某直觉若是不招你,便是尹某的愚蠢。” 随歌望着尹东升,“我是女人。” 尹东升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回道:“紫衣也是女的。”顿了顿,他接着说:“青云国并无女子不能为官之说。” 随歌问:“你不怕别人说你靠女人?” 尹东升笑了,“谁说女子不如男。” 随歌沉默地看着尹东升不语。 过了好一会,似笑非笑地看着阮阮,说:“这小姑娘真水灵。” 随歌眸色带了丝杀意:“好官可不会在背后做那些下三滥的小动作。” 尹东升嬉皮笑脸地坐下,抿了一口香茶,回道:“巧了,很多人都说本官不是什么好人。” 陈桑和陶紫衣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随歌冷笑道:“你敢用我?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会暗杀你。” 尹东升明眸皓齿地笑道:“你敢应承,我就敢用你。” 随歌这才正视起尹东升来。 爽朗的笑容,面带笑意,一身挺拔凛然,这人会是个好官。刚上任便破了一桩三个月的连环杀人案,侦查能力比得上在现世得到过训练的自己,古来能任用能人的都是奇才。 再者,他提到了阮阮。随歌一个女人在古代纵使有飞天遁地的能力,仅凭一人之力还是难以保阮阮的安全,更何况她没有现世的枪械,她清楚自己不能与官府抗衡。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钱。 随歌不说一语地看了尹东升许久,许久。 直到陈桑和陶紫衣都紧张地为尹东升捏一把汗的时候,随歌才把阮阮放在地上,恭敬地作揖道:“听候尹大人差遣。” ------------ 第三章 认爹  和尹东升等人相处了将近半年,随歌不得不佩服他的才能。 尹东升给外人的形象一直是放荡不羁碌碌无为的,尤其对权贵阿谀奉承。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他在官场的表象,若是换作面对百姓,他便如同和风般沁入人心;经他过手的案件无一不破。郑州官衙内人不多,但个个忠心不二,凛然正气,遵法守法。单凭这些,便足以瞧出尹东升的能力。 而随歌的才干更是得到全府的认同,有时候尹东升无法解决的案件,随歌都能一语点破。府内上下都对她甚是尊敬,尤其是尹东升。不仅如此,郑州府出了个能力了得的女捕快一事很快地传遍了江南各个大大小小的州郡,许多州郡的捕快都想请随歌辅助破案,更甚者有州同利用千金诱惑想把随歌挖走,但是一切都被尹东升压了下来。随歌的能力若是上奏,定能捞个一官半职,至少能当个九品官,但奈何尹东升一直未曾上奏,外人只道尹东升善妒,不想让随歌晋升,却不知这其实是随歌的主意,她厌恶朝廷,根本不想要一官半职。外人皆传尹东升和随歌关系紧张争权夺势,却不知他们平时的日常是这样的: “呜……随歌,你就帮帮我嘛……别那么绝情……”尹东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巴着随歌,场面堪称悲壮。 随歌看着手中的卷宗不为所动:“滚。” 阮阮在一边的地上玩着尹东升送给她的小狗,童稚的笑声充满了整间房子。 陈桑刚刚执勤回来看到这个场面,不解地问在一旁看戏的陶紫衣:“大人又干嘛了?” 紫衣偷笑道:“老狐狸想找随歌当门面,让随歌穿裙子陪他出席徐州知州的宴请。据说毓王也会到现场,那毓王本就不喜欢老狐狸,每逢见面总会出些难题考他想看他难堪,老狐狸便找随歌当军师咯。” 陈桑听罢不留情面地大笑了出声。 尹东升见自己所有计谋都不管用,咬咬牙,使出了杀手锏:“这两个月本大人的俸禄就当给阮阮的生日礼物,怎么样!” 随歌把卷宗合了起来:“本月破案的奖金我全要了。” 尹东升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成交!” 随歌点了点头,继续看手中的卷宗:“我不穿裙子。吃完了就走,不闲聊。” 尹东升无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怨妇样:“呜……你这没良心的吸血鬼……见钱眼开……女孩家家穿裙子有什么嘛……” 为了方便工作,随歌平日一般都穿男装,头发简单用发带束成马尾,因外貌秀美,外头的百姓只当尹知州多了一位俊美的军师,只有府里人才知道随歌是位英气少女。而关于阮阮的来历随歌并未多说,也就只有尹东升和紫衣几人了解内情。 此刻听尹东升极力怂恿随歌穿裙子,陈桑和陶紫衣是万份支持的——毕竟,他们也好想见见随歌的女装。 阮阮一边逗着小狗,一边嬉笑着往院落门墙的方向跑去,“咚”地一声撞上了一睹肉墙。阮阮屁股着地,揉揉被撞疼的小脑袋,抬头便见一双颇有威严的明眸关切地看着她。 季离人蹲下身子,轻轻地把阮阮扶了起来,摸了摸她被撞疼的地方,问道:“痛吗?” 阮阮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季离人,也不回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 季离人皱了皱眉头,刚想让随行的下属找大夫,却听到阮阮声音响亮地喊了一声:“爹爹!” 这一句话正巧被听到声响走出来的随歌等人听到,一时间,尴尬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庭院。 陈桑瞪圆了眼,“今天看的戏够我说好几个月了。” 短暂地沉默过后,除了随歌和季离人外的所有人或干咳或瞠目结舌。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维持半蹲姿势的季离人:“你是她爹?” 季离人眉头皱的很深,“不是。” 后头的下属听到后均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蓦地,阮阮挣脱了季离人的怀抱,“蹬蹬”地跑到随歌面前,扯着她的衣袖往季离人的方向拉,嘴上一边喊着:“娘娘,是爹爹,爹爹。” 在场的众人又“嘶”了一声。 季离人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看着随歌,“你是她娘?” 随歌对上季离人的双眸,总觉得这双眸子有些熟悉,顿了顿才回道:“是。” 不知为何,季离人这么一听,眉头皱的更紧了。 两人对话的期间,阮阮已经把随歌拖到了季离人面前,小嘴不住地喊着:“爹爹。娘娘,爹爹。” 季离人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尹东升笑呵呵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呵呵呵,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来来来,我们进屋里再详谈。季将军亲临本府,可是让本府蓬荜生辉啊。” 季离人朝尹东升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随歌和阮阮,便领着下属跟随尹东升等人进了内屋。 随歌摸了摸阮阮头:“怎么叫他爹爹?” 阮阮认真地看着随歌:“阮阮觉得他像爹爹。” 随歌不解,“像?” 阮阮坚定地点了点头:“像,手大大的,暖暖的。” 阮阮没有父亲,季离人身形高大,一看便是练家子,容易给人安全感,缺少亲情的孩子就容易被这感觉迷惑。这么一想,随歌便觉了然,抱起孩子也一同进了内堂。 进来后,随歌习惯性地坐在尹东升右侧的空位,正巧与季离人斜对角。众人看着两人,心想八卦而勇气不足。 随歌淡然地喝了一口茶,道:“误会。” 这么一说罢,在场的好些人都释然地小声嘀咕了几声。 尹东升依旧笑呵呵地对季离人问道:“不知道季将军光临本府是有什么差事?”顿了顿,他搓了搓手,接道,“亦或是要来本镇游玩的,下官可为将军安排好姑娘……” 话还没说完,季离人的一个部下便斥声道:“将军岂是玩乐之人,尹大人可知这话是对将军的侮辱。” 尹东升刚想发话,便见随歌一双美眸死死地盯着那名部下问道:“请问阁下官拜几品?” 季离人不发一言地看着随歌。 那部下不明所以地回道:“我等只是将军部下,谈不上几品官员。” 随歌平顺的语气中带些咄咄逼人的气息:“将军官拜一品,若将军训话,我等虚心接纳。但将军还未训话你已先发制人,这是对长官无礼在先、越权在后;其次阁下无名无品,尹知州官从四品,就连地方县令接见也要恭敬地拜声好,你身为军士却无视本朝官制礼节、出言顶撞官员,你可知单凭你这两条罪过轻则杖刑,重则入牢。” 随歌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尤其是陶紫衣和陈桑两人,对随歌的佩服可说更上一层楼。 那部下窒了窒,一时竟不知回答什么,耳根“噌”地竟红了起来。 季离人正襟危坐,声音沉稳地下令:“临风,言行鲁莽,罚俸禄半月。” 那临风也不争辩,顺从地应了声“是”后,便又向着尹东升鞠躬道歉:“下属无礼,请知州大人责罚。” 尹东升这戏算是看完,也知季离人正发话维护自己的部下,捡了这台阶便下了,“呵呵”地摆了摆手,说道:“看临风阁下说的,本官素来欣赏保家卫国的战士,怎会把这小事放心上。季将军声名在外,为人作风一直让下官钦佩,适才下官出言不逊在先,在此下官也向季将军道一声不是,望将军和军士别放在心上。” 不愧是为官之人,说的一手漂亮话,哪一方都不得罪。 随歌瞥了尹东升一眼便低头和阮阮低喃了几句,随后便示意紫衣把她领出去玩了。 走之前,阮阮甜甜地朝季离人招了招手,季离人看着她,点了点头。 阮阮走后,季离人也不含糊,直白了当地道明了来意:“尹东升,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并非朝上所说的庸人,你是好官。” 这么直白的称赞有些出乎尹东升的意料,他“呵呵”地摆摆手谦虚道:“将军过奖了,过奖了。” 季离人严肃地继续说道:“这并非过奖。早两年你亲审过一桩命案,还了我一名旧部的清白,因此得罪过权贵。我一直有关注你。”顿了顿,他转过头看着随歌:“只是没想你手下的能人异士比传闻厉害。” 尹东升始终面带微笑,只是此刻已无一丝恶意和轻佻。 季离人也不废话,直接道明了来意:“我想找你查一桩案子。” 尹东升笑呵呵地回道:“将军开口,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季离人面色严肃地道:“你先别那么快答应。”他直直地看着尹东升的眼睛,“我要你查的不是普通的案子。涉及权贵,涉及苍天黎民百姓。” 屋内几人一听,瞬间严肃起来,不敢再嬉笑对待。 尹东升收起了笑容,与随歌对视了一眼后,恭敬地抬手作揖:“将军但说无妨,尹某人没什么优点,唯一有的便是不怕死的性子。” 季离人一听,这才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眸里那精锐的光芒更甚。 随歌狐疑地看着季离人,好一会才“咦”了一声。 季离人看向随歌,似是明了地问道:“你终于记得我了。” ------------ 第四章 密谋  现场的气氛因为季离人的话瞬间又变得八卦和紧张。 这俩人之间不会真的有……那种关系吧? 尹东升和陈桑两人不怀好意地抚了抚下巴对视了两眼,偷偷地在衣袖下交递了十两银子。 随歌面无表情地抓着两人的手,夺过了二十两,并打断了了在场那些部下们的窃窃私语,“半年前,我在街上见过易容的他。”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我认得他的眼神。” 尹东升虽然心疼那十两银子,但毕竟随歌的眼神太吓人了,他只能认同牵强地笑道:“呵呵,对对,我们随歌的记忆力最好了,只要她见过,很少有认错人的。” 季离人看向随歌的眼神更多了些欣赏,只是出口的话却有些恼人,“是挺厉害,虽然反应能力还是慢了些。” 言下之意,季离人早就认出了随歌。 随歌拧眉,“你认得我?” 季离人解释道:“有一位波斯的朋友教过我读唇语。” 所以当时随歌呢喃的“易容”那句话,季离人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不知为何,随歌心里十分烦躁。她没再看季离人,而是沉默地拿起水杯饮起了水来。 反观季离人依旧老神在在地端坐着看着随歌。 在场的人就好像听天书一般目瞪口呆地见两人说完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后都不言语,不觉有些尴尬。 这两个人,绝对不适合单独坐在一起聊天! 尹东升干笑了两声,打破了沉寂:“呵呵,既然大家认识,那就更好说了。季将军,不知尹某人能为季将军做些什么?” 季离人这才望向尹东升,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我想让你查一件无头尸体案件。” 尹东升等人来了兴致:“哦?那具无头尸在何处发现?发现时身着的衣物和附近的物件有无收集好?无头尸身上的痕迹有无做好详细的记录?……” 季离人和几名部下一听到尹东升这专业的提问,脸上露出了欣喜——果然,尹东升和别的官不一样! 半个时辰后。 尹东升:“……所以……你想让我们查的这具尸体如今在徐州知州手上……” 季离人点头:“是。” 随歌挑了挑眉:“不能让徐州的人知道是你在查尸体?” 季离人点头:“是。” 陈桑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将军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大人出面把尸体和案子都要过来查,这徐州里可能有将军的敌对党羽,怕他们出什么幺蛾子?” 季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调查起来会很困难吗?” 尹东升摇了摇头,“调查无头尸不难,难就难在怎么把尸体要过来。” 尹东升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虽说尹东升作为知州,想要帮徐州的忙插手调查是可以,可若是要把整个案子要过来,不说这事要经过刑部审批要大量的时间和公文,就怕徐州的那些人察觉事情不简单并且怀疑尹东升要案子的意图。这政坛本就充满了猜忌,再来这么一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季离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因此我本次来这是想问你的意见。若是你觉得此事不妥,我不勉强。” 尹东升认真地看着季离人,问道:“下官斗胆问将军,这无头尸什么来头。” 季离人毫不闪躲地回视尹东升,答道:“好官,知道太多,便有杀身之祸。” 尹东升眉目带笑地站了起来,恭敬作揖,“若是因为怕死而不知,又和坏官有何区别。将军早先便说此事事关黎民,下官又岂敢怠慢。” 季离人“嚯”地一下起身,快步走到尹东升面前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露喜意:“好。好!” 尹东升面红耳赤地干咳了几声。 随歌在一旁凉凉地讥讽道:“将军大人,我们知州身子孱弱,可受不住您的重击。” 季离人才意识到自己力道稍大,“是我不对,抱歉。” 尹东升瞪了随歌一眼,这才讪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肩膀,招呼季离人坐下后便才听季离人娓娓道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其中牵涉了宁王,端阳王,全部都是不可得罪的权臣。 几人密谈了好一阵子,直至陶紫衣满头大汗地抱着阮阮进来他们才算是理清了大概。 这期间尹东升做了不少笔录,此刻他皱着眉,执着笔,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将军你此刻不应出现在这,如今紧要关头,若是被那些人知晓你不在军营,将军可知这后果的严重。” 季离人面带淡笑:“你不必担忧我。此刻我的军师和部下都在军营中,只要有他们在,军中便无大事。再过月余就是我回朝复命之日,只要这月余我的身份不被识破便可。”顿了顿,季离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讪笑地看着尹东升:“说起我的军师,尹知州应该认识才对。其实我对你的信任更多的源于军师。” 尹东升狐疑地“咦”了一声,“敢问将军的军师是何方高人?” 季离人面带笑容地说了一个名字:“姬无尘。” 尹东升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 尹东升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认识这个小人。” 季离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无尘多次向我提起你,并且预测到你的反应,这么看来,两位的确是相知若深。” 阮阮歪着头问了句:“娘娘,鸡没有尘是什么?” 这话一出,屋中的所有人沉默了一秒便爆笑出声,尤其是季离人的部下,平日可算训练有素,如今算是破了功。 尹东升一扫脸上的阴霾,夸张地大笑着抱起了小丸子:“还是我家阮阮聪明,有机会我一定把你那句话重复给那只泼鸡听。” 随歌和季离人同时皱眉,竟不约而同地说道:“她不是你家的。” 尹东升别有意味地看着两人笑着。 随歌有些奇怪地看了季离人一眼,随即抱回小丸子,说道:“今日我们应该商量的是如何夺得无头尸,叙旧的话劳烦你们稍后再说,我快下班了。” 季离人原本也为自己的反常诧异,如今又不太能听懂随歌的话,显得更加烦躁:“下班……是什么?” 尹东升呵呵地摆手:“随歌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工作时间结束她就休息,不再谈公事了。” 季离人拧眉:“作为部下,如此刁钻?” 随歌冷冰冰地攻击道:“有能力的人用能力说话,管闲事的人用嘴巴说话。” 陈桑乐于看戏,此刻更是好死不死地火上浇油:“啧,这不是在说将军专管闲事么。”这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屋里的人听个一清二楚。 不听还好,有些事情一旦道破就如同潘多拉的盒子,一发不可收拾。 季离人的部下本就护主,这么一听就不乐意了,絮絮叨叨地和陈桑理论起来。而随歌和季离人两个当事人都是执拗性子,此刻竟如同孩子一样生起了闷气来,“哼”地一声便不肯看对方。 尹东升有些头痛地抚着额头,喃喃自语道:“算是折煞我了,如今还要哄回这些小屁孩。” 阮阮瞧这屋里的人热热闹闹的说个不停,心里倒是十分高兴的,她扯了扯随歌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娘亲,吵吵,阮阮也想吵吵。” 阮阮看过大戏,见屋里的人吵吵嚷嚷地各说各的便以为大家在演戏,便想参与到其中。 随歌刚想纠正阮阮大家不是在演戏,却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随歌眉目带着睿智的笑意,双眼炯炯有神,那充满自信的模样这世间怕是没几位女子比得上。 至少季离人是这么觉着的。 尹东升太熟悉随歌这个表情了,冲着那些部下们的拍了拍手以示停止,笑盈盈地看着随歌,问道:“小歌歌,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点子?” 随歌嫌弃地瞪了尹东升一眼:“恶心。”不想和尹东升计较,她抱起阮阮走向了陶紫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无头尸,我们要定了。” 季离人挑眉:“你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随歌抬眸,眸如星辰,“三天后,我需要一位武功高强的人,以及……紫衣。”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陶紫衣欲哭无泪地说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 第五章 怼人就对了  三日后,在前往徐州知州宴会的马车上。 随歌冷着一张脸,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乐意”。 尹东升讪笑地拍了拍随歌的手:“呵呵,小歌歌,不就穿裙子嘛,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你想想啊,到时候徐州知州那只色鬼见到你这么一位美人,魂都没了一半,我们再说要案子的事就事半功倍了。” 随歌“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冷笑道:“如果案子要不到,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尹东升吃痛地收回手,哀怨地摸了摸痛处。 易了容的季离人在一旁插了一句:“东升说的在理。” 随歌平日喜欢着男装,毕竟男装行事方便,而且在现世随歌便习惯束起头发。如今尹东升这货临时说了这么一个“色诱”的鬼计划,竟一大早挖了她起床让紫衣化妆打扮,想来便是一肚子气。 随歌不愿意化浓妆,但仅是这淡雅素描和一身米白色的长裙便把随歌那份淡然而独立的气质全然显露出来。长裙上没什么图案,仅有几朵梅花点缀,衣袖和裙裾上绣了一圈细枝素叶,满满的素雅之感。 这裙子是紫衣亲自绣的,据说已经放了许久,就等着机会让随歌着上身,这次可是如愿了。 随歌杀人的眼神射向了季离人:“东升?你们两个倒是亲热,怎不由你来当他的伴。” 季离人有些无语:“我是男人。” “你可以易容成女人。”随歌咬牙切齿:“拿两个白馒头就可以当胸使,尹东升喜欢大的,就多塞几个。” 陈桑和临风几人扭头强忍着笑。 尹东升不敢惹随歌,只能“呵呵”地任由随歌损人泄气。 季离人还想说什么,不过被尹东升拼命使眼色阻止了,他也便作罢。好一会,马车快到了的时候他才对随歌说了句:“你这样,很好看。” 刚好马车停下了,随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没理会,转身便自己下了车。车里的尹东升等人揶揄了季离人一番才跟在后面陆续下了车。 一下马车,尹东升就堆起了官场上的笑容,笑呵呵地领着随歌和季离人走向了内堂。陈桑几人便随着马车离开了。安顿好马车后,临风悄然无声地在陈桑等人的掩护下离开了宴会会场,往义庄的方向飞去。 徐州知州刘尚年领着妻妾前来迎接尹东升等人。刘尚年满脸的笑容,脸上的横肉和皱纹挤成了一堆,伸手便握住了尹东升的手:“哎呀尹大人你可来了,可让本府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尹东升笑得更甚:“瞧刘大人说的!能得刘大人邀请可是尹某人的荣幸啊!刘大人长孙弥月,又有此等貌美如花的美眷陪伴,可谓羡煞旁人!尹某可是万分崇拜啊!” 尹东升这番话很得刘尚年的心,让他不觉有些骄傲,面上的笑纹更深,连眼睛都快要咪入肉里了。 尹东升给了季离人一个颜色,季离人便捧着一个大礼盒上前。 尹东升笑呵呵地用手中的扇子点了点礼盒,说道:“盒中有一份友人赠送的千年人参,还有几份外域盛名的胭脂水粉,这是尹某人给刘大人和各位嫂子们的点点心意,还望刘大人笑纳。” 尹东升这话可把刘尚年一家都哄开心了,刘尚年毫不客气地指示下人收了礼便堆着满满的笑意领着尹东升入屋内。 随歌全程保持低调,也没说话,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尹东升的身后慢慢地跟着。 季离人似是理解她的心情,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说了句:“忍忍,很快便结束了。” 随歌抬眸望了他一眼,没回话。 待进了内堂,他们才发现席间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坐在上等席上的正是朝廷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员。 尹东升被刘尚年引到了毓王的面前,打了个照面。 毓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发现了站在尹东升身后的垂头的随歌,立马不怀好意地揶揄道:“尹东升,才想和你说要给你介绍些商贾的闺女好结束你的处子生活,这不你就带着女眷来赴宴了。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呀?” 古来商贾之地位本就不高尚,皇孙贵族根本看不起商贾之女。 尹东升是早已习惯毓王直接的冷嘲热讽,“呵呵”地笑着接话:“承蒙王爷费心,尹某不才,其实草莽时便被祖上定了亲事,只是心在朝政,有太多忙不完的公事,实在不敢谈儿女私情。如今刘大人厚爱,嘱咐尹某一定要携眷出席,尹某才敢唤来未婚妻与诸位大人见见。” 季离人在听到“未婚妻”这说辞时稍微皱了皱眉。 尹东升这话说得憨厚,可这话却暗地里在贬低毓王,抬举自己。朝野上谁都知道毓王爱美色,时常留恋烟花之地无心政要。 毓王听了怒在心头,不过不好发作,遂想把气泄在随歌的身上,便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那些个看热闹的官员们平日与尹东升也并不十分熟络,如今见有戏可瞧便都围了过来,都觉着尹东升在乡野间的未婚妻见不得什么大场面因而才低头垂眉,都乐得要看毓王寻她的开心。 岂知当随歌抬头,毓王等人才明白什么叫不食人间烟火。 随歌本就气质极盛,如今这女装打扮掩盖了她平日的浓厚的疏离感,只给人一份淡然的美意。她抬眸的一刻,众人只觉日月失辉。 “妙!妙!”毓王有些激动地连说两个妙字。 瞧见毓王脸上明显的惊艳和掩不住的兴趣,尹东升和季离人两人同时拧眉。 众人虽觉惊艳,却也不敢如毓王般直白,只私下窃窃私语了几句。 季离人不着痕迹地往前一步护于随歌身侧,而尹东升则动身稍稍挡在了随歌身前,说道:“尹某替未婚妻谢毓王称赞。” 可尹东升着重点名的“未婚妻”三字并未引起毓王的注意。毓王依旧带着戏谑地对随歌说道:“小姐如花似月,被藏在小小的知州内可是委屈,只要小姐一句,本王十分愿意带小姐来我皇家庭院参观参观。” 所幸只有这上等席的人听到这一说辞,若是传入民间,这话可够百姓笑谈个把月。在场那看戏的官员们顿时哗然,有的私语,有得拧眉,更有的竟光明地笑出声来。 季离人和尹东升的面色立马黑了起来。 他们知道毓王狂妄自大,却没想到竟当众说出这么不合时宜又不伦的话来! 尹东升正想说什么,却被随歌抓住了手臂。随歌面无表情地看了周遭一眼,把那些人的嘴脸尽数看在眼内,然后慢悠悠地对毓王说:“承蒙毓王赏识我未来夫君的眼光。小女无才不能帮扶政事,若是罔顾祖上教诲,那便是不孝不伦,如若再贪图享乐当金丝雀,小女恐成无德无才无能又有悖伦常的废物了。” 最后那句话随歌是一字一句着重说出来口的。 说罢她还似有歉意地拱了拱身:“如今让各位大人看了小女笑话,小女自知羞愧,还望各位大人担待,若是传了出去,小女怕羞得这辈子都不敢见人了。” 随歌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毓王不同,但凡市井有不利他的小流言,毓王便气急败坏。据说前不久毓王才抓了个在他王府外墙撒尿的醉汉,人被打残了双腿才被从牢里放出。若是说刚刚尹东升的话是骂人不带脏字,那此刻随歌的话便是如一把刀架在众人脖颈上的威胁。 顿了顿,随歌看着毓王的眼神有些诡异的渗人:“王爷,你近来可有觉身体容易疲累,身上似有重压?” 毓王和在场的人都不知道随歌忽然说这话是何意,但尹东升知晓随歌的能力,因此他看毓王的眼光淡了些、严肃了些。 尹东升唇角带笑地把随歌轻轻拉回身后,也不顾毓王此刻黑青的可怕的脸,笑呵呵地和尴尬的刘尚年等人寒暄了一番便领着两人落座了。期间,毓王似是对那些看戏的官员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也都灰丧着脸纷纷落座。 落座后,随歌完全不理会那些偷偷看她的眼光,大大方方地喝起茶来。毓王恶狠狠地瞪了随歌几眼,过后和坐在他一旁的男子低语些什么,席间便匆匆离开了。 尹东升兴奋地在桌子底下想要抓随歌的手,却被季离人不着痕迹地隔开了。尹东升眸带戏谑,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对随歌说道:“不愧是我的小歌歌,可给我长脸了。” 随歌看也不看他,冷冰冰地回道:“想不到你敌人还不少,就你这死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那些人给吃了。” 尹东升不在意地摆摆手:“人生那么短暂,不尽意就太无趣了。”顿了顿,他给季离人抛了个媚眼,“而且如今不还有季将军给我当后盾嘛。”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我和你不熟。” 尹东升故作娇羞地蹭了蹭季离人:“唔,死相~你都和人家共度过一晚了,如今却说和人家不熟……唉唉唉,我说笑的,对不起,对不起……” 迫于季离人面露青筋地在桌底下狠狠地捏着自己的大腿,季离人总算龇牙咧嘴地停止了自己的玩笑。 不知为什么,随歌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在现世许久都没感受过的。 季离人忽地凑到了随歌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笑了。” 虽然隔着一张人皮\/面具,可是随歌十分清晰看到那双充满了神采的英眸,不知为何,她能看到季离人眼底的惊喜。 随歌转过头去,应道:“废话,我又不是机器人。” 季离人和尹东升同时问了声:“什么是……机器人?” 随歌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俩,抚了抚额头,叹气道:“别理我,我乱说的。” 尹东升看了眼毓王离开的方向,状似随意地问随歌:“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季离人奇怪地看了尹东升一眼,便听到随歌回应道: “冤魂,罪孽。” 几人正在闲聊当中,便见临风回来了,表情凝重地走到尹东升身旁向他耳语了一番。 ------------ 第六章 夺无头尸  尹东升一边听眉头一边皱起,脸色愈加变得难看。 恰巧同桌的几个官员瞧见便前来问了原因,刘尚年见状也快步前来问询。 尹东升叹了口气,道:“今日尹某恐怕不能和刘大人喝上几杯了。有个疯婆子,前些天日日来我府上击鼓鸣冤,说丈夫前来徐州探亲已好些日子无音讯推断她丈夫已经死了让我寻人。我让她自己来徐州这边报案,她便撒泼蛮横地说他们一家都是我们郑州的人,死活让我寻人,我这些天可被她烦的够呛了。” 那几个官员都感同身受地谈起了黎民百姓招惹的烦事来。 尹东升有些为难地对刘尚年说道:“刘大人,我的部下前来汇报说那泼妇竟随着我们的车跟到了徐州,如今正在那义庄闹着,给你带来麻烦真的十分抱歉,尹某来日再携些好酒向刘大人赔罪。这酒宴我怕吃不上了,我先行一步。” 本来今日是添丁的喜事,那妇人闹去了义庄,刘尚年是绝计不会跟去了,总不能因为那些刁民的白事冲了自家的红事不是!但是此事发生在他管辖的范围,他作为知州若是不去,在场哪个有心的小官往上面捅他一刀,那可不是好事。这么一想,刘尚年便一脸的纠结。 尹东升似是看透了他的考量,适时说道:“刘大人,这本就是我县刁民坏的事,尹某自行处理便好了。只是这毕竟是刘大人的地头,若是届时在那发生了些什么事,刘大人允我能做个主那便也方便。” 刘尚年瞬间有了精神,笑呵呵地拍着尹东升的肩:“这有什么难事!尹大人贵为知州,我俩又如此交情,在那方办公事要紧,尹大人全权做主便是了!”顿了顿,他嘱咐了自己心腹一番,又说道:“尹大人把我的州同带上,我已下令让州同听从你的命令,若是有什么文书工作的,让州同一切从简便是了。” 尹东升感激地作揖道谢,又寒暄了一会后才急匆匆地领着随歌几人离开了,带着刘尚年的州同,急忙赶往义庄。 马车还未停稳,便听见一妇人撕心裂肺地大声哭闹:“苍天呐,这人可是丧尽天良,死了也不给人留全尸下葬。你们这些混账玩意,待我丈夫回魂夜,铁定要你们付出些代价的……你们这群狗官,就仗着人多欺负我等小妇人……老天呀……这什么世道……” 尹东升几人下马车后便见那妇人竟领着几个草莽壮汉与义庄的人推搡。尹东升的几名部下一见自己大人到了,喜得大喊了一声:“大人,您终于来了。这蛮妇不顾劝阻非要进去寻丈夫尸体,寻着了又非要领走,不仅不听劝阻还差点把义庄的人都打折了!” 刘尚年的州同一听,旋即冲上前去帮忙推开了那泼妇。义庄本就没几人执勤,如今那两个执勤的中年人可谓一身狼狈。州同气不打一气出地吼道:“好你个泼妇,敢在我徐州的地上撒野,看我不把你关入打牢个三五七日好好教训教训!” 那妇人也不怕他这么一恐吓,反而更嚣张起来:“老娘我还没怕过,我是郑州的人,你一个徐州的说个屁,有本事你就来抓我呀,我烂命一条,和你杠一辈子又何妨你个死马仔!” 那州同听得面一阵红一阵青的,刚想要回骂些什么,便被尹东升的一句冷斥截住了:“大胆!你这泼妇在我郑州撒野便算,如今竟还丢人现眼到徐州来,州同不抓你,回去后我也要把你关在打牢好好打一顿!” 那妇人一听,“哇”的一声便哭了,屁股“咚”地一下就坐在地上,那后头几个壮汉更是怒了起来,又与尹东升的部下争执了起来。 伴着那妇人不住地哭吼声:“官府欺负良民百姓啦……没天理啊……” 尹东升顿觉头痛地扶了扶额,那州同更是烦躁地用手堵了堵耳朵,说道:“尹大人,这不是个办法,这义庄偏远,可若是有谁来了还以为我们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尹东升点点头,同意道:“哎,本官也知道,只是如今我也不知有何方法。” 正当二人苦恼之时,随歌走到那妇人跟前,轻柔地扶了她起身,道:“这位大婶,你确实在这义庄内找到了你丈夫?” 那妇人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瞬间便收了声,愣愣地点了点头:“对,就在里面,化了灰我也认得。” 随歌问道:“若你能证实那是你夫君,徐州的大人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顿了顿,她看向州同,说道:“大人,您说是吧?” 那州同本就觉随歌惊艳,被美人所关注,整个人一愣后便燃了起来,瞬间正义感上身,连连附和道:“当然,当然!小姐说的甚是!” 随歌朝州同点点头,便一边低语着缓和妇人情绪,一边领着她入义庄内寻人。州同几人即刻跟随,一路上他一边嫌弃地捂着鼻子不看周遭,一边讨好似的怕随歌害怕这里面的场景好言劝她离开。 随歌噙着淡笑拒绝了:“这世上,活人比死人更令人恐惧。” 季离人出神地看着随歌。 尹东升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季离人,他才回过神来,歉然道:“抱歉,想起了一些往事。”顿了顿,他对尹东升说道:“你的部下,真真是名奇女子。” 不爱美,聪慧,果敢,这能力不说别的女子及不上,但就来义庄无惧又不矫情的这点,许多男子未必能比她厉害。 尹东升狡黠地笑了笑:“将军还没见识到她最奇的一面。”说罢摇摇扇子快步走了向前。 落在后头的季离人看着尹东升在前头亲昵地搂着随歌的肩,眉头不自觉地皱的紧紧的,莫名的,他感觉到心里有一股气,让他非常,非常不开心。 那妇人领着大家来到一具无头尸前,激动地流着眼泪喊道:“这!这就是我夫君!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连头都没了,死了也不留一条全尸,大人,你可要为民女申冤呀……”那妇人悲恸地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州同拧着眉看着那具尸体,那尸体估计死了有几日了,浑身肿胀,已经有不少尸斑,况且那味道甚是呛人,不觉有些反胃想作吐。他捂着鼻子退到了义庄那两个嫌弃地站在一旁的中年人身边,不耐烦地说道:“头都没了,你怎知道这是你丈夫?” 那妇人一听,抽抽噎噎地回道:“我们夫妻这么久,他就是没了头我也认得!他的肩膀上有一道刀伤,那是前些年上山砍柴被斧子划伤的!还有他的手,我日日见着他的手,我怎会不认得!” 几人一听,都纷纷看了眼尸体的肩膀,翻了一下,总算在靠近后背的膀间找到了一道明显的长痕,那疤比较明显,可以看得出当时那斧子砍得有多深。 州同闻不得那浓郁的尸臭,干呕了一声:“就……就只有这个……能证明吗?” 那妇人见那州同不信,腾地一下起身,激动地扯着那尸体的裤子想要脱下来。 季离人迅速挡到了随歌的面前,州同他们几人也马上斥声阻止了。 州同吼道:“你这……这是想干嘛呀!” 那妇人被尹东升的部下隔到了一旁,激动地喊道:“这不是你要我证明吗!我丈夫胯下连接大腿右侧那个位置有一块明显的不规则胎痣,你们看了便知!” 季离人听她这么一说,先是皱眉,随即直接把随歌拉到了远处并转身站立。 随歌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你干什么!” 季离人理所当然道:“女孩子看不得这些。” 随歌白了他一眼:“人都死了,不过是一具腐肉,有什么可怕的。” 季离人回道:“我知晓你不怕,我说的是……”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说的是他脱裤子,不可看。” “有什么不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季离人一听眉头瞬间打了死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看向尹东升的眼里竟有丝杀人的戾气。 而那边的尹东升指挥着部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无头尸的裤衩,捏着鼻子,的确像妇人描述的一般,在大腿根部有一块明显的褐色胎记。这地方如此隐秘,也只有极为私密的人才知道,那妇人说的不错,这无头尸的确是她夫君。 接下来的事就非常简单了,尹东升做了主让部下随着那妇人把尸体抬走,而为了简化手续,那州同也从了尹东升的话一切从简,只在案件上记录这具尸体实为意外已有家属领走。 待几人领着尸体走出了徐州的地界后,那妇人总算松了口气,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赫然是陶紫衣清秀鬼灵的脸蛋。 ------------ 第七章 兼职女仵作  陶紫衣慌忙拉过临风的衣袖揩了揩自己的手,哭丧着脸说道:“呜……吓死我了,我刚刚差点就碰到那尸体的那……那里了……你们这群混球也不早些阻止我!” 临风对她的小动作挑了挑眉,却也没阻止。 陈桑在一旁戏谑道:“谁料到你竟做戏这么逼真要去扯他的裤子。” 陶紫衣委屈地看着随歌:“可……可随歌说假戏真做才会让人深信不疑啊……” 众人一致地把目光投向了随歌,随歌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不觉得现在效果很好吗。比我穿裙子化妆的效果好太多了。” 听罢,策划让她穿裙子的尹东升和陶紫衣两个主谋心虚地干笑着。 “话说这无头尸的胎记你是怎么知道的?”尹东升真的很好奇,紫衣事前也没接触过尸体。 紫衣欲哭无泪地看着随歌:“随歌适才偷偷和我耳语的呀。” 众人这才想起刚刚随歌的确有抓着假装成妇人的紫衣说了些什么,随歌未免太淡定了。 季离人看着随歌,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他的……隐私\/部位有这胎记?” 这话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很好奇呀! 随歌见大家都看着她,也不着急回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临风。临风瞬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脑门滴着一颗冷汗回答大家:“这……其实是随歌小姐提前吩咐的,让我查看以下无头尸胯下有否特殊的痕迹,如若没有……割也要割一处出来……” “嘶……”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男士们。 惹谁,都不要惹随歌…… 回到郑州后,随歌领着陈桑带上一些纸笔准备前往义庄解剖尸体。 季离人不解地抓住了随歌的手臂,问道:“你为何跟着去?” 随歌白了他一眼,扯回了自己的手:“我不去,谁解剖。” 季离人更加不解了:“不是有仵作么?” 尹东升在一旁解释道:“季将军你有所不知。随歌知道好些解剖的知识,可比我们的仵作厉害多了。现在郑州的仵作都视她为神,陈桑也在她的熏陶下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一想到义庄那些阴森森的尸体和恶心的味道,尹东升便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陈桑嫌弃地翻了翻白眼,头也不回地跟在随歌的身后去了,没有再理会那几人。 到了义庄后,随歌和陈桑两人换了身粗布衣,戴上了用布做的口罩。正想要进庄时,季离人冷不防地问了句:“你们为何穿成这样?” 陈桑被吓得“喝”了一声,脸色有些煞白。 随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火候还不够,记住,这世上没有鬼魅。活人都不怕了,更何况死掉的人。”顿了顿,她都懒得问季离人和临风为什么执意要跟过来了,不耐烦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套衣裳旨意他穿上,便领着陈桑率先进了义庄。 义庄内值夜的两个仵作早早地守在尸体旁,准备好了随歌早前命人打造好的各种工具。见随歌来了,皆尊敬地立在一旁,一手执笔一手拿纸准备好做记录。 季离人进来时随歌已经剖开了无头尸的胸膛,此刻她正严肃地指着那些肌肉纹理和内脏给予几人指导,几人一边认真听,一边认真看,然后一边认真做笔记。不知道为什么,季离人竟觉得这场景毫不违和。 “……这人脖颈处骨质上有明显的砍削痕迹,暂时无法判断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按创口形态看来,应该是斧刃一类砍下的。被砍之前他被曾被人放血。砍杀的人力气极大,所以骨质痕迹平整。推测砍杀的目的可能有二:一是故意致死,而是隐藏此人身份。”随歌一边指着那些创口一边跟几人做更详细的讲解。 季离人看着随歌,再次感觉这个女人很神奇,他问道:“你不怕?” 随歌一边切开尸体的脖颈,拿着手术刀剥开那条几乎程暗黑色的动脉,一边不耐烦地回道:“不怕。动脉颜色呈暗黑色,待会留意内脏异常。” “你为何懂得那么多仵作的知识?” “我曾经的上司是世界著名的女法医。因为没有头部,又不能测试职场温度,只能结合尸僵、尸斑、内脏的腐化程度等特征推算死亡时间了。记得还得结合当地气温和降雨等因素。” 季离人挑了挑眉,似乎很不满意随歌的一心二用以及对他的敷衍。但是再看她动作娴熟地解剖,认真地向部下传授知识,他内心竟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欣喜之情——那是对找到人生中难得欣赏的人后所生出的感情。 季离人的目光落在了随歌的眼睛上,那上面只有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季离人的目光落在了随歌的手上,那双手不是用来秀红妆的,却胜那红妆千万倍。 季离人的眸色闪动,嘴角隐隐有些笑意。 “女法医是什么?” “女仵作。把他的肠子剪开。” 季离人别过了头,“你未来想做仵作?” “不想,我是捕快。”随歌指挥两个仵作脱了无头尸的裤子检验下身。 季离人下意识地想要挡住随歌的视线,“那为何你一个小姑娘家要找一份当仵作的工作?” 随歌没理会他,低头拿起镊子认真检查无头尸的指甲,“我没有,我只是奉命保护她。她是个话痨,我被迫学了一些法医的知识。” “你什么时候学的?” “几年前。” 随歌仔细地检查着无头尸的双手,完全没注意到季离人的问题越来越像刺探她的消息。季离人状似随意地看着随歌,问道:“你如今看着也不过十八九岁,几年前如何保人?” “我十一岁便开始正式做佣兵,更何况那时候我已经二……”随歌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面无表情地看着季离人,“你套我话。” 季离人为自己的目的被识破而有些懊恼,正要说些什么,那边陈桑几人便喊了起来:“随歌,肠子里有东西!” 随歌凛神,带上手套走过去接过了那刚从肠子中找出的东西——竟然是张纸。所幸这纸还未被消化,但上面的字迹已经被腐蚀得难以看清了,只看得出这纸张应是比较昂贵的,因为还依稀能瞧见纸张的边缘印着金色的信笺标志。 随歌把纸放在了桌子上,把油灯靠近了些,让纸架在油灯上细细地看着。烛光映照在纸上,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一些字。 随歌把季离人唤了过来:“你读读上面的字。” 季离人挑眉:“你不识字?” 季离人以为,能当上知州的幕僚,识字绝对是必备的技能。 陈桑也是个护短的主,更何况随歌在这一年里便赢得全府人的崇拜,哪容得外人质疑? 当下他便皱着眉解释道:“随歌故乡在西域,她不懂我们这里的文字。这一年内她已认真学了好些,小的以为随歌比起那些大家闺秀优秀许多,不识字并没什么。” 季离人的话本没有轻蔑的意思,但经陈桑这般解释,竟有了些轻薄之意。临风本想替自家将军辩解一下,岂料季离人竟无恼意,反而谦虚地道歉道:“抱歉,我的话并无轻薄之意。” 随歌耸了耸肩,说道:“无所谓,我不在意。现在就别浪费时间了,快读。” 季离人深深地看了随歌一眼,便也认真地观察起字条来,那上面依稀写着几个字:……洛阳……尚隆酒……黄药万斤……十万军……季……即刻杀…… 前面的讯息有些断续,但后面的几字却瞬间让所有人警觉起来。一切都是围绕季离人的军队发生的,那最后提到的几字应是对季离人下的死令。 随歌倒没有几分同情,毕竟她对这将军大人没什么好感。 随歌拿起陈桑几人做的笔记一一与季离人分析起来,唯一让季离人露出异样神色的是提及尸体右膀有一处手掌宽的皮被人在生前硬生生割下了。 季离人神色凝重地道:“北翼军守卫队全队右膀烙有特殊印记。” 借着烛光,随歌走到摆尸台前指着无头尸认真地分析道:“这人双手长满了茧,指间有不少细长的旧痕,那是常年拿刀剑之类武器造成。他身上的伤痕分布不均,各种伤口都有,这是个士兵。加上他的胸部腹部和大腿的肌肉比普通习武的人强壮结实,大腿内侧长茧,有轻微罗圈腿症状,我猜测这人应该是个骑兵。” 季离人目光紧了紧,抿嘴轻声道:“陈达,轻骑兵,我的副将,主做侦查。” 临风听罢,脸色也难看起来:“这就是我们追查了一年多的人,他是我们军营的叛徒。一年前将军察觉出他的异常,有两场他做侦查的战役均入了敌军的陷阱,我军伤亡惨重。当时他杀了军中几个兄弟才逃出将军的追捕圈。半年前我们曾追查他至此,只知道他是官僚的走狗,想要查下去却有第三方力量出现,陈达的线索忽然断得干干净净,所有痕迹都没了。想不到今日他竟成了这具无头尸。”临风有些难过,为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的叛变,也为他的报应。 “第三方?”随歌狐疑地抬头:“你们怎知匿了他痕迹的不是官僚的人。” 季离人脸色凝重地看着随歌:“因为他们杀了陈达的一家十一口,全部一刀毙命,包括他怀有身孕的妻子。” 陈桑几人听罢不禁露出惊讶神色。 随歌瞬间明了。如果是指示陈达的人,为了要挟他必定保他家人周全。 随歌沉思了一会,问道:“灭门案。半年前邯郸城一户人家走水,一家十一口葬于火海,其一妇人孕八月。” 陈桑狐疑道:“可这案子是失火,和这陈达……啊,我知道了,这是为了毁尸灭迹。” 随歌点头:“这案子当初尹东升有与我们商讨过,他曾觉蹊跷,但案子不在我们管辖范围,我们没有宗卷,没办法作为兴趣翻查。” ------------ 第八章 有人来找茬  临风嘟囔了一句:“这兴趣真怪。” 随歌也没理会,反问道:“一开始你们既然不知道这无头尸的身份,为何执意找我们夺尸?” 季离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惊叹她谨密的思维,回道:“半个月前,我们收到一封密信,那是北军守卫队特有的联系方式。密信上只有一行字:将军务必亲自来徐州救我。落款是陈达。找到约定地点后我们没见到他,只听说官府几天前在那找到了一具无头尸正等人认领。”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季离人:“就仅凭一封信,你便信了?” 季离人嘴唇紧抿,好一会才说道:“他本质不坏。”当了那么多年兄弟,季离人熟知他的禀性,他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他始终无法相信他是陷兄弟于不义之人。 随歌冷笑了一声:“背叛军队,虐杀队友,这两条任意一条就足以在军中军法处置。他的本质不坏,无辜牺牲的军人的性命谁来负责。” 季离人面色铁青。临风想辩解什么,但一思索,他其实也认同随歌的想法,他一直无法原谅陈达。 陈桑见气氛有些冷,忍不住干咳了几声,打破沉静道:“这陈达一家被杀,如今他也死无全尸,这杀人的人也未免太无情了。” 随歌脱下手上的手套,整理好陈桑几人的记录后才回道:“要干杀人的勾当的人都是无情无义人,有情只会害事。”顿了顿,她又说道:“我不知道这个陈达本质怎么样,但他很聪明。他肚子里的这张纸的材质是特制的,这纸是他故意吞下去的,若是你们早来一两天,这纸上的字应该能全部见到。这可惜他中毒死了好些天了,毒液加上身体腐烂使得这纸被腐蚀太厉害了,能见到这几个字已经是奇迹了。” 临风惊呼:“他是中毒死的?” 陈桑脸色有些难看地回道:“准确地说他是中毒后被人割喉放血,活生生失血过多死后才被人砍头的。” 这话一出,连同那仵作在内的几人面色都十分难看。尤其是季离人。 随歌耸耸肩:“估计是想等你们来,结果等来了仇人,来不及和你说一些事就留下信息给你吧。不是很懂你们男人的事,不过我的工作我会很快做好,明日一早你们就可以来府内找我拿宗卷详情了。” 说完,她也不等几人,利索地收拾好东西便准备回府了。踏出门口前她才忽然回头对几个大男人说道:“对了,续完兄弟情后请你们把尸体埋了,记得立块碑,做戏做全套。”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陈桑几人面面相觑。 季离人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他在想随歌说的每一句话。好一会,他才稍稍舒了一口气,似是想通了什么。 “临风,你留下帮忙。” 临风应诺后便帮着仵作他们收拾。 季离人离开前忽然问了陈桑一句:“随歌这样的性子,和普通女人完全不一样,你们不会觉得奇怪吗?” 陈桑哈哈地笑了声:“将军还没见识过真正的随歌。不过就像尹大人所说的,我们只要知道随歌是伙伴就可以了,其余的,我们为何在意。” 说罢,陈桑便忙活去了。 季离人驻足了好一会才离开义庄。风中散落了他轻轻的一句话:“好一个随歌,好一个尹东升。” 翌日。 季离人神采奕奕地对尹东升说道:“我要借调你手下随我去查线索。” 尹东升慵懒地摇着折扇,“可以呀,将军说到我必欣然同意。” “我要借随歌。”季离人笃定地说。 随歌头也不太地合上宗卷,“不行。” 尹东升尴尬地“呵呵”两声,无耐地看着季离人,“将军,这……还是得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季离人鄙夷地看着他,说道:“你刚刚不是欣然同意。” 尹东升瞄了眼随歌:“这……” 陈桑和陶紫衣在一旁偷笑。 为了面子,尹东升强迫自己挺直了脊梁,对随歌道:“咳咳,随歌,本官命令你……” “我不去。” “好的。陈桑,本官命你随季将军前往调查,务必听从将军的指挥。”尹东升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陈桑忍着笑意拱手答应。 季离人已经不屑看尹东升了,转身面向随歌正想说道:“我……” “我不去。” “你……” “你别妄想了。” 季离人面色平淡,看不出他的心情。他直直地望着随歌,问道:“事关黎民百姓,你不觉得作为朝廷的人,要尽一份力吗?” 随歌听罢,把手上的宗卷交给了陈桑,抬头回视季离人,回道:“为什么我必须要为黎民百姓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只是一个人,我有七情六欲,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为什么我必须要置我自己的性命和我爱的人不顾而去为这苍生卖命?苍生为了我做了些什么?季将军,我只是个凡人,我不是伟人,我没有伟大的抱负,也没有舍己为人的豪情,我如今兢兢业业地为官府服务,破了一宗宗的案子,这也是我对苍生奉献的一种方式。你和尹东升愿意为这苍生分忧,我敬佩你们,但是,我不愿。” 随歌的这番话直击众人的心,所有人都看着她,那目光中,有思索,有迷惘,有敬佩。 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室内一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这时,阮阮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就似一个精灵带着阳光洒了一地的温暖。小白狗跟在她的身后,兴奋地汪汪叫着。 随歌这时才有了表情,微微笑着弯下腰把小精灵抱入了怀里。 对比刚刚听她那番话的诧异,季离人感觉她此刻的笑容更让他在意。 “娘娘,阮阮摘了花花,娘娘戴。”阮阮奶声奶气的话有如融化的清泉,清甜凉爽。 随歌没有拒绝。任由阮阮为她别上那朵小黄花。 尹东升微笑着走到季离人的隔壁:“季将军,您明白了吗?” 季离人不说话。好一会他才动身,说道:“那就麻烦尹大人安排陈捕快陪同我们前往调查了。” 话毕,季离人对随歌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了,临风紧随其后。 季离人离开几天后,郑州内无什么大事,大家还是查查案饮饮茶,生活好不惬意。直到毓王气势汹汹地领着徐州知州一同前来。 尹东升笑吟吟地迎出来:“不知王爷找下官所为何事?” 毓王冷笑了一声:“尹东升,你可知罪?” 尹东升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恕下官愚昧,敢问下官何罪之有?” 徐州知州刘尚年平日自诩欣赏尹东升,今日竟也狗仗人势板着脸轻蔑道:“尹知州,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当日你从我徐州运走的尸体,你敢说你不知他的来历!” 尹东升看着刘尚年,笑容不减:“那尸体的事刘知州当日就知悉的呀。他是我们西村王红丽的丈夫李大牛,两人皆为农民。李大牛前些日去徐州探亲,接着便失去了消息,王红丽多处寻找并找人打听,怀疑丈夫死亡后便私下前往郑州和徐州的义庄找尸体,最终真的在徐州找着。此事刘知州你也知晓,也是你委派州同帮我简化手续运尸回郑州的,不是吗?”尹东升笑得无辜。 毕竟是经刘尚年的手得到了文书允许才运回郑州的,程序上,尹东升若有罪,那刘尚年也是逃不开的。而刘尚年是毓王的人。 刘尚年面色越听越黑,瞄了一眼毓王,见他没什么反应,恼羞成怒道:“当日我怎知那尸体是朝廷重犯!如今这事朝廷要严查,尹知州,那尸首如今在何处?” 尹东升有问必答:“埋了。” 毓王皱眉:“埋哪了?” 尹东升无辜地指着南方的方向,回道:“我们的仵作验尸没验出什么结果,只推断那李大牛应是遇上了劫匪反抗激烈被砍了头。王红丽哭哭啼啼地闹了好些天,我们查完便让她把尸首领了去埋在了西村山头。”顿了顿,尹东升嘱咐州同拿来了一些文书,其中一份便是那李大牛的死亡证明。 毓王板着脸翻查了一阵后,脸上无什么表情。 尹东升佯装好奇地问道:“适才听刘知州说这李大牛竟然是朝廷重犯?他是犯了什么罪,我怎没收到相关的文书?” 刘尚年脸上一阵红的一阵白的,此刻已经不想听尹东升再说什么了,正想斥他几句,毓王忽然开口了:“尹东升,你不用在本王面前装糊涂了。说,你对那无头尸知道多少。” 随歌暗中观察着毓王,发觉他与上次宴会竟大不相同,脸上尽是阴鸷之气。 尹东升装疯卖傻:“这……小的适才不是说了,他是我们村头的王红丽的……” “你住嘴。”毓王咬牙切齿地喝了一句,“尹东升,本王不想和你卖关子。此事事关重大,与你一定脱不了干系。来人,把尹东升给我拿下,压到徐州大牢,我要亲自审讯。” 毓王带来的卫兵正想架住尹东升,岂知包括随歌在内的几个捕快如同出弦的箭一般飞速护在了尹东升身旁。 随歌淡淡地说道:“王爷,这里是郑州州同的府衙,朝廷案宗有记,若要缉拿五品以上官员,须有朝廷文书。更何况……”随歌眼露精光,“这里并非王爷封地,天子脚下,王爷未免有些跋扈。” 毓王定睛一瞧,才认出随歌竟是上次宴会上尹东升带来的小娘子。被随歌三番两次地侮辱已经让毓王火冒三丈。毓王红着双眼盯着随歌,两手狠狠地拍在椅子上,斥了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刘尚年此刻已经惊得冷汗直冒,平日他哪曾见过有谁敢得罪毓王,如今这小娘子竟如此嚣张,这是真不怕死啊。 尹东升微微皱了皱眉,动了几步走到了随歌的侧右方,满脸公事公办地说道:“王爷,是小的管教无方,随歌曾是乡下妇人,如今又是粗莽的捕快,见识甚少,说话不动大脑,小的日后定当严格管教。但随歌说的也在理,此次转移无头尸可是小的依据文书做好了手续才做的,详细的经过案宗有记载,无头尸也有死亡证明和相关户籍人员资料,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吩咐下去认真再查。若是无缘无故要抓小的审讯,小的也是万分原意配合的,只是国有国法,王爷还是循着朝廷的规矩办事的好。” ------------ 第九章 审讯  不知为何,尹东升觉得毓王狰狞的样子有些怖人。尹东升很早就和毓王有接触,这人无视国事,仗着皇族的身份和封地欺压百姓,皇帝虽对不厚待他,但对他的所作所为却是睁只眼闭只眼。毓王向来爱玩乐,平日虽跋扈霸凌,但总不及今日这般有邪气。尹东升开始思索这事一定与季离人有些关系。 “好你个尹东升。”毓王咬牙切齿道,“成,你正五品官,我不抓你。但你一个小小捕快无官无职,如今我怀疑你是这朝廷重犯的党羽,我要抓你入牢好好审讯。来人,把那女人给我拿下!” 尹东升大怒:“王爷,这不合规矩!” 毓王冷笑道:“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尹东升,你窝藏朝廷钦犯的党羽,这账,我慢慢再和你算。” 这么说完,毓王的侍卫当真硬生生地把随歌架走了。尹东升的几个手下正想要阻挠,却被尹东升挡住了。望着随歌越走越远的身影,尹东升的怒容愈来愈盛。 尹东升吩咐了府内武功最好的两个捕快即刻循着陈桑离开后每日送回的路线寻回季离人,随后,他回书房修书一封催促太傅张恒推进太子新政事宜,捕快送信前尹东升还与他耳语了一番。 这边随歌被架走前尹东升曾对她使了几个眼色,老实说,随歌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但是随歌知,毓王这次说对了,她不过一个小小捕快,这次确是失策,她护主心切都忘了自己身份了。古朝是等级制度,不像现代,有钱就是上帝。如今她只是穷捕快,下有小,不过幸好阮阮一直被尹东升保护着,她可以放心交给把阮阮托付给他。 酷刑随歌都不怕,当年雇佣兵可不是考个笔试面试就行的,背后经历过多少血水和汗水的洗礼,这一切在随歌年轻时还日日入梦。而且这副身体经过了随歌的锻炼,虽说抵不上现实的壮实,但是比起普通孱弱女子的身体可算好多了。 毓王直接把随歌押回了徐州的大牢,随后似乎有什么人传信来,他匆匆就走了。来到徐州时已接近傍晚,随歌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夜是安全的。 寅时,四周一片漆黑,不像现代夜深仍旧灯火通明。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听到狗吠声,这本该是很舒适的夏夜,如果不是在牢里的话。 随歌坐在潮湿的稻草上挨着墙歇息,直到听到牢狱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随歌假装熟睡,阖眼假寐。 那脚步声在随歌所在的铁栅栏前停了下来。 “就是她?”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男不女,稍微有些尖细。随歌仔细听着,那人似乎病了,偶尔咳嗽两声。 “对,这是郑州一个捕快。据说她是尹东升的未婚妻,徐州州同说当日取尸她全程协同。” 随歌认得这是毓王的声音。 紧接着那人似乎在小声对毓王说什么,随歌没听清,声音被铁锁撞击的声音盖住了。 不一会,卫兵利索地打开了铁索,粗鲁地走到随歌面前踢了一脚,随歌佯装痛地低呼了一声。 牢里很黑,纵使外面堂里有点油灯,还是有大片的阴影罩在所有人的脸上。随歌看不清那个声音怪异的男人的模样,但是她听出了毓王对那人态度恭敬。能让一个骄纵的王爷都差点点头哈腰的角色,身份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 那男人似乎在盯着随歌,对毓王耳语了什么便先行离去了。毓王扬扬手,率先走到了堂里。 “起来,走!” 那卫兵粗鲁地把随歌拽了起来,随歌踉跄了几步,才终于走到亮光中来。 卫兵借着油灯这才看清随歌的模样,虽然头发有些凌乱,但清秀的模样仍然让他失了神,直到毓王让旁的人退下他才讷讷地离去。 “坐。”毓王指了指他前方的凳子,语气仍是命令的语气。 随歌也不为难自己,大大方方地就坐下。她的双手此刻仍然上着镣铐,因此只能把手搁在了大腿上。一边坐下她便一边偷偷打量着内堂的格局,不管哪个方向 ,都是死胡同,唯一的出路只有毓王身后的那条通道。而此刻那些卫兵虽不在,但毓王的身旁站着两个守卫,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书生样,一个看起来阴鸷非常。习武的人本身的气质就比常人要盛,随歌此刻能敏感地感受到两人的气场,都是武功高强的练家子,硬碰硬对于只会现代格斗术的随歌来说只会惨败。因此她只能见步行步,见招拆招了。 此刻的她眉目低垂,丝毫不见在郑州的霸气,毓王看得赏心悦目。 毓王对随歌说:“不知小姐昨夜过得可好?”语气带些轻蔑。 随歌回道:“尚可。” 毓王接着又问:“你可知为何本王抓你入牢?” 随歌仍旧没有抬头,回道:“知。我莽言得罪了王爷。” 毓王挑了挑眉,命令道:“你,抬起头。” 随歌等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就着烛光,虽有些落魄,但容颜依旧。 毓王有些心猿意马,语气诱惑地道:“随歌小姐,希望本王没有记错你的名字。今日把小姐接来,本王是好意而为,那尹东升屡屡得罪朝野权贵,迟早有一日要玉石俱焚。况且如今他摊上这么一桩大事,让你一个女孩家家受这牢狱之苦,你又何苦为他圆谎?” “随歌不解,随歌没有说谎。” 毓王站起了身,走到了随歌的面前,说:“本王早就派人查过了,你不过是半年前尹东升新招的捕快。早些日他在刘尚年的宴会上竟诓我说你是他未婚妻,此乃一谎。”顿了顿,他竟伸手从随歌的脸摸到了她的下颌,继续说道:“运走朝廷重犯的尸首不知做何目的,此乃二谎。”毓王的手不住地感受着随歌皮肤的细腻,让他越来越心猿意马。 随歌身子往后一靠,避开了毓王的抚触。随歌有问必答,说谎脸不红:“我与尹知州是青梅竹马,半年前入郑州州府也只是为了辅佐他,尹知州并未说谎。其二,尹知州稍早受村民王氏所烦已久,恰巧无头尸符合她丈夫特征,我等经过正规手续和途径才把尸体运回,事前并不知是重犯,若知,我相信公事公办的尹知府一定秉公办理。”随歌一字一句地把尹东升的个人形象提到了最高。 等这事了结了,她要把尹东升吊打一顿! 毓王不喜欢随歌总是把尹东升挂在嘴边,他用两只用力地捏住随歌的两颊,强迫她看着自己,恶狠狠地说道:“不识好歹的女人,本王给你脸你不要!这尸体的事,尹东升查到了多少,说!” 随歌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但仍旧面无表情,回应道:“尹知州的宗卷上写得明明白白,那尸体是村里王氏的丈夫李大……” 话还没说完,毓王的手劲更大了,随歌双颊被用力钳住,根本无法发声。毓王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到随歌的肉中,那种刺痛让随歌捏紧拳头。她要忍,此刻戴着镣铐,她打不过那两个高手,要给自己留下生还的机会。 毓王一手揪着随歌的头发,一手捏着她的嘴,靠近了她的脸颊,随歌甚至闻到了他那让人恶心至极的鼻息。 “女人,别再给本王绕圈子了,本王没时间和你耍花招。你们从那尸体里究竟找到了什么,那个盒子如今是否在尹东升那里!” 盒子?随歌心里暗忖。 他们在找一样东西,那东西在盒子里。 随歌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欺瞒下去,她要给他们什么东西。因此她佯装疼痛,强迫自己挤出了一滴眼泪:“在那尸体的肚子里的确找到一个盒子,那是被人生生缝进去的。不过盒子里头什么都没有,尹知州见查不出什么,就连同尸体一起把所有东西都给了王氏火化了埋在山头。王氏没了夫婿,收拾了家里行当就回千里外的娘家去了。” 毓王一听,松了手劲,看那样子是有些信了。 随后,毓王对那文质彬彬的部下说了什么,那部下诺了一句便离开了。 为了加强毓王的信任,随歌脸不红耳不赤地继续说道 :“其实尹知州并不在意这案子,全是为推搪那王氏。当初她日夜骚扰尹知州,寻到尸体后又日日追着仵作,为了尽早把她打发走,尹知州连案宗都是交给我们几个捕快完成的。我们也不想生事,案宗是随意交差的,并未详细记录。。” 毓王放开了随歌,眼里还存有几分不信任,但脸色已比刚才温和了不少。 “尹东升也不过如此。你还跟着这样无能的人,倒不如随了本王,本王至少能给你提供荣华富贵。”毓王又挑逗起随歌来,唠叨不停地游说随歌供出尹东升的罪,好让他参一本。 毓王的喋喋不休让随歌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点了,她的眼角已经隐约见到有青筋凸起。所幸外面的卫兵小跑了进来通传道:“报!王爷,郑州知州领着护卫在我们牢前求见王爷。” 地牢里无法看到外头,粗略计算了一下时间应该还未天亮。 随歌低头,咧嘴。 算他来得早! ------------ 第十章 重伤  “尹东升?”毓王皱眉。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尹东升。 恰逢此时毓王的那个书生手下回来了,凑到毓王耳边说了些什么,毓王一边听,一边把目光放在随歌的身上。 “你说,那重犯还偷了皇宫里的一份贡品?”毓王问那书生。 书生回道:“是,王爷。那贡品是用特殊红线编成的平安扣,外表虽平凡,却是西域使者献上。徐州仵作说曾在尸体身上见过。” 随歌暗自思忖,难道季离人的部下真是偷了皇宫贡品才被毓王追查,这毓王并非季离人在防的那人? 毓王走到随歌面前,问道:“这平安扣,你们可曾见过?” 随歌没时间细想,为了博取毓王的信任,她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我等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护身符物,所有东西都交还给了王氏,不知是否已经随尸体一起火化掉了。” 话一说罢,毓王便再次捏着随歌的下巴,满脸阴鸷地说道:“是吗?可我适才所说的这平安扣是假的呀,你又如何在那尸体身上找得到?” 随歌一惊,才发现自己已然进了毓王的圈套。此刻那书生正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 恰逢此时,卫兵再次进来通报:“王爷,郑州知州让小的传话,说……” 毓王冷笑着放开随歌,问道:“他说什么?” 卫兵硬着头皮回道:“说王爷若是不怕身败名裂满门抄斩,最好放了这女犯人。” 毓王向来高傲,容不得别人说自己的不是。如今尹东升竟这样威胁,可算挑起了他的杀心。毓王一声不吭,拂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那阴鸷的手下紧随其后。快要走出去时,他又忽然转身,怪笑地对书生说道:“好好招待我们的贵客。” 随歌看到毓王身上的那团黑影愈来愈浑浊,再看那书生,标准的笑里藏刀,随歌才发现他身上跟着的冤魂比毓王多得多。 随歌立马起身面向书生往后退,此刻的她完全处于弱势,她不懂古代的人为何武功都那么高强,来了古朝她才知道那些武侠小说原来不是骗人的。她尝试学习那些武林人所谓的武功心法,但无论怎么学,她仍然学不到古代的功夫,更不用说那对于他们来说轻而易举的轻功了。因此在郑州的捕快中,随歌近距离作战和作战技巧是最高超的,但如果是面对一个武林高手,随歌那些技巧就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果不其然,那书生一边笑着一边扬起掌风,随歌马上能感觉到那股掌风就像是一把刚劲的刀狠狠地向她劈过来。好不容易躲开一掌,下一掌马上又到,如是四五回合,随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当最后一掌劈来时,随歌感觉胸口就像被巨石狠狠地砸中,只感觉一阵闷痛,喉咙中便有血腥喷涌而出。而那书生从腰间解下了一条鞭子,看来这才是他的武器。 随歌这次能清楚地看见他身上背负着的冤魂的样子,一个个面目黑青,脸上满是惊悚之色,一看便知死得凄苦。这书生竟长了一副欺骗世人的善良面孔! 这监狱可没什么地方可躲的,随歌身上生生挨了几鞭,鞭鞭见血。就在随歌喘息着想要冲回牢里时,那书生脚尖轻点使了轻功飞身过来,一掌打在随歌的背上,随歌应声倒地。随歌不知道这功力是几成,但她知道自己的内脏被震得疼痛非常,她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脑袋里闪过阮阮的样子,啊……真舍不得…… 那书生没料到随歌竟生生接了他那么多招竟还没死去,他“啧”了一声,正想一脚踩上随歌左胸,不料被一股狠厉的掌风打到了一旁的墙上。书生竟没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和气息,“噗”地吐了一大口血。 “随歌!”季离人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他探了探随歌的鼻息,确定她还有呼吸后他才放松下来。但是当看到随歌身上的鞭痕时,季离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什么揪住了一般。 那书生看到了季离人的样子,但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正想趁季离人分神之际偷袭,却不想陈桑刚好赶来,趁书生不注意朝他脸上扔了一把白色粉末,那书生两秒后便失去意识倒下了。 “随歌的药粉真真好用。”陈桑一边嘟囔一边走到季离人身边,“将军,随歌她……” “只是昏倒了,但是她受了很重的伤。”季离人脸色阴沉,但抱起随歌的劲头还是轻柔的。 不过是一天光景,白日还神采奕奕的随歌如今神容枯槁伤痕累累,陈桑气得走到那书生面前狠狠地踩了两脚,直到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才罢手。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这毕竟还是毓王的地儿。 季离人点点头,两人就如同来时一般悄声地抱着随歌离去了。 那头,尹东升和毓王等人皆在监牢外有些距离的院子处。为了拖延时间,尹东升可是搬出了手上握有的毓王的大部分罪证,大如倒运私盐、私自增税,小如奸\/淫掳掠、官商勾结,这条条都是大罪,足够连坐与毓王有关联的一众人等。 “……综上,尹某人只是个小人,不若毓王才富八斗,相信毓王比小人更懂这其中的利弊。尹某能得到这些消息和物证,相信上头也不难得到,若是有人不诡要把这些上奏皇上参毓王一本,那朝野必定大乱。还望毓王以大局为重,切勿意气用事呀。”尹东升说起话来如沐春风,这字里行间都是替毓王着想,可是字句是利剑,这威胁可说是狠狠地扎在毓王的心间。这话若是随歌听着了必定鼓掌称赞他老奸巨猾。 毓王的脸上的表情早已扭曲,如果眼神能杀人,尹东升估计能死百来回了。尹东升这次赤裸\/裸的威胁的确奏效了,毓王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小的州官是哪来的能耐能抓到他的痛处。毓王的指甲都快要陷入到掌心的肉里去了,权衡了好一会后,他才让阴鸷手下进去把随歌抓出来。那阴鸷的人一进牢房便见到倒地的书生,何来随歌的影子。他对书生啐了一口后才飞身到毓王的身边报告情况。 毓王\/震惊:“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一个被铐着的女人,一个被武林誉为夺命书生的高手看着的女人,就这么眼睁睁地在他们眼皮底下丢了?! 尹东升一听毓王的话便又惊又怒地质问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部下不过被您请来这徐州一日,刚才还在牢中,一盏茶功夫人就不见了?!” 毓王不做声,但脸色如死灰一般。 毓王阴鸷的部下冷着一张脸代为回复:“夺命书生被打昏在牢里了,那姑娘却不见了踪影,一定是被哪个武功高强的人劫走了。” 尹东升大吼了一声:“找!给我发散人手,方圆十里任何一处都 不放过!”那些捕快们应了声后便马上散开寻人去了。尹东升咬牙切齿地望着毓王和站在一旁冷汗簌簌的刘尚年,表情狰狞地说道:“王爷,若随歌有何不测,我尹某人一定,一定会替她讨回这个公道!” 说罢,尹东升拂袖而去。 刘尚年看着尹东升离去的身影,惶惶道:“王爷,这,这……” 毓王牛头看着牢房的方向,怒气冲冲地说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夺命书生给我弄醒!”毓王愤恨地一拳锤在了石墙上,装酷不成“呀呀”作痛地抱着手痛呼,心中的忿恨更重了些。“刘尚年,给我查清楚,尹东升背后究竟有谁撑腰!我倒要看看,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挑衅我!” 这边,季离人他们把随歌带回了尹东升在郊外的府里,府里瞬间忙得焦头烂额,下人们煲热水的煲热水,熬药的熬药,在随歌的房里进进出出的仆人们就好像一只只勤劳的蜜蜂,看得季离人和陈桑眼花缭乱。 两人刚把随歌带回,季离人便想解开随歌的衣服查看她的伤势,不料马上被陶紫衣赶了出来。他很担心随歌的伤势,毕竟适才在牢里见她面如死色,身上的鞭痕触目惊心,摸她脉搏的时候,感觉她脉象十分虚弱,而且她的身体竟如掉入了冰窖一般冷。 所幸尹东升有一个相熟的老御医正巧在附近的镇上省亲,尹东升有备无患,提前便命人把老御医请了来,想不到竟然真用上了。此刻老御医正在房里替随歌检查伤势,陶紫衣自愿打下手帮忙。那丫鬟们端着一盆盆的清水进去,又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让季离人的心就好像被重锤击过一般。 这时,阮阮在季离人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小手就这么抓紧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陈桑这才想起陶紫衣这时在房里帮忙,估计是丫鬟们没看好小团子,小团子竟醒了后独自来这寻娘亲了。 季离人弯腰把小团子抱在怀中,他不知道怎么要怎么安慰小孩,只能摸摸她的头,说道:“别怕。” 阮阮抬头看着季离人,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目光便如漆般黏在了随歌的房门前。 尹东升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一回到院落便看见季离人就像一座大佛一般伫在了房门前,怀中违和地抱着阮阮。他向陈桑使了个眼色,陈桑才小声地解释道:“他担心随歌,一直不肯离开。阮阮估计是没人陪着早早地就醒了跑了过来,见到将军就黏着不肯走了。” 尹东升了然地点点头,走到了季离人身旁,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季离人拧眉,薄唇微张:“不妙。被夺命书生的毒鞭打中了几下,而且她脉象紊乱,感觉受了内伤。” 尹东升担忧地摩挲着两手,说道:“这可糟糕了,随歌不会武功。那夺命书生我有听陈桑他们提过,是个武林高手,内力很强,普通人若是被内力打中,恐怕……” 季离人这才惊讶地看着尹东升:“她不会武功?!” ------------ 第十一章 无恙  季离人一直以为随歌与陈桑他们这些捕快一样,多少会些功夫,至少这几日他见识了陈桑的功夫是不错的。尹东升这么一说,季离人才想起来刚刚帮随歌探脉时,完全感受不到随歌的内力。 “娘娘打架很厉害哟。”阮阮这时忽然插话,“娘娘还有药药。” 季离人不解地看着尹东升,尹东升才解释道:“她不会你们的功夫,但是拳脚功夫很了得,而且她会自己制迷药,效果很赞!”尹东升的脸上满是自豪。 几个大男人加上一个小娃儿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聊起了随歌,忽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陶紫衣满头大汗地捧着一盆满是药味的墨黑色的水出来。几个男人瞬间围了上去。 “怎么样,她怎么样?” “醒过来了吗?” 陶紫衣还没张嘴,几个人又瞬间围着正走出来的老御医去了。 尹东升毕恭毕敬地向老御医行了个礼,说道:“方老,有劳你了!不知我部下此刻状况如何?” 季离人抱着阮阮也在一旁恭敬地点了点头:“方太医。” 方御医循声望去,一眼便认出了季离人:“原来是季将军,老夫可是很久未见你了。”顿了顿,他也不想在这叙旧,马上和众人谈起随歌伤情:“小女娃受的皮肉伤无什么大碍老夫已经帮她把伤口清洗干净,坚持敷药便可。只是她的内伤比较重,伤及了五脏,需要长时间的调养。这女娃也是了得,她体质本来应该比较弱的,但是我帮她诊脉检查时发现她好像刻意锻炼自己的身体,因此她身子耐受能力有了提升。只是底子弱是根本,她需要的应该是调理而不是刻意强身,此次的内伤把她身体的毛病都显出来了。”说到有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方御医就一肚子火,“这女娃子太逞强了,这次是幸运,下次再被那些武林人打着,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方御医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几个大男人认认真真地听着,认真记下了药方和换药的注意事项。 阮阮挣脱了季离人的怀抱,“哒哒哒”地走入内屋,艰难地爬上了床,依偎在随歌的身边。季离人几人跟在她身后也入了房,看见躺在床上的随歌安静地躺在床上还未醒来,衣衫间隐约能看见缠着的白布。 此刻随歌面目没有了营救时的灰青,稍微有了些活气,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让人心疼。她的右脸颊上有一道小小的伤痕,此刻已经上了药。阮阮胖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摸了摸那伤痕,原先还很坚强的小人忽然间泪眼汪汪地朝那伤痕吹了吹气:“娘娘,不痛不痛,阮阮把痛痛吹走。”阮阮抽抽噎噎的模样让在场的众人不禁动容。 季离人把小人儿抱了起来,说道:“你娘会没事的,小家伙,你就像你娘说的一样坚强。” 阮阮抬头,用袖子擦掉了眼泪:“你不骗我?” 季离人点头:“我从不骗人。” 尹东升在一旁接话道:“阮阮小乖乖,现在你娘需要好好休息,你娘最疼爱你了,为了不让娘亲担心,你先和紫衣姐姐去休息一下,等你娘醒了再摘些花来送给她,好吗?” 阮阮乖巧地点点头,指示季离人把她抱到了床边,柔柔地在随歌脸上印了一个吻后便拉着紫衣的手离开了。 尹东升吩咐丫鬟们去药房捡药熬药,把闲杂人等都使唤开了以后,他才把季离人和陈桑唤到外厅的八仙桌前。 季离人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随歌好一会后,弯腰把她鬓上的细碎发丝拨到了一边,这才走过去外厅。 陈桑认真地分析起现在的情况:“此前我们猜测有人会来把尸体要走,没想到这人竟是毓王。这么说来,难不成和陈达接头的那官人就是毓王?” 尹东升一边玩弄着手上的小瓷杯,一边摇头道:“不是,毓王只是颗棋子。” “棋子?”陈桑惊讶了,谁敢拿一个王爷作棋子? 季离人看了眼尹东升,说道:“能用得上一个王爷,那人身份一定更尊贵。” 尹东升点点头表示认同。只是这人是谁,终究还是线索太少。说起线索,尹东升很惊讶捕快竟这么快便找回了季离人他们,他不解地问道:“将军你与陈桑前往洛阳已经几日了,怎么这么快就能回郑州?”洛阳距离这里少说也要半月余,陈桑他们离开几日了,尹东升当时也不过是想以防万一,多叫一人,他们多一条生机。 陈桑看了眼季离人,代为回答道:“大人,我们两日前便改道要回郑州了,这才碰上了我们的兄弟。一听说随歌出事,将军和我便使着轻功没停歇地使着轻功回来了。”顿了顿,他补充道:“两日前我们收到了军营那边的飞鸽传书,陈达死前其实准备好了一封密函,只有他死后才会寄出,辗转了一段时日,那密函才到达了军营。” 尹东升好奇地问道:“密函?” 季离人表情平淡地解释道:“内容不多。为了怕别人截获,他专门用了骑队才懂的密码编写。内容只有几句话:中央房梁的地底下埋着盒子。洛阳酒庄,江城码头,泰和县山矿。” 季离人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是陈达的忏悔:有负将军和兄弟,死不足惜,下辈子做牛马偿还。 陈桑说:“那个洛阳酒庄应该就是我们在他肚子中发现的字条里的洛阳尚隆酒庄。我和将军寻思那中央房梁可能指他死时的那座废屋,怕有变数,便回头想先去寻了那盒子先,正巧遇上梁捕快他们。” 尹东升小吁了一口气,喃喃道:“缘分,缘分啊。” 季离人沉吟了一阵,才对两人说道:“这事,是我牵累了你们,对不住了。尤其是,随歌。”他完全没料到这事会让她受这么重的伤。 尹东升和陈桑对视了几秒,心里不约而同地认可了季离人。若说之前是受命做事,此刻不如说他们甘愿认了这朋友,为正义而做事。 镇北大将军季离人,义字当头,禀性直率,正直不阿,名副其实的守国大将。 尹东升一边用手中的小瓷杯轻轻地敲着桌子一边“呵呵”地说道:“季将军言重了。将军忘了尹某人之前说的吗?尹某人和部下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玩笑的表情掩盖不住眼里睿智的光芒,“吾等,非怕死之辈。” 男人间无须再明说什么,两人默契地笑了。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清晰了。”尹东升开始分析道:“现下我们有两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一件是陈达所提的盒子,一件,是随歌。” 陈桑不解地问道:“这和随歌何干?” 尹东升翻了翻白眼,“我说小桑子,你真是白白跟随歌学习了。毓王一个好女色的人为何因一具莫名的无头尸对随歌下杀手,你有想过原因吗?” 当初急急地找毓王的罪证,上托人下挟人,就是担心毓王看中了随歌的美色对她有何不轨。毓王虽浪荡无能,但是不至于愚蠢到动州官手下的人。毓王无理由地极为重视那无头尸,应是针对季离人北边军的。如今他急下杀手,怕是随歌的说辞露馅了,上面的人已经怀疑随歌了。 季离人拧眉:“所以他们不会放过她?” 尹东升把瓷杯放正,说道:“这我无从考证,但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道理,将军应该懂。” 这么一说,几人又一脸沉重起来。 这时,内堂里传来响声,尹东升和陈桑二人还没察觉过来,季离人就已经动身了,人一闪动已经在随歌的榻前了。 “你身体可还好?”季离人望着随歌惺忪的面容,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 随歌有一瞬处于迷蒙的状态,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尹东升和陈桑早就闻声前来了。 “头痛。”随歌的秀眉紧紧拧着。除了头,她还感觉到右后背和胸膛有隐隐的痛。她想起来了,当时她还在牢中,那书生一掌击中了她,她昏了过去。 随歌抬头看了看季离人,又看了看陈桑和尹东升,眸子里有疑问。 季离人避重就轻地说道:“我们未能及时赶到,害你受伤了。对不住。”季离人的歉意是很诚恳的。 随歌表情奇怪地看着季离人,说道:“我的伤是你打的?” 陈桑在一旁慌忙助攻:“当然不是,随歌你怎么这么想将军,将军可是不顾身体劳累连夜使轻功赶回来救你的!” 尹东升白了陈桑一眼,用力地敲了敲他的脑袋。陈桑吃痛地退到了一边。 随歌平淡地回道:“那不就成了,伤我的又不是你,道什么歉。” 说罢,她两手撑在床上,正想起身靠着,季离人大步一跨,把床上的软枕拿到床头挨着,轻柔地扶起她舒舒服服地靠好。弯身的一瞬,季离人在随歌的耳畔如清风一般道了一句轻柔的“谢谢”。 尹东升在一旁吃笑地看着,在随歌的瞪视下,简单地说了下目前的情况。 “……所以,我匡了毓王,至少短时间在明面上他欠我一次,并且暂时不会把我往季将军方面想。但,随歌就不行了。” 随歌沉吟了一声,“我暴露了。有人识破了我的话,在牢里有一个声音不男不女的人,毓王对他很是尊重,但我看不到他样子。”顿了顿,她又说,“你们刚刚说的盒子,毓王有提及,只是我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 “毓王和神秘人已经识破了随歌,随歌是断不能继续留在郑州的。”尹东升斜靠着木床的撑柱,一脸坏笑地看着随歌,“所以小歌歌,接下来就委屈你了。” 随歌看着尹东升淫\/荡的笑容,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 第十二章 投宿  “娘娘,我们要去哪里?”阮阮趴在马车的窗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那些绚丽的花儿,眼里满是欣喜。 随歌斜靠着马车内的软枕,半眯着眼指了指季离人,回道:“你去问那边那个凶神恶煞的烦人。” 陶紫衣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尹东升高谈阔论说担心随歌的安危,硬是让随歌跟着季离人,甚至不惜摆出了官威。随歌虽然从了,但是执意要带上阮阮。陶紫衣自告奋勇陪同,至少途中能帮忙照看阮阮和帮随歌换药。虽然随歌在离开前给尹东升下了一剂痕药,让他痒得手舞足蹈个不停,但自从离开郑州的那一天起,随歌便把怨气撒到了季离人的身上,时不时药嘲讽他几句。 季离人也是好脾气,全程未责备随歌一句,任由她骂。 “我不凶。”季离人在马车内仍旧正襟危坐,目光汇聚在随歌的身上。 “我说你凶就是凶。” “好,我凶。” 临风再也忍不住,和陶紫衣躲到了一旁为两人的对话疯狂憋笑。 阮阮像只小蝴蝶似的从窗前飘到了季离人的膝前,义正言辞地对随歌说:“娘娘,你说得不对,季叔叔不凶。”说罢,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季离人放在膝上的手背,笑得天真灿烂,“季叔叔是好人,好温柔。” 季离人看向阮阮的眸光因她这话竟真的带了丝柔情。 随歌瞪着那“父女情深”的两人,胸前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赌气地“哼”了一声。她就是莫名的不喜欢季离人,不喜欢阮阮黏他,总有感觉他就像要拐走自己的女儿一般。 季离人有些不解地看着赌气闭眼的随歌,一头雾水。 随歌好似故意要拖缓季离人的行程一般,这几日停歇得多,前进得少。在临风提出加快脚步前往洛阳的同时,随歌便丢出选择:“你们不必让我们跟着,我和紫衣能够照顾好自己。你们去你们的洛阳,我们养好伤躲过毓王那班人马便安全了。” 季离人又如何会同意,先不说他原就想借随歌破案的能力替他分析帮他找准方向,随歌受伤的主要原因也在他,让他就丢下负伤的她不顾,他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随歌当时就咬牙切齿地评价季离人,说:“大男人主义。” 几人不明白随歌说得是什么,但是自那以后随歌便无再提起分道而行,而季离人也事事以随歌的身体状况为先,就算进程慢也毫无怨言。 陶紫衣情商可不低,大抵能够猜出随歌情绪的根由。为了缓和气氛,她指了指外头的天,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找一处客栈先歇息吧,随歌的药也该换了。” 季离人瞄了一眼窗外西斜的太阳,赞同地点点头。 临风掀开马车的帘子四处看了看,皱了皱眉:“今日我们走了大半程都是荒郊野岭的,要寻客栈可能有些难度。”随后临风又向车夫询问了几句,确认这附近都是山头,很难见到城镇了,但是再走一里路便有村庄,可以到村庄借宿一宿。 季离人和临风本就是军人,荒郊野岭都能投诉,可如今这车上还有三个女眷,其中一人还负伤,季离人颇有些担忧。 随歌似乎看出了季离人的顾忌,本想讽刺几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语气平淡地说道:“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有农家肯收留便要感恩了。” 临风和陶紫衣二人相视而笑了,马上着手准备投宿的行头。 季离人看着随歌,问道:“粗野地方不比郑州官府,你可住得习惯?” 随歌扭头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景色,面无表情地回道:“乱葬岗我都睡过,你觉得呢?” 阮阮不知道随歌所说的乱葬岗是什么,但是她听懂了季离人的问题,像只小猫似的拱到了季离人的怀中,插嘴道:“阮阮和娘娘在去尹叔叔家之前还睡过草地和庙堂哩。”阮阮不像在诉苦,反倒像是在说一件有趣的事,“有时候下雨,娘娘会找到很大很大的叶儿帮阮阮遮雨,有时候会找到暖和的山洞。我们还在山里抓小鸡和兔兔吃。” 陶紫衣闻言,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她向来欣赏随歌,对阮阮更是宠爱有加,当初随歌落户郑州,她便知道她们母女俩无依无靠,遂早已把随歌和阮阮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如今听阮阮主动说出她们从前的窘迫,心里对随歌和阮阮又心疼了几分。 季离人从未想过随歌母女俩的境遇竟如此落魄,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娃儿的笑脸,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柔柔地把娃儿抱在怀中,给她力量。 季离人的声音稍微有些嘶哑:“你的娘娘,真棒。” 听到最喜爱的人被人称赞,阮阮十分高兴,整张笑脸洋溢着自豪和骄傲,“阮阮的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娘娘。” 随歌看着阮阮,脸上露出了鲜少能见的柔情。她本来眉目就生得好看,平日待人总是冷冰冰的,让人难以接近。但如今那看向阮阮的眼神比得上天边温和的晚霞,眉毛和眼睛因为笑意都微微弯了,上扬的嘴角唇色潋滟,季离人竟看得一时恍神。 但这光景稍纵即逝,随歌很快收起了笑颜,对阮阮招了招手。阮阮便从季离人的怀里跳下,软软地抱住了随歌的手臂。恰逢这时,临风在帘子外头说了一句:“前面有条小村庄。” 陶紫衣立马在随歌的头上包了条粗布条,稍微整理了一下必备的衣物和药品,便招呼阮阮到自己的怀里来。 他们早就有了对策,不管是打尖还是借宿,几人的身份都是要回乡探亲的一家人。随歌和季离人是家中的长子长媳,陶紫衣和临风是弟妹,一家四口皆是平民装扮,粗布衣粗布鞋。 随歌起初十分抗拒这个设定,但在古朝单亲母亲带着孩子的多少会被人歧视,他们本就要低调行事,断不可多生事端。丈夫照顾生病的妻子本就是天经地义,加上随歌面目生得俊秀,夫妻设定还能挡下不少杂事。 阮阮倒是最快接受这一设定的人,在外人面前对着季离人喊“爹爹”那是喊得如蜜糖一般甜腻。季离人也对阮阮宠爱有加,十足“宠女狂魔”,不管阮阮要什么都能满足她,这父慈女爱的和谐画面每每看得随歌暗地里咬牙切齿。 临风不一会便打点好一切,找了一户农户,给了些银子,安顿好马车后便迎着几人下马车。陶紫衣抱着阮阮和临风先行去打点床铺,季离人小心地把随歌扶下了马车。两人时而耳语时而搀扶,看似相敬如宾,实则暗地里的对话火药味极为浓郁。 “我说了不用你扶。”随歌很不爽季离人的擅做主张。 “你是病人。”季离人回得一本正经。 “我没病!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眼里。” “女人,死鸭子嘴硬。” 随歌的眼神随时能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死鸭子在说谁。” “谁回答就是谁。” 随歌狠狠地在季离人的腰上掐了一下,脸上挂着给外人看的微笑。季离人挑了挑眉,马上行动起来,直接把随歌横抱在怀中,大步地往房内走去。 那农户一家看着两人如此恩爱都十分艳羡,和陶紫衣几人有说有笑起来。 待入了房后,季离人动作利索地把随歌放下,尔后快速走出了房门,刚好把随歌低吼的那句“大男人主义猪……”关在了门后。 出了门后,季离人嘴角上扬,心里涌出了一股欣喜。 她的身子真软…… 这农户给的房间不多,只有两间小房。陶紫衣和随歌阮阮一间,临风和季离人一间。入夜后,因为一天赶车的疲惫,阮阮早早地便睡着了,陶紫衣躺在她身旁也很快睡去。随歌把桌上的油灯吹灭,斜靠在床边,安静得如同等待猎物的猫一般,趁着投入窗内的月色,只看见她一双精锐而有灵气的眸子。 窗外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见蟋蟀窸窸窣窣的声音和蝉鸣声。等了好一会,随歌才听到窗外传来一些搬运东西的“嘭嘭”声。声音不大,但是在等待的人的耳中却是那么的清晰。 恰在这时,房门传来轻轻的“吱呀”声。 随歌凝神屏气,拿着手上的断刃快速地向进门的黑影袭去。哪知道那黑影似是能看透她的动作一般,轻松地格挡了下来。随歌正欲下杀心,却听到了一声有磁性的男声:“是我。” 来的人正是季离人。 季离人轻轻地放下随歌高举的手,语气稍有些责怪地说道:“你身子还未痊愈,不要使力。” 随歌“嗤”了一声,没有在意。 “你也察觉到了?”随歌有些惊讶于季离人的警觉性。 季离人微微点头,“这屋子的主人行为很奇怪。” 随歌冷笑了一声:“当父亲的屋主不知道茶叶放在何处,还不知道家里几口人,摆的饭碗数目凌乱;当媳妇的人做到的饭菜难以入口还敢对婆婆吆三喝四;家里明明有小孩的活动的痕迹,却一个小孩都没见着。” 季离人眉头紧皱:“这屋子的人有问题。” 随歌眸子里透出狠厉的光芒,“不,这条村子的人,都有问题。” ------------ 第十三章 有猫腻  “临风呢?”随歌稍微把窗子开了一条小缝,一面留意外头的动静,一面问季离人。 季离人走到他的身边,回道:“我让他到外头打探一下情报。” 随歌全神贯注地看着外头,完全没有注意季离人的靠近。随歌正要回头想说什么,刚好一头撞在了季离人的下颌上。随歌吃痛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季离人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后退的随歌,大掌护在了她的脑后,避免她撞到了窗角的木棱。 随歌被季离人搂在怀里,鼻息里充盈着季离人的阳刚气味,让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她也不知这忽如其来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过厚也没有细想。随歌皱着眉推开了季离人:“放手。” 季离人挑了挑眉:“你不是应该感谢我保护了你的小脑瓜?” 随歌瞪着季离人:“倘若你不是离我太近,我又怎会撞到你。我该感激你坚如磐石的下巴撞疼了我的额头。” 季离人大步向前,大掌拨开了随歌额前的头发,皱着眉仔细地看着,“唔,的确撞红了。对不住。很疼吗?”季离人的表情是关心的。 随歌没好气地扯下他的手,“没事。” 随歌很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季离人总能轻易地让她生气。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很有节奏的短促敲门声。 季离人说道:“是临风。”大步走到了门前,打开门。 临风进来后看了眼床上熟睡的陶紫衣和阮阮,对两人使了个手势便走到屋子角落的地方,细声地禀告:“将军,随姑娘,刚刚我在前面的几户人家那发现有好些壮汉搬着一些极大的木箱子往后山的方向搬去。整个村落除了我们这头外都灯火通明。” 随歌沉吟了一阵,问道:“临风,刚才巡查的时候你有无听到婴儿的哭闹声。” 临风想了一会,回道:“并未听到。” “狗吠声呢?” “未听到。我越过了几家的房顶,别说没听到这些声音,我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整个村子除了搬运的那些人生,仿佛……” 随歌冷哼道:“仿佛像个死城?” 临风瞠目,好一会才回到,“是……是的。这村子,安静得太过灵异了。” “果然。”随歌表情凝重,“刚刚下马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村子有异常。为了躲开毓王那帮人,我们刻意没有走官道而是走山间小道。这条村子处于丘陵地带的山腰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与荒郊野岭无差,平日应该鲜少有人途经。若是普通的山村,忽然来了外人,那村里的人基本都会来凑个热闹见识见识,更不用说山里的穷苦人生性节俭,不管是衣食还是住行都只为了满足平日的物质需要。但这村子的人自我们来了后仅仅来了三两人站在院子外瞧了几眼便离开了,这屋主几人虽着布衣,那农妇的腕上竟带着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那老妇的脖颈上带着色泽完美的珍珠项链,就连那屋主的腰间也别着一个玉色上乘的玉佩。单凭着装的不和谐我就感觉出来这里有古怪。更何况那些晾晒的婴儿服似乎已经挂了许久,都铺了些尘了,这屋子里那些孩子活动的痕迹却是新鲜的,证明那些晾晒的衣服只是伪装,而这屋子确实有过小孩,只是晚上竟然一丁点的孩子吵闹声都听不到,就足以证明村子的问题很大了。” 临风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听到随歌说起这些细节他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季离人看着随歌的目光越来越炽热:“你观察得很认真。” 随歌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冷冷地道:“这叫细致入微。” 临风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陶紫衣她们:“那我们要今夜连夜逃走吗?” 若是村子有问题,他们最好不要管闲事早些离开,免得生些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随歌走到屋内的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了几口后才说道,“没必要,只是暂住一晚,他们不会对我们做什么。毕竟我们身份普通,他们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顿了顿,她补充道:“你刚刚不是说看到他们在把大箱子搬去后山吗,今夜他们应该在忙些事情,只要我们不表现怪异,应该不会动我们。毕竟我们只是回乡省亲的穷苦一家。” 季离人有了决定:“临风,今夜我们轮流值岗,好好保护她们三人的周全。” 随歌难得的同意了季离人的决定,正要点头让他们两人忙活,却眼尖地发现临风的裤脚似乎沾了些什么。随歌弯腰从裤腿上取下那东西,拿到床边就着月色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块花瓣。 季离人和临风两人凑了过来看了几眼,临风才想起什么来,说道:“适才我落地的时候踩着一些掉在地上的花了,这兴许是不小心沾上的。” 随歌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上那花瓣。这花瓣呈扇形,紫红色的,边缘浅波状或各式分裂,基部似乎有深紫色斑。随歌把这花瓣摘了一小角放到了嘴里咀嚼,眉头蹙起。 “这可能是罂粟。”随歌吐出了口中的一小角花瓣,“罂粟花的味道我还认得。” “罂粟?”季离人拧眉,“你指的是罂子粟吗?” 随歌看着季离人的表情有些严肃:“我不知道那你们叫这花是什么,中医有时候会拿它入药,但是它最要的药效并不是帮人治病,而是帮人染病。” 季离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说道:“继续说。” 随歌看着手里的花瓣,面上的表情有些恍惚,又有些憎恶。她想了一会,决定用最简单的话介绍给这两个古人听:“罂粟的花长得漂亮,但是它的毒性却很强,它是一种精神性毒物,若只是吃了罂粟花做成的食物一段时间,便会染上毒瘾,一天不吃这花身体就极为难受,若是长期吃食,对人的身体有很大的害处。有些民间的名医爱称这花叫断肠花。若是把这些提纯做成毒品,便能够控制人的心神,以这毒品作为交易让那些人去做尽坏事,甚至家破人亡。” 随歌说得平淡简单,但是季离人和临风却听得震惊无比。 季离人觉得嗓子有些干燥,声音有些沙哑,“家破人亡,你详细说一下。” 随歌看着季离人的眼睛,说道:“罂粟做成的毒品如果长期吸食会让人神容枯槁身体器官渐渐衰弱,有些人甚至为了这毒品抛家弃子,甚至为了得到买毒品的钱卖了自己的妻儿,严重者吸食过度产生幻觉还会把自己的家人活生生地残杀掉。” 随歌痛恨毒品,那种痛恨的情绪明明白白的写在了她的脸上和话语中。 季离人深深地看了随歌一眼后对临风下令:“临风,你稍后把紫衣唤醒,收拾好细软,若有什么变故,带着她们二人先行离去。马车能要既要,通知车夫今夜连夜逃离。” 临风领命,立刻着手准备。 随歌看向季离人的眼神有些许改变,至少,没有那么讨厌了。 季离人走到随歌的身前,带着询问的语气说道:“我知你不喜欢我,但是你身体未痊愈,并且你并不懂轻功,为了方便行事,我必须要抱着你。委屈你了,你可愿意?” 头一次,季离人没有用自己的逻辑替随歌决定什么,而是询问了她的意见,随歌感受到了他的尊重,回以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回道:“愿意。” 季离人的眸子有些发亮,他的声音都带了丝欣喜,“那今夜就让我俩当一回宵小吧。”季离人打开了窗户,抱着随歌飞身闯入了夜中。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四周仍然一片安静,就似从未有过这事一般。 随歌从未感受过在风中穿行的快感,当簌簌的风划过她的脸颊时,她的心情是愉悦的。不得不说,古人的武功真的十分厉害,她震惊他们的轻功和内力,这在现代是不存在的,可能与时空和气候都有一定的关系。 随歌不知道季离人的武功在这时代算不算上乘,至少她觉得他使起轻功来十分的稳。因为感受到了轻功的新鲜劲,随歌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少女雀跃的表情。季离人低头时看到的恰恰就是这美好的一幕,月光下的这名少女带着欣喜的笑意,平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喜人的笑容,那红润的唇角和粉嫩的脸颊十分吸引人。 季离人这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那澎湃的喜慕之情。可惜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他按捺住内心的躁动,压低嗓音问道:“他们的脚印没了,我们要往什么方向走?” 随歌想了一会,说道:“罂粟喜阳光充足、土质湿润透气的酸性土壤,不喜欢多雨水,但喜欢湿润的地方,所以选择地方要注意日晒充足,土壤富养分,地势海拔要高。”观察了周遭树木的生长情况和山势,随歌指了指山顶背面的那个方向,说道:“我们去那看一看。” 季离人笑着说道:“遵命,大小姐。” 风中留下了他们俩低声的窃窃私语。 风儿沙沙地笑着,猫头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咕咕”地叫了几声。远处的山林深处似乎传来了山魈的嚎叫。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 第十四章 大搞作  “熊三,你把那红饼搬去行哥那边。”一个魁梧的大汉正在指挥着好几个在搬运的人。 随歌和季离人躲在了远处一棵大树上,大树浓密的树冠为他们两人提供了很好的遮掩。 “他们分工很细。”随歌观察了许久后下了定论,“这地儿的几间简易平房搭建有些时日了,到处都是这种大型的木箱,他们做这事应该挺久了。” 季离人一面搂着随歌的肩膀,一面撑着树枝,稳稳地站立远眺,向着西南的方向对随歌说道:“随歌,那边。” 随歌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稍远的那边竟然有好几辆运货物的镖车。距离太远,无法看清镖车的标志,隐约只瞧见那车上有一个“远”字。平房里那些搬运的人正在把那些庞大的木箱有序地搬上镖车。什么样的镖局会在大半夜的山郊野岭收货运货? “黄腾,我去林里解放解放,你帮我接一下手。”刚才指挥的那男人声音洪亮。 “他娘的郑成才,懒人屎尿多,快去快去,什么破事。” 郑成才粗犷地揉了揉鼻子,清了清喉咙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嘟囔了一句,“他娘的,总有一朝老子会骑在你头上撒尿。”旋即大咧咧地往随歌他们这边的树丛走了过来。 随歌一直皱着眉头,季离人以为她担心位置暴露,安慰道:“别慌,调整鼻息,这人不会发现我们的。” 哪知随歌嫌弃地看着那个郑成才,说道:“我没怕,大不了他发现了就宰了他。我最恶心那些不讲究卫生的人。” 季离人了然,原来佳人受不了这粗汉的肮脏。 还想说什么,那郑成才正巧走到了他们的树下,正准备解了裤衩掏出那家伙来。季离人原想捂着随歌的眼睛,毕竟女孩子见这场面都会有些害臊。哪知道随歌利索地攀着脚下的树枝一个翻身轻快着地,在郑成才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竟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后,一手用五指狠狠地捏着他的后脖颈,一脚狠狠地踢向他的两膝。郑成才吃痛跪在了地上,脖颈又被人掐着,什么都瞧不见,只能惊悚地望着地面,痛苦地只能发出几声不成字的“呃啊”声。 随歌正欲问他罂粟的事,岂料她的身子原就没痊愈,这么一折腾,有几处鞭伤裂开了,她素色的粗布襦衣已经隐隐看到了血痕;加上使力过大,她的胸膛犹如被大石压着一般沉闷。季离人的视线本就没有离开过随歌,见状瞬间飞身下去搂住了佳人,在随歌松手的同时一脚狠狠地踩在了郑成才的后背压着他。郑成才原本是要来解手的,如今裤裆已经全部湿透。 “还好吗?”季离人紧皱着眉头,担忧地望着随歌。 随歌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本想讽刺些什么,但一转头正好看到季离人担忧的神情,出口的话瞬间被吞进了肚子里头。她回道:“还撑得住,谢谢。” 季离人点了点头,没有责怪她鲁莽行事。转身对着那汉子就没那么好的语气了,“说,你们的罂粟花种在哪里。” 郑成才腰脊背狠狠踩着,丝毫不敢怠慢,求饶道:“大……大侠……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不过是个粗人,对花不……不在行啊……” 季离人脚下使多了两成立,脚尖慢慢地往下压,能够听到轻微的骨头“咔嚓”的声音。 郑成才吃痛地低叫了一声,眼泪马上流了出来,哭着道:“求您了大爷,痛……我,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罂粟花,但是在东北方的山坡后头有我们山寨种的一片的阿芙蓉……大爷,大爷求您了,疼死我了……” 季离人收回了脚,改为一脚踢向他的右脖子,那汉子应声昏倒。 “山寨?”随歌呢喃了一声。几秒后,她瞬间明白过来,“我们投宿的山村,是个山寨。” 季离人讶然,“我可没见过这么破败的山寨。”从前他也帮助官府捣过几个为恶的山寨,个个威武堂皇,就差没有建成皇宫的模样了。 随歌用脚一撩,把郑成才的身子翻了过来,认真看清楚他的模样。不过一阵,她便肯定地说道:“没有错了,这人也在那村子出现过。我们刚刚分析那村子不像普通人家,反倒是刻意营造出村庄的假象,那是因为这个山寨就是刻意伪装成一条普通山村的。” “伪装?为了什么?” 随歌指了指那平房的方向,“为了那些东西。我刚刚听他们说了一个词,叫‘红饼’。”顿了顿,她看着刚刚郑成才所说的东北方的山坡,说道:“我直觉那阿芙蓉就是罂粟。这些‘红饼’和罂粟一定有关系。” 季离人搂着随歌,准备飞去那边的山坡看看那花,“那我们就去那山头看看。” 哪只随歌抓着他的手阻止道:“不,先在这。” 季离人不解,“为什么?” “花永远是花,一旦生了根便不能跑了。但人是会跑的。”随歌的笑容里充满了计谋。季离人以前很不喜欢那些有心计的女生,但是这次他竟觉得随歌算计人的模样真的特别好看。 平房那边代为指挥的黄腾见郑成才迟迟没回来,骂骂咧咧地啐了几口,扔下手中的工作正准备走进树林骂他一顿。 “你他娘的郑成才,格老子你这是在拉屎……啊……” 黄腾还没说完,季离人便把他揪到了一旁,学着随歌刚刚的模样,一掌钳住了他的脖颈,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山寨今夜有多少人在这儿。” 黄腾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本来还想讲些义气什么都不说,岂料他瞥见一个如花的女子竟拿着一把匕首对着他的下体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瞬间浑身冒起了冷汗,结结巴巴地老实回道:“寨……寨主他们这几日外出,今……今晚也就只有十几人在这头搬货……做红饼那还……还有三人……” 随歌冷笑着说道:“今日我们奉毓王的命令来围剿山贼,抓不到你们寨主,要你们这些喽啰有何用,倒不如全数杀了,我们也好向上头交代。” 黄腾一听,怕得两脚直打哆嗦,立马求饶道:“官老爷……官老爷,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家上有老下有小,求官老爷放小的一命……小的也只是混口饭吃……小的……” “闭嘴。”随歌斥了一声,“若是今日我等没能收到大鱼,又没些甜头,王爷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你能给我些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大可饶你一命。” 黄腾瞬间面露信息,立马回道:“官……官老爷您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随歌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就说说你们的武器房在何处。还有那红饼的来去,详细与我说来……” 半刻钟后,待黄腾说完,季离人便一掌把他劈昏,连同那郑成才扔到了树林里头。 随歌回想起今日进村时见到的荒凉场景,才了然,“难怪今日村里没见多少人,原来这山贼的头儿不在窝里。” 季离人表情凝重地说道:“想不到这贫瘠之地竟还有山贼干这种昧着良心的害人勾当!” 随歌见惯不怪地说道:“这世道为了钱,抛弃妻子都能做,更何况是这种害别人的事儿。” 季离人的表情十分复杂,在他一直以来的世界里,永远都是为国家,为百姓效命,自幼被教导要爱国护民的他怎么都无法理解那些为了金钱伤害百姓的人究竟是为了哪般。 随歌以前也认识一些一根筋的过于正直的军人,因此她轻轻地拍了下季离人的脸,说道:“回神了。就你这博爱的爱民心切,总有一日你会吃到它的大苦头。” 季离人看着随歌,似乎在品她说的话。好一会他才问道:“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随歌果然如尹东升所说,真的是个极其聪慧的人。 随歌巧笑嫣然:“我们去找炸药吧。” 一刻钟后,两条黑影轻松地进了这山寨山洞里头的军火库。他们取了好些炸药后,随歌做了个小小的把戏:把炸药的药引在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一直绕到洞外稍远的地方,尔后用打火石和干柴火烧了一堆火,尔后把一根细长的干枝条的一头连着火堆,一头连着药引。 季离人看着她的一系列操作,眸子中满是惊艳。 随歌扯了扯他的袖子,主动地走入了他的怀里,吩咐道:“有话要问的事后再问,快,我们接下来去‘红饼制造厂’。” 季离人失笑地顺着她意,轻身一跃,便搂着她在月色下跃向平房方向。皎洁的月光下,散落着季离人轻轻点点的话语:“是,大小姐。” 两人很快地回到了平房那边。平房里的人一进发现黄腾和郑成才的失踪,正在四处寻人。镖车里也仅有三两人守着,趁着这大好机会,季离人和随歌准备分头行动。 临行前,季离人担心地问道:“你身体若是受不住,不要勉强,我会尽快放好炸药来寻你。” 随歌点了点头,“我也不想逞强。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近身战我有绝对的优势。” 季离人本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注意安全。”尔后便飞身往镖车的方向跃去了。 ------------ 第十五章 随歌的回忆  随歌避开了那些四处寻人的大汉们,躲进了平房里。这平房四处都只用布帘间隔着,而且房屋和屋内的摆设都是木制品居多,极易燃烧。随歌把炸药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后,并未马上引燃,而是趁着季离人那边还没完全做好,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平房里四处探查。不一会,她便在一个用墙堆砌得严实的房间里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红饼的制造间。 随歌借着室内的烛光观察着,此时屋内只有两个女人正埋头捣着罂粟花,这两人正是她们所住的民宅的婆媳二人。 随歌绕着围墙走到房间的另外一侧,偷着半开的窗户看见有两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正在把一些药粉和汁液糅合在一起,放进一个大炉里烧制。两人一直不停歇地干活,头上因为闷热的空气冒出了不少热汗。 随歌感觉到时间无多了,便回头从这房间的正门冲了进去,在那婆媳还未反应过来便把两人打昏了过去,并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们挪到了外头。随后她拿起地上放着的一根捣汁的铁棍,快速地绕到屋内把两个男人撂倒了,直接了当把他们二人也拉到那婆媳身边堆着。 随歌打开了炉灶的门,用一旁的铁钳夹出了正在烧制的东西,此时已经烧成了红色的固体,圆圆扁扁的,的确像一只烧饼。 随歌把这东西凑到鼻前闻了闻,皱起了眉头。果然,这个和现代的鸦\/片味道差不多,如果大量用起来,简直就是古代的翻版毒品。 随歌从一旁放着的木桶里拿了几块已经放凉的红饼塞进了衣服的口袋里,随后打开窗户往外头纵身一跃,平稳落地。她转身往那烧得正旺的火炉里扔进了一小包炸药粉,旋即百米冲刺往刚刚放置炸药的地方跑去。 这边制作红饼的房子轰然炸了,那些人都被那震响吓着了。 “着火啦!” “混蛋,快去看看那边怎的回事!” “快,把屋里的红饼……啊……” “他们还活着,快,把三娘她们拉出来!” 那爆炸声一声比一声响,制作红饼的材料中应该也有一些易燃易爆成分,那些人都还未靠近那房子,便见那房子的火苗早就窜得有几层楼高。 这头的人依然乱成一团,哪料下一刻便听到镖车那边也传来了响亮的爆炸声,远远瞧去,几辆镖车竟排成一排烧了起来,熊熊的火光窜上了暗黑的空中,整片地儿被照得明晃晃的。 随歌也趁着那些人跑去救火的同时点燃了角落处的两三个炸药包,这次的爆炸规模很小,但是火舌迅速地攀着那些帘子一路往上,整座平房不一会便烧了起来。正当随歌拼命地往树林处跑的时候,一双大手从空中往她的腰间一捞,把整个人儿直接带走了。 “别跑太急,身子可好?”季离人由始至终都非常关心她的身体。 随歌觉得心头有些暖意,似乎已经好多年了,好多年都不曾有人这么关心地三翻四次地关心她身体有无抱恙。 随歌的手不自觉地抓着季离人的衣襟,脸上的表情有了些柔情,回道:“谢谢,还受得住。” 季离人拧眉,摇了摇头,说道:“你太乱来了。”两人稳稳地落在一开始停留的那树上,季离人扶着随歌坐在了树干上,继续道:“下次我们应该先定计划,再照计划行事,今日这样未免有些鲁莽。” 随歌收回了刚刚心里对季离人的一点点认可,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不识好歹。你没听说过时不待人?不是事事都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定计划的,你行军打仗的时候也有突发状况,若是每次都要先制定战略,你手下的那些卒早就被人吃光了。” 季离人哑然,无法反驳。她说的的确有些在理。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今晚他不妨就愚蠢到底。 随歌的双眸在远处那橘红的火舌光的映照下似乎闪着别样的亮光,她望着远处那些努力救火的人们,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接着就让我们送他们一份最后的大礼。” 半个时辰不到,随歌和季离人两人寻找了那片长在山坡上的罂粟田,轻松地撂倒了两个看守。在月色的照耀下,这片罂粟花粉嫩诱人,实为一道极美的风景。看这田的规模,少说都有上万株,这要放在现在,可是要判死刑的。 随歌抿着嘴唇,没有丝毫怜悯地拿起手上的火把,一边走一边用火把这花田点燃。季离人在另外一头也学着她的样子,轻松地点燃了花田。火光在罂粟田总窜行,那罂粟花在这熊熊的火舌中就像一个个摇曳着美妙酮体的少女,的确吸引人。 季离人看着这一大片花田烧起来,心中为那些不用受毒害的百姓感到一丝庆幸和欣慰。他回头唤了随歌一声,却不见随歌有回应。待走近随歌身边时,季离人才发现随歌的脸上有着痛苦的表情。 她的目光望着那片燃烧的花田,没有什么焦距;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垂在了身体两侧。那感觉就像,就像这花田是她的一个梦魇一般。 “随歌?”季离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随歌倏然回神,脸上的表情僵持了一会,才小口小口地吐着气,从回忆总走了出来。 随歌说:“我没事。我们快走吧,免得那些人寻来。刚刚我没有杀那些人,树林里的那两人醒来也势必会把和我们说的话一并转达给他们的寨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和阮阮他们会合。” 季离人点了点头,没再逗留,抱着随歌便往山村的方向飞去。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随歌清醒了许多。季离人一面望着前方,一面若无其事地问道:“适才,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见随歌许久没有回到,他又说道:“若是不便,你不用和我……” “我以前也吃过这样的毒品。”随歌平静地说道。 季离人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扰。 随歌看着脚下渐行渐远的树丛,伴着一路的虫鸣声低声说道:“小的时候我被骗吃了一次毒品,仅仅是那么一次,我染上了毒瘾。那时候我还那么小,每次毒瘾发作我就觉得死了也比活着轻松。为了能拿到毒品,我尝试做了各种各样的勾当,有些肮脏得……肮脏得你无法想象。后来我亲眼看着有一家人全家躲在桥洞底下露宿,在那充斥着臭味的泥水坑附近吸了毒,随意地横躺着,也不管一旁乱窜的老鼠和蟑螂。” 随歌的表情有些恍惚。季离人不得不停下来,找了一片草地,让随歌坐了下来。 随歌继续说着,好像要把上一世那些她受过的折磨吐出来一般,“那一晚,我看见那一家三口在他们的幻觉里大笑着。他们十岁的儿子甚至拿着一条断了的木棍不断地抽打着自己的母亲,一边打,他们还一边笑着,是那种,疯了一样的狂笑。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才一岁不到。就在那一晚,他们生生地把她淹死在了水潭里。等我发了疯一样跑过去的把她捞出来的时候,我才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早已没了气息。就是那一晚,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恶心毒品。后来我找到了一个组织,他们愿意帮助我,但是前提是我以后的一生都要为他们卖命。” 草丛上,不知名的虫儿不住地鸣叫着,这个地方只有斑斑点点的月光能透过稀疏的树枝照下来。那斑驳的月影映在随歌的脸上,显得有些惨白。 季离人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平复着自己震惊得情绪。 他一直知道这世间无奇不有,但是这样的事他的确鲜有听闻。他认识不少的女子,有大家闺秀,有名媛贵妇,更不缺宫中各色的宫女妃嫔,那些女子个个生活无忧,比起民间那些贫苦的百姓来幸福百万倍;但纵使是那些贫苦出生的受尽苦难的女人,他也不觉得她们能理解随歌的这一段遭遇。 这世间,真有如此悲惨又奇特遭遇的人吗? “呼。”随歌轻轻滴吐了一口气,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她看着季离人,能感觉到他的难以置信,说道:“很难相信,是吗。” 季离人认真地回视她,大掌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轻柔地拍了拍,只说了一句:“都过去了,你熬过来了。” 就是这一刻,季离人的心里燃起了一种渴望。他有着强烈的渴望,渴望未来能听这个女子说更多,渴望能给她幸福。 上一次在验尸时套她话的时候他便对随歌的身份感到怀疑,一个妙龄女子,不管是经历还是性格都与普通女子相距甚远。他很好奇,真的很好奇,这样的一个女子,她究竟是谁?真正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随歌望着季离人许久,没有作声。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但是这个男人给她很安全的感觉,她觉得她可以稍微放松一次。自她当了佣兵以来,她就没有一天放松过;穿越后有了阮阮,便更是如此了。 “我累了。你抱我回去,我想阮阮了。”随歌阖上眼睛,软软地把自己的身子靠在了季离人的怀中。 季离人抱着怀中柔软的女子,觉得心情竟前所未有的舒畅。他轻声说了句:“睡吧,好好睡一觉。”尔后抱着她,起身,脚尖轻点,瞬间便离开了。 ------------ 第十六章 告别  一路上循着临风留下的记号,季离人终于在离那小村庄差不多十里的地方找到了临风他们。随歌一路假寐,待见到一直睡得沉稳的阮阮时才打起精神来。陶紫衣盖了帘子,在马车内帮随歌换药。 “路上可有人跟踪?”季离人警惕地在这四周寻了一圈,并未察觉到什么危险。 临风恭敬地道:“并无。适才我们发现那村里几乎没几个人在,唯一发现我们离开的几人已经被我和紫衣解决了。” 季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随歌敷药完毕约莫已经是寅时了。 四处一片寂静,陶紫衣陪着车里的阮阮不一会便睡熟了。马车外生起了一堆篝火,临风席地而睡。今天夜里他们一路奔波也是累了,季离人让临风先去休息,他独自在树上守夜。 随歌轻手轻脚地从马车来走了出来,夜里寒凉的风吹得她瑟瑟抖了抖,下一秒便有一件宽大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头。 “夜里凉。”季离人好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天快亮了,你快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随歌才发现季离人很喜欢皱眉。从前没认识他的时候,她便听过他不少的事迹。人人都说季离人是个严肃的将军,武功高强,正直不阿,决不允许他的部下对百姓不敬,因此他麾下的士兵最受百姓喜爱。加上北边军屡屡获胜,坚不可摧,北边军可谓是王朝中最受瞩目的一支硬气军队。季离人的义父是前任的镇北将军,一代\/开朝元老,当朝皇帝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即使老将军几年前因病离世,皇帝依旧让季离人子承父位,赏了封地赐了虎符,地位与王爷齐平。随歌以为他与普通的土豪劣绅无异,哪知道在这样物欲的时代这位将军真的有一派将军的风范。 见随歌一直无言地看着自己,季离人以为哪里有危险,瞬间凝神严肃地问道:“怎么?这附近可有什么不妥?” 随歌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嘴角勾笑,说道:“有。” “哪里?”季离人一身杀气,压低声线,不敢贸然行事。 随歌也学着他的模样低声说道:“有个将军太紧张了,非常不妥。” 季离人愣了好一阵,才察觉到原来随歌在戏弄他,有些无奈地收起杀意,摇了摇头。 随歌忍不住笑了出声。 季离人默默地看着她笑,说道:“你又笑了。” 随歌觉得自己放松了许多,噙着笑指了指高处的树枝,说道:“我又不是石头。我想去那坐一坐。” 季离人今夜已经十分习惯拥着她了,此刻也无须他说什么,佳人自动地把柔软的身子退入他的怀中。闻着随歌身上的馨香,季离人眨眼便领她稳稳地坐在树上。 “为何不睡?”季离人一直很在意她的伤,毕竟一切都因他而起,若是他不找尹东升查那一具尸,她就不会受伤了。季离人甩甩头,想把心里的那份止不住的愧疚甩掉。 随歌瞄了他一眼,似乎能读懂他一般,说道:“你真奇怪,我早就和你说了,我的伤和你无关。而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 两人对视了一眼,无言地又把目光放到了远处的山巅上。深夜的森林阴冷幽深,偶尔还能听见狼这样一些野兽的嚎叫声。 “真奇怪,我竟然和你说了那么多话。”随歌在树上如同小女生一般轻轻晃了晃脚,“或许有一天我能和你成为朋友。” 季离人挑眉。 所以他们现在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季离人不想追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他看了一眼篝火旁的马车,问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随歌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就是我睡不着的原因。阮阮,不能跟着我们。” 季离人看着随歌,目光中有些惊喜。他原本的想法是让随歌她们先行回去,让尹东升帮她们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阵子,待他这边的事了结束了她也便安全了。 “你肯帮我?”季离人需要确认她的想法。 随歌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一直怂恿尹东升让我帮忙的吗?” 季离人笑了出声,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季离人平日总是一副严肃的面容,就算不是对待下属,也很难从他的脸上再抠出什么表情。用紫衣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一张石头脸你,白费了他有些俊的样子。 随歌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如果你去当男妓,一定很赚钱。”瞬间让季离人的笑落到了冰点。 打定了主意以后,随歌趁着火烧得正旺,伏在了火堆旁用木箱子搭成的简易书桌上,正准备写一封信告知尹东升他们的状况。岂料刚刚下笔写了一个字,随歌便把笔放在了纸上。 正在磨墨的季离人一头雾水,“怎么了?”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说,你来写。” 季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皱起了眉。 随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写你们的字。” 纵使随歌这句话说起来很怪,但是季离人也仅是多瞧了她两眼,没有取笑也没有责怪,乖乖地执起笔把今夜发生的事简要地写了遍。 “……调查这个山寨背后撑腰的人,土匪劣绅,能这么嚣张干这种大买卖,背后一定有个官老爷撑腰。另,调查震远镖局,此镖局与山寨有来往,动机不纯,恐是一家。”季离人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向随歌问道:“还有何信息需要告知的?” 随歌望了眼马车,眼里饱含柔情,说道:“帮我照顾好阮阮,给她安个身份,不要让外人知道我与她的关系。”顿了顿,她补了一句,“我的软肋,请一定帮我好生照顾,切记。” 季离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如她要求列在了信中,随后折好,装入了信封。 恰好此时天色已亮,一些小兽又蹦又跳地已经出来觅食,蝉鸣又高低起伏地奏起了曲儿。晨露打湿了两人的头发,空气闻起来异常清醒。 随歌回到了马车中,半躺在阮阮的身旁,把她脸上的发丝拨到脑后,弯身,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季离人掀开帘子想要对她嘱咐些什么时恰巧看到了这一幕,随后他默默地把帘子又放下,没有再打扰随歌。 等阮阮她们醒来已经辰时了。太阳的光线轻轻柔柔的,微风轻轻吹着,十分舒服。 随歌用湿了溪水的手帕帮阮阮擦了擦脸,随后帮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待系好了腰带以后,她把阮阮带到了一旁的枯木上面坐着,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阮阮,稍后你先跟着紫衣姐姐回去找尹叔叔,娘娘和季叔叔还有有些要事要办,要晚一些才能回去陪着你。” 阮阮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随歌,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季离人,问道:“娘娘不要阮阮了吗?” 随歌把阮阮抱在了怀中,那样柔,那样怜惜,“傻瓜。你忘了娘娘说过什么了吗?” “阮阮没忘!阮阮永远是娘娘的阮阮,娘娘永远是阮阮的娘娘。” “无论发生什么事,娘娘永远不会丢下你,记住了吗?” 阮阮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嗯,记住了。” 随歌掖了掖阮阮的衣服,帮她把梳好的小辫子理了理,说道:“娘娘答应你,最多不过月余,娘娘就回来了。” 阮阮用手摸了摸随歌的脸颊,稚气地说道:“阮阮等娘娘。娘娘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痛痛。阮阮吻尹叔叔拿钱买了桂花糕在家里等娘娘回来吃。” 随歌微笑着摸着小糯米团放在脸上的小手。 陶紫衣在一旁感慨地看着正在道别的母女二人,说道:“就这样便成了?我们家阮阮可真听话,随歌真的太厉害了!” 季离人听了她那话,纠正道:“她不是你们家的。” 陶紫衣白了他一眼。这个将军可真讲究! 阮阮一路小跑到季离人的面前,小小的人儿抬头仰望着身形高大的季离人,微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季离人马上半蹲了下来,望着小人儿。 “季叔叔,我把娘娘交给你了。”阮阮严肃地说道:“请你帮我保护好娘娘。” 陶紫衣和临风在一旁忍俊不禁地笑了。随歌没说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愉悦。 季离人回视阮阮,认真地回道:“一定。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阮阮歪了歪脑袋:“四只马追什么?” 陶紫衣和临风瞬间爆笑出声。 季离人面带笑意,摸了摸小人儿的脑袋,宠溺地说道:“我一定保护好你的娘娘。” 随歌在一旁满不在意地说道:“我不需要你保护。” 阮阮见状,对季离人做了个耳语的动作。季离人顺从地单膝跪着把耳朵凑到了阮阮的嘴边。 小人儿神秘地说道:“季叔叔,我喜欢你哟。阮阮想要一个爹爹,你可以当我的爹爹吗?” 众人不知道阮阮说了什么,但是却能清楚地看见季离人的嘴角一直在上扬,显然心情十分的愉悦。 季离人也学着阮阮的样子,小声地在她而哦按低语:“季叔叔此行会努力成为你的爹爹的,谢谢你的支持。” 阮阮笑嘻嘻地捂着嘴。随后她回到了随歌身边,像个小大人似的对她说了一堆嘱咐,无非是让她照顾身子爱惜自己。 季离人也把昨夜发生的事详细地与陶紫衣二人说了,并把凌晨写好的信交给了她,嘱咐她一定要亲手交给尹东升。季离人吩咐临风先把陶紫衣和阮阮安全送回后再到洛阳与他们会合,临风应诺。临行前,陶紫衣把随歌要换的药都一一装在了细软了,再次对季离人详细地说明后才算放心。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陶紫衣她们便先行离开了。临行前阮阮还是哭成了小泪人,但终究还是抱着紫衣坚强地离开了。望着马车渐行渐远,随歌顿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来到这里以后,她便与阮阮一直相依为命,后来遇到尹东升他们,阮阮有了更好的生活,但是她从未离开阮阮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阮阮能不能适应。直到此刻,她才对那些母亲们感同身受,原来天下的母亲都对自己的孩子这般挂念。 季离人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随歌的眼眶有些湿润,但终究没有让感情溢出,深呼吸了一口后开始稳定情绪。她对季离人坚定地说道:“出发吧。早点破案,早点让尹东升去给皇帝告个御状,让那只自以为是的毓王猪碎尸万段。” 季离人无语。 她果然对那个毓王恨之入骨。 ------------ 第十七章 邯郸寻物  没了马车,不能依靠季离人全程以轻功带着随歌赶路,毕竟长时间这样会耗费很多体力,因此随歌提议他们要去附近的镇上要两匹马,顺便先等候尹东升的来信。 古时候通讯十分不发达,这一度让随歌很苦恼。毕竟查案这种差事是有时效性的,一旦错过了重要的信息,对案情有很大的影响。因此稍早前她就和尹东升找了好些鸽子做了很多测试,最后选定了三只作为他们郑州府破案专用鸽。这些鸽子也比较了得,很快便熟悉了尹东升和随歌,也能懂随歌做的记号——一种普通的红绳,只是随歌会打一个比较复杂的结作为标志。找到随歌需要些许时间,但是在这个年代,这已经算是比较先进的通讯手段了。 好不容易,季离人和随歌终于在翻过一座山头后找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小镇叫做梧桐镇,中等规模,镇内熙熙攘攘人群稍多,好不热闹。 “我们恐怕撞上了赶集日了。”随歌皱着眉躲开路上那些熙攘的人。她最不喜的就是人多,纷纷扰扰,太吵了。 季离人一话不说,搂着佳人的腰,一跃便悦到了一旁的茶楼二层去了,恰逢落在了包房的看台处,这包房内也正巧无人。 “你不喜人多?”季离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因为大部分时间需要步行,为了怕被别人认出身份,他便听了陶紫衣的话戴上了斗笠。 而随歌一般在外出行都以男装示人,常人见了也只觉她是个俊俏的公子,比起女装让人惊艳的模样要少些不必要的事端。 随歌没有回答季离人的话,反而问道:“你怎么不戴人皮\/面具?” 她一直惊叹于季离人的人皮\/面具,做工十分精细,与真人的皮肤相差无二,并且能够贴合人的面部表情。上次陶紫衣佯装农妇的那一副面具也是同样的逼真,只是陶紫衣用起来没有季离人自然,所幸当日见过陶紫衣伪装农妇的都是些庸人,观察不仔细还不容易被觉察出。 季离人对随歌解释道:“热。”带着人皮\/面具实际上是很热的一件事,尤其在夏日。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轻易戴上。 季离人起身往包厢门口走去,对外面唤了声小二。 小二应了声:“来嘞!咦……”一上来便诧异地望着包房内的两人,完全不知这二人是打哪来的。不过这小二也算机灵,“二位客官是要订这包房吗?” 季离人点了点点头,给了小二一些银子,吩咐他端些面点和茶点上来便打发他走了。 随歌刚好在包房外的粱上系好红绳,对比外头花花绿绿的集市并不算十分显眼。季离人走过来,看了眼下头热闹的集市,不厌其烦地再问了一句:“你不喜人多?” 随歌走到看台上的一张躺椅上舒舒服服地躺下,阖上眼,说道:“不喜。吵。” 季离人看了看楼下的人潮,再看了看躺得舒适的随歌,走回里屋,拿起桌上的斗笠戴上,说道:“那你留在这儿先用膳,我去驿站那边买两匹马回来。” 正要跃身跳下集市,那个躺椅上的女人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别买两匹,我不会骑马。” 季离人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摇摇头,身形一闪便没了影踪。 不一会,小二把热菜一一端上了,按照随歌的吩咐,又重新冲了一壶甜香的菊花茶,备了几块桂花糕。随歌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难得俏皮地笑了笑。临行前,她偷偷拿了尹东升的钱袋,估计他知道后应该会气急败坏。 就在午膳用到一半的时候,一只鸽子咕咕地飞入里屋,落在了饭桌上。随歌宠溺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挑了些面条在小碗里喂它,鸽子 “咕咕”地又叫了几声,快活地吃了起来。随歌解开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纸条,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终于是读懂了。古人的字,可真难认。 尹东升表示他会去调查那个山寨的事,幸好那地儿仍在他的管辖范围,虽说偏僻了些。毓王那边因为鲁莽吃了个大亏,尹东升真的参了他一本,如今他正被大理寺传召调查。信件的最后,尹东升还气急败坏地加了一句:我知你拿了我的钱袋,此仇回来再报! 随歌莞尔一笑,笑靥如花。 季离人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人立在外头,看着屋内那个看信的女子,不禁有些看痴了。 随歌扭头见他如同石佛一般站着,奇怪地问道:“杵着干嘛?” 季离人回神,摘下了斗笠,问道:“何事这么高兴?” 随歌把信递给了季离人。季离人接过后便细细读了起来。期间,随歌体贴地帮季离人准备好了饭菜。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两人倒是出奇地默契。 随歌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以前出任务偶尔也会和不熟悉的人一道搭档,大家都是为了利益,因此并没觉有什么不习惯。季离人就不同了,头一次与女子那么近距离接触,还一道洗漱睡觉,对于他来说是个挑战,很大的挑战。在野地洗漱是比较困难的,只能就着溪水边。季离人是粗人,行军打仗几日不洗漱也是常事,只是随歌就非常讲究了,对于军士那样的行径也非常不耻:“一天不洗澡,我会死的。”因此季离人一直盼着能找到一个正规些的旅馆,至少能让她好好洗个热水澡。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的行程比起当初仅是和临风他们一起调查要长时间得多。 季离人看着看着表情就凝重起来,“他们在陈达死的废庙没找到盒子。” 随歌切了块桂花糕,丝毫不觉得局促,“你信你这死了的兄弟吗?” 每次说起这个话题,季离人都觉得内心一片沉重,但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信。” 随歌把桂花糕塞进了嘴里,感受着那股芬芳的甜腻,待咽下去后才徐徐地说道:“信的话,我应该知道那盒子在哪。” 季离人望着随歌,开始有点理解郑州府邸的人为何那么崇拜她。他开始有些嫉妒尹东升,竟发现了这么一个能人帮手。 随歌抬头,明眸皓齿,笑语嫣然:“季将军,洛阳和邯郸城,哪里比较近?” 季离人想也不想地说道:“当然是邯郸。” “那将军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闯闯鬼宅?” “鬼宅?” 好一会,季离人才想起来,陈达那走水的家,就在邯郸城。 随歌没有再说什么,催促季离人快些用膳后,让他修书一封回了尹东升,让那鸽儿飞走后,装了些茶水,备好干粮便二人同骑,快马加鞭往邯郸城去了。 毓王那么在意那木盒子,随歌真好奇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骑了接近一日的马,两人只休息了几个时辰,终于在亥时赶到了邯郸城外。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把马停在了城门外不远处的驿站处,两人徒步走到城墙边。 “这么晚了,城门已经关了。”随歌一边呢喃着一边抬头望了望城墙。这墙建得可真高,就算是要爬,也很难不惊动卫兵。可如若不从城墙上爬进去,又该怎么进去呢? 就在随歌踌躇的时候,季离人已经抱着她,足尖在一旁的石堆上点了点,又借助了外墙一些突出的石块借力,不一会功夫便跃上了城楼。随歌一开始并不知道季离人的武功竟然这样高,这下她更加佩服古人的功夫了。 “你能教我吗?”随歌的双眸难得这么有神,就像里头有点点星光一般。 季离人沉沉地笑了出声,说道:“好。” 不远处传来了守城卫兵的脚步声,季离人不敢停歇,抱着佳人便往城内飞去了,在一条较为幽暗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两人沿着幽深的巷子走了一会,才终于走出了大街。在一些大的城镇是没有宵禁的,夜市在戌时才开始,大约丑时才结束,一般最为热闹的便是青楼和红楼附近的街道。 季离人远远地便看见远处的大街上仍是一片灯红酒绿,四处都有小贩卖酒食的吆喝声,青楼的姑娘们都在二楼的看台上妩媚地与地上的士子调起情来,可谓热闹非常。 “我们怎么找陈达的那栋房子?”季离人只知道陈达家在邯郸,但是具体是哪一出,他从未有时间来过,因此如今是毫无方向。 随歌看着前方一片闹腾,蹙起了黛眉,她实在是不喜欢吵闹,但是如今却也没什么办法。因此她指了指前方的一个小酒摊,说道:“走,我们饮酒去。” 待二人坐定,小二便急忙迎了过来招呼。随歌笑眯眯地和小二道起了家常:“这邯郸的夜市还真热闹啊。” 那小二一面擦着桌子,一面笑嘻嘻地应道:“公子一定是外地人,我们邯郸城最有名儿的便是我们的夜市了。东市和西市的夜市里,就属我们东市最热闹了。公子可一定要尝尝我们的枣儿酒,入口回香,芳香甘甜,口感特别棒!” 随歌也笑着回道:“那就来两壶,顺便上几个小菜。”说罢,她递了几颗碎银给小二,并低声说道:“别让你们掌柜知道。” 小二眉开眼笑地道了谢后,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银子,利索地拿酒去了。 季离人知道随歌一定有着什么打算,也不说什么,就静静地坐着,丝毫没有看那些美艳的青楼姐儿一眼。 随歌带笑的眸子看着季离人,问道:“若是今晚你想放松一下,我是没有意见的。” 季离人瞥了随歌一眼,说道:“我从不近女色。” 随歌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那你平时是怎么解决的?”随歌在现代看过不少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在古代查案也遇过一些有怪癖的色魔,洁身如玉的男子她倒是少见。 季离人被她这突兀的一说吓得呛了一鼻的茶水,猛烈地咳嗽起来,脸颊的火热一直红到了耳廓。 恰在这时,小二端了两壶冰凉的酒水过来,也算是给季离人救了场。 “客官,您的酒来了,请慢用。” 随歌笑眯眯地说道:“谢谢。”顿了顿,她佯装感兴趣地问道:“小二哥,我前段时间听闻你们这城里有一户人家走水,一家十几口都去了,吓得我一开始还不敢来这,这事儿可是真的?” 那小二一听,也八卦,打开了话匣子:“的确有这事!这不,就是西边后街的那房子,据说那夜他们一家都在吃着饭,哪知道走水了,那火可大了,一会就烧得全屋都被火罩着,一家十一口都来不及走。听说他们家的两老还是活活被压下来的木梁给压死的。”那小二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据说那两老的儿子还在守边疆,也真是可怜。” 季离人脸色很沉重。 随歌瞄了他一眼,笑着对小二道了声谢便让他忙去了。 ------------ 第十八章 突然的吻  那小二说的在理,这枣儿酒真是不错,不若白酒的浓烈,味道清甜,酒精浓度不很高,适合玩夜场的人作为饮料。想不到古代的人就这么有商业头脑,会做生意。随歌扬起嘴角,一小壶的枣儿酒她已经快喝见底了。 随歌还要继续为自己斟一杯酒,被季离人的大掌阻止了。 “再喝下去,你会醉的。”季离人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斯人已逝,他再神伤已是无用。陈达是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他始终相信陈达的背叛是有苦衷的,他会找出这苦衷来。 随歌失笑地摇了摇头:“想不到我也着了这酒的邪。酒是好酒,商人却不是好人。”不知不觉会让人一杯接一杯地饮下去,这生意,做得可真好哇! 季离人拿定主意后,在桌上放了酒钱,便抓着随歌的手领她起身要离去。 恰好在这时,青楼上飘下了一条丝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季离人的头上。 两人抬头,便见一位穿着诱人的美人儿倚在栏杆上,黛眉如柳叶,红唇如血,纤腰盈握,光是看便足以撩动人心神。 美人红唇轻启,说道:“公子,可否劳烦您帮奴家捡一下手帕?” 随歌玩味地看着季离人,从他的掌中抽回了手,讪笑道:“是呀公子,你就帮一帮这美人儿吧。”说罢她还攀到季离人的肩上,在他耳边私语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懂的。放心,挖东西我很在行,明日我们在驿站等便好了。” 这么一说完,随歌潇洒地对那美人儿招了招手,正欲离去。哪知道眼前人影一闪,便见季离人已然把手帕放在了栏杆上,下一秒人便又出现在她的身旁,牵着她的手便往西边平房那边去了。 楼上的那美人儿轻轻笑了出来,妩媚地含笑望着两人缓缓消失在眼前,又故技重施,把手帕往楼下轻轻一抛。 “公子,可否劳烦您帮奴家捡一下手帕?” 那头。 随歌有些怔怔地看着季离人一直牵着她的手,想要收回,但季离人却使力抓着。 “我懂路。”随歌不喜欢给人牵制着,再使力,季离人这才转身,停住,放手。 随歌觉得季离人今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好了,玩够了,我们就干正事吧,刚才那小二说……唔……” 随歌话还未说完,季离人竟以一手拥她入怀,一手抵在她的脑后枕着,把她压向一旁小巷的墙上吻了起来。 这吻是激烈的,突如其来的,带着风雨欲来的迫切,带着情欲的。 随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她的手正欲推开季离人,却反被季离人的手钳制住;她想抬脚往他下身踢去,哪知道季离人以脚挡下后,大腿直接抵在她的两脚之间阻止了她两腿的行动。 纵使随歌在现代格斗技巧如何高超,还是很难抵得过武功高强的武人。 随歌不是没有被吻过,但是这吻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急切,又这么……有感觉,却是第一次。 但随歌不喜欢这么不明不白的亲吻,正想狠狠地咬住对方的时候,季离人的吻却从激烈慢慢地平复下来,是温柔的,怜惜的,直到最后是轻轻的的啄吻。随歌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有些快,她停止了挣扎。 两人的鼻息都非常乱,尤其是季离人。 此刻的他脸色潮红,呼吸紊乱,看着随歌的眼神很复杂,有情欲,有欣喜,有不敢置信,有迷惘,有懊恼。 相比起季离人,随歌要镇定许多。 “你中迷药了。但是量应该不大。”随歌的语气是肯定的。她把季离人的头往下扳,凑过去轻轻嗅了嗅,果然有一股甜腻的味道,很淡,给人诱惑的感觉。 季离人被随歌这么抓着脑袋,整个人都稍微弯着腰,姿势特别不舒服,但是季离人却不想动,他甚至很有冲动让随歌就这么一直抱着他,但是随歌很快变松手了。 清冽的空气涌入了季离人的鼻腔,他顿时清醒了许多,再看随歌时,他脸上有着窘迫。 两人好久都没有说话。 “我……”季离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对不起……” 随歌轻轻吁了一口气,低头,说道:“算了,不是你的错。” 她也没想到那些青楼的女子会用这样一些手段来揽客。 季离人把自己的脸埋入了大掌里,再抬头,已然不敢再看随歌。 随歌望了望天色,背后热闹的吆喝声依旧,她淡淡地看着季离人,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别扭扭捏捏了,我们走吧,今夜还要锄地呢。”说罢,径自走在了前头。 季离人在听到她说“扭捏”的时候,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看着前方佳人的背影,他才捂着心脏的位置,感受着自己如今还如雷动一般的心跳。 “也不全是因为迷药啊……”他呢喃了一句。随后,他才跟在佳人后方,两人慢慢远离了嘈杂的东市。 一路上两人都相对无言,似乎各有心事。 陈达的房子很好找,因为整间房子都已经被烧成了废墟。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半年,但这边只是普通的民房,地处偏僻,何况一家十余口都被火烧死了,俨然成了凶宅,因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敢用这地儿。 随歌远远地便看见陈达老房那些漆黑的梁木,正想要走上前去,季离人忽然从身后抱着她飞身跃到了一旁较高的民房房梁上,隐匿在黑暗中。季离人无声地对随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歌瞬间明了,并调整自己的鼻息,小声低速地吐纳。两人屏气凝神,不一会果真听到有人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那人似乎正在四处观察,好一阵,才终于使着轻功离开了。随歌稍稍松了口气,与季离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物色了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躲了过去,刚好能够遥远地看见陈达的老房。 几个黑影从街上慢慢地走入了那一片废墟,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走路毫无声息,再看一身劲装,应该就是适才那个观察的人,怎么看都知身怀绝世武功。在那几个黑影中,随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他。”随歌指了指站在中间一个带着黑帽兜的人。此人身高并不算特别高,背稍微有些驮着,看不清他的样子。他穿着长袖的罩衫,苍白的手背在黑夜里看着十分显眼。他的手骨节嶙峋,两手一直交握。随歌说道:“那人就是在监狱里和毓王说话的人。我认得他走路的身形和走路的样子。” 季离人随着她的目光观察着那人,同样看不清他的样子。 这几人在废墟里待了许久,四处都找了个遍,似乎没找着什么。那戴着兜帽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那些搜查的人才停止了动作。他们在那站了许久,好像在说什么。等听到了更夫越走越近的声音,几个黑影才从废墟里走回了大街,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季离人见他们离开了,身上带着的凌厉的锐气才松了下来。正想要带随歌回到地面去废墟那边,哪知道被随歌抓住了肩膀。 季离人不解地望着随歌,却见随歌对他摇了摇头,并招了招手让他再次躲了起来,两人继续安静地躲在阴影中。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有两道人影就在那老房附近的房顶上搜寻着。刚刚消失在街上的几个身影又出现了,又重新回道老房废墟那里,四处查看了下,又翻找了一会,直到那戴兜帽的人咳嗽得十分厉害的时候,几人才簇拥着他速速离去了。 好一阵,季离人两人警觉地四处观察了一会,才终于回到了地面。 “这人,不普通。”季离人一面警惕地走着,一面说道。 随歌接话,“而且能让一个王爷惟命是从,他的身份不简单。” 说话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废墟里。能想象出这房子被烧时的惨况,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当日被烧前一家人早已毙命,至少不用经历被烧的痛苦。抱着对逝者的尊重,两人认真地寻找着主梁的位置。 前世随歌奉命杀人的次数不少,手上沾的血正邪各占一半,反正谁付钱谁是老大。今世可能是要她还了上辈子欠下的债,注定她为冤魂伸张。不过也好,她早已厌倦那种杀戮的日子,今世重生为人,或者真的是上天再给多她一次机会。她不想再当冷冰冰的杀人机器,她想当个人,有些有肉有感情的人,而她也的确在努力。 这平房面积不大,主梁的位置很好找。适才那几人在找什么他们不知晓,但是看他们如此上心,他们要找的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季离人把倒塌的断裂的主梁挪到了一旁,主梁根部连入了漆黑的土里。两人在废墟里各找了一根粗棍便挖了起来。果不其然,挖不到半米深,便在土里发现了一只稍大的木头箱子,箱子很简陋,那些缝隙里都挤入了不少泥土。季离人用掌用力一劈,箱子便一分为二了,露出了里头盛着的定西——那是一只沉香木做的精致锦盒,盒子上雕刻有龙凤的花纹,龙凤的眼睛皆是珍珠和宝石镶嵌而成,惟妙惟肖,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两人对视一眼,深知此地不可久留。季离人一发力,两人便往东市的方向去了。 “真要去东市打尖?”季离人询问道。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随歌把手中的锦盒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几个人必然还会再去老宅那儿查看的,看到地上有个这么明显的坑,一定能猜到东西被取走了。若是那人决议要追这锦盒,就算他们俩骑马也未必能安全逃离,毕竟那人手下似乎有不少武功高强的人,季离人带着不懂功夫的随歌实际也是个累赘。 随歌有点不服气:“要是我会你们的武功就好了。”现代人的格斗技巧在这古代可真要吃不少的亏。 季离人沉默了一阵,待把随歌放到临近东市主街的一条小巷后才说道:“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随歌不知道季离人的心思,奇怪地看了一眼便往主街走了去。季离人摸了摸自己的薄唇,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站了一会才大步跟上随歌。 ------------ 第十九章 你可知道你是眼中钉  万万想不到东市这头的客栈如此火爆,两人找了许久也只在一家中等的客栈找到一间小房,而这客栈不远处就是刚刚季离人中招的那座青楼。 “只有一间?”随歌很烦躁。 掌柜有些抱歉地看了两人,说道:“两位公子实在抱歉,今日正逢集市大典,这十里八乡的镇都十分热闹,我们邯郸的东市的夜市也是远近闻名,这确实是没有多余的房子了。” 季离人隔着斗笠,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那就要这一间了。”他不放心今日见到的那几人,而且这几日二人也一直独处,在一块他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在外人的眼里,两个男人共用一间房也不是什么怪事。出来走江湖的那些侠客为了节省盘缠,有些人还会结队要一间随意过一夜。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了季离人一眼,随后对掌柜补了一句:“有劳掌柜的稍后多拿一床棉被和一床薄被来,并请小二帮我备一大桶热水,我沐浴用。”说罢,她又多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那掌柜笑眯眯地收了钱,客气地道:“当然当然,稍后送去客官房内。”说罢他唤了个小二领二人到了房里,随歌又给了那小二一点碎银,小二眉开眼笑地离开了,一会功夫便送来了随歌要求的棉被和一大桶热水。热水倒入房内的浴桶时,帘子后氤氲着水雾。 待那小二走了后,季离人才摘下斗笠,说道:“你用不着给那么多银子的。” 随歌挑了挑眉,“心疼钱?我用的是自己的钱。” 季离人不想随歌误会,平静地看着她解释道:“我不心疼钱,我只是不了解你这样做的目的。” 如果说刚刚在东市饮酒她多给了小二一些银子是因为要套消息,那如今住这店只是为了普通的投宿,犯不着多给一些钱。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季离人很不解。 随歌检查了周边的窗户和外头的状况后才坐了下来,“嗤”了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在我的故乡叫做给小费,钱能够塞住大多数人的嘴,还能换来更好的服务,多给些对我们总归没有坏处。季将军的情商有待提升。” 之前飞鸽传书给尹东升还让他嘱咐临风要来邯郸与他们俩会合,临风武功也高,但来邯郸也需要时间,他们不知道要在这等多久,多给掌柜甜头并不是坏事。 季离人不懂随歌说的“情商”会什么,但是她说的那些话他也立马了悟,再审视起她来,眼里满满都是赞赏。 随歌从衣袖的暗袋中掏出了刚刚找到的锦盒,在烛光下,这盒子更显名贵。用手掂了掂,非常重,真庆幸这古代的衣服够宽松,能在衣服里缝不少的暗袋。 “这衣服真能藏很多东西。”随歌感叹了一句,“就是行动起来非常不方便。”这古人的衣服不管是女装还是男装,外袍都像裙子一样,真要打起来可是十分不方便的。 两人围着房子中央的木桌坐着,季离人的目光也从盒子移到了随歌的脸上,“你家乡的衣服不是这样的?” 季离人记得陈桑提过随歌家乡在西域,每次随歌提到“你们这的人”的时候,季离人便自动把“你们”当成中原的人。 随歌一面研究着锦盒如何打开,一面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从前不穿裙子。我们那男装女装都很休闲贴身,方便行动,就像你们穿的内衣一样。” 季离人因为这话想象着随歌穿着内衣的模样,脸上竟隐隐泛起了潮红。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转移了目光。 随歌在盒子上摸了许久,都没看到钥匙孔,更没看到哪里有凹槽能打开,正欲递给季离人研究的时候,她的食指不小心碰到了盒子一侧的一条横梁,那横梁凹了下去。 随歌认真地在烛光下看了看,才发下这小小的盒子竟然有机关。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横梁暗了下去,盒子“嗒”的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季离人谨慎地护着随歌,拿起随身携带的剑,以剑锋轻轻打开盒子,发现并无什么东西飘出或溢出,他们才凑过去认真看着。 盒子中央躺着一个用黄色丝绸包着的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的。随歌一层层地打开,最后在烛光下出现的赫然是一大块浑身通绿、晶莹剔透的碧玉,这碧玉看着是蛟龙的形状,造型逼真,蛟龙下有一个连接着的方形石台,整块碧玉毫无瑕疵。翻到那石台底下,能看出上面刻了些字,估计是曾经用作印章,底下的那些字面上海沾有红色的颜料。 “这东西应该很值钱。”随歌一面研究着一面抬头看着季离人,正想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哪知道季离人脸色铁青,一脸惊讶。 “你知道这是什么。”能让一个大将军如此震惊,这东西定非凡物。随歌把这碧玉在季离人面前晃了晃,“大将军,别卖关子,说说这东西的来头。” 季离人抿了抿嘴,看着她手中的玉石,严肃地回道:“这是玉玺。” 玉玺是国家的象征物,皇帝治理天下的凭证。 随歌“哦”了一声。她并不关心朝政,老实说,只要国家没有发生内乱,没有出现战事,只要阮阮生活安好,她什么也不关心。她没有博爱世人的伟大。 “皇帝没有了玉玺会怎样?”随歌很好奇。 季离人把那玉玺用黄丝绸重新包好,重新放回到锦盒里,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慢悠悠地回道:“没有玉玺,就等于皇帝没有了政权象征,若是没有外传,能寻回便无大事;可若是外传了,这玉玺甚至落到了某些人的手里,就证明,王国要开始内乱了。” 随歌黛眉紧蹙,她不喜欢战事。 她曾经被雇佣去过战场,帮助反叛军夺政权,而死得最多的不是那些骁勇的士兵,而是无辜的平民,尤其是孩子。有了阮阮以后,孩子在随歌的心中是一根软刺,战争中那些呆滞的孩子的脸她不想再看见了。 “我们需要怎么做。”随歌的样子很认真。 季离人看着她,就好像陈述一件事一般:“皇帝老了,但他治理下的国家还是昌盛的。”虽然当今的皇帝在某些方面还是怯懦保守的,但是季离人承认他是个好皇帝。“太子选出还未满一年,朝中反对太子的势力一直蠢蠢若动。当时我找上尹东升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知道他是太子的人。” 随歌不可置否。跟在尹东升身边也有半年了,虽然她并不关注朝政,但是她知道尹东升是聪明人,不管尹东升站的是哪一方,她是尹东升的手下,必然是跟随的。 随歌问季离人:“所以你也是支持太子的?” 尹东升回望随歌:“我们征战沙场也只是为了国家繁荣昌盛。” 随歌摇了摇头,“你这种死脑筋的人会吃亏的。”顿了顿,她又似赞赏地说了句:“不过我认同你了,你想怎么做就做吧,只要需要我的,你开口便是了。” 随歌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这几日四处奔波,她的确是累了。她身上的伤几乎都愈合了,内伤调理得也还可以,等完全康复了,他们的进程就可以加快了。 随歌从细软里找出自己替换的衣服,指了指小二搬来的棉被,对季离人说道:“今晚我睡床,你就用那棉被垫在地上睡吧。”她也曾经睡过地面,并不舒服,有棉被垫着,倒也还可以接受。说完,随歌便走到了侧屋被帘子挡起来的浴桶那边去了,声音渐行渐远:“我只向掌柜要了一桶水,若是你要沐浴的,自己再向小二要吧。” 季离人看着侧屋,帘子上倒影着随歌模模糊糊的影子,只见她把长发披散下来,并且开始脱下外袍。季离人耳朵有些红,侧过头,说了句:“我到屋外去,你有事再叫我。” 便听到随歌下水的声音,以及她传来淡淡的一句:“不用,无妨。”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刚刚忘了和你分析目前的状况了。季将军,你可知道现在的你很危险。” 季离人停下了脚步,想要回头,却想起她在沐浴后硬生生地把目光转到了一旁的盆栽上。他平静地说道:“你说,我听。” 他喜欢听随歌的分析。 “端阳王主张议和,政见与你冲突,因此你怀疑与陈达接头的是他;陈达背叛你们军队,害你们损失了粮草和兵力,这是为了陷害北边军,在皇帝前可以责令你的过失;陈达肚子里的纸条暴露了你们军队的数量和对你的追杀令;毓王和神秘人苦寻陈达携带的盒子,盒子里装有玉玺;皇朝政权之争箭在弦上,你是那些政权的眼中钉。”随歌的声音在“簌簌”的水声中显得有些飘渺。“季将军,你可知道为何你是眼中钉。” 季离人已经走到了窗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唯独没有惧怕。他沉稳的声音就似一尊石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知道,因为我手握虎符。”他说的轻巧,可是这字里头的分量却十分的重。 他手握的虎符是足以调动所有镇守边疆的将士的符令,不单是他领的北边军,以前老将军打下的江山带领的军队,虽然后头被皇帝削弱分了出去,但只要季离人一声令下,那些从前的将领无不服从。老将军未去前,季离人已经披甲上阵,这么多年已经不知道打下了多少场硬战,而这也是众多权贵即使不服季离人却也不敢贸然动手的原因。 季离人这个人,就已经代表了王朝的军事力量。 谁能笼络季离人,谁就拥有绝大的兵权。 ------------ 第二十章 镇北将军太猛浪  季离人脸色如常,一手摩挲着随身带着的利剑,一手搭在窗台上:“我只知道我的兵都是为国征战的好汉,为国家我们可以抛头颅,如果只是权贵的一场戏,我不想奉陪。” 随歌在水里泡得舒服,听他这么一说,嘀咕了一句:“直男。”随后继续说道:“季将军,你不奉陪也不行,你是一块肥肉。你常年在在塞外驻军,鲜少回朝复命,那些想吃肉的人就算想巴结你也很难,如果巴结不到,又想啃下你的脂肪,只有把你消灭了。尹东升前些日子便已经和你说过了,你贸然离开军营,若是身份泄漏,恐有性命之虞。将军的处境可比我危险许多。” 至少她现在也只是被毓王和那神秘人盯上。 随歌不想泡得太久,遂从水里起身,扶着木桶的边檐,踏在了木桶内的阶梯上,水“哗啦啦”地从她身上落回到浴桶里。季离人听得真切,脸上表情更加不自然,完全不敢看那头。 “你打算把玉玺送回去给皇帝吗?”随歌披上了放在一旁的干布,然后用另外一条毛巾擦拭着自己的湿发。“但是如果送回去,你的行程又要受影响了。” 京城离他们这儿距离更远,眼看洛阳近在咫尺了。但玉玺毕竟更重要不是吗,好歹是皇权的象征,如今竟然落在一个将军的手中。 这么一思忖,随歌忽然问了季离人一句:“你想当皇帝吗?” 季离人皱眉,想也不想地回道:“不想。” “为何?” 那些王爷大将个个争得头破血流,无不是想当这一国之主名留百世,享尽荣华和权力。 季离人缄默不语。 等随歌穿好衣服披着湿发从帘子后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季离人静静地站在床边,表情奇怪地看着她。 “为何?”随歌又问了一句。 季离人反问:“你喜欢皇帝吗?” “不喜欢。”随歌想也不想,说道:“皇帝可以后宫三千,享尽荣华,被世人敬仰,这不是你们男人的最高梦想吗。”随歌用的是肯定句。 在现代雇佣她的人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杀人取命,几乎人人都是冲着权势和金钱去的。纵使有为感情的,但是最后也都变质为物欲冲突,见多了,她便也没感觉了。 季离人安静地看着随歌,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此。” 随歌想了想,耸了耸肩,“也是,我的确不应该打死一船人。所以这玉玺你不打算留着了,要如何处理。”跟着他们俩不是个办法。 “交给临风,临风送去给尹东升。” 随歌“哦”了一声,“那太子殿下就多了个筹码了。朝政的事,果然交给朝廷那些贪官污吏处理最棒了。” 季离人走近随歌,莫名地感觉到心里很不舒服,说道:“你和尹东升关系真好。” 随歌不以为然调侃起尹东升来:“我和他关系一点都不好。尹东升这人狡诈得很,以后在朝政上你可要多防着他,就你这性子,分分钟被他卖掉还帮他数钱。” 随歌的说辞在季离人的耳里十分刺耳,那感觉就像在诉说她与尹东升的关系真的十分密切。季离人想起之前在徐州时,随歌还佯装城尹东升的未婚妻,再次想起来,他只觉得心里就像落了一颗大石,他很想做些什么,而他,也真的做了。 季离人忽然欺身向前搂住了随歌。此刻的随歌湿发披在了肩上,身子因为洗浴过有股清淡的馨香,一张脸蛋素净白嫩,出水芙蓉都不及她一分的好,季离人的眼神有些迷醉。 如果说之前吻她是因为迷药窜脑,那这一次这情动的感觉又要如何解释呢。季离人这一刻才察觉自己动情了。 他的脸离随歌的脸很近,两人的鼻息都有些乱,他能感觉到随歌那温热的、让他身体骚动的鼻息。他声音嘶哑地唤了随歌一声:“随歌……” 随歌在季离人动身的时候已经有了警觉。她的手抵在了身前,脚已蓄力,以防季离人做什么动作她便要发起攻击。哪知道季离人抱紧了她以后竟没有了动作,只是表情很奇怪地看着她,这一看不要紧,看得久了随歌便觉浑身不自在,她想挣开季离人,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搂紧。当听到季离人忽然唤她的名字,她心里“咯哒”地跳了跳。 随歌佯装镇定地说道:“别告诉我你又中了迷药。我可以叫小二倒桶冷水给你冷静……” 季离人没有听见随歌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檀口微张,喉头一热,便又吻了下去。 随歌不相信季离人之前说的不近女色一说,因为他的吻技很撩人,至少随歌觉得身子有些颤栗的感觉。但是这一次,随歌没有放任他的轻薄,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后,手肘重击在他的胸前,待他吃痛地松手后,她便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人的嘴唇是很薄的,被随歌狠狠地一咬,季离人的嘴唇破皮了,鲜血直流。 随歌虽然觉得他唐突,但是心里很奇怪并没有太多的气恼,扔了一块布给季离人,说道:“擦一擦,你流血了。季将军,你逾矩了。” 季离人接过她丢来的布,顺从地擦了擦。 他向来是规矩的人,身边的兄弟也总说他不愿意接近女色,他也一度不喜与女子太过亲近。但是随歌给他的感觉不同,自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季离人便觉得自己的目光不能从她身上移开了。他开始无比庆幸自己找了尹东升,能够再次见到她,他觉得这是他的福气。 “随歌,我能喜欢你吗?”季离人认真地问道。 他不懂与女子相处之道,自己唐突的行为对她可能造成很大的困扰,但是他不觉得后悔,吻上她的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得到她。喜欢就是喜欢,他不想隐藏,他想让她知道。 随歌不是没被表白过,但是像季离人这么认真地询问式的求爱,她倒是第一次见。随歌感觉十分别扭,她不想应承,但是怪异的,她也不想拒绝他。她紧抿着嘴唇,望着季离人的目光十分复杂。 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两人安静地对视着,气氛一度十分紧张。 就在这时,窗户那传来了规律的敲击声,两人循声望去,便见临风风尘仆仆地攀了进来。看见两人如佛像一般站着不动,自家将军还拿着一块布擦着嘴唇,临风感觉这气氛十分地怪异。 “将军,临风连夜兼程总算赶来了。”临风笑笑恭敬地说道。 两人依旧不出声,临风微微一抬头,便看见自家的将军脸色有些铁青地瞪着自己,他吓得目光一转,再看随歌,此刻她的表情更为奇怪,这大热的天,临风竟感觉到有丝丝的凉意。 “我……”临风冷汗直冒,“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呜,他当初应该在郑州多留一日的…… 随歌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床榻那边走去,也没回答,径自说道:“我睡了。” 季离人的大掌抹了把脸,拿起桌上的锦盒塞到临风的手里,吩咐道:“把这东西送回郑州给尹东升,现在。” 他的话还没问完,随歌还没有回答他,他需要两人独处的时间。 临风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地接了过来,结巴道:“将……将军,我……我刚才从郑州……” 话还没说完,床上盖着被子的随歌大吼了一声:“临风,把你家的蠢将军拉走,问问他刚刚做了什么事,教教他怎么做人。” 临风见自家将军脸色难看还紧皱着眉但是却没有反驳,心里便知自家将军应该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随歌。临风见识过随歌的能力,她好像有种魔力,能够让人打心里敬佩,当下有了想法,找了个借口把季离人拉去了屋外。 随歌轻轻吁了一口气,捂着胸口,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有些快。她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回想起刚刚季离人的气息,她有些诧异,她竟然完全不恼。 “呆子,石头。”随歌呢喃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了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 她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呆的人,而且是个古人,真奇怪。随歌摇了摇头,抱着被子,身子一转便睡去了。 那边临风听完季离人说出了他今晚孟浪的那些行为后,真真切切地上演了什么叫惊掉了下巴这一幕。 “将……将……将军……你真的对随歌小姐这样做了?”临风很想马上回军营把这事和姬军师他们一起分享,太劲爆了!这还是他们的将军吗?这还是那个严于律己不近女色正直不阿的镇北大将军吗? 季离人捏了捏鼻梁,觉得头有些疼:“我知道我做的事于礼不合。” 临风觉得自己吞咽都有些困难了,“将军,这不仅仅是礼仪的问题。” 季离人不解:“那是什么的问题?” 临风懊恼地捂脸呻/吟。他忘了姬军师曾经说过将军是个死脑筋,他一直不相信,如今他信了。 当临风好不容易和季离人说清楚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一个女子就随意亲吻的时候,季离人的眉头快要打死结了。 “我没有随意吻她,我是真心的。”顿了顿,季离人更加语出惊人,“我还有问她能不能喜欢她,可是她没有回我,所以我想问清楚。”季离人的话里竟然还有一丝丝的委屈。 临风的心如同万马奔腾,脱口而出地吼道:“将军!没有人像您这样对钟意的人表达爱意的!” ------------ 第二十一章 入青楼  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但会为你开一扇窗。天知道季离人的窗是否开的天窗。 临风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教会了季离人基本的“泡妞三百招”……啊,其实是与女子相处的正确方式。 季离人表情有些扭曲:“所以我不应该说出我的心意?” 临风觉得口干舌燥:“将军,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好好地体贴随歌姑娘,好歹在确认了她也对你有爱慕之意时再表露你的感情。” 季离人好一阵子才点了点头,执起剑,大步地往房间走去。 临风在后头愣了一会后才忽然想起不知道自己今夜要在何处落脚,欲哭无泪的他摸了摸刚刚季离人交给他的锦盒,谨慎地塞到衣服里后,才翻身跃上了房顶。望着头上皎洁的明月,今夜只能守着夜,与清风和蚊子共眠了。 季离人在房间门口踌躇了一阵,还是觉得应该进屋向她道个歉。他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任何回应。站了好一会后,他才推开房门,落锁,走到随歌的床前。 “对不起……”季离人此刻毫无当将军的气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是我考虑不周,如果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床上的人儿不知是不是睡了,迟迟没有回应。 季离人低声叹了口气,才走到铺着棉被的地上,就着外套躺下了。屋外的月光洒入了房内,房梁上映着白光,甚是好看。 季离人看着那光,低声地说道:“随歌,我是个粗人。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闹饥荒没了命,义父收养了我。他一身正气,教给我的只有精忠报国和打仗的战术。我出身并不显贵,所以我与那些皇亲贵族并没有过多的应酬,我一生都在和大大小小的战争打交道。”顿了顿,季离人似乎陷入了回忆里:“我庆幸我身边有很多卖命的兄弟,如果没有他们,我今天也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无名小卒。我不会和人相处,随歌,我……真的抱歉。” 说到最后,季离人的话有些沙哑。 想不到这人某些方面还挺淳朴的。随歌微微笑了。 “这话,你可有对谁说过?” 季离人目露惊喜,她终于回话了。“从未曾和谁说过。” 沉默了好一会,随歌才说道:“我说了,你这种性子,将来是要吃大亏的。”随歌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晚了,睡吧。今日我就当是入了魔障,明日起,不要再提了。” 随歌愿意说话,证明是原谅了他了,季离人望着床铺的方向很是欣喜。但随歌后来的话却也让他暗自神伤。 这话的意思,是拒绝吗? 今夜,季离人一夜未眠。 翌日。 季离人一脸倦容,一看便知睡得不好。反观随歌,神清气爽,红唇如血,怎么看怎么精神。房顶上的临风早早地便在客栈内洗漱完毕,此刻已经吩咐小二准备好了早膳,等他们二人洗漱完便可以用了。 季离人醒来后果真没有再提昨夜的事,而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陈达的案子身上。 “你觉得我们还要不要去洛阳。”季离人递了一双筷子给随歌,并夹了不少的菜到她的碗里。 随歌一面认真地吃着,一面回答:“去,为何不去?” 季离人的心思全然放在了昨天发现的锦盒上,这可是件天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去查吗?“那锦盒何来?为何出现在陈达手上?那黑衣人是谁?这些,都不查吗?” 他在战场上是佼佼者,但是论破案,随歌这等捕快才是能手,他也只能提供疑问。 “查,这必然要查的。但是查案有先后,要看时效性。现在要去追查锦盒的来源和黑衣人的势力不仅要大量人手,仅凭现在的证据和线索,根本无从查起。既然陈达提供了几个地点,不妨先去暗查,那些人必然要来夺锦盒,我们见步行步,从他们下手,背后的一切自然会自己浮上水面。陈达只说了地点,却没细说很多事,证明他的地位不过也是个卒子,个中内情他也只知皮毛,我们有太多要查的。” 随歌认真地逐条与季离人分析,两人的对话暂时还是和谐的。 还没谈多久,外出勘察的临风一脸紧张地回来了,一回来便把房门落了锁,把手上的一张纸递给了季离人,面露愁容:“将军,邯郸城今日一早下了封城令,邯郸这三日只能进城,不能出城。”临风指了指纸上的人像,看着随歌,继续说道:“朝廷下令,杀人逃犯如今匿藏在邯郸城,全城严查追缉。” 随歌凑过来看了看季离人手上的皇榜,那纸上赫然是一张清秀靓丽的面庞,那脸是如此的熟悉。季离人和临风皆沉着脸望着随歌。 “我……成了逃犯?”随歌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惊慌,饶有味道地细细读下去:“郑州女捕快随歌涉嫌谋杀徐州知州后逃窜,赏金五千两白银,若能提供有效信息者,赏金一百两。”随歌嗤笑了一声,“想不到我这么值钱。” 季离人认真地看着那张皇榜,字句咀嚼:“徐州知府,刘尚年死了。” 随歌以指背敲了敲桌子,说道:“我刚刚怎么说来着,不用我们去查,他们自然会找上门。” 季离人抿着唇接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随歌若有所思地盯着木桌,说道:“果然是冲着锦盒来的。不过一晚,第二日就下达了朝廷通缉令,那神秘人的身份不简单。” 季离人认真地看着随歌,“现下最要紧的是你要藏起来。” 随歌似笑非笑地看着季离人,说道:“不,将军大人,是我们要藏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索地收拾起细软,季离人和临风见状也立马跟着收拾起来。 随歌便收拾便解释道:“我就奇怪今日小二看我时的表情过于认真,说话结巴,甚至还问我要在此处待多久,看来应该是怀疑我的身份了。我虽以男装示人,但容貌已经被这皇榜昭告天下了,总有多心人会瞧出端倪。昨夜我们一起入宿,今日送早膳来,小二必然认得季将军的模样,倘若将军被抓,身份一定曝光,那将军的处境可比我要危险得多。” 季离人把包袱收拾完毕后交给了临风,淡淡地说道:“我能自保。” 随歌眨了眨眼,看着季离人挖苦道:“将军大人,你能以一敌百,我很钦佩,但是小人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仰赖将军大人的保护了。” 季离人欣然同意,他原就决意保护她的。 临风脑门上渗了些冷汗。他怎么听陈桑说过这随歌可不是好惹的,轻松便能撂倒一个大汉。 临风拿好了二人的包袱,看着窗外的日头慢慢升高,听着这屋外的喧吵,迫不及待地问道:“这邯郸城也就那么大,客栈必定是搜查的主要目标,我们要躲去哪?” 随歌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那座建得豪华的青楼,努了努嘴,季离人和临风顺着她目光一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居然要去青楼! “不是我们,是我和季将军。临风,你就在这客栈新要一间房。这小二他们没见过你与我们有交集,你是安全的,你留在这帮我等尹东升的来信,入夜了便再乔装来寻我们。”随歌小声地向临风介绍与尹东升通信的诀窍,待结束后,从临风拿着的细软里抽出了她与季离人二人的,往季离人手上一塞,说道:“将军大人,能否借你的斗笠一用。” 原本随歌是想借用季离人的人皮/面具的,但是这面具是依照人脸的轮廓制作的,随歌的巴掌脸完全不能套上这面具,她也只能作罢了。 季离人顺从地为她系上了斗笠,领着她直接从窗户上跳了下地,缓缓地混入了楼下拥挤的赶集人潮中去。临风待见到他们走入了青楼,才跳下一楼,从正门再次进入了客栈,按照随歌的吩咐在这儿要了一间厢房。 而就在临风拿到了钥匙准备上楼的时候,果真见到那小二引着一堆官兵进了客栈,客栈里的时候都吵吵嚷嚷地看着这方的热闹。那官兵里头还有一个穿着黑衣配着利剑的国字脸男人,步伐轻快,一看便是练武之人,那面相颇为冷峻。临风垂着头立在了一旁,混到了食客中去。 果不其然,他们匆匆地撞开了随歌他们的厢房,只听到那房里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过一会便听到那小二惊慌失措的声音:“他们刚才还在这的……” 那边,随歌带着斗笠和季离人进了青楼。 这个时间青楼里根本无人接客,人人都在休息,整个青楼出奇的安静。 青楼里隔绝了外头吵杂的声音,随歌摘下了斗笠,好奇地看着这楼里的精致。 “通缉里说明我是女人,一般女人最避忌的就是入青楼,因此这里反而比较安全。”随歌扶着楼梯的扶手,轻声地和季离人解释了他们来这儿的原因。 季离人本来不喜欢这些胭脂之地,但是听随歌一说,倒也能接受。他紧紧跟在随歌身后,像个公子哥儿的护卫一般,目光丝毫没有离开随歌,警惕着这周遭的危险。 ------------ 第二十二章 英雄救美人  这青楼很大,四通八达,连着好几栋房子,难怪夜间见它生意如此火爆。这古代的男人也真光明正大,做起这样的生意,估计是现代男人梦寐以求的吧。随歌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蔑意。 他们刚走上二楼,便听见拐角的走到那里传来些争执声。 “请你放手……啊……”这个女人的声音很有魅惑力,只是此时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还带着一丝哽咽。 绕过拐角,便看见一个肥头大耳的醉汉此时正弯着腰揪着一个跌在地上坐着的姑娘的头发。头发遮住了姑娘的样貌,但是那身薄如蝉翼的衣服此刻早就已经被撕毁,露出了内里的艳红色的肚兜。 “出来卖的装什么矜持,嗝……快……回房,老子包了你一夜,却什么都没做成……嗝……给老子回去,花了那么多钱连个嘴儿都没怎么亲到……”那醉汉脸颊潮红,浑身酒气,近看更觉猥琐。 女子吃痛地啜泣起来,想要喊,却好像病了似的气若游丝:“来……来人啊……救命……救……” 醉汉扯着女子的头发正要往回走,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那人用力极大,他感觉到自己的手骨就似要裂掉一般,瞬间痛得松了女子的头发。醉汉痛苦地跪在地上,想要用力,却只觉手臂发麻,完全用不上力气,只能不住吃痛地呻/吟着。 随歌一面捏着那醉汉的手腕,一面笑眯眯地弯下腰来对他说道:“大叔,你喝醉了。” 那醉汉一脸惶恐地看着随歌,酒醒了三分:“我……对……对,我醉了……大,大侠饶命……” 随歌睁眼,脸上笑意依旧,只是眸子中全是冷意,“道歉,给钱,然后滚。” 那醉汉也不蠢,趁着随歌接近,便想偷偷地用另外一手抓住她,岂料还没碰到她的衣服,手掌便被一只穿着黑褐色战靴的脚狠狠地 踩在了地上,那脚稍微一使劲,醉汉便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 “饶……饶命……对不起,对……对不起,我给钱……”醉汉的酒意醒了五分。 随歌松手,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只是季离人的脚如磐石般不曾动过。 那醉汉哀嚎着用另外一只手从衣服里面掏了一阵,掏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颤抖着手递向随歌,随歌笑靥如花地接了过去,季离人这才松了脚。那醉汉看都不敢看二人,踉跄着爬着走了。 恰好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老鸨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了下来,一看那醉汉,急匆匆地便跑了过去扶了他起来:“哎哟王老板,您这是怎么了,怎的摔这地上了?” 那王老板被扶着起身,还想说告随歌他们一状,哪知道对上了随歌的眼神,明明是清清朗朗的公子,却有一双嗜血冷酷的眸子,充满了无声的威胁。他瞬间打了个冷颤,两手的骨头更觉得痛了。王老板支支吾吾地找了个理由便匆匆地跑走了,那模样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 那老鸨看了眼随歌两人和地上坐着的姑娘,眼珠子骨碌转了转,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心疼地走到那姑娘的面前,关切地把她扶了起来,问道:“如烟,我的好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昨夜难得王老板看上你了,给了那么多银票与你共度一宵,怎得今日你们这等狼狈?” 这老鸨压根没停歇,说完也不管那如烟要说什么,扭头便讨笑地对随歌二人说道:“两位公子哥,如今日头才初升,我们醉花楼可还未营业,两位公子这不来得太早了,这姐儿都还在休息呢。” 季离人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脸,别说讲话,看都没看老鸨一眼。 随歌又换上了一张笑脸,笑眯眯地说道:“这位漂亮的姐姐,我听说你们楼是邯郸一绝,迫不及待地想待我兄弟来这儿瞧瞧新鲜。”随歌佯装叹气道:“怪我们打扰了姐姐的休息,我们这就走,对不住了。” 这么说着后,随歌抽出了一张银票走到如烟面前,这才看到抬起头来的如烟一脸病容,看来真是病了。她温柔地说道:“这位姑娘看来不太舒服,在下也不能帮着点什么,这里小小心意,望姑娘买些补品好好养一下身子。”说完便把银票恭敬地递给了老鸨,说道:“也请姐姐多多休息吃些补品,别枉费了那么滑/嫩的皮肤。” 如烟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随歌,脸上不知是否因着病的缘故泛起了红晕,呐呐地道了句:“如烟谢过公子。” 随歌前一句姐姐后一句皮肤滑/嫩,嘴巴甜得像淌了蜂蜜似的,说到了老鸨心里去里。再看随歌给的银票,足足一百两,当下两眼放光,心花怒放,直把随歌当成一个纨绔子弟,而季离人俨然便是她的侍从。 老鸨眉开眼笑地结果银票塞到了袖中,伸手便唤了随歌一声:“哎……哎,公子,公子请留步。” 随歌回头,不解地问:“姐姐可还有什么事?” 那老鸨此时拍了拍如烟的手背,笑得花枝乱颤,“公子若是不嫌弃,便让如烟照顾公子,况且公子又如此关心如烟,姐姐我也做个顺水人情,公子也不必白走这一趟,公子您看这如何?” 随歌惊喜地作揖道:“这真是太好了!谢过姐姐的美意。”随歌再看如烟,脸上露出颇为担忧的表情,“只是这如烟姑娘看似病得难受,不若姐姐先为她寻大夫看看。” 那老鸨“呵呵”地笑了声,只当随歌是怕如烟的病传染人,又拍了拍如烟的手背,应承道:“当然当然。公子可叫姐姐一声媚娘。媚娘稍后便让小厮找大夫来,今日休息过后,如烟明日便能陪伴公子了,今日就委屈公子先在厢房稍作等候。今夜里我们醉花楼还有歌舞表演,还望公子不要错过。” 随歌笑得爽朗,“媚娘姐姐,在下小姓季,身后这位是在下的护卫阿四,在下谢过姐姐的美意。”说罢又给了几张银票给老鸨,那老鸨笑得合不拢嘴。 季离人眉头动了动,也不在意随歌借了自己的姓,什么话也没说,临场演好了自己作为侍卫的角色。 那老鸨眉开眼笑地叫了好几个丫头来把如烟搀扶去了,又唤了一个丫头领着随歌绕过长廊往厢房去了,嘱咐了一声:“给我好好招待季公子。”后便扭着臀走上了楼去了。如烟离开前回头又看了眼随歌,好一阵才任由那些丫头们扶着离去了。 那领路的丫头一路红着脸,和随歌说话都是小小声的。随歌一路带着笑意,即使是男装打扮,也是个貌若潘安的美男子。 待进了厢房,那丫头走了以后,随歌才卸下了那张笑脸,坐在凳子上,为季离人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水,饮了两口。 “我倒不知道原来你演戏这么厉害。”季离人把那茶一饮而尽。 “这是称赞吗?” “是。为何要叫我阿四?” “没来得及帮你想名字,脑袋里忽然就冒出了这名儿,就用了。” 随歌轻轻笑了声,眸子里是真切的笑意。季离人看着她的笑颜,冷峻的脸部线条瞬间都软了下来。与初初认识时,她的笑多了许多,他喜欢看见她的笑容。 随歌四处打量着一下这厢房,面积比客栈大得多,而且装潢精致,就连窗幔和被铺都是鲜红色的,简直就像现代那些主题vip客房。这房里一共有三扇窗户,一扇对着外头的连廊,一扇对着外头一个安静的院子,一扇只有其他窗户的一半大小,对着另外一个院落,从此处能够看到醉花楼的后门,只有一些小厮和打手出入。 随歌只打开了那扇最大的窗户,其他的均落了锁。 季离人在凳子上正襟危坐:“那个女人如果病好要怎么办?” 随歌两手一摊,说道:“能怎么办,就让她服侍啊。” 季离人原以为她在说笑,哪知道她竟然是认真的,当下皱眉,“你是女人。”且不说身份会不会泄露,这里是青楼,一想到那女人可能会对随歌做什么,季离人就觉得不舒服。 随歌冷哼了一声:“女人就不能被烟尘女子服侍?季将军你可能没听过磨镜之癖这一说法。” 季离人再次被随歌的话吓得呛起水来。 磨镜之癖,真亏这个女人说得出来! “离人。”季离人忽然说了一声,“不要叫我将军,你可以叫我离人。” 季离人忽然很想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什么样的感觉。 随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拒绝道:“不要。我觉得叫将军挺好的。” “……在外人面前,你总不能叫我将军。”季离人据理力争。 “那就叫你阿四吧。”随歌拍案立定。 昨夜睡得比较晚,今日一早便这么奔波,闲闲无事,随歌打了个哈欠,对季离人下了逐客令,“我困了,阿四你去找临风看看那贪官有没有给什么信儿来。回来时帮我去集市找找有无桂花糕,帮我带两块回来,谢谢。” 随歌使唤得自然。毕竟是季离人给她带来的麻烦害她被通缉,有个将军使唤使唤也是不错的。 季离人望着她真的走去床榻那边和衣而眠,无语地站了一会,最后才认命地叹了口气,带上了人皮/面具从窗户那边出门去了。 随歌在床上还未睡着,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傻子。”随后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睁着眼望着头上的窗幔,认真地想着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想起那如烟的模样,她喃喃自语道:“还真是凑巧,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们俩。”顿了顿,她冷峻地笑了声,“玉玺,镇北大将军,接下来就该是太子了。” ------------ 第二十三章 如烟道谢  季离人从临风那回来,果真有尹东升的来信。相处这些天知道她喜欢甜食,尤爱桂花糕,他便也真的耐着性子四处问了人,从西市那头的饼坊带回了一份桂花糕,中途不忘留意这城中的动向。 刚刚从西市那边走来,季离人刻意绕了段路,走到陈达家的老宅,远远的便看见一群搬工正在把废墟的东西全数搬走,四周还围了些百姓议论纷纷。 季离人凑过去听了听,倒是没听到些什么消息。 “这陈家也是造了孽,一家人这就没了,祖传的老宅这就便宜了那些当官的。” “可不是,听说官府要收了这地建房,再倒手卖出去,可又赚了笔。” “这陈家不是还有个儿子在当兵吗?怎得下葬那日都没瞅见他?” “听说那陈家儿子在军营里也忽然没了踪影,怎么找都找不着。” “哎……这一家也是可怜。” 那些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季离人不想听下去,掂了掂手上的桂花糕便往东市的方向走去了,一路走着,一路看见那些巡逻的官兵们在拿着随歌的画像逐个比对,稍微年轻些的男子也没逃过被审问。沿路的各家酒肆饭店和客栈无一例外被一一排查,城中贴榜的地方还特意备了一张桌子,有几个官兵在一一登记那些上报的消息,桌前排起了一道长长的队。季离人面无表情地走过,心中暗想,这果真和随歌猜的一样。 正要离开的时候,季离人眼尖地发现有一队兵正围着一个穿着黑袍带着宽大连帽的男人正往皇榜那边去了。 神秘人! 季离人佯装成那些要提供信息的人排在了队伍里面,眼睛一直望着神秘人的方向。那人一直背对着季离人,季离人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却看见他身旁的侍卫在向他报道:“洛阳首富钱磊等人已经到了邯郸。”那神秘人回了句话,就见那侍卫点点头应下了。这时,一个穿着官府的人领着几个卫兵急急迎了上来,对那神秘人很是恭敬,只见那官刚开口说了一个“国”字,便噤了声,似乎被人阻止了,然后一行人便走入了城楼里去了。 季离人继续站了一阵后才离开了队列。走到了小巷里后,确认了没人,他才摘了面具,点点脚尖,身影便消失了。 醉花楼里的随歌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那楼的丫头也是贴心,敲了门见无人响应也不入来打扰,直至随歌醒来开了窗,这外头的丫头才来询问要不要备午膳,随歌才应诺。 丫头把几碟精致的菜肴放在了桌上,泡了一壶碧螺春后才行了礼准备下去。 随歌伸手拦了下,笑着问道:“小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丫头刚才便听闻楼里来了个帅气的客人,见到随歌后脸上的潮红便没退过,如今随歌这一问,马上受宠若惊地回道:“回公子,刚刚过了午时。” 随歌闻言望了望窗外,果然发现那阳光有些耀眼。她思忖着季离人在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丫头见随歌似乎在想些什么,带这些期待地问了句:“公子,请问还有些什么事需要小奴做的?” 青楼里的丫头待遇可远远不比那些花榜的姑娘,那些来这的客人无非是冲着花榜上那些美娘儿来的,倘若哪日有幸被客人看上,那丫头可就有福了,好的能被客人赎走当个小妾或者美姬养着,最差的也能跻身入这醉花楼的花榜,当个接客的姑娘。更何况是遇上随歌这类俊俏的哥儿,若是被看上,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随歌不知道那丫头在打些是什么算盘,但是她这么一问,倒是给了她提问的机会。 “你可以告诉我这醉花楼的花魁是谁吗?” 许多来这儿的客人都是这么问,那丫头司空见惯的回道:“是芙蓉姑娘。” 随歌“哦”了一声,却也没有心思去探问那芙蓉的消息,继续问道:“我听媚娘说今夜醉花楼有个盛会,不知你可否和我说说?” 那丫头欣喜若狂,她巴不得随歌多问她一些问题,多与她聊聊天:“今夜里是醉花楼一年一度的花魁甄选。我们醉花楼有个名花榜,每月由客人以百两一票的方式投花票,获得花票最多的一位姑娘可以在一年一度的花魁甄选会上表演。能参加这甄选会的客人都是各地慕名而来的贵客,有些身份显贵的官爷都会来哩,每位客人都可以五百两购买一张花票,投给他们最喜爱的姑娘,为姑娘投花票最多的客人便可与姑娘共度一宵。当天选出的花魁将以千两起价竞票,投票最多的客人便可中榜,能与花魁姑娘共度三夜。” 随歌笑眯眯地说道:“那可真热闹。” 那丫头就似打开了话匣子,接话道:“可不是呢。我们楼里有些姑娘平日只卖艺,但参加这甄选便相当于售卖初夜,许多客人都是盼着这个来的。” 随歌的笑意有些淡了:“哦?那若是那姑娘不卖,那可怎么办?” 那丫头侧着头想了一阵才回道:“这个小奴也不知。醉花楼里还没有听说哪位姑娘不愿意的,毕竟今夜参加的客人身份显贵,姑娘都巴不得找上一位好主赎了身。” 随歌朝她招了招手,塞了一锭银子到她手里,悄声说道:“好好收着,可别被人发现了。” 那丫头满脸惊喜地结果,红着的小脸就像只红苹果一般,连声道谢。随歌笑了笑便让她去了。 那丫头三步一回头,好不容易离开后,季离人才从窗子边跳了进来。 “你又用金钱收买人心了。”季离人把桂花糕放在了桌上,叮嘱了一声:“用过午膳后才可吃。” 随歌伸向糕点的手因他这话停下了,好一会才认命地拿起碗筷自顾自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我这招很好用,你该学学的。” 季离人夹了一块肉到随歌碗里,说道:“好,听你的。” 随歌多看了季离人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说不出来。 季离人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随歌。 随歌喝了一口茶才把信打开,一边开一边问:“你没有打开来看?” 季离人吃了一口菜,规矩地说:“这是给你的信,别人不能看。” 随歌笑了笑,没有评价,但是心里是高兴的。打开信看了一阵,随歌的黛眉微微挑了挑。 “怎么,出事了?”季离人放下筷子,结果随歌递来的信,看了一阵后,他也挑起了眉,“尹东升要来邯郸找我们?” 随歌继续吃菜,道:“他说徐州知府的案他已经结了,料定这边的人不放手,他亲自携了公文和太子口谕来救我了。” “为何要亲自来?” 随歌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猜他一定还有其他事。无妨,来了也好,邯郸这儿结束后,我们需要分开行动。陈达提到的那几地,我们不能耽搁了,最好分散调查。” 季离人听她这话,心瞬间似装了石头般沉了下来,但她说的在理,现在形势对于他们来说颇为严峻,不容他多想。 随歌不知季离人现在的想法,只向他说了刚刚丫头和她说的话。季离人认真听完后才对随歌说了今日在城楼那边看到神秘人的事。 “那当官的称呼神秘人的第一字为国?”随歌拧眉,揣测了一会,也没什么眉目,“这可能是名字,也可能是称号,讯息太少,无法确认身份。” 季离人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还提到了洛阳首富。不知道洛阳的酒庄与这首富有无关系。” 须臾,随歌已然用完了午膳,她喝了口碧螺春后感叹了一句:“这青楼的伙食的确好,难怪这么贵。”说完,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季离人带回来的饼盒,刚打开包装,便闻到了扑鼻的桂花香味。她拿起一块细细地品尝起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心情一并好了起来。吃完了一块后,她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今晚醉花楼有个盛会,很多达官贵人都会来,反正我们也来了,说不定能遇见些什么想见着的人。” 季离人点点头便当是应承了,反正现在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锦盒可有让临风收好?”既然尹东升要来,锦盒交给他显然不妥当,干脆让临风带着。必要时,他能够轻易逃脱把它送去太子那儿。 季离人沉稳地应了一句“收好”后,才出门唤了个丫头收拾好桌面。 两人闲闲无事,本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哪知道未时刚过,如烟便带着个丫头来了。 “如烟见过两位公子。”如烟柔柔地对两人行了礼。 随歌坐在太师椅上,季离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随歌向如烟打了声招呼:“姑娘好哇。” 如烟对身边的丫头嘱咐了什么,那丫头乖巧地退到了屋外, 并且帮他们带上了门。 “难得公子还记得如烟,是如烟的福分。”如烟此刻脸色已然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有几声咳嗽,“今日若没有公子出手相助,如烟不知该发生些什么事。”一想到自己病得死去活来还要被像头猪一般的老板蹂躏,如烟便觉戚戚然。 随歌微微笑了笑,“你果然还记得我们。” 季离人听了随歌这话有些疑惑,但是再细细看这如烟姑娘,好一阵才醒悟过来,这位便是昨夜在手帕上下了迷药的青楼女子,当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如烟抿嘴笑了:“昨夜是如烟冒犯了,给公子带来了麻烦,真是对不住。醉花楼向来有这么一个小招,但那不过只用作怡情,并无大恶意,还望公子海涵。” “倒也没惹什么大麻烦,只是让我家阿四有些意乱情迷了。”随歌如是说道。 想起昨夜本就觉得窘迫,如今听随歌这一说辞,季离人的脸上不禁又隐隐泛起潮红,目光避开了两个女人,斜斜地望向一边的地板去了。纵使如今心头有多少气,也被随歌的这话泯灭了。 毕竟昨夜他也尝到了些甜头。 “意乱情迷。”季离人低低地重复了一句,顿觉这四字品起来也是不错的。 ------------ 第二十四章 赏花大会  随歌瞧了眼如烟的脸色,淡淡地说道:“你身子可还好?” 如烟红着脸蛋回了句:“公子有心了,如烟不过感染了风寒,今早只觉头昏脑热,也没服侍好王老板,才出了这么一出闹剧,让公子见笑了。” 明明是那头的猪蛮横,却硬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随歌并不喜欢如烟的轻贱自己,再与她说话时,声音里便多了些疏离。 “我看那媚娘都没问责那王老板,还巴不得你能马上服侍我,看来如烟姑娘在这醉花楼生活也颇为心酸。” 随歌一语中的,说得如烟面露几分难堪,几分委屈。 那如烟又寒暄了几句,见随歌露出了疲意才准备离去。离去前,她又忽然转过身来,带着期待地对随歌说道:“如果公子不介意,不若今夜由如烟服侍公子。” 望着如烟面含桃花的模样,随歌一脸兴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后头的季离人便抢先开口了:“我家公子身子娇贵,姑娘并未痊愈,恐防传染了我家公子,阿四觉得不妥。” 随歌看了眼季离人,也没有说什么,仅是含笑地看着如烟。 如烟脸色有些苍白,慌忙说道:“是如烟想的不周望公子原谅。” 随歌也不恼,摇摇手说道:“无妨。” “如烟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待如烟身体好转,必定前来服侍公子。”如烟又施了礼后才悻悻离开。 随歌好笑地看着季离人,“你可知道她病好了以后还是会来找我的。而且看她的模样,应该只是染了风寒,稍微吃些药就没什么事了。” 季离人挺直了背脊,丝毫不觉有何大碍,道:“她再来,我自然还有拒绝的理由。” 反正住不了几日,等城禁解了他便会马上带她走。 季离人收拾起随歌还未吃完的桂花糕,俨然就是个仆人的模样,还体贴地嘱咐道:“这外头你是不能出去的了,离夜里还早,干脆再躺回,我就在这守着,你安心睡。” 随歌松弛了一下笑得僵硬的脸,看着季离人,忽然说了句:“你好像一个老妈子。” 季离人看着她果真躺到了床上,也不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便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也休息了一会。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随歌觉得今天躺了一天,骨头都痛了。她起身舞动了一下手脚,那些拳脚功夫尽是季离人没见过的。 “你师承何派,这拳脚舞得利索,但看着又如此怪异。”季离人一直很好奇随歌的身手。江湖上也不乏女侠客,就像陶紫衣那样的女捕快也并不鲜见,但是像随歌这种并不会轻功也没有内力的武者却甚是少数。 随歌一边耍着一边回道:“无师无门,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季离人知她不想说,没有勉强,默默地在一旁看她舞着。 好一会,随歌舞完后觉得身体舒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她的额上微微沾了汗珠,额前几缕头发被汗湿了,这模样看着反倒十分迷人。季离人看得十分入神。 这时,门口传来了“叩叩”的敲门声,声音响起,是早先和随歌说话的那丫头:“公子,如烟姑娘已经帮公子安排好了今夜赏花的厢房,晚膳已经帮您送去了,如烟姑娘还托小奴传话说期待公子的出席。” 随歌应了一声,“好的,我收拾好便来。” 那小奴乖巧地站在门外等候。 “看来如烟姑娘很是喜欢公子。”季离人有些玩味地说了句。 随歌瞅了眼季离人,“走了,阿四。”两人开了门,跟着那丫头去了。 沿着长廊走到了拐角,走过了好几道楼梯后,他们走到了一个小隔间前,一个小厮恭敬地为两人开了门,待他们坐定后,小厮和丫头才离去。 这隔间也很别致,墙壁上有一盏油灯,灯罩是镂空的,和灯笼有些相似,映照得整间隔间都是暗沉的红色。这隔间是半封闭的,正前方就是护栏,往外望去,赫然是醉花楼的大堂,大堂上摆了几十张桌椅,看样子能容下不少人。再看二楼,相似的隔间还有许多间,大部分的已经坐了人,只是灯光暗沉,没法看清那些人的样子,想来就是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这青楼做的可是十分谨慎细致。 “不知道这醉花楼的主人是谁,这生意做得太细致了,那主人的商业头脑估计鲜少人能匹敌。”随歌这话里是满满的赞赏。季离人虽然没有接话,不过心里头也是认同她的,一家青楼做得这般有声有色,那背后的人又岂是凡人。 殊不知随歌这话真被人听去了,那人就坐在随歌隔间的隔壁。听了随歌的话,那人嘴角有些邪气地勾起,他唤了个丫头,打听了随歌的身份,那丫头竟也如实说来。那人勾了勾手指对丫头吩咐了几句,不一会,便有几个小厮端来了两份美酒和几道精致的小吃来了随歌隔间。 “季公子,这是我们楼主赠给公子的,请慢慢享用。”小厮说起话来客客气气,十分恭敬。 随歌抬眸望了眼季离人,淡笑着问道:“哦?代我谢谢你们楼主。不过我似乎与他并不相识,可否告诉我你们楼主是哪位?” 那小厮也没有回话,躬了躬身便出去了。 季离人拧眉,想说什么,却被随歌抓着手阻止了。随歌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季离人点了点头,坐在随歌身旁,警觉地观察起四周来。 刚刚称赞完楼主,就有人送来了赠品,看来隔墙有耳并非玩笑话。 随歌倒了一杯小酒给自己,饮了一口,顿觉芳香扑鼻,这酒里竟然有花的甜味,甘甜不腻,非常好入口。随歌轻轻地笑了声:“好酒。” 整个大堂熙熙攘攘的,陆续有许多小厮拿了灯笼挂在墙壁上,大堂亮了许多。老鸨媚娘穿得花枝招展地上台,介绍着这甄选的细则。随歌并没心思听她说什么,只看见上台的十二个女子中有一个穿着粉红色飘仙气质的美人——正是如烟。她的额上画了一朵粉红色的桃花,嘴唇红艳,乍一看根本不像病着的人。 “为了一场选秀,真拼命。”随歌呢喃了一声,话里头却没有一丝的轻蔑。不管是什么职业,总有难处与难言之隐,为了目的苟延残喘的人又怎会少。 季离人看着台上的那些美女们,心中毫无波澜,反倒关心起随歌来:“待会你可别投什么花票。” 先不说他们的身份不能曝光,就算不顾身份,他们如今带在身上的银两也剩余不多了。 随歌似笑非笑地看着季离人,说道:“不知道的人还当阿四是个吝啬的人。” 季离人也不回答,“咻”的一下站起来靠在栏杆前头往下看。隔间内灯光黯淡,此时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美女们表演,因此季离人的行为并不突兀,好事者看了也不过当他心急想看清楚歌舞。 整个醉花楼里笙歌不断,燕舞不停,有些定力不足的小厮也都被吸引了过去。随歌看着大堂的那些人蠢蠢欲动地用各种银票珠宝兑着花票,嘴角的讽意更浓了。 音乐忽然换成了一手空灵悠扬的翠笛声,如烟踏着曼妙的舞姿舞了出来,一颦一动 都赢得了台下不少的呐喊声,花票的唱数是越来越高。随歌为表感激,全程都认真看着如烟跳舞,接近尾声的时候,便接收到了如烟类似委屈和失望的眼神,当下微微一笑,唤来了小厮,用从那猪头老板那抢夺来的剩余的银票兑了两张花票,送了上去。 季离人瞧见了,心里是不痛快的,不过也没说什么。随歌倒了一小杯酒给他,他仰头一饮而尽。随歌才说道:“横竖不是我们的钱。”季离人这会儿心里才好受一些。 那些姑娘们都表演完了,台下的男人们个个都如狼似虎地呐喊了起来,催促老鸨唱票。季离人借表演那会的时间早把楼下的人给看了个便,该听的不该听的他一概看唇语了,但依旧没有找到姓钱或者那神秘人,扭头对随歌摇了摇头。随歌也不气馁,默不作声地指了指二楼,季离人会意,认真地观测起二楼隔间的动向。 “承蒙各位老爷的厚爱,今夜的赏花大会可算到了高潮,就由媚娘为各位宣读各位姑娘所得的花票。”老鸨的声音又尖又细,随歌非常不喜欢,皱着眉以一手撑着耳朵,才觉得舒服一些。 如果不是为了混进这青楼,她早就一掌劈昏了这老鸨,看她今早对那如烟的漠不关心,丝毫没把她当姑娘看,只当时一件挣钱的货物,迫不及待地便想让她捞金,这与皮/条客有何两样。 季离人似乎感觉出来她的不耐烦,忽然想起了自己带来的桂花糕她还未吃完,刚才来到这儿随手便放在了桌上。他细心地解了包装,把桂花糕放在了碟子上,配了双筷子递到了随歌面前:“你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我在这在看一会。” 随歌接过碟子,表情稍稍好了一些,她睇了季离人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阿四越来越会服侍人了。”至少不像前些日子一般愚钝了。 季离人不可置否,重新走到了栏杆旁,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继续扫视着这场百花争艳会。恰好老鸨提到了如烟的中标者:“恭喜二楼雅间从洛阳慕名而来的钱公子,赢得如烟姑娘的一夜春宵。” “洛阳钱公子?”随歌低喃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碟子,走到了季离人身旁。 两人顺着老鸨的手指的方向,便见斜对面的雅间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笑得开怀地站了出来,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栏杆上,接受大堂那些不得美人归的男人的艳羡目光,烛光明晃晃的照在他的脸上,能十分清晰地看见他的样子。 是个浪荡自大的公子哥儿。 随后老鸨宣布了花魁,芙蓉得选,在场的男人们又呐喊了起来。随歌把剩下的桂花糕都塞入了口里,又饮了一口甜酒才起身,对着季离人说道:“走,我们找老鸨要个说法去。” 两人刚走出雅间,便看见隔壁雅间里的人也出来了,站在中间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妖媚的男人。这男人有着一双桃花眼,脸上微笑着,乍一看感觉十分和善。他的身旁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侍从,皆垂头恭顺。 那男人朝随歌笑了笑,随歌淡淡一笑颔了颔首,随后男人转身便往楼里去了。随歌一直看着他,直至那男人消失后,才稍微收回视线,稍微舒了口气。 季离人不解地问道:“怎么?” 随歌表情严肃地说道:“刚刚那男人,很危险。”她看到了那男人的身后,竟有无数屡灰黑色的影,有些偶尔显出恐惧的样子,有些瑟瑟发抖,与那男人脸上的笑容对比起来,那笑容更为渗人。 ------------ 第二十五章 吐真剂  季离人望了眼那男人离开的方向,低头在随歌耳边说了句:“人多耳杂,晚点再说。” 随歌颔首认同,转身便往大堂的方向走去。 十二朵花已经离开了舞台,媚娘正好在安排那些姑娘们找到自己的买主好生服侍,随歌快步走到媚娘面前,脸色不十分好看地责问道:“媚娘姐姐,今日晨早你才与我说要让如烟服侍我,我可是足足等了一日,奈何姐姐又把她安排给了其他的公子,姐姐让我今夜如何是好?” 随歌说得在情在理,也无撒泼蛮横,句句客气,媚娘也只好打哈哈道:“季公子,这醉花楼有醉花楼的规矩,今夜的甄选会规则早已定了,本就是哪位客官投的花票多姑娘就归谁,这一点奴家也是没有办法的呀,还望季公子谅解。等过了今夜,奴家一定让如烟上门伺候。” 随歌皱着眉,脸色不再和善:“谅解?我如何谅解,你是觉得我没钱还是没权,明明是你先答应让如烟陪我的。” 如烟见随歌争着要自己心里头十分欣喜,她原也想侍奉随歌,奈何今夜被别人抢了鳌头,当下也开口求情道:“娘,如烟也的确应承过季公子今夜要侍奉他,不若今夜先让我……” 如烟的花还未说完,媚娘便狠狠地掐了她一下,斥道:“你住嘴!” 刚好这时那位钱姓青年来领他的美人儿,瞧见媚娘责骂如烟,心里头有些不爽快,有些不悦地责问道:“老鸨,这美人儿今夜我还要用,我可不喜欢看到美人儿的身上有什么瘀痕,看着便没了兴致。” 媚娘丝毫没有因为钱姓青年的态度而恼怒,反倒一脸奴态地奉承道:“这当然,当然,钱公子,是奴家做得不对。”说罢,她一脸媚笑地对如烟说道:“还不赶紧招呼钱公子入房?” 如烟还想说什么,但见媚娘警示的眼神,不敢不从,肩膀抖了抖,脸色苍白地对随歌颔了颔首以表歉意,随后才走到钱姓青年的身旁。 那钱姓青年一把搂过如烟的肩膀,示威似的藐了随歌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哪知道季离人一个箭步挡在了钱姓青年的前头,一手抓着腰间的佩剑,一副阎罗的模样。季离人身材壮硕高大,加上自身特有的威严感,那钱姓青年不禁停下了脚步。 媚娘在一旁看着急得不行。钱姓青年身旁的护卫原先就有些惧怕季离人,但仍是硬着头皮向前一步,说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们少爷是谁?” 随歌淡淡地问了一句:“哦?是谁?” 那钱姓公子不屑地睇着随歌,嚣张地说道:“我是我父亲是洛阳首富,整个青云国的金铺当铺有一半都是我钱家的产业,你又是哪个小角色?” 随歌没有回话,静静地看着钱源泽,说道:“对于钱公子而言,季某的确只是个小角,既然醉花楼规矩如此,季某也不好再勉强。季某祝钱公子今宵畅快。”说罢,她朝媚娘点点头,唤了一句:“阿四,走。”便往楼梯去了。季离人看都没看钱源泽一眼便跟在随歌身后去了。 媚娘只当随歌心宽,紧忙迎上去谢了几句,随歌也着道,让媚娘吩咐小斯再送一份晚膳到房里便去了,媚娘含笑送了她后才又回来对钱源泽安慰了几句,命人送了些美酒佳肴去。钱源泽只当随歌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怂了,心情愉快地搂着佳人往房里去。殊不知随歌在拐角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钱源泽离去,脸上满是算计的微笑。 “阿四,今夜我们要做一回采花大盗了。” 回到房间后,随歌托了相熟的那个丫头给如烟送了一份熏香:“今夜季某无缘与如烟姑娘共度,如烟姑娘身子未愈,唯盼这药香能让姑娘今夜身子舒适些,劳烦小姐姐为季某走这一趟。” 那丫头本就喜欢随歌,此时更是不疑有他,接过后满脸艳羡,“小奴一定送到,季公子真是好人。” 随歌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份熏香塞到丫头手里。那丫头惊喜地一笑,高兴地去了。 季离人看了随歌一眼后,带上了面具跟在了丫头后边,亲眼看见丫头入了如烟的房后才回来。 “已经送进去了。”季离人摘下面具,“你怎么知道如烟一定会用那熏香?” 随歌换上了一套夜行衣,十分贴身,方便行动,还顺道做了一张透气的薄纱面罩,罩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这是她早些日子命人量身订造的,有时候外出行动又不便暴露身份,她一般就穿这套衣服。 季离人的目光丝毫不能从她身上离开,称赞了一句:“衣服很适合你。” 把她的身段都显露了出来,最重要的是,这衣服才符合她原本雷厉风行的气质。 随歌把一头的长发扎在了脑后,再抬头,俨然是个女战神的模样。她回答道:“古来美女都爱英雄救美,加上今夜我特意到老鸨面前为她争取过一回,女人的心很容易沦陷的,你没瞧见她看我的眼神吗?”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回道:“看到了。”一副少女怀春的样,他还不至于是瞎子。 “这就是了。那钱源泽不是个善人,这种男人在床笫上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癖好,如烟身子未愈,事后不适想起我送的熏香,必然会点上聊以安慰。我特意说明那是药香便是为了提醒她我与其他觊觎她美色的男人不同。”随歌说得头头是道,季离人听得佩服不已。 “你真了解女人。” 随歌翻了个白眼:“女人哪有不了解女人的。” 季离人不语。 随歌双眸似利剑一般射向季离人:“难不成你没当我是女人?” 季离人满头冷汗。在他心里,随歌和普通的女人截然不同,有时候见她女扮男装的打扮旧了,他的确会有她是郎朗公子的错觉。 随歌性子虽冷,但也不是个毫无感情的机器,见季离人这模样,她心头总想报复一下。而她也果真做了,在走过他身旁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待会钱源泽意乱情迷了,我就丢你到床上和他做!” 如烟在与她聊天的时候提过这醉花楼的熏香都有迷情药的成分,原意是为了让客人更舒适地享受。随歌在现代保护一个顶尖的女法医时学过做两种药剂,一个是昏迷药,一个是吐真剂。在加入了郑州府后,随歌便和尹东升密谋寻了好些材料,好不容易做出了效果差不多的药粉来,因为数量少,所以也只有尹东升他们几人有随身携带。随歌回房后便向小厮要多了两份熏香,加重了迷药的成分,加上吐真剂后,能让吸入的人进入朦胧的状态,方便问话。 两人等到了夜深后才行动起来。夜里的客房是一声接一声的呻/吟,小厮们和丫头们也只有这时间才能歇息会,因此走廊上空空荡荡的,倒没见到什么人。有时有人经过,季离人便搂着佳人藏身于房梁上。不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到了如烟的房门前。 随歌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孔往里面瞧了一阵,只见房里的屏风挡住了床的后半段,依稀能看到前半段的床榻上有两具花白的身子裸着仰躺,呼吸平稳。推了推房门,房门落锁了。随歌走到接近走道的窗户旁,把窗户往上翻了翻,所幸窗户并未落锁,只是虚掩着,两人利索地从窗户翻了进去。 刚一入房,便闻到了房里弥漫着浓密的香气,若不是提前在鼻尖抹上了随歌给的解药,两人不一会便会晕乎起来。 走到床前,还没看仔细,季离人便把随歌转了个身,从床上捞起薄被盖在两人身上,这才让随歌转过身来。 随歌淡定地看着季离人:“你可知道以前做任务的时候我还亲眼看着别人做完一套完整的活塞活动。” 季离人石化了。 推开碍事的季离人,随歌搬了张矮凳坐在窗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床上的钱源泽和如烟都迷迷蒙蒙的,早已没了意识,如同梦游一般地回道:“钱源泽。”“如烟。” 随歌拧了拧眉,让季离人把如烟先搬到一边。 可季离人根本不愿意碰如烟,更何况如今如烟还裸着身子。他面色一冷,从怀里掏出随歌刚刚给他的一小份迷药,全数洒在了如烟的脸上。 随歌顿觉头疼地斥了一句:“撒那么多,她明天下午都未必能醒过来!” 季离人认真地看着随歌:“这正合我意。” 哼,才不给机会这个女人在找随歌。 随歌摇了摇头,没再理会这个猪队友,继续对钱源泽问话道:“钱磊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 “你们来邯郸做什么?” “做买卖。邯郸有个老主顾来了,要用我们的码头和镖局运货。” “什么镖局?运什么货?” “……震远镖局……运红饼……” 随歌越听,神色越凝重,“那个老主顾是谁?” 钱源泽神色迷离,“我……不知道……爹没告诉我……” “你们钱家有无一个酒庄叫‘尚隆酒庄’?” “……没有。” 随歌与季离人对视了一眼,越来越觉得这背后的事扑朔迷离。 季离人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钱源泽,问道:“黄药是什么?” “我不知道……” 随歌正想继续问下去,季离人却感觉周围有异样,立马把随歌抱起来闪到了一旁。这一闪来得及时,因为随歌刚才坐的凳子被掌风一劈为二。 “两位客人这是在做什么呢?”说话的人正是刚刚坐在他们隔间隔壁的妖媚男人。门在他们进来之后便被他身边那个女侍从关上了,那一掌正是男侍从打出的,此刻他已恭顺地回到妖媚男人的身旁站着。 ------------ 第二十六章 那是陷阱!  此时随歌带着面罩,季离人带着面具,两人倒不怕被识破身份,只是若真要打起来,他们两个未必能全身而退,站在那男人身边的两人都是高手。 随歌咬咬牙,这古代的武功高手怎的就那么多! “我们并无伤害您的姑娘和客人,只是有些事需要问清楚,还望楼主大人见谅。”随歌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掌握在人家的手里。这里毕竟是他的低头。 醉花楼的楼主今日随歌有听丫头说过,没什么详细的信息,只说这楼主时常不在。刚刚两人见面的时候,随歌有留意到一路的小厮都对他十分地恭敬,他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那楼主看着随歌,笑得开怀:“你倒是个机灵的姑娘。刚刚我命人送上的甜酒,你可喜欢?” “谢谢楼主的美意,我俩今夜看得尽兴。” 随歌的开始戒备起来。这男人知认出了他们。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随歌的身前,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 那楼主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饶有意味地看着床上的两人,又看着随歌说:“今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官府悬赏,那可是你?” 随歌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你便有用。不是,你们可能走不出醉花楼。”楼主笑得邪魅,他身后的恶魂更浑浊了起来。 随歌琢磨着他们二人就算能逃也可能受重伤,也不紧张了,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回道:“我是。” 这种青楼不会拒绝像她这类的逃犯,就算明明知晓身份,也不会让官府上门,毕竟这是引火自焚,这青楼的背后就有许多不清白的地方。 “我姓白,不知随捕快是否认识我。”明明是提问,但是这楼主的语气却笃定随歌是一定认识的。 随歌沉思了一阵。 白姓,经营青楼。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抓不住那信息。 “百灵堂白玉楼。”一旁的季离人淡淡地说了句,他看着白玉楼说道:“一年半前在京城血洗尚书府并大肆宣扬要为被纳为妾的青楼女子白素素报仇,最后百灵堂所有教众在京城边郊被锦衣卫埋伏围剿,全军覆灭,头领白玉堂不知所踪。” 随歌这才想起来,那时朝廷悬赏百万只为捉拿白玉堂,生死不限。随歌曾经以为这是条大鱼,无奈搜寻月余都无法找到白玉堂的一丝踪迹,遂放弃。入了郑州府后,她曾经看过宗卷,但是宗卷内容疑似被人删减,大抵与外头传的无二,只是任何宗卷都没有交代这白素素究竟是谁,更没有说明白玉堂为何找上尚书府。 白玉堂对季离人很感兴趣:“哦?阁下知道得如此清楚,不知阁下是?” 季离人直视白玉堂:“百灵堂曾经是京城最大的情报组织,白堂主你何不查查鄙人的身份。” 白玉堂淡淡地道:“你刚刚不也说了,我百灵堂所有教众都全军覆灭了。” 季离人眸色有如利刃般闪亮:“百灵堂的总部在边陲。” 白玉堂这才没了笑容,危险地看着季离人,道:“阁下想加入我们百灵堂吗?可惜我们不加外人。” 季离人拉着随歌坐在了白玉堂的前面。白玉堂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一年前我回京复命,离京时在荒郊救了一个人,他浑身都是伤痕,舌头没了,一只手筋脉被人挑断了,我带他回军队让军医治了月余他才能下床。”季离人就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般,说道:“那人说他的家在边陲,伤好后他便走了,他说回家请了罪后再来还我的恩情。月余后才回来。”季离人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面具。 白玉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将军。百灵堂的事是暗告诉你的?” 季离人摇头道:“后来京城传来了内部密函,说百灵堂有一犯人从天牢逃脱,我便猜出来了。暗从未提过百灵堂,我也未曾问过。他只说向你借了五年的时间,五年后还了我的恩情便回去找你复命。 白玉堂没有说话,就只是一直看着季离人。半晌,他才说道:“既然是旧识,那今日的事我就给二位一个折扣,二位通缉在即躲入了我的醉花楼,迷昏了我的姑娘和客人,我总无道理就这么放二位走,二位认为白某人要怎么做才好呢?” “白堂主应该问,我们可以为白堂主做些什么才对。”随歌总算明白了白玉堂的意思。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他便猜出了她的身份,而她的身份能为他做一些他做不来的事,因此今夜他才会守在此处,等着他们两人上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玉堂笑着拍拍掌:“随捕快不愧是郑州府的知名捕快,你的办案能力可是传遍了江南,我听说郑州府的知州因为破了许多宗案子就要被升官了,随捕快功不可没啊。” “说吧,你想让我查什么。” 随歌在这个青云国唯一的能耐只有借着现代认知和辩证思维查案了,白玉堂找上她,无非是看准了她查案的天分。 “白某人让你查什么,你便会查吗?” “那就要看白堂主究竟要我查什么了。”随歌淡定道:“我是个很怕死的人,还望白堂主不要太为难。” 如果真要打死来,他们俩未必会输。随歌在袖中拿捏了一下手上剩余的药粉,量不多,但至少能撂倒一个大的。 白玉堂似乎看透了随歌的打算,“噗嗤”地笑了出声,懒洋洋地往后挨着,正好挨到那个女侍从的身上,那女侍从定力也好,纹丝不动地任由他挨着。白玉堂说道:“干脆就当是一桩买卖,你帮我查一件小小的案子案,我助你逃出邯郸。”顿了顿,他指了指床上的钱源泽,说道:“他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大礼,你若想了结他,我可以帮你善后。” 季离人在随歌耳畔低声道:“我觉得不妥。” 随歌沉吟了一阵。先不说尹东升来了他们能否顺利离开,就算能离开,也免不了季离人的身份曝光。如果白玉堂代表着一个强大的信息网,如果有机会和他合作,对于季离人如今的处境是非常有利的。现代军事里,信息网越强大,就能提前做好越多的军事准备,对于她平日查案,也有很大的好处。再抬头,随歌的眼神是坚定的:“白堂主想查什么案子,我尽力。” 白玉堂对随歌的果断很是欣赏,顿时坐直了身子,看着随歌,一字一句地说道:“帮我查白素素是怎么死的。” 白玉堂走之前给了随歌两个月的限期,还给了随歌一个金制的小牌子,上头写着“百灵”二字,许诺这两个月内若是需要用到百灵堂,可随时到含“醉”字的青楼或茶馆交给掌柜,掌柜自会安排。走出门槛前,白玉堂又似玩笑地扭头对随歌说了句:“在调查你的时候,我查到一些很有趣的信息,例如两年前你和那个女娃的事。若你感兴趣,待你查完了案子,我可以……” “不必了。”随歌还不等他说完就拒绝了。 季离人明显感到了随歌身体的紧绷。 白玉堂玩味地笑了笑,随后便离开了。 季离人敏锐地感觉到随歌的情绪因为刚刚白玉堂的那些话有些波动,因此他拍拍随歌的肩,转移话题道:“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问他话了。” 随歌“嗯”了一声,因为季离人的细心,她稍稍缓了一口气。 两人在房间内待了半个时辰,问完了钱源泽的话后,两人无声地离开了,回了房。回房后,才发现白玉堂令人帮他们换了一间顶级的厢房,权做贵宾招待。 随歌讽刺道:“替富人办事待遇果真不同。” 夜深人静,两人却全无睡意,此刻他们的眉头都似打了死结一般。钱源泽的话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阵迷雾,越来越浓,让他们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钱源泽不知道洛阳有“尚隆酒庄”,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黄药,更甚至他根本不认识陈达,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于钱家做红饼的买卖。如果说前些日子随歌他们毁掉的红饼就是钱家主顾的,那主顾很可能就是神秘人和毓王。他们要抢夺玉玺,私下制作贩卖毒品谋取金钱利益,策反了陈达提供军队的信息并且扰乱战役以陷害季离人,如果这一切都与争夺帝位有关,那还说得过去。 “你先前说陈达给你们寄了密函,我一直疑惑,既然要寄密函,为何还要在肚子里留下不一样的线索给你。原先我以为他是为了谨慎,可如今这肚里的信息与密函以及我们现在得到的情报毫无关联。”随歌想了许久,还是让问题回到最终的起点:“陈达肚子里的纸条有问题。” 季离人的脸色一直紧绷着,他竭力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线索来。两人就这样就着线索商讨到子时,季离人正欲让随歌先行休息,打算等尹东升来了再一道分析,却见随歌忽然用手敲了桌子一下。 “阿四,太子当初即位的时候,朝中有谁的反应比较大?”根源果然还是出在太子的身上。 季离人回想了一阵,想起当初在朝上反应最激烈的便是三皇子端阳王凌旭。轮能力,三皇子比太子要出色许多,他与朝中许多藩王和老臣关系融洽,处理起朝政的事来面面俱到,加上他是武威将军的女婿,而武威将军统领禁军,朝中大臣大多偏爱三皇子。唯独在边境的问题上,三皇子坚持军队的花费过重需要大幅减少开支,和平年代应该与蛮夷和平相处,主张和亲而非兵戎相见。太子凌谨恰恰相反,他大力支持青云国健强军队的政策,并且推行行政,削弱藩王的权利,得罪了朝中许多老臣。太子的母妃是皇帝最偏爱的容妃,自幼便由只育有一位公主的皇后抚养,也可能因为这原因,皇帝不顾朝中的怨声,册封了凌谨为太子。 季离人摇摇头,说道:“除了三皇子,我的印象中并没有谁反应特别大。” 随歌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美眸闪着一丝冷意,说道:“那我们就多了一个暗处的敌人了。想得到你的兵力的必然是要争皇权的人,我们假设端阳王和神秘人以及毓王是一道的,他们偷了玉玺制了毒品敛财就是为了夺皇位做准备。我们一开始以为策反陈达的是毓王一伙人,其实我们方向错了,如果策反陈达的是另外一伙人呢?” 季离人严肃起来,“你指的是灭了他一家十几口的人?” 随歌眸色更深:“杀了他的人应该就是杀他全家的人。如果人是端阳王他们杀死的,被杀后被送去了徐州,毓王怎么可能这么迟才找陈达的尸体和他身上的玉玺。唯一的解释就是还有一波人在暗中等着你,当初你猜测杀他全家者并非官僚而是第三方的人可能是正确的。我们还有一个潜在的敌人,而就是这人强迫陈达吞下的那张字条,他笃信你会找陈达,刻意要把你引去那个地方,至于意欲为何,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张字条,是个陷阱。” ------------ 第二十七章 邯郸分别,钻狗洞  最终随歌和季离人一夜未眠。他们庆幸赶往洛阳的途中发生了这些事,是不幸却又是幸。至少他们没有如别人所愿掉入别人的陷阱。洛阳酒庄,江城码头,泰和县山矿,这三个地方前两个都是钱家的,但那山矿如今仍毫无头绪。 既然已经知道如今盯着季离人的是毓王和端阳王一伙人,随歌便认为季离人无须再查下去,保命要紧,如今他需要的不是鲁莽行事,而是应该保存实力,回到对于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你查到了钱家与端阳王他们密谋又有何用,你有证据呈给皇帝吗?难不成你就直接把玉玺呈上去?”随歌很想敲醒季离人。 季离人一言不语地在屋内踱步,直到天微微亮时才争辩道:“明知道他们制造的红饼是什么,难道我们就任由它们流传在市井?玉玺被盗,他们想做的是谋朝篡位,难不成我还要假装不知,安心地回我的军营?” 随歌一脸严肃地斥道:“你还想做什么?你以为你武功高强就可以一个人把钱家的家业端了?端阳王就算有谋朝篡位的想法,毕竟现在还未下手,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室的血脉,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子,难不成你就想以一个玉玺便让皇帝撤他的藩砍他的头,你这个镇北大将军是不是太单纯了些!” 季离人想辩驳,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默然不语地走到窗边站定,没再看随歌。 随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哼道:“你可别忘了暗处还有人盯着你,你想死是你的事情。” 一时间两人的关系坠入了冰点,一直到尹东升来到时才有所缓解。 随歌命一个小厮到临风的客栈把临风请来,哪知道一道跟来的还有尹东升和一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男人。 季离人见到这个男人时微微一愣,说道:“你来了,就证明无尘也来了?” 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站着的尹东升手上拿着一个纸袋子,就差没把黄疸水吐出来。那男人有些嫌弃地走到了季离人的身旁站着,就连随歌也捂着鼻子拧着眉头站远了些。 “你们……别太……过分了……我可是连夜……从郑州赶……赶……呕……”尹东升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那没表情的男人似乎不能说话。他没法说其实他比姬无尘要早一些到达郑州,而尹东升听说姬无尘来了,一阵风一样便拉着他来邯郸了。男人对季离人做了几个手势,季离人才明白:“他们连夜从郑州使轻功飞来的,鲜少停歇,尹大人不适应。” 随歌看了那个男人两眼,发现他有一只手一只垂着似乎不能使力,瞬间猜出了男人的身份——他就是昨夜季离人和白玉堂所说的暗吧。随歌不想浪费时间,她让临风拿出了装着玉玺的盒子,待尹东升缓和一些后便把盒子塞到他手中,言简意赅地说道:“陈达手上有玉玺,我被通缉就是为了它,官文那边你来处理。神秘人是谁,与我已经没有干系了,你快些把我身上那些莫须有的罪解决掉。毓王他们不会轻易饶过我,你出面时机灵些,就说我从未离开郑州,打消他们对我的疑虑,自有人送我离开邯郸。” 尹东升和临风都有些错愕:“你要离开邯郸?”说完两人的目光不禁飘向季离人,却见他一直眉头紧皱,却沉默不语。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季离人,说道:“季大将军委托我们郑州府办的案我已经结案了,若是季将军与我们大人还有什么重要的军事要商议的,小人便不打扰了,郑州府还有很多公务等着小人处理,小人先行告退。” 说完,随歌拿好昨夜自己收拾好的细软便离开了,留下一室四男面面相觑。 随歌不想关心季离人和尹东升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只知道她不想掺和这案子了,她平生最不喜那些意气用事的人。那些人伟大的有如白莲花,做事永远义字当头,太愚蠢。随歌托小厮找了白玉堂,却被告知他早已不在楼里了,但是已经吩咐好昨夜他身边的女侍从送她出城。那女侍从的武功与季离人不分上下,并且熟知城楼的士兵的排班,刻意安排了一个他们轮值交接的时间带着随歌来到最北处的城楼底下,掀开了用作伪装的一大片矮灌木丛。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女侍,说道:“狗洞?” 那女侍点点头,并暗中观察着四周的处境。 “你们堂主在开玩笑吗?”随歌觉得白玉堂在戏弄她。 女侍摇摇头,郑重地说道:“堂主从不开玩笑。” 随歌又看了女侍一眼,才咬咬牙,果断趴下身来,真的往狗洞里爬去。刚爬进洞口,耳边便听到那女侍说道:“堂主在洞口往北五百米左右的路上安排了马车给小姐,并让属下捎一句话‘为你安排了身份,到京后寻醉香楼,该送你的礼物,本堂主不日送到’。” 随歌爬出狗洞后,浑身狼狈,咒骂了白玉堂几句。但走出小树丛后,四处望了望,果真未见到有官兵。她也不耽搁,头也不回地往女侍说的方向去了。 而邯郸城里,听完季离人简单的陈述,尹东升和临风终于终于明白随歌离开的原因。尹东升摇摇头,说道:“季将军,尹某知你心系国家大事,但不得不说,随歌说的话不无道理。” 临风了解季离人为人,但他更关心季离人的安全,因此十分同意尹东升的话:“属下也认同随歌小姐的想法。”更何况,“将军前些日才与随歌小姐表白心意,如今随歌小姐也是关心将军的安危,属下认为将军至少应该与随歌小姐解释一下。” 尹东升差点一口水呛死自己,“咳咳咳……临风,你刚才说什么?” 临风看了眼上一片僵硬的季离人,附身才尹东升耳边耳语了几句,尹东升听后大笑不止。好一阵后才如同看猴子一般看着季离人,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季将军,尹某欣赏你的直爽。” 真大胆,竟然敢吻随歌,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随歌痛扁! 随歌总是特立独行,性子偏冷,除了尹东升几个人鲜少有人能与她熟络,旁人被她冷到的多,哪还有敢表达爱意的。那些妄图要碰她一下的人,裙裾还没碰到便早就被她潦倒了,尹东升一想到季离人可能被随歌揍了就不免鞠了一把同情泪。 之后尹东升说回了正事,他早些日查出了徐州知府刘尚年是凌晨时分死于自家床榻上的,经仵作检查,断定死于疾病,身上没有任何怪异情况。但怪异的是这件事朝廷根本不知,别说没有发公文缉拿随歌,更遑论邯郸的皇榜还写明了随歌的身份,这根本就是蓄意替随歌扣上罪名。 季离人脸色很不好,“皇榜是假的?”造假能造到皇榜上来,那神秘人是什么身份? 尹东升的表情也并不好,说道:“我本来是想拿着朝廷的公文过来帮随歌洗罪名,但若这皇榜都是假的,按照你说的邯郸的官都对那神秘人敬三分,这人来头必定不小。加之玉玺丢失,这里又非天子脚下,没人把这情况上呈,皇上根本不知有此事。” 临风愤恨地锤了锤桌子,骂道:“这不就是篡权吗!” 季离人和尹东升不语,但心里明白,青云国的内乱要被挑起了。 “尹大人,请你告知太子殿下,青云国的将士除了皇上,只听令于太子,让太子安心推行新政。”真要打起来,他也必须要保住青云国正统的血脉。 尹东升大喜:“将军当真?” 季离人的表态将影响整个时局,原来端阳王的旁支就多,太子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如今若有季离人的全力支持,朝中许多支持端阳王的大臣是要倒戈的,太子的力量会愈渐强大! 季离人起身,严肃道:“国家正事,不容玩笑。” 尹东升知道,他此行真是值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既然朝廷不曾要抓拿随歌,只要我们不露面,随歌又回到郑州府,他们抓不到人自然会怀疑随歌不是他们要寻的人。来之前我已经递交了文书上奏皇上,把随歌这半年多的功绩呈上,随歌至少能当个九品官,还有太子的照顾,有了这层身份,那些人要对随歌下手也需斟酌了。”尹东升说道:“将军若是执意要前去调查,尹某也不好阻止,唯盼将军一切顺利。” 季离人点点头,两人商议着就在邯郸此处分别,季离人和临风前去洛阳查探钱家的事,暗陪同尹东升先行回郑州府与随歌汇合。 “姬无尘还在我郑州府赖着,要不我陪将军去洛阳好了。”尹东升喃喃自语着。 季离人收拾好细软,忽然想起了昨夜的事,他实在担心随歌,遂对尹东升说道:“昨夜我们遇见了百灵堂的白玉堂。” 暗在一旁听着,愣了愣,好一阵才恢复原来的模样。 尹东升拧眉:“尚书府惨案的白玉堂?他怎会在这里?” 季离人淡淡地说道:“随歌安全离开就是白玉堂安排的,但是有一个交换条件,随歌要帮白玉堂查白素素的死因。” 尹东升一听,脸色骤变,着急问道:“随歌答应了?” 季离人见他如此紧张,不免也紧张了起来:“她应承了。这其中不妥?” 尹东升没空解释,急忙对暗说道:“快,快送我回郑州府,白素素万万查不得!” 暗看了季离人一眼,季离人点点头:“全力辅助尹大人。”顿了顿,他眉头紧皱,“保随歌安全。” 暗点头,正欲带尹东升离开,岂料房门被推开了,白玉堂的女侍走了进来,说道:“堂主吩咐属下送各位出城,说这是送给随歌小姐的礼物。” ------------ 第二十八章 一回来就有任务  白玉堂安排的马车很豪华,不仅舒适,脚程也很快。马车里备好了干粮和水,车夫应该也是百灵堂的人,全程没有说话,但是连夜赶路丝毫没有停歇。随歌也没要求下车,在车上睡了一觉,不过两日的时间便已经到了郑州。车夫应随歌的要求在城郊就把她放下,随后驾着车“笃笃笃”地离去了。 随歌带上了斗笠,在车上早就换上了平日穿的男装,加上她身高本就偏高,走在路上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女人的扭捏,一路上鲜少有人注意到她。随歌平常都从后门出入,但如今后门反而易找人埋伏,因此她特意绕到了前门。 在郑州府衙门附近查看了一阵,没发现异常后她才走上台阶。衙门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百姓有事一般都在门口击鼓鸣冤,若没事断然不敢随意走入,因此当随歌踏入衙门后,马上便有两个捕快迎了上来,皱眉斥道:“有事鸣鼓,未经传召不可入内,速速出去!”两人刚准备动手把随歌赶出去,随歌才把斗笠摘了下来。两人一见是随歌,才讶然道:“随歌,原来是你。” 随歌点点头,没说什么,快步往内堂的方向走去。 离开阮阮数日,她着实想念她。 还未走进去,便听到阮阮“咯咯”的笑声,随歌的脸部表情不觉都柔了些。穿过院子便能看到房门大开的内堂,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歌,怀中正抱着阮阮,似乎在给她讲故事:“……所以乞丐狠狠地踢了富翁一脚,骂道:‘蠢驴子,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之后便神奇地扬长而去了。”阮阮又“咯咯”地笑出声来。 陶紫衣是最早看见随歌的,脸一亮,指着随歌对阮阮说道:“阮阮,你看看谁回来了?” 小家伙一扭头便看见微微笑着的随歌,小脸乐开了花,从男人怀里跳了下来“噔噔噔”地跑到了随歌面前紧紧地抱住她的大腿,甜腻地喊道:“娘娘,你回来了!” 随歌蹲下身来抱紧了孩子,直到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绷紧的神经才松了下来,亲亲她的额头,回道:“抱歉,回来晚了。” 那男人有一张阴柔的面容,身上带着狡黠的气息,此刻他带笑地看着相拥的母女,笑呵呵地开口道:“你应该就是随歌随捕快了,是吧?这两日我常听府里的人提起你。” 随歌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拿着斗笠走到了凳子面前,把斗笠放在了桌子上,搂着女儿坐下后才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说道:“想必你就是姬无尘姬军师了,我也常听别人提起你。” 两人的对话谈不上恭维,颇有交锋的意思,但是点到即止。 与尹东升的玩世不恭不同,姬无尘虽看着阴柔,但是给人感觉很踏实,眼神永远是自信并且睿智的。此刻他折扇一收,乐呵呵地起身作揖道:“随姑娘足智多谋屡屡破案,名声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今日有幸一见,是无尘的幸运。无尘还未感谢姑娘对我家将军的照顾。” 随歌挑了挑眉,也不打算客套,直截了当地说了:“你们将军确实给了我很多麻烦。当初我也好奇,那头蛮牛打仗虽了得,但就那情商何以在朝廷立足不倒,现在看来原来全仗有你这样的人才帮扶着。”一想到那头蛮牛,随歌就一肚子火。 陶紫衣听随歌当着人家赫赫有名的北边军军师的面称人家将军是蛮牛,不由得一脸汗颜,打哈哈道:“这……随歌的意思季将军性格耿直刚正不阿,与普通人不同。” 随歌觑了她一眼,见她一直打着眼色,扭头到一旁权当没有看到。 哪知道姬无尘非但不恼,反倒赞同地附和道:“不错,那蛮牛根本就不谙人情世故,满脑子只有战场仁义,在豺狼虎豹面前没有一点自知,实在让人操碎了心,姑娘可是说到在下心里去了!”姬无尘夸张地拍拍胸口感叹起来,听得陶紫衣呆若木鸡。 哪有人这样吐槽自家将军的?! 随歌暗暗多看了姬无尘两眼,见他眼中带笑,虽在说季离人的不是,语气中却没丝毫的蔑视,反倒像家长在宠溺地吐槽自家孩儿一般,当下明了,轻轻“嗤”了声:“傻人有傻福,就和尹东升一个样。” 听到“尹东升”的名字,姬无尘的双眸亮了下,此刻他带着笑意道:“闻名不如见面,东升的确招了个好下属。” 随歌嘴角微扬,出卖起自家上司来:“说的是。那胆小鬼听说你要来,连夜逃到邯郸找我去了。”说得好听是要送公文救她,说白了不过就是为了躲着姬无尘。想到这,随歌眯着眼打听到:“说起来,我很好奇他为何那么怕你。” 姬无尘“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见惯不怪地爽朗笑了出来:“我和东升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各有志向便分开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我爱作弄他,他自幼便爱躲着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陶紫衣喃喃自语道:“姬将军你用错词语啦,这青梅竹马可是用来形容男生和女生的。” 阮阮在一旁插话道:“阮阮知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随歌赞赏地摸了摸阮阮的脑袋,再看姬无尘,丝毫没有被纠正的窘迫,反倒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随歌微微想了一阵,眸中藏有一丝戏谑,说道:“这青梅可是尹东升。” 姬无尘扇子一收,笑吟吟道:“随姑娘聪慧。” “可是认真?” “一直认真,可惜青梅不知。” 随歌哼了一声:“我看不是不知,是不想知。”一看尹东升那怂样就知道他再逃避。 姬无尘笑容依旧,只是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随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安慰地说了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姬无尘带笑的眸子多看了随歌两眼,感叹道:“能遇见姑娘,也算是那两个蠢货的福气。” 两人惺惺相惜地对看了一眼,微微笑了出声。 季离人如今还在邯郸,姬无尘应该是要找他的,因此随歌也毫无隐瞒地把季离人的计划告诉了姬无尘。姬无尘认真听完后也不着急去寻他,淡定地道:“他们二人武功高强,将军虽冲动,但该谨慎的时候不会轻举妄动,何况还有临风陪着,在下在此处等他们回来就好了。”姬无尘这次回来本就是因为季离人回朝的时候到了,他要陪他回京的,如今这也倒好,直接等他便成了。 听到季离人还要来郑州,随歌的脸色黑了一些,淡淡地别过头的“哼”了一声。 陶紫衣看得是云里雾里,不待她问什么,随歌便四周望了望,奇怪地问道:“陈桑呢?还有衙门里的捕快呢?刚才在前堂也只看到张三他们两人,其余的人到哪去了?” 陶紫衣这才严肃起来,看了阮阮一眼后说道:“郑州府这几日有三宗孩童丢失的案子,他们都到外头调查去了。” 随歌抱着阮阮的手紧了紧,皱眉道:“几日内有三宗?”这不寻常! 平常偶尔有丢失孩童的案子,一般能找回,并且每宗案子的间隔一般在月余甚至几年时间。 陶紫衣点点头,戚戚然道:“大人临行前已经发了公文嘱咐大家看管好自己的孩子,别随意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随歌低头对阮阮叮咛着:“这段日子忍忍,不要出府,就算是认识的人也不要跟随,只跟着紫衣姐姐他们,明白吗?” 阮阮乖巧地点点头。随歌摸摸她的头,为她的乖巧感到安心,“那你现在先去找小白玩,就在这院子里头,你长大了,要学会照顾小白了。” 阮阮“嘻嘻”地笑了声便快活地跑去房里头找躲在角落睡觉的小白狗去玩了。 支开了年幼的女儿,随歌才严肃地和他们讨论案情,“丢失的孩童有什么特征,可找到规律?” 陶紫衣望着姬无尘,说道:“其实姬军师这几日也帮我们一道分析了,这几个还痛年龄分别是四岁,六岁和十岁,大小均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孩是街头陈府陈老爷的幺子,其余二人家境较为贫寒,无法找到相同之处。” 随歌一边听着,眉目皱得越深,沉吟了一阵,她才问道:“今日起安排巡逻兵倒班制日夜在城里巡逻,每个捕快各负责一小队,划分好区域,分散搜索。遇到可疑的人直接抓回府衙,安排两人做审讯记录工作。”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巡逻时多去荒野废地,谨防弃尸。与陈老爷协商,安排一位捕快乔装在府内,若有人送绑票的消息来,马上通知我。” “你的意思是说这可能是绑票?”陶紫衣惊呼道。 随歌有些焦虑地把玩着面前的茶杯,“我不知道。绑票还好解决,如果拐走孩子的人没有任何要求,这才是最恐怖的。” 如果是绑票,起码知道方向,如果纯粹是为了谋杀或者拐骗,这就棘手了。 最近事情太多,随歌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这几日我留在郑州先把这案子查清楚,尽量在半个月内解决。” 姬无尘有些好奇地问道:“随捕快可还有什么地方要去?” 随歌点点头,淡淡地回道:“嗯,我要去京城。” 吩咐好府内一个信得过的丫鬟照顾好阮阮后,随歌还来不及休息便召集了所有的捕快开了个短会,安排好了任务后便领着几个巡逻兵去受害者家的附近调查路况等信息了,这一忙便是一日,随歌回到府衙已经披星戴月了。 ------------ 第二十九章 白素素  忙了一日,随歌觉得身子有些吃不消,这段时间太过折腾了。她扭了扭脖子,向身边的一个捕快问道:“小陈,前些日离开前我嘱咐铁匠帮我打了一把短刃,让他们做好后送来府里的,短刃可送到了?” 被唤作小陈的捕快爽快地说道:“早送到哩,知州大人帮你收着了,说等你回来再给你。” 随歌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案情的事宜才和小陈分别。刚刚踏入内院,便听到了尹东升的声音: “你这只臭鸡给我滚远些,别黏上来,好好的大西北不待你来我郑州府作甚!” “这样对待你的竹马,东升你可真无情。”这是姬无尘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戏谑。 “竹马个屁,你个死人妖,滚开滚开,我要找小歌歌。” “小哥哥不就在你面前吗,东升~” “你只恶心的死鸡!” 听着尹东升的怒吼,随歌觉得头好疼,不住地揉着眉心,好一会才慢慢踱入府内。 还未进去,小人儿阮阮便如一支箭一般飞奔过来,高兴地一边喊“娘娘”一边抱紧随歌。 陶紫衣在一旁解释道:“小家伙许多日未见你,闹着要和你一起睡,吃过饭后便一直在这守着你回来。” 随歌亲了亲小家伙的脸颊,把她抱了起来,并对紫衣感激地笑了笑。入了郑州府后,陶紫衣一直对她们母女俩非常照顾,还时常与随歌说话,让随歌心中的冰山一点点融化,否则依照在现代那时的性子,现在的随歌仍旧只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 陶紫衣走过去抱走了阮阮,细声地说道:“你娘忙了一日,估计现在还没用晚膳,你和紫衣姐姐去拿饭菜来给娘娘好不好?” 小家伙的头就好似小鸡啄米一般点得积极,两人手牵着手就往厨房去了。随歌和尹东升他们以往遇到大案子一般都在府衙后头的宿舍里住下,加上有许多捕快和巡逻兵亲人并不在郑州,因此这大院里头的厨房早早就聘用了一个厨娘,专门为那些早出晚归的捕快们做菜。 待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远去后,尹东升才一脸嫌弃地踢了姬无尘一脚,走到随歌的面前,着急地说道:“小歌歌,我听季将军说你答应了白玉堂去查白素素的事,可是认真?” 随歌点点头,说道:“不假。” “万万查不得!”一等她确认,尹东升便严肃地拒绝了,随后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本来就不喜欢当官的和朝廷,从前我前求万求你也不愿入京,如今你又何苦自找麻烦呢?” 随歌挑眉,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我听张三说,我在邯郸那会你上奏了皇帝提拔我,当初也是你招我入郑州府的。”当初让她与朝廷扯上联系的不就是尹东升的吗? 尹东升一时语塞,死鸭子嘴硬道:“我那都是为了保你的生计和保你的命好不好!” 随歌走到了尹东升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说道:“那我要不要……”然后狠狠地捏着他的脸蛋,“感谢你啊。你紧跟在我后面连姬军师都不怕了,就为了阻止我去调查白素素,老实说,你知道些什么。” “唉……疼疼疼……随歌,轻点,轻点。”尹东升吃痛地哀嚎道:“我说,我说。” 随歌这才松了手,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就等着他解释。姬无尘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尹东升,摇摇头说道:“这知州当得真窝囊。” 尹东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说道:“我知的也不多。这白素素听说是开青楼的,也有人说她原就是个青楼女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当初的李玉成尚书看上了眼,那李尚书中邪似的要纳她为妾。问题是李尚书的正室王氏是前朝文姝公主的侄孙女,当今护国公的长女,怎容得一个青楼的贫贱女子入门,因此王氏托了护国公和皇上施压,奈何这嫁娶原就是你情我愿,也不知道李尚书是怎么想的,顶着压力真的就把白素素给纳了。后来安生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日尚书府传来了噩耗说白素素溺亡在井里,这事据说官府草草了案了,李尚书居然还公然责备官府办事不力,之后不久便是尚书府被血洗的事了。” 尹东升说完后,陶紫衣和阮阮她们捧着饭菜来了,两人把饭菜放在了随歌面前。陶紫衣揭开了盖子,碗里的汤味飘香四溢,随歌这才感觉到饿。 “那些公事容后再说,随歌都忙了一日了,大人您就不能安生些让她歇息会。”陶紫衣有些嗔怪地鄙视了尹东升一下。 尹东升觉得自己在这郑州府是越来越没有地位,噘着嘴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赌气道:“好好好,你们都怪我,这府里就我闲着没事干罗里吧嗦像个大妈。”说完还“哼”了一声。 陶紫衣翻了个白眼,推了推阮阮,阮阮笑嘻嘻地便端着一碗饭过去递给尹东升,奶声奶气地说道:“尹叔叔,吃饭饭。” 尹东升母爱大发地“啵”了她一口,才发现原来紫衣她们也备了他的饭,心情瞬间又好了起来,马上跑到桌边,坐在了随歌身侧,吃起饭来。 陶紫衣觉得自己才像一个老妈子:“刚刚见大人和那个不声不响的人回来我便猜到你们没吃饭,在厨房那么久就是让黄婶为你们多准备些饭菜。” 尹东升塞了满嘴的菜,含糊不清地谢了一声,随歌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个位,不想和一头猪一起进食。 姬无尘舒舒服服地坐着饮着茶,接了刚刚尹东升的话继续说道:“东升阻止随歌去京都是有道理的,李尚书是朝中重臣,当初因为娶了护国公的长女,更涨了护国公的气焰。护国公本就是前朝老臣,根基牢固,有些政事还敢言反驳,皇帝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可尚书府一事后,护国公就似失去了一臂,朝中的人纷纷倒戈,护国公这才消停了一些。有些人就在背后喳喳道,当初要纳白素素就是皇上私下要求的,就是为了给护国公难堪,最后尚书府被屠,护国公长女惨死,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是次极大的震慑。” 随歌一面喝着汤一面问道:“所以如果我去查白素素,指不定要得罪皇帝?” 尹东升好不容易咽下一口菜,严肃地说道:“不仅是皇上,如今朝中势力一再被瓜分,朝中大臣如履薄冰,就怕稍微走错一步站错阵营便抵上全家性命。尚书府那件事众说纷纭,除了臭鸡说的那一版,还有人说尚书府被屠就是护国公的本意,因为李尚书不再拥护护国公,因此护国公要除后患。还有更多的猜测,但不管是哪一种猜测,这事当初震惊了整个朝廷,尚书府一案就成了一个禁区,官员不敢问,更别说查了,皇上直接压下了这事,所有的宗卷全部封存,遗留下来的宗卷都不过是些片面的记载,亦真亦假。当初屠杀尚书府的百灵堂就成了最大的牺牲者,后来所有的舆论都导向了百灵堂,那些妄言才渐渐消停了些。” 顿了顿,尹东升才认真地看着随歌,说道:“这一潭水极深,如果真的碰了,怕是回不了头了。” 随歌放下了碗筷,思忖了一会,才说了四个字:“危机公关。” 尹东升和姬无尘他们没听明白,异口同声地问了句:“什么?” 随歌摇摇头,不打算解释。但是他们的话她的确听进去了,这么一听,一切就困难起来了。原本只是要查一个女人的死因,如今这女人的死竟然可能是朝廷那些人的一颗棋子,一道诱饵,若真查下去,那后果……随歌可以猜想得到。 但是…… “我要查。”随歌把那活蹦乱跳逗着小白狗的阮阮抱在了怀中。 尹东升不明白,从前为了阮阮绝对不会涉险的随歌今日为何如此鲁莽,也不由有了与平时不一般的神色,庄重地说道:“我不明白,为何你执意要去查这事。仅仅是因为你答应了白玉堂?白玉堂是怎么样的人你并不了解,这种江湖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你何苦涉险?难道你就不担心阮阮吗?” 随歌抚了抚阮阮的头发,见阮阮有些犯困地打着哈欠,温柔地把她抱起,让她趴在肩上,起身要往屋里走去。一边走,她才一边回道:“就是为了阮阮。白玉堂知道阮阮的身份,而且,他知道我的身份。” 说完后,随歌便离开了,留下尹东升几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陶紫衣,丝毫掩饰不了脸上的震惊。 回房后,随歌很快就哄睡了阮阮。她对床下不断咬着尾巴的小白吩咐了一声:“帮我看好她。”那小白狗有灵性地“汪”了一声,利索地跳上床,在阮阮脚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蜷着身子便跟着睡了。 随歌走到这房子的置物柜前,打开了柜子,便瞧见之前订做的短刃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她把短刃从刃鞘中取出,熟练地耍了一阵,非常满意这工匠的手工。待把短刃放回刃鞘中时,随歌敏锐地察觉到房顶上有人,马上又把短刃取出藏于手上,警惕地斥了句:“谁?” 不过一会功夫,便见一个人影立于房门前。 ------------ 第三十章 糖炒栗子  那人影似乎不想随歌误会,站了一会见她没有反应便敲了敲门。随歌把短刃藏于袖中,右手放在了背后才去开门,见到那人也是愣了一会。 “暗?”随歌很惊讶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他。 暗没了舌根,不能说话,只能点点头。 “你在这做什么?”随歌很奇怪为何这人会在这,他不是应该去保护姬无尘的吗? 暗默默地看着随歌,一动也不动。 随歌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季离人让你来的?”暗这才点点头。 多事的男人! 随歌心里骂了他几句,但却没有拒绝,难得有个高手跟着自己,而且发生拐卖儿童这事府衙人手严重不足,这高手也可排上用场。因此随歌对暗嘱咐了几句,暗全然答应,点点头便消失在黑夜里。 “高手。”随歌喃喃道。 哎,要是她也会轻功就好了。 翌日。天才亮个,随歌洗漱完毕,简单喝了些粥便又急急忙忙出去了。尹东升想找她再苦口婆心多说几句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含恨回去批改公文,好好为这丢失儿童案谋划谋划。姬无尘闲闲无事,便也被尹东升抓来帮忙批阅献策。 两人不见面则已,一见面便忍不住拌嘴,就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阮阮拉着婢女的手准备上街去。 软软甜甜地唤了尹东升和姬无尘一声,两个大男人瞬间停止了争斗,咧开嘴夸张地对着小娃儿笑了起来。尤其是尹东升,报复似的走过姬无尘的面前狠狠地踩上一脚才迎上去抱起了小娃儿。 “阮阮,我们的乖宝贝,你和小白玩腻了吗?”尹东升疼爱地揉了揉阮阮的脸颊。姬无尘在一旁看着他和小孩的互动,脸上露出了宠溺的微笑,只可惜尹东升没瞧见,倒让阮阮瞧见了。 “叔叔,你们吵吵,娘娘说这不好。”阮阮义正言辞地教训着两个大人,“尹叔叔,你不能欺负姬叔叔。” 尹东升很不爽阮阮这么快就向着姬无尘,佯装伤心道:“一直都是你姬叔叔欺负尹叔叔,他整日欺负我,我若是不骂回去怎么可以。阮阮,尹叔叔教你的话要记准,如果有人欺负咱们,咱们可一定要欺负回去,绝对不能让外人白欺负,懂了吗?” 阮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姬无尘为他这样无耻的教育感到不屑地摇摇头,道:“你这样教孩子,铁定是要教坏的。” 尹东升骂骂咧咧地怼回去:“你才教坏,你全家都教坏。一边去。” 阮阮觉得这两个叔叔总是吵吵闹闹的,真好玩。 尹东升看了眼在一旁偷笑的梨花,这才问道:“阮阮这是要上街吗?” 衙门人手不足,陶紫衣和陈桑这几日也是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帮忙照看阮阮,因此陪伴阮阮的便是随歌请来的一个敦厚的女婢梨花。随歌曾经嘱咐梨花一定要时刻看着阮阮,若是要外出,尽量避开人流太密集的地方,并且外出一定要通知府里的人。 “大人,小姐说要去外头买些糖炒栗子,夫人千叮万嘱梨花一定要告知大人一声。”梨花实诚地和尹东升报备道。 尹东升等人早已熟悉梨花,也知阮阮偶尔要外出逛逛,虽说这几日整座城人心惶惶,但若说不让孩子到外头活动活动岂不憋坏了他们?因此尹东升点点头,慎重地吩咐道:“这几日城里戒严,外头也有捕快巡逻,若有何事便大声喊叫。人流太多或者太少的地方都不要去,快去快回。” 梨花躬身应道:“梨花知晓。”便拉着蹦蹦跳跳的阮阮出门了。 晨早的市集比起夜里要热闹许多,街上全是吆喝的小贩,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躺在各个摊位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阮阮最喜欢逛市集了,常常留恋在有小饰品的摊位前。梨花随身带着随歌给的碎银袋,若是阮阮看上了什么,一般都是给买的。卖糖炒栗子的摊位在集市最东边的地儿,一路往那走去,有许多贩卖小玩意儿的店,尤其是有一个老伯常用面粉捏面人儿,不同颜色的面团能在老伯的巧手下被捏成各种小动物或者画本里面的人物。 阮阮饶有兴致地在面人儿摊前站了许久,知道老伯捏好了一只小老虎,阮阮才高兴地拍拍小手。 “呵呵呵,小姑娘,要买一个吗?老朽还会做各种小动物,你想要什么,老朽帮你捏出来。”老伯笑眯眯地看着阮阮,看起来十分慈祥。 阮阮咬着指头想了想,随后才拉拉梨花的袖子,问道:“梨花姐姐,阮阮想买一只小狗给小白,可以吗?” 梨花笑着点点头。问了老伯价钱后便让老伯捏了只白色的小狗,阮阮雀跃得如同一只小鸟儿一般,拿着小狗蹦蹦跳跳地向不远处的糖炒栗子摊走去。那老伯一直看着梨花牵着她走远,直到有人来买面人儿他才回过头。 做糖炒栗子的是一个温和的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头上系着一条黄色的的布巾,街坊都叫这妇人黄婶。黄婶的糖炒栗子很受大人和小孩子的喜爱,尤其是那甜腻味,许多孩子每每闻到都要躲在一旁边看她炒便流口水。有时候有些孩子手头没有零钱,黄婶偶尔会偷偷塞几颗栗子给那些孩子。黄婶有个大约八岁的儿子,从前时常和周围的孩子一起玩,偶尔会帮黄婶看着摊位,后来听说孩子染了风寒,咳嗽月余还未好,鲜少再见他的身影。 阮阮曾经买过一次糖炒栗子给随歌吃,随歌曾说过好吃。阮阮知道自己的娘亲很忙,她不能帮忙做些什么,只能买些娘亲爱吃的让娘亲高兴一下。梨花知她的心意,便没有和随歌说,想说给她一个惊喜。 阮阮要了两份栗子,打算一份留给娘亲,一份拿回去给衙门里的叔叔们尝尝。黄婶见过阮阮几次,很喜爱这个可爱的丫头,因此多给了她几颗甜栗子,阮阮笑嘻嘻地向黄婶道了谢,便被梨花拉着小手带走了。 一直到午时,随歌才有些疲惫地回到衙门附近,一面走一面和陈桑分析着案情:“到今日也没发现遗弃的尸体或是绑票的信息,我感觉我们调查的方向可以缩小了。” 陈桑的脸色也有些憔悴,强打精神说道:“所以凶手抓人的原因可能不是为了钱或者杀人。” 随歌点头,“如果是连环杀人,杀人的时间太短太仓促,如果尸体不及时处理,根本无处躲藏,时间也有约莫一周了,若孩子真死了,尸体发臭一定会让邻里奇怪的。绑票就更不可能了,若真是为了钱,早就求赎金了,更不会绑了两个穷人家孩子。” 陈桑觉得这案子越来越悬了:“这时间拖得越久,那些孩子的处境就更危险了。”这两日城里戒严,全程都有人巡逻,也没再有孩子丢失的报告,更丝毫没有犯人的消息。 随歌本想借用看到鬼魂的能力四处巡查,无奈如果不是杀人太多戾气太重或者近期有杀人的,她也无法用这能力。陈桑说的话也是所有捕快担忧的,如果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最伤心的莫过于他们的父母亲人了。 “再汇报一下这些丢失的孩子的特点。”随歌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细节。 陈桑又一一列点到:“三个孩子年龄不一,身份性别不一,父母也都确认过几个孩子间互不认识,他们的住家相距也不临近,三人直接可以说平时毫无交集。” “毫无交集吗。”随歌紧皱眉头地重复了一句。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衙门后院的院落里。远远地听见了阮阮的笑声和几个歇班的捕快的说话声。走近院落便见一行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准备吃了。阮阮见自己的娘亲回来了,“噔噔噔”地拿着一包栗子在娘亲面前献宝:“娘娘,娘娘,吃栗子。” 梨花帮着陶紫衣备好了所有的碗筷后,怕随歌责备阮阮外出,遂急急解释道:“夫人,小姐担心夫人工作太累,知夫人爱吃,特意出去卖的。” “是吗?”随歌淡淡地笑了笑,接过栗子,在阮阮期待的目光中当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赞道:“真好吃,谢谢阮阮。” 阮阮心满意足地笑了,蹦蹦跳跳拉着随歌到桌前用膳了。 尹东升一边和下属们用着膳,一边感叹道:“阮阮真有心,明明自己更喜欢吃,却把买来的栗子全部给了我们吃。小孩子啊明明最爱这些甜腻的家伙的,可真是……” “再说一遍。”随歌忽然放下碗筷,严肃地说了一句。 桌上的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望着随歌。尤其是尹东升,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呐呐地问道:“我……我说错啥了?” 随歌不耐烦地看着他,说:“你刚刚说小孩子都喜欢吃甜腻的家伙。” 尹东升不解他这么说有什么问题,看着那些捕快,说道:“是没错呀,小孩不都喜欢吃糖。你看小李他家的大胖儿子哪天不求着他爹给他买糖的。” 那些捕快们一听连连称是。天下的孩子都爱吃糖呀。 随歌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立马问起陈桑来:“你可有问过那些孩子的亲人孩子是否喜爱在市集玩耍?那些孩子是否都喜爱买什么零食吃?” 在场的捕快们一听,瞬间明了什么似的,拍案喊道:“对啊!那些孩子的共同点说不定就在这啊!” 尹东升也马上明白这可能是案件的突破点,下令道:“小李,马上派两人去询问失踪孩子的亲人。陈桑,通知所有巡街的捕快重点巡查市集摊位,留意多孩子光顾的摊位。” 随歌也迫不及待地吩咐道:“多留意男性摊主,十岁的男孩力气已经很大了,能悄然无声地抓走,若是单人行事,必定死强壮的男人。” 说完,一行人顾不上吃饭,一个个都忙去了,只留下梨花和阮阮坐在位置上用着膳。 看着随歌还未吃几口的饭,糖炒栗子也从包纸里滚了一桌,阮阮有些失落地说道:“娘娘又很忙了。梨花姐姐,娘娘回来,栗子还能吃吗?” 梨花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回答道:“小姐,梨花稍后就把栗子拿去热着,妇人回来一定能吃上的。”阮阮听罢,脸上的表情才好了些。 用过膳后,哄阮阮睡着以后,梨花才去忙活去了。殊不知床上躺着的小人睡着一会后便起了身,有些木然地开了门,然后从衙门的后门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梨花才端了些干净的衣服进来,想说收到衣柜里去,才发现本应该在床上午睡的小人儿已经没了踪影,顿时失声大叫起来。 ------------ 第三十一章 第一嫌疑人黄婶  听到了梨花的尖叫,尹东升他们和在衙门里守值的两个捕快马上跑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其中一人便匆匆奔去找随歌了。 刚好此时陶紫衣她们问到了几个丢失的孩子果然都常到集市来,有时大人会给他们一两个铜板买个小吃。问到的三人最爱的小吃一共有三个,一个是须糖,一个是糖葫芦,一个是糖炒栗子。随歌正欲和几个捕快分批去查这些摊位,哪知道被同事匆匆告知阮阮的事,马上赶回了衙门。 梨花哭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不住地呢喃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尹东升在随歌还没回来前便问明了前因后果,见随歌匆匆跑来,正焦急想把细节说出,哪知随歌直接略过了他,走到了还在啜泣的梨花面前,冷静地说道:“你先深呼吸。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阮阮不见了的。” 梨花抬头见到随歌有些惊吓,但在她的低声安抚下,果真稍微冷静了些,回答道:“梨花是在一刻钟前发现……发现小姐不见了的……本来中午用过午膳后我……我……便哄小姐睡了,想着小姐没那么早醒来,便去把她换洗的衣服洗了,顺便收了昨夜晾晒的衣服……哪知道,一回来就……就到处都找不到小姐了……呜……”梨花伤心地掩面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抽噎着让随歌惩罚她。 随歌轻轻叹了一口气,竟无责备,反而安慰了她几句,接着谆谆善诱道:“如今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我需要问清一些信息才能找回阮阮,所以你暂时先控制一下自己,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出奇的,随歌的话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尹东升惊讶地发现梨花果然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哭,虽然眼泪一直在掉,但是明显冷静了许多。 “你确定她睡着了?” “梨花很确定!小姐睡了以后小白还睡在了床边,梨花叫他们都睡得香才离开房间的。” 尹东升拧眉,刚刚他问的时候倒没注意到这个问题,焦急地问道:“从刚刚到现在,你可有见到小白?” 梨花愣了愣,回道:“没见过。” 随歌的脸色明显松了些,她轻轻抓着梨花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今日晨早你和阮阮上街去,除了糖炒栗子,可还在哪个小吃摊位停留,可还买了其他吃的东西?” 梨花坚定地道:“没有了,尹大人说城里戒严,让我们别在外面太久,买了糖炒栗子我们就回来了,没有买其他吃的了。” 随歌点点头,马上对后来跟来的张三吩咐道:“嘱咐陈桑他们别打草惊蛇,到附近摊位问问约一个时辰前这摊主有没有离开过。问问四周商铺这摊主的为人,调查他的背景。” 梨花今日也有听到随歌他们的分析,知晓他们想找的是一个力气大的男人,但卖糖炒栗子的是个妇人呀,她马上提供线索说道:“可是夫人,那卖糖炒栗子的黄婶是个妇人啊。” “女人?”尹东升和张三一听便有些愣了,这和随歌所猜测的不同。 随歌皱着眉说道:“如今任何一丝小线索都不容忽略,不能单单依靠猜测。”有的女人力气也很大啊,警察的侧写也未必百分百正确的。 吩咐完后,随歌便欲跟着张三他们出发去调查了。尹东升这才觉得随歌过分冷静了,他抓着随歌的手,狐疑地问到:“阮阮丢了,为何你如此冷静?” 刚刚他和姬无尘听闻这事都乱心乱如麻,无时无刻不担忧这小家伙,更何况是她娘亲!随歌的表现太不寻常了,莫不是…… 尹东升抬手摸摸随歌的额头,说道:“你莫不是担心过度病了……啊呀呀呀,疼……” 随歌狠狠地把她额上的手打了下来,镇定自若地说道:“暗跟着,她不会有生命危险。”为了未雨绸缪,就算府里的人小心盯着,总会有意外,随歌为了谨防这个意外早前就吩咐了暗跟在阮阮身边。有个武功高手,为何不用。 众人一听,都不觉舒了一口气,尤其是梨花,嘭嘭跳个不停的心这才缓了下来,欣慰地笑了。 随歌对府里的一个捕快吩咐道:“小陈待会留在衙门里,小白跟在阮阮身后,等确定了位置会回来报信的,届时带上一队巡逻兵跟着小白去围剿。大人手无缚鸡之力,小陈你保护好他,他作为州官是一定要出面的。一定要注意,保证孩子的安全为上,如果犯人有过激行为,尽量满足。” 小陈爽快地应了一声。尹东升虽然被说手无缚鸡之力有些哀怨,但此刻也不敢玩闹,诺诺地也应了。随歌安排好了后便准备速速到集市那边和陈桑汇合了。 梨花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和随歌说,急急地追了上去,也不顾自己差点打了个踉跄。随歌身手快,把她扶稳后才疑惑地望着她。 梨花不敢怠慢,急忙说道:“今日晨早小姐还买了一个捏面人儿,在那摊位上站了好一会。那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梨花不知道这对于找到小姐有无帮助。” 看着梨花仍然挂着泪的双眸,随歌感受到了她的急切和真诚,安慰道:“你做得很好,我会把她带回来的。”话毕便匆匆出去了。 晌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好些摊位已经收了摊躲了起来,黄婶也擦着额上的汗珠在屋檐上躲着烈日。不远处的茶馆二楼上,陈桑一行人正暗中观察着黄婶,目光丝毫未曾离开她的身影半秒。 “情况如何?”随歌由远及近,走到他们面前坐下,一同看着黄婶的方向。 陈桑说道:“刚才我们问了附近的商铺和几个小贩,他们都证实了黄婶从上午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只有刚才稍微上了下茅房,但也就在这附近,很快便回来了。”陈桑指了指对面一个面摊,“那面摊老板刚刚还和我们简单说了这黄婶的事,据说她是寡妇,有个九岁的儿子,家中还有一双老父母。听说她儿子一个月前病了,到现在病还未痊愈,许久没见了孩子出现了。附近许多小孩都爱在市集上玩,黄婶人也热心肠,时常会给那些孩子一两颗栗子尝尝嘴,街坊都说这黄婶脾气温和,绝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儿来。” 随歌“嗯”了一声,再往下瞧,便见一个婶婆经过那栗子摊,和黄婶聊了起来。正午人少,周围还算安静,那婶婆说话声音比较响亮,因此一行捕快听得还算清晰。 “黄婶,这大晌午的怎么还不收摊?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躲躲这太阳呀。” 黄婶咬了一口馒头,笑道:“这不是掐着时间多做些买卖吗,多卖一些是一些呀。” 两人闲闲聊了一阵,婶婆要了一斤栗子,黄婶卖力地在烈阳下炒了起来,满头大汗。 那婶婆倒是躲在了房檐下,自在地问道:“黄婶,怎么那么长时间没见你儿子来玩儿了,大头以前不是常来帮你叫卖么?” 黄婶一边擦着汗一边淡淡地说道:“大头的咳嗽都这么久了也不见好,现在还在家里养着呢。等过会吧,郎中又开了些药,吃过好点后才让他下床玩一阵。”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不过话的内容倒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了。随歌遥远地便瞧见那黄婶眼袋黑青,看来应该已经熬了不少夜了,看她脸色有些苍白的模样,脚步浮浮,怎么看都像体力不济的模样。 思忖了一阵,随歌问道:“那黄婶家里还有一双老父母,可知老父母都以什么为生?” 这穷人家的人哪有休息的可能,再老也要下地要干活,否则单靠一个寡妇微薄的收入,断不可能养活一家,更何况刚才听黄婶说儿子病了一个月,这看郎中开药的钱早就把一家的财产都挖空了吧。 陈桑几人面面相觑,这个倒没有打听得出来。这时,陶紫衣从外头大汗淋漓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说:“随歌,打听到了,那个卖面人儿的老伯叫陈伯,住在西边村头,家里还有一个老婆子 和媳妇儿,他媳妇就是卖糖炒栗子的黄婶。自午时开始就不见陈伯的影儿了,那些商户都猜他可能回家照顾生病的孙子去了。” 众人一听,立马警惕了起来。 其中几个捕快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约而同地说道:“两个丢失的男孩子在都市集里都买过面人儿!” 随歌点点头,几乎可以确认了,“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陈伯和黄婶了。我们先前猜测拐小孩的是个男人,并且都是以食物作为利诱,如今看来是我们方向错了。尹大人那边这会应该领了人去阮阮被困住的地方了,我们这边直接下手先把这个黄婶控制住再说。” 众人点头,随歌率先领着人走下了一层,往黄婶的摊位走去。那黄婶老远便见到一个英气的女捕快领着一群捕快过来,愣了几秒后竟惊慌地丢下了摊位往小巷的方向跑去了。 众人大惊,喊了一声:“快追。”后便追着黄婶去了。 毕竟年龄有些大了,身子又有些虚弱,跑不了几步便腿软了。随歌一个箭步冲到前头,抓着她的一手,抬脚绊了黄婶的小腿以下,那黄婶便应声倒了下来。随歌眼明手快地把她压倒在地,那黄婶吃痛地哭了起来。 ------------ 第三十二章 传染病  黄婶吃痛地嚷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就这么抓着我一个小妇人。” 随歌冷冷地说道:“就是有王法才抓的你。如是没做什么事,何必见到我们就跑。” 随歌把黄婶押了起来,有陶紫衣接手把她的双手绑在了背后。陈桑走到她的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现在不是势必要你说,但你说的将作为呈堂证供。” 随歌嘴角偷偷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当初尹东升让她整理一下郑州的捕快编制,为了做出规范,随歌便用现代警察的那一套给所有的捕快做了一系列简单的培训,没想到培训好效果很好,整个府衙的人都心服口服,还觉得这样更为系统,而且捕快做事更有成就感。 那黄婶还死鸭子嘴硬,看着围观的人群,凄凉地哭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事,我就在这卖着栗子,招谁惹谁了。” 张三啐了一口,愤怒道:“你招谁惹谁我们没兴趣,你涉嫌拐带孩子这就是重罪!依照这国法,一经确认是要打入大牢,情节严重的可是要砍头的。” 黄婶愣了一阵,接着才慌慌张张地躲开张三的视线,说道:“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围观的人群听张三这么一说,就明白捕快是来抓拐带儿童的犯人的,但是一看那犯人是平时和蔼可亲的黄婶,也不觉在底下有了微言,瞬间议论纷纷,好坏各半。 张三正要呵斥那些围观的群众,却让随歌阻止了。随歌走到黄婶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好像有一个儿子。” 黄婶瞬间身子如同石化了一般,好一阵才狰狞地吼了出声:“你……你别碰我的儿子!” 随歌冷笑地附在她的耳畔说了一句:“再吵,我就把你儿子也带到衙门里关起来。” 黄婶又怒又惧,浑身颤抖起来,但是却没再作妖似的大吵大闹了。黄婶好像被人抽走了将魂似的呐呐往前欲跟着陈桑他们走着,没走几步忽地转过身跑来对随歌哀求道:“求你……求你别抓我儿子……他是无辜的……他现在还病着,咳嗽都没停过,他……他折腾不起……”黄婶说罢跪了下来,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那围观的人见状,竟纷纷地责备起随歌来。 “你们还有人性吗,人家都下跪了!” “就是啊,官府就了不得了,欺负妇孺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太过分了!” “对啊……太过分了!” 围观的人声越来越大,都为黄婶打起不平来,看那些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差没涌上来给黄婶松绑了。 随歌静站着一一扫视着那些人。 直至张三雷公般的吼了声:“官府办案,请肃静!”后,那些人才静了下来。 随歌面无表情地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捕快地帮你抓了制造骚乱为祸民生的害群之马你们觉得过分,这人疑似拐带儿童,那些孩子如今还生死未卜你们倒不觉得过分了。”随歌冷睇着那些看客,向前走了一步,凉凉地说道:“敢情现在喊弱小的人能凌驾在国法头上了,这贼也真是好当。你们不为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愤慨,我倒好奇,如果今日丢了的孩子正是你疼爱的儿子和女儿,你们是不是一样会在街头喊着捕快抓了疑犯太过分太无情?” 现场瞬间安静得掉了一根针都能听见,就连刚刚还在哭哭啼啼的黄婶也不闹了,一脸煞白地坐在地上。 随歌扬扬手便让陈桑他们领着人走。大概走了半程,随歌越想越觉得不对,蓦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严肃地跑了上去揪着黄婶的衣衫,严肃地质问起黄婶来:“你儿子得了什么病?” 这话问得那黄婶脸色更白了三分,没有一点血色,黄婶嘴巴蠕动了几下,但终究没有开口,低着头,就似中了魔障一般竟哼起了歌儿来:“月亮光光照地堂……” 随歌知她精神都崩溃了,也不想和她耗时间,扭头对所有的捕快说道:“把她隔离起来,她儿子得的可能是传染病,她身上可能有传染源。” 一众捕快愣了一会才醒悟过来,纷纷行动起来,找了布条捂着口鼻,并且把黄婶的口鼻也捂上,一行几人匆匆把她押往边郊的方向。边郊的牢房有一处专门是用来隔离带病的疑犯的,尤其是疑似带有传染病的人,届时堂审也会设在边郊。 陶紫衣刚刚在他们抓人的时候便问到了黄婶家的位置,随歌急急地领着张三和陶紫衣便往西城村落的方向跑去。跑了半晌,三人皆满头大汗浑身湿透,才终于遥远地看见尹东升领着一队官兵围在了一家土房前,而屋内十分安静,似乎并未察觉到外头有官兵。小白遥远见到随歌便兴奋地摇尾吠起来。 尹东升正欲领人冲进去,却不料听到随歌嘶声力竭地吼道:“别!”尹东升毫不迟疑地收了脚步,嘱咐所有人停下等候随歌他们。还未到土房前,随歌便突然大喊了一声:“暗。” 便见一个黑影抱着一个熟睡的精致女娃从天而降,落在了随歌面前。暗怀中的正是阮阮,暗把阮阮放在了随歌手中便一个飞身又往土房里面去了,不过一会,从里面又抱出了一个小女娃和两个小男孩,除了那个十岁的男孩是醒着的,剩下的两个孩子也都睡了。 尹东升马上让几个衙役抱着两个睡着的孩子在不远处的树头前先歇着,剩下的衙役和捕快把这不大的两座土房团团围了起来。那个十岁的男孩有点担心阮阮,走到了随歌的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随歌仔细检查了阮阮的身体,并无什么地方受伤,又观察了她的呼吸比较平稳,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眼男孩,虽然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还算好。再看他的眸子,毫无畏惧,满是坚忍和勇气,看起来与那个固执的某人倒是很相像,随歌对他很是欣赏。她把阮阮交回给暗,暗轻轻地接过阮阮,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站着,一手还帮阮阮挡着阳光,不让她晒着。小白紧紧地跟在他的身旁,如同守卫一般蹲坐着。 男孩焦急地想要跟上去,却被随歌拦了下来,他虽诧异,但是见到一身戎装的随歌十分钦佩,因此就静静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随歌先走到尹东升面前,和他解释道:“不可贸然闯入,这屋里疑似有肺结核患者。” 尹东升不解,“肺结核?” 随歌想了想,才解释道:“肺痨。” 这两字说出来,一行人都倒抽了口冷气。 肺痨这病可是没得治的,严重的还能传染人,身体抵抗力稍微差一些都命不久矣。 随歌点点头,说道:“紫衣调查了一下,说黄婶的儿子病了月余,期间有一半时间都在发热,黄婶自己也说她儿子不停地咳嗽。我们刚才已经逮捕了黄婶,当我问她的儿子得的是什么病的时候,她已经精神崩溃了,没有说出来。民间有偏方,吃了用人血沾的馒头,能治好肺痨。” 尹东升和一众捕快衙役听了后脸色都十分不好。 随歌马上蹲下身来,对那男孩问道:“里面的人可有和你们几个同一间房子?” 男孩紧抿着蠢,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被关在另外一间房子,他们只有在给我们送饭和放血的时候才会开门。” 放血。所有人一听,脸色又暗了几分。 这家人是有多自私才能做到对几个年幼的孩子放血! 男孩愤恨地望着那所土房,咬牙切齿道:“他们有一种药,能让我们吃了会睡觉。还能让我们不听使唤地跟着他们走去指定的地方。他们这几日便趁着药效在我们身上取了血,然后又用草药帮我们敷上。每人一天只取一次血,有一次那个弟弟的血止不住,流了好多,弟弟差点昏死过去。昨日晚上我便没有吃他们给的饭,我知道药就在饭里头,本来想今日试着趁他们送饭或者放血的时候偷走的,但是那个妹妹却来了。”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阮阮,继续说道:“妹妹很小,和那个小妹妹一样,我怕他们会伤害她,便留了下来。后来那个不说话的大叔叔来了,他让我们别出声,等抓我们的人离开了那个叔叔便带了我们出来。” 随歌算是听懂了,心里有些震撼。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为了想要保护弱小的人放弃了逃生,这孩子若是长大了,必是个造福人民的英雄。 随歌摸摸男孩的头,赞赏道:“谢谢你。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随歌让男孩到阮阮那边去,随即一脸肃杀地望着土屋,想了一阵,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找了布条,罩着口鼻,随后才吩咐道:“待会进了里面,主要把陈伯抓住,抓了以后马上从屋里出来。听黄婶的描述,她儿子的病也只是初期,传染性没有末期那么强,小心慎重些便好。” 有个衙役提出:“除了陈伯以外的人要怎么处理?” 随歌想了一阵,才望着尹东升,说道:“尹大人,您说要怎么处理好。” 尹东升的脸色从刚刚开始便十分沉重。若是传染病,对于整个城的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他无法对此置之不理;但里头那个是孩子啊,如何能让他自生自灭?选择两难,尹东升的表情越来越扭曲。 随歌见状,最终叹了叹气,扬扬手便让衙役他们进去抓人。 尹东升好一阵才说道:“城郊那监狱隔壁还有两间空房,原要用那里置一个据点加强巡逻的,现在计划搁置,暂且先让孩子住到那去,一来隔离群众,二来也不至于与亲人分别太远,随歌,你说如何?” 随歌无言地走上前去,恭敬道:“大人是好大人。”尔后便也蒙着粗布,进了土房。 ------------ 第三十三章 冬生  土房里的陈伯还不知道官兵已经来了,见衙役和捕快闯入吓得手上的药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浓浓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你们……你们做……做什么……”陈伯年老已经有些耳背了,难怪刚才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听到。此刻见衙役把他团团围了起来,倒不见他慌张,他反倒心疼起掉在地上的药来,“我孙子的药……你们这些混账……混账,那是我孙子的药啊……”陈伯痛心地哭喊起来,跪下身子试图把打撒的药捞起来。 随歌皱眉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平房里光线昏暗,完全不通风,蒙着粗布都仍然能闻到屋子里有股难闻的味道,床榻那边一直传来小儿和老人的咳嗽声。一个衙役脸色不太好地从房里出来,向随歌汇报道:“床上躺着一个小孩和一个老太婆,两人的情况……看起来都不太好。” 随歌先走到窗边,把这屋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那陈伯却似发疯一般想要冲过来阻止,嘴上还不断嚷嚷道:“这窗不能开!大头他们还病着,吹了风身子可是会入风的啊。”一旁的几个衙役好不容易才把他架住,才发现这老伯力气还挺大的。 随歌看着陈伯,冷冷地说道:“愚蠢。你伙同黄婶拐带儿童,还用他们的人血做药,可知罪!” 随歌知陈伯耳背,声音又严肃又响亮,陈伯听得真切,但却丝毫不见悔意:“我也不过困了他们几天,没少给他们吃饭,不过取他们一点血,我这是要救我的孙子啊!他们平日就没少吃我媳妇白给的栗子,不过取一点血而已,就当是还了那栗子的钱,等我大头病好了我们自然就放人了。” 这话里头满是自私,几个衙役和捕快听得咬牙切齿。 陈伯见几个衙役把床上脸色苍白咳嗽个不停的大头和陈伯老婆抬了出来,激动地哭喊了起来:“哎哟作孽啊……你们这些贪官,盗贼啊……别伤了我孙儿……呜,老婆子……我的孙儿啊……” 被抬出来的大头脸色尚可,不过咳嗽不停,脸上没什么活力。而陈老太的脸色就十分难看了,面色青白,胸前衣襟上的血迹已能看出她已经开始咳血了,这病已经十分严重了。当下,随歌没有理会鬼哭狼嚎的陈伯,直接指示衙役把他带去城郊的监牢。陈伯和黄婶两人和病人同吃同住多日都没有咳嗽,应该只是携带了病菌,还未染病。可这小孩和老太就必须隔离了。 随歌让几个捕快合力找了床板和木条用布缠紧做了两个简易担架把大头和陈老太都运去了城郊监牢附近的平房隔离,尤其要把大头和陈老太分开。同时又派了个衙役到镇上请两个郎中做好防护措施去给这两人简单的治疗。 这一切都做完后,随歌才嘱咐所有人待会回衙门后都必须把身上的衣服烧掉,所有人要沐浴得干干净净才能离开府衙。尹东升看着担架抬远,已经没有了险情才吩咐陶紫衣几人把孩子都送回各家里头。那个十岁的小男孩挣脱了捕快,跑到了随歌面前,仰脸问道:“姐姐,我不想回家。” 随歌低头,随即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问道:“为何?” 男孩的表情十分坚毅,“我想跟你们学习如何当捕快,我不怕吃苦,什么活我都愿意干的!请你们让我跟着学习,可以吗?” 随歌摇摇头,说道:“先不说你的年龄太小,这事你说了也不算,需要有你父母的同意。” 捕快这职业在青云国并不十分吃香,工作辛苦,不能顾家,如果没有特别出色功勋还谈不上官职。官府每年都会登榜招人,有些穷人家的孩子也是召集的目标,从小便让他们跟着学习,一般都让他们在府衙里做些杂事,包了吃住,等到了年纪看个人能力直接选拔为衙役或者捕快。 男孩的脸色一黯,回道:“我爹娘很早就去世了,如今跟着大伯一家生活。”男孩没继续往下说,但是看那申请,约莫能猜到这生活并不理想。陶紫衣之前汇报失踪孩子的家庭情况的时候有提到这点,还特意提到那家人对这男孩的丢失似乎不太上心。 随歌沉默了一阵,指着尹东升,说道:“他是郑州府的知州,你去和他说吧。”尹东升本就在一旁听完了二人的对话,此刻见随歌把锅丢给了自己,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脸上倒是和颜悦色地与这男孩聊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冬生……” 随歌不是圣母,她也不会因为这孩子出身可怜就同情,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人的出生本来就不公平,但能硬着贫苦和困难熬过来的,都是生活的胜利者。随歌此刻心里只有阮阮。 树荫下,暗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抱着阮阮,纹丝未动。随歌走过去,摸了摸阮阮的脸,见她睡得舒服没有什么不适,对暗感激道:“谢谢。 暗点了点头。 随歌回头看了眼尹东升,对暗说道:“劳烦你先帮我送她回府,让梨花把她全身衣服烧掉,并且帮她沐浴,我事情还未做完,没那么快回去。” 暗又点了点头,不一会便,抱着阮阮的身影消失在树荫中。 小白激动地向着他们离开的地方吠了两声后才走到随歌的脚边蹭了蹭。随歌摸摸小白的头,笑道:“辛苦你了。晚些让梨花奖你牛肉。快回去吧。” 小白叫了一声便往郑州府的方向跑去了。 随歌走回尹东升的身旁,打断了他对小家伙的招揽,脸色严肃地道:“尹大人,要开堂审讯了。” 为了治疗肺痨便绑架小孩取血做药引,这事若是传到了外头,会造成挺大的恐慌,尤其可能让愚昧的人跟风而行,必须要严惩以正视听。 还有一事随歌十分在意,那些孩子是如何被拐的?这几日陈伯取血又是用了什么药让他们昏睡的?更重要的是,药是如何来的?若是黄婶自制的,黄婶是什么身份,可若是别人给的,事情就更复杂了。 随歌弯腰对冬生问道:“你叫冬生,是吧?” 冬生点点头。 “能否告诉我你当初是如何来到陈伯家的?” 冬生的脸瞬间迷惘起来,说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尹东升感到奇怪,“不是陈伯把你带过来的吗?” 冬生摇摇头,指着他们之前被关着的那栋平房,说道:“我只知道那一日我感觉昏昏沉沉的,原本我是在大伯家睡着的,可等我醒了后人已经这里,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嘴里还绑着一条布。” 冬生说罢,掀起了衣服,露出了手腕脚腕的勒痕。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他手腕至小臂间一道道的刀痕,粗略数来就有四五道,时间久的一道已经结了痂。还留在此处等候尹东升的张三和两个衙役瞧见后,无不为这孩子感到心疼。 随歌帮冬生把衣服整理好后,轻拍了他的头两下,难得的表扬道:“你是个勇敢的男生。” 随即看了尹东升一眼,尹东升会意一笑,扭头在张三耳畔说了什么,张三便豪气一笑,捞起冬生便要送他回家。 “你……你放我下来……我不回家,我要当捕快……”冬生不住地扭动着身子。张三“哈哈”地笑了两声,两指敲了他的头一下,说道:“傻小子,大人这不就让我去你家和你亲人说明情况嘛!来我们衙门学徒可是要大人同意的……” 看两人渐行渐远,随歌才和尹东升领着剩下的人往城郊牢房的方向走去。 “随歌,适才冬生所说的那药应该是迷药吧。”尹东升难得正经起来。 随歌点点头,补充道:“升级版的迷药。”可能是能让人产生轻微幻觉的药,只要药效发生了作用,挑些人少的时辰,例如阮阮失踪时的正午时分或者另外一个小女娃失踪的傍晚时分,直接领着孩子走过来就行了,旁人也不会刻意注意到。想到这,随歌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硬块。 尹东升接过,问道:“这是?” “这就是前些天我和季将军捣毁的红饼。” “这药有迷魂的作用?” 随歌点点头,“在这里,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我只想到了这一个。” 尹东升沉吟了一阵,才说道:“接到了你们的信我就马上派人去那边查探了,但是人去楼空。你们所说的那条村庄已经被人烧成了灰烬,还有山坡半腰制作毒物的平房已经烧毁,在里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山上的花田也是一样的,只剩下一片狼藉。” 这点随歌早已猜到,毕竟能让整个山寨的人都伪装成村民,直接在偏僻的山上做这勾当,那个寨主也是个聪明人,事情败露,必定是要抹去所有痕迹的。 随歌摇摇头,回到了这次的案情上,说道:“黄婶如今精神不济,未必肯如实招来。而我看那陈伯未必知晓这药的来历,待会你要与我做场戏。若那药真的和这红饼有关,恐怕事情就棘手了。” ------------ 第三十四章 做戏  边郊的衙门很简陋,毕竟还未完全建设好。本来一般庭审需要在城中的衙门击鼓宣告,百姓可以旁听的,但是黄婶一家如今疑似患有传染病,不适合对外庭审,只能内部进行,事后再把案情和疑犯的供词示众便可。 黄婶被带到牢狱后一直是神神叨叨的,一会儿大吼大叫,一会儿低声呢喃,一会儿安静地哼着歌儿,但每隔一阵便哭喊着要见自己的儿子,情绪十分不稳定。 陈伯被关进来后,监牢里便又多了一道哭喊声,两个看守的狱吏都不堪精神受折磨,默默地退到了屋外,反正这荒郊野岭的,就由他们喊吧。 尹东升先回了趟府衙,草拟了公文便让人马上贴到府衙外的公告榜去了,一周以来幼儿被拐闹得整座城都人心惶惶,如今孩子找了回来,各家各户都安心了不少,市井中传来越来越多对尹东升的赞赏声。等郎中为大头和陈老太看过病开过药后已经傍晚时分了,随歌以尹知州的名义请了两个婆子为两个病人换了衣服擦洗了一番,随后命人把衣物焚烧掉。 陈老太年纪大了身子本就多病,这次也不知是她被大头传染了还是大头传染了她,随歌来看她时,她已经气若游丝了,别说说话,似乎都已经听不清外人说了什么话了,只一直低声呢喃了大头的名字,随后便是抑制不住的不停咳血。随歌离开了陈老太的屋子,几若不闻地叹了口气,人都已经这样了,还惦记着小的。 而大头的房子里时不时听到哭喊声,哭着喊着要找娘,随歌在他喝的药里添了一点点让人睡觉的药,闹了一阵那孩子才算消停睡着了,但睡得不安生,时常还能听到他的咳嗽。 这一切都做完后,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随歌来不及用饭,便领着张三走入了牢里。今日是审问的黄金时间,若是推到白天,嫌疑人的供词恐怕就有水分了。 黄婶和陈伯被分开关着,这会陈伯已经吃了饭,身子不济,早已躺在了干草上了,只是嘴里依旧喃喃叨念着孙子和老婆子。而黄婶没有碰面前的饭,就只是无神地呆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却不知她在呢喃些什么。 随歌和张三此刻依旧戴着粗布面罩,虽然他们二人没有咳嗽,但安全起见,必要的防护措施还是要做足的。随歌站到了黄婶的牢前,黄婶什么反应都没有,仍然呆坐着,眉眼低垂,看都没看随歌一眼,倒是陈伯,听到响动便爬到了栅栏面前,粗糙的双手攀着木栅栏,哭喊道:“大人,这位大人,我的孙子,我的老婆子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孙子是无辜的呀,大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呀……” 随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黄婶。等张三不耐烦地踢了踢栅栏,那陈伯惧了收了声,随歌才淡淡地说道:“知州大人宅心仁厚,他们两人已经被隔离在这附近了,知州大人还请了郎中给他们看了病,如今吃过药,两人都睡下了。” 听了随歌的话,黄婶总算了有了些反应,但是仍旧坐着,只是呢喃声大了些:“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陈伯则夸张地跪在地上谢起了尹东升来。 随歌冷笑了一声:“老天爷只会保佑好人,你们拐带儿童,还用他们的血液入药,这种枉顾人伦的行为,老天爷是不会庇佑的。”顿了顿,她不耐烦地扬扬手,“你们别耽搁我的时间,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拐骗这些孩子的,坦白从宽,抗拒可要从严的。” 张三阴森森地说道:“像你们这样的牢犯,我稍微严刑逼供一下,估计你们要尿裤子了,你说你们受不受得了我拶指之刑?这拶指本来是对女人用的,今天对你这个老头也有些用处,估计拶不到一阵,你的手指可能就断掉了。” 张三的话让陈伯和黄婶都打了个冷颤,毕竟是贫苦百姓,哪敢想象这样一些酷刑,当下便哭天抢地地喊了起来,“你们……你们这是要草菅人命啊……冤枉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随歌也不吃这一套,啐了一句:“冤枉?人赃并获了还敢喊冤枉?”她狠狠地踢了牢门一脚,让那颤颤发抖的黄婶一惊,又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可知道我们这些日找你们找得多辛苦,多少弟兄饭都没吃饱就跑出去了,这监牢荒郊野岭的专门用来隔离你们这种疑似带传染病的人,在这里,我们就是王法!你那婆婆和儿子都是肺痨鬼,若是死了,至少还不用传染别人。我们不像知州大人这么用心,给我乖乖地说,说出来了,你们也好受一些!” 黄婶乍一听随歌这话,又怒又惧,她紧咬银牙,大喊了一声:“我要和你拼命!你这狗贼人,你敢碰我孩儿我绝对不放过你!”黄婶发了疯似的扒着木栏吼道。 随歌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恰好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跑了进来,神色紧张地附到随歌耳边,说道:“随捕快,那小孩和老太婆忽然全身痉挛,口吐白沫。郎中看了,说他可能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染病了,那郎中也不知他是什么病,不能对症下药呀……” 衙役的话虽然是说给随歌听的,不过这牢里本来就狭小,他的声音也挺大的,倒让陈伯和黄婶一字不漏地听了去,两人瞬间紧张地追问:“大头,我的孩子,大头怎样了?!” “老婆子,我的好孙子啊……” 随歌皱了皱眉,慢条斯理地说道:“吃错东西?适才他们吃的饭菜我们也吃过了,没什么问题呀。” 张三想了想,问道:“随捕快,你说会不会因为他喝了那些小孩的血的原因?” 随歌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指不定这两家伙用药迷昏了那些孩子,又取了人家的血来喝,那药就着人家的血又进了他们两人的肚子,说起来都是自作孽。” 见张三和随歌竟然还谈笑风生地责备他们,黄婶简直要疯了,用力拍得那木栏“啪啪”作响,骂道:“你个狗贼,贱女人!你不得好死,你枉顾百姓的性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呀……我可怜的大头……”黄婶哭得快喘不过气来了,陈伯更是面如死灰地捶地流泪。 随歌恶狠狠地骂道:“好呀,在我的地盘你还敢骂我,狗胆子可够大的,来人,给我上刑!” 黄婶整个人心跳如雷,已经是绝望之际了,恰在这时,一声呵斥制止了随歌: “住手!反了你,有你这样武断对待疑犯的吗?!”尹东升怒气冲冲地走来,一脸严肃。衙役跟在他后头唯唯诺诺。 随歌和张三见尹东升来了,脸色骤变,慌忙恭敬地喊了声:“大人!” “你们两个身为捕快,却没有履行好捕快的职责,本官是这么教你们对待百姓的吗!”尹东升指着两人的鼻子骂了许久,随歌和张三不敢吭声,只能连连道歉称是。 那黄婶见知州大人来了,顿感有了希望,慌忙跪下身来对尹东升哭求道:“大人,大人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是无辜的呀!罪妇知罪了,罪妇什么都招,还望大人救救我的孩子!”陈伯连忙跪下身来,哭得眼泪鼻涕齐下,两人好不可怜。 尹东升听罢,立马命随歌和张三快马入城找了两个知名的大夫来。随歌离开前狠狠瞪了黄婶一眼,黄婶心里咯噔一跳,但见尹东升还在,俨然如同吃下了一剂安定丸。 待随歌他们走了后,尹东升面作难色地道:“莫慌,罪不及孩子,本官定然全力救助。只是本官适才便去见过孩子,见他的确难受,郎中也不知他吃错了何物。” 黄婶仅仅抓着木栏,焦急地说道:“我们今日也没喂他吃什么,也就一些米粥,怎的就吐白沫了呢。”一想到自己儿子痛苦痉挛的样子,黄婶的泪就哗哗地往下流。她忽然想起随歌刚刚说的话,就想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说道:“大人,大人,罪妇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可饶恕,但刚刚我听捕快说大头可能因为喝了那些孩子的血,而那些孩子身上被我们下过迷魂药,您说这有可能吗?!” 尹东升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说了一声:“哦?” …… 且说张三和随歌走到了牢房外头后,张三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后脑勺,憨厚地笑道:“随歌,你演技可真好。我刚才都差点信了,想不到那黄婶竟真被你激到了。” 随歌淡淡一笑,说道:“她儿子得了肺痨,现在自己又被抓了,心里必然是紧张的。她就像个定时/炸弹,稍微一点火就引燃了。” 张三不知道什么是定时/炸弹,但是他一直觉得随歌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也就呵呵地傻笑着。 两人走回了朝堂,一众捕快此刻都还在这,朝堂中央摆了张木桌,木桌上置了些简单的饭菜,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张三和随歌才觉得自己肚子原来已经这么饿了。没吃一阵,尹东升就从牢房里出来了。刚一出来,他便笑得如三月春花一般烂漫,乐呵呵地对随歌赞道:“还是你的法子好使,那黄婶一下就说出来了。” 随歌耸耸肩,说道:“本色出演。” 她原本就不是好人。 尹东升把黄婶刚刚说的话全数说了出来。那药果然不是她自己的,据她说那是她打听来的,镇上有一家药馆卖这药,她花了很大的价钱买来的,原来是想买来让儿子用了舒服些,哪知道发现了这药效能让人迷迷糊糊一段时间。她又听村里的老人说了童子血的偏方,这一想,便走歪了。婆婆和儿子都病倒了,每日三顿药,需要比较多的血,她不敢每日只取一个孩子的血,怕害死了孩子,只好一次绑来了几个,轮流要些。 “可有问到是哪家药馆?”随歌总觉得十分在意。 尹东升点点头,“城南的‘梧桐药馆’。” “梧桐药馆。”随歌呢喃了一句便起身了。其他捕快见到后也陆陆续续起了身。 尹东升愕然,“喂喂,现在就去?哎你们也跟着去?我还没吃饭啊……喂……喂……” ------------ 第三十五章 我们就是从乱葬岗来的  一行人突击梧桐药馆,然而这药馆并无什么异样,黄婶在这买的那种药是一个药贩过来摆售的,仅仅摆售了三日便没了影踪。尹东升按照法例勒令药馆整顿三日,经检查行为合格才可重新开业,老板慌忙感激跪谢。平白无故惹上了儿童拐卖的案件,尹东升没有查封他的店铺已经是法外开恩,祖宗庇佑了,换作是别的州官,不使上前两黄银如何能算数,药馆老板对尹东升是真的感激,第二日便在市井大肆宣传他的廉政,后来这话倒是传到了不少有心人的耳中。尤其是黄婶一家因染肺痨拐带小孩一事,第二日经布告贴出了黄婶的招供词,全城哗然,尹东升破案神速又妥当隔离病人的做法被市井大大称道,尹东升的名声又远了些,传入了朝廷那些权贵的耳中。 扑了一场空后的几人灰溜溜地回了衙门。 陈桑愤愤地一锤桌子,“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虽然尹东升后来派了两个捕快盯城内的药馆,但短期内,那贩卖迷魂药的药都没再出现了。 回到衙门已经夜深了,一日里的劳累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依照随歌的嘱咐,所有人都在后院的篝火中把今天穿的衣服穿了,都沐浴后便聚在了后院里吃起了夜宵来。难得破了一桩大案,大家心里都是高兴的,陶紫衣和姬无尘拎着几壶小酒来给大家尝尝鲜,顿时整个衙门后院难得得沸腾起来。 沐浴后的随歌扭了扭脖子,才感觉到一日奔波的酸痛,她自罚了一杯小酒便离场了。众人也知晓她心系阮阮,倒没有怪她什么,毕竟出生入死这么久,她的性子早就熟了。 “哎,你说随歌这么个漂亮的捕快,怎的就没有男的来追呢?”张三喝了些酒,趁着酒劲倒是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我们随歌明明比青楼的红牌还要美上几分啊,总不能因为一个便宜女儿就不嫁出去吧,看她都一十八九了吧,我家娘儿们一十六就嫁我了。” 小陈“去去去”地推了他一把,塞了把花生塞入嘴里,“你家娘儿们那是瞎了眼。随歌可不是普通女孩儿,你还用得着替她担忧。” 姬无尘倒是对“便宜女儿”十分上心,问道:“阮阮不是随歌的亲生女儿吗?” 府里的捕快都知姬无尘的身份,毕竟是镇北大将军的副将,对他十分恭敬。张三一听他问话,闷了一口酒便豪迈地回道:“可不是嘛,随歌刚进府那会我们都诧异,这么个带着娃的美人哪来的能力当捕快,哪知道她不仅身手了得,还破案如神。我们后来才知道阮阮不是她亲生女儿,只是捡到的,便认了女儿。” 陶紫衣恶狠狠地掐着张三的手臂,待他吃痛地求饶后才骂道:“女人就不能当捕快吗?你还敢小瞧当娘的女人。” 张三老脸一红,求道:“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你们都是大英雄,快些松手,可疼死我了!” 陶紫衣这才松了手,叉着腰道:“随歌才不用你们这些糙汉子操心。”陶紫衣向来崇拜随歌,期待地道:“将来呀,一定有个特别特别优秀又懂她的人好好疼她的。” 被批判的糙汉子们想起以前向随歌表白却被无视的壮士,不由得讪讪地笑了起来。 陈桑摆摆手叹气道:“随歌破案是了得,不过这性子太冷了,若不像我们这般了解她,可未必敢与她说话。更何况还有阮阮在,倒真是让人担心。” 未婚未育就带着个孩子,还是个捕快,不是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那些公子哥儿怎会看得上。 头一次,这群糙汉子们真真切切地担心起随歌的终身大事来。 尹东升饮了一杯小酒,狡黠的眸子闪着精光,他想到了某人,狐狸似的笑了出声:“呵呵呵,这可未必……” 周围的汉子一见有戏,纷纷围着他八卦了起来,而入了房的随歌全然不知自己竟成了糙汉子口中的八卦。 房里油灯摇曳着微光,小白是最早发现随歌回来的,使劲地咬着尾巴。随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白立刻明白,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小腿。随歌摸摸它的头后才走到床边。 阮阮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脸蛋红润,小人儿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梨花应该是服侍她累了,此刻半个身子趴在床上,屁股还坐在凳子上,就这么睡着了。随歌刚一走近,她便醒了。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梨花睡眼惺忪地起身。 随歌对她招招手,她便小几步跑到随歌面前。随歌摸摸她的头,说道:“辛苦了,你快去睡觉吧。” 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古代的女子都是凄惨命,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服侍人。 梨花摇摇头,说道:“这是梨花应该做的。”说罢,把床边替阮阮擦汗的汗巾拿走,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面后,梨花才离开了房子。 随歌这才宽衣解带,换上了舒适的衣衫,随即入了被窝,把小小的人儿拥在了怀中,这才满足地嘤咛了一声。 “对不起……我没能好好地照顾你。”随歌对阮阮是愧疚的。或许当初随歌的猜测是对的,阮阮一定和她有血缘关系,血浓于水,随歌总想护好她,这是出自身体的本能。当初白玉堂暗示他知道她们两人的身份后,随歌辗转反侧了一夜。她其实还是想知道的,来到这里快三年了,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活,总得给阮阮一个名分,给这具身体一个交代,她死得不明不白,这股怨气,还是要替她出的。 随歌亲昵地把阮阮搂紧,阮阮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如同小猫一般挤得离她更近,小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但愿你这一生快乐无忧。 随歌怀着这样的念想,不一会就睡了。 翌日,杨柳堆烟的院落外头传来阵阵清脆的鸟儿啼叫。 阮阮早早地就醒过来了,看见挚爱的娘亲睡在自己的身侧,小家伙别提有多高兴了。一人一狗一大早就欢乐地叫着闹着,随歌很快便醒来了。 梨花端了盆水进来给母女两人洗漱,她利索地帮阮阮换好了衣衫,待随歌着装完毕便轻声地唤两人到外头用膳了。 两人手牵着手,后头跟着一条狗,心情愉悦地走去餐桌。昨夜那群捕快们闹腾到半夜,压根没有回家,今早本来又困又累,但一见随歌来了,纷纷瞪大了那双二十四k合金狗眼笑眯眯地看着她。 随歌黛眉微微一皱,冷言冷语又来了:“你们眼睛抽筋了?”一个两个对她挤眉弄眼的。 一行人一个个推脱说“没有没有”,才埋头吃起了早餐来。随歌并不想理会他们的古灵精怪,布了不少菜给阮阮,她才用起早膳来。快用完的时候她才对尹东升请辞道:“尹大人,我想请个假。” 尹东升愣了一阵,才正经地问:“京城?” 随歌点点头。 尹东升和姬无尘对视了一眼后点点头,说道:“允了,正好你要入京出公差,就顺便销个假,趁机四处走走也好。” 随歌刚好奇尹东升为何答应得那么爽快,再听他说出公差,森森地问道:“出什么公差。” 尹东升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昨日公文已经批下来了,皇上听闻了你的功绩,不少州郡长官和太子都对你褒奖有加,皇上破例赐了你巡检一职,随公文来的还有官印和官服。”见随歌别不说话,尹东升吞了吞口水,挺直脊梁硬气道:“按律例巡检本只有九品,但你功绩斐然,加上有太子的力荐,皇上竟升你官职为从八品,直属郑州府麾下,但经调派允许前往各州郡辅助监督调查。刚好京城边郊的汴京出了桩案子,汴京知府指名请你前往协助。”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尹东升,淡淡地问道:“你答应了?” 众人忽觉有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均往后退了一小步。姬无尘挑了挑眉,含笑地看着尹东升,小声地说了句:“某人要倒霉了。” 尹东升越说越兴奋:“当然答应了,这是证明你能力的好机会。随歌你不知道,原本我……哎哎哎……”尹东升的耳朵被随歌狠狠地揪住了,吃痛地叫了出声。 “你可知我这次去京城是要隐瞒身份查案的。”随歌冷笑道:“你倒好,给我安了个我不想要的官职,还让我大张旗鼓地过去查案,你是嫌认识我的人少是吗?” “姑奶奶,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了……”那群吃瓜子的捕快都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倒没有一个人前来帮忙,尹东升觉得自己这个知州当得太窝囊了,一定是平日对这些兔崽子们太好了,“随歌,随歌,你先听我说完嘛!” 随歌冷哼了一声才松手,随手把尹东升碗里的肉夹了出来给小白加餐,小白倒吃得乐呵。 尹东升狠狠地瞪了那群看热闹的三姑六婆一眼后才哭丧着脸说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早就知道劝不动你了,帮你要个官职不就是为了给你行个方便,至少在京城遇上些什么事,八品巡检一职多少能救你一命啊。汴京那边与我说的时候我便已经说明你查案不便露身份,你直接去找汴京知府述职便可。” 尹东升的话不假。京城是什么地方?无权无势无名无位,真要出什么事来,死了也未必有人知道。有个一官半职,好歹还有朝廷庇佑,又不是多大的官,官场的阿谀奉承是轮不到她的,也算有条后路。 这么一想,随歌的脸色这才缓了一些,舀了一勺粥到尹东升的碗里,好一会才说道:“谢了。” 尹东升这才觉得神气了些,喝了一大口粥,才一声令下:“张三和小李有家有室,不适宜外派,陈桑他们还有几件小案未曾结案,季将军早先便让暗跟着你,安全应该毋庸担忧了,此行就由紫衣陪着吧!” 陶紫衣笑吟吟地应道:“是,大人。” 尹东升又看了眼天真的阮阮,疑惑地问随歌:“真要带着小公主一起去?”虽说从前随歌就时常一边抓逃犯一边带着阮阮,但如今入京可不是寻常的案子,带着她,真的合适吗? 随歌看了阮阮一眼,垂眸低声应道:“此次,她必须跟去。” 尹东升虽有疑问,但现在也不好问,毕竟有些事不能在人前说太多。 姬无尘饮着茶,一派休闲地笑道:“将军那边应该也差不多回程了,我们这几日便也是要入京城的,届时我们与随捕快也有个照应。” 随歌扭过头,却没回话。她倒是不愿再见到那头蛮牛。 “这京城可不比我们这些小地方,城镇村落可是多如牛毛,那儿的荒郊野岭可是什么都有,可要万事小心啊。”尹东升本想说笑一番,哪知道随歌慎重地点了点头,语出惊人: “嗯,我知道。我和阮阮就是从京城郊外的乱葬岗来的。” ------------ 第三十六章 驿站闹事  尹东升等人还没从随歌渗人的话里回过神来,随歌已经吩咐梨花帮她们准备行装了。 姬无尘试探道:“随捕快,不若你等几日,等将军回来后我们可以一道结伴上京。”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附和,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她来: “对对对,就你们两个女孩带着一个娃娃,太危险了。” “可不是,我听说入京那条路有很多强盗。” “这城关的兵可都欺善怕恶,有将军当着靠山这进城就更方便了。” “我听说那些小路还有强盗来着……” 随歌挑了挑眉,说道:“不等。不危险。不怕。不用。我是捕快。”简短明了,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见他们还想说什么,随歌便说道:“你们知道吗,这府衙里飘着几团白影,有一个头掉了,肠子挂在了破了洞的肚子上……” 张三敲了敲自己的笨脑袋,惊呼道:“哎呀,陈老板家的盗窃案的案宗我都还未写好。” 陈桑喃喃自语道:“这月的值周安排好像忘记做了。” 几个捕快脚上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就跑了。 笑话,他们知道随歌能看见那些玩意儿,知道是一回事,他们可不想知得那么详细呀! 见他们作鸟兽状逃了,随歌冷哼了一声:“胆小。” 姬无尘好奇地问尹东升:“这唱的哪出戏?” 随歌耸了耸肩,没打算隐瞒,说道:“我有阴阳眼。” 姬无尘两手一派,充满了崇拜,“随捕快可真是多才多艺!” 随歌勾了勾嘴角,觉得姬无尘真的与她很对口味,说道:“你可以叫我随歌。多才说不上,小道能力倒是有些的。不过我只能偶尔看见,尤其是刚死的人,能看得清晰些。” “你不怕吗?” 随歌冷笑道:“鬼又不能伤害人,活着的人不比死了的人可怕?” 姬无尘哈哈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尹东升压根不想听这两个疯子惺惺相惜,他其实也想走的来着,却被姬无尘死死地抓住了,此刻冷汗直流地岔开话题:“随歌,你刚刚说你和阮阮从乱葬岗来,这啥意思呀?” 随歌的情况尹东升是知道的,只是她们的出身从来未曾说过,随歌不说,尹东升也不问,这是对她的一种信任。之前随歌说白玉堂知道她们的身世,尹东升他们便起疑了,难不成…… “随歌你该不会一直不知道自己和阮阮的身世吧?”尹东升觉得额前的冷汗更多了些。 随歌也不想隐瞒,点点头,说道:“是。我失忆了。只知道和阮阮在乱葬岗醒来,我便带着她离开了那边,往南边来了。” 穿越这话,怎么说的出口,既然是新生,就权当是失忆了吧。 这倒是尹东升没想到的。他原来也只是以为她们出身特殊,不能随便透露,倒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遂问道:“白玉堂的话,可信?” 随歌让梨花把用完早膳的阮阮先带去前堂玩一阵,等她离开后,才坚定地说道:“从前我不想查,因为怕有杀身之祸。但这几日我认真想过,她有权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也有权选择要不要和她的亲人一起生活。”顿了顿,她看向尹东升和姬无尘,眸光似有团火在攒动,“但若她的亲人当真要害她的命,从今往后她便只有我一个亲人。” 从前只有她一个人,她没有把握面对未知。可如今,她不是一人,她身后还有郑州府,还有一群她值得交付性命的同伴,或许是揭开这些未知的时候了。 尹东升见她愈发自信,心中竟倍感安慰,也为得到她的信任感到荣幸,拍拍她的肩膀,回道:“不止你一个,我们郑州就是她的家。” 姬无尘默默地把这些看在了眼里,但笑不语。几人又说了些话,随歌才离开,把衙门的事做好交接。 等随歌走了以后,姬无尘才说道:“失忆,可信否?” 尹东升神情莫测地看着随歌离开的方向,好一会才说:“她不愿说,有她的道理。” 姬无尘摇摇头,并不赞成他的态度:“东升,你可知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容易相信人。” 尹东升看这姬无尘,脸上的表情愈见严肃,“而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对任何人都抱有多余的猜忌。相信和信任是两回事,她是伙伴。”说罢,拂袖而去。 姬无尘坐在空荡荡的院落里,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最后把杯中的水全数倒在了地上,无奈地说道:“我对你可从来没有猜忌呀……” 做好了一切准备后已经是第二日午时了,随歌主意定了便不再改了,提前雇了一辆马车,准备好了干粮和水便准备出发了。 尹东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阮阮不舍得松手,连梨花也暗地里嫌弃他了。 “你就非要走得那么急吗?早一日迟一日有什么关系嘛!”尹东升活脱脱一个老妈子的模样,对阮阮嘱咐了一大堆的话,最后在梨花劝了无数遍后终于肯松手让阮阮上了马车。 随歌站在马车旁扬了扬手上的公文,凉凉地说道:“是哪个混球帮我升了官,还把调派去别的州郡查案的?” 尹东升咳了两声,看看日头,说道:“时候不早了,那个,早些竹筏,注意安全。” 梨花把马车的坐垫铺好后才巨无不细地和陶紫衣说了许多要注意的话,陶紫衣哭笑不得地全应了下来后她才三步一回头地回到了尹东升后头站着,望着在车窗边与她招手的阮阮揩了揩眼角的泪。 随歌最受不得这样的场景,等事情都准备好后,便准备让车夫开车了。 姬无尘说对暗嘱咐了几句后,暗才跃上了马车,钻进了马车内。随歌对不停蹭她脚边的小白低语了几句后,小白便听话地跑到了陈桑和张三的脚边,随歌不忘对他们吩咐道:“好好训练它,小白会是条出色的警犬。” 陈桑小声地问张三:“什么是警犬。” 张三挠了挠脑袋,说道:“横竖不是用来吃的,管它哩。” 随歌她们出发已经五六日了,为了节省时间,这几日多半都是在马车中歇息的,陶紫衣和阮阮睡车内,车夫、随歌她们睡车外。偶尔遇到驿站能稍微休息得好一些。 在路途中,随歌细细地把公文和汴京的委托书看了一遍,还用自己自制的简易笔头在文书上做上了密密麻麻的标记,整件案子大概有了些头绪。 如今她们正在一家距离汴京不远的驿站歇息过夜,附近十几里也仅有这家驿站提供了床铺小房,阮阮正在上头舒服地睡着,暗留在了房内。随歌完全睡不着,坐在了驿站角落的一张木桌旁。此时窗外正下着雨,沙沙的雨声让这个夜更显安静。驿站里只有寥寥几人,说不上嘈杂。有几个江湖人喝着小酒,谈天说地;有一桌坐着两个和尚,正用着斋菜,还有一桌坐了个小姐,面容姣好,端庄大方,有一个丫鬟站在她身旁伺候着,看样子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陶紫衣叫了两份夜宵送上去给暗和车夫,手里端着两盆小菜坐到了随歌对面,好奇地问道:“研究得如何?” 随歌认真地盯着文书上的几行字,淡淡地说道:“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京城内有十八名女子失踪,年龄均在十四到十八岁之间,汴京尤为多,占了其中的一半。没有任何线索,女子的背景也各不相同,住处及女子所到之处都无什么共同点。” 陶紫衣浑身打了个冷颤:“这不会是连环凶杀吧?” 随歌摇摇头,说道:“不像。官府派了大量的士兵连番搜索,连乱葬岗都搜了一遍,方圆百里都没找到少女的尸首,倒是找到了许多无人认领的无名尸,增加了官府的负担。”那些无名尸放在义庄,无人认领便会烧毁,若有人认领,家属对死者的死因或仵作的验尸结果有异议的便要立案彻查,因此汴京可说一案未平一案又起,知府和知州无不焦头烂额。这也是他们要找上随歌的原因。 随歌和尹东升破了许多宗疑难杂案,甚至破获不少皇榜高额悬赏的案子,前不久逃窜江南的大盗被悬赏了半年有多,随歌追了几个州郡硬生生地把人逮到了,整个江南一片哗然,随歌的名声便出去了。 随歌看着那些案宗,又想了许久,才歇了下来,吃了些小菜,饮了一杯茶水才收起桌面的资料。为了方便入京,随歌穿着一身书生的儒装佯装男子,而陶紫衣则是一袭黄衣小姐的模样,两人看上去就像是年轻的一对夫妇,加上水灵的阮阮,外人看来只当他们是出游的一家人。 陶紫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随歌说着话,忽然,那一桌江湖人似乎是喝上劲了,一桌人对着那个大家闺秀和陶紫衣吹起了口哨来。见两位小姐不理会,一行人竟还吹气了口哨,笑着闹着用语言调戏起两人来。 “两位美人,何不来陪哥哥喝点小酒,难得遇上,也是哥哥与你们的缘分啊。” “这外头还下着狗屎一样的雷雨,打雷时如果怕了,哥哥的怀抱可随时欢迎美人儿呀~” 其中一个大胆的脸上熏红,长得粗里粗气,身材魁梧,走路摇摇晃晃地竟走到那大家闺秀面前,轻佻地说道:“小美人儿……嗝……哥哥不仅怀抱暖,哥哥挡下那根更暖啊,哈哈哈,你要不要尝尝……” 一桌人哄堂大笑起来,掌柜的怕他们闹事,送上了几碟小菜稍作规劝,那两位和尚更是摇摇头,嘴里不住地叨念着:“阿弥陀佛。” 陶紫衣一咬牙,忍不住想要过去教训教训他,却被随歌仅仅地抓住了手腕。 那大家闺秀就似没有见到他们一样,依旧喝着她的小酒,用着她的小菜。 那魁梧的汉子“呸”了一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张狂起来,道:“小美人儿是没听到哥哥的话还是嫌弃哥哥长得不好看,嗯?你们这样的小姐不就最喜欢小白脸吗,格老子没有一张好皮囊,但我胯下那根可让不少婆娘十分满足啊,哈哈哈哈!”那桌江湖人笑得更开怀了,吹起了口哨,道:“老鬼有你的,怎对人家一个小姑娘这么不讲理,你看你都下着人家了。” “小美人儿不怕,哥哥帮你把这糙汉子赶走,来哥哥的怀里,哥哥一定好好地疼惜你。”另外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矮小男人张大了双手最搂抱状径直地往大家闺秀那桌扑了过去。 那大家闺秀这才站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步,手肘碰倒了桌上的酒壶,酒水洒了一地。那矮小的猥琐男子直接装上了饭桌,把桌上的小菜全部打翻了。 大家闺秀的脸色十分难看,隐忍着怒火愤恨地瞪着那两人,她身边的丫鬟气不过,终于开了口:“休要碰我家小姐!你们好大的胆子,扰了我家小姐用膳的兴致,还打翻了酒菜,你们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满嘴秽言秽语的污了我小姐的耳朵!” 那个叫老鬼的魁梧汉子一听,耳朵都红了,面色狰狞地往地上吐了口痰,骂道:“给脸不要脸的婆娘,就算是观音菩萨格老子今天也要干了我跟你说!” 那丫鬟恼红了眼,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鞭子往地上狠狠一砸,发出了清脆的“啪”声。丫鬟娇斥了一句:“我家小姐乃祥云山庄的大小姐,今日你们一再出言侮辱,我祥云山庄必饶不过你们!” ------------ 第三十七章 司徒缪人  老鬼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是就是了吗?就算是老子也没怕过。”说罢竟还色眯眯地看着那大家闺秀,说道:“格老子还没尝过这细皮嫩肉的大小姐,今天也来好好尝一下,说不定你们两个婆娘对我们那根爱得死去活来咧。” 这么一说罢,那一桌的几人竟都起了身,这是明摆着要调戏的节奏了。掌柜的早就躲了起来,这荒郊野岭的也找不来官兵,他可不想惹什么麻烦上身,就是心痛自己的桌椅可能要被毁了。 大家闺秀和小丫鬟怎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主仆两人都摆出了干架的架势,丫鬟拿着根鞭子,小姐拿着把佩剑,好一个巾帼儿女的好形象。 随歌指着那小姐,问一旁的陶紫衣:“祥云山庄什么来头?”随歌就连当官的都不甚了解,更何况是江湖。 陶紫衣一听那小姐说是祥云山庄的人便没那么紧张了,见随歌问道,她马上回道:“这江湖三派九流鱼龙混杂,倒有五门数得上是正当大派,其中又以祥云山庄的唐门和傲龙山庄的龙门为首。有正就有邪,绮云宫和醉吟楼就是响当当的邪魔一派之首。这各门各派又要明争暗斗争第一又要正邪两派时不时来场大战,各个州郡的长官一般都只眼睁只眼闭,朝廷一般不混这江湖的浑水。” 话音刚毕,那头的小姐娇斥了一声:“流氓渣滓,纳命来!” 随歌这才第一次听到那小姐的声音,如黄莺般清脆,不觉在心里感叹,这古代的气候真能养美人。 一行人真的打了起来,只见那小姐出招凌厉,武功倒还算上乘,那丫鬟武功更是不弱,鞭鞭要命,那桌一行五个流里流气的流氓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对了几招,便被那两主仆打得东倒西歪,桌椅都摔坏了不少。两个和尚早就吓得躲到了一边去了,满地都是酒渣残食,一片狼藉。 随歌在心中再次默默感叹:“漂亮。” 陶紫衣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小姐,笑吟吟地说道:“看来真是遇上祥云山庄的大小姐唐凝香了。这大小姐可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她上头有两个哥哥,不仅山庄里的人都护着她,知交的几大帮派都看着祥云山庄的面子对她礼敬三分。祥云山庄的唐门善用暗器,这绝招还未使出,那几个人已经倒下了,这唐大小姐的武功真不是盖的。” 随歌“哦”了一声。 唐凝香的丫鬟明翠对那几人啐了一口,满脸神气地拍拍手,还不忘拍了拍自家小姐的马屁,说道:“今日算你们好运,我家小姐菩萨心肠,杀了你们只会污了我家小姐的手,还不快些滚蛋,别在这碍眼!” 那几个流氓捂着受伤的脸和手,踉踉跄跄地趴着滚着逃走了。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的,丝毫没有因为这一室的热闹有何改变。随歌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资料,唤了还在看热闹的陶紫衣一声便准备离开了。 哪知道才起身,唐凝香便在稍远的地方唤停了她们。 “喂,你站住。”唐凝香一张好看的小脸如今皱着,精致的脸上蕴着一丝怒气。 随歌站定,望着她,又望了望四周,这小小的大堂里站着的除了陶紫衣便剩下她了。随歌指了指自己,问道:“我?” 唐凝香娇嗔道:“你是不是男人,适才我们主仆两个被贼人调戏,你竟然丝毫没有出手相助,你真窝囊!” 随歌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次是男装打扮。随歌性格冷淡,身上也自带闲人勿近的气质,虽然眉目清秀,但仍有男子的气魄和潇洒,若不是密切接触或阅人无数,许多人倒认不出她的真实性别。 随歌挑了挑眉,淡淡地回问道:“我为何要帮你?” 唐凝香见这翩翩公子竟然还大言不惭说没理由帮她,心里更气了,“你……”你了许久也说不出个理由来,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这江湖上谁遇见她不是低声下气的,许多达官贵人见了她都礼让三分,偏偏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俊逸男子不买自己的账。 一旁的明翠一咬银牙,愤愤不平地说道:“古来君子风度翩翩,寻常遇见女子危险更应该英勇而为出手相处,倒不曾见哪位公子如此薄情寡义。我家小姐乃祥云山庄的唐门大小姐,公子就不怕今日一事传出去会落得被天下英雄不耻吗!” 随歌想也不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是君子,是小人。不怕。”随后对陶紫衣招了招手,转身便要离开。 房顶上传来一声轻轻地、愉悦的男子笑声。 哪知唐凝香受不住这气,一咬薄唇,一把灰黑色的暗器便从她袖口飞出,往随歌的方向径直飞去。 陶紫衣发现时已经有些晚了,她知道随歌没有武功,想要帮她挡这暗器,可是已经晚了。所幸随歌感觉到一丝杀意,头微微一偏,这暗器从她的手臂擦过,直接划破了衣衫,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微微渗出了血丝。 随歌再回头时,眸子清冷,完全没有理会那划痕,只是沉默地盯着唐凝香。 陶紫衣就不同了,此刻的她面色严肃,浑身杀气地护在随歌的面前,怒骂道:“明人不使暗招,唐门好歹是个光明正大的门派,我们什么都没错,何故对我们下毒手!你们唐门平日就是这么欺人?” 唐凝香见随歌避开了她的暗器,有一丝惊讶,但被她压了下来,挺直胸脯,不胜傲娇地嗔道:“谁让你刚刚见死不救,这是对你的惩罚。” 随歌冷冷地看着她,冷笑道:“你刚刚要死了吗?我倒没看出来。”顿了顿,她眸色变得更冷了些,说出口的话森森然,“不过就算你真的死在我面前,我铁定不会看你一眼,像你这种温室里被宠坏的花朵,死亡才能成为你的老师。” “你!你住嘴!”唐凝香愤怒不已。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当下,唐凝香从袖中陆续射出更多的银色的暗器,那些暗器如同尖锐的雨点似得飞向随歌,空中只见几道银光闪过。 陶紫衣惊叫了一声,用手上的剑挡了一些,却忽然被一条鞭子阻挠,无法靠近随歌。陶紫衣扭头一看,原来是明翠不知什么时候跳了过来以鞭子对付着她。 随歌艰难地翻了个身往前滚了几下才勉强避开了几根暗器,但仍有两根硬生生地刺入了她的小腿和手臂。随歌感到一阵刺痛,蹲下身来,才发现身上扎着的竟然是闪着冷光的长条银针。随歌忍痛把两根银针拔了出来,额上不知不觉渗出了几滴冷汗,不过一会儿工夫,她竟然感觉身子有些无力,尤其是被银针扎中的手臂和小腿。 随歌咬牙切齿地望着唐凝香,说道:“你在暗器上抹了药?” 唐凝香笑得开怀:“我们唐门的武器可是天下一绝,今天可算让你这个懦夫见识一下,我下了些软骨散,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你就不要妄想能动了,你会如死蛇一般浑身酸软无力。” 随歌觉得身体真如她所言慢慢软了下来,“我之前听人说,越美丽的女人越恶毒。倒想不到你不仅恶毒,人还丑陋。”枉费了那一把好听的嗓音。随歌以后一定不以貌取人。 唐凝香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个清秀的男子所不屑,被越激越恼,最后竟起了杀心,她的手一扬,正想提刀往随歌身上砍去。陶紫衣被明翠逼得远离随歌,根本无法上前营救,想要张口叫暗来,但是又怕房内的阮阮受了牵连。 正在纠结之际,楼顶忽地跳下一个白衣男子,手执一柄锋利笔挺的长刀,挡在了随歌的身前。这白衣男子有着一张帅气的脸,横眉英气,眸光清冷,身形与季离人差不多,大约八尺,此刻的他望着唐凝香冷笑道:“唐大小姐还真是越来越得理不饶人了。” 随歌抬头,正好看到这人的背影,听他的声音十分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这是谁。 唐凝香似乎认识这人,见他从房顶跳下来,黛眉皱得紧紧的:“司徒缪人?你怎会在这。” “与你无关,我没必要和你交代行踪。”司徒缪人的话音有些清冷,似乎也不吃唐凝香的一套。 唐凝香今夜憋了一肚子的气,但是在司徒缪人面前却没有发出来,这倒让随歌颇为好奇。 司徒缪人?是谁? 随歌望着那人,那人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忽地转过脸来。随歌愣了愣,才说道:“是你?” 司徒缪人笑出了一口白牙,“是我。想不到你也在这,不过也是,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 陶紫衣摆脱了明翠,这才飞了过来,护在了随歌的一侧,把她搀扶了起来。随歌慢慢吐纳了一阵,让自己适应身体那股酸软,她望着司徒缪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司徒缪人笑容一窒,“你不是为了汴京的皇榜而来的?” “汴京皇榜?”随歌呢喃了一句。莫不是尹东升说的那单案子?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司徒缪人拧了拧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不过没差,你来了,也是好事。” 唐凝香并不喜欢见这两人叙旧,不甘寂寞地插嘴道:“喂,你们别顾着说话好不好。” 随歌和司徒缪人同时望了她一眼,但是却没有出声。尤其是随歌,不一会便别过脸,看着司徒缪人:“你看了很久?” 司徒缪人想也没想地说道:“不久,就从你说你是小人开始。” 随歌无语了一阵,他竟然看了全程,但是……“你看见她发暗器,却没有帮我?” 司徒缪人这才有了些反应,脸上有些后悔,又有些尴尬,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脑袋,才说道:“我以为你懂武功,毕竟以前见你身手不错,哪知道丝毫感觉不出你的内力,又见你拼了力仍不能全然躲开,我才惊觉你不懂武。” 随歌更加无语了。为何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懂武功? 这么说罢,司徒缪人才肯与唐凝香说话:“唐家大小姐,她是我的朋友,请你把解药拿出来。” 唐凝香跺了跺脚,恼道:“我才不要!” 明翠在一旁护主道:“司徒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人枉为君子,适才小姐被几个流氓调戏,他竟然坐在一旁丝毫未曾想过帮手,本来小姐只想质问他几句,岂料他竟出言伤人,小姐这才动手的。” 这话里头全然是对随歌的批判,反倒把唐凝香捧在了道德的至高处。 随歌脸上的笑意更冷了。 司徒缪人皱着眉,眼神奇怪地望着唐凝香:“我不管你是否要所有男人都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但是她对你绝无一分意思,你太高估自己了。” “司徒缪人,你别以为我爹处处忍让着你你就以为自己多有能耐!”唐凝香不容许自己的骄傲被人踩在脚下,这一夜的所受的气是她这辈子受过所有委屈的总和,“这解药我就是不给!明日我还要让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人就是个懦夫,是个缩头乌龟!” 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娇小姐,淡淡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人了。” ------------ 第三十八章 夜深人静屋顶好谈话  唐凝香和明翠一愣。 她这样说,该不会…… 司徒缪人脸色难看地瞪着唐凝香,说道:“她是女人。” 顿时,唐凝香觉得似有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向她,顿时她直觉脸颊燥热。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低头,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日后若是再听到你这般侮辱我,我……我定不饶了你!明翠,我们走。” 明翠犹豫地对司徒缪人恭了恭身,才跟在唐凝香的背后准备上楼。 “解药。”司徒缪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说得轻柔,但是听起来却格外渗人。 唐凝香虽不情不愿,但是她不敢得罪司徒缪人,又跺了跺脚,她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远远地扔向司徒缪人,司徒缪人轻松地便接住了,递给了随歌。 陶紫衣速速回到原来的桌子找来了一杯水,让随歌就着水把解药服了下去。才服下不到一阵,药效便起了作用,随歌这才觉得身体内渐渐有了些活力。 唐凝香两人已经回到楼上的房里了,整个大堂狼藉一片,掌柜的欲哭无泪看着那些倒翻的桌椅。司徒缪人走到掌柜的面前,笑吟吟地对他说道:“掌柜的,适才你也听到了,那大小姐可是祥云山庄唐门的人,这笔账,你们就直接去祥云山庄算吧。” 那掌柜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唐门啊,他一个小小的掌柜怎敢去要钱?还是明日再和那小姐说道说道。那掌柜的喊了小二来,两人整理起面前的烂摊子。 随歌四处看了看,却发现那两个和尚早就没了影踪。 遇见司徒缪人是意料之外的时,因此随歌和陶紫衣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所幸这位置偏僻,适才的打斗完全没有对这儿有影响。 屋外的雨小了些,空气中满是泥土芳香的味儿。 “汴京那案,可是要查女子失踪一案?”随歌倚着凳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司徒缪人为自己倒了一杯小酒,点点头,道:“黄金前两。只要找回那些失踪的女子便有一半的钱。” 陶紫衣见两人一直在谈论皇榜赏金的问题,不由得八卦地问道:“随歌,你还未介绍呢。” “随歌?”司徒缪人的手一顿,眸子望向随歌,嘴角扬起一抹笑,道:“随歌,这名字和你真配。” “耶?你们不认识??”陶紫衣惊呼了一声,这才想起刚刚唐凝香说司徒缪人名字的时候随歌明显一副“这是谁”的表情。 随歌淡淡地觑了她一眼,才解释道:“以前靠皇榜赏金赚钱养阮阮,他便一直和我抢榜拿走赏金,一来二去多了,便也算认识,只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司徒缪人是一个赏金猎人,这也是个苦差事,只不过奖金非常诱人,倒是吸引了不少江湖的落魄侠客。当初随歌纯粹是为了赚钱,而司徒缪人不同,他完全是为了捕猎的乐趣。 司徒缪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记得有一次抓那江洋大盗,明明是我先找到的,但是她却先把那大盗打晕了,趁我不备把他运上了牛车,直接拖到了官府领了赏金。” 陶紫衣兴致勃勃地想听更多随歌的事,司徒缪人便真挑了几件,好似说书的一般都说了出来。随歌也想起了这事儿,倒有几分回味的感觉,嘴角也扬起了淡笑。 “……只是后来就没再见随歌抢悬赏了。”司徒缪人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眸子一瞬不瞬都望着随歌,“这一次汴京的悬赏出来,我便猜到你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这事。” 随歌看了看手上拿着的文书,犹豫了一阵,才说道:“也不是不知道……”顿了顿,她才翻开汴京那案的案宗推到司徒缪人的面前,说:“遇见你也好,这案我觉得里头有很多蹊跷,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司徒缪人认真地看了眼这卷宗,好一阵才抬头,看着随歌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为何你有这案的卷宗。” 随歌沉默不语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放在桌上,令牌的上头清晰地写了两字——巡检。 司徒缪人挑了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才缓缓说道:“原来你就是传闻破案如神的那位女神捕,我在江南没少听到你的名。”顿了顿,他又问道:“我记得你不喜官府,你说你更爱自由。”为何去做了自己讨厌的事。 随歌听他这话,一开始有些迷惘,后来才坚定地一笑道:“起初为了生计和安定,后来,为了同伴。” 陶紫衣听得开心,乐呵呵地又陪两人聊了一会,夜深了才起身回房照看阮阮去了。独留下随歌和司徒缪人二人留在座上。 外头雨已经完全停了,草地里的蟋蟀又活跃起来,各种不知名的小虫们开起了盛宴,“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 “要不要到屋顶坐一坐,雨后的夜晚可是很舒服的。”司徒缪人笑了,笑容爽朗。 随歌看了眼屋外,虽然她想回房看阮阮,但是想到紫衣和暗都在,她也没什么可担心,便点了点头。两人走到了屋外后,随歌刚想说自己不会轻功,便已经被司徒缪人揽在怀里,只见他脚尖一点,便飞上了房顶。 因为下过雨,房顶一片湿漉漉的,不知道司徒缪人从哪找了一块厚布,垫在了瓦片上,两人才坐了上去。布块不长,刚好能坐两个人,挤了一些。随歌觉得自己站起来也挺好的,正欲开口,手腕却被司徒缪人抓住了。 “不用起来,这样挺好的。” 随歌望着司徒缪人的眼睛,月光下,这双眸子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随歌点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自己被抓着的手,司徒缪人笑笑,松开了。 “你认识刚刚那个唐家大小姐?”随歌记起刚刚那大小姐见到司徒缪人后所有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该不会,是老相好?” 司徒缪人哈哈地笑了两声,“亏你想的出来。她可看不上我这种无名小角。” “无名小角。”随歌轻笑了一声,“我不懂江湖,但紫衣说唐门可算正派的领袖,唐门的大小姐都对你礼遇有加有气不敢言,你说你是个小角有人会信么?” 司徒缪人双手架在大腿上,看着稍远那方的城里如同星星般闪着一点微光,淡淡地回道:“她叫唐凝香,她爹是唐门掌门,一直想要拉拢我,让我入唐门。” “为何不去?” 司徒缪人耸耸肩:“没兴趣。” 随歌也看着远方的点点灯火,“你好像武功很高。江湖里的人不是都爱追求更上乘的武功或者当什么武林盟主吗?” 司徒缪人喉结一动,笑得深沉:“我的确想要上乘的武功,但是比起来我更喜欢自由。” 随歌点点头,能够理解,“人各有志。” 两人又闲闲聊了一阵,下过雨,夜里越来越凉,随歌觉得稍微有些冷,司徒缪人便脱了外袍,打算替她披上,不料随歌摇了摇头,表示暂时还不需要。 司徒缪人的手停了一会,也不恼,把衣服搭在了她的手臂上,说道:“拿着,总会有用处的。” 随歌不好拒绝,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不过一件衣服。 两人正欲准备回去,随歌却忽地问了司徒缪人一句:“你从前有去过青楼吗?” 司徒缪人一愣,好一阵才有些窘迫地说道:“为何这么问?” “那就是有去过咯。”随歌其实很理解,毕竟阳刚的男人还是有那方面的需要的,“那你可曾听过白玉堂这人?” 司徒缪人皱着眉想了一阵,才问道:“百灵堂堂主?” “看来你是知道的。”随歌又重新坐了下来,表示要听他说完。 司徒缪人其实也并非对他了解多少,坐下来,摇了摇头,说道:“我只听说这百灵堂消息灵通,只要花得起钱,再猎奇隐蔽的消息都能打听到。” “哦?大约多少钱?”随歌也就随意一问。 见司徒缪人举起了一只手指,遂问道:“一百两一次?” 司徒缪人摇了摇头,“一万两一条。” 随歌愕然,随后才笑了出来,呢喃道:“果真是奸商,难怪这么有钱。” 司徒缪人不明白为何她会忽然说起百灵堂来,问随歌,随歌也只是淡淡一笑:“白玉堂曾经帮过我一个忙,代价是要我帮忙查一个人。” “消息灵通的百灵堂都查不到的消息?”司徒缪人表示好奇。 随歌也没多说,仅一句带过道:“和朝廷有关。” 司徒缪人点点头,识相地没再问下去,更没问当初被宣告消失的白玉堂为何认识随歌。 江湖和朝廷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当年朝廷围剿百灵堂可是举国上下都晓得的大事,自那以后,朝廷和江湖更是有了明显的分水岭,如非必要,都鲜少接触。 送了随歌回房后,司徒缪人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同掌柜的要了一间房,因此随歌第二日再见他时也有些意外。 “你说,你要和我们同行?”随歌的表情写满了奇怪。毕竟司徒缪人以前一向喜好独立独行,现在忽然要和她们一行人走,她怎么猜都猜不出他的意图。 司徒缪人露出一口白牙,问道:“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不欢迎?” 随歌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欢迎倒谈不上,但我解决了汴京一事,还有其他事要做。” 司徒缪人笑得更灿烂了:“无妨,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 随歌本来就没想过要任何人帮忙,毕竟这是白玉堂和她的私事。更何况白玉堂手上捏着她和阮阮的身份,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并没有打算让无关的人知道。思量了片刻,正想要拒绝,哪知道唐凝香带着明翠又出现在她们面前。 “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去。”唐凝香说这话却没有半分与人商量的语气,倒像是在命令似的。 随歌看都没看她一眼,倒是发现司徒缪人在瞥见她来了以后整个人都冷淡了下来,丝毫不像对着自己时候的阳光。 陶紫衣本就不喜欢唐凝香,因此不等随歌开口,便凉凉地讽刺道:“我们又不是你们唐门的人,想要跟的,找你们唐门去。”一转头,便开开心心地对司徒缪人说道:“司徒帅哥,我们的马车还有个位置,一起入京吧。” 被暗抱在怀里的阮阮再见司徒缪人也很是高兴,拍拍手掌高兴地说道:“好呀好呀,司徒叔叔和我们一起玩。”司徒缪人又恢复了阳光的笑容,对着阮阮和陶紫衣灿烂一笑。 才不过几日时间,阮阮便和暗有了神奇的依赖和被依赖的关系,这几日来完全没怎么黏着随歌,反倒一天到晚黏在暗身上。 随歌这时才留意到陶紫衣似乎在和暗说些什么,好像是想要抱阮阮,哪知道阮阮和暗都拒绝了她,她嘟着嘴嘟囔了几句后又踢了暗几脚,暗皱了皱眉头,却没生气,反倒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她吃痛地跺脚骂了他几句。 随歌嘴角微微扬起。 呀,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司徒缪人走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好奇地问道:“什么事那么好笑?” ------------ 第三十九章 季啊四这名字真好  随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事。” 想起陶紫衣也不过十五六岁芳华正茂的一个女孩子,暗武功高强,虽说不上体贴,但能给人很大的安全感,外貌虽冷但还算得上俊逸,陶紫衣倾心也是正常的。 而那边的唐凝香见他们几人不仅不让她同行,压根就像没看到她一样,马上恼了起来,正欲发作,却被身后的明翠扯了扯衣服。 “小姐,无双公子,不可得罪。”明翠可没忘唐门的当家对无双公子可是要紧得很。 主仆两人只当随歌她们早就知道司徒缪人的身份在攀大腿,愤愤地背后骂了她们好几句才作罢。 唐凝香抬起那张骄傲的精致小脸,哼了一句,大声道:“本小姐还不乐意上你们那辆残破的马车,明翠,我们走。”主仆二人在陶紫衣她们的目送下渐行渐远了。 “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陶紫衣不屑地呸了一声,“我见过不少富家小姐,倒没见过像她这么高高在上的。” 随歌摇摇头,完全没把她放心上,只道:“走吧。” 一行人便乘着马车往汴京的方向去了。两个时辰后,一个八尺高的人影落在了这个驿站,他从驿站旁的一棵树上找到了一个刻在树上的记号,记号旁有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汴京的方向。这人影没逗留,身影一闪,便向着前方飞去了。 随歌几人顺利地入了城,找了一家饭馆准备用午膳,顺便作详细的打算。 饭桌上,陶紫衣望着随歌,双目瞪得圆圆的,又吃惊又刻意地压下音量,急急地说道:“随歌,你这法子不行!” “怎么不行,我倒觉得可行。”随歌夹了一只生煎包进她的碗里,悠然自得地说道:“反正那些人也只听过我的名,有的甚至还没听过,我的样貌根本无人知晓,你拿着我的令牌假装是我,和蔡知府接洽完毕,就这么简单。” “这哪里简单了!”陶紫衣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先不说这假扮朝廷官员是大罪,我根本没有你的智谋,若是那知府问了什么问题我根本回答不出,迟早会发现我是假冒的呀!” 随歌摆摆手,道:“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今天起你是随歌,我是陶紫衣。” 陶紫衣哭丧着脸,拒绝道:“这这这……这很混乱呀,若是我们私下叫对方,岂不是更容易露陷?” 随歌沉吟了一阵,点点头,同意道:“嗯,你说得对。” 陶紫衣目露惊喜,“所以我不用假装你了?” 随歌吃了一口包子,肉汁香甜不腻,飘香四溢,美味。迎着陶紫衣的满怀期待,她笑吟吟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叫我春花吧。” 陶紫衣觉得有些生无可恋了。司徒缪人大笑起来,捶桌顿足的,引得饭馆内的其他人一阵侧目,其中不乏许多姑娘面带羞怯的爱慕。 暗其中一手的手筋被挑断了,因此只有一手能用,此刻他正沉默地夹着饭菜静静地吃着,陶紫衣和阮阮丝毫没有停歇地往他的碗里夹菜,好不热闹。暗不能说话,但是从他僵硬的神情看来,这菜,应该够了。 随歌颇感意味地用筷子阻停了陶紫衣不亦乐乎的动作,玩味地说道:“若是要等他开口和你说菜太多了,你怕是要夹到天荒地老。”顺便塞了只肉包子到阮阮的手里,温柔道:“多吃些肉才能长高。” 陶紫衣被她这么一说,脸稍微红了红,这才发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带笑的随歌和司徒缪人看了去了,当下也不敢说话,垂下头当只鸵鸟,默默地吃了起来。 暗默然地看着碗里的菜,最终还是动起筷子,把它们一一塞到嘴里,吃掉。 一行人用完了午膳后也不着急去汴京的府衙,反倒在饭馆里喝起了花茶,听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和食客们八卦。 说书先生正说得兴起:“……听闻这山上住着个样貌丑陋的男人,背似黑熊,肥头大耳,嘴角歪斜獠牙外露,以打柴猎些小兽倒卖为生,这村里镇上的没一个姑娘瞧得上他,因此他怨恨那些貌美的女子,便把路过的女子一一拐了做媳妇……” 一个大娘在一旁叨叨地打断道:“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据说那些失踪的女子都是些浪荡不自爱的女人,平素最喜勾引谁家公子哥儿或老爷的,最后得罪了人家家里的女人,便被那些媳妇们联合起来抓了卖掉了。” “你休要胡说,这丢失的女子里可有一个是张员外的么女,她可是这汴京公认的才女玉女,容不得你这婆娘捣毁名声!”一个汉子愤愤打不平道。这话一出,倒是引起了不少男子的支援,纷纷称赞起这张才女来。那大娘被说得不好意思,骂骂咧咧了一会才狼狈而走。 “哎,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姑娘,听闻她前不久才行了笄礼,好好一个美人儿怎得就忽然消失了呢?!”一名年轻的男子脸上明显有着愤慨。 一个老妇听罢竟哭了出声,“呜,可怜我那孙女儿……也才不过一十六……才出了趟门,这,这人就没了……官府都找了七八天了,还没把我孙女儿找回来……我苦命的孩子啊……呜呜呜……”一旁的几个男女纷纷安慰起老妇来: “也是苦了许大娘,这家里也就只剩她和孙女儿相依为命了,这好好一个人儿,也是说没,就没了……” “许大娘,您别哭了,过不了几日,兴许这官府就破了这案子,您孙女儿就回来了!” “对呀对呀!” “你看这外头的皇榜都贴了悬赏,许多知名的捕快和猎人都来咱们镇上了,兴许这几日便有些线索,您救救甭担心了……” 随歌望着那个伤心哭泣的许大娘缓缓地被几个中年人扶出了饭馆,马上对司徒缪人使了个颜色,便对陶紫衣她们说道:“你们待会先找家客栈打尖,老规矩,在栏杆上绑上红绳,我稍后再去找你们。”说罢两人便跟出了饭馆。 那些中年人和许大娘唏嘘了一阵,许大娘便颤颤巍巍地往城楼皇榜张贴处走去了。那城楼前其中一个公告栏前围了黑压压的一群男人,有好些人都是一脸悲伤甚至痛苦出声的,有一些则是面无表情,等不到消息已经有些麻木了,看来这些应该就是丢失的女子家中的亲人了。 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人都围在了榜前,有些带着佩剑,有些提着大刀,有些竟然直接穿了捕快的衣服来了,所有人都在认真细读着上头的悬赏,大致内容和司徒缪人说得无差。随歌并没有打算围上去看,反倒走到了那些被害者亲人堆里。 司徒缪人跟在她的身后,并有意无意地为她隔开了那些碰撞过来的人。两人在这站了许久,从未开口,却听到了不少的信息。那些被害者亲人们似乎把所有的希冀都放在了来抓悬赏的人身上,没遇见一个就向他们诉说自家姑娘的特征,有些还详细地说了这些姑娘的爱好以及当日的行踪。其中,刚刚在饭馆听到的张员外的女儿的信息是最多的,张员外毕竟是个暴发户,派了好些家丁和丫鬟守在此处,每见一个来看皇榜的人便把所有信息全盘托出,无异于撒网捞鱼,就指望着那些人听详细些,能尽快把女孩找回来。 随歌很欣赏这些人的做法,主动向警察说明失踪人员的详细信息,这对于找回失踪人员是有很大好处的。不过这些人说的信息随歌都在宗卷上看到了,官府查到的资料毕竟是要多些,还能一个个详细审讯。因此两人在这站了许久,也没有太大的收获。 那些失踪的姑娘们除了年龄相仿,失踪的地点,日期,以及她们的外型、爱好全部都无共同点,嫌疑犯的范围太广,谁都有可能,找起来真的不容易。 随歌的视线落在了因为炎热坐在了城楼阴影下的许大娘的身上,径直地向着她走过去。 “大娘,我适才在饭馆里听您说起您的孙女儿也失踪了,您能否和我详细地说说你孙女儿的事?”随歌刚才留意到她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她孙女失踪的时间相对较短,亲人记忆的信息更为清晰,许多细节都还能想起。 许大娘见问她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公子,后头还跟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又见两人一身劲装,就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泪眼婆娑地抓着随歌的手,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好一阵,才问道:“你是捕快吗?” 随歌点点头,回握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试图给她更多的信心,说道:“我是。我也曾经破过不少案子,希望能帮到大娘您。” 许大娘全程一直抓着随歌的手,直到回忆完后才松开来,在司徒缪人的搀扶下这才往那些在阴影下纳凉的受害者家属堆的方向走去。司徒缪人抓起随歌的手,便发现她的手腕上是一圈明显的抓痕。 司徒缪人皱着眉,问道:“疼吗?” 随歌摇摇头,抽回自己的手,“不疼,能理解。” 随歌和司徒缪人打算分开四处再问问人,看能否多找到些案宗没有的信息。 许大娘说了许多,从她孙女汤圆圆的喜好到性子,事无巨细全数都说了。汤圆圆平日待人友好,性格直爽,十里八方的乡亲都喜欢她。婆孙两人平日会养些鸡鸭,以卖鸡蛋鸭蛋和偶尔做的女红鞋垫为生。八日前汤圆圆拿着一篮子鸡蛋和鞋垫去集市,临出门前还和许大娘笑着说要带集市上的烧饼回来给许大娘吃,哪知一直到日暮西斜都未回来。许大娘忙去找村里的屠户,屠户却说未时以后便没见汤圆圆在自己的摊位上了,屠户还记得未时街东那边有几个紫光寺的和尚来化缘,他还记得当时汤圆圆拿了好几个鸡蛋过去给和尚来着。再后来,所有小摊户都收摊了,也没见汤圆圆的影踪,连同她的那些鸡蛋和鞋垫都不见了踪影。村里的人这才带许大娘去衙门报了案。 随歌望着那些百态的家属,心里忽然涌上了一丝烦躁。她好像漏掉了什么信息,究竟是什么呢? 随歌往人群里走去,这城楼附近的人流不亚于集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直接撞上了随歌的肩膀。如今随歌一派青年男子的装扮,那些冲着赏金来的壮汉本就不喜欢与人分一杯羹,这是竞争,因此见到她瘦瘦弱弱毫不壮实的样,丝毫没有避让,倒是发了狠劲地撞上去,事后还咧着欺负人后的奸笑。随歌原本不想生事,拧着眉便想避开,哪知有好几个粗鄙的壮汉就是看不惯随歌清秀的模样,见那街上姑娘们见到她都眉目传情的样子更是不爽快,找茬似的又往她这边来。 随歌叹了口气,正欲暗中还手,却只来得及见一团黑影从头上落下,自己便入了一个人的怀里。这人一身戎装,胸膛宽大结实,臂膀柔而有力,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股随歌熟悉的气息。 抬头,两人眉目相对,各自的眸中都倒映着对方的脸。 随歌觉得心头莫名一热,出口的话却是轻轻的,“季……啊四。” 季离人听她这称呼,沉沉地笑了出声,胸膛随着他的笑微微起伏,“季啊四,这名字真好。” ------------ 第四十章 你是随歌我是春花  “你怎么会在这里?”随歌被他强制性地带到一处少人的地方,问出口后才想起姬无尘说过他们要回京述职的,马上又说道:“哦,姬军师说过你们要回京的,怎么不见他?” 季离人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淡淡地回道:“他和临风迟些才到,我听他们说你来了汴京,便先过来了。” 随歌看着他,两人却都忽然沉默了。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却无从开口。说什么好呢?总不能说上次在邯郸不欢而散的事吧? 随歌问:“尹东升已经把盒子交给太子了。洛阳的事查得如何?” 季离人点点头,他去了一趟郑州府才来的,尹东升和他说了许多。洛阳的事他便言简意赅地道:“如你猜测,尚隆酒家是陷阱。临风雇了个流氓入那酒庄,流氓被杀了。我们没有现身,官府去查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了。” 随歌拧眉,又是人去楼空? 季离人没忽略她的一颦一动,继续说道:“钱源泽说的话不假,镖局与钱家有关系,码头上的红饼早已运出,只查到那批货是运到京城和北疆的,至于其余的,前些日子被我们捣毁了,他们元气大伤拿不出货,码头上那些订货的人与钱家的人打了起来,官府介入了。至于神秘人,并没在洛阳露面。” “就这样?”随歌没记错的话,这将军可是倔强得很,当初追陈达半年之久便可看出这人最爱钻牛角尖了。如今查了那么多,他却忽然回来了,不做些什么傻事了? 季离人望着她,从那简单束到脑后的秀发一直望到她黝黑晶亮的双眸,最后到她如血的红唇,才缓缓道:“你说得是对的,我愿听你的。”至少不应该鲁莽行事。 随歌倒是有些惊讶,断然想不到自己的话竟然这么有作用,原先对他还有些生气的,现在胸前那道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总觉得季离人的目光有些炽热,微微地别过头,说道:“我说的也未必全是对的,不过你愿意听别人的劝诫这点,确实比好多男人好太多。”至少不像其他男人一般太过大男子主义。 季离人微微一笑:“这是对我的称赞吗?” 随歌挑眉,“算是。” 季离人还想说什么,却察觉有人过来了,一个内力很强的人。季离人护在了随歌面前,扭头一看,便看见表情莫测的司徒缪人。 司徒缪人望着随歌,淡淡一笑,指着季离人问道:“你的朋友?” 随歌瞥了一眼季离人,点点头,道:“嗯,朋友。他叫季阿四。”接着她又指了指司徒缪人,介绍道:“司徒缪人。” 两个男人目光相对,眼神霎时间有种电光火石的意味。只是这些,随歌均没看见,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熙攘的人群里。此时午时已过,虽然天气仍是炎热的,但看起来又是赶集的日子,市集里的人仍然非常多,人群中甚至还能看见戏子杂耍的身影,还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和尚虔诚地化着缘。 随歌觉得心里很烦躁,脑海里好像有东西叫得尖锐,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一瞬而过的想法。她烦躁地摇摇头,对两个仍然无言对视的男人说道:“此地说话不便,先去找紫衣她们。”说罢就领着两个男人走回刚刚饭馆的方向。 两个武功高强的男人不怒而威,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身形高大,两人一左一右地护着随歌,恰似左右护法,一路上的人都自觉避开了,因此随歌一路都走得十分通畅,不一会便找到了一家在二楼栏杆明显系着一个用红绳系成的特殊绳结。 再见到季离人,陶紫衣她们几人都非常高兴。尤其是阮阮,“哒哒哒”就跑了过去,抱着季离人的大腿,撒娇道:“季叔叔,抱抱。” 季离人嘴角噙着笑,大手一捞便把小人儿捞了起来。在郑州府,姬无尘偷偷地拉着他说了许多,准确来说,是说了许多随歌的事情。因此季离人这会儿看阮阮的目光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怜惜。 暗恭敬地望了季离人一眼,走到了他身后。陶紫衣见他这动作,眼里满是失落,想说什么,但最终咬咬唇,还是没能说出来。 随歌催促陶紫衣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待一切准备好后,便准备去汴京的府衙找蔡知府。这一行两女三男外加一个小孩着实吸引人的眼光,但随歌丝毫没有在意,轻轻推了推陶紫衣,示意她硬气些。 陶紫衣欲哭无泪,但也只能昂首挺胸,装起随歌平日冷淡的样子来。 走道府衙面前,随歌与守门的小兵说了下陶紫衣的身份,小兵便跑着入里头同传去了。 陶紫衣扯了扯随歌的衣袖,紧张地说道:“随歌,我真的没什么底气。” 随歌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没事,大不了被发现了让暗救你出来,他武功高强,这些官兵追不上的。回郑州后你又是一条好汉。”顿了顿,她眨了眨眼,纠正道:“还有,你才是随歌,我是春花。” 随歌这话完全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陶紫衣的心更加毛躁了。哪知道暗竟真的把随歌说得话听进去,拍了拍陶紫衣的肩膀,带她回头后才慎重地点了点头。坐在他怀里的阮阮更是甜甜地对陶紫衣笑了笑,总算是让陶紫衣稍微得到了些安慰。 守门的小兵很快便跑了出来,恭敬地迎着陶紫衣等人入了府衙。 季离人脸色奇怪地跟在随歌身后问了一句:“春花?” 随歌点点头,“换个名字,我么沟通起来没那么混乱。” 季离人的脸部肌肉有些僵硬,好一阵才评价道:“你帮人起名的能力还真让人不敢恭维。” 不一会,一行人便被带去了府衙后头的内室,一个穿着官府脸色沉重的人正来回地在厅堂踱着步,见陶紫衣等人来了,马上走了过来,激动地问道:“可是随捕快?” 陶紫衣点点头,拿出了公文和令牌。 蔡知府欣喜若狂,慌忙让陶紫衣入座,但再看到她后头跟着的好几人,马上又疑惑起来:“这几位是?” 陶紫衣镇定地回答道:“这几位都是与我相熟的赏金猎人和捕快。这桩案子我已经从尹知州那处看过卷宗,案情比较朴朔,我便请了极为朋友一同前来,希望能尽快帮助蔡知府查案。” 蔡知府一听,心中大喜,立马高兴地、道:“不愧是女名捕,难怪圣上破例赐你八品官位,随捕快的敬业可真是我青云之福气!”只要是能帮助破案,便是他的恩人啊!汴京闹出的这事不仅惊动了圣上,朝中许多大臣权贵都炸开了锅,这就在天子脚下竟丢了这么多少女,三个月了,不仅没找回一人,连线索都几乎没有,蔡知府已经不知道多少日不敢入眠了,头发都熬白了不少。 陶紫衣点了点头,一行几人与蔡知府简单分析了案情后便准备先回客栈休憩。蔡知府早前便看了尹知州的文书,知晓随歌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也没大肆宣扬,只给了陶紫衣一个同知的令牌,让她能随意出入府衙,并能在紧急之时调动府衙内的捕快和衙役帮忙捉拿凶徒。 就在蔡知府还在与陶紫衣说话的时候,随歌便留意到有几个衙役正在院子里抬着一个大型的佛像,还有几人手上了捧着好些经书往亭子的方向走去。 随歌转身问蔡知府,“知府大人,我适才瞧见几个衙役大哥在搬一座石佛,敢问这汴京最近是否有什么佛教盛事?” 蔡知府一愣,说道:“是有,六月十四是观世音菩萨成道的日子,汴京当日举办盛大的佛事宴会,许多地方的知名佛家主持都会在那日赶到汴京宣讲佛经佛意,普道众生。这个月里汴京所有寺庙的大师们也都一一下山为众生祈愿化缘。”顿了顿,他又说道,“自三月中的准提菩萨圣诞后,接连几月都是佛事最繁忙的日子。青云国本就崇尚佛道,我们汴京的紫光寺在青云国是数一数二的大寺,因此每年这时候都有许多虔诚的教徒远道来汴京听佛经。” 哎,想起这个,蔡知府便一个头两个大,本来事情就多,这又是汴京一年里的难得的大事,府衙里的人手几乎都被派出去了,加上这少女失踪案,正是因为人手严重不足蔡知府才上奏皇上请求立悬赏令的。那些有能力的人偏偏又敛财,也只有这法子可使了。 随歌点了点头,沉吟了一阵。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缪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蔡知府问道:“知府大人,草民还有一事十分疑惑,敢问青云国这几个月内可还有其他乡镇有大规模的少女丢失案?” 蔡知府听他这么一说,便知这人的确有几分能耐,遂说道:“有四个州郡这几个月内均有发现少女失踪,但也只寥寥几人,没有一个州如汴京丢的人多。”蔡知府脸色更加难看,也正因为如此,他再朝廷上更是如履薄冰骑虎难下,这暗中觊觎他位置的人多了去了,这事闹得如此大,再不解决,他怕要乌纱不保了。 陶紫衣见蔡知府面色多变清白交加,便识趣地又寒暄了一阵便领着一行人先行离开了府衙。 一出府衙,随歌便让暗先带阮阮回客栈,随后与陶紫衣、季离人和司徒缪人商量了一番,众人才一脸严肃地分散开来到城楼前和市集去调查了。 随歌一面走着一面观察着路上各色的人,不一会便走到城楼前,一个挨一个地询问起那些三三两两守在悬赏公告前的家属们。 ------------ 第四十一章 我看起来像十五六岁的少女吗  一一问过后,众人才在约定好的茶馆汇合。 司徒缪人倚在窗边,连阳光的他此刻都一脸肃意,“我问过了从太平县过来的五户人家,他们的女儿平日也常跟着家中老人去拜佛,但出事那两日六人均没有去往寺庙等地,其中有一户人家两个女儿是一同失踪的。” 陶紫衣有些焦虑地咬着指头,说道:“我也问了太湖县、安平县和甘兰郡的六户,其中一户完全不知道女孩当日的行踪,剩余两户在出事前皆有道寺庙拜佛,但是拜过后便与女孩一起离开了。” 季离人这边也摇了摇头,“隔壁胡同镇和本县的四户也并无和法师或和尚接触过。” 众人把目光投向了随歌,随歌一脸沉重地跟着摇了摇头。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该死! 陶紫衣有些丧气地坐在了原木凳上,说道:“随歌你原先是猜想那些失踪的女孩都与拜佛有关?” 随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举起一根食指,说道:“和尚。” 众人诧异,道:“和尚?” 随歌目光清澈,却神容严肃,“我以前曾经听过这样的案子,有一所寺庙再全国各地都建了一座分寺,寺庙的和尚敲经念佛,夜里却做买卖妇孺的勾当。他们从全国各地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掳来女人,年轻或者以为人妇的都有,然后运往全国各地甚至输送到别国进行买卖。条件优秀貌美上乘的便作为商品出售,条件中等的便作娼妇或者卖到偏远山区的农村给别人囚禁做妻子,条件下等的则可能被打断手脚或故意致残作乞丐乞讨。” 随歌的一席话听得在场几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都变为青白。 是怎样的人才作出这样的勾当?! 陶紫衣颤颤地问道:“这……这事当真?你从哪听得的?是哪个州郡的案子,我怎没听说过?” 随歌眸色一黯,道:“不在青云。在我的故乡。”在不知几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在那个自诩知识信息科技都比古人高等万倍、男女平等的世界。 司徒谬人语气僵硬地问道:“只是为了钱?” 随歌望着他们三人,轻轻地问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多少人为了钱财甚至连人性都丢弃,不管在哪个朝代,不管在怎样优异的社会环境,不管在怎样富贵或贫穷的国度,金钱是最容易让人心变质的东西。 司徒谬人看了眼随歌后,别过了头。陶紫衣若有所思,但脸色依旧苍白,她仍然不能接受刚刚随歌所说的事实。 季离人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随歌的面前,在随歌狐疑之下,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随歌的额头,说道:“所以,幸好这世间还有你这样的人。也幸得这世间仍有许多人不愿为金钱折腰。” 随歌楞了一下,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如水般清澈。她嫌弃地拨开了季离人的手,摸了摸额头,发狠似的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最爱钱了。” 说罢,她用手指不停地轻敲着桌面,这个小动作落在了季离人的眼里,他有些宠溺似的笑了笑。 陶紫衣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季……”想起司徒谬人还在,不能随便暴露季离人的身份,陶紫衣马上改口道:“阿四你想到了什么?” 季离人看着随歌,说道:“她在思考,很快便有对策了。” 司徒谬人淡淡地看了季离人一眼后,再看随歌,果真发现她的表情慢慢明朗起来,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对策。 随歌敲了约摸有五六分钟后,才停下来,望着众人,说道:“我不能肯定这次的失踪案是否一定与寺庙有关,但偏偏这几个月佛事频繁,恰好有四个州郡都有少女失踪案,汴京尤为多,又恰好汴京的紫光寺如此出名,过两日还要举办佛教盛事。我不相信偶然,更不相信有那么多的巧合。既然我曾经听过有类似的事件,我们又找不到其他雷同的案件类比,那么只好往最恶劣的方面去想了。我敢保证两日后的观音菩萨成道日一定有事发生,这两日我们继续留意失踪者的消息,紫衣你利用蔡知府给你的令牌暗中调派一些捕快衙役观察紫光寺以及市集中流动的和尚,有任何可疑的消息都与我说。” 陶紫衣点了点头,但仍有些不解:“为何要暗中调派?这事不应通知先知府或者汴京各郡县的知县吗?”由官府直接派兵观察不是更为方便? 随歌两手各举起了一只茶杯,其中一只手松开了,茶杯掉在地上应声而碎。随歌拿着手上那只茶杯问陶紫衣:“为何那只茶杯碎了,这只茶杯却没碎?” 季离人眸光一闪,望着随歌,那眼里似有流光溢彩。 陶紫衣呐呐地指着茶杯,说道:“当然是因为你没有松手呀,你的手拿得稳稳的,茶杯怎么可能掉下去嘛。”陶紫衣依旧不明白。 司徒谬人摇摇头,从窗边走到桌前,在随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解释道:“土豪劣绅之所以能为恶却不翻船,那是因为背后有官老爷在撑腰。若这事真是寺庙淫僧所为,敢如此明目张胆又不惧的,必定是背后有人。” 陶紫衣“呀”了一声,脸色又青了几分唏嘘了一阵。 她又怎么不知道这当官的猫腻! 随歌走到窗前,望楼下熙攘的市集深深地望了几眼,之后若无其事地问三人:“你们说,我看起来像十五六岁的少女吗?” 众人错愕:“哈?” 当天夜里,陶紫衣便暗中调了几个汴京的捕快出来秘密地吩咐了盯紧紫光寺的事,并到东市置购了两条普通小姐的裙子,想了想,又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和两把玉簪子、两把纨扇,这才满意地回到了客栈。 第二日辰时,陶紫衣便与随歌分开出门逛市集了,暗抱着阮阮跟在了陶紫衣的身后。 陶紫衣盘发成髻,穿着一席草绿色的罗裙,腰系茉莉色的丝带,明眸皓齿,清新动人。再看随歌,头上一部分青丝被陶紫衣盘起插上了一根白玉簪,剩余的乌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她身着一条素雅米白的纱裙,裙上零星绣着几朵梅花,淡雅素洁,整个人的气质与平日的清淡冷清相差十万八千里。 陶紫衣还揶揄地嘱咐随歌要走细碎的莲步,不能如平日般走路似带风一样。随歌颦眉,好不容易才点了头,陶紫衣又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绣着青竹的纨扇,害她差点要提裙回客栈换上一身夜行装。 好不容易劝了随歌以大局为重后,临出门前,陶紫衣才问道:“为何我们两人要分开?” 随歌看了眼蔡知府府衙的方向,说道:“虽说尹东升让蔡知府不可公开我的身份,但人多而杂,当日在府衙见过你的人不少,不排除有认得你相貌的人,更不排除郑州被赐八品官的女捕快要来汴京查案一事早就入了别人的耳。”她望着陶紫衣,语重心长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陶紫衣明了地点点头。可望了一眼身后那表情雀跃的阮阮和面无表情的暗,她又奇怪了:“那为何要带上阮阮他们?不会画蛇添足吗?” 随歌摇了摇头,“一来阮阮能作为你身份的掩护,就当是一名富家小姐带着胞妹和侍卫出门逛热闹,更容易叫人接受。二来,阮阮喜爱热闹,而且……”顿了顿,她神秘地一笑,道:“有阮阮在,暗自然跟着,岂不很好。” 陶紫衣耳根一热,脸颊微红地跺了跺脚,娇嗔了一句:“才不好。” 随歌笑着扬扬手,率先往东市的方向走去了。 因为陶紫衣有暗跟着,无须担忧她的安全,司徒谬人便连同季离人使了轻功紧紧跟在随歌的身后。 随歌的眉目本就长得好看,如今太阳初升,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面上,娥眉低垂,眉目柔善,四周的人们都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位忽然出现的小姐。一路走来,随歌大多垂目看看周边的摊位,有些摊主十分热情地招呼她,她也只是淡笑摆了摆手,旁人也只觉这位娇小姐似乎有些心事,季离人却知此时的她有些不耐烦了。 在司徒谬人和季离人躲在了一幢房子高层的阴影处暗中以石子击打了好几只咸猪手后,司徒谬人便一脸兴味地说道:“不若我下去假装偶遇她,你躲在这暗处盯着可疑的人。” 季离人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随歌不喜原本定好的计划无故有变。” “阿四似乎与随歌很熟?”司徒谬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季离人。 季离人没有忽略随歌暗中拐了那个故意撞到她肩膀的人一脚,结果那人一个狗吃屎往前一摔抓到了前方以为姑娘的臀部,现场陷入了尖叫和围观后随歌才嘴角带着笑意离开。收回了目光,季离人才平和地回道:“是很熟。不过,阿四这个名字不是你叫的。”说罢便往前方的大榕树飞去。 司徒谬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轻哼了一声才追上去。 两人沿路闲闲地对话起来,只是这话里头如有风雨欲来、电闪雷鸣之感。只是在下头逛街的随歌完全没有听到,只一门心思地做好陶紫衣吩咐的青春少艾要做的事——闲逛四处看加思春。 逛是逛了,随歌觉得应该要停下来买些什么才有少女的感觉,因此她驻足在一个卖银饰的摊位旁。这摊位是一个看似穿着苗族服侍的中年女人开的,这摊主见随歌似乎对银饰有些兴趣,马上热情地招呼起来:“这位小姐,来看看银饰吧!这些银饰都是我们老家的乡亲一手一脚自己做的,银质纯,款式靓丽,许多小姐都喜欢的。”说罢拿起了一只镶着几颗小小的翠绿玉石的手镯递给了随歌,“这只镯子有个名字,叫来生,与小姐的气质可真匹配!” “来生。”随歌细细地品着这名儿,不经意地淡笑了一声。 来生,确实贴切。 ------------ 第四十二章 只有三个人,真的太好了  摊主见随歌拿着手镯笑了,便以为她喜爱,絮絮叨叨地又在一旁说了许多,最后还装作心痛地给了一个低价,随歌但笑不语,默默地递上了几锭银子,要了这镯子。刚要转身,便看见摆着首饰的桌子角落静静地躺着一把手柄是纯银的小刀,呈柳叶状,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随歌指着这刀,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那摊主随意地瞄了这刀一眼,似乎不觉得这刀有多好,随意开了个价,竟比那镯子还便宜。随歌把手上的镯子还给摊主,拿了那刀,留下一句:“不用找钱了。”便走了。那摊主见她远远离开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小姐真怪。” 随歌今天没把平日常带在身上的短刀带出来,只因陶紫衣说穿着裙子不便带。随歌细细地把玩起手上的柳叶小刀,这小刀很精致,能够折叠,折叠好后的小刀一手能握,不打开来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十分有趣。 “没想到还能找着这么个好家伙。”随歌十分满意。 立在树上的两个大男人望着她高兴的样,嘴角微微泛起了笑意。季离人没有松懈,眼神一瞄,便瞄见了一个人影,这人似乎跟了随歌有一段路了。 季离人淡淡说道:“看来真让随歌猜中了。” 司徒谬人在一旁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那人,嘴角泛起邪笑,轻声道:“鱼要上钩了。” 只顾着玩小刀,随歌没注意前面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和尚莽莽撞撞地走过自己的身边狠狠地撞了自己的肩膀一下。随歌轻轻“呀”了一声,身子因为惯性往一旁踉跄了几步。那和尚手一伸,刚巧抓住随歌的手,微微一拉,随歌才站直。 随歌因为自己的小小走神有些懊恼,微微颦眉,恰逢那和尚还抓着她的手,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和尚还回味着随歌摸起来有些嫩滑的柔荑,再抬头,便觉随歌像个少不经事带着淡淡忧愁的少女,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 和尚两手合十,弯腰道:“实在对不住这位女施主,是小僧没看路,撞伤了你。” 随歌垂眉,恭敬地回道:“小师傅不必介怀,是小女子自己没认真看路。”说罢躬了躬身,欲要离去。 “哎女施主,请留步!”那和尚见随歌转身便走,马上焦急地唤停了她。待随歌疑惑地回头望着他时,他才似好心般地问道:“适才小僧见女施主魂不守舍,施主的面相又隐隐有大凶之兆,敢问施主近来是否为情所困,家事颇为烦扰?” 随歌讶然问道:“小师傅如何知道的?我这……这可从未与人说过。” 和尚微微一笑,又双手合十恭敬道:“小僧乃紫光寺宏真主持的入门弟子炫逸,日日听经诵佛,有幸得师傅真传,多少能帮芸芸众生化些灾难。” 随歌犹豫了一阵后才呐呐地问道:“不瞒师傅,小女子有一青梅竹马,我俩早已私定终身,只是家人不仅不支持我俩的婚事,还有意要在近期把我嫁作他人妇。”说罢已是捂嘴哽咽。 炫逸沉吟了一阵,才说道:“若是女施主愿意,可与我一同上山找师傅,师傅主持最擅长解咒化凶,指不定能为女施主想到法子压制那大凶之兆,如此一来,施主的情路怕且会顺畅些。” 随歌一听,面有喜色,“小师傅此话当真?!” 炫逸一笑,“当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日色,如今太阳已升到头顶,骄阳如火,热得人不住冒汗,遂说道:“看着时辰已近午时,小僧正好要回寺里去,不知施主现下可要随小僧上山?” “现在?”随歌一愣,表情很是纠结,“我出来有些时间了,而且这事还没与家人说过……不若我回去一趟留个话,随后才跟同小师傅上山?” 炫逸眉头一皱,摆摆手道:“实在抱歉女施主,炫逸这趟回去要再出来就不易了,施主也知道这观音菩萨成道日快到了,这寺里寺外都忙得一塌糊涂,师傅近段时间时常入关闭门颂佛,今日才出关,不知何时又要闭门。女施主,时不待人啊!” 随歌听罢,面有难色。 炫逸见罢,欲拒还迎地说道:“时候真不早了,小僧要走了,不知女施主作何想法?” 随歌一咬牙,坚定道:“小师傅,我与你走。” 炫逸心里大喜,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和煦的微笑,走在前头引着路,一面走还一面与随歌说话。 临行前,随歌瞥了一眼大榕树,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季离人抓着佩剑,看都不看司徒缪人一眼,丢下一句:“你去找紫衣。”便消失在树干上。司徒缪人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愤愤地锤了一下树干,哼了一声才飞身去街头的另一边找陶紫衣去。 炫逸一开始的确是带着随歌往紫光寺的方向走的,待除了城镇后,沿着官道一拐便拐入了一条林荫小道。 随歌疑惑地指着西边的方向,道:“小师傅,我姐记得去紫光寺的路只要沿着官道再走半个时辰便到了呀。” 炫逸笑容不减地解释道:“有一条更近的小路,只有我们寺里人才知道。游人太多,若让别人知道,这路怕要被走成另一条官道了。”炫逸这话兜得十分自然。 随歌不疑有他地点点头,垂眸时眸光凌厉,徐徐说道:“的确也是。这样一条路,若是让别人知道,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大事来。”借着佛家的名义奸/淫掳掠,这样的勾当若是昭之于众,可要毁了多少人的信仰。 一路上遇到石头或者崎岖的路,炫逸兜十分热心地搀扶着随歌,两只大掌有意无意地触碰着随歌的身子。随歌一直假装不为意,不着痕迹地避开许多不必要的碰触。这和尚的触感,实在太让她恶心了。 就在随歌的忍耐快要等到极限时,炫逸终于把随歌带到了一座看起来有些废旧的小寺庙前,两人已经远离了那条小道,如今这处见不到一个人影,荒郊野岭的也只听到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和鸟儿的叫声,听起来让人背脊有些发亮。 随歌佯装惊讶地问道:“小师傅,我们不是要去紫光寺吗?” 炫逸笑容更盛:“那是当然的女施主,不过师傅如今就在这闭关,寺里上香火的游人众多,打扰师傅静修。”说罢引随歌上了台阶,迫不及待地走入了庙里。 这庙里有几座看似废弃的佛像,佛像上挂着些苍白的蛛网,尘埃在佛像上头厚厚地扑了几成,摆在中央石台上的释迦牟尼佛还缺了只手臂,彩漆已然掉光。佛前的香炉上插满了发黑发霉的烧剩的香火棒,随地可见黄白的纸钱随意地洒在地上。随歌随处看了看这庙的结构,拟了几条方便逃脱的路线。 自入了庙里后,炫逸便从一张破烂的帘子那钻到了后堂去了,隐隐听见有人的交谈声,似乎还有两人在这庙里。不一阵,便听到了脚步声,有人从帘子后出来了。 首先出来的是炫逸,依旧面带笑容,他缓缓地向随歌走来,并对她招招手,说道:“女施主,请往里头走,师傅主持正在等你?” 随歌站在原地,淡淡地问道:“可是宏真大师?” 炫逸点点头,“那当然。女施主,请吧。” 随歌微微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我想了想,要不我们还是到紫光寺去吧,我想起我也很久没有拜佛了,有些话也想对佛祖说道说道。”此时随歌已经不再自称小女子了,望着炫逸也早没有刚刚羞怯神色。 炫逸笑着往前大步走了过来:“这怎么可以了,师傅还在这里头等你呢。来,我们一起到里头去吧。”待走到随歌面前,炫逸态度一变,整张脸狰狞起来,一只大掌发狠似的抓住随歌的手臂,一手抓着把药粉撒向了随歌,脸上总算露出隐藏已久的奸邪凶相,“今天可算赚大发了,找到你这么个小美人儿。” 随歌在他撒粉末的时候已经尽量闭气了,但是仍吸入了一些,所幸量并不大。 随歌佯装惊恐地叫道:“你……你这个和尚想做什么!佛家弟子怎可如此非礼女子!” 炫逸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脸淫相地把随歌往后头的柱子上压过去,呸一了声:“老子才不是和尚,这当和尚的吃不了肉喝不了酒还碰不得女人,这和裤子里头那东西废了的人有何区别,有何人生乐趣!”炫逸手上的劲头越来越大,约莫猜着那药粉要发挥作用了,焦急地一边扯着随歌的衣衫一边扯着自己的裤头,“老子可忍了很久了,还没尝过你这么好的娘儿们,今个儿姑娘也够多了,不差那你一个,倒不如让我先享用享用。” 随歌只用了三成的力努力地推开炫逸,不果,梨花带泪道:“呜……你这个贼人,不要过来……宏真大师,您快来救人啊……” “蠢女人。”炫逸哈哈一笑:“哪来的宏真,我们又不是和尚。” 话音刚落,帘子里头走出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两个大男人,头顶上是黑黑密密的头发,没有哪点像个和尚。此时两人皆淫/声淫气地揶揄道:“老七,你果真找了个角色,瞧着细皮嫩肉的,我也还没尝过。前些日那些妞还不能碰,这数也够了,今日这个咱哥三人就一起上了吧~”说罢嘴角竟隐隐滴了几滴口水。 炫逸笑得淫/荡,道:“今日咱们兄弟三人人有份,不过娘们是哥我找来的,我要先尝尝鲜。”说罢迫不及待地便一下扯下了灰麻裤,裤裆里的东西露在了外头。 随歌停止了挣扎靠在柱子上,低眉顺眼,淡淡地说道:“所以,今天只有你们三人?” 炫逸急不可耐,连声音都兴奋得颤抖了起来:“咱哥三个还不够满足你这个婆娘,等会我就让你尝尝这云雨美妙的滋味儿……” 随歌抬头,笑得诡异,“只有三个人,真的太好了。” ------------ 第四十三章 异变  话音刚落,便有几颗快速飞来的石子狠狠地打向了三人,那一胖一瘦的两人被打中了膝盖,吃痛地跪在地上,炫逸最惨,露出来的那块被狠狠地击中,痛苦地滚地惨叫起来。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对着那胖子和瘦子仅仅使了三成力,便三四脚的功夫把两人踢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起来。他走到随歌的面前,温柔地整理了一番她的衣衫,眉头依旧皱着,索性脱了自己的外袍,严严实实地帮随歌披上后,便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一边,不让她看炫逸。 季离人有些恼,眉头一直皱着,道:“污了你的眼睛。” 若不是随歌暗中让季离人先不要出现,季离人在炫逸碰到她衣角的时候便想把他千刀万剐了。刚刚一路走来,这个假和尚就手脚不干净得很,季离人早就想把他的手脚砍下来。 “啊……啊……”炫逸此时仍倒在地上不住地哀嚎,脸色一片死白,两手的指缝间微微渗出了血水。 季离人把这破庙的一块破帘子撤了下来,轻易地把炫逸捞了起来,用那破帘子在他下身绕了一圈,把那块地方给挡住后才一把又把他推到在地上,声音冷淡如阎罗,问道:“那些失踪的少女都在哪里?” 炫逸痛得连眉眼都抖了起来,脸色可怖地看了眼季离人,又看了眼随歌,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 随歌走到了炫逸的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道:“我听人说皇宫里的太监动宫刑的时候也不算特别痛,至少在人清醒的状态下不至于痛死,我一直都想验证一下。”说罢,她把左手一直拿着的柳叶小刀拿了出来,当着炫逸的面把折叠的小刀打开,那锋锐的刀刃上泛着丝丝寒意,看得炫逸头上的冷汗直往下颌流了下来。 炫逸哭丧着脸,强忍着痛,结巴道:“我……我说……我说……姑奶奶,您……您想知道些什么……” 随歌站起身来,俯视着他,“这几个月里那些女孩都是你们抓的?” “是……” “你们是如何把她们悄然无声地拐走的?” 炫逸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假装和尚,骗那些女孩山上的紫光寺有一处三生姻缘石,特别灵验。那些女的见我剃了光头穿了道袍完全没想到怀疑我,反正这市集四处都是和尚,她们便跟着我来了。” 随歌冷冷一笑,“就凭你们三人,掳了十七个女孩?” 炫逸汗津津地回道:“不……不是的……还有几组人,我们分头行事……” …… 在季离人的武力威胁和随歌的心理震慑下,炫逸可谓知无不言,待随歌摸清了来龙去脉后,才放过了他,任由他舒服地躺在地上以缓解下体的不适。外头隐约听到了许多人的脚步声,约莫是司徒缪人他们跟着季离人的记号来到这儿了。随歌埋头沉思了一阵,才对季离人耳语了一番,季离人首先皱了皱眉头,最后才舒展开,点头应下了。 陶紫衣领着一对捕快冲开了破庙残破不堪的大门,进来后便有些傻眼了,除了地上被绑起来仍然昏迷的两人以外,炫逸早被季离人架到了一边站着。随歌径直地走向陶紫衣,对她细细耳语了一阵,陶紫衣“咦”了一声后,看了眼季离人,又看了眼司徒缪人,表情十分古怪。最后随歌命两个捕快把地上两人的衣服扒了下来,只留内衣,并把他们先架回汴京的牢房,嘱咐不能对外公开两人的身份,只说他们偷盗被抓便可。 再然后,随歌让几开人和司徒缪人分别穿上了那两人的衣服,稍微把头发弄得乱一些普通一些,这才罢手。陶紫衣等等他们都准备好后,便领着剩下的七八个捕快走出了破庙,绕回了官道匆匆地往山上的紫光寺跑去。陶紫衣不顾庙里和尚法师们的阻拦,直直冲进了主持的房间,待了好一阵才从里头出来,出来时几个捕快分别走在宏真的左右,走到大堂时,陶紫衣当着所有香客的面,怒斥了主持宏真的罪状,香客才知知名的宏真主持原来是官府逮捕了。宏真主持仅是闭了眼,说了句:“阿弥陀佛。”便跟着捕快走了。 这桩大事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便传遍了汴京。 而此时,随歌几人正被炫逸“带着”往西郊的方向去了,一路上走的是山路,难怪那些丢失的女孩就那么没了影踪,人根本就不在镇上! 炫逸表面上假装冷静,实则整个人一路走来都是抖着的。这个掳掠少女的集团可不是什么小集团,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领了几个官差去老巢,怕是要要了他性命的。炫逸正微微扭头,想说观察一个随歌他们,哪知道随歌凉凉地提醒道:“不用看了。我们也不用绑你,但是在我身后的这两位官爷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的武功可比我厉害十来倍,你尽管试试能不能逃。”随歌也不看他一眼,就只是让他继续往前走,自己继续说道:“再说,就算你侥幸逃了,你觉得回去以后他们会相信你吗?你惹来了官兵,捅了这么大得楼子,我相信那后果不用我说的。” 炫逸顿觉后背寒凉,这后果,他当然是知道的。炫逸越想越觉得害怕,走起路来都有些僵硬。 随歌这才稍微安慰了他一下,劝道:“不过,如果你能带我们端了那老巢救出那些女孩,你便是官府的污点证人,审判时必定会量刑。掳掠少女本就是重罪,这么大的集团,不知道害了多少少女,害了多少家庭,一旦被抓,轻则终身监禁,重则可是要诛九族的。”最后的几个字,随歌明明说的轻柔,但分量却极重,每个字都重重在炫逸的胸口敲了一下,他马上便怂了。 见自己的震慑起了作用,在后头被季离人他们“抓”着的随歌才微微笑了。 季离人皱着眉问道:“什么是污点证人?” 司徒缪人耸了耸肩,他怎么可能知道? 司徒缪人凑在随歌身边,轻声地问:“确定这样做会成功吗?” 纵使武功高强,但是这次面对的可不是寥寥几人,而是许多泯灭良心的亡命之徒,并且还要救出那17个少女,随歌如今自当俘虏,可是极其危险的。 随歌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说道:“紫衣抓了宏真,汴京几个县的县令等一众官员都要来汴京协助审查的,这样一来,背后的那个黑警……我是说黑官就暂时动不了手脚了。紫衣这次回去会秘密找蔡知府调派一波官兵直接来这儿营救少女,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 毕竟时间紧迫。如果炫逸说的是真的,那集团本就要在今天夜里把少女都运走了。明日便是菩萨成道日,今夜开始会有许多香客佛徒以及传教的人入汴京,城门大开,所有的关卡都会放行,那伙人在山郊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从各县各地掳来的少女,要把她们一次性在离汴京不愿的高阳镇码头运走。今夜就是他们汇合并离开的最好时机,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只有这样才能给官兵争取多一些的时间。 炫逸结结巴巴地指着前方不到一里路的一家客栈,说道:“前面那儿就是了。” 随歌几人定睛一瞧,果不其然,有一座客栈有些突兀地落在这穷荒僻壤上。通常江湖上的人都知这种客栈一般是黑店,鲜少入住,官府就算来查,也未必能查到什么,更何况官兵鲜少来这种地方巡查,这就成了这种犯罪集团最好的窝了。 “我先去看看情况。”司徒缪人一个飞身便往客栈那边去了。 季离人把炫逸拉到一旁,让他站在了树后。季离人一面警惕地四处观察着,一面问随歌,“前段日子的伤可好了?有无觉得累?” 随歌一愣,倒是诧异他竟然还记着自己的伤。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回道:“从邯郸回来那会儿就好了。”顿了顿,她问季离人:“你不是要回京么?其实你可以不必跟来的,司徒是个很出色的赏金猎人。” 季离人一听这话,淡淡地回道:“无事,先前你帮我,这次轮到我帮你了。” 随歌能感觉出季离人的话语里头似乎有丝不悦,但她没有来得及细想,因为下一刻,“嘭”的一声脆响,随歌和季离人两人均被一团白雾笼罩着。 这白雾都是一些药粉,而这药粉的味道随歌十分熟悉,正是在破庙里炫逸撒的那些粉末。 “迷魂药!”随歌大喊了一声,正欲提醒季离人,但是却已经迟了。这药粉的量十分大,不一会,随歌和季离人便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炫逸踢了他们一脚,才带着邪笑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便有几个彪形大汉从客栈里冲了过来。炫逸示意他们把随歌他们带回客栈里,随后四处张望问道:“还有一个男的,武功很高,让兄弟布防,找王金他们几个武功高的对付着。官府抓了紫光寺的主持,二爷这会应该在汴京官府里脱不了身,有官兵往这边来了,我们现在马上撤。” ------------ 第四十四章 解救失踪少女们  两个彪形大汉把随歌两人拎进了客栈,炫逸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才狠狠地踢了季离人几脚,说道:“草你大娘的垃圾。”炫逸一脚踢去季离人的大腿处,哪知道他的大腿肌肉硬如石头,反倒让炫逸吃痛地抱着踢痛的脚喊了起来。炫逸恼得抓了两个大汉恶狠狠地吩咐道:“趁他还晕着,给我拖到柴房阉了他!这他娘的狗崽子刚刚不知道用啥子打伤了我老二,老子让他血债血偿!” 两个大汉应了声:“是,七哥。”便粗鲁地拖着季离人离开了。 一个大汉觊觎着随歌,谄媚地向炫逸问道:“七哥,我们抓的姑娘不是够了么,咋多了这小娘们?” 炫逸咬牙切齿地望着随歌,说道:“这他娘的是官府的人!”随即瞪了大汉一眼,狠狠地敲了他的头一下,说道:“现在没那闲工夫玩女人了,召集所有人,马上准备好所有的‘货’,我们要在官府来之前走!” 大汉慌忙应了声,恋恋不舍地望了随歌一眼后才跑了去。 炫逸弯腰扯着昏睡在地上的随歌的头发,凶巴巴地骂道:“臭婊子,等上了船,看老子找一群男人好好伺候伺候你!”说罢奸笑着让一个喽啰把随歌带下去和那些被掳的姑娘一起关着。 炫逸正是这个掳人集团的一个小头,领管着十来人,专门搞汴京城镇这块的“生意”。他们的手法竟与随歌之前说的那拐骗组织的有点相像,借着这几个月佛事盛宴,假装和尚到集市化缘勾搭少女,并利用少女情窦初开感情脆弱这点入手谎骗她们到紫光寺做法事或者求姻缘,然后把她们骗到破庙里,庙里埋伏的人直接把姑娘带离,如此一来便神不知鬼不觉了。就算官府要查,也只会查到和尚的身上。本来炫逸他们已经掳够了“货”,但是临离开前,竟有三件“货”还没卖就被集团里的人玩死了,炫逸这才亲自出马补充货源,哪知道就遇上了随歌。 再说那边的随歌被人扔进了一间稍微黑暗的房子里,这房子似乎在这客栈的一个密道里,随歌全程假装昏迷,只能隐约从声音和光线明暗的变化去猜测。待房门重新被锁起来的时候,随歌倏然睁开了眼睛。 房里一直有人在不断地呜咽着,细细地抽噎着,还有人正茫然地哼着不知名的歌。 那些人本来见随歌被人丢了进来,因为怕那些人,丝毫不敢靠近随歌。等房门关紧后,她们中的一些人才担心地爬了过来,围在了随歌身旁,纷纷关心地把她扶起来坐着。 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少女担忧地望着随歌:“你还好吗?那些人渣有无对你怎样?” 房里很暗,随歌等了几秒适应了光线后才隐隐约约看清这房里的人。被关着的正是失踪的那些少女。如今她们个个面带泪痕,脸上的神情又木然的,有不甘的,更多的是恐惧的。再看她们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残破不堪,有些只是凌乱了些。再看那个对随歌问话的少女,眸子里满是关切,看样子也才十五六岁的孩子。随歌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呜……又进来一个,我之前听他们说过,等抓的人差不多了,我们就要被运走了……” “运……运去哪儿?”许多女孩都惊呼了出来,声音带着哽意。 其中一个看起来面容憔悴的姑娘哭得不能自已,“我听他们说要把我们卖去青楼,或者卖去蛮地做妓……呜……” 女孩们一听这话,就似火药药引被点着一般,室内轰然一片,大家骤然哭出声来,满室绝望。 随歌的眸色一变,一咬牙,迅速起身蹲坐在房门前听了听外头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在外面后,她才转身对那些哭着的姑娘问道:“你们可是这段日子被掳拐的?” 那些姑娘根本就没有听进她的话,只一个劲地继续哭着。随歌皱眉,正欲说什么,却见刚刚坚强的那个小姑娘定定地看着她,眼眶有泪在打转,但却强忍着没哭出来。她望着随歌点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对,我们……我们是最近被掳来的。掳来后,他们打我们,让我们听话,有些人……”女孩哽咽了,“有些人还玷污了我们好些人,又几个姐姐还被他们给活生生地凌虐死了……但后来被一个光头的人阻止了,说我们的身体不能有损坏,他们这才把我们关在了这里,每日定时给我们送饭菜……还让我们在这房里……解手……” 都是花雨年华,这些个女孩子还那么小,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和恐怖的遭遇,瞬间又哭成了一团。 随歌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抬手摸摸这女孩的脑袋,没有说话。等姑娘们都稍微冷静一些后,随歌留意到外头暂时还悄无声息,便压低声音与姑娘们说道:“姑娘们,我知道你们受了委屈。我是郑州的捕快,本次来是协助汴京知府找到你们并安全送你们回家的。稍后请你们一定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不要惊慌,更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懂吗?” 姑娘们一听,眸子里瞬间升起了希望,一个个的脸由不可置信转变为狂喜,最后在随歌的示意下,她们好不容易才平复自己的情绪。 “现在还未脱离危险,请不要惊呼。”随歌低声道,随后她看着那坚强的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道:“姐姐,我,我叫汤圆圆。” 随歌一愣,随即微微笑了。这竟就是那个许大娘的孙女。 “好的,圆圆,待会就由你负责领着姑娘们出去。汴京的捕快们很快便要到了,待会时机一到,我会拖延那些人,届时你们就从门口冲出去,等见到捕快们,不要回头,跟着他们直接离开,懂了吗?” 少女们都听话地点点头,尽力收起了自己的眼泪,认真听随歌细致的吩咐。随歌数了数少女们的人数,出去死去的三人,其余少女便齐了。被关着的这段时间里,有个别女孩身体已经吃不消,脸上明显有着病容,随歌便吩咐那些体力比较好的女孩们搀扶那些身体较弱的姑娘。等随歌都交代完毕后,随歌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墨绿色笛子。这笛子是司徒缪人刚刚背着炫逸给她的。随歌轻轻地吹了三次,三声短促的笛音透过墙壁穿到了外头。不一会,凝神屏气的随歌便听到屋外传来几声闷声,紧接着房门便打开了。 随歌警惕地把姑娘们护在身后,待看清楚开门的正是司徒缪人,她才一脸喜意地吩咐姑娘们跟在她后头走出房子。走出这房子后又是另外一间房子,光线才亮了一些。原来她们都被关在房里的一个暗室里。此时外头已经被夜色笼罩,但是时间还算早。 随歌没让姑娘们马上出房门,而是让她们都蹲下身来。司徒缪人和随歌一同走到窗前,微微打开了一条缝,观察了一阵,确认外头没有人后,随歌才问司徒缪人:“可摸清了逃走的路?” 司徒缪人点点头,随即满是敬佩地看着随歌,赞叹道:“你这计中计,用得着实妙!” 随歌轻轻一笑:“一个小小的喽啰如何能知集团这么详细的资料。越是在高层的人,越不会让底层的人知道详细的每一个计划,底下的每一层都模糊信息,对整个集团才是最安全的。” 原来随歌早就猜到了炫逸的身份并非一个小小喽啰这么简单,而炫逸愿意带着他们前往集团在这的据点,便表示他决议要取他们的命了。既然如此,随歌便来了个计中计。她首先让陶紫衣去请紫光寺的宏真大师做了一场戏,不仅是做给那个给集团撑腰的黑官看的,还是做给炫逸看的,为了让炫逸相信他们不知道炫逸的身份并确保炫逸能把随歌送到那些被拐少女的身边,随歌便暗中与司徒缪人和季离人合计了这一招。若果不其然,在炫逸认为安全的地方,他果然对随歌他们动手了,所以撒迷魂药的时候,随歌和季离人早已屏气了,但仍然摄入了少量的药。炫逸本来就看中了随歌这件“货物”,果然,在她昏了后,炫逸因为时间紧迫不会对她动手,倒真的把她送去了失踪的姑娘身边,省了他们找姑娘的时间。而司徒缪人在一开始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在屋后的树林里在空中发射了升天的烟火,向陶紫衣她们指示了当前的准确方位。 “有些亡命之徒,在他们计划破败以后,他们会做一些极端的事。”随歌回头望了眼那些仍旧瑟瑟发抖的姑娘们,眸色暗沉,道:“他们可能会把这些‘货物’都杀掉,毁尸灭迹。我们经不起这样的风险,因此冒险做了这么个计划,也算是给了姑娘们多一点存货的机会了。” 随歌并不打算现在就带着姑娘们冲出去,这样的掳拐集团,打手一定很多,贸然冲出去是傻子的行为。所以他们都在耐心地等,一直等到外头传来打斗的声音,司徒缪人才提刀出去。原来季离人已经动起手来了,司徒缪人在里面与他里应外合。两人原就是武功高手,虽说敌人人数众多,但至少还能应付得过来。 随歌一直守在门口,果不其然有几个喽啰和打手避开了司徒缪人他们往姑娘们待的房间跑来。随歌的近身作战能力很强,对付区区几个喽啰还是可以的。但一人同时对五人,还要一边兼顾姑娘们的安全,随歌打斗起来有些吃力。她用力地把一个喽啰踢到了一边后,右手熟练地抄着那把柳叶刀往一个打手的手臂划了过去,正好划中了动脉,那打手惊呼了一声吃痛惊慌地倒地了。还剩四人。随歌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刚刚的药粉她多少吸入了少量,这副身体原就不太壮实,现在打斗了一阵,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那几个打手大叫着提着刀便冲向了随歌,随歌一咬牙,精准地抓住了一个打手的手腕,抓着他拿刀的手便往另一个打手砍去。两个打手害怕地闭上了眼,随歌趁机一个旋身用力一扫,扫中两个大汉的腿,两人“哐当”倒地,随歌趁机捡起地上的大刀结果了两人的性命。 而这时,另外一个打手不知何时竟走到了随歌的背后,提起一根长木棍便要往随歌的头上砸去,哪知道汤圆圆和另外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子一人从房里拿了一张木凳和一个茶壶,狠狠地往打手的头上砸去,那打手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轰然倒地了,两个女孩脸上挂着泪惊慌地后退了一步。随歌回头赞赏地望了两人一眼,随后把手上的大刀往门口的方向狠狠地扔去,正好扔中了那个想往外跑的打手的后背,鲜血自那人后背喷涌而出,那人扑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阵便不动了。 ------------ 第四十五章 眼神相对时似有火花四溅  那些少女曾几何时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本以为被凌辱已是人生中最难以置信的事,如今亲眼见别人死在自己面前,许多少女已经吓得腿软,浑身瑟瑟发抖了。 随歌扭头看着她们,淡淡地说道:“这些人奸/淫掳掠,干尽坏事,害了多少女孩,多少家庭,你们觉得,不应该杀吗?” 这话说的清淡,但那些少女都全数听进去了,就像打了一剂定心剂一般,慢慢地缓和了心境。这些人,该被千刀万剐呀! 随歌没再说话,把那具横跨门槛的尸体用脚踢到一遍后重新把门关上了。她无法看到季离人他们那边的状况,虽然心里会担心,但如今也只能信任他们,并希望他们二人能平安了。随歌就这样和少女们守在了房里,期间又解决了几个喽啰后,约莫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听见陶紫衣由远及近的声音,随歌面有喜意地往外头确认过后,这才引着姑娘们往外头跑出来。 陶紫衣带了一整队官兵来,其中一列拿着明晃晃的火把,整整齐齐地围在了客栈外。随歌在楼上往外探身,示意陶紫衣带着人进屋捕人,陶紫衣了然,做了个手势,官兵便如潮水般涌入了内堂,进去后却有些傻眼。 屋里的季离人和司徒缪人两人各持着一把剑,衣衫有些凌乱,但神容清爽,鹰眸透着精锐的光。而地上密密麻麻地堆了好多人,无一例外的浑身是伤地呻/吟着,尤其是炫逸,此刻他的棕色麻裤的裤裆上明显有着一滩血迹,再看他,早已昏了过去,表情极其扭曲痛苦。 陶紫衣派了好几个官兵上楼接应随歌她们,又嘱咐剩下的人把地上那些人清理了起来。 司徒缪人才收起了剑,从地上的人堆里揪出了四个面色狰狞的人,其中两人均是和尚打扮,但嘴角还残留着大鱼大肉的碎屑。司徒缪人用箭把敲了敲其中一个长着满脸横肉的男人,简单地说道:“这是头目,剩余的三人是小头目,这次一并抓了。上次蔡知府所说的有四个郡县有少女丢失的案子,也是他们所为,今日深夜,那些少女和人贩将会混进来京朝拜的队伍里把人送来这里汇合,然后去临江的码头把少女送去南方。” 陶紫衣点点头,说道:“与随歌说的差不多。第二支捕快队稍后就到了,我会让他们在此处埋伏。” 那个被抓的头目此刻满脸颓丧,嘴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直到见到随歌和官兵领着那群少女下楼的时候,这头目才骤然发狂,阴险地一边笑一边大吼道:“别以为你们这样就赢了,我陈虎可没那么容易栽在你们手里,你们等着吧,过不了几日,我就回来了,你们等着我来一个个找你们!” 那些少女们听到后均花容失色,害怕地失声痛哭起来。随歌阴着脸,一声不响地走到陈虎的面前,见陈虎还饶有自信地挺胸望着她,她一脚踩在了陈虎的胸口上。陈虎的身体因为随歌的用力直直往后倒在地上,后脑勺生生磕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周围的官兵却无一人前去阻止。 随歌冷冷地望着他,那冰冷又带些嗜血的眸子让陈虎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发凉。随歌如鬼魅般轻声低说道:“你可知为何我要把宏真大师带去官府?那是为了让你们的那些余党以为我们官府还没查到你们的身上,让他们毫无怀疑地来这里与你们汇合,我们再把他们一网打尽。”随歌从手上掏出了那把泛着银光的柳叶刀,轻轻柔柔地在陈虎的脸颊上游走着,凉凉地说道:“我猜你这么自信一定是因为那个当官的会在背后替你撑腰,但是好可惜,你还不知道,就在宏真被抓之后,你的那位官朋友就露出了马脚,想要给你们送信,已经被汴京知府抓起来送进大牢了。我想想,他们好像是甘兰郡的知县许国标和安平县的县太爷岳志群吧。” 顿了顿,随歌如鬼魅般一笑道:“忘了告诉你,你们不仅掳拐,还把几个无辜的女孩玩死了,天子脚下斗胆贿赂官员做这样的勾当,是要杀头的,你没机会出来了。” 说罢,随歌起身,刚要转身走去陶紫衣的身边,那陈虎却像要玉石俱焚地往她扑来。但陈虎的双手被人正在后头绑死,蓦然起来已经废了很大劲,正快要偷袭成功的时候,布料随歌一个旋身,玉足用力地踢中了他的肋骨,直接把他踢飞得一米远,隐约间还听到一声清脆的、细细的“咔嚓”声。 随歌就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她走到季离人和司徒缪人的面前,仔细地看了他们一阵,见他们都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说道:“辛苦二位了。” 司徒缪人一笑,大步走到走到随歌面前,笑意盎然,“真要谢我,容许我请你吃顿饭吧。”他又补充了句:“用这次的赏金。” 随歌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拒绝。 季离人皱着眉头走到二人之间,大掌放在随歌的头上揉了揉,说道:“你晚膳还没用,我先送你回去,阮阮还在等你。” 这话说到随歌心里了,阮阮还和暗在客栈等着她,工作的事结束了,也是时候回去陪阮阮了。随歌和陶紫衣又吩咐了几句,陶紫衣便催促她先走,剩下的交由她负责就好了。 司徒缪人和季离人淡淡地觑了对方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我送你。” 说罢,两人再对望,四眼相对,似有火花四溅。 陶紫衣好笑地看着这一幕,乐得用肩膀往前撞了撞随歌,示意随歌选择。 随歌皱着眉,心里倒没有什么感觉,谁送不也一个样? 就在沉默间,季离人身影一闪,便上前搂着随歌飞走了,动作一气呵成。留在原地的司徒缪人眼眸中带着一丝阴鸷,但稍纵即逝,他对陶紫衣微微一笑后也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走了。 那些少女们如今被官兵护着,雀跃万分,许多人都喜极而泣。唯独汤圆圆,见随歌眨眼就不见了,她有些慌张地跑去问陶紫衣:“姐姐,请问刚在营救我们的那个女捕快去哪儿了?” 陶紫衣眨了眨眼,安慰道:“她先回去了,你别着急,今日我们先送你们回府衙,你们的父母亲人已经在府衙等你们了,明日开庭审讯的时候,还需要你们作为证人上堂,明日便能见到随歌了。” “随歌。”汤圆圆轻轻地念了一声随歌的名字,坚强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开心地谢了陶紫衣后便回到少女们那边去了。 ******* 季离人搂着随歌在空中飞着,偶尔在树尖或凉亭上借力一点,一系列动作轻车驾熟。 “你在想什么?”随歌见季离人一直皱着眉,以为这案还有什么疑点,“这案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我没想到的吗?” 季离人淡淡地看了怀里的佳人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你破案还是十分了得的。”这话里对她的称赞毫不吝啬。 “那你为什么还皱着眉头?” “……”季离人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想了一阵,只好有些郁闷地直说了,“我不喜欢你与司徒缪人走得太近。” 轮到随歌皱眉了,“我有吗?” “你要和他去吃饭?” 随歌挑眉,“然后呢?” “你与他好像很熟。” 随歌无语地望着他,“我们的确还算熟。”毕竟以前经常一起抓逃犯抢赏金什么的的 季离人搂主随歌立在了一棵大树上,月光像薄纱似的披在他们二人身上。季离人看着随歌,眼里是真诚,“我知道我不会说话,但是我想告诉你,在邯郸说的话,我是认真的。” 随歌一愣,月下看着季离人,看着那双炯炯发亮的鹰眸,不知是不是夜色太美,她竟觉得有些心动。 还未回答,便听到“咻”的一声,司徒缪人俊朗的面容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司徒缪人似笑非笑地落在他们身旁,笑吟吟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呀?” 季离人抿了抿唇,沉着脸,没回答他的问题:“你可以先回客栈,不送。” 司徒缪人走到随歌的身旁,一脸笑意地看着季离人,回道:“阿四,我这不是担心你体力不支嘛。”说罢也不等季离人反应,司徒缪人抱着随歌便飞身离开,安静的树林里只留下他的戏谑:“阿四你也累了,剩下的路我来就可以了。” 季离人安静地站在树上,好一阵才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飞去。 到了客栈以后夜已深,阮阮早就睡着了。暗见随歌回来,微微躬了躬身,身形一闪便没了影踪。唤了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里后,随歌才转头对司徒缪人说道:“谢谢你。这次的案你协助了许多,赏金由你来领吧。” 司徒缪人刚要说他可以把赏金让给随歌,但骤然想起她原就是捕快,奉命来协助调查此事,不觉苦笑道:“我都忘了你是官府的人。” 随歌的眸子如一汪清泉,不含一丝杂质,她静静地看着司徒缪人,没有说话。 司徒缪人站了一阵,才笑着问她:“不请我留下来用饭?” 随歌望了眼窗外,才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早些用完我还要陪阮阮,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吃饭,早些睡。”随歌的话说的客气,丝毫不给他留任何余地,最后还补了一句:“明天见。” 司徒缪人看了她一阵,才笑着应了,扬扬手,转身从房里出去了。只是出门后,司徒缪人的表情有些落寞,在门外站了一阵,这才离开。 小二不一会就把饭菜送来了,还送了一小壶甜酒。随歌走到窗前,此刻窗户大开,晚风吹着人,温和舒服。 随歌倚在窗前,淡淡地对外头的人说道:“你也没吃饭,要进来一起吃吗?” ------------ 第四十六章 季哥哥  季离人从窗外翻进了里屋,站定后,他才看着随歌,不知为何,此时他倒不敢看着她的眼睛了。季离人转过头,看着屏风的方向,轻轻咳了声,很不自然地说道:“我以为你要留下他一起用膳。” 随歌摇了摇头,说,“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如果有他在,许多事都不能说。”这点随歌是清楚的,否则她也不会再人前称呼他季阿四了。 季离人一愣,“你原就想和我一起用膳?” 随歌疑惑地望着他,问道:“你不是也没吃饭吗?” 季离人无言地点了点头,最终两人才坐到桌前,安静地吃起晚饭来。 虽然两人只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不多,但是气氛却一点都不尴尬,就像,本就应该这么安定一样。等他们用完饭后,随歌唤了小二来收拾了屋子,季离人走到了屏风里面,没让小二瞧见。 刚巧这时阮阮翻了个身,似乎做了噩梦,扁着张小嘴小嘴呜咽了起来:“呜……爹爹……娘娘……” 季离人坐到床边,他没照顾过娃儿,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用大掌轻轻地拍着她,一手抓紧了她的小手,小声地在一旁安慰道:“别怕,别怕,只是个梦而已。” 也不知道阮阮是听进了他这话,还是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抽噎了两声后,巴喳巴喳嘴又睡过去了。 随歌倚在床边,看着这两人,可真有“父慈子孝”的画面感。 季离人见随歌来了,有些窘迫,想要抽回手,阮阮却死死地抓着,不肯松开。季离人挑了挑眉,看着随歌。 随歌淡淡地说道:“等她睡熟了,你再走吧。” 季离人点点头,心里却是有些喜悦的。 随歌坐在了床尾,挨着床栏,舒舒服服地靠坐着。 “毓王和端阳王那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王国政权的事可最让人厌烦了,又是政治又是政权的,随歌向来不爱掺和。 季离人就算手被小娃儿抓住,依旧正襟危坐,十足的大将之风。他望着随歌,应道:“敌不动,我不动。太子手握玉玺,国权争端是他们的事,我只要最好我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他是将军,能做的也就只有保家护国了。 “你倒是终于想明白了。”随歌点点头,只觉孺子可教。 季离人尝试把手从小人儿手里取出,但失败了,只能继续任她握着。 随歌想起了陈达,遂对季离人提醒道:“陈达不会是唯一的陈达,你可要留意。如今你面对的除了明面上的端阳王和神秘人,暗地里还有一支,具体是何人,目的为何,你暂且不知,这让你的处境很被动。这次你入京,我劝你不要把红饼的事上奏,这事不应由你来做,自有官府跟进,况且还有尹东升在,必要的你可以暗中向大理寺传些消息。镇北大将军若掺和了这种事,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人插/你几刀你都不自知。” 季离人本来就如随歌的猜测般想要上奏的,但是在邯郸被随歌等人一顿教育,又在洛阳验证了她说的话,那念头早就打消了。打仗他在行,但这些事,果然还是要听在行的人劝诫才成。 季离人点点头,脸色如常,细瞧便会发现神色比平时要谨慎、认真许多。“我知道的。你与无尘说的对,我不会盲目行动。” 随歌觉得今日季离人比起以往要好说话许多,心情也都跟着畅快起来。随后她又想到来前在郑州破了的那桩案子,沉思了一会还是与他说了:“前些日在郑州我们破获了一起诱拐儿童的案子,这案子本身没什么蹊跷,有蹊跷的事案子的主犯曾经用过类似红饼的药物迷魂了受害者。如果我的怀疑没错的话,那些红饼除了要卖给一些高级别的犯罪头目以外,有部分已经渗入了民间。尹东升已经把这事告知了太子,他们推行新政会一并整治,但是我总觉这事有些对方不对劲,只是一时我也没能想出究竟是哪块有问题。” 季离人看着她颦眉的样子,觉得她在思考的时候真的别有一番风味。看了许久后,他才淡淡地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爹常与我这么说。有些事若一时半会想不到,就不要钻牛角尖,等有了契机,那事的眉目说不定就清晰了。” 随歌望着他,觉得今日的他真的似乎有些开窍了,遂也听了他的,不再去想了。 她望着那两“父女”大手抓小手的模样,有些恍神,道:“初初见她的时候,她就像只小猫。我不知道为何我们会在乱葬岗,只知道醒来后,她怯怯地叫了我一声姨。到了郑州后认识了尹东升他们后,他们时常说阮阮长得是越来越像我了,我也发现我们的容貌的确有几分相像。” 季离人抿着唇,没说话。 随歌抬头望着头上的窗幔,说道:“我尝试问过阮阮能否记得她父母的事,但那时她太小了,只重复和我说我和她娘亲长得好像,我便猜测,我们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的,但究竟是如何,我不知道。” “后来,为何没去查你们二人的身世?”季离人轻轻地问道。随歌是捕快,侦查能力很强,更何况背后有个郑州府,还有个尹东升,真要查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随歌垂头,低眸,好一阵才说道:“因为我怕。”再抬头,她面无表情,“我怕死。”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忽然很想把握。她不想像上一辈子一样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她也好想试试做个好人,好想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更何况,老天爷还给了她一个“女儿”,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原来是这么有意义的,这一辈子,她终于有了一个无法割舍的人,能让她去为之拼搏,为之活命。 季离人深深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因为她说的话有一分的鄙夷。季离人轻轻拍了拍阮阮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小家伙毫无察觉地熟睡了。他忽然起身,走到了随歌的面前,蓦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随歌身子一僵,不知道季离人在做什么。 季离人只轻轻地抱住她,大掌放在了她的头上,轻声低说道:“别怕,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呵…… 这些话,从前似乎从未有人对她说过。 随歌觉得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似乎涌进了一汪热泉,暖暖的,很舒服。 室内十分的安静,但两人均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气氛,反倒十分享受这一刻的自然,直到陶紫衣“啪”地一声推开了门,“随歌,我回来……” 床前的两人几乎在一瞬间分开了,季离人的表情有些窘迫,随歌的脸也有些僵硬。 陶紫衣没忽略自己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一幕,讪笑着打着呵呵,一边往后退一边要把门关上:“那个……我有些事要找暗,你们继续……继续……”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季离人望了眼随歌,不忘嘱咐道:“你身子刚痊愈不久,还是需要多注意的。”说罢便往门口走去了,顺便对陶紫衣点了点头,这才出了房。 陶紫衣这才走进房来,把门关好后才八卦地走到随歌的面前不住地问道:“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季将军可有说什么?我听说他前些日和你表白了,这事可是真的?!哎不是我说啊随歌,季将军这人我看着真不错,有大将风范,作风规矩,和那些公子哥真的不一样,要不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哎随歌,你这就睡了吗?你还没沐浴呐……哎……” 陶紫衣不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第二天晨早便被打脸了。 翌日一早,众人早早地醒来,聚在了客栈二楼的茶厅吃着早茶。案子今日午时便要审讯了,随歌他们本打算用完了早饭就去衙门的。 哪知道用膳用到一般,竟然又见到唐凝香主仆二人。见到便也算了,唐凝香本想装作没看见他们走开的,哪知道斜眼一瞄,便瞄见了季离人,瞬间美眸发亮地小跑过去,脸颊微红,眉目温顺,惊喜地喊了声:“季哥哥!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 季离人转身望了她一眼,稍有些意外,但却没什么表情变化,仅是淡淡地问候了一句:“唐姑娘。”便无下文了。 司徒缪人玩味儿地看着季离人,笑着问了句:“季哥哥?” 季离人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他一眼,反倒像解释一般对随歌说道:“旧识,不熟。” 唐凝香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一僵,表情有些难堪,还带点委屈。一旁站着的明翠气不过,为自家小姐争取道:“季将军,小姐她一听您要回京述职,便马不停蹄地从祥云山庄来京见您了。您可是我们祥云山庄的贵客,又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怎可能不熟呢!” 季离人望着随歌,淡淡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初我也与唐庄主说了,不必放在心上。” 司徒缪人戏谑地“哦~”了一声,轻佻地望着季离人,道了声,“季将军~” 随歌看了眼季离人,见他正望着自己,自己似乎要表示些什么,遂看着唐凝香,嘴角挂着笑意地问候道:“唐大小姐你好哇。” ------------ 第四十七章 不愿你误会我  唐凝香望着随歌,表情有些阴郁。尤其见到季离人殷勤地为她夹了菜,脸色就更难看了。 唐凝香咬咬牙,还是想在季离人面前表现好些,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回了随歌一句:“昨日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还未请教姑娘名字?” “打?”季离人拧眉,终于扭头看着唐凝香。 感受到他的目光,唐凝香小脸一红,温柔地说道:“昨日我与这位姑娘有些误会,便交了手,幸得最后误会解开了。”说罢还自顾自地坐下来,给随歌斟了一杯茶,说道:“昨日是凝香鲁莽了,还望姑娘不要见笑。” 随歌一双眸子似有星星点缀,看着唐凝香的目光似有些戏谑,又有些好笑。就连一旁知内情的司徒缪人也似笑非笑地望着唐凝香,好似在笑她忽然而来的柔情,让她不觉又生出一丝丝恼意。奈何随歌一直未接话,也没接过那杯茶,唐凝香这一举措就更显尴尬了。 陶紫衣吃了口菜,调皮地夺过她手中的茶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说道:“随歌从不喝不熟的人递的茶水。”说罢便把那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总算感觉昨夜的怨气烟消云散了。 陶紫衣这话听在唐凝香的耳里,倒变了味儿,唐凝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随歌淡淡觑了她一眼,也没打算让她继续难堪下去,便回了句:“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捕快,我叫春花。” 这话一出,在喝茶的司徒缪人和陶紫衣均狠狠地呛了下,不住地咳嗽起来,唯独季离人淡淡地笑了笑,也替随歌斟了杯茶,随歌倒是喝下去了。 唐凝香在听到随歌这一席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尤其是听到她的名儿时,更觉俗不可耐。可又见季离人竟对她如此亲切,一双青葱白手便不觉在坐下狠狠地拧起衣衫来。她的面上依旧挂着柔柔的笑意,似是好奇地问道:“原来春花姑娘是名捕快,难怪身手如此了得。我听别人说,这捕快可是个苦差事,普通女孩家哪敢做这事。” 随歌拿着手帕替阮阮擦了擦小嘴,淡淡地说道:“总得有人做这事,如果人人都怕,那那些含冤受害的人又有谁能帮带?如果能做些什么有贡献的事,总比在大宅大院里绣个花看个戏要有意义,唐大小姐,你说是吧?” 这声大小姐倒是喊得唐凝香羞恼非常,她立马辩解道:“我可不是只会做女红的小姐!” 随歌眨了眨眼,“我并没有说唐姑娘,唐姑娘定是又误解了。” “你!”唐凝香窒了窒,倒是说不出什么来,顿时在一旁生起了闷气来。 这桌上的人除了在一旁的明翠,可没有谁在意这位大小姐的情绪,就似无事发生般继续用着早膳。尤其是暗,全程皆无抬头,只一直为阮阮布菜斟水。 阮阮吃着馒头,圆溜溜的双目一直盯着唐凝香不住地瞧,见大伙儿都不说话,她指着唐凝香,小大人般教训道:“姐姐,娘娘说过,经常鼓着腮包生气,会长成丑八怪的。” 童言无忌。 软软这话倒是让司徒缪人丝毫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他隔着桌子去,轻轻捏了捏阮阮的脸颊,赞赏道:“你娘娘教得真好。” 陶紫衣也在一旁捂嘴偷笑了,就连一旁的明翠也别过了脸,没让自家小姐瞧见嘴角的笑意。 唐凝香的怒火算是爆发了,一拍桌子,娇蛮地斥道:“你这孩子说话倒是没有礼数,你娘亲就教你这么侮辱人吗?” 阮阮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望着随歌,问道:“娘娘,阮阮很努力学习礼数了,也有认真听夫子和娘娘的话……” 随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地说道:“阮阮很棒。阮阮在娘亲心里就是最懂礼数的孩子,比起所谓的名门闺秀可要懂事得多了。” 阮阮这才笑了起来。 唐凝香没听见随歌刚刚那话的嘲讽,倒是听到了随歌说的话:“娘亲,这孩子是你的女儿?” 随歌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别说回答了。阮阮是她的心头肉,哪容得一个不知哪来的大小姐欺负?随歌心里很恼,而且这恼意也直接在面上表现了出来,“唐大小姐如果没什么事,请不要妨碍我们用餐了。若是要叙旧的,劳烦你带人离开,你扰了我的胃口。” 唐凝香何曾被人这么呵斥过?昨夜如此,前日如此,今日更是如此!但一想到随歌竟是个生过女儿的弃妇,她心里便十分雀跃。 一个弃妇,怎配得上季离人的身份? 因此她轻哼了一声,我见犹怜地拉了拉季离人的衣袖,一副被骂的可怜样,说道:“季哥哥,春花姐似乎不太待见我,我……我也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不若你与我道隔壁桌坐一坐,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 这寻常男人被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儿这么一撒娇,怕是身子都软了半分,尤其唐凝香如今那样儿,怎么看都让人心里痒痒的,只想应了她所有的要求。 奈何季离人不为所动,微微一收手,便让自己的衣服划出了美人的素手,“改日吧。稍后我还要陪同……春花一同去府衙协助审案。” 司徒缪人在一旁笑了声:“季将军你不必担忧,由我陪着春花便好了。”说罢,还翘起双手笑睇着唐凝香道:“素闻唐家大小姐清高非常,想不到小姐芳心竟早已暗许了季将军,倒真是一件美事。” 自打听了唐凝香说出了季离人的身份后,司徒缪人便明白随歌她们在隐瞒他的身份。但司徒缪人对他的身份不感兴趣,如果说唐凝香能帮他除去一个障碍,倒是一个不错的盟友。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司徒缪人,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你是你,我是我,各司其职。”说罢站起身来,正要走往随歌的方向。 唐凝香急了,也顾不上害羞,她站起身来,声音脆亮地道:“季哥哥,我此次找你是爹爹授意的,他让我与你好好商议我们的婚事!” 这话一出,陶紫衣瞬间没了吃饭的兴致,脸色难看地看着唐凝香,不满地说道:“唐大小姐,你可不要说些妄语。” 唐凝香酥胸一挺吗,倒是理直气壮起来,应道:“当初季哥哥救了我后,爹爹便已经属意允了我与季哥哥的婚事了,只是季哥哥要上战场,便把此事押后罢了。”说罢还示威似的瞄了随歌一眼。 随歌低眉垂眸,就似没听到似的,一言不语。她仍旧温和地督促阮阮把馒头吃完 陶紫衣望着季离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想说什么,但却冷哼了一声,心里却把他骂了许多遍,暗骂自己昨夜竟然还帮他说话。 季离人此时才有了些表情,只是表情十分严肃,甚至有些冷意。他转身面向着唐凝香,冷冷地回道:“唐姑娘,当初救你时我便说了,救你不过是路见不平,季某不需要你报恩,更无意与你成亲。季某一介粗人,不想再为此事说第三遍,还望唐姑娘知悉。” 唐凝香脸色煞白。 她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捅破了那层纸,季离人也会回应她的这份感情,却不想他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丝毫没有给她留一丝余地。此刻她的眼里氤氲着水汽,银牙紧咬,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那你摸了我的身子,让我如何还有脸面嫁给其他男子!” 此时二楼厅堂的人陆续多了些,唐凝香这桌的动静大了些,便落入了许多看客的眼里,有些人已经私下议论了起来。虽不清楚整件事,但见唐凝香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泪眼婆娑的样子,均细声地讨论起季离人来。 季离人拧眉,正欲开口反驳,却被阮阮硬生生地插了一句,说道:“季叔叔还和娘娘亲亲呢!” 一种看客当场哗然一片。 这竟是一个当爹的偷腥的事儿! 看客们看得是津津有味。倒是随歌一行人因为阮阮的那话,各有各的心思。 随歌叹了叹气,这终究不是说事儿的地。她放了些碎银结了这账后,抱着阮阮率先地走了。季离人一言不语地紧随其后,陶紫衣和暗更不用说了,收拾好细软便跟着离开了。倒是司徒缪人,在原地站了一阵若有所思后才慢慢跟着离开。 唐凝香一张俏丽的脸蛋可谓有些狰狞,她用力地跺了跺脚,才小跑跟上了他们。明翠着急地捡起一旁两人的报复,跟在后头不住地喊着:“小姐……小姐你还没有用早膳啊……” 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季离人大步跟在随歌的身后,淡淡地解释道:“我没有碰她的身子,那不过是为了救她才抱了她一下。”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我唯一碰过的女子只有你。”这话说的认真,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玩笑。 随歌微微侧目,淡笑道:“其实,你不用向我解释的。” 季离人表情深沉地望着她,“要解释。我唯一不愿的,就是你误会我。” ------------ 第四十八章 逛市集  阮阮的小脑袋不停地转着,一会看看随歌,一会看看季离人,好不忙碌。 “娘娘,季叔叔,你们在说什么?”阮阮这个年纪,最想吸引大人的注意了,见自己最喜爱的娘娘和叔叔在说些什么,她也好想参与进去。 之前尹东升就偷偷地她说了季离人亲亲随歌的事,阮阮心里很高兴,毕竟她可是见第一面就喜欢上季离人的。季离人亲了她最爱的娘娘,她真高兴! “小丫头,你就不要打扰你娘娘和你叔叔了。”陶紫衣笑嘻嘻地从后头跳出来,把阮阮抱了过来,顺手塞到暗的手里。暗也真的接了过去,十分熟练。 陶紫衣推了推随歌,心情十分好地说道:“走走走,我们似乎没一起逛过集市,今日难得菩萨成道,这到处都热闹着,时间还早哩,我们四处逛逛吧!” 陶紫衣说的不假,这一路上到处都挂着灯笼,还有许多菩萨的佛像以及各种佛家小玩意,甚至还有一些专门的摊位有说书的讲佛家的故事,好不热闹。 阮阮兴奋地拍起了小手,注意力马上被周围花花绿绿的小玩意给分散了,开心地在暗的怀里左瞧瞧右看看。暗常年无表情的脸上也因为她的活跃稍微有了些笑容。 随歌原先并不想逛的,但是见阮阮这么兴奋,对她心生愧疚,也便没说话,随了她们的意。自上次被拐一事,随歌听梨花唠叨了许多,她才知道阮阮原来一直渴望着她的陪伴。无奈她第一次为人“母亲”,为了赚钱,她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工作上,捕快的工作并非易事,随时随地都要应对突发案件,她事后反思才想起自己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好好地陪在小家伙身边了。 司徒谬人一直跟在随歌的后头,表情说不出他是高兴抑或是不高兴,只知道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一直抿着嘴,却没有说话。 “季哥哥,你等我一下!”唐凝香已经装不出温婉的模样了,气急败坏地跑了上来,想要追上季离人,却不想季离人一个旋身避开了唐凝香的碰触,唐凝香险些扑在地上,幸亏后头的明翠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但这一变故已然让她吓得惊叫了一声。 待站定后,她便看见季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随歌望都没望他们一眼,跟着人潮便往前走了。 “季……季哥哥……”唐凝香觉得十分委屈,“你……你真的亲了那个春花吗……”她不想相信,更不要相信! 当初季离人从马贼手上救了她,从见第一面起,他便深深地住进她的心里了,更别说后来知晓了他就是万人敬仰的镇北大将军,如此的威风,如此的英伟,怎叫她不爱?当初唐门门主与季离人的义父也算旧识,两家可算门当户对,唐门主欣赏季离人的为人,大排筵席欲要感谢他,哪知北关传来军情蛮夷入境,他匆匆就走。 后来唐凝香日夜候着他入京,就为了短短地见上他一面。一来二去,已然是第三年了,她一直等着,等着季离人到唐门提亲,等着季离人与她表白心意,哪知道竟忽然出现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还说与季离人亲密过,她如何能接受? “这一定不是真的,对不对?”唐凝香勉强自己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那春花可与别人有过这么大的孩子,如今丈夫又不在身边,那孩子见你是个将军,想要捞个便宜吧?”这么一说,唐凝香竟真的信了自己说的话,心情好了许多,表情也自信了不少。 唐凝香的柔荑捂在了胸前,面带红晕,含情脉脉地看着季离人,说道:“季哥哥,我知你心系国家,我……我愿意等你征战回来的。我们唐门日后也一定能助季哥哥高升的。” 季离人耐心地等她说完,才看着她含情的双眸,淡淡地问道:“如果我不是镇北将军,你也打算等我?” 唐凝香小脸一喜,以为季离人在给她承诺,脸马上红得如苹果似的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的,爹爹也说了,若是我们成了亲,凭借我们唐门的地位,总能帮季哥哥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当将军还要到边疆上战场杀敌,远不如坐在朝廷的舒适,当不成帝王,万人之上何尝不是人人渴求的位置! 季离人轻笑了两声,没再看她,丢下一句:“季某对唐姑娘从无男女之情,若是当初救姑娘时让姑娘误会了什么,是季某的不对,还望唐姑娘日后不要纠缠,我俩,一点都不熟。”说罢转身离去了。 唐凝香愣在了原地,直到季离人走远了,她才脸色惨白地问明翠,“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翠一咬牙,向着季离人的方向啐了几口,“小姐你是唐门的大小姐,江湖上的大家和名门望族哪家不敢对你客客气气的,这季将军也是个粗人,别耗了小姐的神,折煞小姐的一番苦心啊!” 唐凝香大叫了一声,美眸聚着怒火,银牙紧咬,双手捏紧,指甲就要陷入肉里了。“那个粗鄙的女人哪点好了,不过是只破鞋罢了!我是哪里及不上她了!” “小姐,你就莫要生气了,季将军……” “你住口!”唐凝香双眼通红,死死地望着随歌他们离开的方向。她怎么也不相信季离人对她毫无感觉,她是天之骄女,她是唐门最珍视的大小姐,她想要的,还从来未曾得不到的! 唐凝香满怀怒火,扭头拂袖而去,明翠低着头,急忙跟在她的身后。 趁着季离人被唐凝香纠缠的片刻,紫衣和暗又带着阮阮,司徒谬人借着人潮,牵着随歌的手便走到一个小摊前。 随歌皱了皱眉,收回了自己的手,回头见紫衣她们距离不远,这才安心地回头疑惑地看着司徒谬人。 司徒谬人对她爽朗一笑,说道:“送你一件礼物。” 说罢,他轻轻地抓着随歌的手,从那摊子上取了一直银镯子,银镯子上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玉石,那玉石似泛着翠绿的幽光,戴在随歌的手腕上,只觉熠熠生辉。 这摊子正是前天随歌购买柳叶刀的那个银摊,而这镯子正正就是那只名为“来生”的银镯。 摊主见到随歌,正要招呼,却发现她竟是那名给了许多钱却只买了一把无名小刀的姑娘,瞬间眉开眼笑地说道:“哎呀姑娘,原来是你呀!你与大娘我还真有缘分,这样,今日不管你看中了什么,大娘都便宜些算给你。”说罢又巧了司徒谬人几眼,只觉这小哥眉目俊俏,身材挺拔,一脸朗笑,与随歌站在一块,好一副才子佳人的美画! 大娘当下又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公子可真有眼光,这只镯子叫做来生,可别看上头的绿石小小一颗,那可是和田碧玉,公子可真有眼光。赶上今日菩萨成道,紫光寺今日还有三生石祈愿,二位不妨去走一遭,指不定有段美好的姻缘哩!” 大娘铆足了劲对司徒谬人眨了眨眼,司徒谬人一笑,便给了她五锭银子,大娘喜上眉梢地接过了过去,不忘又美言了几句。 随歌本就没有带饰品的习惯,今日更和平日无差穿了英气的女装,头发干练地束在了脑后,再带上这只镯子,似乎有些别扭。随歌想要摘下来,却被司徒缪人的手压住了。 “别脱了,它很适合你。”司徒缪人依旧笑着,那双望着随歌的眸子异常明亮,似有光芒在里头闪烁着。 随歌最终遂了他的意,也就戴着了,轻声地道了句:“谢谢。” 转身时,便见季离人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二人,无悲无喜,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司徒缪人也不当一回事,附身在随歌的耳边说了几句,随后他隔着人群朝季离人扬了扬手,眨眼,人影便消失在这闹市中了。 随歌朝季离人走去,这一路上人潮如水,十分的拥挤,那些男人身上汗味让随歌避之不及,秀眉紧蹙。蓦地,一股熟悉的气息涌入了她的鼻中,再抬头,赫然是季离人那张棱角分明的俊容。 “人多,我带你走。”季离人就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等随歌说什么,搂着她便穿过那些人流。 集市中似乎有人在唱佛家的颂歌,歌声悠扬,飘荡在空中。随歌微微侧目,望着季离人,忽然觉得这一刹那,人流嘈杂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耳边只有那悠扬的、让人心里舒坦放松的颂歌,萦绕在她周围的是那个男人身上熟悉的阳刚气味,她第一次觉得夏日的集市是这么美好的。 等季离人带随歌来到陶紫衣她们身边时,陶紫衣她们已经坐在一家豆腐花的小摊位旁,美滋滋地喝起了凉凉的豆腐花了。在陶紫衣和阮阮兴奋得招呼下,随歌微笑着朝她们走去,却猛地被季离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 回首时,便看见季离人望着她的目光,那么的炽热。 “要吃豆腐花吗?”随歌淡淡地笑问到。 季离人也笑了,“好。” 大掌终于放开了那只柔荑,只是那短暂握着的柔软的触感,季离人直到很久以后想起,还十分回味。 ------------ 第四十九章 再见白玉堂  “哎,司徒帅哥怎么不见人影了?”陶紫衣招呼着随歌两人坐下,刚从摊主那取来了两碗新鲜的豆花搁在了随歌和季离人面前。 随歌舀了一口,细细品尝着,豆腐花十分香甜,入口即化,糖浆浓稠。吃了好几口,她才慢悠悠地说道:“他说有些要事要处理,这案子结了,他暂时不能与我们同行。悬赏金他让我先代领,他说这笔悬赏金就当寄存在我这,日后他再找我取。” 陶紫衣坏笑着朝随歌努了努嘴,“哟,这司徒帅哥还是挺上道的嘛。”说罢还借故瞄了季离人一眼,那唐门大小姐的事她还记着呢,想她昨夜还替这个老实的将军说话,谁想这将军还有个这样的故人,当下撇了撇嘴,“真可惜司徒帅哥不在,否则准能勾走我们家随歌的心。” 季离人低头,认真地吃着豆腐花。 随歌揩了揩阮阮嘴边的白渣子,才淡淡地评论道:“你想太多了。” 本来她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个勉强算是故人的人,而且她原就没打算要应酬他,如今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随歌吃得很是开心。 陶紫衣在一旁看着,“嗤”了声,摇摇头道:“你最爱吃甜食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吃这个。刚才我和阮阮听路人说的,这档的豆腐花最好吃了。不过你可别吃太多,就怕你像以前吃桂花糕一样,我可不想每日都见你把桂花糕当主餐似的。” 季离人碗里的豆腐花已经见底了,他虽不言语,却默默地把陶紫衣这话记着了。 阮阮咯咯地笑了,一面吃着水嫩的豆腐花,一面附和道:“娘娘爱吃糖,娘娘说,吃糖蛀牙,阮阮不能吃太多。” 随歌欣慰地点点头,想不到自己的育儿法子还是挺有效的,“阮阮真听话。” 软软重重地点了点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暗,认真地说道:“娘娘说蛀牙的女孩子将来会没有男孩子喜欢,阮阮将来要嫁给暗叔叔,不能蛀牙。” 这话一出,顿时如雷鸣霹雳,劈向了众人的心。 随歌和季离人均表情奇怪地看了暗一眼。 暗一口豆腐花噎在了喉头,双目圆瞪。原本他就没想吃的,是阮阮和陶紫衣死活拽着他坐下他才吃的,一直默默地当个隐形人,不想这下竟被一个娃儿这么当众表了白。 陶紫衣楞了一下后才哇呀直叫:“小团子,你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不行?”阮阮嘟着嘴,“哒哒哒”地跑到了暗的隔壁,抱住了他的手臂,“暗叔叔也答应了呀。” 陶紫衣眯着眼瞪着暗,后者惊悚地使劲摇着头。 他什么都没做呀! “他没有答应!” “暗叔叔答应了啦!” “他才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要娶我!”陶紫衣急得说了这话,甫一说出口,现场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随歌幽幽地看了暗一眼,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暗红和局促。再看陶紫衣,一张脸润红润红地,结结巴巴地转移了话题,小孩似的和阮阮讨论起五岁的娃儿不能嫁给三十岁的大叔的道理。 随歌在一旁看着那三人就似在演一场戏剧一般,这一刻顿觉心头所有的烦扰都消失无踪了。她有些走神地想,如果前一世她没有当佣兵,而是找了户寄宿人家,她是不是也会像这些普通的女孩一样随意言笑? 想到了这里,随歌摇摇头地苦笑了一下,抿着唇,道:“哪来的如果。” 季离人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随歌的身上,因此没忽略她说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就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猜测她说的这话的含义。 “……什么?”陶紫衣耳尖地听到随歌说什么,遂停了下来,望着她。 随歌摇摇头,正欲起身要结账,却不想被一个快步跑过的男人撞了一下。那男人穿着粗布衣,垂着头,样貌普通,看都没看随歌一眼,随意地道了句“对不住”便跑走了。 随歌警惕地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发现钱袋还好好地躺在衣服的暗袋里,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但这一摸,刚巧摸到了身上衣服夹缝里藏着一张显眼的字条,打开字条后看了看,随歌颦着眉,把字条递给了季离人。 季离人看了字条,上面就三个字——醉烟楼,顿时心里有了数,“这上头写的是醉烟楼。” 随歌一愣,“白玉堂?” “八成是。”季离人把字条给回随歌,走到她一侧,道“我陪你去。” “不……” “你帮过我,这次,轮到我帮你了。”季离人说的天经地义,表情严肃。 陶紫衣是知道白玉堂的,毕竟随歌并没有向她们这几个好友隐瞒。她忍不住对揶揄道:“季……阿四,你不是还要陪那唐大小姐吗?哪来的时间陪……随……春花。”一想到这在闹事,季离人和随歌的身份都不能随便暴露,她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季离人望着她,目光澄澈,“不熟,不在意。春花的事更要紧。” 陶紫衣“噗嗤”地笑了。 阮阮的小脸皱在了一起,小孩子向来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 随歌自觉欠她太多了,疼惜地走到了暗的面前,抱过了阮阮,轻柔地说道:“娘娘办完了最后这件事,便能陪你很长一段时间了。”还能找到你的亲人,知晓你的身世了,是时候了。 “娘娘,拉钩钩。”阮阮一如既往地听话,也不吵不闹,虽然不开心,但是知道娘亲在做正事,还是十分体贴的。 随歌亲了阮阮的小脸一口后,果真与她拉了勾。这么做完后,阮阮的小脸才有了一点笑意。 陶紫衣揉揉阮阮的脑袋,笑嘻嘻地安慰道:“等今日忙完,紫衣姐姐和暗叔叔带你出来放花灯,可好?” 阮阮兴奋地欢呼起来,扑入了在一旁候着的暗的怀里。 随歌感激地看了陶紫衣一眼,对她细说了一阵,承诺私事办完后会尽快敢去府衙旁听审讯后,才协同季离人离去。 汴京的城镇地带很大,比邯郸要大不少,两人问了许久,才问得在东市上似乎有一家红楼就叫醉烟楼。 “红楼?”随歌好奇,“又是青楼吗?” 季离人眸色一闪,轻笑道,“红楼的人只卖艺,不卖身。京城就有几家出名的红楼,许多贵族大户和有识之士都喜在红楼饮茶作赋。” 随歌侧目,“阿四去过?看来阿四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季离人挺胸收腹,眸中似有笑意,“春花很在意吗?” 随歌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季离人的笑意更浓,“春花大可放心,阿四无什么特长,只有行军打仗,寻常人家的姑娘瞧不上阿四这等粗人。阿四从前曾经陪某一位身份尊贵的主子微服巡游,算是见识过一番。” 随歌明了,望着季离人的眸子如朗月星辰,熠熠生辉,“阿四不必妄自菲薄,江湖大派的唐门大小姐都视阿四为心头爱,日后阿四定受万女景仰。”说罢,她大步地往前走去。 被随歌将了一军,季离人语塞了一阵,随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紧随其后了。 好不容易走到醉烟楼,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随歌万万想不到这区区一座红楼竟起得如此辉煌。 这红楼外墙是用上等的红木做成的,顶上镶嵌着琉璃瓦,可谓碧瓦朱甍;打开的窗户上用各色颜料雕刻着不同的图案,其中龙凤呈祥、繁花簇锦居多;正门两侧还贴着两幅对联,笔锋轻狂,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整座楼给人的感觉只有两字可形容——贵气。 随歌淡淡一笑,“来这种地方,可要花不少的钱,我等穷苦人家,平日可真没机会入内观赏。” 季离人沉默了一阵,望着她,认真地问道:“郑州的捕快每月俸禄多少?镇北将军府每月都能得到些朝廷的补助,我没细查过有多少,但供养整府人是绰绰有余的。若你有需要,我可给你信笺,你大可随意支配。”他竟不知道原来她这么缺钱。 随歌面无表情地望了季离人一眼,“你在开玩笑吗?” 季离人不解,“我何时开玩笑了?” 随歌无言了好一会后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都忘了阿四你的情商比较低。”说罢,她头也不抬地便入了醉烟楼,才走了一步,她又回头认真地望着季离人建议道:“以后出门,记住带上姬无尘。”难怪连他的军师都嫌弃他。 季离人懵在原地。 他说错什么了吗? 才刚走入醉烟楼,便有一个小厮恭敬地走到随歌面前引路。随歌默然跟在他的后头,踏上了楼梯,沿着左拐右转的精致走廊,不一阵便来到一间房门前。这房门上刻着几条飞天的腾龙,整整四扇门上均刻着惟妙惟肖的祥云和几条盘旋半空、看不到头的青龙。 小厮把房门打开后便离开了。 随歌和季离人走入了里头,便果真见到白玉堂半躺在窗前的一张长椅上,胸前的衣衫随意地解开,脸上表情慵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惬意。 唯一没变的,便是他身后始终萦绕着许多黑白灰的鬼影,只是那些鬼影比起上次见到,还要乱许多。 捣获了拐骗少女的那集团,随歌均从几个头领和一些手下的身后隐隐看到一些冤魂的模样,只是十分清淡,看来时间已长,并且怨气散得差不多了。但白玉堂的不同,那背后的各色影团就似流动的黑色烟尘,不断在他身后滚动,这是有多大的罪孽,沾了多少血才又如此渗人的画面。 随歌一边看着,眉头一边蹙起。 “随捕快何以皱着眉?我们醉烟楼是享乐的地方,若是有哪处做得还不够好,坏了随捕快的心情,还请随捕快道出来,白某好令人改过。”白玉堂睁开双眼,眸如桃花般妖艳。 ------------ 第五十章 在商言商  随歌没再看他的背后,只淡淡说道:“你平日可曾觉得时常感觉阴冷。” 白玉堂笑得妖媚,“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难怪它们就算死了也成一团雾,无样无貌,连死后都惧怕着你。”随歌算是明白了,“你这一类人,阎王都不怕,鬼神又何惧,看来是我多虑了。” 白玉堂饶有意思地揩了揩下巴,坐直了身子,身上那件大红袍因为他的动作垂到了地上。他双目有神地说道:“我听闻你自幼便有阴阳眼,幸得高人赠了灵玉护身,算是挡了你的阴阳眼,算命先生曾卜卦,玉碎之时亡灵夺体便是你命陨之时。三年前你的玉碎了,但如今你却安然无恙,看来这算命的话,也是不能尽信。” 随歌表面上不为所动,实则内心波涛汹涌,掀起了巨浪。 白玉堂的这个情报机构的确了得,这么看来,他的确知道随歌这副身子的原主身份,尤其是他刚刚说的那算命的卜卦,断想不到这卦象竟如此精准,原来随歌就是那取了她命的亡灵。 一想到这,随歌便觉心头似有一阵若隐若现的痛。随歌苦笑了一下,眸中多种情绪涌动。 季离人以为她是听及自己的身世有些激动,虽然惊讶她竟真如姬无尘私下告知他的她有阴阳眼,但此刻见她万般情绪在心头,他心里是担忧的。 季离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步,恰恰挡在了随歌的右侧,严肃地对白玉堂问道:“不知白堂主今日找随歌来所为何事?” 白玉堂笑眯眯地看着季离人,比女人还要纤细的手一指,指了京城的方向,“季将军可知那头有什么?” 季离人抿唇,“不知。” 白玉堂嘴角咧得更开,“那头有一罐澄黄浓郁的香油,许多猫护在四周。还有,”他故意停顿了许久,见季离人仍旧面无表情,才又笑着接道:“还有一群偷入油罐的老鼠。” 季离人和随歌瞬间警觉起来,脸色微变。 “你知道些什么?”随歌不想再和他玩文字游戏了。 白玉堂示意他们先坐下,自己却站起了身,让在一旁服侍自己的侍从都出去了后,才懒洋洋地走到随歌的身侧,垂头附在她的耳边,说道:“我知道很多,就看随捕快想问什么。” 季离人倏然把佩剑伸到白玉堂的脸颊旁,强制他把妖孽的脸从随歌身旁离开。他肃然说道:“若我们想问,你便会答?” 白玉堂摇摇头起身,“非也,非也。我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随捕快还记得之前我们做的交易吗?” “记得。”随歌点头,“你让我查白素素的死因,我今日就准备入京调查了。” 季离人听着这话,表情十分严肃。 白玉堂淡淡一笑,对随歌说道:“我们的交易要稍微做一些改变了随捕快。你不用去查她的死因了,相反的,我需要你帮我把白素素找出来。” 随歌皱眉,“可白素素死了。”如何找一个死人?除非……“白素素没死?!” 白玉堂背过身去,没再看随歌她们,但是随歌能看到白玉堂放在身侧的手,似乎颤抖了一阵,只是那红袍一遮,便又看不仔细了。 “随捕快,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若你能帮我找到白素素,百灵堂我白某愿拱手相让。”随歌和季离人互相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出了惊讶,满脸不可置信。 最大最精密的收集情报组织拱手相让,这么大的香饽饽,想让人丝毫不怀疑这是决计不可能的。随歌敛了面上的表情,淡定地说道:“口说无凭。” 白玉堂哈哈大笑起来,再转身,哪曾见到他一丝的悲伤或激动,只见他手中执着一块脂白温润的和田玉佩,随手一扔,精准地扔入随歌的怀中。 随歌抬手接住,拿到眼前一看,比起之前它给的那块金子质地的牌令精致百倍,上面雕刻了狂野的“百灵”二字,字的下面还刻了一句小字:网罗天下,百灵独当。 随歌收齐了玉牌,“我听说白素素是你的姐姐。” 白玉堂三角眼眸中有微光沉了沉,没回答她的话,而像自言自语般说道:“这天下就算风云变色也与我无关,那些权势争斗的勾当我也不想管,但当初她嫁给了朝廷的人吃了亏,我百灵堂一夕间被朝廷打的元气大伤,这笔账,我总要算的。但在那之前,我必须要找到那人,你的任务就是找到她。找一个似乎还活着的人比起找一个死人要麻烦得多,这交易于我,是值的,于你,也绝对是有利而无害的。” 随歌还是不明白,“为何找我?” 她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小捕快,虽然现在是八品官职在身。百灵堂的消息四通八达,他们都找不到的人,何以见得她能找到? 白玉堂幽幽地望着她,好久才说道:“你不是唯一一个帮我寻她死因的人。我找到这么久,才知道她竟然还活着。她不愿见我,我便无法找到她。但你不同,你有能力,还有阴阳眼,最重要的是,你不是我。” 这寥寥几句,随歌倒是全部听明白了。 “想不到,你竟然也有心。”随歌说得很轻,但在这静谧的房里,声音听起来却十分响亮,十分清晰。 白玉堂别过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却没再说什么话了。 随歌看了眼季离人,两人起身。 “有消息后,我会想办法传信息给你。”随歌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转身离去了。季离人最后多看了白玉堂一眼,也只看得见他的侧颜,只觉他现在的表情似有些迷惘。 两人刚刚走出门口,便听到白玉堂用平常语气说了句:“季将军的手下,我不要了。断手的哑巴我不需要,告诉他,百灵堂与他两不相欠,让他别回来了,晦气,看着碍眼。” 这么说完,他一扬手,房门便关上了。随歌才发现这门窗上刻的几条龙竟然盘旋了整扇门,直达横梁。而梁上躲在云雾后的腾龙的几颗头正森森地望着她。 随歌心中暗忖,也不知说这设计的人是鬼才好还是作怪好。 离开了醉烟楼后,季离人与随歌走到了街上,去往府衙的路有些远,但所幸时间快到正午,街上的人少了许多。 “这事我总觉蹊跷。”季离人默默地跟在随歌的身后,刚才在楼里他不好发表言论,但此刻无他人在旁。 随歌站定,想听听他的想法,“你说说。” “先不说他查到白素素未死的消息是否准确,就算白素素仍在世,无任何线索和头绪,你如何查起?这是其一。其二,白玉堂说他找不到白素素的原因是她不愿见到他,如果你真的找出白素素,你真要把她交给白玉堂?我们对白玉堂不甚了解。最后一点,为了一个白素素,抵上了百灵堂,可信否?”季离人沉着地分析下来,倒是条条都是道理。 随歌眨眨眼睛,欣慰道:“难怪你能在将军这位上待着,果真是不凡的。”随歌对季离人勾了勾手,待他弯腰下来,她才在他耳边娓娓耳语了一阵,季离人的脸色就随着她那些话缓和了不少。 “可行?”季离人仍有些犹疑。 随歌点点头。她从怀中掏出了那玉牌,嘴角挂笑,“他是一个奸商,怎可能真的愿意把自己一手打造的宝贝组织交给我们。但我不贪心,我只要一些人就可以了,用人,还是用自己人比较有意思。” 季离人望着她自信的样子,不觉随她笑了出来,说出口的话却有一丢丢酸味,“尹东升可真是挖到宝了。不过……”他笑得温和,“也幸好他找到了你。” 幸好他找到了你,我才能与你再相见…… 随歌看了一眼,说了句,“走吧,去府衙。”便收起了玉牌,往前走去了。 季离人紧跟其后,却没有看见随歌脸上挂着抹罕见的带些柔意的微笑。 两人到了府衙后,蔡知府已经审完了案。 早先随歌便告知紫衣用现代刑警常用的方法把那些大小头目分开问讯,再编出“你的一个同伙已经招了,并指认一切都是你下的指引。”这一话,轻易便能捣毁这些看起来嘴巴严实集团感情深厚但实际上早有异心、内里分崩离析的犯罪分子。这招屡试不爽,顺带还能把背后那些腐败的贪官一并抓了起来,无非就是些县官员外,有了钱有了势后就想追求更多。 当蔡知府知道陶紫衣并非随歌时,他是诧异的,陶紫衣也解释了当初随歌不愿暴露身份无非也是不想有何变故发生。再次见到随歌时,见她一身干练,丝毫没有上次见到的温婉普通,蔡知府心中溢满了钦佩。 蔡知府深深地朝随歌行了个官礼,拱手道:“难怪太子力荐随捕快,就连陛下也认同随捕快的能力,蔡某人今日一见,可算是开了眼界。此事烦扰了蔡某许久,更祸害了不少的百姓家庭,多得随捕快帮忙,蔡某今日便谢过了!” 随歌慌忙上前扶住蔡知府,面带微笑,淡淡道:“随歌不过小小一个捕快,此次是多得朋友相助,并非随歌一人的功劳,况且这也是随歌的公务,蔡大人就不用太客气了。” 这事刚审讯完毕,蔡知府便身心轻松,此刻心情大好,极力邀请随歌参加今夜汴京的全城大宴,随歌不能拒绝,只能勉强答应。季离人知随歌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待随歌被陶紫衣她们拉到一旁重塑审讯的片刻,把蔡知府请到了一旁。 “蔡有泉知府可还认得在下?”季离人淡淡地向蔡知府问了声,语气以及态度早已不是前几日的谦卑了。 蔡知府当时全副心思都在这案子和假装随歌的陶紫衣身上,老实说压根没有关注跟着随歌的这些“朋友”。如今被季离人这么一问,见他语气这般沉着,他才眯着眼认真地看了看,不出一会,他便震惊地惊呼了出声:“季……季将军?!” ------------ 第五十一章 那人的回复  季离人一笑,“许久不见了,蔡知府。” 蔡有泉不过区区从四品官,早朝时站的位置又偏僻,朝廷中认识的人也多在四五品的职位上下,哪曾与一品的武将军这般近距离接触过。季离人常年驻守关外,每年入京时间短之又短,不说在早朝上只能远远看着,就是早朝结束后那些二品以上的官员便三五成群地扬长而去,甚至无意与他们这些中等官员叙旧个一二。 如今这赫赫有名的一品将军出现在他们小小汴京,还是那位名女捕的友人,那此次的案子岂不是…… “季将军,莫非这一案是季将军协助破获蔡有泉可谓又惊又喜。难怪上次就听底下的捕快说才到现场,那些渣滓就已经全被打趴下了。 季离人淡淡地摆手,这功劳他不想领,“我只是打下手,并无实际贡献,一切都依赖随捕快而已。” 蔡有泉作为知府,也是个聪明人,当下眉开眼笑道:“自然是自然是,随捕快虽只官拜八品,但能力之上乘,日后仕途一定不可限量。” 蔡有泉说的也不过是客气话,虽然在青云国女人可为官,但官职不大,也不过三两能人罢了,只能在州县捞个一官半职已是祖上荣光。季离人又如何不知晓这些,淡笑一声便过了。 “我本要回京述职,刚巧来到汴京听闻了这桩少女被拐案,便给随捕快打了下手,此次找蔡知府,一来是希望蔡知府在呈交资料的时候只写随捕快一人足矣,其他无关人员,还请知府不用详尽描述。”季离人本就自带威严,说这话时虽面目平静,但话里的威严不言而喻,蔡知府心明如镜,怎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频频点头称是。 季离人点点头,随后看了眼随歌,才说道:“其二,今夜我与随捕快还有些要事要商议。我听随捕快说此次她来汴京述职便自当是汴京的人,做的一切都是公职范围,若有与案件无关的行动需向知府报备,因此我便冒昧先与蔡知府你借人了。” 蔡有泉顿悟般赔笑道:“即是有要紧得事,季将军您借便是了。此次的案件随捕快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剩余的工作我们汴京的捕快自会接手,就不劳烦随捕快了。来日蔡某人定上奏陛下,详说随捕快的英雄事迹!” 季离人微笑了下,点点头,两手拱了拱,道:“那就有劳蔡知府了。” 蔡有泉又和季离人寒暄了几句,直至部下前来汇报状况时他才歉意地与季离人和随歌等人道别,当然没忘记解了随歌身上的束缚,把述职的公文一并交给了她,告诉她即日便可回郑州了。 随歌挑眉,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季离人,见他两手翘在胸前,面带微笑,便知道这是他做的好事。阮阮和暗此刻在衙门附近的一个茶馆等着他们,待见到随歌后,阮阮满脸欣喜地奔了过来。 随歌抱起了阮阮,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侧头对站在一边的暗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了。” 暗点了点头便走回了季离人的身边。季离人看了随歌一眼后,便带着暗走了出去,好久后才一个人回来。 陶紫衣四处望了望,奇怪地问道:“将军将军,暗呢?” 季离人淡淡地回道:“他有些事情,需要想清楚。” 陶紫衣脸上露出了担忧。 随接过小二送来的几份甜品,放在了陶紫衣的面前,难得地安慰道:“别多想。” 陶紫衣一咬牙,最后仍是没忍住,起身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只丢下了一句:“我去找他。” 季离人刚要阻止,哪知被随歌拉住了手臂。 随歌收回了手,递了块桂花糕送到了阮阮嘴边,说道:“紫衣说不定能留住他。我们需要他,多个胜算,未尝不是好事。” 季离人定定望着她好一阵,才点了点头。 阮阮吃得十分高兴,难得她最喜爱的两个人都在,她的心情非常好。“娘娘,外面好热闹,我们还能再逛街街吗?” 随歌侧头笑问,“你喜欢?” 阮阮重重点了点头,“阮阮好喜欢。暗叔叔刚刚还带我看了表演,还有很多可爱的玩具。” 季离人夹了一块桂花糕入随歌的碗里,插嘴道:“佛诞历来是民间盛事,今夜还有孔明灯许愿,放花灯,听颂歌等节目,如果阮阮喜欢的话,季叔叔带你去,可好?” “真的吗?!”阮阮小脸红扑扑的,满脸不可置信。 季离人笑了笑,“当然。” “娘娘娘娘,我们去玩,好不好。”阮阮扭头便对随歌撒娇了一阵。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爱玩,随歌未真正做过母亲,也不知道怎么更好地教育孩子,她自问陪阮阮的时间不多,如今也算有歇一口气的时间,见阮阮这么兴奋,她怎么也拒绝不了。 因此随歌纵容地摸摸阮阮的小脑袋,应下了。 阮阮高兴地亲了随歌一口,随后落地,噔噔噔地走到季离人的面前,对他招招手。季离人弯身靠了过去,看感受到脸颊上有小家伙湿湿/软软的亲吻,当下心头一暖。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陶紫衣才回来,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随歌看在眼里,问她时,她也只是摇头,未说出个所以然来,随歌也只好作罢。 期间白玉堂差了个小厮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几字,上头写着:波斯使者四字。 季离人与随歌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纸条,没多作评论。 一直到日暮西山的时候,暗才从外头回到了他们下榻的客栈,只是这一次,陶紫衣却未像平常一样热情地走过去,反倒垂着头,跟在了随歌身后。 季离人和随歌答应了阮阮今夜要留在汴京凑凑菩萨成道日的热闹,其他那些杂事暂时抛之脑后了。此刻阮阮坐在了季离人的怀里,骨碌碌的眼睛瞧瞧暗,又瞧瞧陶紫衣,小脸蛋上写满了为什么。她轻轻拉了拉季离人的衣襟,季离人低头,配合地把耳朵移到了她的嘴边,便听到阮阮软绵绵的问话:“季叔叔,暗叔叔和紫衣姐姐怎么了?” 季离人微微笑了笑,轻轻地道了句:“他们有些事情没想通,很快就好了。” 这么说罢,他又转身和暗说了些什么,只见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安分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而另一边的随歌也与陶紫衣说完了话,一行五人便出发到街上凑热闹去了。 今夜随歌和陶紫衣皆穿了上次引诱拐子的那套裙子,只是随歌怎么都并不愿挽起发髻,陶紫衣只好任由她的青丝披散在脑后。虽然如此,随歌却依旧如同画中出来的静谧的仙子,眉目清秀,气质清冷,季离人沉默地看了许久,眸色深沉,最后只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你真好看。”便抱了娃儿走在她的身侧了。 随歌下午特意在集市的一家裁缝店买了套水灵的绿色裙装给阮阮,陶紫衣又帮她挽了可爱的发型,小家伙本就长得粉嫩可爱,这一装扮起来,竟与大户人家的小小姐没什么两样了。 陶紫衣今日挽了个俏皮的发髻,头上戴着碧绿的玉簪,虽不繁琐,但是配上鹅黄的罩裙,看上去也十分俏皮可爱。因此走在路上时,不少青年才俊频频望向二人人,只是两位美人身旁都站了个高挑严肃的男子,并无人敢真的上前搭讪。 一行人一路走过来,玩玩花灯,看看佛戏,碰碰街边的小玩意,心情都不觉愉悦起来。尤其是陶紫衣和阮阮,爽朗清脆的笑声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眼光,陶紫衣算是从之前沉闷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些。在不远处的一道拱桥便有许多商贩正贩卖着孔明灯,阮阮两眼瞪得像灯笼一样大,直嚷着要去玩,陶紫衣便兴冲冲地带着她跑过去了。 望着二人蹦跳欢乐的身影,还不待季离人下令,暗的身影便消失了,须臾又出现在陶紫衣她们身后,紧紧地跟随着。 随歌背倚着河边的一株柳树,淡笑道:“看来人是终于留住了。” 季离人但笑不语,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河边,望着远处的热闹,夏日的微风吹拂着人脸,十分舒服。季离人微微扭头,便看见随歌有几根发丝在清风中飞了起来,飘落在随歌的面上。不等随歌拨去那几根头发,季离人便柔情地站在她的面前,大掌轻轻地把发丝捋到了她小巧的尔后。 河的对岸有人在放着烟火,人潮欢呼声一阵又一阵;河边站满了来放花灯的才子佳人一家老小,欢声笑语充斥在耳际。但季离人此刻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只静静地望着随歌,看着她难得柔美的一面。 若能永远把时间停在这一刻,季离人觉得他愿意抛下他拥有的一切,只求留住这片刻的安宁和美好。 随歌此刻也感觉心脏似乎在不受控制地跳动得快了些,抬眸时只看见季离人的眸子,就似有一团火在里头,她脑海里只想到了一个词:熠熠生辉。 蓦地,随歌忽然笑了,她素口微张,恰恰应了那句“丹唇翳皓齿”,似乎说了句什么,恰巧烟火在空中轰鸣作响,季离人微微皱眉,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 “你说什么?” 烟火“噼噼啪啪”地在天上炸开了花。 随歌朝他勾了勾手指,季离人身子前倾,微微弯了腰,耳多贴在了他的耳边,那柔和撩人的气息刮得他的耳廓倏然变得殷红:“我说,上次你在邯郸问我的问题,我答应了。” ------------ 第五十二章 入京前的商谈  今夜随歌和陶紫衣皆穿了上次引诱拐子的那套裙子,只是随歌怎么都并不愿挽起发髻,陶紫衣只好任由她的青丝披散在脑后。虽然如此,随歌却依旧如同画中出来的静谧的仙子,眉目清秀,气质清冷,季离人沉默地看了许久,眸色深沉,最后只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你真好看。”便抱了娃儿走在她的身侧了。 随歌下午特意在集市的一家裁缝店买了套水灵的绿色裙装给阮阮,陶紫衣又帮她挽了可爱的发型,小家伙本就长得粉嫩可爱,这一装扮起来,竟与大户人家的小小姐没什么两样了。 陶紫衣今日挽了个俏皮的发髻,头上戴着碧绿的玉簪,虽不繁琐,但是配上鹅黄的罩裙,看上去也十分俏皮可爱。因此走在路上时,不少青年才俊频频望向二人人,只是两位美人身旁都站了个高挑严肃的男子,并无人敢真的上前搭讪。 一行人一路走过来,玩玩花灯,看看佛戏,碰碰街边的小玩意,心情都不觉愉悦起来。尤其是陶紫衣和阮阮,爽朗清脆的笑声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眼光,陶紫衣算是从之前沉闷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些。在不远处的一道拱桥便有许多商贩正贩卖着孔明灯,阮阮两眼瞪得像灯笼一样大,直嚷着要去玩,陶紫衣便兴冲冲地带着她跑过去了。 望着二人蹦跳欢乐的身影,还不待季离人下令,暗的身影便消失了,须臾又出现在陶紫衣她们身后,紧紧地跟随着。 随歌背倚着河边的一株柳树,淡笑道:“看来人是终于留住了。” 季离人但笑不语,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河边,望着远处的热闹,夏日的微风吹拂着人脸,十分舒服。季离人微微扭头,便看见随歌有几根发丝在清风中飞了起来,飘落在随歌的面上。不等随歌拨去那几根头发,季离人便柔情地站在她的面前,大掌轻轻地把发丝捋到了她小巧的尔后。 河的对岸有人在放着烟火,人潮欢呼声一阵又一阵;河边站满了来放花灯的才子佳人一家老小,欢声笑语充斥在耳际。但季离人此刻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只静静地望着随歌,看着她难得柔美的一面。 若能永远把时间停在这一刻,季离人觉得他愿意抛下他拥有的一切,只求留住这片刻的安宁和美好。 随歌此刻也感觉心脏似乎在不受控制地跳动得快了些,抬眸时只看见季离人的眸子,就似有一团火在里头,她脑海里只想到了一个词:熠熠生辉。 蓦地,随歌忽然笑了,她素口微张,恰恰应了那句“丹唇翳皓齿”,似乎说了句什么,恰巧烟火在空中轰鸣作响,季离人微微皱眉,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 “你说什么?” 烟火“噼噼啪啪”地在天上炸开了花。 随歌朝他勾了勾手指,季离人身子前倾,微微弯了腰,耳多贴在了他的耳边,那柔和撩人的气息刮得他的耳廓倏然变得殷红:“我说,上次你在邯郸问我的问题,我准了。” 季离人一愣,随即心头狂喜,正欲说什么,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我说阮阮那么爱热闹的娃儿,一定要来看烟火的嘛,你看我没说错吧。”尹东升笑嘻嘻地朝随歌他们打了个招呼,“怎的不见阮阮她们?” 原来是尹东升和姬无尘他们,就连临风和陈桑都来了。 季离人僵在原地,抬头时,眼神似要把尹东升生吞入腹,反倒随歌若无其事地指了指不远处正开心地提着孔明灯和花灯走来的陶紫衣几人。 尹东升满头冷汗地偷偷问了站在一旁的姬无尘,“我是不是坏了什么好事?” 姬无尘摇摇头笑出了声,没理会他,拍拍他肩膀就走向了季离人。 临风嬉笑了一声,倒也没表态,紧跟在姬无尘后头。 陈桑一副无药可救的表情,嘟囔了一句:“没点眼见力。”便也走向了季离人他们,独留尹东升欲哭无泪地站在了原地。 季离人抹了把脸,想和随歌说什么,但是随歌此时已经恢复平日的冷淡接阮阮去了。季离人只能面无表情地对走过来的尹东升问道:“你来干嘛?” 尹东升觉得自己很无辜:“我来上朝啊,每个季度的月中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如今面圣,季将军你不也因为这样才回京的吗?” 季离人这才想起来的确如此,他微微叹了口气,才摆摆手作罢。再看随歌时 ,脸上柔了几分。 尹东升在一旁乐滋滋地观察着,私下里又和陈桑打赌了起来,看来随歌很快就要被大将军拿下了。 今夜里难得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恰逢这地儿到处是欢声笑语,众人也难得放松,各人拿了只孔明灯兴致勃勃地放了起来。阮阮还亲自在花灯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满怀希冀地走到河边,把花灯放入了水中。 河流把花灯慢慢地带向远方,整条河上都飘荡着点点的火光,甚是美丽。 “阮阮在花灯上写了什么呀?”尹东升好笑地蹲在阮阮身边。 阮阮扭头看着他回道:“阮阮要和娘娘一直在一起。” 尹东升假装伤心道:“难道你就不想和尹叔叔一直在一起吗?” 阮阮摇摇头,跑到了季离人身边,抓住他的衣袖,说道:“阮阮想和季叔叔一直在一起。” 众人看阮阮这样,禁不住一脸暧昧地望着随歌。 哪知随歌依旧平淡地看着众人,说道:“看着我做什么,女儿大了,总要被猪拱的。她挑中的猪只要对她好,原则上我是不反对的。” 陶紫衣他们一听,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就连姬无尘也倚在了尹东升的身上,笑得不能自已。 尹东升“啧啧”地说了声,“女大不中留。小丸子,这季叔叔你可要不得,若是你要了,你娘娘可怎么办?” 吃瓜群众表示听了尹东升这话,都暧昧地“哦”了出声,再次把调侃的目光投向了季离人。 阮阮竟真的苦恼地思考了起来。 季离人耳根有些红,但也不想就这么被人调侃,他抱起了阮阮,用手指点了点认真思考的小丸子的额头,“若你想,季叔叔就一直陪着你。” 这话,也是对随歌说的。 众人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随歌。只见一直不说话的随歌嘴角咧出了一抹冷笑,眸中明显地透露着寒凉又尖锐的目光。她凉凉地对尹东升问道:“尹大人此次出来,郑州府交给谁打理了?” 尹东升觉得背脊有些凉,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交……交给州同了呀……” 郑州府外的人不知,但府衙的人可都知道尹东升的尿性,尹东升平素最不爱的便是批阅公文,但凡有案件,那公文都是交由州同统一打理和编写的。说起郑州府的州同袁彩生,随歌对他可要比对尹东升尊重得多,毕竟一个默默无闻认真工作恪尽职守的州同可比油腔滑调的知州优秀太多。 随歌的眼似有利剑:“之前丢失而儿童的宗卷和上交大理寺的公文写了没有。” 尹东升呐呐道:“彩生应……应该做好了……” “前一阵仇杀和情杀的两桩案子你结案了?” “彩生顾着呢……” “攸县的商户纠纷呢?” “彩生会处理的……” 随歌眸光一冷,“身为朝廷命官,为官不正,事事推给州同,你这个知州当的可是窝囊!” 尹东升被她这么一斥,想要反驳,却发现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呀!当下只能讪笑了几声,“这不也我看人的眼光好嘛,挑的属下个个才能辈出,就连蔡知府可也夸我眼光上乘啊!” 随歌走近尹东升,笑得邪魅,“那我应该夸奖一下尹大人才对,既然蔡知府这么看得起尹大人,不若大人现在就跟我去拜访拜访蔡知府,刚好这边结束的绑架少女案结案了,你也好去学习学习知府的办案,指不定哪天你晋升了,又被人在背后落个为官不正的名声,丢了我们这些属下的脸。”说罢,她冷笑着当真拖着尹东升往府衙的方向去了。 一干吃瓜群众表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赔了个抱歉的目光送了他后便开心地在河边好好享受这玩乐的一夜了。 翌日。 尹东升自昨夜真的被随歌拖到了汴京知府后,当真被扣了一夜,陪同蔡知府把卷宗整理好,处理好所有事后才被放回客栈,因此当他挂着两只黑眼圈去客栈找随歌他们的时候,见到他们正愉悦地用着早膳,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又红了几分。 “你们还有人性吗!你们知道我昨夜做了多少工作吗!”呜,都要把一年的工作都做完了,这蔡知府嘴上不停地夸着他,竟真的把主要的工作都丢给他做了,整整一夜,他几乎都没怎么睡一下。 陶紫衣好笑地盛了一碗粥给他,“没办法,再过两日便是入朝面圣的日子,汴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尽快结了案,好给皇上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呀。” “你不也被蔡知府夸了不少么。” ------------ 第五十三章 入将军府  随歌别过头,闷声不吭。 尹东升也不好再说下去,用眼神示意季离人说些什么,奈何季离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了句:“如果你要入京,至少要有个安身的地儿,不为自己,也该为阮阮打算。” 随歌这才抬头,静静地看着季离人,等他说下去。 季离人继续说道:“住将军府,一来我可放心,二来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我担着。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 一桌人都沉默了,但各有各心思。随歌在考虑季离人说的话,尹东升倒是有些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有姬无尘,眉头皱了皱。 “将军,你真要随歌入住镇北将军府?”姬无尘的表情十分奇怪。 季离人皱眉,不解地望着他,“当然,不然我为何这么说?” 尹东升嘟嘟囔囔地插嘴道:“有季将军当靠山,也算是不错的打算,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 姬无尘望着随歌,平静地说道:“倒不是随歌的问题,主要是……将军府里住着的人的问题。” 尹东升好奇地问道:“将军府里住着谁?” 朝廷上谁不知道老将军早些年就病逝了,这将军府还是前朝皇帝赏赐的,坐落在京城偏中央的地方,可见当年老将军的地位。听说还有风水师测过这将军府的风水可是相当的好,城中多少贵族名门也望门兴叹。 在老将军去世后,季离人虽说是世袭继承了老将军的位置,可未及笄就已经上战场的季离人实力毋庸置疑,这朝上纵使有不服想要将军府的人却没一人敢向皇帝请愿收了那将军府,将军府百年如一日就立在那地,府内亭台花榭无一不有,堪比皇宫的后花园。只是季离人想来不喜欢热闹,为人也不奢靡,这将军府里人丁稀薄,除了管家和一些必要的侍从婢女就无他了。 姬无尘瞄了季离人一眼,见他似乎真的想不起来,只能暗自叹了口气,道了个名字:“明珠郡主。” 这话一出,季离人的脸部肌肉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尹东升看样子是知道这人的,“哦”了一声便兴味地望着随歌。 这戏可越来越好看了! 随歌表面上看着没什么感觉,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无妨,将军若是不方便,我只在京城找家客栈便可。” 她手上还有白玉堂给的玉牌,京城里不乏白玉堂私下起的青楼红楼,要找一家入住,断然不是个问题。只是让阮阮时常出入这些风尘场所,随歌还是不太愿意的。 随歌一边说着还在一边认真地思考着落脚处的问题,那头季离人却发话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与我无关。”他望着随歌的眼神很深沉,“你们是我季离人的贵客,也是整个镇北将军府的贵客,管家只认我季离人认的人。” 这话一出,铿锵有力。 总归是名武将,气势可是不输人的。 姬无尘暗自为他的情商摇了摇头,但他说的话却是认同的,因此此时已是面带笑容,算是认可了。 毕竟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若是在自己家都无从做主,这可会落人口实。 尹东升玩心大起,调侃似的问道:“我说季将军,那明珠郡主不是柳丞相的三……唔唔唔……” 姬无尘哈哈一笑,捂着他的嘴巴便把他往外头扯去了,“哈哈哈,小升升,我刚刚从楼上看到这楼下的豆腐花看着十分好吃,你陪我去买一份吧。”说罢光明正大地把人拐走了。 那桌的陶紫衣他们看见两人离开后便知这话是讲完了,围了过来。 “谈完了?我们现在是如何?”陶紫衣几乎是跟定随歌了,但这其中还有一丝小小的私心,她偷偷瞧了暗好几眼,对随歌的回话十分在意。 陈桑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她,“你还想跟着入京?这次我跟着尹大人出来,郑州府也就只剩下张三他们几个和州同硬撑着了,我们还想着这次完了以后就让你先回郑州去。” 陶紫衣这一听,就急了,“我……我如果回去了,阮阮怎么办!随歌这次是有要事要忙,无暇照顾阮阮。” 陈桑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大不了让梨花从郑州过来,不过这事的确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到,早知道这次来就带上梨花了。” 陶紫衣一时语塞,小脸被憋得涨红,最后她愤愤地看了暗一眼,随后一脚踩在了陈桑的脚上,娇斥了一声,“呆猪!”便跑了出去了。 陈桑吃痛地哇哇叫了出来,不解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说错啥了,怎的就莫名其妙生气了? 但见陶紫衣一个人跑了出去,陈桑还是有些担心的,必然这里不是郑州,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心里也不好受。因此他摸了摸脚便要追出去,却被临风似笑非笑地拦住了,“之前你还说尹大人没有眼见你,你一个大老粗的追出去又能做些什么,倒不如让她冷静一下。” 随歌难得嘴角泛着笑,评价道:“想不到情商这么低的大将军身边竟还有这么多情商高的手下,难怪你家将军能熬到现在。” 季离人听她这话怎么也不像在赞扬他,扬扬眉,没有评价。 临风笑嘻嘻地和随歌调侃起季离人来,呆站在一旁的陈桑依旧云里雾里的。他究竟说错啥了…… 阮阮把最后一口饺子塞进了嘴里,嘟着嘴问暗,“暗叔叔,紫衣姐姐怎么了?” 暗摇了摇头。 “她待会还回来吗?” 暗楞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阮阮“哦”了一声,又快活地喝了口香茶。 随歌暗暗地观察着这二人天书一般的互动,最终嘴角微扬,心里算是有了决定,“紫衣就跟着我去吧。” “哎,可郑州那边……”陈桑还是有些迟疑。 “郑州有州同在,无事。再说,尹大人上完了朝你们就回去了,不差那几日。”随歌截断了他说的话,并留意到暗的脸色似有一丝变化,这才满意了些。 看来紫衣并非在单机谈感情了。 陈桑挠了挠后脑勺,心直口快地爆出了尹东升原本的计划:“可尹大人说了,上了朝以后要帮你解决了白素素那事,他说不想你一个人冲动行事哩。更何况他和太子似乎有什么事要商……” 陈桑蓦地看到随歌有些阴险的目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不敢再说下去了。 随歌笑得有些危险,“你说什么?” 她手上出现了之前买的那把柳叶刀,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叩叩”的声音。 陈桑与随歌共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事. “这事全都是尹大人的主意!”这锅陈桑可不敢背! 开玩笑,这队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恰好此时,尹东升眉开眼笑地端着碗豆腐花进来,还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汴京的水豆腐就是比我们郑州的嫩,待会你们也去买一碗,我们吃了再去京……哎,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喂喂,随歌, 你拿着把刀干嘛……喂……救命……救命啊……” 吃瓜群众又看了场好戏,在季离人的一声令下,都各自回房收拾细软去了。陶紫衣回来后一听自己能跟着进京,整个人雀跃起来,只是对陈桑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汴京距离京城的路程不远,不出一日,众人便坐着马车到了。 京城可比汴京大许多,终究是青云国的核心城市,城楼高耸,十二个时辰都有官兵巡逻,各个集市区域划分十分明确,就连街上的摊贩摆放的位置都是固定好的,看着十分繁荣。 随歌在现代执行任务时没多少机会看电视或者电影,最这古代的生活也不是十分了解,但是当马车驾驶到镇北将军府前的时候,她还未下车便能感觉这将军府非同一般。难怪朝廷上那些权贵都把季离人当成香饽饽。 这将军府门前有两座威严的石狮,两座石狮形态不一,一只脚踏圆球,面目威严,獠牙森森,示意武将上场杀敌;一只威武雄壮,披巾带甲,昂首挺胸,示意武将威武不屈。 将军府前的台阶十分高,在一扇看似红木制成的厚重大门上镶嵌了许多铁球般的装饰,听一旁的尹东升介绍,这些铁球是为了替这大门增重的,普通人一人可推不开,这将军府有专门的武侍二人合力开门。传闻老将军身强力壮,就是年逾花甲也能凭一己之力开门,城中百姓无不惊叹。 再望上瞧,将军府的牌匾看着已有些年岁,但是被人打理得十分仔细,看着并不显老旧,想来这将军府的人也是衷心,季离人常年在沙场,但从门面便能见着主人不在的大宅还能照顾得如此细致,必是细心又衷心的人。 就在众人下马车不久,恰逢两个武侍打开了大门。 二人一见站在门前的一堆人,愣了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喜地双手一拱喊了声:“将军,您回来了!” 季离人点点头,那两人其中之一便授意匆匆又跑回府内通知总管去了,另一人则殷勤地上前领着众人入府。 入了将军府,更有另一番风味了,沿路仅是三三两两开得正盛的各色观赏树,廊道和小路四通八达,延伸至稍远的各个院落去,抬眸望去,好一片生命勃勃的光景。 才走了不过一程路,随歌他们便见一个留着羊须胡的中年男人喜出望外地迎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奴婢和侍从。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老奴怕是快一年未见着您了!”那中年男人脸上溢满了欢喜,看得出是真心盼着季离人回来的。 季离人对着他可算轻松了许多,脸上带着见着亲人般的笑意,笑说了句:“汤伯,是要一年了,看你身子还硬朗,我也舒心了。” 姬无尘和临风也在一旁笑眯眯地与汤伯叙了旧后,季离人才向汤伯介绍了随歌她们,并重重地提点到,这几位皆是贵客。 汤伯可是原先老将军视若亲人的老仆了,季离人的话仅是那么一说,他便知晓随歌她们身份不一般,当下喜笑颜开地道:“早前收到姬先生的来信,老奴便早早命人日日打理好各厢房,今日咱们将军府可终于热闹一回了,稍后老奴便命人多做些酒菜来!” 刚要迎着她们一行人往大厅的方向走去,众人便听到了一声如黄莺般娇媚的呼声由远及近地飘来:“将军大人,您可回来了!” ------------ 第五十四章 她好像真当自己是女主人  随歌别过头,闷声不吭。 尹东升也不好再说下去,用眼神示意季离人说些什么,奈何季离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了句:“如果你要入京,至少要有个安身的地儿,不为自己,也该为阮阮打算。” 随歌这才抬头,静静地看着季离人,等他说下去。 季离人继续说道:“住将军府,一来我可放心,二来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我担着。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 一桌人都沉默了,但各有各心思。随歌在考虑季离人说的话,尹东升倒是有些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有姬无尘,眉头皱了皱。 “将军,你真要随歌入住镇北将军府?”姬无尘的表情十分奇怪。 季离人皱眉,不解地望着他,“当然,不然我为何这么说?” 尹东升嘟嘟囔囔地插嘴道:“有季将军当靠山,也算是不错的打算,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 姬无尘望着随歌,平静地说道:“倒不是随歌的问题,主要是……将军府里住着的人的问题。” 尹东升好奇地问道:“将军府里住着谁?” 朝廷上谁不知道老将军早些年就病逝了,这将军府还是前朝皇帝赏赐的,坐落在京城偏中央的地方,可见当年老将军的地位。听说还有风水师测过这将军府的风水可是相当的好,城中多少贵族名门也望门兴叹。 在老将军去世后,季离人虽说是世袭继承了老将军的位置,可未及笄就已经上战场的季离人实力毋庸置疑,这朝上纵使有不服想要将军府的人却没一人敢向皇帝请愿收了那将军府,将军府百年如一日就立在那地,府内亭台花榭无一不有,堪比皇宫的后花园。只是季离人想来不喜欢热闹,为人也不奢靡,这将军府里人丁稀薄,除了管家和一些必要的侍从婢女就无他了。 姬无尘瞄了季离人一眼,见他似乎真的想不起来,只能暗自叹了口气,道了个名字:“明珠郡主。” 这话一出,季离人的脸部肌肉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尹东升看样子是知道这人的,“哦”了一声便兴味地望着随歌。 这戏可越来越好看了! 随歌表面上看着没什么感觉,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无妨,将军若是不方便,我只在京城找家客栈便可。” 她手上还有白玉堂给的玉牌,京城里不乏白玉堂私下起的青楼红楼,要找一家入住,断然不是个问题。只是让阮阮时常出入这些风尘场所,随歌还是不太愿意的。 随歌一边说着还在一边认真地思考着落脚处的问题,那头季离人却发话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与我无关。”他望着随歌的眼神很深沉,“你们是我季离人的贵客,也是整个镇北将军府的贵客,管家只认我季离人认的人。” 这话一出,铿锵有力。 总归是名武将,气势可是不输人的。 姬无尘暗自为他的情商摇了摇头,但他说的话却是认同的,因此此时已是面带笑容,算是认可了。 毕竟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若是在自己家都无从做主,这可会落人口实。 尹东升玩心大起,调侃似的问道:“我说季将军,那明珠郡主不是柳丞相的三……唔唔唔……” 姬无尘哈哈一笑,捂着他的嘴巴便把他往外头扯去了,“哈哈哈,小升升,我刚刚从楼上看到这楼下的豆腐花看着十分好吃,你陪我去买一份吧。”说罢光明正大地把人拐走了。 那桌的陶紫衣他们看见两人离开后便知这话是讲完了,围了过来。 “谈完了?我们现在是如何?”陶紫衣几乎是跟定随歌了,但这其中还有一丝小小的私心,她偷偷瞧了暗好几眼,对随歌的回话十分在意。 陈桑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她,“你还想跟着入京?这次我跟着尹大人出来,郑州府也就只剩下张三他们几个和州同硬撑着了,我们还想着这次完了以后就让你先回郑州去。” 陶紫衣这一听,就急了,“我……我如果回去了,阮阮怎么办!随歌这次是有要事要忙,无暇照顾阮阮。” 陈桑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大不了让梨花从郑州过来,不过这事的确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到,早知道这次来就带上梨花了。” 陶紫衣一时语塞,小脸被憋得涨红,最后她愤愤地看了暗一眼,随后一脚踩在了陈桑的脚上,娇斥了一声,“呆猪!”便跑了出去了。 陈桑吃痛地哇哇叫了出来,不解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说错啥了,怎的就莫名其妙生气了? 但见陶紫衣一个人跑了出去,陈桑还是有些担心的,必然这里不是郑州,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心里也不好受。因此他摸了摸脚便要追出去,却被临风似笑非笑地拦住了,“之前你还说尹大人没有眼见你,你一个大老粗的追出去又能做些什么,倒不如让她冷静一下。” 随歌难得嘴角泛着笑,评价道:“想不到情商这么低的大将军身边竟还有这么多情商高的手下,难怪你家将军能熬到现在。” 季离人听她这话怎么也不像在赞扬他,扬扬眉,没有评价。 临风笑嘻嘻地和随歌调侃起季离人来,呆站在一旁的陈桑依旧云里雾里的。他究竟说错啥了…… 阮阮把最后一口饺子塞进了嘴里,嘟着嘴问暗,“暗叔叔,紫衣姐姐怎么了?” 暗摇了摇头。 “她待会还回来吗?” 暗楞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阮阮“哦”了一声,又快活地喝了口香茶。 随歌暗暗地观察着这二人天书一般的互动,最终嘴角微扬,心里算是有了决定,“紫衣就跟着我去吧。” “哎,可郑州那边……”陈桑还是有些迟疑。 “郑州有州同在,无事。再说,尹大人上完了朝你们就回去了,不差那几日。”随歌截断了他说的话,并留意到暗的脸色似有一丝变化,这才满意了些。 看来紫衣并非在单机谈感情了。 陈桑挠了挠后脑勺,心直口快地爆出了尹东升原本的计划:“可尹大人说了,上了朝以后要帮你解决了白素素那事,他说不想你一个人冲动行事哩。更何况他和太子似乎有什么事要商……” 陈桑蓦地看到随歌有些阴险的目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不敢再说下去了。 随歌笑得有些危险,“你说什么?” 她手上出现了之前买的那把柳叶刀,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叩叩”的声音。 陈桑与随歌共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事. “这事全都是尹大人的主意!”这锅陈桑可不敢背! 开玩笑,这队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恰好此时,尹东升眉开眼笑地端着碗豆腐花进来,还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汴京的水豆腐就是比我们郑州的嫩,待会你们也去买一碗,我们吃了再去京……哎,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喂喂,随歌, 你拿着把刀干嘛……喂……救命……救命啊……” 吃瓜群众又看了场好戏,在季离人的一声令下,都各自回房收拾细软去了。陶紫衣回来后一听自己能跟着进京,整个人雀跃起来,只是对陈桑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汴京距离京城的路程不远,不出一日,众人便坐着马车到了。 京城可比汴京大许多,终究是青云国的核心城市,城楼高耸,十二个时辰都有官兵巡逻,各个集市区域划分十分明确,就连街上的摊贩摆放的位置都是固定好的,看着十分繁荣。 随歌在现代执行任务时没多少机会看电视或者电影,最这古代的生活也不是十分了解,但是当马车驾驶到镇北将军府前的时候,她还未下车便能感觉这将军府非同一般。难怪朝廷上那些权贵都把季离人当成香饽饽。 这将军府门前有两座威严的石狮,两座石狮形态不一,一只脚踏圆球,面目威严,獠牙森森,示意武将上场杀敌;一只威武雄壮,披巾带甲,昂首挺胸,示意武将威武不屈。 将军府前的台阶十分高,在一扇看似红木制成的厚重大门上镶嵌了许多铁球般的装饰,听一旁的尹东升介绍,这些铁球是为了替这大门增重的,普通人一人可推不开,这将军府有专门的武侍二人合力开门。传闻老将军身强力壮,就是年逾花甲也能凭一己之力开门,城中百姓无不惊叹。 再望上瞧,将军府的牌匾看着已有些年岁,但是被人打理得十分仔细,看着并不显老旧,想来这将军府的人也是衷心,季离人常年在沙场,但从门面便能见着主人不在的大宅还能照顾得如此细致,必是细心又衷心的人。 就在众人下马车不久,恰逢两个武侍打开了大门。 二人一见站在门前的一堆人,愣了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喜地双手一拱喊了声:“将军,您回来了!” 季离人点点头,那两人其中之一便授意匆匆又跑回府内通知总管去了,另一人则殷勤地上前领着众人入府。 入了将军府,更有另一番风味了,沿路仅是三三两两开得正盛的各色观赏树,廊道和小路四通八达,延伸至稍远的各个院落去,抬眸望去,好一片生命勃勃的光景。 才走了不过一程路,随歌他们便见一个留着羊须胡的中年男人喜出望外地迎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奴婢和侍从。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老奴怕是快一年未见着您了!”那中年男人脸上溢满了欢喜,看得出是真心盼着季离人回来的。 季离人对着他可算轻松了许多,脸上带着见着亲人般的笑意,笑说了句:“汤伯,是要一年了,看你身子还硬朗,我也舒心了。” 姬无尘和临风也在一旁笑眯眯地与汤伯叙了旧后,季离人才向汤伯介绍了随歌她们,并重重地提点到,这几位皆是贵客。 汤伯可是原先老将军视若亲人的老仆了,季离人的话仅是那么一说,他便知晓随歌她们身份不一般,当下喜笑颜开地道:“早前收到姬先生的来信,老奴便早早命人日日打理好各厢房,今日咱们将军府可终于热闹一回了,稍后老奴便命人多做些酒菜来!” 刚要迎着她们一行人往大厅的方向走去,众人便听到了一声如黄莺般娇媚的呼声由远及近地飘来:“将军大人,您可回来了!” ------------ 第五十五章 你在意吗?  现场忽然如死一般寂静。不说针掉在地上,就算一根毛掉地上了,说不定还能听见声音。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姬无尘和尹东升此刻也十分惊讶地望着随歌。 她当真这么不给柳婉儿面子。 柳婉儿是谁? 她可是丞相的女儿啊! 是皇帝册封的郡主啊! 随歌你能不能不那么彪悍?! 好歹给人家留一点点面子呀!她爱秀女主人的范就让她秀呀,人家汤伯都没说什么! 这么一想,两人默契起望向汤伯,却更惊讶了。汤伯这崇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再看一旁的临风、陈桑和陶紫衣,竟还敢暗中比出个拇指。 姬无尘轻咳了两声,悄声对尹东升说道:“你挑的部下,的确很勇猛。” 尹东升觉得自己嘴角好像抽筋了,“我也很佩服我自己,我有预感以后我可能要背很多锅。” 为了缓解这让人窒息的尴尬,尹东升干笑了两声,才想说些什么转移下话题,但柳婉儿却不干了。 “你一个乡下女子有何资格这般责难我,休要在这胡言乱语!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住在将军府将近两年了,如何轮到你一个外人这般教训!”柳婉儿气得满面通红,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般气。在柳家她虽是庶女,但仗着母亲的身份和景厉王妃的宠爱,就连嫡女也不敢对她如此跋扈。 随歌看在柳婉儿的眼里就是个不入流的乡下姑娘,一个女孩子家一身戎装,虽说面目清秀,但冷冷冰冰的,柳婉儿从未把她当作威胁。如今竟被这么一个小角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她的短,怎不让她气恼。 随歌脸不红目不斜地盯着她,字句珠玑,“乡下姑娘就没资格提出自己的想法了吗?就算贵为天子总归是要为黎民百姓负责服务的,更何况你不过一个个区区郡主,出征无你的份,政要你插不上手,徒有虚名挂这个名牌小姐的名号日日梳妆打扮享受生活。这乡下的女子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好歹为这个社会为这个国家做出一点一滴的奉献,我倒不觉得这乡下姑娘天生就该没有发言权。” 停顿了一下,随歌嗤笑了一声,“再者,在将军府住了两年您就是‘内人’了吗?若有机会,我可真要入宫偷偷住上个一年半载,指不定我能成为皇帝的‘内人’,明珠郡主,您觉得是吧?” 随歌这番话一出,众人暗暗“嘶”了一声,尹东升更觉天雷滚滚。 天呐,他的祖宗耶,柳婉儿好歹还是丞相的人,随歌这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人家呀!这好端端的还把皇帝都搬出来了,这这这是要折煞他呀! 柳婉儿气头正盛,被随歌这么一说,她紧握着双拳,指甲就要被陷入手心的肉里了。她羞愤地喊了一句:“来人啊!给我把这女人拿下!” 马上便有三三两两的武侍跑了过来,这些武侍是知道柳婉儿身份的,便听了指挥,向随歌重重围了上去。但还没靠近,在她身侧的陈桑和陶紫衣便已经拔刀护在一旁了,就连临风也一脸严肃地护在了随歌身前。 汤伯紧张地对那些武侍扬了扬手,阻止道:“反了你们,这可是将军的贵客!” 但那几个武侍压根不理会汤伯,汤伯细眼一瞧,这才发现这几个根本就不是将军府招来的武侍,却是柳婉儿那边的人。 姬无尘挡了挡欲要上前游说的尹东升,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柳婉儿和随歌的中间,微笑道:“明珠郡主,随歌不仅是将军的朋友,更是将军的贵客。随歌平日言语就是这般直率,绝无恶意,还望明珠郡主海涵。” 柳婉儿眉头一皱,“你要拦我?这叫直率?你刚刚没听见她对我的侮辱吗?” 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师,算不上重臣,柳婉儿实际并未把姬无尘放在眼里,如今见这众人都护着那女人去了,就连季离人的近身侍卫都拔刀相向,这口恶气,她是万万吞不下去的。 尹东升大步往前一踏,笑嘻嘻地道:“属下刚刚一直在听着,随歌一直在歌颂乡下的姑娘,这字里行间都在讴歌百姓的苦难,实则是关心天下苍生的好捕快,这其中一定是有些误会的,明珠郡主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勿要放在心上啊。” 这话姬无尘听了,都觉无语至极。 他可真能掰! 柳婉儿冷笑了一声,压根没把尹东升放在眼里,她堂堂一个郡主,绝计是不要受这么个野女人的气得,因此她对那几个傻眼站着的武侍娇斥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连一个女人你们都抓不住吗!” 那些武侍见陈桑他们摆足了架势不敢贸然向前,但被柳婉儿这么一使唤,咬咬牙便准备上了。 这架就要打起来之际,主人家可算是到了。 “这是在干什么?”季离人怀抱着满脸舒畅的阮阮正沿着小路走来,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暗。陶紫衣她们这才发现,自刚刚开始,那个沉默的暗卫早已经没了身影,原来是去找季离人了。 阮阮的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遥远地见熟悉的几个叔叔姐姐拔刀干架的架势,有些发愣,又见自家娘亲似乎在后头,有些担忧地大喊了一声:“娘娘!” 那些武侍是认得季离人的,见他来了立刻收了手,站回柳婉儿的身后去了。临风他们见武侍都退了,把刀都收了起来,站在了随歌身侧。 汤伯慌忙跑到了季离人的,附在他耳边把刚才的事儿简单地说了遍,季离人一边听着,眸光变了几变。 柳婉儿此刻早就收起了适才的跋扈,一副委屈的模样,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低垂,看似真的很委屈。 “将军……是婉儿冲动了,但刚刚……婉儿着实委屈……还请将军替婉儿做主啊……”这柳婉儿的脸色可比变天还快,只见她不知从哪拿来一张香帕,竟还像样地揩了揩眼角,哪还有刚刚气急败坏的样儿? 尹东升他们这戏可算是看够本了,一伙人面有戏谑,但都一致地没说话。 随歌远远地迎向阮阮,直接从季离人怀中抱过了孩子,温柔道:“下次若是肚子不舒服,早些和娘娘说,这事儿不能憋。” 阮阮听教地点了点头,“阮阮听娘娘的话!” 母女二人竟当着众人的面谈起了家常话来,柳婉儿刚刚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就这么被随歌打破了,在听她们二人的对话,柳婉儿才察觉过来,刚刚这小娃儿叫的娘亲竟然就是这个叫随歌的女人。 季离人看着柳婉儿,淡淡地说道:“尹知州和随歌是我的贵客,让他们住望月阁是我的主意,若明珠郡主觉得在我将军府住得不够舒服惬意,那是我招待不周,郡主大可回丞相府。将军府内仆从不多,及不上丞相府的自在,此事若郡主不便明说,明日入朝我自会与陛下说,责任都在我的身上。” 柳婉儿一听,整个人怵了一般。 这,和她想的怎么完全不一样?! “不是的,将军,婉儿并不……”柳婉儿有些慌了,正欲解释,岂料季离人手一扬便截了她的话。 季离人冷冷地望着她身后几个武侍,皱着眉,问汤伯:“汤伯,这几个私我们府里的武侍?” 汤伯摇了摇头,回道:“这并非将军府的,这是……”汤伯望了季离人一眼,轻咳了一声,“这是郡主带入府内的。” 季离人点了点头,他扫了那几个满头冷汗的武侍一眼,不怒而威:“将军府不缺武侍,郡主自带几个仆人护卫我没有意见,但入了我将军府,就要和府里的武侍一般对待,请郡主管好自己的手下,若是伤了我的贵客,按照将军府的府规,重则是要杖毙的。” 那几个武侍一听,马上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对季离人求饶道:“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柳婉儿此刻脸色已然惨白。 姬无尘在一旁看着,侧头和尹东升说了几句话,尹东升脸色变了变,最后点了点头。姬无尘走到了季离人跟前,给了柳婉儿一个台阶下:“将军,明珠郡主也是因为许久未见将军,一时心切,此事误会甚多,但所谓不打不相识,岂不也是件美事,此事便算过了吧。” 柳婉儿没想过姬无尘竟会为她说话,这才回过了身,接了台阶便下了,泫然欲泣道:“是婉儿的不对,回头婉儿便让爹爹把这几人赶出丞相府,让将军费神了,也让大家见笑了,婉儿,向大家陪个不是。”说罢微微行了个礼,起来时,面上已经挂上歉然的笑脸,温顺非常。 尹东升慌忙接话道:“也是属下管教不力,属下谢郡主的大度。” 季离人眉头仍未纾解,他盯着姬无尘,却久久未说话,最终别过头,便算是默认了。 姬无尘淡淡地望了那几个武侍一眼,说道:“还不谢过将军。” 那几人三拜九叩后才连爬带滚地在汤伯的示意下走了。汤伯心情大好,带着笑,先好言相送让柳婉儿回她的院落,说稍后用餐时会派仆人去请。 柳婉儿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对季离人福了福身,才离去。 这场闹剧拖了些时辰,日头已经非常大了,汤伯连忙又找了几个婢女领证尹东升他们去望月阁,正想让季离人先回他的屋歇会儿,却让季离人拒绝了。 季离人强行从随歌的怀里抱走了阮阮,“你也累了,我来便好。” 随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众人默契地提刚刚那件事,但是对于随歌刚刚的反应,他们是觉得稀奇的,毕竟一个平日冷冷淡淡的女神捕,为何忽然对着这么个娇小姐不顾身份场合地就说教了起来,莫非…… 一干人眼神暧昧地看了眼随歌,又看了眼季离人。 随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但是刚刚季离人说的话,她却是听入心里了。她平静地望着前方,对身旁的他说道:“如果因为我影响了你和她的关系,我很抱歉。” 季离人扭头望着她,却说:“你在意吗?” “什么?” “你在意我和她的关系吗?” ------------ 第五十六章 我不是我,你会怎样  随歌没有回话,季离人也不急着问,两人沉默地走了一程。 随歌心里有些纳闷,非常纳闷。 可她毕竟很少遇到这些感情的事,如今似乎也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所以她只能选择先逃避了。 汤伯带着一行人走了好一阵,才走到望月阁,望月阁内一共有四间房舍,刚入院落便见院内种植了几株竹子,往深处看,隔壁较大的院落里还种着一棵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的老槐树,路旁的花圃种了不少开得艳丽的花,看来这院落果真是给那些身份高贵的人住的。 只是季离人竟安排了他们入住这里,众人心里对他的喜爱可是“蹭蹭蹭”地上涨。 “无尘,你与临风也住在这里吧,若是有事商议,这样也比较方便。”季离人把阮阮还给了随歌,本还想说什么,但是思及刚刚随歌的反应,最后说出口的话也只有简单的一句:“有何需要的,吩咐汤伯便好。” 说完后,几个男人又说了些话,季离人回了自己的院落。暗紧跟在他身后,身影瞬间就消失了。 陶紫衣有些落寞地看了暗离开,后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但在那之前…… “随歌,我们和阮阮一起沐浴吧,来个鸳鸯戏水!”陶紫衣两眼有神,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随歌无语了一阵,直到怀中的小宝贝开心地拍手应和,她才沉默地随了陶紫衣去了。一旁的几个大男人听着陶紫衣这话,都有些尴尬。 姬无尘乐呵呵地搂住尹东升的肩膀,邪魅一笑:“小升升,我们也鸳鸯戏个水吧,这时候还早,洗完应该就能开饭了。” 临风和陈桑偷笑地并着肩先入了房,外头只留下哇哇开口大骂的尹东升和姬无尘。 “你这只恶心的死鸡,快滚开,别搂着我。” “搂一下又不会少一两肉,你小时候还穿着新娘的裙子求我娶你呢,还记得吗?” “哇你闭嘴啊死鸡!这都多少年的陈年旧事了,那是少不更事……喂喂……放开我我自己走……” 夏日炎炎,洗了个澡后,陶紫衣和随歌顿觉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般。阮阮洗完澡后便犯困了,没一阵就睡着了。 天色渐渐暗了些,尹东升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才坐在了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明日我和季将军便要入京了,你们从白玉堂那得来的消息,我会与太子商量的。”尹东升喝了口茶,徐徐地说道:“白玉堂的情报还有待确认。” 随歌正色道:“我觉得他说的可信度还挺高的。”但她也并非百分百肯定,“防患于未然吧,当是个情报,提前做好些准备总不是坏事。” 古代番邦入境借助所谓的使者要刺杀朝中大臣甚至皇帝的可不在少数,有准备总比临危应变好很多。 姬无尘点了点头,“我和将军也会留意的,两日后宫里将会举办一场盛宴,似乎就是为了迎接这些使者。” “这些?”陶紫衣好奇地问道,“不是只有一国使者?” 尹东升摇摇头,“此次入境的共有四国使者,一是你们提到的波斯,二是东边接壤的金国,三是北边半年前被镇北军击退的匈奴的敌对国,一直依附我国存在的一个小国,叫月影国,最后是南边隔海的邦交亚来国。青云国与这四国素来建交,其中月影国相当于我们的附属国,不时还会献上祭品。半年前青云国东郊下了一块天外飞石,国师和占星士当时去视察,发现这是块祥石,祥石上还有题字,听说那些字就预示着四国要建交,只有建交才能增强青云国的实力,一统天下。” 随歌有些无语,“皇帝信了?” 姬无尘悠悠地说道:“君权神授,历来帝王都信神明,有这么明显的预兆,那是普天同庆的喜事。所以皇上定于后日设国宴,大赦天下,宴请使者,建立初步邦交。” “愚昧。”随歌不屑地哼了句。 但是想一想古代的科技视频那么落后,宗教几乎作为国教存在,社会制度固化思维根深蒂固,崇拜神佛倒也是自然的事。随歌不想多做评价,自己终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按道理她没有理由用现代的标准评判古人。 因此当陶紫衣和临风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轻轻叹了叹气:“无事,只是我不信神佛,信仰方面,我与你们有很大的出入。” 陶紫衣他们很快便接了另外一个话题,这事算是过了。只有姬无尘和尹东升,对她刚刚所说的那番话,似乎是重视的。 见临风和陶紫衣几人正在闲聊塞北的军旅生活,尹东升坐到了随歌的身旁,追根究底地问道:“自从遇见你,我便知你与普通的女子不同。我知你不信佛,我想听听你对神佛一说,报什么样的想法?” 随歌认真地望着尹东升,再看了眼正微笑着坐过来的姬无尘,有些奇怪地问:“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有信神佛的人,自然就有不信的,天下哪里不是这样。我只相信人定胜天,什么天降奇石,那不过是宇宙中漂流的一块陨石,与神佛可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何为宇宙?”尹东升疑惑道。 就连姬无尘也琢磨起来,“陨石……你是说那块奇石?你知它的来历?” 随歌不知道如何回他们的话,只想模糊含义,蒙混过关:“我也不过是猜测,胡说的,别理我。” 尹东升奇怪地望着她,问道:“你与我认识多久了?” 随歌知她逃不过了,淡淡道:“将近一年了。” “这一年来我信任你,也知你为人,所以你的背景你的一切我基本不过问,就指望着有朝一日你会与我说清楚。你总能破许多奇案,你总知许多我们说不知道的千奇百怪的知识,你的功夫你处事的方式与我们大相径庭,别人只道你聪颖敏慧,但我知道,你非凡人。”尹东升面上已无任何笑容,正襟危坐,“你以为我一直把你压着不给你升官的机会是为何,你可知那些玩弄权谋的人一眼便能瞧出你的不同,你又能否猜测若是被那些人盯住,你会有怎样的人生?” 临风他们感受到这边的严肃,皆停了交谈,关切地望着这边,却也识相地闭着嘴,没有打扰。 姬无尘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轻拍尹东升的肩膀。 尹东升不为所动,“我知我阻止不了你查白素素一案,莫怪我不提醒你,这案一旦开了头,你就没有退路了。这案的顶头,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卖弄权谋的主儿。我不想有一日你死了,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陶紫衣有些糊涂了,她小声地朝陈桑嘟囔着:“随歌不就是随歌吗?为何大人要这么问?我都糊涂了。” 陈桑有些迷茫,又有些疑惑,他似乎听懂些什么,又似乎听不太懂。 随歌不作声,也没看尹东升。 姬无尘这时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说起一桩旧闻:“我们守塞北的时候,听说西陲有异士,识古通今,还听闻这异士会借尸还魂一术,尸体死而复生,醒来后满嘴胡话,说的话千奇百怪,后来这尸体还不知所踪了,无人知他到哪去了,那异士在这事儿后也闭了关,直到死都没再出关。” 随歌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再抬眸,漆黑色眸子十分深邃,“姬军师莫非怀疑我就是那尸体?” 姬无尘笑着摇了摇头,“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听说死而复生的人是个男人,又如何是你。” 随歌一声不响地起身,走到了门边后才回头,望着神情复杂的尹东升,问道:“如果我不是我,你会怎么做?” 尹东升看着她,认真地回答道:“不怎么做,你是随歌,自我们认识以来,你一直是随歌。” 随歌站定,想笑,却觉得一时又笑不出来。 这种被人无限信任的感觉,真好。 或许这就是老天让她重活一次的意义吧。上一辈子遇人不淑无人关爱,这一辈子是要还给她亲人和朋友吗? 随歌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 她嫣然一笑:“我不是我,我是随歌。其他的,还不是说的时候。” 她没有拒绝,她承认了! 尹东升和姬无尘虽私下讨论过这件事,但此时仍是震惊的,但……似乎又有些安慰。 至少,她愿意对他们说真相,这么说,她是信任他们的。 随歌说完这话,扬扬手对紫衣嘱咐道:“紫衣,阮阮拜托你了。晚饭前我会回来的。”这么说完,她便出去了。 陶紫衣懵懵地站在原地,“哎”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去哪?!” 陈桑耸耸肩,“不知道。” “尹大人你们刚刚到底在说啥?!” 陈桑两手一摊,“不知道。” “呸。”陶紫衣啐了他一口,便跑去缠着尹东升解释去了。 门外有一高大的身影倚在了窗边。这人望着随歌离去的方向,想了一会,最终仍是跟在她的身后,身子一动,便没了影了。 ------------ 第五十七章 “愉悦”的晚餐  随歌沐浴后便换上了一套男装,这是一套素白的缎袍子,汤伯提前命丫鬟送来放于房内的,尺寸竟然与她的身材无差,看来应该特别定制的。这缎袍的衣袖和衣角绣着几株雅致的翠竹,只寥寥几笔,却勾勒出青竹的风骨,几篇竹叶似无意般绣在袍子的各处,数来也只有三四片,但看起来整件衣服格调非常高。用文人的说法便是:翩翩公子是也。 在古朝没有皮筋,随歌便有一两条布带,专门用来束起头发,毕竟平日经常外出查案,披头散发以来形象不好,而来她又不愿学那些小姐挽起发髻,因此男装打扮配上高束的发型,简单利落,方便极了。 随歌走在街上,腰无佩剑手无纸扇,既不像剑客又不像公子哥儿,常人也只当他是个来京城参观的哪家少爷,街上不少少女频频向她暗送秋波。令少女心碎的是,随歌压根没有接收到她们的秋波,一门心思都在那些小商贩身上。 “大叔,你可知道李玉成尚书曾经的尚书府在何处?”随歌已经问了好几个看起来在这街上驻扎了许久的商贩,可他们不是没听过这个人,就是不知道那些官人的府邸位置,模模糊糊怎么也说不清。刚刚她在街头便听到这个卖面的大叔说了很多京城的景点,看来应该是熟悉京城的人。 卖面的老汉眯着眼看着随歌,“这个小哥儿找那尚书府是要做什么呀?” 随歌微微笑道:“我是乡下来的,平日素爱说书,听闻一年多前京城发生的这桩惨案,便想看能不能取些素材编个好故事来。” 卖面的老汉一拍大腿,兴致勃勃地说道:“哎哟,老头儿我平日里就爱听书,想不到小哥儿竟然这么认真,哪日你在这京城开个说书的摊儿,老头儿一定帮衬帮衬。” 随歌和气地又笑了笑,“那晚辈就先谢过大叔了!”随即,她面露难色地摇摇头,道:“如今这说书也不是个好差事,讲不出好故事来,都没几人愿意听了,我又不愿将那些陈年的老故事,大家应该都听腻了。” 那老汉身同感受地啐了一口,“可不是嘛!那看那街头的王寡佬,天天都在那说那个谁打虎,那个谁三妻四妾的事儿,可没劲了,听多了都要长出耳茧子了。”老汉忙拉着随歌坐下,倒了杯茶水给她,十足热情地把自己知道地都告诉了她,“小哥儿你应该是想说那个李尚书府被血洗的那事儿吧!哎哟你可问对了人,老汉我那时正巧就在那尚书府不远的街上卖着面疙瘩,当时这大白天的,这向来讲究的大宅里忽然连滚带爬地出来了几个嫩的小厮,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哦,可吓坏了十里的街坊。” “哦?这么恐怖?”随歌嘴里说着,却丝毫没有被惊到,一双美眸眨着精光。 卖面老汉讲得兴起,到没留意到眼前这小哥正一脸淡笑地听着他说那些恐怖的回忆,“可不是嘛。那时街上的人那个慌啊,我面摊的椅子都被撞倒了,那几个小哥没走几步就晕了,有些大胆地想说过去扶一下,哪知道不知从哪飞来两个穿着黑衣服蒙着面罩的人,‘咔嚓’一下就把人给……那个了,然后那两个人眨眼又飞进去那个尚书府里了。”老汉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后来呢?” “后来呀,官府没一阵就来了,听说领头的还是这带头的还是个挺大的官,急匆匆地就来了,把那尚书府团团围了个遍,就是不进去。” 随歌疑惑道:“这人都死在外头了,里面估计凶多吉少,官府怎么就不进去了?” 老汉“哼”了一声,“这当官的哪个不是贪生怕色的,我听说那个领头的官……叫什么来着?叫……好像是个知府来着,他就在那门口站着,死活就是不进去,说这事得紫禁城的人来管。这十里的街坊都待在一旁看热闹了,有人还起哄了,那知府估计燥得不行,最后才派了一队官兵进去。后来发生了啥我们也不知道了,这京城里好像来了些很厉害的人,有十几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来了,那样就像黑面神一样,好像叫锦什么兵来着。 “锦衣卫。”随歌淡淡地纠正道。 “对对,就是锦衣卫!后来所有看戏的街坊都被那个知府赶走了,那些什么捕快啊衙役之类的把我们足足赶乐两条街,严严实实地守着,谁也不让进,在那些商铺里的人也不能出来,呔,这事儿,我们那时可说了好几日,天天有人在下头说这个说那个的,老汉我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不过不出四日这事儿就消停了,皇上颁了皇榜,上头说了,如果我们在底下私下讨论这事儿可是要捕去大牢关几日的,要好多银子才能赎出来,我还听说有些不知死的年轻人日日在那鼓吹那个李尚书的事儿,后来好像被抓紧牢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了。” 卖面的老汉唏嘘地又说了好多,最后才感叹道:“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事儿,不过那尚书府上百条命也是可怜,就这么没了,李尚书的夫人可是个好人。” 随歌没想到自己这次真的问对了人,“大叔,你认识尚书夫人?” 卖面老汉笑着摆摆手说道:“我穷老头儿一个,又怎会认识这些贵夫人。但这个李尚书的夫人有许多义举,从前还经常派米派粮给穷苦人家和乞丐。我还记得几年前大涝,黄河发大水,下游一个郡都被冲没了,许多难民都涌来了京城,好多高官豪绅都响应朝廷开仓赈粮,但实际上派到难民手里却少之又少,唯独这李尚书夫人,当场做了主把尚书府的粮仓都捐了出来分给了贫民,当时好多人都称她活菩萨哩。” 恰好这时有食客来了,老汉堆着笑脸就去招呼了,末了指了指城西的方向,告诉了随歌尚书府的旧址,不忘还鼓励道:“少年仔,好好努力,多想些好故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指着多听些故事开心些,生活有个念想啊。” 随歌笑着点了点头,在老汉背过身忙着忙那的时候,瞧瞧地放了一锭银子到老汉摊位的灶头上,拿了块抹布半掩着,之后才往老汉指的方向看了几眼,转身便往将军府的方向回了。 才刚踏上将军府门前的石坎,随歌便停了脚步,平静地说道:“都跟了那么久了,你不累吗?” 半晌,季离人才从她身后走上前来,望了她许久,才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晚膳该做好了。” 随歌有些无语地盯着他瞧了一阵,最后评价了一句:“呆。”这才入了府。 太阳西斜,柔和的橙黄色的夕阳光打在季离人的身上,他在地上的身影在刚刚挂起的灯笼的光线混着夕阳光照得老长老长。傍晚的风好舒服,风中似乎留下了季离人淡淡的叹息。 今夜的这顿晚餐吃得算欢快,出乎意料的欢快,满桌都是阮阮的欢声笑语和尹东升他们的笑声,随歌虽没说话,但表情看着是愉悦的。 倒是柳婉儿,全程陪着笑脸,没有一丝跋扈,时不时还关心地替季离人斟酒夹菜,怎么看都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临风不知是不是喝酒多了些,红着张脸,对季离人敬了杯酒:“将军,我敬你一杯。” 季离人噙着笑,举杯一饮而尽。 临风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站了起来,说道:“出征沙场的人最盼的就是能回家陪陪家人,我是个孤儿,当年如果不是将军收下了我,如今我也不知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景况”一边说着,他竟真的哽咽了,哭出声来,“将军就是我的家人,每次和将军回将军府,我都觉得特别荣幸。将军,我以后能不能每年都跟随你回来这一趟?” 姬无尘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把那个明显已经醉了的临风一把拌了下,强行让身子有些摇晃的他坐下了。 季离人虽是一军之首,但为人最重军队中的感情,说不感动是假的,听临风这一说辞,他连看他的眼神都软了许多。向着临风,他又饮了一杯,最后才承诺道:“就算我不能回来,你也能随时回将军府。” 也不知临风听没听进去,季离人这么说完后他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尹东升一行人看着这场景,都笑了。 陈桑打趣道:“这临风酒品可真差。” 一行人又笑说了一阵,柳婉儿忽然拿起一杯酒站了起来,柔柔地对姬无尘和尹东升他们敬了敬,说道:“婉儿也想敬各位一杯。多谢各位对我们将军的照顾。” 季离人听了她这话,就似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继续饮着自己杯中的酒。 这小姐家家都起来敬酒了,不回敬倒是不着礼的,尹东升和姬无尘他们又怎会听不懂柳婉儿这话,但毕竟这丞相之女有皇恩庇荫,他们也只好陪着笑,起身敬了这杯酒。 柳婉儿抿了一小口酒,便用丝帕捂了捂嘴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郡主饮不得酒?”尹东升问道。 柳婉儿面有难色地笑道:“婉儿不胜酒力,让大家见笑了。” 陈桑他们表示理解:“没关系没关系,这大家闺秀家规甚严,哪同市井之女。” 陶紫衣自柳婉儿开口说话就已经闷不吭声了。先前来一个唐门大小姐,如今又来一个皇帝御赐的郡主,她这下算是彻底对季离人彻底失望了。如今被陈桑这么无意一说,火不打一处出,她语气有些酸地说道:“人家是官家大小姐,每日锦服佳肴伺候着,我们这些粗野的为生计拼死拼活的捕快和大小姐自然是比不得的。”说完,还似赌气一般把面前的一杯酒抬头便一口闷了去。 ------------ 第五十八章 破鞋也是有人要的  陈桑那话本是无心,见陶紫衣这么说顿时也有些尴尬,两人也是熟人,因此他也就没在意,开玩笑似的打趣道:“呔,你自然是比不上的,别凑热闹了。” 也不知最近是什么原因,陶紫衣觉着自己的脸皮薄了许多,平日这样的调侃她压根不放在心上的,但今日看到桌上还有暗在,被陈桑这么一怼,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红。再看去柳婉儿那边,此刻她竟半掩着脸望着陶紫衣,嘴角扬起了一抹蔑笑,只是因为其他人的角度问题,除了陶紫衣和坐在她身侧的随歌,没有谁能看见了。 陶紫衣咬咬牙,腾地起了身,一脸愠色地拍了下桌子,说道:“我吃饱了。”便垂着眉扭头走出了屋子。 陈桑见状,自己也来气了,“她这是怎么了?我不也就开个玩笑而已。” 姬无尘几乎马上就明白过来,但是不好评价,但笑不语地吃着菜,还不忘夹了些菜堵住尹东升的嘴。 随歌为自己倒了一杯小酒,小口地饮了几口,才说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时候最伤人的偏偏就是别人的无心只说,越是有心,我们反而能抵抗,越是无心,就更容易腹背受箭。” 陈桑觉得自从他从郑州来了以后就左右不是人了,似乎经常说错话,他这次又说错了?!陈桑欲哭无泪,正欲起来赶去和陶紫衣道个歉,结果却被季离人叫住了。 季将军扭头对被他强行要求坐上桌吃饭的暗说道:“你去吧。” 陈桑愣住了,暗也愣住了。不过暗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便真的去了。 陈桑挠了挠后脑勺,终于发现了些什么:“我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 随歌点了点头,打击道:“你不仅错过了,你还得罪了。” 尹东升和姬无尘都笑了,季离人也一边逗着不明所以的阮阮,一边微微笑了。 柳婉儿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拧着手上的丝帕,她不甘心呐!好不容易获取到所有人的注意力,结果这个叫随歌的一说话,所有的目光又在她身上了。柳婉儿不明白,明明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还是个粗人,这些人怎么都那么敬她? 在丫鬟还在摆饭桌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几个大男人暗中都对随歌照顾有加,就算她对他们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他们居然还能自得其乐。这女人莫非有些什么诱惑人的手段不成? 柳婉儿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她理了理情绪,才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随歌小姐,你的女儿真可爱。婉儿旧居深闺,鲜少见到有女子像你一样坚强,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做捕快这么危险的工作。不知你的丈夫在何处,若是你的丈夫对你们抛弃了你们母女俩,婉儿定替你们讨回个公道!” 这话说的好听,怎么看都像是热心地替随歌打抱不平,但奈何这样的话套在随歌身上是万万不适合的。 除了席间因为喝醉被丫鬟搀扶了回房的临风以外,姬无尘几人都一副玩味地看着随歌,似乎都想看她怎么回答。 随歌还没作声,阮阮便皱起了小眉头,扭头向季离人询问道:“季叔叔,孤儿寡母是什么意思?” 季离人弯了弯腰,视线与阮阮齐平地解释道:“意思是指像阮阮和阮阮娘娘一样的母女。”阮阮的身世不详,这几年来也都只有她和随歌二人相依为命,季离人早先便听尹东升说了,这孩子严重缺乏父爱,,每每见人家有爹爹的陪着,眼里尽是羡慕的,但孩子很乖巧,从来没有对随歌要求什么,这么小的人儿就如此坚强,季离人对她是心疼的。 但柳婉儿不懂季离人为何避开了阮阮的父亲不谈,见阮阮提问了,她便抓紧了时机,温柔地笑着,隔着饭桌问阮阮:“好孩子,姐姐是心疼你的娘亲,她一个人带着你,没有你爹爹的照顾,你们娘俩的日子也是过得不容易。” 柳婉儿就是要这桌的男人都记得,随歌是个当娘的人,不过是只破鞋,带着个女儿又没有男人陪着,怎么看都像是个弃货。 阮阮却没有如柳婉儿所愿,不仅没有感伤,反倒眨着一双水灵的眸子认真地回话道:“阮阮没有爹爹,阮阮有娘娘就够了。就算没有爹爹,阮阮和娘娘还是很开心呀。”阮阮其实根本没听懂柳婉儿的话,只听她最后说她们母女俩不容易,没细想就直接纠正了这个姐姐的话,还顺便把季离人拖下了水,“不过季叔叔告诉阮阮,如果阮阮想要爹爹,可以把季叔叔认作爹爹的。” 这话就像个炸弹,顿时把那几个大男人八卦的心都炸出来了。也让嘴角才露出得意的笑的柳婉儿瞬间僵掉了。 “哦~”尹东升和陈桑笑得暧昧,就连姬无尘也用暧昧的眼光望着季离人。 季离人有些反常地面色如常,竟然没有否认,认真地把阮阮从一旁的凳子抱了过来,谆谆善诱道:“这事儿季叔叔说了不算,还得问你的娘娘。”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又射向了随歌。 随歌由始至终都玩味地看着所有人,只有在阮阮说了那话之后才微微有些诧异,但稍纵即逝。 只是这微妙的表情被柳婉儿捕捉到了,她只当这是随歌故意装出来向她炫耀的,当下脸色有些难看。她面色苍白地佯装着笑脸,“将军可莫要哄骗孩儿,您这说笑让孩子的爹亲知道了,和随歌夫妻二人感情不和就不好了。” 随歌终于把自己的视线放到了柳婉儿的身上,她玩味地说道:“明珠郡主刚刚没听到阮阮说吗?她没有爹爹,所以夫妻不和这事是不存在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歌这是默许了吗?! 尹东升和陈桑看戏可说看得十分激动了,却不如季离人此刻“砰砰”直跳的心。 柳婉儿的笑容开始出现了裂缝,脸色又白了几分。她的手在桌下不断地搅拧着丝帕,捏得手指头都已经勒出了红痕。柳婉儿已经快要笑不出来了:“看随歌小姐说的,玩笑终究是玩笑,就算随歌小姐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总得估计将军的声望吧。这还未婚嫁,人家可会在背后对将军说三道四的。” “哦?他们会说什么?”随歌真的很好奇。 柳婉儿银牙一咬,目光有丝狠意,“好事人指不定要说议论堂堂大将军竟要沦落到娶一个寡妇还带个便宜孩子,再不堪地还会说将军……”柳婉儿冷冷地看着随歌,接话道:“还会说将军专捡人破鞋儿。” 姬无尘几人的脸色变了几变,已经由玩笑变为了严肃。 柳婉儿这话,已经出了界限了。 柳婉儿本来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掂量着季离人就算是生气,也不敢对自己如何的。奈何季离人竟然纹丝未动,神情瞧不出喜怒,看似完全没有暴怒的迹象。 这常人被人说捡人破鞋本就是耻辱,但看季离人的反应…… 柳婉儿的脸已经毫无血色了。 “破鞋。”季离人淡淡地说道:“想不到堂堂的郡主也能说出这么侮辱人的话来。对不起,季某容不得有人这么对我的贵客不敬,明日我将命临风和陈桑亲自护送郡主回丞相府。这两年委屈郡主留在我这小小的将军府,是我配不上郡主,此时我会亲自与皇上说明。” 柳婉儿慌忙站起身来,紧张道:“不将军,婉儿不是这个意思,婉儿……” 季离人根本没想听她解释什么,抱着孩子站起来对随歌邀约道:“阮阮爱逛夜市,京城的夜市比汴京要热闹,我们出去走走吧。” 随歌没有拒绝,戏谑地望了柳婉儿一眼,说了句,“破鞋,也是有人要的。”便起身跟了他们二人离席了。 尹东升他们三人戏也看足了,纷纷嚷着要一同去夜市,对柳婉儿礼貌道别后均一一离席了。唯独柳婉儿一人似没了生气般跌坐回座位上。 躲在偏厅的嬷嬷可把所有话都听了进去了,见四下无人了才急急地跑到了自家主子身边,心疼道:“哎哟我的郡主哟,可不要为了这些低劣的人气坏了身子,这不还有老爷嘛,那个将军不识好歹,回头我们让老爷参他一本得了!” 柳婉儿面色狰狞,她大叫了一声,两手把桌上的碗碟扫了下地,脸上挂着泪。她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季离人!好你个随歌!我会让你们后悔的,我会让你们都后悔的!” 当晚,据说明珠郡主把原本要送给季离人的一尊玉枕狠狠地摔碎了。 翌日,季离人和尹东升几人卯时便出了门入宫面圣了。 陈桑和临风果真早早地守在了柳婉儿的院落,等她洗漱完毕后便吩咐了几个婆子和丫鬟真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搬上了候在将军府外的一辆奢华的马车上。 柳婉儿出人意料的全称十分安静顺从,陈桑和临风虽有疑惑,但见她这么配合,最终没把这放在了心上。陶紫衣和阮阮似乎早早地就出去玩了,随歌在季离人他们离开后很快也离了府,因此最后送柳婉儿离府也就只有汤伯一人了。 上了马车后,柳婉儿面无表情地掀起了马车上的帘子一角,最后看了眼将军府的牌匾,脸上的冷意如同寒月的冰霜,眸光中闪烁着狠意。须臾,她便吩咐马车离开了,只是吩咐车夫不用去丞相府,而是往城东的方向去了。 早早地把阮阮托付给陶紫衣后,随歌便换了身清爽的男装前往李尚书的旧府邸去了。临出门前,她便留意道陶紫衣闪烁其词,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但最后却没有说出来。随歌虽然也担心她,但毕竟有任务在身,也没再多问了。 出了门后,按照昨日卖面的老汉所指的位置,她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果真找到了那旧府邸。只是她没有料到,在这儿,早有人埋伏在暗处,等着她了。 ------------ 第五十九章 险象横生  59. 这个尚书府有过这么惨烈的灭门案,一时还是荒废的,但虽说是荒废,毕竟曾是尚书府,可不同寻常百姓家,隔三差五便有婆娘来打扫下卫生,也顺便装柱香拜拜那些死去的冤魂。 听说当时李尚书的老母带了个姨娘和庶女去还神了,因此躲过了一截。李家家族始终不是小家族,出了那事后,皇帝也给了不少抚恤金,因此李尚书的遗女和老母倒是生活得可以。只是一直没回这府邸住。 当随歌来到尚书府后,在后面用陈桑教的市井手法,轻松地就开了后门。原本大家大户后门都有武侍小厮守着,再不济也有丫鬟婆子什么的就住在后院,因此有人偷着进来老早就被人发现了。只是这尚书府如今人去楼空,如同个鬼宅般,倒没有谁会管随歌大白日地闯入。 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是四周一切都是乱的,虽然早已没了血迹和残肢,但时至今日还能看见就连这后院也是狼藉一片。水缸被砸坏了,破碎的瓦片散落了一地,根本无人收拾;那些簸箕草筐随意地躺在路中央;破裂的木头桠子被新长出来的长草覆盖住,认真细瞧,不难发现原来满地都是瓦片木头渣子。后院那些丫鬟家丁住的房舍似乎也被破坏了,断壁残垣满目皆是。 但是走过后院进了内院后,便发现除了庭院杂草横生以外,主房的门廊竟被人擦得干干净净的。主房的镂空雕门此刻是大开的状态,从屋里飘出了几缕白烟。 随歌皱着眉头,手腕一翻,让袖中藏着的银色柳叶刀掉在手中,两指一滑,柳叶刀轻松地翻开了,银柄紧紧地握在随歌的手中。随歌放缓了脚步,绕到了雕门的后方,还未走近,便听见里头传来了一把细碎的女声,喃喃自语地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柔柔的,细细的。 随歌把头凑在窗户的缝隙前,定睛一瞧,才看见一个看似娇小的女子穿着一条碧玉色的裙子站在大厅中央,她的面前赫然是数量甚多的神主牌。有一个非常大的三层架子被放置在房子的正中央,架子上供奉着不少的灵位,排位上面的字随歌不怎么认识,顶多看到了个“李”字,看来应该是李家冤死的人的灵位了。 靠近些才勉强听到那个少女低声地说着:“奶奶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今日天气热了些,她便没了胃口,日日喊着要见您们了。李家的那些叔伯个个都虎视眈眈着,就盼着奶奶两腿一伸……”少女咬了咬牙,没再往下说了。好一会才又叹气道:“婷秀是个庶女,没有资格继承所有的财产,但毕竟是李家唯一留下的血脉了,奶奶对我也算关心了。只是姨娘她……日日跟了不同的男人厮混,婷秀也不知道……” 话还未说完,那少女便察觉身后似乎有人,猛地回头,惊讶地噤了声,手上还拿着的香因为慌张全部掉在了地上。 随歌走到少女的面前,弯腰捡了地上散落的香,趁火光还未灭,稍微吹了吹,走到灵位前恭敬地拜了三拜,才插上去香炉。 那少女见随歌丝毫没有伤害她的意思,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些,这才颤着声问随歌:“你……你是谁,为何擅闯我李府?” 随歌望着少女,反问道:“你是李尚书的女儿李婷秀?” 李婷秀似有些惊讶,点了点头,“你,你如何知道?” 问过后却又兀自苦笑了声:“也是,这京城谁不知道李尚书就只剩下一个庶女了。” 随歌并不想做知心姐姐,她直接地表明了来意:“我是郑州的捕快,听闻了李尚书府的事,有许多的疑惑,对这案子比较感兴趣,所以今日才想来走访一下,看能否查到些什么线索。” “查?”李婷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倒满是薄凉,“人都死了,还有何好查的。该查的,当年锦衣卫已经查了,你莫不是些喜好恐怖故事的人来过来我们李府寻乐子采风吧?” 随歌眉头微微挑了下。 看来那事后有人来查过,也不知那些人是好事还是好心了。 随歌从怀里掏出了皇帝赐给她的官职证明,待李婷秀确认了后,便提出想要和她好好聊聊。 李婷秀知她是八品官也是惊讶的,毕竟一个如此贫贱的角色能捞到这么个官位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想到这,李婷秀顿觉眼光一亮。 既然是厉害的捕快,如此忽然回头查这案,莫不是这案还有什么玄机?! 想了一会后,李婷秀欣然同意了随歌的说法,把她领去了安静的偏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然而还未走入偏厅,随歌却忽然抓住了李婷秀的衣袖,皱着眉问道:“你今天是和丫鬟一起来的?” 李婷秀摇摇头惊讶道:“没有呀李府破败了以后,我们的生活哪能涉奢靡,丫鬟下人是万万要不起的,今日只有我一人来给死去的家人上香了。” 随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警惕地四处看了看,不难察觉到偏厅的门后似乎有人。而且从前执行任务时炼出来的危机感应能力似乎在警告她,这里不安全! 随歌向来是相信自己直觉的,因此她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握在手上,拉起李婷秀的手便望刚刚正厅的方向跑去了。屋内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果然从偏厅里破门而出,望随歌她们逃走的方向飞身过去了。 随歌看都没看身后,走到院子时把药粉全数洒在了空中,随后趁着后面的人看不清,拉着李婷秀往不远处假山的方向跑去了。身后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咳嗽声,还听见其中一身嘶吼道:“闭气!” 那药粉似乎奏效了,但只有一人倒下,剩下的三人仍然追着随歌她们。 此时随歌和李婷秀两人勉强躲在了假山的夹缝里,随歌一直用手捂住慌张的李婷秀的嘴,脸色紧绷地留意这外头的动向。那三人似乎还未发现假山里有人,立在了几个院落交集的路中央,似乎在商量分头寻找,其中一人往府外的方向去找,剩余两人留在府内。 “妈的,一定没有走远,我敢打包票那俩娘们都还在这里。”其中一个面上有疤痕,模样粗犷的男人恶狠狠地四处张望着。 站在他对面的高瘦男人责备道:“叫你早些动手,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要是人丢了,大小姐肯定饶不过你。” 说完,两人骂骂咧咧地分头四处去寻人了。 待脚步声走远,随歌才严肃地问李婷秀:“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李婷秀已经害怕都双腿发抖,满脸泪痕了,“我……我不知道啊……我和奶奶住在城西的一栋老房里,鲜少回这边了……这一年多来我每月都回来祭拜一次,也没见有这些人啊……” 莫不是当年杀人的那些人又回来了?李婷秀这么想,越来越怕了,竟低声地哽咽起来。 随歌紧紧地拧着眉,命令道:“别哭,你也不想再把人招来。” 李婷秀一听,立马忍住了,只是身子止不住地仍旧一直颤抖。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如何不怕。 随歌一边留意着外面的风声,一便思忖着:这些人会是谁?她近期才来京城,不可能在京城树敌。要说之前的那帮人贩子,就算有余党也不敢公然这么抓她。如果目标不是她,那就应该是李尚书的女儿了。 可是,抓一个庶女有何用?而且为何要今日才抓?难道会与白素素有关? 随歌每想一个问题,眉头就皱几分。最终她仍觉得这伙人有六成的原因是要抓李婷秀的,既然如此,若是她们二人分开行动,至少能确保一人安全。 这么想罢,随歌也没时间和李婷秀详细说些什么,只简单地说道:“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到镇北将军府,让他们去醉香楼找老板。”这么吩咐完,随歌便快速地从假山藏身之处跑出去了。 留下在假山里瑟缩着的李婷秀。她紧抿着唇,双手紧紧地交握在胸前,无声地背着随歌刚才说的每一个字。 而跑到外头的随歌正欲溜回后门,打算从后门突围。却不巧遇上刚刚的那个粗犷大汉。 大汉一见她,眼前一亮地大喊一声:“果然还在这。老五,后院。” 看那大汉轻松地飞在墙头,又是一个会武功的人。随歌不清楚自己胜算有多少,只知道要趁他的同伙没到,尽快脱身。她快速地从怀里把所有的药粉拿出来,狠狠地洒向飞过来的大汉。岂知那大汉早有准备,憋着气抬起手便往随歌劈来。 随歌往右一闪,翻滚在地,滚到了角落。她把柳叶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在大汗再次飞来时精准地躲开他的攻击,手肘外翻狠狠地击中了大汉的胸口。大汉苦叫一声后竟把内力蕴于另一手的掌中,狠狠地打向随歌的后背。 随歌不会武功,只觉五脏上下颠簸了一下,便有一股血腥从嘴角流出。她顾不上擦去血痕,美眸的余光盯紧了后门。随歌伶俐地冲向前拿起柳叶刀在大汉的脖子位置一划,大汉的脖子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被划中的正是他的动脉。趁着大汉脖子的血喷涌而出大汉惊惶倒地,随歌便趁机要从后门跑去。 哪知道快道后门时,那个竹竿似的男人从天而降,运足了七成的内力对这随歌的方向就是一击,随歌便被强大的气流撞了开去,直直撞上了木门的侧梁,随歌只觉眼冒金星,一口浓血“哇”一下就吐了出来。 随后那瘦子走到随歌的面前,冷笑着洒了把粉末,随歌最终晕过去了。瘦子轻松地把随歌抗在了肩上,才走到粗犷大汉身前,点了他几个穴道止住了他的血才飞身离开。那大汉虽然因为失血嘴唇有些发白,但一咬牙,还是走到前院捡起刚刚晕倒的同伙,飞身紧跟在竹竿男的身后了。 那头的李婷秀等了大半晌,确定听不到一丝声音才鼓起勇气从假山里跑了出来。尚书府她最熟悉了,四处躲了躲观察了一下,确定没看到随歌的身影才往后门跑去,见到地上的血迹,她吓得大叫了一声。随后觉得事情不妙,才哭着从后门跑了出去,按照随歌吩咐的,她没命地往镇北将军府的方向跑去…… ------------ 第六十章 危在旦夕  随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剧痛,全身上下就像是被人打断了所有骨头一般的痛。上次毓王那事其实也是尹东升和季离人照拂着,否则就她一人的能力,应该是活不过去的,看来这次,老天又想让她死一回了。 随歌没有勉强自己起来,只是暗中打量着这四周的环境,黑漆漆的,仅有的一丝丝光亮照到房里堆放得整齐的柴火。 这里的……柴房? 随歌听到了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赶紧阖上眼,面无表情,继续假装昏迷的样子。来人步伐沉重,听着像是个胖子。 他一开口,随歌便认得这就是之前伤她的那个粗犷大汉。 “怎得还没醒来?”粗犷大汉黄庭照嘟囔了一句,脚下没一点怜爱地踢了踢随歌的大腿,见她没有动作,才啐了一口,对后头的人吩咐道:“你去和小姐说,这女人还没醒,看看小姐想作何打算。” 来人应了句,便听到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黄庭照等人跑远了才骂骂咧咧地大声骂道:“娘的,日日给俺老子找事,如果不是看着你是大小姐,老子才不伺候你。”说完他又发泄似的踢了随歌的肚子一脚,“想不到你个不会武功的娘们还有点本事,老子的命差点丢在你手上了。你可等着,那唐大小姐折腾不死你,老子也要让你好好尝尝求死不得的滋味。” 黄庭照又骂了几句无关的话后,怒斥了外头看守的人好好看着随歌才离开。 随歌幽幽地睁开双眼,无声地“嘶”了下。内伤未愈,又被这汉子踢了几脚,她虽说能忍住,但滋味并不好受。 刚才听那大汉的话,随歌可算听出了端倪。这几个男人的目标原来不是李婷秀,竟然是她自己,的确也是她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唐大小姐竟然还真绑架她。不过庆幸刚才那大汉有说这个大小姐人还在外头未归,她还是有点时间逃离的。 随歌瑟缩了一下身子,被绑在身后的两手用着以前在现代的技巧轻而易举地就松了绑,随后她一边解了脚上的绳子,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随歌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身上携带的刀具和药粉什么的竟然全部被搜了出来,就差没有把她这身衣服给扒了。 两个看守还在聊天,似乎并不认为一个没有内功、受了伤又被人绑住的女人能够逃脱,因此两人趁着上头的人不在,闲闲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聊着琐事。 好机会。 随歌一面观察着二人,一面从那些柴堆里挑出了两根粗细适中的木棍,一手拿一根。随后她一直等候在门后,等着机会。恰逢这时远处院落外传来的“哐啷”的搬运杂物的巨大响声,随歌趁机拉了拉柴房的门。 果然,她刚刚听到大汉离开的时候那两个守门的人忘记锁上门了,这可省了不少事。随歌忍着身体的火烧拳打般的疼痛,飞快地从屋里出来,在两个守卫发愣的一两秒空隙,飞身向前一下就命中了两人的囟门,两人闷哼了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然而就这几个动作已经费了随歌几乎所有的力气,她强忍着五脏的灼热,尽力地轻柔吐纳着,只希望自己能够用最快地速度先逃出这地方再说。不一阵她就从两个守卫的身上搜出了一小把刀和一些看似飞镖的暗器,看来唐门的人果然都擅长用暗器,就连个守卒都配有暗器。 所幸这个看似山庄的地方矮灌木丛还是挺多,绿化满分,随歌苦中作乐道。她躲在了灌木丛里,避开了巡逻的人,不过不消一阵,果然就有人发现柴房外倒地的两个守卫,毕竟随歌已经没有力气挪动他们了。 她向来都不是个等着别人救的人,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也没有任何人有义务要及时地去救别人,因此她从来就没指望有人会在紧要关头出现救她,因此当她急急忙忙从灌木丛里逃窜到不知名的院落口的时候撞上了一堵像石墙般厚实的胸脯时,她是惊讶的。 正欲戒备近身搏杀,抬头一瞧,却发现是熟人。 “司徒缪人?”随歌明显愣住了。 司徒缪人却半分惊喜半分警惕地四处瞧了瞧,只是落了句:“稍后说。”便揽着她一个闪身就走了。 刚好这时整个山庄都提起了戒备,四处开始有人走动搜查逃脱的随歌,其中为首最气急败坏的就是那个黄庭照了。 黄庭照恶狠狠地踢了转醒的守卫好几脚,踢得他们口吐鲜血才停下,不停地朝周围的人吼道:“把庄里的人都给我喊上,这女人五脏六腑受损,跑不远的,要是人丢了,你们就等着大小姐砍了你们的手。” 那些打手们哪敢不从,焦急地又唤了些人府里府外地搜去了。 而这边的司徒缪人丝毫没有停歇,搂着随歌飞了将近两里,远离了祥云山庄才稍微找了歌山野破庙歇下。 随歌原本就伤得挺重,虽然司徒缪人功力深厚飞得平稳,但这一折腾,随歌下地就吐得腿软倒地,最后只觉喉头血腥,一口鲜血“哇”得一下就吐了出来。 司徒缪人在一旁看得心惊,满脸紧张地把她扶到一旁让她舒服地靠坐在木柱边上。 “可有觉哪里不舒服?”司徒缪人一见她就觉得她脸色异常苍白毫无血色,加之她毫不间歇地粗喘着气,便知她情况不太好,如今见她快要没了半条命,心急如焚,必须得带她找大夫才行了。 随歌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中了一掌,内脏感觉……好热……痛……” 司徒缪人脸色阴沉,咬牙切齿。 他们对没有内功的随歌用了至少三四成的内力,五脏怕是伤得很严重。 来不及多想,他把佳人直接横抱在怀里,不能停留了。他足尖一点,比刚才飞闪的速度还快,只是手上抱人的动作依旧温和。 耳边“簌簌”的风声吹得随歌耳朵生疼,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这次怕是要逃不过了。 随歌努力地扬起一抹淡笑,艰难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哪里,只知掳了她的就是之前那个跋扈的大小姐。说来也真是可笑,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被这个娇小姐记恨了,还下那么狠的手。 这时,随歌的眼前忽然闪过阮阮和季离人的脸,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伤感。 如果她真的死了,他们应该会很伤心吧…… 司徒缪人担忧地低下头看着她,本想让她多点休息不要说话,但见她笑得惨淡,他不忍开口,只轻柔地安抚道:“之前我离开解决了些杂事,但是收到消息唐门下了密令要抓你,生死不论,我就猜和唐凝香有关。唐门背后那些小心眼我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初留了个心眼安排了眼线,还没来得及去告诉你一声,便听到唐门抓到人的消息,我马上就赶过去了。” 随歌听罢,了然地“哦”了一声,却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了。 司徒缪人咬牙望着前方还有些远的路,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别睡过去,我陪着你,我们说话。” 随歌觉得有些累了,平日带着睿智和灵气的眸子已经半阖,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司徒缪人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内力,还从未试过这么耗费精力去使轻功。他迎着日光,看着光线落在随歌的发上、眉毛上,最后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干燥额唇上,心疼又宠溺地笑道:“你大概不知道,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个女人很奇怪,带着个女娃,竟然干赏金猎人这样的活。”司徒缪人搂着随歌的手紧了紧,“哪知道我的目光一点点地竟全部都落在你身上了,以前抓人只是为了好玩打发时间,后来抓人就为了和你抢赏金,看你一副微愠的模样,我竟然觉得一个女人生起气来原来还可以这么好看的。” 随歌嘴角的笑淡了些,她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渐渐从她身体里像剥丝一样被人一点点的抽离。 司徒缪人的声音落在空中,越来越狂热,“你撑着!你是那么强的人啊,你那么聪明,身手又那么了得,就算不会武功,我也觉得你比那些江湖儿女好百倍、万倍。后来我被一些事缠着,就那么一阵,你竟然就没了音讯,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知道后来我疯狂地寻你,日夜地想你,每日每日,我的脑海只有你,那时候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 司徒缪人的双手颤抖着,他能感觉到手上的人儿身子越来越软了,他似发疯一般飞快地飞着,语无伦次地低吼着:“醒醒……醒醒,别睡,我们要到了,他一定能救活你的……你不能死……” 司徒缪人的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清泪,他一个纵身跳进了林中一个竹子搭建成的院落了,整栋建筑清一色用翠竹做成,看着十分典雅别致。此处距离祥云山庄竟然已有上百里路,司徒缪人长途跋涉,精气神消耗得都特别厉害,但此刻的他仍然如磐石般坚忍。 他还未落地便焦急地大吼道:“鬼医,鬼医你出来!” 屋内的人似乎认得司徒缪人的声音,不耐烦地立马应声从屋内回吼道:“喊什么喊,听到了,吵死了。” 鬼医一边骂骂咧咧地吼着一边走了出来,才想要当着司徒缪人的面再骂几句,却见司徒缪人满身狼狈面容憔悴,怀中还抱着奄奄一息已然昏厥了过去的姑娘,立马严肃地跑了过去,伸手便探起了脉搏,不过一阵,却让司徒缪人觉得有万年之久。 见鬼医的脸色异常凝重,司徒缪人的心狂跳起来,他面上泪痕仍在,紧张地问道:“她怎么样了?告诉我你能救她,告诉我!” ------------ 第六十一章 竹林鬼医  鬼医狠狠地拍了下司徒缪人的手,怒道:“吼什么吼,死不了,把她抱进去,三天两头地尽给我找麻烦。”一边说着,他甩手便往不远的一个小竹庐去了,司徒缪人慌忙抱着随歌跟上。 竹庐上袅袅的烟不绝,随歌在这竹庐里躺了整整两日两夜,司徒缪人就坐在床前,候了两天两夜。 鬼医把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药端来,见司徒缪人一脸疲惫地坐在床前,嘴上不饶人地吐槽道:“看你这副鬼样子,这又不是死了爹死了娘,人我都帮你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了,你两天不睡觉,她没死成你倒要找阎王去了。”这话里虽没一个好字,但司徒缪人却知鬼医这是在关心他。 “无事,我有打坐休憩,眯过一两个时辰,够了。” 司徒缪人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正想说去桌上倒杯水喝,鬼医就粗鲁地塞了杯水给他,骂咧咧道:“如果不是你师傅临死前托我顾着你些,我才不管你的死活,你个兔崽子,有了姑娘就忘了你师傅了。”说罢把药搁在了床边的案几上,继续道:“喏,这女娃的药,都睡这么久了,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应该能醒了。不是我说你,你从哪找来这么个逞强的女娃?” 司徒缪人一愣,“逞强?何以见得?” 鬼医嗤了声,理了理络腮胡,斥责似地望着随歌一条条罗列她的“罪状”:“好好一副大家闺秀的身子,以前应该也是锦衣玉食,整副身子本就和那些名门望族差不多的孱弱,但是这五脏六腑之前伤过一次不说,这次又被人用内力震伤,我也只能治好五六成,她这副身子如果再不珍惜,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了。” 司徒缪人出神地望着随歌,好歹也算是认识了有些时日,但是他却完全不知道随歌的身份,不知道她的身世,不知道……原来她之前还受过伤。 鬼医絮絮叨叨地又讨伐起随歌来,“哎你说这女孩子家过什么日子不好非要过些刀剑淌血的日子,明明这么弱的身子骨,但是这几年她好像有意要改善自己的体质,刻意加强了活动量。我还没把过这么奇怪的脉,听起来很强,但是身子完全负担不起她的那些行动。我随意检查了下她的关节,这不仅常常脱臼,她身上可谓到处是伤,虽然都是些老伤了,但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女娃我倒真是第一次见。”没办法,这从医者向来最不讨喜的就是那些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了。 昏迷的随歌就算没有开口说话没有做什么,但是鬼医就是不喜欢这样折腾自己不爱自己的人。 “看在你的份上我才救得她,人醒了你们俩就赶紧给我滚,在这浪费我的饭钱。”鬼医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地又数落了不休息的司徒缪人一番后才要离去。 还没踏出房门,鬼医的背后就传来了司徒缪人响亮的一句:“鬼医,谢谢。” 鬼医没有理会,潇洒地就出去采药研究他自己的事儿去了,只是离开前他嘴角露出了一抹长辈般纵容的笑。 司徒缪人找了个勺子,把药碗拿在了手中,小口小口地喂着随歌喝药。整个过程室内一片宁静,只有勺子碰到碗壁的清脆“铛铛”声。 司徒缪人的眉眼在中午明晃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珍惜,那么的柔,以至于在门外兴致勃勃要走进屋里的唐果看傻了眼,呆呆地站在门外安静地瞧了很久,不觉意踢到了门槛发出了声响才打破了这宁静的一幕。 司徒缪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往门口方向一瞧,才看见一脸慌张的唐果。他虽然面色疲惫,但仍然咧开一抹淡笑,郎朗问道:“果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鬼医不是说你上山采药需要个三五天么?” 唐果是鬼医的嫡传弟子,是个弃婴。当初的鬼医是江湖闻名的名医,医术了得,但性格乖张,救人全凭心情。传闻鬼医有个挚爱的女子,是个名门闺秀,但被家人逼亲,绝望之际就自缢了,鬼医知道这消息后过了很长一段行尸走肉的生活,最后渐渐匿出了江湖,躲进了深山老林钻研医术和毒术去了。后来在山间野林捡了个女婴,就收养了,见她记忆力惊人,破例收了她做入门弟子,传授她医术,这个女孩就是唐果了。 唐果见司徒缪人看着自己,小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她支支吾吾地指了指外头又指了指屋里,手足无措:“我……我采完药了……师父……师父说司徒哥哥来了……还带了个伤得很重的姐姐……我……我就过来看看……看看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一边说着,她一边紧张地、慢吞吞地踱进了屋里,挪到了床前。 看着床上那个脸色憔悴苍白,但已经没了死色的随歌,唐果心里打了个机灵,脱口而出:“这个姐姐看起来真好看。” 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貌鬼医狠狠地拍了下司徒缪人的手,怒道:“吼什么吼,死不了,把她抱进去,三天两头地尽给我找麻烦。”一边说着,他甩手便往不远的一个小竹庐去了,司徒缪人慌忙抱着随歌跟上。 竹庐上袅袅的烟不绝,随歌在这竹庐里躺了整整两日两夜,司徒缪人就坐在床前,候了两天两夜。 鬼医把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药端来,见司徒缪人一脸疲惫地坐在床前,嘴上不饶人地吐槽道:“看你这副鬼样子,这又不是死了爹死了娘,人我都帮你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了,你两天不睡觉,她没死成你倒要找阎王去了。”这话里虽没一个好字,但司徒缪人却知鬼医这是在关心他。 “无事,我有打坐休憩,眯过一两个时辰,够了。” 司徒缪人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正想说去桌上倒杯水喝,鬼医就粗鲁地塞了杯水给他,骂咧咧道:“如果不是你师傅临死前托我顾着你些,我才不管你的死活,你个兔崽子,有了姑娘就忘了你师傅了。”说罢把药搁在了床边的案几上,继续道:“喏,这女娃的药,都睡这么久了,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应该能醒了。不是我说你,你从哪找来这么个逞强的女娃?” 司徒缪人一愣,“逞强?何以见得?” 鬼医嗤了声,理了理络腮胡,斥责似地望着随歌一条条罗列她的“罪状”:“好好一副大家闺秀的身子,以前应该也是锦衣玉食,整副身子本就和那些名门望族差不多的孱弱,但是这五脏六腑之前伤过一次不说,这次又被人用内力震伤,我也只能治好五六成,她这副身子如果再不珍惜,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了。” 司徒缪人出神地望着随歌,好歹也算是认识了有些时日,但是他却完全不知道随歌的身份,不知道她的身世,不知道……原来她之前还受过伤。 鬼医絮絮叨叨地又讨伐起随歌来,“哎你说这女孩子家过什么日子不好非要过些刀剑淌血的日子,明明这么弱的身子骨,但是这几年她好像有意要改善自己的体质,刻意加强了活动量。我还没把过这么奇怪的脉,听起来很强,但是身子完全负担不起她的那些行动。我随意检查了下她的关节,这不仅常常脱臼,她身上可谓到处是伤,虽然都是些老伤了,但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女娃我倒真是第一次见。”没办法,这从医者向来最不讨喜的就是那些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了。 昏迷的随歌就算没有开口说话没有做什么,但是鬼医就是不喜欢这样折腾自己不爱自己的人。 “看在你的份上我才救得她,人醒了你们俩就赶紧给我滚,在这浪费我的饭钱。”鬼医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地又数落了不休息的司徒缪人一番后才要离去。 还没踏出房门,鬼医的背后就传来了司徒缪人响亮的一句:“鬼医,谢谢。” 鬼医没有理会,潇洒地就出去采药研究他自己的事儿去了,只是离开前他嘴角露出了一抹长辈般纵容的笑。 司徒缪人找了个勺子,把药碗拿在了手中,小口小口地喂着随歌喝药。整个过程室内一片宁静,只有勺子碰到碗壁的清脆“铛铛”声。 司徒缪人的眉眼在中午明晃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珍惜,那么的柔,以至于在门外兴致勃勃要走进屋里的唐果看傻了眼,呆呆地站在门外安静地瞧了很久,不觉意踢到了门槛发出了声响才打破了这宁静的一幕。 司徒缪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往门口方向一瞧,才看见一脸慌张的唐果。他虽然面色疲惫,但仍然咧开一抹淡笑,郎朗问道:“果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鬼医不是说你上山采药需要个三五天么?” 唐果是鬼医的嫡传弟子,是个弃婴。当初的鬼医是江湖闻名的名医,医术了得,但性格乖张,救人全凭心情。传闻鬼医有个挚爱的女子,是个名门闺秀,但被家人逼亲,绝望之际就自缢了,鬼医知道这消息后过了很长一段行尸走肉的生活,最后渐渐匿出了江湖,躲进了深山老林钻研医术和毒术去了。后来在山间野林捡了个女婴,就收养了,见她记忆力惊人,破例收了她做入门弟子,传授她医术,这个女孩就是唐果了。 ------------ 第六十二章 随歌转醒  司徒缪人含笑地望着她,淡然一说:“没什么,只是担心你有事,和你聊了些闲话,想说让你多撑会,没曾想你还是昏过去了。” 随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谢谢你救了我,我自己知我的身体,那伤能熬那一阵,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她也不是万能的,更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这副身子骨比较孱弱,她自知已经超负荷使用了,“这是哪里?” 随歌这才细细打量起房子来,发现这与普通的房子不同,这房子里四处溢着药香,混杂了竹子的清新,闻着十分舒服。 司徒缪人双目炯炯地望着她,回答道:“我们现在在深山老林里。我有个朋友,叫鬼医,医术了得,遂当时把你急急送来这了。” 万幸他及时找到了她。 按照鬼医的说辞,再迟半个时辰左右,随歌就没救了。她的五脏损伤严重,整个人进入了高热状态,治疗过程中还一度痉挛,口吐白沫,生生把司徒缪人吓得没了三魄,他自己也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为一个女人这般提心吊胆。 “哦。”随歌点点头,丝毫没有八卦的心,“我昏迷了多久?” 见随歌似乎不知鬼医的身份,司徒缪人也不觉得诧异,他走去木桌那取了杯水递给了随歌让她润润干燥的唇,才幽幽地回道:“两日两夜了。鬼医说你曾有旧伤,五脏伤得重,就算你醒来,这一年里也得好好调理身子才行,切不可再做些危险的事了。”他原本还想借机让随歌跟他一同周游散散心养养身,但是忽然忆起她还有个女儿在候着,知晓她一定放不下,因此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下了。 随歌哪知道他的心思,黛眉一拧,掀了被子就要下地:“两日了?阮阮他们还不知道我的消息,我……”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被司徒缪人紧紧地抓住了。司徒缪人叹了口气,安抚道:“不差这一日,我待会便找人给他们送信去。现在这处离京城有些距离,你如今要紧的是要养好自己的身子。” 随歌望着他,没有言语,但是动作是缓下了。细心一想,他说的没错,自己就拖着这副身子,就算要去找阮阮他们,凭自己也去不成。 感觉到随歌正望着自己抓着她的手,司徒缪人不着痕迹地松了手,重新扶到靠坐在床被上。 “疼吗?”司徒缪人一直在替鬼医打下手,因此听了鬼医不少的唠叨。尤为深刻的是鬼医常挂在嘴边的:随歌要遭不少的罪了,这五脏伤了是最疼的,疼在骨肉里,吃些什么药敷些什么药也只能最多止住一半的痛,加上她身上还有些不同程度的伤,这恢复期间怕是要日日受痛得。 随歌摇了摇头,老实地回道:“还能忍受,这点痛算不了什么。”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她还受过更严酷更难以想象的疼痛的折磨,这都能熬过来,她不觉得还有什么痛她是熬不过的。 司徒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一字一句地咀嚼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司徒缪人有些黯然,他似乎,对随歌一无所知。 两人继续说了些话,理清了些思绪。 看来这次唐凝香真的动用了唐门。 “……唐门内部有个急令,不论生死,要你的人。”司徒缪人轻描淡写道:“看来你是真的惹到了唐凝香了。” 随歌拧眉:“我什么都没做。” 司徒缪人淡淡一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做了什么不重要,你的存在阻碍了他们要做什么,这就是重点了。” 随歌深深地望着司徒缪人,猜测道:“季离人?” 司徒缪人点了点头,却忽然扯开了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唐门要招揽我吗?” 随歌喝了口水,说道:“我听说你武功高强。” 这话是听季离人和陶紫衣他们说的。司徒缪人的轻功十分了得,年纪轻轻,但是内力深厚,他们不知道司徒缪人的身份,但是连唐凝香这样的跋扈小姐都要对他礼让几分,他的背景应该不简单。 司徒缪人失笑道:“你怎么不像其他女人一样稍微有些八卦的心。” 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好像这世间的事她都不关心一样。 随歌耸了耸肩,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司徒缪人也端正地坐着,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我的师傅是天机老人。江湖上只要有些阅历的人都知道天机老人,他博古通今,武功高强,许多人都像拜入他的门下,但他却鲜少收弟子,机缘巧合之下,我成了他的入门弟子之一。” 随歌留意到司徒缪人避开了自己的身世,丝毫没有谈及他的父母,话语里头似乎只剩下他和天机老人了。 “众人只知天机老人出神入化性格乖张,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无门无派,江湖上的名门大派都对他十分礼遇。知道我是他的弟子的人寥寥无几,唐门门主就是其中之一。”司徒缪人嘴角露出了些讽刺,“我的师傅早些年就驾鹤西去了,我们师兄弟几人分道扬镳各过各的生活,江湖上但凡知我身份的人都想招揽我,却不仅是为了我一身的武功修为。” 随歌听出了端倪,“天机老人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聪明。”司徒缪人赞赏地望了她一眼:“师傅手上还有江湖上的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哪个研习武功的人不想要。天机老人手上持有很多已经失传的绝世武功的孤本,江湖上但凡有些资历的老一辈多多少少都听过这些消息。如果招揽了司徒缪人,等于获得了至少一式的绝世武功,这些秘籍对于一个门派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更何况唐门一直想争夺武林盟主的位置,如果能抢先得到,必定是锦上添花的。 随歌看司徒缪人脸上有着戏谑,猜测事情似乎也没明面上看着的简单:“还有呢?” 司徒缪人深深地望着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足以轰动武林的话:“师傅特立独行,收我们做徒弟也只是出于玩心,我们几个师兄弟的武功都是不完整的,师傅教给我们的功夫都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师傅死了后,世上再无一人能的天机老人所有的武功精髓了。不仅是武功,就连那些孤本,我们师兄弟也只每人获得一些残本,更讽刺的是……”司徒缪人笑得有些无奈,“我甚至不知道我的那些师兄弟还有谁……” 如果司徒缪人说的这些话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了,怕是有很多人的美梦要破灭的。毕竟人人都想得到武功秘籍,都想独占上乘的武功,不说那些人根本不会信司徒缪人,就算信了,知道他的武功及不上天机老人,恐怕就不会那么礼遇了,更甚的,那些记恨天机老人和司徒缪人甚至是心怀不愧的人,对司徒缪人不会再顾忌,不难想象这些人一定会动杀心。 随歌有些同情司徒缪人,没曾想身居高位的人也有这么奇葩的人生际遇。 好一会她才似安慰地拍了拍司徒缪人的手臂,说道:“你的师傅,也是个怪人。” 司徒缪人笑了,倒没有什么伤感,“虽然他老人家性格如此,不过对我是关心的。其实鬼医是师傅的老友,也是因为师傅,他才多次帮我。”当赏金猎人的,多少会遇到些棘手难搞的人,使得那些下三滥手段的不少,如果没有鬼医,司徒缪人或许有一日也会缺胳膊少退不成。 两人又闲闲地聊了些话,直到唐果端了些饭食进来,两人才停止了对话,目光一致地投向了唐果。 唐果的脸红扑扑的,把饭食端到了床边的矮几上,怯怯地说道:“司徒哥哥,师……师傅说姐姐约莫醒了,让我做了些淡食给……给姐姐……” 司徒缪人爽朗地一笑,说道:“辛苦你了果儿。”然后扭头向随歌介绍了唐果,“这是鬼医的弟子,也算是我的半个妹妹了。” 随歌一脸兴味地捕捉到唐果脸上的失落和苦涩。她端起了饭食,吃了两口,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对糖果道谢道:“谢谢你,这粥很好吃。辛苦你替我熬粥了。” 唐果的脸“轰”的一下更红了,连忙摆手道:“不……不辛苦的……” 呵,真是个单纯的小女孩。 随歌喝着粥,想起了阮阮和季离人他们,当然还有李婷秀,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如今也不是休养的时机,她还有些事没做完。因此她停下了喝粥的动作,严肃地对司徒缪人说道:“能麻烦你尽快把我的消息传到京城的镇北将军府吗?有些事还等着我处理,如果他们找不着我,估计会出不少乱子。” 京城是什么地方,如果真要尹东升和季离人他们大动作在京城寻人,毓王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必定会借机搞事的,在京城他们本就步步为营,她不想因为她的缘故,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司徒缪人有些复杂地望着随歌:“你……真的那么着急要走吗……” 她就真的那么想……回到京城,回到……那边的圈子里吗? 随歌放下手中的碗和汤勺,大约知道司徒缪人在担心她的身体,“我很感激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的。但是我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必须要完成,而且,我的女儿还在京城,我不想她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我欠她的,已经够多的了。” 唐果呐呐地看着司徒缪人,又看了看随歌,见两人脸色都有些严肃,不敢贸然插话。 司徒缪人沉默了许久后才叹了叹气,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了。不过你说的恩情,我不需要你还,因为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司徒缪人认真地望着随歌,“我现在就安排人去传消息……” “不用了。”一道沉稳的男声从外头传来,声音富有魄力,伴随着重而急的脚步声,一个高硕的男人从屋外飞快地走入了里屋。 ------------ 第六十三章 季离人来了  “不用劳烦你传消息了。但是我们果然还是来迟了。” 季离人大步走进了屋内,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疲色,样子与司徒谬人看着无差,都是满脸倦容。 唯一不同的是季离人在看见随歌后脸色明显转好,但见她一脸惨白地靠坐在床上,季离人便知她又受伤了,当下满脸担忧。 陶紫衣气吁吁地紧跟季离人其后,大口喘着气走进了里屋,“季将军你就不能走慢些吗?!” 凭着陶紫衣的武功修为,她根本跟不上季离人的速度,所幸紧跟着季离人的暗带着,陶紫衣才勉强跟上了。 原本季离人吩咐了暗陪着随歌的,但是上朝前尹东升和姬无尘私下与他谈了许久,一致认为如今朝野不比从前,暗还是跟着季离人妥当,因此随歌出事那日,暗没能跟在随歌身边,这事让季离人恨了自己两日。 “你受伤了。”季离人径直地走到床前,眼眸里只有随歌,眸中盈/满了担忧和自责,“对不起,没能保护你。” 季离人这两日几乎没有休息,两眼布满了血丝,神色看着十分憔悴。 如果说随歌刚刚醒来见到憔悴的司徒缪人的心情是感激的,那么此刻见到季离人的心情便是异常复杂的,很怪异,有心喜,有委屈,有感动,还有……心动。 随歌终究不是个冰冷的机器,她隐隐中能感受到司徒缪人眼里的炽热和话语中的关心,但是很现实的,比起他,她似乎更在意季离人。 随歌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先是摇摇头,随后又光明正大地点点头,接受季离人的道歉:“我本来就不是娇贵小姐,不需要人日夜保护,但是我受伤这事的确要怪你。” 司徒缪人在见到季离人后脸色便淡了许多,如今听随歌这话,却有些好笑起来,翘起手站在一旁,他倒想看看季离人怎么回答。 季离人压根没理会周围的人,竟真诚地道歉起来:“对不起。” 随歌失笑地说道:“说你情商低还真的低。不过你的道歉我接受。你可知这次伤我的是谁?” 季离人脸色阴沉地回道:“知道。唐凝香。” 司徒缪人挑眉,插话道:“你们的消息还算灵通。”老实说,如果不是他当初留了心眼,也并不会及时救到随歌,更不会知道唐门的这个消息。现在他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能查到唐门去,甚至还找得到鬼医隐居的这个山林,看来不能太小看他们了。 司徒缪人刚刚见到他时便有些惊讶了。抛开一切来说,他们能够找到鬼医的住所,这已经很了得了。毕竟江湖里很多人都在找鬼医,这里也就只有几个与鬼医相熟的人知道,如果他们连这里都能找到,这背后的能力是有多强。 陶紫衣总算缓过气来,挤开了季离人凑近随歌,一边回答一边上下检查着随歌的伤势:“幸好有白堂主。幸亏随歌你告诉了那个李家小姐,她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将军府说了你的事,将军他们上朝又还未回来,陈桑和我合计一下,他快马加鞭去宫门外候着,我去找了白堂主。”看随歌脸色苍白,陶紫衣一阵心疼,“哎,就连白堂主也花了很多功夫才追到了唐门,白堂主因为这事很阴鸷,毕竟比预计花了两三倍的时间。季将军退朝得知你的消息立马就赶去找白堂主了,听所尹大人和太子那边也暗中发散暗卫找你了。我们还未到唐门,探子便报了消息说随歌被人救走了,我们又花了些时间才找到了这儿。” 说完,陶紫衣抱住了随歌,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欣慰:“幸好……幸好你没事……你不知道,这几日我们连眼都不敢阖,排除了各种各样敌对的人,甚至连毓王他们那边的人都试探了,季将军更是连夜未寐。”陶紫衣抱得又紧了些,“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陶紫衣这话算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就连司徒缪人和季离人都有些动容。毕竟是男人,有些话,不能像她这么直白了当地说出来。 暗默默地立在一旁,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看见陶紫衣后来一脸欣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跟着软化了许多。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重逢的空档,唐果鼓起了勇气,暗中握着两个小拳头,红着小脸为司徒缪人辩道:“司徒哥哥这几日也没休息过……全副心思都在照顾姐姐上了……就……就连饭都没好好用……”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但是她知道司徒缪人自他们出现后落寞了许多,她也知道司徒缪人对随歌的在乎,因此她受不得众人,尤其是随歌对司徒缪人的冷落。 司徒缪人对唐果的这番话有些意料之外,迎上陶紫衣有些诧异的目光和随歌的凝望,他才淡淡一笑道:“无事。” 随后他走到唐果面前,大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地说道:“让你担心了。” 唐果脸红红的,就连眼眶都有些红红的,低着头,声如蚊蝇地“嗯”了一声。 司徒缪人笑着朝众人介绍了唐果的身份后,陶紫衣豪气一笑地夸奖道:“说起来最感谢的人应该是司徒帅哥了,如果没有你,那后果真的……” 思及随歌这两日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事,司徒缪人脸色凝了一层霜:“这次,唐门过分了。” 就因为她大小姐的不喜欢,一条人命差点就没了。如果随歌只是个普通小姐,早在李府人就没了,也熬不到司徒缪人前去营救。 季离人的目光自进屋一来一直在随歌的身上,她的一个皱眉,一个淡笑,他全部看在眼中。直到司徒缪人说了这话,他才把目光慢慢地转了过去,直白问道:“随歌伤到哪里?” 司徒缪人不说唐凝香,而是直接放大到唐门,这就说明,随歌伤得不轻,而下这么重手的,也并非唐凝香一人的命令。 “用了三四成左右的内力打伤了毫无内力的姑娘,就算要抓人,普通大派断然并不会如此不顾江湖道义。”司徒缪人脸上布满阴霾地望着季离人,“你可知唐门为何因为唐凝香一句就对随歌下生死令?” 季离人僵硬地点了点头,脸色也不好看,他望了随歌一眼才说道:“因为镇北将军。” 因为他是镇北将军,如果唐凝香和镇北将军的婚事成了,唐门就有了朝廷一大靠山。 这就是随歌刚刚接手季离人道歉的原因,她的受伤,因就出在季离人的身份身上。 陶紫衣不笨,马上听出了端倪,她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咬牙切齿地对司徒缪人问道:“如果不是随歌平日有锻炼身体的习惯,普通的姑娘家估计当场就没救了。更何况随歌之前才受过夺命书生一掌,五脏本就带伤,唐门的人可真阴狠。” “可不是嘛,老朽我可是花了一天一夜才把这姑娘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好好的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偏要学武功,你这体质这辈子都别想沾什么内力轻功那些了,不过拳脚功夫倒是可以耍耍的。”鬼医突兀的声音有些尖锐,此时他一手拿着一支鸡毛掸子,一手拿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丝毫不好奇这房里忽然多了些人,就似没看见众人一般,他径直地走向司徒缪人,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叫了你那么多声你都听不见,还让我亲自端药过来,你个死兔崽子,天天净给我惹麻烦。” 随后他像变脸似的转向唐果,一脸慈祥地说道:“我的好果儿,这几日上山采药你本来就累了,就不要为这兔崽子的事操心了,快去歇着歇着,这些江湖人呀和咱们可没啥关系,别掺和。” 说完又骂骂咧咧指桑骂槐地骂了司徒缪人好一阵,司徒缪人全程哭笑不得地听着这个古灵精怪的老人一路骂着,也没反驳的意思。中途唐果柔声柔气地替司徒缪人说了几句好话,鬼医看司徒缪人的眼光更凶了几分。 季离人几人就像看戏一般看了好久,陶紫衣才偷笑着嘟囔了一句:“想不到这司徒帅哥还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一日。” 鬼医耳尖听到了,一双精明地老眼望着陶紫衣,说道:“你们几个就是这姑娘的朋友什么的吧,人醒了就麻利点给我带走,我这不是医馆,不留人不留人。我救人可是要收钱的,我听你们说了将军什么的,少说也得给我个几百两才行。” 唐果在一旁有些羞愧地喊了一声:“师……师傅,咱们不……不缺钱,这是司徒哥哥的朋友,我们不……不应该……” “哼,我还没有和死兔崽子算。”鬼医瞄了司徒缪人一眼,“是你孝敬我老人家的时候,不给我找几壶好酒来,我以后都不给你看病,你就去找那些庸医吧你。” 十足老无赖的样式。 司徒缪人也不恼,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刚才压抑的气氛倒全让这个老顽童化开了。 季离人恭敬地走到鬼医面前,道:“季某谢过老先生,老先生救了随歌一命,季某定牢记在心。莫说百两,千金季某也甘愿送上。” 鬼医似乎很满意季离人的态度,无所谓地摆摆手,也没应承,但也没拒绝。陶紫衣猜不透这老大夫的意思,倒是随歌在一旁明眼看透了一切,这老大夫不过也是个面冷心热的老好人。 鬼医正欲把自己心爱的徒儿带出去让她好好休息,却蓦地又转回身走到季离人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一阵,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看着那张刚毅严肃的俊容,鬼医一副奇怪的表情,他对季离人问道:“你姓季?” 季离人不敢怠慢,立马接道:“是,晚辈姓季,名离人。” 鬼医的表情更奇怪了,“你是季凡那个捡回来的儿子?” ------------ 第六十四掌 天机老人的徒弟  季离人一愣,“老先生认识我义父?” 老将军当年满腹豪情,朝野上虽没多少交好的好友,但是在江湖中却与许多英雄豪杰有交情。老将军的名声也传得非常广,可以说季离人如今的名声大都建立在老将军的光辉下,只是老将军的名讳鲜少有直提,众人皆尊称他一声季将军。 因此当季离人听鬼医这么平凡地就道出了老将军的全命,的确是意外的。 鬼医冷哼了一声,“我就说你为啥看着那么面熟,原来真是那老顽固捡的儿子。” 老顽固? 季离人笑了,已经许久没听到老一辈这么叫自己的义父了。看来鬼医应该就是义父江湖上的那些老友了。 鬼医倏地一脸窃笑望了望司徒缪人,又望了望季离人,像有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卖着关子:“看来你们俩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司徒缪人和季离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沉默了。 陶紫衣表示吃瓜群众看得十分欣喜,嚷嚷了一声:“真有默契,可比和随歌默契多了。” 随歌斜睨了一眼陶紫衣,反击道:“不及你与暗的默契。” 所幸二人的对话都是小小声进行的,几个大男人都没留意到。陶紫衣红着一张脸,悄悄看了眼暗,随后才抡起小拳头轻轻地锤了锤随歌,娇嗔道:“你不要乱说。” 随歌挑眉,“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若你觉得我是乱说,那我最好和暗说一下你对他没那方面的心思,也好别让人家误会的好。”说罢,她作势要喊站在季离人身后的暗,不过两秒便被陶紫衣阻止了,求饶道:“哎呀随歌你就不要调戏我了。” 两位妙龄女子就在几个大男人谈正事的时候小打小闹起来。随歌有伤在身,因此陶紫衣的动作都十分轻柔,看得站在一旁的唐果一脸艳羡。 她也好想有个年龄相仿的姐妹啊…… 就在几个小女人各有心思、心有旁骛的时候,那边的两个大男人却像被人扔了个手/榴/弹一般震惊。 “你说的可是真的?”司徒缪人满脸不相信地望着鬼医,本来有些疲色的面容如今布满了震惊,“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如果是真的,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季离人没有说话,但是表情诡异。 陶紫衣和随歌她们这才回过神来。随歌问道:“怎么?” 鬼医哼哼唧唧地说道:“小伙子的接受能力就是差。我不过告诉他们天机老头是他们的师傅,至于这么惊讶嘛。这天机老头就最爱搞这些花样,收徒弟还不告诉人家师兄弟是谁,连功夫都教得每个人不重样,就爱玩。” 陶紫衣和随歌一同愣了。 这消息,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唐果好一会才转过弯来,惊讶地捂着嘴叫出声来:“那……那岂不是司徒哥哥和……和这位哥哥是师兄弟?” 不知为何,听了唐果这话,司徒缪人和季离人就一脸便秘的模样,脸色黑青黑青的,看着不像接受不了,反倒是……嫌弃? 陶紫衣眼珠子一转,“嘻嘻”地笑了声,附在随歌耳边说了几句,不过可惜随歌脸色无异,丝毫不为她说的话所动。 鬼医可不想掺和这些破事,他骂骂咧咧地拉着唐果就往外头去了,午饭还没做哩,又来了这么多人,真是让鬼医烦透了。 唐果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子,没走几步,便叫后头的陶紫衣拉住了,笑嘻嘻地从鬼医那借走了自己的心爱徒儿,鬼医只能吹胡子瞪眼地自个儿跑回竹屋忙去了。 陶紫衣也没别的,就是趁着唐果在,想借点她的衣服给随歌。这病了几日,屋里只有两个男人,为了治疗也只是脱了她的外袍,里衣还是穿着的。好说也躺了两日,就算不顾那些血点和药味,单是汗液的味道已经让随歌无法忍受了。陶紫衣是知道随歌有轻微洁癖的毛病的,因此不等随歌明说,逮着机会就找唐果了。 唐果是个单纯的孩子,立马点头应承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携手往唐果的竹屋走去,留下屋里的两男一女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暗在陶紫衣离开后便闪身离开了随歌他们的房子,毕竟他一个哑巴,也没他什么事。因此他和季离人示了意,回将军府传消息去了。这京城里的人估计都要急坏了。 司徒缪人是了解天机老人为人的,毕竟他可是自幼就跟在了天机老人身边,只是青年时才被天机老人送到各处研习武功。他知道天机老人一定不止他一个弟子,但是却没料到季离人竟然会是他的师兄弟。 更何况…… “你可知你师傅是天机老人?” “不知道。” “你知道师傅还有其他弟子吗?” “不知道。” “你何时拜师傅为师?” “忘了。” “师傅可有给你什么秘籍?” “应该没有。” “师傅教你的武功名字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简短吗?” “……” 季离人无语地望着司徒缪人。他本来就不大爱说话,说话简短也有错吗? 而且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师傅就是天机老人。老将军当初认识很多江湖的人,季离人的武功都是老将军的江湖老友所传授,但是他认作师傅的倒是真只有一人。师傅姓甚名谁他不知道,师傅也不说,义父也没提及,他也就没问过,一直安安分分、认认真真的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功夫,只知道要学些傍身的功夫,保护义父,上场杀。 司徒缪人觉得头有些疼,有些无奈地坐下来,左手的两指跨过面庞不住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对这个师兄弟,他真的没什么爱啊…… 随歌看着这一场着实尴尬的认兄弟场面,十分同情他们。看来,他们两个的师傅真是个不太靠谱的师傅。 “你们……要不先去休息一下?”随歌打破了沉默。 总不能让两个大男人继续尴尬地无言下去,更何况…… “唐果和陶紫衣说的我都听进去了,这几日也苦了你们,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吧,毕竟身体要紧。”随歌顿了顿,脸不红耳不赤地继续说道:“况且,我想擦个身子,躺了几日,我就快受不住了。” 言下之意,他们待在这,她真心 季离人和司徒缪人同时脸色一僵,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一同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末了才与随歌道了别,嘱咐她再休息会才离开。 等随歌和陶紫衣折腾完已经过了午时了。唐果一直忙前忙后地为她烧水、准备干净衣物,没有丝毫懈怠。随歌对唐果很是感激。 来着古朝三年了,三年来遇过不少人,但像唐果这么纯的女孩子,随歌倒是首次遇着。 季离人和司徒缪人约莫真的是累了,鬼医在他们的房里放了一种味道闻着特别的熏香,两人沾床就真的睡着了,直到过了晚膳时间二人才悠悠转醒。 事后他们才知道鬼医放的那香叫摄魂香,剂量很少,又安神作用,因此他们睡得特别沉,但是睡的时间不会太长。 唐果贴心地给二人布好了晚膳,等二人用完后又和陶紫衣把残羹撤了,随后众人才移步到月下的竹亭,一边听着夏夜昆虫的鸣叫,一边享受难得的片刻安宁。 唐果贴心地端上了一些切好的水果的零嘴,摆好后她也想留下来陪许久未见的司徒缪人说说话,但见季离人也在,她似乎不太好留下来,就怕自己阻碍了他们谈正事。因此唐果乖巧地欲要转身离开,岂知让随歌叫住了。 陶紫衣扶着随歌慢慢地走向凉亭,随歌边走便对唐果说道:“晚风那么舒服,一起坐坐吧。” 甫一见随歌的身影,季离人便疾步向前走到了她的身边扶着她。陶紫衣识相地松了手,乐呵呵地走到桌前率先坐下了。 等季离人和随歌坐下了,司徒缪人便倒了杯花茶,放到了随歌面前,微笑道:“这花茶是果儿泡的,里面有补气血的草药,喝了对你身体好。” 随歌接过茶,抿了一口,舒了口气,说道:“好茶。唐姑娘真厉害,名震天下的鬼医的弟子果真名不虚传。” 唐果脸红红地低下头,有些害羞地回道:“我……我没那么厉害……” 陶紫衣笑嘻嘻地剥了片橘子塞到嘴里,“唐姑娘,随歌很少夸奖人,尤其是女人,看来随歌真的很中意你哩。不过这一次可真要感激你师傅,要不是有他妙手回春,可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每每说起随歌的伤,陶紫衣就十分唏嘘。也不知是说随歌运气好还是老天开眼,这一次的脱险可真是惊心动魄。 鬼医早早地躲起来研究自己的毒物去了,压根不愿与他们搭话,因此唐果便当了传声筒,把随歌身上的伤和治疗过程说了个透彻,陶紫衣才知道随歌能活着可真是老天的眷顾。 问题再回到唐门的问题上,气又有些严肃起来。 就算陶紫衣想要缓和气氛,却也无法缓下两尊武功高手阴鸷的气息。 司徒缪人眼神阴冷,前几日担心随歌死在自己怀中的感觉他无法遗忘,再抬头时,目露狠意,“唐门这账,该是算的时候。” 季离人一言不语,但是表情是严肃的,看来是无声同意了司徒缪人的话。 陶紫衣正要愤慨附和,哪知随歌淡定地望着几人,徐徐阻止道:“唐门暂时还不能动。” ------------ 第六十五章 随歌的立场  “这不是小孩子玩泥沙,不能说因为他们做了什么事就不考虑大局动手打群架。”受伤的人反倒更像局外者,“唐凝香代表着唐门,唐门不仅是武林的大门大派,还代表了武林的正道。但是你们要知道,就算是正道,也有黑的一面,稍微有点历练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么大的一派,先不说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了的,再者,动了他们,对我们没有丝毫好处。” 司徒缪人和季离人均不说话,沉默地望着随歌,表情复杂。陶紫衣也收起了嬉笑的脸,没了玩笑的心情。就连不明所以的唐果也察觉到气氛的骤然紧绷。 随歌望着司徒缪人和季离人,句句肺腑,“我知道我是个很冷淡的人。人生路上能遇到你们这些朋友对我事事关心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老实说,我一直很感动。” 没料到随歌会说这样的话,陶紫衣和两个大男人都有些错愕。 随歌垂眸,望着手中的杯子,摩挲了一阵,再抬眸时,眸色坚定。她分析道:“但是如果就拿着你们对我的好让你们牺牲哪怕是一丁点的利益,我也不愿意。我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有谁必须要为谁牺牲什么。” 司徒缪人倏然插话,“可我心甘情愿。” 随歌缓缓地转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感激你的心甘情愿,但是恕我无法接受。我不迟钝,我知道你和季离人都对我好,我感激你们替我做的一切,感激你们对我的关心,穷我一生,我会回报你们的恩情。但你可有想到你的这个‘为我好’而对付唐门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你说唐门要招揽你,但若你与他们为敌,招揽就会变成屠杀。你武功了得,但对付整个唐门,乃至整个武林,凭你一己之力,你能想象后果吗?” 司徒缪人把脸转向了一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随歌一脸正色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掷地有声地说道:“季将军代表的是朝廷,如果朝廷的武装力量与武林正派起了冲突,民间可会有怎样的动荡,你们可有想过?现在朝廷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拉帮结派,有人在暗处紧紧地盯着各路的变动,一丝小小的差错就能激起千层浪。而到时,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动乱的结果,你们可会接受?” 众人沉默不语,四周只有那不知名的虫儿此起彼伏地叫着,唤着,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响,就像随歌说的话,一字一句狠狠地扎进听者的心里。 在暗处躲着的鬼医自然听完了随歌说的话,嘴角勾起了笑,他摸摸络腮胡,喃喃自语地说了什么,最后摇摇头笑着回自己的竹屋去了。 这世道的那些破事,不是他们这些老鬼能插手的咯。 “天机老头,季老鬼,想不到你们的眼光倒还真的可以,这些年轻人,丝毫不输你们这些老不死啊~”鬼医爽朗的笑声落在了夏夜的风中,一会就消散了。 陶紫衣搅着两手的手指,咀嚼着随歌说得字句,微微吁了口气,轻声说道:“难怪尹大人常爱听随歌说道,这席话,换其他姑娘,怕怎么也说不出吧。”陶紫衣一直知自己及不上随歌,原以为只是能力及不上,如今才知,自己的思维与随歌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 一个刚刚吃了唐门的亏差点魂归黄泉的女人,竟能如此澄亮地分析整个局势。有个两个武功高手仰仗着却不利用,也不依赖,陶紫衣自问自己做不到。但要她说,她倒也觉得随歌这样的想法太过固执。 司徒缪人静静地望着随歌,却把陶紫衣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江湖和朝廷与你何干。你何必执着为这个大局着想,就当个普通的女人不好吗?你想报仇,说一声,竭尽力气我也一定让唐门付出代价。” 司徒缪人能理解随歌的顾虑,但是却无法认同。他自由惯了,他不依附这世间任何一个群体生存,他可以自由地离开,自由地选择自己要做的事,但是他却忘了,他可以,随歌,不可以。 随歌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正要说什么,却叫一直沉默的季离人率先截住了话。 季离人淡淡地问了司徒缪人一个问题:“如果她是个普通女人,你今日会说这番话吗?” 果然,男人最懂男人。 季离人问了后,司徒缪人便不再说话了,垂着头,望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无言地坐了一会后便推脱要去喘口气,转身便大步离开了。 唐果担忧地望着司徒缪人离开的背影,想要跟上,却又觉得不合适,银牙紧咬,十分踌躇。 随歌见状,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唐果注意力后才朝司徒缪人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跟上。唐果这才有了勇气,感激地朝她一笑,起身便小跑着跟上去了。 桌上只剩下随歌、季离人和陶紫衣几人,人少了,气氛却缓和了不少。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季离人望着随歌问道。 随歌回望季离人,却有些出神。 似乎每次随歌有自己想法的时候季离人都不会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用心的听。他情商是硬伤,但是他却知道如何尊重人,如何给人安心的感觉。 对于季离人这种无声的尊重,随歌心里泛起了不少的波澜。 陶紫衣见随歌一副神游的表情,轻轻地咳了两声,见她没有反应,又轻轻地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随歌这才回过什么,如大梦初醒一般,迅速收拾了心情,正经地回道:“没什么计划,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了。我原本去李尚书府是要查白素素的事的,但我去尚书府这事除了你们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可唐门的人却早早地埋伏在李府了,这处有蹊跷。” 陶紫衣一个恍然大悟地锤了锤桌子,激动道:“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唐门是冲着你去的,不敢在将军府下手,却候着你离开,又知道你的当日的行程,这就证明了……” “有内鬼,有人泄露你的踪迹。”季离人接了话。他望向随歌,提醒道:“除了我们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 随歌蹙起眉头,点了点头。 陶紫衣一头雾水,“你们说的是谁?” 季离人回道:“白玉堂。” 将军府的人他们是信任的,那么除了将军府,剩下的只有白玉堂了,毕竟让随歌去查白素素的就是他。 陶紫衣不认同地摇摇手,否定道:“我觉得不可能。你们可别忘了,这次找随歌也是多得白玉堂的帮助,如果他有意害随歌,大可不必用这么蹩脚的办法。” 季离人沉默。 虽然他也这么认为,但是除了白玉堂,他想不到还有谁了。 随歌的眸中闪着精光,“白玉堂要找白素素,必然有派人盯着我的行踪。百灵堂是一张很大的信息网,知道我行踪的不会只有白玉堂一个人,这网上的任意一点都有可能。” 陶紫衣的嘴惊讶地合不拢了,但总算是听明白了:“所以你觉得百灵堂里有内鬼?” 随歌点点头,接话道:“白玉堂这次差人找到了我,花的时间如此长,证明这百灵堂与唐门原是没有什么联系的。这个内鬼要找,不过倒不是我们的事。” 白玉堂的人,白玉堂自然会处理。这次的事,他不会没有察觉,想必这会他已经把那人找出来了。 季离人觑了随歌一眼,无厘头地问道:“暗也该开始做事了。” 随歌眸光闪烁,点点头,“应该了。” “最近都是些什么事……从前我们在郑州待着就没这么多事……”陶紫衣觉得心都累了,这段时间的事真是层出不穷,她都有些心力交瘁了。 随歌笑笑对她说道:“辛苦了。” 陶紫衣立马坐直了身子,老妈子似的说道:“辛苦什么辛苦,你都不知道被伤多少回了,都没喊苦,我可没有你苦哦。” 几人又闲闲聊了一阵,也没见司徒缪人回来,天色有些晚了,便准备还是先去休憩了。按照随歌的想法,明日她就想先回京城去,虽然陶紫衣和季离人都觉得不太妥当,让她先休息够了再动身,无奈怎么也劝不住她,只能明日再问鬼医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再作打算了。 回屋前,陶紫衣借口说要去找唐果,一溜烟地跑掉了。 季离人理所当然地接替了她的位置,扶着随歌慢慢走回床榻。虽然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但是随歌的额上还是渗着薄薄的一层汗,虽然她极力忍着身体的痛感,但是轻微的表情变化还是没能逃过季离人的眼睛。 季离人不说一话,也不顾随歌的阻止,直接把她横抱在怀里,三两步便移身到了床前,把她轻柔地放在床上,垫好了垫子,抵着她的脊背。刚刚坐在竹亭时季离人就留意到她身子有些受不住了,刚刚背脊虽然靠着椅背,仍然不太舒服。 季离人有些懊恼:“刚刚就不应该让你道外头去的。” 若不是随歌不想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还是想让她多在床上躺着休息。毕竟伤势不轻,又是内伤,最需要的就是细心调理好好休养了。 随歌摇摇头,“没事,还受得住。” “还痛吗?”季离人还是很在意。 随歌不想隐瞒,点点头,说道:“有点,但还能忍受。” 季离人紧绷着脸,表情复杂。他看着随歌,目光有些心疼,又有些内疚:“我似乎什么都没做到。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不是大夫,也不能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救助身处困境的她,也没有那么大的信息网能马上找到失去消息的她。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没用。 随歌细细地望着他,心里却因他这么憨厚的一句泛起一股暖意。想了一阵,她才说道:“你确实能帮我做一件事。” 季离人认真地问道:“何事?” 随歌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我要送一份大礼给唐门大小姐。” 她可不是圣母,也不是白莲花,人若不犯她她必不犯人,但若有人惹她,她可没那么大的度量原谅别人。唐门不能动,但是她可没说唐凝香不能动。 ------------ 第六十六章 司徒缪人耍流氓  随歌对季离人招了招手,季离人凑过耳去,听随歌耳语了一阵。 听完后,季离人表情很奇怪,双眉紧皱,有些滑稽。 “你……确定要这样做?”季离人狐疑地问了声。 随歌点点头,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薄被,十分认真地说道:“没什么不确定的。不过这事我猜你一定下不了手,到时紫衣会跟着你去的。我记得之前唐凝香说你曾在祥云山庄住过一段时间,你应该知道唐凝香的闺房位置的。” 季离人依旧有些犹疑。 随歌见状,眨了眨眼,无所谓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做不到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可以让司徒缪人帮忙。只不过刚刚听你说要替我做些事补偿,我想了想,才找你的。” 季离人一脸无奈地望着随歌,替她把薄被掖了掖,目光又深深地落在她脸上片刻,才说道:“我知道了,稍后我就去找紫衣。” 说罢,他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随歌的脸颊。 感受到季离人大掌的粗糙,随歌有一瞬恍惚。抬眸望去时,便看见回过神来的季离人脸上有丝可疑的潮红。 季离人收回了手,干咳了一声,说道:“你早些歇息。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夜里如果有何事,大声叫我,我就在隔壁。” 鬼医的竹屋也就那么几间,陶紫衣今夜要与唐果一起睡,季离人便只能与司徒缪人共用一间房了,就在随歌的病房隔壁。原先陶紫衣是想夜里与随歌睡一屋,方便照顾的,但后来与随歌密聊了唐凝香的事她才作罢,也好让随歌夜里独自睡得舒适些。 随歌“嗯”了一声,目送季离人离开。 大约半个时辰后,正在用纸笔简单分析白素素和李府关系的随歌正准备要躺着休息一下,却听到了敲门声。应了声后,推门进来的竟是那一夜不见人的司徒缪人。 “有事?”随歌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望着一脸倦容朝她走来的司徒缪人。 现在约莫已经过了子时了,这几日来没好好休息的司徒缪人不去歇息,来她这是要讨论人生吗? 司徒缪人笑容比较淡,但总算有平常的感觉了,他说道:“今晚失礼了,想想还是要和你赔礼道个歉的,所以带了要赔的礼来了。” 他手里捧着碗豆腐花,拿到了随歌面前,等随歌接过后,他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随歌有些惊喜的表情,嘴角禁不住泛起了笑意。 “我之前有听紫衣说你喜欢甜食,刚刚特意到城里绕了圈,夜市里刚巧有卖豆腐花的,就给你带了一碗,还热,你趁热吃些。” 司徒缪人没有提早些时候那事,随歌也当忘了那事,绝口不提,只称赞这入口即化的温热的甜豆腐花,“好吃。” 司徒缪人笑得温柔:“若是喜欢,这几日我日日买给你。” 随歌擦了擦嘴角的豆浆,摇摇头说道:“好吃的东西如果日日吃就不再好吃了,正是因为很少能吃到,我才会觉得它好吃。” 司徒缪人细细品着随歌说的这话,面带微笑,默不作声。 随歌吃完后,把勺子放回碗里,再把瓷碗放到床边的矮几上后,想了一阵,才对司徒缪人说道:“明日我便想回京城。” 司徒缪人愕然,问道:“因为鬼医今日说让你走的话?其实他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大可住到伤好得七七八八再走也不迟。” 随歌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昏迷那两日已经睡够了,鬼医的药很有用,我私下与他咨询过,只要近期不做剧烈运动不受外部撞击,不出半个月就可恢复五成。在京城我还有一桩案子要查,很急,容不得浪费时间。” 司徒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这么着急要去京城查案了,有些在意,遂问道:“什么案子?我的琐事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挺闲的,我可以帮忙。” 司徒缪人原也是吃赏金的,虽说调查能力没有随歌这些捕快强,但是捉人却是非常在行。 随歌眸光微闪,暂时还不愿司徒缪人插手白玉堂与她的事儿,沉吟了一会,才草草拒绝道:“不是什么大案,只是查一个假死的人。我打搅你太多时间了,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司徒缪人安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看着她的眉,再往下,便是她毫不畏惧的眸。 顷刻间,他栖身向前,两手分开撑在床上,脸颊贴近随歌的脸颊,双目有神地与她对视着。 反观随歌,淡定从容地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手纹丝未动,就连脸色也分毫未变。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瞬不瞬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司徒缪人,思忖着他想做什么。 随歌的命是司徒缪人救的,而且好歹共同缉拿过犯人,也知司徒缪人的脾性,知道司徒缪人不会伤她以后,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讶异倒是有一些的。 “你可知你昏迷前我说了什么?”司徒缪人忽然又说起了这茬。 随歌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回道:“这我是真的想不起来,那时已经没有意识了。” 司徒缪人忽然笑了,神情地望着随歌的眸子,说道:“那时,我说我喜欢你。” 最后一个字的字音消失在司徒缪人突如其来的吻里,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然而下一刻就被随歌避开了。 随歌别开脸,两手撑着身子往后退了一些。也许是力道有些大,又有些仓促,随歌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司徒缪人正了正神色,忙倒了杯水递到了随歌面前。随歌接过,喝了几口后,才缓和了一些,脸上因为咳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样子颇为醉人。 司徒缪人有些动情,还未有什么动作,却被随歌淡淡一句阻止了:“司徒,你逾矩了。” 司徒缪人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但是却没有该有的尴尬,反倒爽朗地笑了几声。 随歌颦起眉头,望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司徒缪人双目炯炯有神,面上笑意不减地回道:“我笑是因为我比以前更确定了我对你的心意。” “我只当你是朋友。” “无妨,日后说不定就变了。” 随歌脸上有些僵硬,“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变化。” “会有的。我决定了,你的伤还没好,我陪你一同回京。” 随歌平淡地表情有了些裂痕,“不用了,我……” 司徒缪人起身,绕过随歌走到床边的矮几拿走了瓷碗,打出了感情牌:“就当是看在我救你的份上,我可不想看到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心上人又受伤了。” 随歌嘴角动了动,好一会才没有再拒绝。望着准备离去的司徒缪人,随歌才面无表情地评价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挺无赖的。” 司徒缪人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弄明白了心意,当无赖又何妨。”他扬了扬手上的瓷碗,“回京后,我再给你买豆腐花。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早我随你们一起走。” 说罢,他四周望了望,才狐疑道:“怎得没见总是黏着你的紫衣姑娘?” 随歌已经不想再和司徒缪人说什么了,直接躺下来,掖了掖被子,简洁地打发道:“她和季将军当宵小去了,明日你就知道了。我睡了,帮我带上门。” 司徒缪人带笑地望着那个躺在床上假寐的佳人一眼,没再多说,又嘱咐了几句才带上门离开。 等他离开后,随歌才睁开眼睛,用面前的被子擦了擦嘴唇,稍微用了些劲,直到嘴唇红了不少,才作罢。 想想最近发生的那些杂事,她忽然心生一股淡淡的烦恼,无声地叹了一声后,她才阖上眼真的睡觉去了。 翌日。 随歌一大早用过早膳后就把鬼医端来的那一碗又浓又黑的药汁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就灌了下去。 陶紫衣和唐果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就连站在一旁的季离人和司徒缪人都闻到了那药渗人的味道,皱起了眉头。 鬼医倒是十分欣赏随歌,乐呵呵地破天荒赞了几句。 难得有人喝他配的药还能眼不眨脸不皱,这女娃儿他好欣赏。 “有胆识,小女娃有胆识!”鬼医不屑地看了一眼季离人和司徒缪人,鄙视道:“哪像这些矫情的大老爷们,丢人!” 满意地看着两个大男人尴尬却不敢回嘴,鬼医又哼哼唧唧几句,才差唐果拿了几大包的药给陶紫衣拿着,一一详细嘱咐了熬药和敷药的顾忌才作罢。 随歌他们临行前,鬼医两手背在了后头,走到随歌的面前,爽朗笑道:“女娃,以后如果生了病来找老头,老头我乐意帮你治。” 随歌难得的面露微笑,点头致谢道:“谢谢老先生。” 鬼医摆摆手,也没打算送他们,转身就走回他的竹屋里去了。 唐果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昨夜等陶紫衣回来,两个小女娃说了一宿的话,感情十分好。 陶紫衣舍不得地紧紧抱了抱她,许诺道:“什么时候想来郑州就来吧,我待你四处玩玩儿。” 唐果兴奋地“嗯”了一声。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陶紫衣才上了司徒缪人雇来的马车。 季离人沉默寡言地朝唐果点了点头,往她手里塞了个布包后说了句:“我们走了再看。”便扶着随歌上了马车了。 司徒缪人摸了摸唐果的头,微笑道:“迟些时候再回来看你,如果有什么急事,你知道怎么找我的。” 唐果点了点头,小脸依旧泛着红晕。她抬头望了望司徒缪人,却不敢与他对视,不过一阵又垂下脑袋来,道别道:“司徒哥哥……再……再见……” “再见。”司徒缪人笑了笑,一跃上了马车,嘱咐车夫出发后才入了帘子里。 唐果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后才低头翻开季离人交给她的布包,打开来一瞧,便见到里头有好几锭金子和一叠银票,粗略数了数,这些银两够她和师傅未来好几年的生活开销了。唐果慌慌张张地拧着这个布包跑回了竹屋找鬼医去了…… 从这郊野回京城坐马车大约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随歌舒适地躺在铺满了软枕垫子的马车上,微微眯着眼听着陶紫衣喋喋不休地说话。 司徒缪人望着眼季离人,又望了望陶紫衣,忽然想起昨夜随歌说的话,好奇地问道:“随歌说你们昨晚当宵小去了,你们去干嘛了?” 说起这事,陶紫衣两眼放着精光,一张脸上满是得意和邪恶,“这事儿呀~我们昨晚去了祥云山庄……” ------------ 第六十七章 两尊大佛的对峙  此时此刻的祥云山庄里正传来唐凝香悲惨的哭喊声,好几个婢女惨兮兮地躲到了一边,丝毫不敢接近那疯狂扔着东西的唐凝香。明翠站在一旁急得不得了,哭成了泪人儿,却也接近不了唐凝香的身。 唐门门主唐立德寻声而来,刚刚推门入了屋,便惊险地躲开了被扔过来的一只瓷马,瓷马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这是怎么了?”唐立德看着这四处狼藉的样,却没有丝毫气恼,想来也是对这个女儿宠溺惯了。唐立德正欲走向扔东西的那抹人影,一抬头,愣是瞧见一颗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怵在原地。 明翠见到唐立德来了,哭得更苦了:“呜……老爷,小姐,小姐的头……” 唐凝香,满脸怖色,眼泪鼻涕挂在脸上,却丝毫没心情擦去,只因一夜间醒来,她一头傲人的头发竟然毫无察觉地被人剃光了! 见到自己最爱的爹亲来了,唐凝香“哇”地一下哭得更惨了,颓然坐在了地上,愤恨地用两手锤着地,一边哭喊着:“我不活了我!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呜……” 唐立德这才回过神来,忙对立在一旁的几个婢女吼道:“还不快把小姐扶起来!这大清早的地上寒气重,快些给我把小姐扶回床上去。” 伴着唐凝香鬼哭狼嚎的哭声,唐立德满脸肃意,吩咐明翠把昨晚守夜的所有家仆全部召集了过来。 大晚上的有人溜进了唐门里,熟门熟路地入了小姐闺房不说,还把人的头发全剃光了,这是何等奇耻大辱!传出去了他唐门还不被人笑掉牙了? 唐立德气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把地上的瓷器残渣“碰”的一下踢到了墙边,渣子碎得更彻底了。“岂有此理!若让我查到这事是谁做的,我唐门必让他生不如死!传令下去,彻查昨夜入我祥云山庄的宵小,有提供消息者,千两黄金赏赐!” 而那边的马车上,陶紫衣刚把昨夜做的那事说了出来后,司徒缪人便捧腹大笑了起来,就快喘不过气了。 陶紫衣嘿嘿一笑,朝随歌努了努嘴,“我们随歌可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主,这教训也算便宜那个大小姐了。伤我随歌这么重,早知道昨晚我就拿几根针扎她几下,至少抵一抵随歌受的委屈!” 随歌莞尔一笑,道:“皮肉之痛反而是最轻的惩罚,除非直接要了人命。你知道像唐凝香那种漂亮的小姐最在乎什么吗?” 陶紫衣侧着脑袋,回答道:“容貌?” 哪个大家闺秀不爱自己的容貌,别说官家富豪小姐,就是街上一个平民少女也爱沉鱼落雁的美貌。这头发可是一个女人似命根一样的宝贝,平时剪了一些已经心疼不已,更何况现在头发都被人剃光了! 想起昨夜剃光了那个蛮横美人的头发,陶紫衣便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心里暗暗赞赏着唐果给的迷魂香比随歌她们做的好用百倍。 随歌笑容更盛,只是这笑里头藏着一根根锋利的针,稍不留神便要被刺得浑身是洞。她摇摇头说道:“女人最在乎的是别人的眼光。昨夜让你们做的只是拿回一个小回扣,真正要讨的还在后头。” 季离人剑眉一挑,似乎明白了什么,炯炯有神地望着她,问道:“你想找人传播流言?” 随歌没有回答,只是看他的眼神多了抹赞赏,她指了指京城的方向,轻声低道了四个字:“说书先生。” 这市井百姓平日无聊就靠说书的说说故事解解闷了,偶尔江湖上的那些轶事趣事多半也是靠这些说书先生传出来,给大家茶余饭后有个谈资。当初随歌就借着说书先生的身份查了许多的消息,人们不爱对当官的说事实,却尤其爱把那些事实当做趣事说出去,倒是给了随歌不少的方便。 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纸张还不是做的十分娴熟,雕版刻印也没那么发达,随歌真有想法在古代/开一家报馆,加上白玉堂手上那张庞大的信息网,她不愁当不了富婆,阮阮也能吃穿住得更好些了。 想到这,随歌眼睛微微眯着,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想法。 季离人瞧她那样,知她又在筹划着什么了,嘴角微扬。他的脚不着痕迹地抵着随歌左侧的梁木,专门防着马车颠簸随歌会从那比较狭窄的横座上滚下来。 司徒缪人把他的这些小东西一一看在了眼里,脸上却没有什么反应。 陶紫衣趴在窗户上,望着外头快速往后移去的风景,有点不死心地问道:“随歌,这就算报仇了吗?” 再怎么看,好像也有些随意。 随歌假寐着,淡淡地回答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唐凝香就像是一只蜜蜂,‘嗡嗡’叫不过是要吸引我的注意力,偶尔用毒针蛰我一下示示威,虽然疼,找大夫治一下倒不至于致命。但如果就为了这只蜜蜂大动干戈派些人去对付,不仅浪费我的时间,说不定会误了我的事,得不偿失。” 陶紫衣一脸崇拜地望着随歌,“你说的话永远都那么有哲理哦,比尹大人那些蹩脚的比喻好太多啦。” 司徒缪人笑着接道:“想不到你不仅查案了得,嘴上的功夫也是一样出色。” 随歌心水极清,做事向来有规划,何愁担心会误事,难怪尹东升如此器重她,更甚至待她极为礼遇这样的人才,若是轻易放手才要后悔吧? 但这一次,包括随歌也没有想到,她曾经比喻成一只“蜜蜂”的唐凝香在以后的某一天竟伙同了蜂群往死里蛰她。 几人又闲闲聊了一阵,中途在车上简单的吃了些干粮,马车便开入了京城的范围。 “随歌,你在京城住在何处?我在京城有认识的朋友在近郊有套空宅,如果行事方便,大可在那安心住下,也方便你养伤。”司徒缪人笑眯眯地给了建议。 季离人沉着地在随歌之前就拒绝了,“不用了。她住在将军府,府里有宫廷派的府医,内院清净,还有下人服侍,养伤足够了。” 司徒缪人笑得更开怀,“听起来很不错,那我也住进去。” “你不是要住你朋友的空宅吗?” “既然有现成的我又何必去?” “将军府住了挺多人,怕不够房间。” 季离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挺小肚鸡肠的。 “没关系,我不介意和随歌挤一间房。”司徒谬人笑得开怀,完全不似说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睡地板就够了。” 季离人沉着脸,就好像吃了狗屎一样,脸色很臭。 真没想到这个江湖人人追逐的武功高手原来是个厚颜无耻的无赖! 随歌微微睁开双眸,面无表情地插了司徒谬人一刀:“我介意。” 季离人的脸上这才缓和了些。 不想和他扯嘴皮子了,季离人淡淡地说了句:“总能给你找到间房。” 这话便算是应承了让他住将军府了。 司徒谬人笑得明朗:“真是多谢了,师弟。” “师弟”两字一出,季离人心里又觉得堵了,剑眉微皱,别开了头,完全不想理会他。 陶紫衣一脸欢喜地看着两尊大佛明里暗里的互怼,十分活跃。随歌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哎……怎么她身边这些人前威武的人人后总像个小孩,心好累…… 两个时辰也不无聊,几人闲闲聊着就到了,刚到将军府门前,尹东升便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随歌,脸上颇有些担忧地问道:“可算回来了,我看看我看看,有没有少了哪块肉。” 陶紫衣翻了个白眼,扶着随歌下了马车,隔开了那个毛毛躁躁的傻知州。 唯独随歌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冷冷地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搞了什么事要我在屁股后头帮你收拾?” 尹东升一窒,义正言辞地叉腰骂道:“你你你……你眼里的我就是那么一个人吗,我这不就是担心你嘛!” 难为他这几日也没曾好睡,可愁着他这完美部下有没有出事,在知道她方位后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顺便捞了个差事给她做做,怕她闲着无聊嘛! 尹东升此时还不知随歌受了比较重的内伤,毕竟暗回来禀报也只是说人找到了。知道人安全,将军府里的众人便安了心,等着季离人和陶紫衣把人接回来。 见陶紫衣紧张地扶着随歌,尹东升便有些纳闷了,猛地一拍随歌的肩膀,好奇地问道:“这是干啥,怎的让紫衣扶着?” 他可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随歌也没有什么外伤呀,反倒是穿了一身农家姑娘的朴素布衣,头发简单地束在了脑后,倒多了些女人味。 尹东升的力气不算大,平日与随歌玩闹也不过这个力气,只是这时随歌的五腑才刚伤完,这外力一拍,倒让随歌有些吃痛地“嘶”了出声。 季离人和司徒谬人立马闪身上前隔开了尹东升,关切地异口同声问道:“还好吗?” 尹东升这才又惊又慌地凑了过来:“真的受伤了?!” 随歌的目光幽幽地落在尹东升的身上,吓得尹东升惊恐地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暗事前没告诉我你受伤了呀!” 他还以为随歌活蹦乱跳着,毕竟那么厉害的一个女捕快,哪那么容易受伤? 都怪暗!待会他一定要狠狠地、狠狠地质问他为啥不把这情况早些告诉他,如果早些告诉他,他就不会…… 尹东升喃喃自语道:“这下可糟了,早知道我不那么快应下太子那茬……” 随歌圆目微眯,眼里泛着冷飕飕的光,狠狠地射向尹东升,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又揽了什么破事上身?” ------------ 第六十八章 母女相偎依  尹东升尴尬一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嗫嗫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朝臣奏了个折子,说江南的临江城一个县城发生了类似瘟疫的病,全县过半数人都病倒了,如今已经隔离了起来,只是查不到源头。皇上把这事交给了太子,太子忆起你来了,便让我找你商议。” 随歌冷冷地望着他,“然后你就替我应了?” 尹东升顿觉有些口干舌燥,头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滴:“我……我这不是想乘胜出击嘛……毓王那伙人私下伙同了不少朝臣议论皇上破例赐你八品一事,认为你没有能力。而你又是太子力荐的人,太子的意思便是要借着这事坐实你的能力。” 季离人这时眉头皱成个“川”字,插嘴道:“我记得临江城这案是景厉王上奏的,当时皇上不是说派六扇门的名捕前往协助调查吗?” 六扇门直接隶属皇帝管理,地位与大理寺持平,专管疑难杂案以及特殊的案子,许多涉及权贵的案件都归六扇门处理。六扇门里由四位名捕统管,其中两名皆是大内侍卫出身,曾是护国公手下的名将。天下皆知六扇门盛名,只要经六扇门接手的案子,无一不破。 既然有名捕处理,何须太子再派小小的八品捕快前往? 尹东升这时脸色才沉着一些,复杂地望着季离人,说道:“上朝那日的确是这么安排,后来听闻六扇门的四位名捕一人受伤停休,三人手上各有案件,无法接这案子。景厉王便向圣上推举太子,认为太子能力不凡,又是储君,理应分担朝政。尤其提到了前不久评品的女捕,太子这才让我找你的。” 有那么凑巧,六扇门的人都同时不能接手? 明着说是商议,可其实早已坐实,这案子,明摆着就是要为难随歌的。 司徒缪人朝四周望了一圈,才淡淡地说道:“先入府再说。” 众人无言,麻利地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拿下来,利利索索地入了将军府。 等他们都进去后,暗中守着的几团人影这才露了一会脸,随后继续匿了起来。 阮阮有几日没见随歌了,甫一见她,眼眶红红地冲入了随歌的怀中。这力度不大,可是弯着腰的随歌却闷哼了一声。在一旁候着的季离人是最早察觉出来的,担忧地望着随歌,却见随歌暗中朝他摆摆手,他才忍着站在一旁,没有阻止阮阮。 “娘娘你是不是不要阮阮了?”阮阮的带着哭声紧紧地抱着随歌,小手抓着她的衣服,抓得紧紧的,就怕她下一秒又要离开一般。 随歌轻柔地把她搂在了怀里,闻着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娘娘怎么可能不要阮阮。” 阮阮不信,扁着小嘴,泪眼汪汪地望着随歌,撒娇道:“可是娘娘最近总是丢下阮阮,也很少陪阮阮聊天了。阮阮特意买给娘娘的东西,娘娘也没吃。” 随歌一愣,蓦地想起了之前还在郑州时忙着孩童丢失案的时候,听梨花说阮阮特意买了栗子给她,候了一夜,她确实没有时间吃。 想不到一件小小的事,小孩子便记了这么些日子。 随歌有些惭愧,有些懊恼,满怀歉意地又抱紧了阮阮一些,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娘娘只顾着做事了,确实忽略了阮阮,让阮阮担心了。” 这么久以来,还从没见过阮阮像今日这样向她表露心声。一直以来她都是乖乖的,听话的,随歌以为,这么听话的孩子,是不需要她多说什么的,却没想,正是这么乖巧的孩儿,才越需要她的陪伴啊。 陶紫衣把在一旁干站着看人家母女情深的一众不识相地臭男人赶到了偏厅后,才折了回来,倚着柱子看着母女俩柔声细气地说着话,说着最近发生的那些事,说着在集市上看到的有趣的事,说着身边的那些人。时不时还听到阮阮“咯咯”的笑声和随歌清淡的谈笑,柔化了紫衣的心。 哎……有女儿真贴心,她也好想有个女儿…… 陶紫衣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暗的身影,慌忙摇着头,红着一张脸,不敢再往下想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或许是见到了随歌心情安定了许多,被抱在随歌怀里的阮阮竟然在随歌一声声的安抚下睡着了。 还没听陶紫衣走上去,季离人便不知道从哪快步走了出来,不一会便绕到了随歌的身旁,把熟睡的阮阮接了过去,抱在了怀中。 季离人担忧地望着松了松肩膀的随歌,问道:“可还受得住?” 阮阮已经不是小娃儿了,还是比较重的,随歌抱了这么久,估计手臂早已酸软了。 见随歌摇摇头表示没事,季离人才沉着一张脸点点头,把怀中的小人儿轻柔地交给一旁的陶紫衣,由她把孩子送回房中去。 在偏厅候了许久的众人这才走了出来,分别落座在随歌的身边,就连姬无尘也来了。 姬无尘关切地问道:“身子还好吗?” 随歌朝他点点头,淡笑着回道:“休息些时日就好了。” 尹东升此时也知自己给随歌挖了个坑,不太敢与随歌对视,焦虑地问道:“我没曾想你会受这么重的伤。太子这事也是在收到暗的消息后我才应下来的,这是的确是也是我考虑不周。” 哎,见了太子后,一门心思都在想朝野上的那些事了,尤其得知随歌已经找到后,他也没多想什么,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摆脱毓王的刁难。前些日在早朝上,可没少有管闲事的人说起随歌八品官位的茬,想也知道是毓王在背后搞得鬼。 毓王那伙人自陈达那事后便认准了随歌,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矛头就直指了过来,真要抗衡起来,还是有些棘手的。现在多少还有太子在背后撑腰,可如果不能为太子效力,那…… 尹东升眉头又皱了起来,身在深潭,他也不好脱身。这一次,也是他的失策,硬生生地把自己的部下也扯进了自己的深潭。 司徒缪人一直倚着柱子站着,没有坐下,众人的话他也听了,整理了一下,大致听出了朝廷里有人在针对尹东升,尤其是针对着随歌。 他也不想拐弯抹角,直接来了句:“大不了辞了这官不就得了。” 他原先和随歌认识的时候,随歌还未是尹东升的部下,虽带着阮阮,但也是自由之身,靠着赏金为生,也不依附朝廷,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仇怨。 司徒缪人以为,卸了这身官职,随歌不就能从这潭水里出来了? 想到了,他也便说了。 毕竟,他也不太喜欢朝廷,若是随歌也能自由,那是最好的。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沉默了。 尤其是季离人,紧抿着唇,眼光沉沉地望着随歌,似乎在瞧她的反应。 尹东升更是吃了一口黄连般,满口苦涩,心里如打鼓般雷动。 他好不容易才拐到的部下,这半路杀出来的侠士一句话就想把她带走,这……这丧尽天良啊! 见随歌迟迟不回应,尹东升舔了舔唇,试探地问道:“大不了……太子那里我扛着,你不想去,不去就是了……” 呜……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抗,早知道当初就不答应太子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想到了季离人,好歹相识,当初又帮他破了一桩案,指不定他开口帮忙说句话,这事麻溜儿地便解决了? 这么一想,他眼里有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偷偷地觑了季离人一眼。 季离人浑然不知尹东升的小计谋,也不想知,目光依旧如漆般粘在随歌的身上。 如果……随歌真的辞了官,那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或者借口留在她身边办事了吧? 季离人忽然心里有些堵,有丝心慌。 好一会,随歌蓦地转了话锋,问道:“李婷秀在哪里?” 当初也亏得李婷秀的报信,众人才知随歌的事,说起来是要感激的。 尹东升想也没想地就回道:“约莫在家中吧。那日报了信后,我们也没有闲情逸致招呼她,简单地谢了后就去找白玉堂了。说起来你安然无恙的事我们还没来得及通知她一声。” 随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后,她才望着司徒缪人说:“既然当初答应了尹大人做他的部下,我就只好做下去,除非,大人不需要我了。” 听到这,尹东升喜从心来,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地点头道:“需要需要,怎的不需要,太需要了!” 呜……老天开眼……不枉他平时对随歌那么好……太感动了…… “那便是了。”随歌淡淡地结了这话题,不想再说了。 司徒缪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评价,只是拍了拍身上的衣袍,走到随歌隔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临江城那案几时要出发?”随歌在心里琢磨着白素素的事要如何处理,两事一起来,地点都不同,若要一同兼顾,那几乎是把不可能的。 尹东升与姬无尘对视了一眼,建议道:“那自然是越快越好的。我听闻那个小县城受感染的那些人已经死了十来人了,死像恐怖,苟活下来的人暂时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其实也是隔离着的。临近的几个县城的人走的七七八八了,就怕被传染上,几乎整个临江城都人心惶惶的。” 随歌沉吟,无奈地叹气道:“看来是注定的。紧急的事优先,明日我就出发。” “可你的身体还未痊愈。”司徒缪人一脸严肃,不想她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朝廷那么大,我就不信缺你一个查案的人。”说罢,眼里似有利剑射向尹东升,似乎罪魁祸首是他一般。 尹东升打了个冷颤。 他自然也是关心随歌的,她的伤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因此他也建议道:“我也觉得你还是休养一会再出发的好,如今临江城有官兵进驻,人也隔离了起来,物资什么都是充足的,所谓的瘟疫都发生大半个月了,也不差这几日。” 季离人继续沉默,在随歌表态前,他觉得说一切都无用。 随歌的目光略过众人,最后落在尹东升的身上,喃喃自语道:“有官兵进驻……你可知有可能就因为这些官兵,那些被隔离起来的人很快便要死了。” 尹东升脸上一僵,不一阵,脸色由红转白。就连一旁的几人,都似想到什么似的,一脸惊相。 ------------ 第六十九章 三重隔离  69. “你的意思是……”尹东升神情转严,“官兵会把隔离的人杀掉?” 随歌没回答,反问道:“不会吗?” 不会吗? 自然有这个可能的。 瘟疫这事落在哪位官的手上都是个烫手山芋,受害人群太多,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感染,又为了不出那么多麻烦的事,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把疑似受害的人都处理掉,以绝后患。 可这病毕竟不知道源头,那些感染者如今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寻找源头,一旦源头找到了,那些人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姬无尘难得皱眉,“结果未必如此悲观。” 随歌眨巴着眼,继续问道:“一般来说,找到了病原后,感染的群众需要如何处理?” 尹东升脸色依旧青白:“自然是要派大夫结合病原医治的。若是有预防的药物,还要通报各郡县做好病原感染的预防工作。” 随歌追问:“仅是一个县城的大夫够吗?” “整个县城过半人感染,这样大型的瘟疫至少就算派上整个州郡的大夫也只刚刚够吧?” 司徒缪人摸着下巴约莫估算了下:“而且不是每个大夫都那么伟大,贪生怕死的多得是。这种大型的瘟疫类的病,普通的大夫哪敢接手。不说会不会把人治死,自己不染病已经是万幸了。” 六扇门的捕快又岂都是心怀天下的人,这样的案子接手了,查不出病原,整个县城几乎就要废了,名声难听不说,如果自己再调查的过程中不慎染病,治疗不好,这命也就搭进去了。 这也是为何司徒缪人一开始不愿随歌去的原因,他可没有容纳天下的胸怀,心中更没有宰相撑船的肚量,那些人生死各安天命,万一随歌去了,染了病,她的命,谁能负责? 这话一出,现场又诡异地安静了一阵。 尹东升脸色已经由白变黑。 他又岂不知这瘟疫的威力,只是他心里一直系着百姓,那些朝廷的争斗是朝堂的事,出了朝堂,他心里想的就是那些可怜的百姓了,他自己的命和随歌的命,他倒真的没有提出来想过。 随歌如何不知尹东升的心思。 当初入了郑州府后,尹东升的脾性她轻易地就摸清了。 要是放到现代,像尹东升这样的官,怕是早就在网络被人万分拥戴了。 “除了大夫,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们忘了。”随歌思考的时候,总爱用指被轻叩桌面,“你们忘了,就算大夫够了,这样一场瘟疫消耗最大的,其实是物资。” 一直沉默的季离人这才开口,补充道:“食物和药物。” 随歌叩桌的声音戛然而止,拧头便问季离人:“我记得那时你说提出这案的是景厉王?” “是。”季离人记得清楚。 “景厉王是何人物?” 尹东升面色凝重地望着随歌,说道:“景厉王是前朝圣上第五子,是当今皇上的皇弟,当年颇负盛名,处事干练。当年的储君之争他输了皇上,皇上即位后尤其重用他,许多政事都爱与他商议,就连太子也十分敬重这位皇叔。景厉王兼任军机大臣,许多国家要事他都有权监听并复议。” 比起毓王那一类王爷,景厉王有着拔萃实干,在朝野支持者众多,普通的皇子和王爷平日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就连太子也礼让三分。 “如此干练的王爷,手上能人无数,遇事禀报该,但需要动用皇权指派六扇门的人处理却说不过了。”随歌轻“嗤”了一声,“更何况后来竟然还引荐我破案,州郡小小一个女捕快能够入他的眼真够看得起的。” 随歌的手忽然又动了起来,一下一下地轻叩桌子,思绪飞转:“不过,堂堂一朝王爷,又是军机大臣,这小小的民脂民膏倒是看不上眼的,只怕到时看上的是下头那些捞油水的小官吏了。可曾有听景厉王向皇上申请物资或钱财的援助?” 尹东升脸色铁青:“并无。” 如果没有,百姓需要的物资何来? 县城本就不大,县里大规模有人发生病变,在病的前期县官不可能发现不了的。可这场疑似瘟疫的传染病居然在整个小县城横行了半个余月,过了半数人传染上还死了不少人才上报,这中间的县官州官到哪去了?!就算层层上报消息,也不至于半个城没了才传到皇帝的耳中。 不难看出那些个官吏中间出的猫腻。 而出现了这样的病,先不说县城内外会引起恐慌,对民生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他们的生活。而生活无他,无非衣食住行。远离染病县城是注定的,接下来的食便是重中之重了。 不知道染病的县城病原是什么怎么办? 不吃那个县城的食物,不喝县城的水,不用县城生产或传输的一切物品。 这样的地理贸易隔离直接断了这个县城的生计,自这一刻起,他们已经被进行了第一重的隔离。 被隔离后,为了恐惧地生存下来,百姓开始抢购物资。 其中以食物和药物最是百姓的首选。 通常一个地区发生灾难性的事件,百姓为了生存往往会出现抢购物品的现象。 一旦这个县城里自己提供的物资亏空,就需要从外面运输进来。 可是县城被地理隔离了,怎么办? 这时候商人就出现了。危险时期,物资的投入和运输都不是易事,为了弥补这过程中的各种损耗,商家开始哄抬价格,牟取暴利。 为了保命,金钱算什么,要买的自然是要买的! 自这一刻起,这座县城的人已经被进行了第二重隔离。一旦灾难过去,整座县城的经济必然崩溃。 而最后,官员意识到病情严重,开始限制县城的人离开了,把他们围困在城内,依靠仅存的物资自生自灭。 这时起,第三重隔离正式启动。人身隔离的开始往往预示着残酷的结果。 在病情没有控制以前,这个县城的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算最后病原找到,幸存的人得以救治,不说大夫和药品的匮乏,单单是灾难后的经济重建至少需要数年的时间。 如果县官州官稍微有些远见,事件刚开始便能推算出结果的严重,那么在病情刚刚传播的时候,当大部分的县民都出现症状时,县官就应该层层上报了。 景厉王是何许人,就算案子报给他时病情已经扩散,要控制疫情平定县城仍旧不是难事,至少整治暴利的商人,平稳百姓的恐慌情绪。 然而景厉王知道案情,却单单只做了隔离,其余的一概没做。这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那些隔离的人生啊…… 除此以外,谁要接手这案,面对的都将是一群被人逼到了尽头的绝望的被抛弃的人,暴乱,就是这么发生的。 而景厉王把这案子举荐给了太子,尤其指名随歌。 这背后的含义,就不用随歌再多说。 听随歌分析完,现场陷入了深深的沉寂。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随歌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是被人盯上了。 要不景厉王同毓王是一伙的,要不,就是有另外的原因,否则一个素未谋面的军机大臣为何就盯住了她这么个小小的捕快,单单因为她是尹东升的人,而尹东升又是太子的人吗? 随歌一时也想不通了。 蓦地,季离人脸色铁青地道了个人名:“柳婉儿。” 除了司徒缪人,众人皆一愣,这才忆起了这个人。 柳婉儿的姨母正是景厉王妃,景厉王,就是她认的干爹。 随歌幽幽地吐了口浊气。 看来这有干爹的人,在现代和在古代都是一样的,得罪不得。 司徒缪人不明所以,疑惑都问道:“这是谁?” 尹东升朝他招了招手,两人细声地说道了一番,司徒缪人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旧情人。” 季离人剑眉紧皱,抿嘴答道:“不是。” 司徒缪人耸耸肩,也不想再与他争辩。 姬无尘脸上表情十分奇怪,但此时事关季离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尹东升,眉头紧锁,想了许久,才对随歌说道:“此事已经不是你一人能担的事了,临江城,我陪你去。” 随歌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拒绝道:“你一个郑州的知州去了也无补于事。更何况,你不能去。” 尹东升正要问为何,可脑筋一转,便马上意会:“也对,物资!放心,无论这场瘟疫后头有何烂摊子,有我和太子在后头担着。” 至少开仓赈粮,调派大夫药物这些事,不难做到。 姬无尘目光一直落在季离人的身上,见他望向了自己,立马微笑着点点头,会意道:“我留在京城,暂代将军的位置,协助尹大人。” 暂代将军? 随歌转眸望向季离人,便见他一脸坚定,沉着说道:“此事有我的责任,我陪你去。” 原本他就属意要跟去的,现在倒有了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你不用回塞北吗?” 镇北将军不应该忙得很吗? “北边局势稳定,部将犹在,蛮人不敢造次。”季离人丝毫没有动摇。 随歌沉默不语。 司徒缪人见状,正襟危坐,立马插嘴道:“我也去。” 随歌蓦地起身,转身径直地往外头走去,只留下淡淡一句:“此时晚些再议吧,我累了。” 说完便离开了。几个大男人大眼看小眼,也摸不着随歌心里的想法。 回了房后,陶紫衣正守在阮阮的床边,见随歌回来了,连忙起身问道:“怎么样,大人说的那案,你真要去查?” 随歌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点点头,“他已经接下了,容不得我说不去。” 这也不是尹东升一人能决定的事,上头早就有了决定,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奉命通知她罢了。 “那我也跟你去!”陶紫衣也不放心随歌,“大人也真是的,你这身体,怎么能查这样的案子。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瘟疫,怎么就找你去呢,我……” “停。”随歌无奈地朝她摆了摆手,“紫衣,这一次,我不能带你一起去。” ------------ 第七十章 季离人哄小孩有一手  “为什么不让我去?!”陶紫衣握着小粉拳,脸上有些愤慨,“虽然我对这案子了解得不多,但是你与我说,我一定认真听你的。再者,我会些武功,再不济也能帮上你一点忙的。” 随歌感激地望着她,忽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解释道:“你的能力一向都很强,我一直很信任你。只是这次任务不若平时,如果真的有疫情,难保不会被传染。我原本是要答应阮阮要陪在她身边的,只是这次……” 随歌脸上难得露出愁容,坐在床沿上,满怀心事的拨了拨熟睡的阮阮脸上的头发。 这次怕是又要让小家伙失望了…… 再抬头时,随歌眼里尽是求助:“拜托了,紫衣,在这里,我唯一相信能够帮忙照顾好阮阮的只有你了。” 阮阮平时除了随歌,就数跟紫衣最毒了。如今不在郑州,没有梨花的陪伴,环境又陌生,只有麻烦紫衣了。 听随歌一请求,陶紫衣已经投降了,“得了,我的祖宗。我也是的,竟然忘了阮阮,那地儿可是有疫情,怎能带着阮阮去呢。”陶紫衣伸了个懒腰,也坐在了床沿上,两腿在空中晃着,两手撑着床板,望着随歌问道:“那白堂主那事,你打算怎么办?” 陶紫衣早前便听说了随歌要帮白玉堂找人,具体的细节她也没知道多少,但至少知道随歌是要找人的。这一案接一案的,人不仅没找着,随歌还受伤了,这可怎么办? 随歌倚着床架,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无力道:“我也不知道了。” 这段时间似乎都没有停歇过,第一次,随歌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 陶紫衣见状,担忧地问道:“随歌,要不你还是去歇会吧。你身体可不是铁打的,多休息,多睡,才能养好身子啊。” 从今早回来到现在,她都没怎么歇息了。 随歌也没拒绝,点点头,竟真的有些睡意了。 或许真的是累了,在陶紫衣的帮忙下,她和衣躺在阮阮身边,不一阵就睡着了。 陶紫衣悄声走了出去,忧心忡忡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打算让人留些饭菜给随歌,顺便督促督促他们好好熬随歌的药。 哎,快要午时了,看随歌的样子,一时半会还是不要叫她起床了。 随歌这一睡,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阮阮早早地就醒了乖巧地没有吵到随歌,轻声低自己从床尾绕下了床,赤着脚跑到了外头。还没走几步,便碰上了前来看随歌的季离人。 季离人见到小人儿有些惊讶,大手一捞便把小小人抱了起来,关心道:“怎么不穿鞋跑出来了,你娘呢?” 阮阮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娘娘睡觉,娘娘累了,阮阮不吵娘娘。” 季离人嘴角一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阮阮的小脑瓜子,赞扬道:“阮阮真乖。” 季离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抱着阮阮走进了房子亲眼看见随歌安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着,才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上次他不过上了一会朝,回来人儿就不见了,那几日他的心一直吊着,打仗时都没那样惊慌失措过,知道见到负伤的随歌安然无恙,一颗心才算稳了下来。 但是,她终究还是受伤了。 季离人的眸色渐渐神了些,那望着随歌的目光柔得就要滴下水来。 “季叔叔,”阮阮蓦地出声,但声音刻意压低,小声地问道:“娘娘病了吗?” 大人们都没有和她说,可是她看得见,也感觉得到,娘娘的身体好像没有以前好了。 季离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打算瞒着她,说道:“你娘她,被坏人欺负了,季叔叔不好,没能及时保护她。” 阮阮脸上露出些担忧,小手握紧了小拳头,愤愤道:“不准他们欺负娘娘,阮阮不要娘娘病……”说道最后,已经有了些哽意。 季离人觑了床上一眼,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小家伙安慰了一下,才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出了房外。招呼了外头经过的两个婢女看顾好随后才带着小家伙往饭厅的方向走去。 走在幽幽小径上,季离人才轻声地对阮阮承诺道:“季叔叔答应你,以后季叔叔一定保护好你的娘娘,绝不让她再受伤。” 阮阮抬头,眸中盈/满水雾,模样煞是可爱。她看着季离人,仰着小脸,认真地问道:“季叔叔不骗阮阮?” “我从不骗人。” “那我们拉钩钩。” “好,拉钩钩。” 这迂回的长廊小径上,一大一小在微风地见证下拉了勾,许了诺,温柔的言语声随着风飘散在空中。 等季离人带阮阮用过午膳后,随歌还未起床。在偏厅坐着的尹东升他们还在商量着临江城的案子,司徒缪人静静地立在一边,望着不远处与阮阮低声说道的季离人,一言不语地倚着石柱。 “……所以阮阮这次也不能跟着娘娘了?”阮阮小巧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小脸苦皱着,看表情便知道她的难过。 好不容易娘娘答应要陪她,可是现在又要去忙了,还不能带上她,她如何能高兴起来。 季离人用手抬起了阮阮的下巴,等阮阮看着他时,才认真地对阮阮说教道:“你娘她很努力,也很厉害。现在有许多人生病了,那些人里还有像你这样小的孩子,你娘说不定能救他们。你愿意让你娘去救那些小病人吗?” 阮阮歪着脑袋,问道:“他们的病病会很痛吗?” 季离人点头,“会。但是他们很勇敢,他们不哭,就像阮阮一样。” 阮阮也跟着点了点头,自豪地说道:“娘娘也说阮阮勇敢,阮阮吃药不哭。” “好孩子。”季离人揉了揉她的脑袋,继续问道,“所以,你愿意让你娘去救那些勇敢的孩子吗?” 阮阮认真地想了一阵,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等娘娘救了他们,阮阮能和他们玩吗?” “当然。” “阮阮不能跟着去吗?阮阮保证不哭。” 季离人严肃地解释道:“那里病人太多了,如果阮阮生病了,你娘会很难受,很伤心的。阮阮想娘亲伤心吗?” “不想。”阮阮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季离人这简单的解释,阮阮算是听懂了。 “季叔叔能保护娘娘吗?”阮阮像个小大人似问道。 “竭尽我的性命,都会保护她。” 阮阮眨巴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季离人,终于应承了他:“那阮阮乖乖地等娘娘和季叔叔回来。” 季离人笑了,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汤伯,细声地和她说道:“这里是季叔叔的家,以后也是阮阮的家了。那边的伯伯管理着这个家,你有什么想要的,除了和你紫衣姐姐说,也可以和他说。” 阮阮望向那位慈祥地望着自己的老伯,小脸跟着季离人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季离人暗忖,看来自己还是很会和孩儿沟通的。 再抬头时,迎上尹东升和陶紫衣他们的目光,季离人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至少……阮阮这里是搞定了。 接下来,就剩随歌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婢女过来禀报说随歌醒了。陶紫衣是闲不住地,立马张罗饭菜去了。 众人在厅里等了一阵,便看见随歌幽幽地跟在一个小厮的身后,走入了偏厅。 阮阮像只小花蝴蝶一般,原先是和尹东升在玩的,见到了随歌后立马把怪蜀黍抛弃了,蹁跹地跑入了随歌的怀中。 司徒缪人身形一闪,及时扶住了小蝴蝶,迎着她疑惑的眼神,淡淡说道:“你娘还伤着,撞不得。” 阮阮立马小心翼翼地望着随歌,嗫嗫说道:“娘娘,对不起……” 随歌摇了摇头,轻轻地抱了抱阮阮,才找了张凳子缓缓地坐下。阮阮乖巧地坐在她个别的椅子上,两条小腿不住地在空中晃荡着。 彼时,陶紫衣领着几个丫鬟捧了些饭食入来了,空气中飘香四溢,随歌这才觉得自己是真饿了。 “先吃些东西吧。”陶紫衣一边张罗着,一边像老妈子一样啰嗦着,“你不知道,就你睡了那会,那几个大老爷们就把那些烦心的事儿给安排妥当了。” 随歌一愣,不明所以地望了望尹东升,又望了季离人和司徒缪人他们,茫然道:“安排了……什么?” 她不过是有些累,休息了一会,感觉像错过了什么东西…… 尹东升轻松地打了个响指,解释道:“找白素素那事,司徒兄替你揽下了。” “司徒?”随歌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一直没说话的司徒缪人。 司徒缪人拿起桌上的公筷,给随歌夹了一个丸子,淡淡笑道:“我本就说要来帮你忙的,总不能拖后腿。寻人那事尹大人和我说过了,你有些什么要做的,尽管和我说就是了,我替你做了。”顿了顿,他瞄了季离人一眼,继续道:“等我这边结束,再去临江城帮你的忙。” 尹东升摆了摆手,道:“安啦,我和司徒兄聊了好久,司徒兄可是赏金猎人,这事儿交给他完全没问题的。而且白玉堂也没说这案必须要你亲自查啊。” 话是这么没错。 随歌没有作声,安静地吃着饭,一边吃,一边听他们的安排。 吃完饭后,歇息了一阵,陶紫衣端来了一碗浓黑、味道还难闻的药来。阮阮在一旁都闻到了那药的苦味,捏着小鼻子“哒哒哒”地跑到了季离人的身边,一面还说着:“药,臭臭。” 众人被她这动作逗笑了。 随歌眼也不眨地把药一咕噜就喝了下去,再次赢得陶紫衣的无限敬佩。 饭也吃了,药也吃了,该谈正事了。 随歌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沉默地想了好一会,才终于点头:“既然你们都想好了,那就照你们说的做吧。” 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两全不是吗。 众人面上一喜,这事儿总算是定下来了。 事不宜迟,就着目前的形势,大家细细说道了一番,部署好每一步后,才总算是有了方向。这一聊,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陶紫衣早就带着阮阮出门逛街去了,等回来时,便见随歌换上了一身男装,头发束起,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陶紫衣一愣,问道:“今夜就出发?” 事情这么急了吗? 随歌摇摇头,表情平淡地说道:“有些事,要去找白玉堂。”说罢,她摸了摸阮阮的脸颊,柔声道:“待会你早些洗澡,等娘娘回来,今夜和你睡。” ------------ 第七十一章 白玉堂的赔礼  阮阮乖巧地应下了,甜甜地亲了亲随歌,贴心地嘱咐道:“娘娘忙,娘娘要小心,不要痛痛。” 随歌心都化了,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叹。 阮阮眨巴着眼,朝着站在随歌后头的季离人招了招小手。 季离人疑惑地凑过头去,小家伙再次用了偷袭的招数,“啵唧”一下重重地亲了口季离人,偷偷地在他耳边说道:“季叔叔今晚也能早点回来陪阮阮睡吗?” 季离人一愣,木然问道:“今夜你不是要和你娘睡吗?” 阮阮小脸笑开了花:“我们可以一起睡啊!” 尹东升他们此刻都在偏厅花园里忙着些什么,并不在这头,没能听到这话。但阮阮的这句已经不同之前的耳语了,说得脆亮脆亮的,陶紫衣和随歌自然是听了去的。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炮弹,在随歌和季离人的心里都“轰”然炸了个外焦里嫩。 陶紫衣捂着嘴窃窃地笑了,忙抱着小家伙去找婢女帮忙沐浴了。一边走还一边对阮阮说道:“小傻瓜,他们现在可还不能和你一起睡哦,不过以后可就生活不定了。” “为什么?” “因为啊……” 一大一小的声音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两个“一起睡”的主角仍然候在原地。 季离人耳根有些发热,不敢望随歌,只用手轻轻揩了揩鼻尖,微微侧过头望向外头,说道:“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 随歌“嗯”了一声,率先往前走去,季离人紧跟在她的身后,错过了她脸上难得出现的、淡淡的笑意。 为了节省时间,季离人搂着随歌,脚尖飞点,不一阵就到了酔香楼。 此时的酔香楼大门紧闭,可等随歌他们走到面前时,那门就被个小厮打开了,恭敬地候在里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垂头说道:“堂主今夜有事,未能前来。但是留了封书信和一个人,说若是姑娘来了,便交给姑娘。” “人?”随歌眉头蹙了下,完全猜不到这白玉堂的意图。她点点头,算是应了。那小厮这才引着两人入了楼里。 小厮让随歌和季离人在一间点着熏香的屋里候了一阵后,才返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手上拎着一个被包得严密的人。几人朝随歌躬了躬身,才把手上的那人随意地扔到了随歌的面前。 那人似乎瑟缩了一下,发出了“唔唔”的声音。 两个黑衣人退了出去,可是小厮留在原地,安分地垂着头站到了一旁,似乎等着随歌的差遣。 随歌也不着急,正想弯腰解了那人的身上的布条看看样貌,却被季离人挡住了。他淡淡地说了句:“你有伤,别弯腰。” 说罢,季离人拿起随身佩戴的剑,轻松出鞘,剑锋一划,一撩,那人脸上的布就被割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这是谁?季离人拧眉。 一旁的随歌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一看,便认出了这男人,说有些吃惊,但谈不上太惊讶,道了句:“是你?” 那男人怒目圆瞪,见到随歌显然十分激动,只是一张嘴被布给绑紧了,除了发出“唔唔”的声音,压根说不出话来。 而随歌也不想听他说话。 “这是谁?”季离人拧着眉,对地上的男人没什么好感。 随歌睥睨着地上的男人,淡淡道:“这是唐门的人,也是那个打伤我的人。” 躺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唐门的黄庭照,也是唐门的二类弟子,虽不是顶级,但是在唐门也算有些分量的。 随歌没忘当初被他抓去祥云山庄被关在柴房的时候,这男人嘴里可没几句好话。 “当初你打我一掌,害我五脏皆损,在柴房你又踢我三脚,这账,今天可算要算一算了。”随歌幽幽地望着黄庭照,可嘴里这话,明显是要说给季离人听的。 果真,话音刚落,季离人的脚尖便踩在了黄庭照的胸口上。只见季离人剑眉一挺,一脸冰霜地瞪着黄庭照,不发一语地一踩,便听见“咔嚓”一声。 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而这样的声音,足足响了三次。 “够了。”随歌一扬手,“三脚还三脚,还算公道。” 地上的黄庭照痛得厉害,“唔唔”声越来越大,身子还因为疼痛蜷缩了起来。可他全身又被那些布紧紧地缠着,蜷缩的幅度不大,简直就是任人鱼肉的状态,一双眼睛被逼得充满了血丝,眼眶深红,眼泪都要出来了。 季离人心里的气还没发泄,眼神如鬼魅般凶狠,根本不想饶黄庭照的命,因此他半蹲下身子,运了五成的功力,对着他胸膛上方就是一掌。 这掌一出,黄庭照的命就没了一半了,七魂可说丢了五魄,鲜血不能从嘴里喷出,只能渗出到嘴上的布条上,涓涓流出。不过喝口茶的时间,黄庭照就昏了过去了。 季离人这才稍微舒了口气,立起身来,朝站在一旁的小厮扬了扬手。 那小厮果然是要留在这服侍他们的,当下又躬了躬身,吹了声口哨,外头便立了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把地上的黄庭照抬了出去。 至于怎么处理,已经不是随歌和季离人的事儿了。 随歌立在原地望着慢慢调整情绪的季离人,淡淡地评价道:“其实他命不该绝,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执行命令的人。” 可季离人并不认同,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管他是谁,终归是伤了你的人。” 而伤了她,他绝无法容忍。 随歌默然,转过身去,便看见房子中间的檀木桌上放着一封信,除了这信,桌面上并无他物了。 这信的封面空无一字,也不写给谁,也不写落款。 随歌等季离人走了过来后,才打开了信,看了两眼后便递给了季离人。 知她不太认识这里的字,季离人也不说什么,接过便轻声低念了出来: “汝伤之重,吾堂有责,遂献一人一物赔罪。 探子报,三城出现素素影,颐中,临江,安平。 吾将往颐中,余两城,望彻查。 堂主令,可使。” “临江城?”随歌眸色变深,“这么巧?” 季离人读后也觉得似乎有些太巧合了,但一想,又不觉有何问题,便没放在心上。 倒是对白玉堂所说的“一物”有些感兴趣。 举目望去,这房里也不过一张桌子四张椅子,除此以外,也无其他特殊的摆设,更不用说“一物”的身影了。 随歌沉吟了一阵,才转身面向一直立在门边垂头不语的小厮,问道:“你们堂主可有交代些什么?” 小厮毕恭毕敬地回道:“堂主说,那一物务必等姑娘到了临江城才送上。” 随歌冷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小厮的头垂得更低了些,继续道:“如果姑娘有何需要,吩咐小人便是。” 随歌沉默地望着这小厮一会,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看了一阵后才同季离人耳语了一阵。 季离人听了阵,神色一亮,诺了声。 “只要我有需要,你都会做,是吗?”随歌笑得刺眼,那小厮完全不敢与她对视。 小厮态度依旧恭敬,垂首答道:“是的。” “很好。” 随歌从怀里掏出了白玉堂给她的那块玉牌,递到了小厮的面前,甫一见到,小厮态度顿变,神色严肃,面露忠诚。 “接下来我们说的,每一项,每一点,你必须要做到。”随歌笑容更盛,“并且,不能告诉白玉堂。” 一盏茶后,随歌和季离人才从酔香楼离开。 月亮挂在了天上,月光如丝,一缕缕打在随歌的身上,甚是缥缈靓丽。 季离人感受着外头清冽的风吹,问了句:“这计划,可能行?” 随歌闭了闭眼,回道:“应该吧。毕竟也没占白玉堂一分一毫,不过借用了他一些资源罢了。事成后,这玉牌也可还给他了,我们之间便算两清了。各走各的道。” “那这事,就交给暗了?” “嗯,交给他吧。毕竟,他也曾是白玉堂的人。真要说的话,他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随歌的影子落在了季离人的脚下,季离人看得有些入神,立在了原地。 随歌听到他停下,也停下了步子,疑惑地转身对着他问道:“有不妥?” 季离人摇了摇头,抿着嘴,望着随歌,望着她清清淡淡的姣好面容,一直不语。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随歌以为季离人还在疑惑些什么。 季离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静静站了一阵,才喑哑地问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也各走各的道,会怎样。” 如果当初他没有找尹东升,一定不会遇上她,也不会遇上接下来发生的事。 那样的世界,一定很没有意思吧…… 随歌静立了一会,月光下,好一个俪人。 “要遇见的人,总是要遇见的。”随歌丢了下这句,扭头便要走了,“回去吧,天晚了。” 季离人一字一句地咀嚼了一句,沉沉地笑了两声,望着前面看着有些弱不禁风的纤细身影,脸上满是柔意。 “嗯,回去吧。” 回到将军府已经有些晚了,阮阮早早地睡下了,季离人也不可能真的与她们两母女同床,目送随歌入了房后才离开。 刚走没几步,便见司徒缪人拿着一小壶酒堵在了他的面前。 “喝一杯?”司徒缪人把手上的一壶小酒递到了季离人的面前,继续道:“明日便要上路了,小酌则已,醉不了人。” 季离人嘴唇蠕了蠕,最终才慢吞吞地接过了酒,跟在微笑的司徒缪人身后,走到了院子中央的凉亭里。 凉亭上早已坐了好些人,连陈桑和临风都来了。甚至连沉默的暗也被抓了出来。 不一阵,这凉亭里便断断续续地传来男子们的轻吟谈笑声。 男人果然还是与小酒最般配。 过了这一夜,明日起,各人便有各人的任务了。 ------------ 第七十二章 初到临江城遭嘲讽  翌日一早,季离人早早地命人熬好了随歌的药,至少能保证今日能喝上。剩下的都收拾了起来,去到那边再想些法子熬就好了。 阮阮一大早就起来了,似乎有些舍不得随歌,一早都黏着她,但是知她身子受不住,没让她抱着,自个儿在地上走着,跟前跟后。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尹东升和姬无尘两人迎了过来,关切地问随歌,“我已经同临江城的知县打好了招呼,虽说那里是景厉王的地盘,但你如今可是圣上派过去的巡捕,大可不必看什么人的脸色,放开手脚做就是了。” 好歹背后撑腰的是太子,景厉王再如何,也不敢真的伤了储君的人。而且,这镇北大将军还跟着,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随歌点点头便算是回应了,也没多少。反正去了陌生的县城,还是染了疫情的地儿,去到哪儿也只能见步行步了。不说官府会否全程配合听从安排,最难搞的就数里面染病已久的被隔离的病患了,这一趟的案子,可真是充满了未知。 陶紫衣帮随歌备好了衣服和日用品,统统放在了马车上,又与她面对面地嘱咐了许久,这才住了嘴。 阮阮乖巧地与季离人说着什么,说完后才跑到了随歌的面前,与随歌暖暖地抱了一阵,亲亲她才跑回陶紫衣的身边。 随歌望着陶紫衣,眼里满是感激:“辛苦你了,也拜托你了。” 陶紫衣嘟着嘴扬扬手,“你这说的什么话。” 也不是一两日了,再说,她们这是什么关系,还何须再客气。 等所有人都道别完,司徒缪人才提着一小袋子的东西,放到了随歌的手中。 随歌狐疑地打开袋子瞧了瞧,里头是十来个小小的瓷瓶。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司徒缪人一笑,道:“以前从鬼医那搜刮的灵药,分量不多,但是够你用的,带着去,我会放心一些。”顿了顿,他正了正脸色,认真地嘱咐道:“凡事小心些,若实在查不出源头,不要勉强。若是连你都染了病,那就得不偿失了。” 随歌点点头,表情柔了许多,许诺道:“好,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毕竟她也不想出什么差错,阮阮还在,的确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是吗。 季离人望了他们一眼,倒没有说话。转身走到送行的汤伯面前,再次嘱咐了照顾阮阮的事情后,汤伯才慈祥地点头道:“将军您可放心,小姑娘就是我们将军府的小主子了,老奴一定好生照顾。” 呵呵呵,说不定有一日就真成了府里的小小姐了。汤伯也是个明眼人,怎会瞧不出年轻人的那些事呢。 几人又说了些什么后,陶紫衣左瞧瞧右瞧瞧,望不到暗的身影,疑惑道:“欸,暗呢?他不与你们一起去吗?” 暗是季离人的暗卫,平日是时常一起的。 临风这时也拿好了自己的小包袱,走到马车前,开口说道:“这一次我陪将军他们去。” 至少能打打下手,必要时当个跑腿也好啊。 “那暗……” “暗留在这里,有些事需要他做的。”季离人淡淡说道。 随歌走到陶紫衣面前,略带笑意地低声说道:“趁这个机会,该说的,该做的,就去做吧,时不待我。”说罢,也不顾陶紫衣轰然红了脸,她亲了亲阮阮,轻声细语地道了别后,这才走到马车前,朝众人再招了招手,便算是道别了。 上了马车后,随歌便吩咐车夫出发了。这样的道别,越是拖泥带水便越伤感,她原就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煽情的时候。 马车不一会就驶远了,直到见不到阮阮他们的身影,随歌才轻轻叹了叹气。 “别担心,孩子会没事的。”季离人直到她舍不得孩子。 随歌掀开车帘,随意地望向车外,回道:“倒不是担心,只是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很奇怪的感觉,稍微有些在意罢了。孩子总有一日是要离开我的,虽然对不住,但也该是让她慢慢接受的时候了。” 季离人默然。 阮阮毕竟不是随歌的亲生女儿,帮白玉堂查白素素,也只是为了交易她们母女俩的身世,一旦消息来了,找到了阮阮的亲人,总是要把孩子还给人家的。 季离人不好评价什么,只静静地陪着随歌。有时候对一个人的陪伴,不需要那么多的言语,知道你在,就好了。 马车离开城门要经过闹市,京城的市集日日都那么繁荣嘈杂,今日倒是多了许多说书先生在路边的茶摊集市上讲书。 刚巧经过其中一个小摊,那说书的话传入两人马车内,让车内的三人微微一怔: “……这祥云山庄的唐大小姐被人一夜剃了光头,传闻是勾引了有妇之夫,被人雇了偷儿半夜潜入报复警告的……” “才不是,我听说是这唐小姐自视甚高侮辱了一个求爱者,那人求爱不成便动了歹心,不仅把人家小姐玷污了,还剃了光头,最后在温柔乡里被唐门的人抓着了……” …… 一路上,市井那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有好的,有不好的,可谓花样百出。 “这唐小姐是得罪了何许人呀,这几日街上到处都传着她的流言,女孩家的脸都丢得差不多,估计都不敢出门了。”临风不知随歌她们那事儿,听到说书的人们日日口若悬河地说着那些武林的轶事,倒也觉得那小姐可怜,遂义愤填膺地替人家多说了两句:“这若不是得罪的人,又怎会被人在背后说得那么不堪?” 季离人嘴角噙着淡笑,问了句:“你以为她是得罪了谁?” 临风不停所以,挠着脑袋问道:“得罪了谁?” 随歌笑靥如花地望着他,淡淡地回道:“得罪了我。” 临风顿觉天雷阵阵。 “那头,是我让将军和紫衣剃的。”随歌补了句。 那雷狠狠地劈中了临风,临风只觉背脊有些凉飕飕的,干笑着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欸,他就不该这么多嘴的……呜,若不是陈桑要赶着回郑州处理公事,他真想和陈桑缓缓位置…… 那临江城还有多远啊…… 临风心里的这感叹足足叹了三个时辰,一路上只听见两个主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有好些他都听不懂,更觉得如坐针毡。 尤其是这马车坐多了可真让他屁股生疼,好不容易到了临江城的边界,知道能下车后,临风顿有解放的喜悦,头一个兴致勃勃地下了马车。 可这下了车后抬头一望,心里却“咯哒”跳了下。 这好端端的一座城,怎得就像一座鬼城似的! 随歌在季离人的扶撑下下了马车,抬眼望去,临江城城门紧闭,但是城楼上压根见不到有士兵巡逻。并且整座城方圆几里连人影都没有,安安静静的,明明是下午申时左右的时间,日头有些西斜,但光线十足,却隐隐有股凉意袭来。 这城,太安静了。 随歌他们回了马车上,打算绕着这城走一圈,至少得找个入口才行呀。 绕了不过几分钟,远远地便望见一个小小的驿站,就设在城北的城门半里左右的主路边上,季临风吩咐车夫往那驶去。 还没到驿站,便有几个官兵寻声走了出来,看到迎来的马车皱着眉头,举起手中的枪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若是来探亲的就回去吧,临江城全面封锁,不进不出,走走走。” 临风从马车里跳了下来,拧着眉,丝毫不惧这几个小兵,严肃地问道:“你们的知州或者县官在何处,让他们出来。” 那几个小兵面面相觑了阵,才嚣张地拿枪直指临风,骂道:“什么人这么大口气,凭你们也想见我们大人,给老子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格老子的!” 临风横眉怒视,大喝一声:“狗胆可真大!” 才刚骂完,那头驿站里慢吞吞地走出了个穿着官府的中年男人,看那眉眼满是高傲,对几个哈腰屈膝的小兵毫无反应,见到临风后更是口气极大地回斥了句:“你又是从谁那儿借的狗胆,敢跑到我临安城污蔑官兵来了?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贼子抓了,丢大牢里好好伺候伺候!” 驿站里又出来了几个小兵,齐刷刷地应了声是,便要去抓临风。 临风丝毫没有理会,反倒把手里的公文直接摊开,单手拿着举在那些小兵的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吾主可是当今圣上下派临江城协助办案的八品巡捕随歌大人。” 车内的随歌听临风这么一说辞,嘴角抽了抽。 还随歌大人……听着怪别扭的…… 那州官一愣,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人物,也没有谁下公文告诉他有官员会来协助调查,更何况竟然只派个八品官,这么大的事,不应该派个六扇门这样的大官来查么? 这州官思忖了一阵,压根没真把随歌放在心上,反正只是个八品的官,他官拜六品,还不是要守在这么个破城外执勤,正愁着气没地儿撒,这八品的小官正好给他出出气。 这么想吧,州官叉腰怒目圆瞪,喝道:“区区八品小官也敢在我面前称大人,还真不把我许知州放眼里了?我堂堂六品官,还不快让你主子滚下来给我磕个头!” 临风眉头皱得更深,正欲回骂过去,却被掀开车帘的随歌给制止了。 这个许姓州官见车上的竟是个女人,一愣,敛了些,但态度依旧不甚友好,说道:“派人就派人了,还派个女人来,这不嫌事儿多嘛!女人能当个什么事儿!” 随歌面无表情地由着临风扶下了马车,冷冷地问道:“女人又怎么了?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就做不得了?我是皇上钦点的调查临江城疫情一案的巡捕,官品虽不及许知州,但也犯不着被知州您这般嘲讽吧?” 被随歌这么冷冷一骂,许知州脸颊有些暗红,面子挂不住,破口大骂道:“小小一个八品官架子还挺大,按照官职,见到我你理应行礼跪拜!” 随歌立在原地,冷淡不语。临风更不用说了,满脸寒意。 就在许知州盛气凌人地准备让小兵压着随歌行礼时,马车上传来一道更为冷冽的话来:“那你见到我,岂不是要三跪九叩?” ------------ 第七十三章 鬼城  季离人从马车里下来,面若冷霜,睥睨着那个许知州,冷冷地道:“许行之,你也要向本将军行礼吗?” 许行之脸色一白,双腿哆嗦着,把那条老腰弯得没九十度也有把十来度了,就连他作揖的双手都是打颤的:“将将将……将军,下官不知将军也在此,是下官怠慢了,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见季离人依旧冷着张脸,没有丝毫表示,他忙转向朝随歌的方向又是深深一鞠躬:“随大人,是下官无礼,这些事屁民太多,事情太杂,下官是干糊涂了,多有得罪,还请随大人原谅啊!” 这朝廷上惹不得的主多了去了,而季离人正巧就是其中之一。年纪轻轻但功勋过人,这镇北大将军的称号可不是盖的,连王爷们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官! 他虽说是个知州,但是临江城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变来的,此处不设县官,就几个小县组成个大城,因此官品与那些大县城的县官无差。虽说是景厉王的地儿,但压根入不着他的眼。 疫情被发现以后,景厉王也仅来过一次,手一扬便让人封城隔离,然后就走了。他苦苦守在这地儿都有半月余了,家不敢回,还时不时得应付城里头那些要发动/暴/乱的暴民们。满肚子的气想要发,这不见到了随歌以为能泄泄火,哪晓得竟又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许行之心里苦得像吃下了一斤的黄莲,汗津津的,就怕随歌一个不爽,季离人绝不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狗眼见人低的官随歌见不少了,也不想和他在这打哈哈浪费时间,无所谓地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城可有入口?” 许行之见其不怒,心中大喜,忙道:“有的有的,只是我们锁上了城门,城里所有入口都封了,就连山林那块也派了兵驻守。” 哎,正因为怕城里那些有病的人出来害人,他才在这地守了这么些时日,真想想都心酸。 随歌回头和季离人对视了一眼,才说道:“开城门,我要入城。” 许行之登时一愣:“随大人……您是要入城?” “有问题?” 随歌拧着眉。 “这……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许行之可不敢忤逆,忙叫了两个小兵,吩咐他们领着路,要到前头不远的城门那去。 那小兵愣了下,见许行之努了努嘴角,也就醒目地跑在了前头。 许行之又派了个小兵安顿马车后,才一边领着随歌他们往城门那走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之前王爷也派了人过来查看情况,但也只是要求加强封锁,倒没有人入城去过。这城里头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样儿了,更何况里头都是些染了病的人,随大人可想清楚了,真要入城?” 随歌没有理会他,倒是跟在身后的临风凉飕飕地回道:“也就是说你们从未入城调查过?就那么放着那些染病的百姓困在里头?” 许行之陪着笑,额头渗着冷汗,小心翼翼地瞧了瞧随歌和季离人的脸色,这才回答道:“这上头没有命令咱们入城去查,只是下了封锁令,下官也就只能照办了。开头是派了几个捕快进去查来着,可是后来有个捕快查完染了病,又被人仍里头隔离,没几日就死了。更何况这病传播得可快了,和那些染病的人待得越久可越容易染病的,可没有谁再敢进里头去啊……” 说到底,还是因为怕死。 临风“嗤”了一声,不屑再和他说下去了。 到城门的那段路不长,不一会便到城门前了。 随歌望着面前紧锁的城门,眉头仍然没舒展,淡淡地又问了些问题: “我收到的公文说染病的只是临江城的一个小县城,为何封锁了全城?” “这临江城原本就是个小县城,后来为了接近这城边的江,附近几个县城的人都搬到了这儿来,慢慢才发展成一个小小的州城,但是人口不多。原本把这事儿奏上去的时候也才数十人染病,几日前,不仅是那个平安县,整个临江城其他县的人都发现有许多人又染了这病。为了保护其他州城的人,只好封锁了全城。” “你说的江,横贯了整座城吗?” “就在城西那边,整座城是依江而建的,那江正好帮忙隔离了这城。” “朝廷可有派大夫和派送药物食物等物资来?” 许行之身子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似有些闪躲,摇头摆手说道:“送了一些来,但是量不多,一会就被里头那些人抢光了。再后来,他们说不接受朝廷的假慈悲,就一直不肯要的说。” 随歌眸色一冷,多望了许行之两眼,没再说话。 季离人拍了拍临风的肩膀,临风意会。 等小兵把城门小小的打开了一道缝后,临风便摆着脸向许行之说道:“准备两间房,我待会去打点,晚些将军和随大人要用。” 许行之连连称是。 随歌和季离人也不想多等,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想早些入城,至少详细地了解下这临江城如今的情况。 那小兵见随歌和季离人入了城,很快又把城门在外头给锁上了。临风留在原地,许行之又客套了几句才带走了其中一个小兵,先行回驿站打点去了。 临风看着许行之夹着尾巴逃也似的背影,不屑地骂了句:“狗腿儿!” 一旁的小兵想笑,望着临风一脸冷意,硬是吞进了肚里,挺胸站在门前。 随歌和季离人入了城,只见满目萧条。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箩筐啊,纸张啊,甚至鞋子什么的被随意扔在了地上。商铺几乎都被人洗劫一空了,门庭大开,里头座椅全是乱的,甚至有些店内的座椅已经全数不见了。 整个城镇灰沉沉的,挂在商铺顶上的一些白旗白布什么的被风吹得使劲晃动着,更显得这城寂寥。 随歌抬眼又望了四周一圈,说道:“你可看见地上有死尸?” 季离人看了一遭,摇头道:“并无。” “这座城应该是中央城镇,整座城染了病,一定有人死,可是地上一具尸体都没有。”随歌提起了警觉,“这城被人清理过。看来有一支比较严密的组织在这儿。” 季离人自入城那刻就已经警觉起来,如今经随歌这么一说,便又认真了几分。 官僚没有派人进来清理,死去的人总是要处理的,否则尸体堆积,更容易积攒病菌,届时更容易染病。可这接道一具尸体都没见到,想来是有考虑周全的人在领导着城里的被隔离者,如果是这样的话…… “只要找到他们聚集的场所,事情就更容易调查了。” 随歌和季离人在这片荒废了的城池里横行着,但逛了约莫半个时辰,都快把城都逛完了,依旧没见到人影。这时天已经有些暗了,就快入夜了。 随歌一瞄,正好瞄见稍远的临江城后头的那座矮山丘上似乎有点亮光。随歌拉了拉季离人的衣袖,指着山那边的方向。 季离人眸色一暗,问道:“现在去吗?” 随歌想了一阵,正想说可以去瞧瞧,却蓦地眼尖瞧见季离人身后的小巷子里跑过一抹小小的人影。 她凝神屏气直接朝那人影冲了过去。 季离人皱眉,迅速追了上去,让随歌站在原地等候,不一阵,他便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随歌这一跑才想起自己的内伤未愈,才不过动了点力,便觉胸口有些难受。 她一咬牙,骂了句:“麻烦。”这才找了面墙壁,捂着胸口坐了下来,让自己慢慢缓和过来。 才刚坐下不久,随歌抬头便见在不远处的一间商铺门口看到有个矮小的人影躲来躲去,似乎对随歌有些好奇,但是又害怕地藏了起来。 随歌眯眼一瞧,才在那身影偶尔探出头的时候瞧清楚了,竟然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个子看起来与阮阮差不多,只是身材瘦削,一看便知道营养不良。 随歌在自己身上翻了翻,竟真翻出了一小包桂花糕来。这糕还是临出发前阮阮买给随歌的,说是怕她吃药太苦,就着药吃的。随歌把桂花糕的包装打开,露出了里头黄橙橙的糕来,举在了半空中,并朝那孩子笑了笑,说了句:“你想吃吗?这个给你吧。” 那孩子又探出头来看了好一会,似乎有些踌躇,一双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睛怯怯地望着随歌,不敢真的走过来。 “没事,我已经吃过了。你应该饿了吧,快过来。”随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柔些。 也许是感觉随歌没有恶意,小男孩咬着手指头,怯生生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走到随歌的面前时,小男孩还有些害怕。 随歌不想吓着他,便找了块干净的地儿,把手上的桂花糕就着包装放在了上头,尔后自己往隔壁挪了挪,尽量离桂花糕有些距离。 那男孩见随歌这么做了,脸上的表情松了些。等随歌坐稳后,他便猴急地冲到桂花糕前,那两只黑漆漆的手捧起了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没再继续吃下去,反倒把糕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胸前的衣服里去。 随歌轻声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吗?” 小男孩怯生生地望着随歌,好一会才摇了摇头。 “那,和你在一起的人,现在在哪里呢?”是他的父母吗?可为何又丢下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呢? ------------ 第七十四章 喜来和三生  男孩依旧怯怯地望着随歌,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细细的,小声地说道:“姐姐,跑了。” 姐姐? 随歌马上想起刚刚跑的那个小小的人影。 还没说什么,随歌只感觉到脸颊有风吹拂,扭头便看见季离人已然立在了他的身旁,手里正拧着一个小小人的衣襟,放在了地上。 那男孩本来见到高大的季离人是有些怕的,正想逃开躲起来,但是瞧见他手里的那抹人影,兴奋地叫了出声:“姐姐!” 果然。 “我不是叫你躲起来吗,你出来干什么!”女孩看样子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个子矮矮的,和男孩差不多,面黄肌瘦的。她不住地挣扎着,可季离人的手纹丝未动,依旧揪着她的衣襟。女孩恼羞成怒地骂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放了我弟弟!他还那么小,而且没有染病!” 随歌对女孩说的话有些狐疑。 他们两个是在躲着什么人吗? 小男孩缩了缩脑袋,扁着嘴,没敢说话。他的手伸进了衣服里,从里头掏出了刚刚随歌给他的吃剩的那几块桂花糕,递到了女孩的面前。他有些害怕地看了眼季离人,又看看随歌,结结巴巴地说道:“姨姨,给吃。” 女孩急了,挣扎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吼一般地喊了出来:“别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你忘记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随歌扶着墙缓缓地起了身,半跪在季离人面前,目光与女孩平视,严肃地说道:“你刚刚为什么见到我们就跑?” 女孩咬了咬嘴唇,倔强地别过头,没有回答随歌的话。 随歌也不着急,从怀里掏出了之前皇帝御赐的八品巡捕的令牌,举在女孩的面前,说道:“我是皇上御赐的八品巡捕,来临江城是为了调查此处瘟疫的情况的。” 女孩听罢,似乎有些动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令牌。但是下一刻,她便朝一旁啐了一口,骂道:“当官的也不是好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季离人拧着眉,吐出句:“脾气真倔。”顿了顿,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补了三个字:“真像你。” 随歌斜睨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还想说什么,季离人警觉地意识到有人正朝着这边过来了,对随歌做了个手势。随歌意会,立马起身,一把捞上站在一旁的小男孩,四人无声地绕到了小巷的后头,随意躲进一家破落的酒肆二楼的隔间里。 随歌对两个孩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为了以防万一,季离人直接捂住了那个倔脾气的女孩的嘴巴。 果不其然,他们才等了一分钟,便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往这边跑来,徘徊了一阵才往另一头跑去了。巷子里陆陆续续还能传来他们的吆喝声:“这边没有,找那边。” 等脚步声和人声都渐渐没了后,季离人才松了手,那女孩立即咳嗽了两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男孩紧张地挪到了女孩的面前,抓着她的手臂,叫喊道:“姐姐……姐姐……怕……” 女孩身子僵了僵,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拍着,嘴里安慰道:“不怕,姐姐在。” 随歌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那女孩的身子明明也在轻轻地抖着,嘴里却仍然在安慰着弟弟。 好一个倔强的女娃。 再抬头时,季离人便瞧见她眼里的那份柔情,自己的态度便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们是在找你们吗?”季离人也学着随歌的模样,半跪着,尽量不给两个孩子太大的压力。 那女孩仍旧有些警惕,嘴唇都咬出齿痕,抱紧了怀中的弟弟,紧张地问道:“你们……真的是外面来的官差?” 随歌点点头,直接把刚刚的令牌递到了女孩的面前。 女孩接了过去,脸色放松了些,又把令牌给回了随歌,说道:“我不识字。” 随歌望着女孩,淡淡地说道:“我们没有理由伤害你们,更没有要抓住你们的想法。只是刚刚见你跑了,觉得有蹊跷而已。” 女孩这时明显放松了许多,放开了弟弟,有些腿软地坐在了地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再一次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们真的不是他们那伙人?” 季离人站起身来,走到露台那观察了四周几眼才不紧不慢地回道:“若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刚刚早就把你们丢下去了。” 女孩抿着嘴,又羞又恼。恰好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地叫了声,脸上更红了。 男孩这时殷勤地又把手上的那一小包桂花糕递到了女孩的嘴边,关心道:“姐姐,吃,吃。” 似乎是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女孩打开纸包,也不顾随歌他们是否看着,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男孩在一旁看着,明明是嘴馋的,舔了舔嘴唇,却没要求姐姐分他哪怕一口。 女孩吃了会,硬是忍着心里的渴望,剩下了两口,递到了男孩的面前,说道:“我饱了,你快吃。” 男孩这才笑得开怀,接过就把那两口糕吧唧地吃进了嘴里了。 随歌和季离人把这一幕都瞧进了眼里。 要说没有感觉,那是不可能的。才那么小的孩子,就两个人儿,吃都没吃饱,还时刻为手足着想着,比起那些大户人家里勾心斗角的真是好太多了。 随歌等他们吃完后,才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女孩拿着那张包过桂花糕的纸把上头的糕屑舔得一干二净,这才回答道:“我叫喜来,弟弟叫三生。” “好。喜来,能说说刚刚那些人和你们姐弟俩的事吗?” 喜来望着随歌,脸上有些激动,又有些悲伤。想了一阵,她才说道:“我们两个原来是和爹娘住在城边的一座小屋里的,忽然有一天娘亲病了,又发热又吐。请了郎中看了也看不出什么病来,熬了药,娘亲也全部吐了出来。后来没多久,爹也病了。再后来,娘亲发狂要把我们两个给杀了,被爹阻止了,爹让我们躲到了米缸里。最后……最后我听到外面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很多男人的声音,我们躲在米缸,不敢出来。” 说到这里,喜来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三生笨拙地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着眼泪。 随歌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耐心地等着,等着她冷静地继续把话说完:“后来没有听到声音了,我就让三生留在米缸里,自己从里面爬了出来。屋子里到处乱糟糟了,走到院里,就看见……就看见娘亲躺在了地上,嘴里流着血,眼睛死死地睁着,胸口那里……破了个大窟窿……已经没气了……我害怕地想叫出来,可是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后来我想跑出去找人,才跑到没几步,就瞧见有一大群男人驾着隔壁屋的王叔往山坡那头去了,我爹也被他们的人挂在手里拖着走了……” 看着泣不成声的喜来和跟着哭出声来的三生,随歌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季离人不动声色地望着姐弟俩问道:“刚刚你说三生没有生病,你如何得知?” 喜来脸上还挂着泪,抽抽噎噎地回道:“那时镇上好多人都病了,隔壁二牛的爷奶和娘亲也病了,镇上的郎中说他们都得了种怪病,得病的人都会又拉又吐,之后就傻傻的样子,叫也不应……病了的人脸色都黑青黑青的。我和弟弟都不这样……” 季离人多看了两姐弟一眼,确实,两人除了瘦小了些,脸色黄了些,还是很有神的,怎么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后来呢?”随歌脸色紧绷地问道:“后来镇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喜来似乎回忆到了什么,满脸惧色地望着随歌,说道:“后来我找了些干粮和水,回到了米缸里,等着爹爹回来……可是等了好久爹爹都没回来,后来我们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我又听到了外面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好像有人在我们家里到处找我们但没找着……然后我听到隔壁二牛的声音哭着喊着说他们抓了他全家什么的,然后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一直待到天亮才敢从里头出来。出来的时候,附近的此处人家所有人都不见了……” 时间一点点地流过,喜来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着她们姐弟俩艰苦地在废墟里找着食物和水的经过,说着她们一直在偷偷地躲着那些抓人的人,说着她们亲眼看见那些人把躺在地上的死人都拖到了一堆烧光了……还说着所有人都被抓到后山山腰那去了,天天夜里都能听见山那边传来恐怖的吼叫声…… 说道最后,喜来都口干舌燥了,小嘴唇干裂着,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随歌轻轻地拍了拍喜来的头,柔声道:“可以了。你们两姐弟,真是勇敢又顽强的孩子。” 听了这话,喜来两眼又湿润了,身体颤抖着,紧紧地搂抱着三生。 毕竟还是个孩子,到现在,估计已经委屈到不行了…… 随歌望了眼季离人,两人目光交汇着,虽没说什么,但是却似乎能明白对方心里想的一样。 随歌望了两姐弟一眼,说道:“不能留他们两人在这儿了。” “但也不能带到驿站那里。毕竟这疫情,现在还未查详细。”季离人虽然认同随歌,但依旧十分谨慎。 随歌点头,表示理解。 她望了眼外头的天色,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 沉思了一阵后,她才站起来,询问似的问季离人:“让他们睡在马车里,就在城门边,可好?” 季离人想也没想地回道:“好。” 随歌微微笑了下,率先搂着三生,便往楼下走去。而季离人则再次抱着喜来,只是这次让她趴在自己宽厚的背上。 随歌一边走,一边笑说着:“今晚让你们好好吃一顿。小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点,真不够。” ------------ 第七十五章 我一你四,可好?  守在城门前的临风听到季离人在城门上敲的暗号时,立即让站在一旁快要昏昏欲睡的守卫开了门。 开了城门后,甫一见随歌和季离人都各自带了个孩子,临风是惊讶的。 “临风,把我们的马车开过来,车夫留在驿站。”季离人淡淡地吩咐了这句,临风便领命,转身就要走。哪知随歌逮着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临风多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这才驾着轻功往驿站那方向飞去。 两个孩子看得咂舌,许是出了城心情放松了许多,两人竟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了起来。 随歌和季离人立在一旁,也没打算阻止,就随他们姐弟俩去了。 那个守卫此时站得直直的,啥也不敢说。这两位可是比县官还要尊贵啊,他哪敢有什么横叉踏错。 “你原是这城里的人吗?” 蓦地,随歌直溜溜地望着那守卫,淡淡地问了这句。 守卫汗津津地回答道:“是……是的大人。” 随歌继续问道:“你们没染病?” 那守卫不敢隐瞒,实诚地回道:“没有,小人一家听到流言那时早早地就搬出城了,家人都躲到其他镇的亲戚家里住去了,官府有令,小人不得离开,就留在这边和许大人守城了。” “流言?什么流言?”随歌拧眉。 守卫回忆了一下,才说道:“原本这病也没那么厉害的,只是听说安平县那里很多人都忽然得病了又吐又拉的。原本临江城就不大,安平县就在城后的那座山的山脚,后来听说安平县有几个人跑到城中心这来了,还见人就咬,就有流言说如果被他们咬过了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城里很多人那时候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就跑出了临江城。后来没走的那些人好像真的都染病了,再后来官府就封城了。”守卫舔舔嘴唇,“小人知道的就这些了……” 随歌点点头,看了季离人一眼,季离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守卫的手中。 那守卫连连感谢,收了起来。 随歌淡淡说道:“我刚刚问你这事,就忘了吧。”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守卫乐滋滋的,连连点头。 不过须臾,临风就真驾着马车来了。随歌让守卫先回驿站用饭,用完后再过来这边值夜,末了,又塞了两锭银子给他,嘱咐道不要主动告诉许行之两个孩子的事,就当不知情就是了。 守卫原就害怕随歌他们,别说提,怕是说他们一句都不敢。此时见他们一再塞钱,心里一喜,立马就应承了。 临风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东西,交给了随歌:“许知州说这东西是有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黑衣人放下的,说要交给随歌大人。许知州不敢怠慢,代收了,还没问明什么,那人就不见了。” 季离人眉头一皱,吐了几个字:“白玉堂?” 随歌点点头,“八成是。” 打开那麻布包括,里头是一个小巧的瓷瓶子,大小不过拇指的两三倍。随歌好奇地看了那瓶子一阵,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表面是普通的雕花。 打开盖着瓶子的布塞,入鼻的是一阵芬芳的气味。随歌往瓶子里头瞧了瞧,发现里面只有三颗稍大的黑色药丸。 “药?”季离人也摸不透白玉堂的心思。 随歌沉默不语,最后仍是把瓷瓶子放回布包里,塞到了胸前衣服的暗格去。 临风和季离人把两个孩子抱上了马车,才发现马车上早就放好了几份晚膳,还有一大袋的干粮和水。两个孩子已经许久没用过热食了,在随歌点头之后,两人便狼吞虎咽起来。 临风在一旁看着,都替他们觉得可怜:“你们这是多久没吃上饭了?” 喜来嘴里塞着一只鸡腿,含糊地说道:“娘亲死了后我们就没吃过了……这些天都只敢在晚上偷偷摸摸出来找些吃的,也不敢生火……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三个大人一听,心中同时“咯噔”一跳。 两个孩子,也是不容易。 待两姐妹吃饱喝足以后,随歌便让他们睡在了马车上。临风下了马车,走到随歌和季离人的身旁,听着随歌的吩咐: “今夜你帮我看好这两姐弟,留意他们身体有无什么异变或者病变,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弃车回驿站,戒严。” 临风一愣,下意识地说道:“应该并不会吧?” 就算会,对这两姐弟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随歌望着临风,淡淡地说道:“传染病不同一般的病,如果他们真的是带病者,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感染了病菌。如果传染了其他健康的人,对于那些人来说,不也一样可怜。” 临风脸色变了变,才恍然。 “小孩子和大人不同,受感染后发作时间快,而且病变明显,今晚你注意观察他们的情况。”随歌多望了马车一眼。 临风双手抱拳,恭敬道:“是!” 过了阵,他才意识到什么,多嘴问了句:“那您和将军今夜不在这?” 随歌望着季离人,眸中熠熠生辉:“今夜你家将军陪我当捕快。” 季离人挑眉,嘴角微微勾起一笑。 夜凉如水。 随歌刚才就和季离人回了驿站,逐个问了里头的衙役和许知州,得到的信息都是比较官方的: 这病来得突然,也不知源头。只知一开始在山脚的安平县发现几例,后来临江城中也陆续有发现。这病似乎会传染,安平县不久后全县超半数染病,紧接着就是临江城了。有部分人提早逃离了临江城,并无发现带病情况,其余留在城里的大部分患了病。 患病者上吐下泻,脸色青白无精神,无食欲,喜喝水。染病几日后,部分患者口吐白沫,面无表情,随后遇人就咬,部分患者有杀人等伤害倾向。 当随歌问他们有无派人去查成因的时候,他们就都支支吾吾。 “他们没查。”季离人抿着唇,脸色并不好看。 作为父母官,丝毫没有彻查疫情成因,拖延了病情,最后封锁全程。草菅人命也不过如此。 随歌一直在沉默,没有说话。 好一会,她才皱着眉头说道:“至少知道这不是瘟疫。而且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哪里??” 随歌摇摇头,“暂时说不出来,直觉。” 季离人挑眉。 忽然,他见城墙后方升起了烟火。浓烟在月光下缓缓上升,隐约能看见城墙那边似有点点火光。季离人随即通知了驿站的官兵,却诧异地发现他们根本见惯不怪。 许行之两手来回摩挲着,殷勤地解释道:“估计是城里又死人了。每逢死了人,他们都会在城墙边堆些柴火把尸体烧掉。这城里有个我们以前衙里的捕头,发生这事后,他主动留在了城里。封城之前我与他谈过,他会负责组织城里还活着的那些病号,尽量把城里县里的人都集中在一块,好随时摸查这病的变化。” “原先你是让他把病号集中在哪块的?” 许行之想都没想,马上回到:“在城中呀。” 这样就算是要给他们物资什么的倒也方便,而且情况再恶化,真要处理他们……还是集中在一起比较容易。 城中? 随歌记得当时入城后可不觉得城里还住着人,倒是山脚那边的方向有火光和炊烟。 如果这个捕头没有按照许行之的要求把人集中在城中,是有何原因?为何要到山那边去? 还有那一群要找喜来和三生的人,是否就是捕头为首的那些人?如果说病号都抓到了山里集中管理了起来,为何还要把喜来这些看起来正常的孩子也抓过去? 随歌越想,眉头就皱得越深。 “多想无谓。”季离人指间轻轻点在了随歌眉间,帮她抚平了眉头,“我知道你想今夜就进去查,我陪你。问题总会解决的。” 随歌点点头。 离开驿站前,她深深地望了驿站的灯光两眼,在季离人的怀里淡淡地说道:“刚刚你有无发现,多了些武装的衙役,而且陆续有人运来了一些木头和平头的箭。” 季离人表情深沉,低头望着随歌,道:“最坏的打算,怕是真被你猜到了。” 这疫情再控制不住,官府就要杀人灭口了。 两人此次绕过了临风那边的门,来到了河道便的城墙处,恰好这城墙外有几座草垛子,季离人用其借力,轻而易举地抱着随歌跃上了城楼,最后在一座废弃的茶楼上落下。从这茶馆的阳台往东边的方向望去,正好能看到城门便有四五人在一大堆火苗前站着,隐约能看见火苗里灰黑的尸体影子。 “人不多。我一你四,可好?”想到自己的内伤,刚刚跑了一下还有些痛,她还是不要逞强了,大头还是让给季离人搞定就好。 季离人咧嘴一笑,说了句:“不如我五,你零?”说罢,身子一闪,便没了影。再见他时,人已经落在了那堆篝火前。不过数招,那五人便全数倒下了。 随歌轻哼了一声:“也不把我带过去,让我走那么远。” 等随歌慢吞吞走到那篝火前已经是好一阵子了,季离人瞧着漫步走来的随歌,挑了挑眉:“你在散步吗?” 随歌难得幽默地反问道:“你急着洞房吗?” 季离人愣了下,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愿意的话,挺急的。” 啧,这将军大人被教坏了,这是要开黄段子的节奏吗? 随歌睥睨着躺在地上呻/吟着的几个男子,淡淡地问道:“刚刚要抓那两个孩子的,可是你们?” ------------ 第七十六章 药人  地上的几人见随歌和季离人那么面生,刚刚才被季离人撂倒,心里慌慌的,怕死地立马认了:“是……是我们……” 随歌望着身旁的那堆篝火,火里赫然躺着几具已经发黑的一脸狰狞的尸体,皱了皱眉。 季离人蹲下身,面上不怒而威,问道:“为何抓他们?只是孩子,而且没有染病。” 那几人有些惶恐地互相看了几眼,才支支吾吾地回道:“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只是听命令抓他们而已……” “听谁的命令?” “……” 季离人眉毛一挑,缓缓起身,对着趴在他面前意图逃跑的男人,一脚踩了上去,那男人闷哼了一声,嘴巴磕到了地上,疼得哇哇直叫。 季离人脚尖微微用力,再问了一次:“听谁的命令?” “呜哇……是……是严捕头,严捕头的命令……严捕头说这城里不能留活口,都得抓到后山去……”那男人痛得龇牙咧嘴,等季离人松了脚后,才后怕地转过身来,拼命地咳嗽着。 捕头? 季离人望了眼随歌:“刚刚许行之说的自愿留城的那捕头?” 随歌点点头,“八成是。” 她抬头望了眼遥远的后山那儿的点点火星,轻轻地说了句;“看来我们得去后山去一趟了。” 季离人无声赞同,身形一闪,地上的几个人应声晕了过去。 要去趟后山,带着这个几个人,难免有些不方便。 轻松地把几个人挪到离篝火稍远的距离后,季离人才牵着随歌的手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随歌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只被季离人牵着的手,淡淡地问道:“不飞过去?” 季离人云淡风轻地走在她的身侧,微笑着回道:“天清气爽,忽然想走走。” 随歌无语地望着这个面皮越来越厚的将军大人。 在这有传染病的荒废空城散步?要是让尹东升他们知道,估计是要骂他们俩不知死活、不带大脑的。 罢了,散就散吧。真要感染的话,刚刚救了那两个小家伙就感染了。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自然地在这座一片狼藉的空城里散起了步来。 “刚刚你有没有留意到那几个人的脸色?”随歌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季离人紧紧地握着,试了几次,拿不下来,最后就由着他了。 季离人点点头,说道:“面如死色,脸颊凹陷,身形瘦削。那几个人应该都得了病。” “但是却没有那两个小孩和许行之他们说的症状。”随歌沉思着。 像疯狗一样要人,甚至有杀人的倾向,没有意识,眼神涣散。 这看起来和丧尸无异了,就差吃人肉人脑了。 “嗯。” “那个严捕头问题很大。发生了瘟疫似的大规模疫情却自动请缨留下,许诺许行之把病人集中在城内却偷偷地把所有人都抓去山上。” “嗯。” “如果说要集中患病的人,不是应该也要把没患病的也安排在另外一处做好隔离防范吗?可这捕头却要抓两个没染病症的孩子。” “嗯。” “这病应该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我想我们可以查查他们用过的水源和食物。” 随歌一直絮絮叨叨地不停分析着。 晚风徐徐吹来,吹起了她束在脑后的乌丝。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在她的眉梢,她的鼻头,她的檀口都铺上了一层银霜。 她看起来,很美。 季离人忽然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随歌狐疑。 四周望了望,没见有人影啊? 下一刻,季离人松了手,大掌一捞,就把随歌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随歌有一瞬是惊的,是奇的,可是听到了独属于他沉稳又有力的心跳声,她也跟着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 季离人搂她搂得有些紧。 自知道她出事一来,他最想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旁的人,没有其他的一切,就安安静静地抱着她。感受她的体温,感受她柔软的身体,感受她馨香的气息。 好一会季离人才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那日上朝后,我同皇上严词拒绝了明珠郡主。我也陪尹东升见了太子,也承诺了家国为重,若是朝廷起了内乱,我必尽全力保国之平定安康。” 随歌静静地听着,不打断,不打扰。就像季离人一直以后都尊重她一般,她也尊重季离人。 “以前我觉得男女私情这些事都是上不着台面的。义父总说,有国才有家,国家不平,边陲不定,百姓何来安居乐业。”季离人的大掌轻轻地抚着随歌扎了起来的头发,语气是那么的温和,“可是你出现了。你出现了,我就想成家了。” 一对俪人,站在了废墟间。 今夜月色真美。 “季离人,你的情商什么时候能高一点?”随歌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可是说到最后,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呆子。 季离人这才放开了她,认真地与她对视着:“东升和无尘说要学会把握时机,良辰美景之下,别浪费。” 随歌笑得更开怀了:“何时说的?” “在早朝的那段路上。路太长了,又不允许我们用轻功,而且我不想抱着那两个不懂武功的男人飞。他们太唠叨了。”季离人挑了挑眉,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天气很好,有月光,而且,没人。” 将军府人太多了,还多了个司徒缪人。 随歌眼里笑出了泪。 “哈哈哈,好久没这么好笑过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严肃又很无趣的人,今夜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可爱。”笑过后,她才定定地望着季离人,满面含春地补充道:“不过,这很好。” 季离人眸若繁星,莹莹发亮。 有些话,似乎是不用说出口的。但今日他能说这话,就算是犯傻,也是值了。 “将军大人,我们在查案呢。走吧。”随歌朝山头那方面眯了眯眼,努着嘴,催促了一番。 季离人淡淡一笑,搂着佳人的腰肢,脚尖一点便往山那头飞去了。 等查完了案,一定要在这么美的月下,再好好地散一次步! 二人不一会就到了山脚,山腰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隔着这么远,还能听到比较嘈杂的人声。 随歌和季离人匿在夜色里,无声地朝星火的方向潜了过去。 山腰间建着几座木屋,其中一间木屋黑漆漆的,里头不时传来些撞击声和痛苦的呻/吟声。这木屋仅有的一扇窗子还被人用木条封了起来,只留了几道狭长的缝隙。 随歌皱着眉眯眼试图从那缝隙往里屋瞧,殊不知那缝隙里蓦地出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冷冷地望着随歌,着实吓了随歌一跳。 季离人在身后抱住了她,双眸泛着冷意,死死地盯着里头那双眼睛,这才察觉了一些异样。 “这人眼睛无神,虽望着你,但是似乎又看不到你。”季离人抬手在床前摆了摆,那眼睛对此毫无反应。 两人又朝里屋看了几眼,就着外头的夜色,模模糊糊能见到不少人影。 这屋里,竟然关着许多人! “应该就是那些染病的人。”随歌皱眉道。 季离人往隔壁那灯火摇曳的屋子指了指,随歌无声地跟上。 透过窗子往里头一瞧,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孩子。这应该就是城里那些被抓的孩子了。 忽然,有几人走了过来,季离人马上抱着随歌匿到黑暗中。 那几人在门口观察了一下里头的人,见没什么异样,才走到对面一幢稍微小一点的房间里。 随歌两人匿在了屋后,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清晰。 “严哥,你之前不说这病咱一定染不上的吗?可今天老四他们说他们今日恶心了一日,茅房也上了五六趟了。” “……对啊严哥,刚刚张七他们把死尸抬去城里烧的时候,我看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对劲啊!” 陆陆续续有两三人紧张地问着些话,内容无非是说他们好像染病之类的,仅一人提到了屋里关着的那些人: “严哥,就这么关住他们可不是个法啊,我们的食物也不够了,那些人日日发狂,天天死几人,我们进去抬尸体都怕被他们这些疯子咬到啊……” “对啊,还有那一屋的小孩,发起疯来,可丝毫不输那群男人。我可不想再送食物进去了,指不定哪天要被他们咬上的!” “严哥,我……” 那些人话还没问完,就有把粗糙又严肃的男声斥了句:“都给我闭嘴!还是不是男人了,我这不每天让你们吃着药,就说保准你们一定不会染病的,有什么好怕的!华大夫那边就快成了,干完了这票,咱这辈子啥都不缺了,还嚷嚷嚷!” “可是严哥,我们就在这耗着,就算搞定了,这些人怎么办?” “都死了,烧掉不就成了。” “可没死的呢?” 随歌她们看不到这男人的样子,但是听他们说的话,这人估计就是那个严捕头了。 只听那严捕头冷冷地哼了声:“你以为外头守城的那些官兵真是来守着我们隔离的?时间一到,我们从水路逃掉,这些人,自然都会被官兵清理掉的。反正他们这辈子都找不出这病源。” “看来,不用查水源和食物了。”随歌可算听明白了,面色严肃:“这才不是什么传染病,这是人为的!” 这病,就是以讹传讹传出来的。 哪来的疫情,传出来只是为了让外面的人害怕的,就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进来查!这根本就是把整个城的人当成药人啊,这些所谓的染病的人,都是被人用来观察的对象啊! 随歌以前就在现代战役里遇到过这样的人,怎么一开始就没想到呢? “这是在试验制造死士啊……” ------------ 第七十七章 起内讧了  后来屋里头的人说的话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随歌也不觉得又必要听下去了。 “要解决他们吗?”季离人眼里有杀气。 随歌摇摇头,沉吟了一阵:“等。我想看看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大夫。” 两人悄然无息地躲到了离木屋不远的树林里,寻了棵树,一待就是一夜。 这一宿,只听见那两间黑漆的木屋里不时地传来咆哮声、痛苦的呻/吟声和撞击声。 期间,屋里的几人都走出来过,映着银白色的月光,随歌终于见到了严捕头的真容。这是个非常壮实的中年大汉,而且眉宇间有着一股子的睿智,确实有些捕头的风范。只是这看着有些正气的人,背地里竟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也真没人能想出来。 后来又有三个高矮不等的中年男子从屋里出来过,其中一人往城里的方向去了,估计是要找那四个被季离人放倒的同伙去了,剩余的三人忙忙碌碌地不知道熬了什么,竟熬了一夜。 临近天亮的时候,他们把一些馒头在那一锅熬了一夜的东西上蘸了蘸,扔到了一个桶里。等三四个痛都装满了馒头的,他们才分了两份,一份拎到了关着成年病人的屋里,一份拎到困着孩子的屋里,然后就走了。 不一阵,听到屋里传来许多响动,约莫是病人们都起来吃东西了。 “这是在当猪圈养着吗?”季离人脸色铁青,手指骨“咔哒”作响。 一夜没睡,随歌的精神差了许多,淡淡地望了木屋那边一眼,说道:“实验对象只有像这样关起来,集中起来才好做比照。耐着些性子,那研究的大夫到了,我们就能行动了。” 季离人沉默不语。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关押孩子的那屋,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但是牙关紧咬,脸色依旧难堪。 “性情中人。”随歌无声地叹息道。 倒不是说随歌冷性,只是这种事,若是让感情蒙蔽了理智,必然是要坏事的。天渐渐亮了,光线有些刺眼,这树上也不适合旧待,总会被发现的。 就在季离人和随歌准备先离开出城的时候,就见下山入城寻人的男人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一脸惶恐地说在烧尸的篝火附近发现了那四个被季离人撂倒的人,只是四人不知为何都躺在了篝火边,活活被烧死了! 季离人和随歌一愣,扭头望着对方,脸上有些铁青。 昨夜他们明明把人打晕了,刻意把人摆在离篝火有一段距离的废弃店铺前的。 难道…… “城里还有其他人在。”随歌面色严肃,一字一句地咬牙道。 昨天他们俩竟如此大意! 听了那人的话,除了严捕头外的四人都慌了起来,纷纷吵到: “这怎么回事?城里不是早就应该没人了吗?” “不多,不还有两姐弟吗,那两个小几个字昨天我们找可久了,都没找着。” “两个小毛头能干成什么事,总不能把老四他们都推到火里,然后任着那火活生生地被自己烧死吧! “那……那会是谁?该不是外头那些官兵进来杀人了?” “严捕头你倒是说句话呀!” 严捕头如今眉头紧皱,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双手上青筋暴起,嘴唇蠕动着,说道:“不可能是官兵。尹知州和我说的时间还未到。这些人,原本是要在元日后才要弄死的,现在时间还未到。” “不是官兵,那会是谁?”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近乎咆哮似的说了起来,“我早就说这事不妥的,要遭报应的,瞧见没,这报应来了!” 严捕头打了个机灵,上前去狠狠地掴了这瘦小男人一巴掌,斥道:“瞧你这点出息!报应个啥子,现在还说这话有什么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了!” 顿了顿,他安排了两个人下山到城里去打探打探情况,既然有人,这城又封锁了,必定是躲在城里哪一处的。剩下的一人留在木屋这守着这些被关的病人,严捕头便独自朝山脚南边的方向走去。 随歌朝严捕头的方向指了指,季离人便无声地搂着她,在山上跟着严捕头的方向在树林中穿行,并尽量保持着距离,谨防被严捕头发现。 说来也奇怪,这严捕头似乎一点都并不关心被杀的那四人,脸色平静地一直朝前走着,熟门熟路。走到某一处很多大型植物的地方时,他还扭头四处瞧了瞧,才拨开那些大株的植物,露出里头的山洞口来。 随歌和季离人静静地待在后头,没有马上跟上去。 随歌抬头,朝季离人做了个嘴型:小心。 季离人点头。 严捕头果真谨慎地又在洞口四周观察了一阵,这才走入了洞内。 季离人抱着随歌飘然落地。站在洞口处,随歌轻轻拨开那大片的不知名的植物叶子,隐隐感觉洞里头有微风吹出来。她小心地走入了洞口,季离人紧随其后。 洞内很狭长,一点点声音都能有比较大的回声。不管是抬脚还是放脚,随歌都很小心。反观季离人,因为本身有轻功,就算不刻意去做,也能让自己控制不传出脚步声。这点让在前头小心翼翼走着的随歌十分妒忌。 过道前头就是个拐角,里头传出了男人的对话声,随歌立时站定,不再往前去了。 这时身后的季离人忽然凑到了她的耳边,轻轻地道了句:“你蹑手蹑脚走路的样子,好像一只跳跳虾。” 随歌脸上一僵,嘴角抽了抽,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个镇北大将军平时在朝廷也是这样出口得罪人的吗?! 好好的一个人,智商还是挺高的,这情商是被狗吃了吗?! 随歌无声地望着前方,一只手却伸到了季离人的腰间。季离人浑身一震,下一刻却感觉到阵阵的疼意。原来随歌在掐他。 这时,洞里的谈话声忽然大了起来,严捕头说话的声调都升高了些:“这事都搞这么大了,你这时才和我说药方不对!你可知道外头官府的那些人可时刻地等着要灭了这城里头的我们!” 一个听着有些沧桑但尖锐的声音紧接在后头响了起来:“我怎么知道这药方最后几味药不对!当初原本我也只是想找几个死刑犯做试验,是你的说的用几个普通人试试效果更好我才应承的,你还来怪我!” 洞里头传来了东西翻到的声音,严捕头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激动:“我怎么知道你研究的这破药能传染人!那些人被咬了以后也发疯了,那群废物当初也没看好那几个病号,就那么跑进城里去了。我跟你说,这事闹得这么大,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和王爷他们约定的时间快到头了,那时都拿不出药来,别说后半生的钱了,我们命都保不住啊!” 王爷? 随歌眼一眯,贴着墙,听得更仔细了。 那沧桑的男声再响起:“别事事赖在我的身上。我只炼药,只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要怪怪你们自己去。这药对那些小孩没用,你把他们都处理掉吧,留着碍地方。” 严捕头咆哮道:“别跟我扯别的,你只要告诉我这药成不成!这里已经呆不久了,有人进来了,我的人也死了几个,再不快些,你我两人都要死!” 两人又激烈地吵了一阵,无非是埋怨对方的话。 这边的随歌却已经综合他们说的那些话猜出个大概了。她朝季离人点了点头,季离人便立即抽剑飞身进去了。 严捕头不愧是捕头,在季离人袭去的同时就已经察觉了,一个旋身就避了开去,大吼道:“来者何人?” 季离人不语,直接动起手来,招招凌厉,掌掌出风。严捕头吃力地抵了几招,总算感觉出来,他的武功修为压根及不上季离人,便以退为进,跳了两下躲到了洞壁那头去了。 季离人冷眼扫了扫洞内,这才看见墙角处还缩着个穿着白麻布衣、头发苍白的老汉,一脸枯槁,鼠目寸光的模样,想来就是刚刚和严捕头的对话的那人,这应该就是他们昨天夜里提到的大夫吧。 “说,你们为哪一位王爷效命?”季离人字句铿锵,不待丝毫感情。 严捕头皱着眉,盘算着要如何脱身,双手一抬,作揖道:“这位侠士,你应该是误会了。我原是这临江城的捕头,见城民染了病,便好心把染病的大家都带到这山里头,避免这疫情扩散,我……” 随歌缓缓从后头走了出来,冷冷地望着严捕头,没让他继续狡辩下去:“你知道吗?通常坏人都死于话太多。” 严捕头没料到还有个人,竟然还是个穿着劲装的女人,愣了阵,没及时回话。 倒是那个大夫,偷偷摸摸地在怀里掏着什么,随歌没忽略他的小动作,眼凌厉地一瞪,掏出刚刚早就准备好放在手里的瓷瓶,开了盖子,把瓷瓶往那大夫的方向扔去。 瓷瓶里的药粉在空中旋了几周,全数洒在那个大夫的身上。 那大夫发出了一声惨厉的惊叫声,手上拿着的一些可疑的药粉掉在了地上,他捂着双眼蹲了下来,不住地唤着疼。 随歌没有再理会那个大夫,只死死地盯着严捕头恐惧的双眼,语气如鬼魅般阴冷狠厉:“说,你们为哪一位王爷效命?” ------------ 第七十八章 有什么地方不对  严捕头这下才如同丧家之犬般跪下来,自知不如人,也不必再逞强下去了。 “我……我不能说……”严捕头眼里满是惶恐。 临江城这一件事他已经捅了个大篓子,如果把王爷的事也捅出去了,他是铁定没有活路的。 随歌知他现在已经濒临崩溃了,也不逼得太紧,只乘胜追击,问道:“你们可是在制作死士?” 严捕头的脸顿时煞白,紧抿着嘴,没说话。 随歌便知自己猜对了。 死士这样的活计,古代的人鲜少有人会想到,但在现代的军事力量和黑暗组织里,这还不是最神秘的事儿。 季离人原先听了随歌简单的介绍后都有些意外,久久不能接受,严捕头更不会想到随歌竟然一眼便瞧了出来。 季离人脚尖一动,勾起地上的一颗石子便朝严捕头踢了过去,冷声道:“回答。” 严捕头胸前一痛,双手捂着胸膛艰难地咳了一阵,才面如死白地回道:“……是。” “只有你们二人?” “……是。” “就凭你们?”随歌不信。 别说现代的科技比这古朝先进不知多少倍,就是现代制造一批死士都不知要招揽多少科学怪才,如今就凭着这两人,想要制造一批死士出来?这完全不可能! 严捕头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绝望地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华大夫负责研究控制他们的药,而我负责找人试药。原本我们快要成功的了,就差那么一点……” 严捕头小小声地嘟囔着,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了,稍微有些语无伦次了。 随歌望了季离人一眼,正想说趁着这人快要崩溃,逼多两下,说不准他就能全招了。 也就不过是那么一瞬的功夫,严捕头眼光一狠,抓起地上的砂石便往随歌的方向狠狠地扔去,季离人反应过来,立马飞身想用衣袖替随歌挡一下,仍有一些砂石入了随歌的眼睛,随歌吃痛大喊了一声,季离人也应声扑倒半跪在地上。 趁着这个空档,严捕头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绕过两人,不知从华大夫的桌上拿了些什么就匆匆往洞外的方向跑去了。留在依旧在地上跪着哀嚎的华大夫惨兮兮地大喊道:“发生何事了,严洪生你别丢下我!” 可严捕头,就是严洪生,压根不打算理会华大夫,只死命地往外头跑去。 这城已经没待的必要了! 如果他死了,也要这整座城为他陪葬! 严洪生的面上已经有了丝癫狂了。 随歌顾不上自己的眼睛,因为砂石此刻眼眶已经通红,她大声吼了句:“别管我,追!” 季离人一咬牙,把她扶到一边做好后才追了出去。 严洪生已经尽自己的能力跑得比较远了,但凭着季离人的功夫,不一会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了。 如今太阳东升,日头已经开始有些暖意了,阳光明媚。 严洪生满头大汗地终于翻过山逃到了山测的江边。 临江城之所以有这名称都是托了这城边的江,只是这江宽阔,江水湍急,游船一般也不敢在这上头游行,有些胆大的会跳入江中,命大的,还是能够渡江而去的。 今日的江面还算平静,偶有一两屡湍急的江流,但相较于平时,已经算是温和了。 严洪生心下一喜:就连老天爷都要帮他! 他扭头望了眼飞奔而来的季离人,心一横,把从华大夫桌上抓的几团写着药房的纸稳当地塞进衣服暗袋里去以后,便跃入了江中。 季离人心下暗自喊了句“不好”。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洪生奋力朝江中心游去。 正在季离人思索飞身过去把他揪上来的可行性之际,他忽然瞥见江对岸忽然出现了一群人,个个引弓正朝着江中那抹人影。 季离人身形一闪,躲在了一旁的树上,眯眼观察情况。 那群人身穿着兵服,各个表情漠然……这些是官府的兵!看守临江城的士兵! 季离人这才想起许行之之前说的,朝廷派了兵驻守临江城外,想不到守得真那么严实! 江中的严洪生似乎还没看见那些摆好了阵势的士兵,反倒朝着西边的方向大声喊着什么。 季离人朝着西边望去,这才看见西边的山林里有一支队正隐匿在树丛中,看起来人数不多,为首的那人正骑着一匹骏马。 季离人的目光再次移回严洪生的身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并尝试认真听清楚他喊得是什么。 就在这时,对岸那一群士兵开始朝江中的严洪生喊话了:“河里的人听着!临江城戒严封城,未得允许,请不要私自渡江逃离!警告两次后,我们就要放箭了!” 严洪生此时依旧朝着西边,嘶声力竭地吼了句:“王爷,王爷!药方已成,您答应保小的命令的!” 喊话的士兵皱着眉,见严洪生完全没有停下来,反倒继续朝着岸边游,当下一脸严肃,再次喊话道:“第二次警告,江中的人请即刻停下来,不要再往这边游了!” 严洪生依旧没有理会,朝着西边那继续游去。 季离人见西边那波人似乎有了些动作,正想瞧真切些,便看见领头的那人带着那小支队竟朝着驻守兵的方向去。 季离人见到领头那人,愣了愣,竟然是他! 可不等那小支队伍走到岸边,驻守的士兵竟真的对着江中央发箭。那密密的箭就像雨点似的齐齐射向严洪生,严洪生到死时都不相信自己就差一点就成功了。 季离人眸色一暗,匿了身,转头往随歌那边去了。 严洪生被弓箭射死在江中。 骑马那人一瞧,怒不可遏,可季离人已经没有心思再看了。 回到洞里后,季离人便发现随歌此刻已然站了起来,原本跪坐在地上鬼吼的华大夫竟然晕了过去,就躺在她的脚边。 季离人疑惑地望着她。 随歌耸耸肩,说道:“太吵了。” 鬼哭狼嚎的,烦。 季离人也不评价,只关切地走到她身前,弯身把俊容凑到随歌的面前,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 眼眶仍然有些红,就连眼里都出现了些红血丝。 季离人心疼地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了她的眼眶一阵,柔声道:“要不要休息一会?” 随歌摇了摇头,望了眼地上的老者,说道:“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来不及休息了,我们速战速决吧。” 季离人原本还想坚持,但想到木屋里还有那些孩子,也担心有异,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刚刚江边见到的事,他没忘与随歌详细道来。 说完后,就连随歌也有些诧异:“是他?也就是说,这事是那些人策划的?目的何在?” 季离人摇了摇头。 随歌默然。 不过不是所有答案都能立马查得出的,还是先回京城,与尹东升他们详细地说说,策划策划才好。 想罢,她便提醒季离人别忘记把地上的人一起带走。 季离人粗鲁地捞起地上的人,正要往洞外走,却见随歌眉头紧锁地望着华大夫在桌上写得凌乱的一些废纸出着神。 “怎么?” 她每次这样子,必定是有些细节还未想明白。 随歌随手翻了下那些刚刚已经检查过的纸张,慢吞吞地说了句:“我总觉得,这药方一定不是这大夫自己研究出来的。” 整件事看似很明朗,但是好像有些地方怪怪的。 “别想太多,事情总会明朗的。”季离人不擅长查案,也只能在旁出言给予她支持和提点。 随歌“嗯”了一句,这才跟了他走到了洞外。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解决了,季离人和随歌两人轻易地把那几个喽啰解决了,在放那些病人出来之际,两人又跑到城门外先与许行之说了城内的那些事后,才领了士兵来。虽然许行之依旧贪生怕死坚持不能入这座有疫情的病成,但自临风把他押入了城里丢到困着病人的木屋外以后,他才白着一张脸终于领了兵进来。 孩子们都吃了些容易昏睡的药,身子倒没什么大碍,只有几个孩子因为营养不良和受到惊吓,情况会严重些。 至于那些染病的大人们,情绪比较容易激动,刚开始解救时,两个兵用蛮力才抓得住一个人,耗费了整整一个白昼的时间,才把木屋里所有病人解救了出来,暂时安放在城中的几座废弃医馆中。这些病人们在随歌的吩咐下被严实地绑起来捆在暂时床上,以免他们伤了自己,又伤了别人。 华大夫被押到了大牢里,待他醒了以后,在严刑逼供下,他才说出了药方。许行之赶忙让随行的大夫做出了一些解药,给患病的人吃了后,病人的病情好转了许多。 这一场所谓的“传染病”的闹剧,简单地就被破了。 如果不是因为为官的人贪生怕死,早些入城认真调查,这案不至于拖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只是城里那四个忽然被烧死的人,到现在都差不多一丝的线索。那晚除了季离人和随歌,这城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如果没有,为何这四人会死在熊熊篝火里? 这些问题,随歌到现在都没有解出答案。 不仅如此,随歌心里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忽略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她想了许多日,那东西却在她心里转瞬即逝,怎么也抓不住。 随歌和季离人在城里待了六天,期间太子派来的救援物资和大夫来得十分及时,场面非常壮观,许行之见了可是笑得合不拢嘴。但所有的物资都在随歌的监督下一一分配,许行之捞不着一分的油水。 喜来和三生的爹已经恢复了神智,姐弟两总算笑了。 公文早早地由许行之拟了出来发布给周围的几个州和县城,许多本城的人听闻戒严解除了,传染病的真相也揭开了,都陆陆续续带着细软亲人回城来了。不过整理秩序的事就不归随歌负责了,可把许行之忙得焦头烂额的。 就在随歌和季离人稍微松了下来有时间到牢里审讯华大夫的时候,却有守牢的狱吏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不好了,随大人,那个关起来的大夫死了!” ------------ 第七十九章 华大夫的死因  随歌眸色一变,立马起身往监牢那边跑去,季离人紧随其后。 两人到了牢里,发现华大夫的尸体已经有些僵硬了。他的脸色发青,面部狰狞,似乎死前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最让人费解的就是他身上毫无伤痕,直挺挺地坐在干草堆上,背对着牢门。想来是狱吏看见他一直坐着,便不觉有它,也没多加留意,等发现放在门边的饭食已经有些发馊了他都还没拿去吃,这才发现了异样。 随歌带上手套细致地检查起尸体来,一面检查一面问狱吏:“什么时辰发现他死了的?” 狱吏想了会,才回到:“约莫是酉时。” “在酉时之前可有与他说话,或者听他发出什么声音?” “没有呀,之前他也不怎么说话……哦对了,昨日上午约莫是辰时,他好像鬼吼鬼叫过几声,有几个兄弟都过去让他安静过几回,大约是中午的时候,才真的安静下来。” 随歌眯着眼望着狱吏:“所以……从昨日中午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坐姿,纹丝未动,你们也不觉得这样有蹊跷?” 狱吏满头冷汗,垂下头,不敢回答。 想也知道,估计狱吏之前嫌他嘈杂麻烦,后来终于安静下来便也不理会了,顺便能趁他安静的空档休息阵。 随歌觉得心情十分燥郁,也没有骂狱吏的心思,毕竟不是她的手下,就算多废柴,与她关系也不大。 随歌认认真真地检查着牢房,发现牢房丝毫没有被毁坏的痕迹,唯一的出入口就是牢门,而狱吏也一再强调,这扇牢门已经两日未曾打开过了,钥匙也一直别在狱吏的腰间,没有丝毫被盗换的痕迹。随歌默不作声地站在尸体前思考着什么。 狱吏请来的仵作已经到了,正欲进去把尸体抬出来做检验,却不料给季离人拦住了。季离人做了个手势,执意让仵作他们都离开。狱吏不敢不从,也就随了他的意带着仵作先行站到牢狱外头候着。 “可有发现什么蹊跷?”季离人蹲在华大夫的面前,细细瞧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随歌眸色冷凝:“密室杀人。” “密室杀人?”季离人不解。 “就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除了死者以外,空间没有其他人的痕迹的杀人案件。狱吏说了,这牢门已经两日没有打开过了,拿取饭食也全靠这牢门角落的那个小洞,绝不可能钻进一个人去。死者与这牢门还有相当的距离,更不可能是利用这些牢门的空隙把人杀死。”随歌拧着眉,“更重要的是,死者身上几乎找不到伤痕,如果没有外伤,人又死亡了,那就要检查身体里面才行。” 季离人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需要剖尸检查了?” 随歌点点头。 季离人明了,这才唤了刚刚的狱吏,把尸体抬出去,让外头的仵作检查内脏是否有异常,尤其提点检查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狱吏们都离开后,随歌仍旧站在牢狱里不曾动作。 “可想到了什么?”季离人太清楚她的心思了。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我忽略掉的。”随歌喃喃自语道:“临江城,死士,那个王爷,华大夫,还有昨天明明被我们打晕最后却发现被活活烧死的那五个人,以及,昨夜临江城不知何方神圣的那人。” 季离人也忆起了那一夜,一想到当时城里还有个什么在,他就觉得一阵不自在。 有他这样的武功修为竟然都没察觉到有人在,要么就是那人武功在他之上,要么那人就是特别擅长藏匿。 “这事太凑巧了。我们刚刚打晕了那五人,那五人就死了。刚抓了华大夫,华大夫就死了。如果杀他们的人是同一人,那么这人有些事不想我们查到。至少不愿意我们这么快查到。”随歌越想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我总觉得临江城这案太简单了。” 季离人显然是不同意的,“如何简单?死士,不明原由的死亡,已经算是复杂了。” 这案原先就被讹传为能传染的重大疫情,也就随歌胆子够大,拖着他就进城了。如果不是这样,也不知原来这传染病只是严洪生他们放的烟雾弹。 随歌直溜溜地望着季离人,一字一句地问道:“我说的是查案的过程。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季离人只觉得是她最近工作强度太大了,不想让她继续纠结下去,在这么下去,容易钻牛角尖。他忽地走上前去,牵起随歌的手,往外走去。 “回去休息一会。最近你食不定时,睡得也不好,鬼医的药你今天还未吃,先把身体搞好再想吧。” 随歌任由季离人拉着,离开前她回头望了眼华大夫待的那牢房,总感觉在这阴森森的黑暗中,似乎有双带着恶意的眼睛不住地审视着她。 哎……或许真是她太累了。而且她也不是个正经的警察或者侦探,在现代她也不过是个靠着枪械和身手活下去的佣兵,如今,见步行步吧。 殊不知在所有人都离开后,黑暗中竟真的走出了一抹人影,脸上挂着邪魅的微笑。 临江城这几日已经陆续回来了许多人,有些废弃的人家已经开始住人了。 随歌助许行之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好说保下了整一座城和大部分患病的人,许行之不管是出于公理还是私心,对随歌和季离人甚是礼敬。 加上太子命人送了许多物质来,还派了许多官兵、大夫等工种来帮忙整顿城池的事,城里许多的建筑都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因此许行之特意命人准备了三间上等的客房给随歌、季离人和临风休憩。 回到客栈后,喜来和三生来了一趟,带了许多水果和零嘴,欣喜万分地和随歌分享着父亲健健康复的景况,还不忘高谈阔论小孩间的那些趣事。后来在季离人的好言相劝下,两姐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留给随歌休憩的时间。 但没休息多久,便有狱吏来报仵作检查的结果,仵作真没在华大夫的身上发生什么致死的外伤,倒是发现了身上有五六个小小的针扎的小孔。本以为他可能真是被毒死的,怎奈反复用银针试探过,都没发现有何异常。 “银针除了插入肚腹和喉咙,可还有在身体其他地方测试过?”随歌一直颦着眉。 狱吏愣了一阵,站直了身子,立马回道:“测……测试过了,仵作很谨慎,在针孔和嘴巴等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测试过了,均没反应。”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仵作说他还用了其他的方法,均没显示尸体被毒过的迹象。” 仵作毕竟是专业的,随歌不打算怀疑什么,点点头,手一挥,便让狱吏先离开了。 随歌独自想了一阵,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先报给尹东升他们知道,指不定他们能想出些什么她没想出的东西来。 这么想罢,她便起身找季离人去了。 毕竟,她仍然不熟悉这里的文字。 入了季离人屋里,随歌这才发现季离人已然换上了变装,临风也在,只是与他对比,临风穿得要正经些。 “你要外出?”随歌想不起来临风还有别的任务啊? 季离人这才回道,原来是他想派临风先回京城禀报一番。两人难得思维一致,都是高兴的。随歌又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季离人,季离人在要上报的资料里书写了一些,再次检查过后,才交给了临风。临风不敢偷懒,拿到后就马上出发了。 剩下随歌和季离人,又简单地聊了会案情,这才准备先歇息。 “仵作那边已经有结果了。华大夫身上无致命伤,尸体检查也显示人不是中毒死的。” 季离人听了直皱眉,“如若两者都不是,人是怎么死的?” 随歌眸色一暗,重复了仵作说的话:“仵作说,人是自然死亡的。” 自然死亡……也就是说,排除他杀原因? 两人沉默了一阵,直到季离人想起今日喜来她们提到她们玩的猫抓老鼠的游戏时,有孩子见到抓人的“猫”都仍然能想起之前患病的大人来,十分害怕。似是灵光乍现,他一脸震惊地问随歌,道:“他死时面容恐惧,如果排除被毒的情况,可会是……” “被吓死的!”随歌圆目一瞪,与季离人想到一块去了。她认真了想了一阵,结合仵作给的资料,“仵作在他的身上检查到有五六个针口。以前我曾经听人说过,有一些植物能够提取神经毒素,无色无味,注入人体后会顺着血液流到心脏里去,刺激心脏的跳动,人会因为这种毒素短时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最后因为心脏负荷过大衰竭而死。还有一些毒素能够让人产生幻觉,能让人见到自己最怕的事,最后活活吓死。华大夫死的时候整张脸都扭曲了,想来应该就是这些原因。” 随歌顿了顿,与季离人对视道:“有人在监牢里利用沾了毒素的银针刺了华大夫,等毒素发作过后,不在皮肤或者常见的脾脏停留,而是直接影响心脏。只要我们让仵作马上检查华大夫的心脏,便可知是否与我们猜测的一致了!” 季离人马上叫来了几个守门的衙役,让他们赶紧找仵作按照随歌的设想再把尸体检查一遍。岂知就在他关好了房门,想要回屋找随歌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房里竟然还有别人的气息,他心一紧,立马飞身到随歌的面前把她护在了怀中,冷冽地对着空气问道:“来者何人?” ------------ 第八十章 意料之外的妖媚女人  随歌也感觉到了异样,屏气凝神地四处望了望,但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你们可真有耐心。” 紧接着便出现了一抹大红的身影,一头如瀑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一双眉眼水灵灵的,精巧的鼻,樱桃小嘴,这是一个让人惊艳的女人。 这个女人身后还跟着个沉默不语的男人,由始至终都没望过随歌他们,目光一直粘在这女人的身上。 随歌眯着眼瞧着这蓦然出现的女人,总觉得,她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女人眨了眨眼睛,目光在随歌和季离人的身上来回犹疑,最后定在了随歌身上,目露精光,显然对她非常感兴趣。 “你是叫随歌吧?你还挺有趣的。”女人捂嘴“咯咯”地笑了出声,“我听说你剃了唐门小姐的头,还破了好几宗案子,和其他无趣的女人相比,你真是太有趣了。” “你是谁?”季离人护在随歌的身前,丝毫不敢松懈。他从那个女人身上没感觉出有什么威胁,但是那个男人,武功很强。 那女人目光一亮,有些兴奋地望着季离人,不答反问:“你就是季离人季将军吗?原来季将军就是你。看着很阳刚,你这样的男人最适合我的品位了。” 不知是否错觉,随歌感觉出自从这个女人说了这句话以后,她身后的男人看季离人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无所谓,反倒是,敌视。 季离人冷着一张脸,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她说的话而动摇,只重复问道:“你是谁?” 随歌全程缄默不语。 她淡定地望着那个女人,试图努力地从她的脑海里找出这个女人丝毫的信息。 那女人撇了撇嘴,风骚地搂着身后的那个男人,大腿的春光隐隐若现,娇嗔道:“真无聊,只会问别人这个问题。女孩子家又怎么能随便告诉男人她的名讳呢。不如……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女人笑吟吟的,那话不似说笑。 这话一出,她身后的男人眼里的杀意更浓了,就连手都做好了准备,似乎运好了内力,只等一声命令就要把季离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女人似乎察觉到男人的情绪波动,就像拍小狗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嘘……冷静,冷静。” 她红唇在他的脸颊上啵了一口,嫩白的手直接放入了男人的衣内来回摩挲着。 男人似乎很享受,眼里的锐气这才消减了一些。 随歌示意季离人先站到她的身后,她一脸无畏地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侧着头望着那女人,双手翘起,淡淡问道:“你是白素素吧。” 这语气是肯定的。 白素素眨了眨眼,脸上笑意更浓:“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她倒是完全没有要否认,反倒直白地承认了她的身份。 随歌原先只是猜测,如今白素素承认了,她反而心里更没底了。 这个女人,比起任何人都不容易对付。 随歌眼前看到的这女人一片干净,没有任何冤魂跟着,但是那男人的背后,跟着一大团黑白交错的魂影,那数量,与白玉堂相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我猜猜。”白素素笑吟吟地闭着眼,学着书生的模样背着手走了几步,倏然睁开眼,盯住随歌,“小玉堂把我的画像给你看了吧?” 不知是否错觉,随歌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复杂的,不似气愤,不似恼怒,不似疑惑,甚至不似兴奋。 这个女人的心思,她完全猜不透。 随歌不知道白素素和白玉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白素素对白玉堂避而不见,她也没必要在这暴白玉堂的短,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笃定地问了句: “上次临江城焚烧患病尸体的那五人,是你杀的吧?” 白素素好笑地一拍大腿,“那怎么可能呢?”笑了一阵后,她才无辜地望着眉头蹙起的随歌,补充道:“我是一个弱女子,杀不了人。那几个人都是小八杀的,对不对,小八?” 白素素身后的男人含笑点了点头,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白素素摸了摸他的下巴,赞扬道:“小八真乖。”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女人,“为何要杀他们五人?你们可有什么仇怨?” 白素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舒服地靠在那个叫小八的男人的怀里,轻松地回道:“无仇无怨呀。我就是想看看人烧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而已。小八见我想得难受,所以就把那几个人丢进火里去了,对不对,小八?” 那小八依旧如同一只小狼狗般温顺,只差没有摇尾巴了。 白素素忽然盯着季离人,整张脸上写满了对他的兴趣,笑嘻嘻地问道:“季将军,你觉得我美吗?你想得到我的身体吗?我告诉你,这是可以的哦~” 随歌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是没有动作,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白素素,似乎在心里暗算着什么。 季离人的面部表情开始出现裂痕,身体紧绷,手背的青筋倏然暴起,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字:“不。” 白素素佯装失落地重重叹了口气,还刻意抽了两声鼻子,挨到小八的怀里。 这一男一女整晚都在上演主人与小狗的温情演示似的,随歌心里警铃大作。 这个女人,总有感觉,很危险! “你享受杀人的乐趣,这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今夜你为何忽然找我们。“ 随歌不似季离人,会把人的生死看得那么重。人终有一死,就看死得是否值得,是否无怨无悔。 白素素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凑到了随歌跟前。 季离人几乎在瞬间就要挡在随歌的面前,哪知小八几乎在同一时间闪身出现,两个男人简单地用手对了几招后才收了手,目光狠厉地死死盯着对方。 白素素妖媚地望着随歌的双眼,说道:“别紧张,我不想杀你。毕竟要遇到个有趣的女人真不容易。这里的女人的都太笨了。不好玩。我只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碍着我的事,也不要碰我的人,否则,你可能不会好过哦~” 话毕,白素素笑了几声,声音如铜铃般清脆。也就在这一瞬间,随歌闻到了一股异香,身子不过三四秒的时间竟然马上软了下来,“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在她身后的季离人此刻也紧咬着牙关半跪在地上,显然也与随歌一样。 白素素竟暗中对他们下药了。 白素素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二人,双手背在身后,半弯着腰,“啧啧”地摇头道:“你们娘亲一定没告诉过你们,漂亮的女人都很危险哦。” 她顺道轻轻摸了摸季离人的脸颊后,才饶觉可惜地叹道:“可惜了一副强壮的身体,原本我可以让你每日都过得销魂的。” 季离人费劲力气低吼了一声,无力地挪到了一旁,躲开了她的碰触。 白素素“嗤”了一声,似乎没了玩的兴致了,扭着腰回到了小八的身边,亲了亲小狼狗以后,两人便消失在房。房内的窗户打开,外头的女子邪魅的笑声愈来愈远。 瘫软过后,随歌开始感觉有烧心的疼痛。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直到那些痛感让自己稍微精神了些,才从胸前的暗袋里掏出了白玉堂之前捎人送来的瓷瓶。 季离人满头冷汗地望着随歌,无力地问:“白玉堂给的。” “死马当活马医。”随歌直觉白素素下的这药,明显是要她们二人死的。 从瓷瓶里把药倒出来后,季离人抢先把药干吞了一颗,喘着粗气,道:“我先试药,若无事,你再用。” 随歌夺回了瓷瓶,低骂了句:“呆子。” 也不知白素素这药有多强劲,等到出了药效,估计她就离死不远了。不过她也知道季离人不是这个意思,毕竟这位直男想这些事时总是过于一根筋。 “大不了一起死。” 随歌呢喃着放任自己窝在了季离人的怀里。 季离人靠在木桌脚旁,把随歌搂在了怀中。 就算真的死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一盏茶后,随歌和季离人同时舒了口气。看来白玉堂这次是真的救了他们的命。 “为何忽然想起白玉堂的药了?”季离人把随歌扶了起来,轻柔地让她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半躺着。 随歌此刻脸色有些泛白,嘴唇毫无血色。她掏出了怀里的那只瓷瓶,淡淡道:“只是忽然忆起白玉堂那时说过,临江城曾有白素素的踪迹。我们来了这以后,他又派人送了药来。思来想去,这两者说不定有关联。竟然真让我猜对了。” 随歌望着桌上那摇曳着的昏黄的烛光,表情有些严肃地低语道:“你说……临江城这案,与白素素,有无关系?” 季离人想了一阵,才道:“不无可能。” 刚刚白素素才说“不要碍着我的事 ”。 临江城一案告破后,主犯严洪生被乱箭射死,华大夫在狱中被用药活活吓死。再接着,白素素就出现了。 随歌有些急躁地用指背敲着桌面,面上愁云一片:“白素素,临江城,如今还多了那个王爷。看来我们这次真是卷入了一些不得了的事了。” 季离人目光锐利,瞪着桌上那烛火,幽幽地说道:“难怪当日下朝后就见毓王急急忙忙地离了京。原来他是赶着来找严洪生。” 没错,当日在河对岸,严洪生冒失要找的那位接应的王爷,正是毓王。 ------------ 第八十一章 准备入宫赴宴  毓王和随歌之间可还有一笔账,毓王那边除了端阳王还有一位地位甚高的神秘人物,抢夺玉玺,勾结军营军士,如今又沾上临江城的死士,这证明了什么? 随歌和季离人不消一阵便思索出来了。 “上早朝那日,可还有何异常?”随歌之前还没来得及询问季离人他们朝上的事便被人掳了,如今事情扎堆而来,不得不问了。 季离人拧着眉想了一阵,又摇了摇头。 没有丝毫头绪,这是随歌最不愿见到的。 不知为何,随歌心里总有股不祥的预感,临江城这案算是结了,白素素的忽然出现不仅没有让她又丝毫放松,反倒让她觉得事情朝更怪异的方向发展了。临江城这案,还是结束得太简单了! “白素素……”随歌呢喃着这个名字,“当年李尚书娶了白素素,后来李尚书几乎全家命丧黄泉,这个原先死了的女人却活下来了,还插手了临江城的事。季将军,你们朝廷可真是一潭深渊,让人摸不透,抓不着。” 季离人静静地望着她:“哪里都有深渊,就看,你有没有看着它罢了。” 随歌最终一言不语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翌日一早,她通知季离人收拾好了行装,雇人驾来了一辆马车,打算早早回京城去。 许行之很惊诧她忽然说要回京的消息,忙迎了上来:“随大人,季将军,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 随歌不想与他再多说什么,反正这类官说再多也大抵只是些客气话。 她今日早早地去了喜来她们的屋子,看起来修葺的已经差不多了,她没有和两个小家伙道别,只是与她们的爹说了几句,最后留下了一点银子,这才离开。其余的,她没有什么能做的了,一切要看那一家人自己的造化了。 “许知州,我们京城还有事情,临江城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不在此地久留了,还得回朝复命。”随歌简单这么一说,作了揖便上了马车。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跟在她的身后,就在要入马车之前,他又探出头来,直挺挺地望着许行之,说道:“许知州,派来临江城的这些帮手都是太子的人。你是何人,你知,本将军也知。为官不易,还望许知州好生自重。” 说罢,他也没管许行之僵在了原地,手一挥便让车夫驾车了。 回京城的一路随歌都要求车夫尽量以最快的速度驾车,绝对没有来时舒适,但是耗时的确短了许多,大概只用了三日两夜便赶回来了。 回道京城附近时,随歌已经感觉京城周围的小镇小市都非常热闹,到了京城门口,更是发现守城的官兵多了许多,城门那有许多服装各异的人混着普通的百姓出出入入,可比汴京的菩萨成道那日热闹上百倍。 当马车来到城门口被官兵截停时,季离人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外头的兵卒显然是认得季离人,忙站定惊讶的敬了礼:“季将军,您回来了!” 其他士兵听了,徒然一抖,个个都瞬间站直了身子,景仰地望着车内的季离人。 季离人点了点头,望着络绎不绝的人问了句:“今日什么日子,为何这么多人?” 守城的兵仔一愣,忙回道:“将军不知道吗?这几日都是开朝盛典呀,皇上大赦天下,京城内与民同乐,全程设宴。今日要为四国的使者洗尘,过后便要送使者离国了。” “开朝盛典?”季离人这才想起来,当日早朝朝会确有有这一项内容,他一心都在随歌的事上了,倒把这茬给忘了。 随歌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下了马车,喃喃自语道:“可真凑巧。” 太巧了。 白素素刚刚在临江城现身,险些要了他们二人的命,他们才刚回城,这城里就办起了盛典迎接外国的使者。 季离人也收拾了车上的细软,跟着随歌下了马车,扬扬手便让车夫先离开了。 京城里人流太杂了,驾着马车根本无法入城。 守城的兵卒哪敢阻拦二人,连登记都忘了,忙引着二人进了城。 两人被那些拥挤的人流挤得难受,随歌便把季离人拉到了角落,自觉靠在了他的怀里。 季离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挑眉道:“随大人这是要当街大巷地调戏本将军吗?” 随歌白了他一眼,“将军是越来越皮了。回将军府,人太多了,再挤下去,午时都未必能回到。” 季离人沉沉地笑了出来,手上动作却很实在,搂着她,足尖轻点便上了屋檐。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直接落在了将军府内了。 才落地不久,一抹淡蓝色的人影便横了过来,季离人拧眉一挡,两人交手几招,这才落定在地。 “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司徒缪人淡笑着望着随歌,风姿朗朗立在原地。 季离人淡淡觑了他一眼,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师兄真的不太感冒:“你怎么还在。” “我怎么不能在?难得师弟有这么大一座府邸,师兄不进来住住,怕世人说我们师兄弟关系不和。” “我不介意。” “我介意。” 不知为何,这两个男人只要一碰面,总要幼稚一回,随歌看了总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疼。 汤伯这时领了几个奴婢绕过了小路一边走一边吩咐着府内的事务,还没走到院子这,远远便看见立在院中央的几人,脸一喜,慌忙迎了过来:“将军,随姑娘,您们终于回来了。” 随歌和季离人朝汤伯点了点头。 随歌左右瞧了瞧,觉得将军府莫名的安静,遂问道:“汤伯,阮阮她们呢?” 汤伯忙应道:“随姑娘,昨日太子命人前来邀请尹大人他们入宫赴宴,便带了小小姐她们一同入了宫。随姑娘和将军破获了临江城的大案皇上已经知道了,圣上大喜,听闻传召随姑娘和将军入宫参宴的公文已经送去了临江城,随姑娘您们没有收到吗?” 季离人与随歌对视了一眼,才回到:“我们是临时决定回来的,那时公文还未到。” 汤伯了然,点点头:“那也真是凑巧,将军您们总算没有错过。” 随歌心里“咯哒”一跳。 真的是凑巧吗? “将军,我们准备一下,尽快入宫。”随歌不知为何,一想到阮阮在皇宫里,便浑身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不是她自己发出的,倒像是这具身体传来的。 难道,阮阮和原主的身世与皇宫有关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阮阮进宫,就是最糟糕的决定了。 似乎感觉到了随歌的莫名的着急,季离人想也不想地就应了。 司徒缪人走到季离人的面前,说了句:“我也去。” 季离人挑眉想要拒绝,但是想起白素素来,又觉得皇宫这样危机重重的地方,有司徒缪人跟着,或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遂也应承了。 午时不到,季离人换上了一身戎装,十足大将之风。而随歌也理了理头发,把头发用发带系成一束马尾,换上了之前随官印一起送来的官服。两人走在一起,英姿飒爽,气魄十足。 反倒是跟在身后的司徒缪人,换上了一身便装,今日跟随他们入宫,他的身份是随歌的护卫。 走了许多繁琐的流程,一行三人这才算入了皇宫,走在长而寂寥的走道上,除了偶尔来往的宫婢和太监,几乎没见着什么人。 季离人和随歌一路上把在临江城的事都与司徒缪人说了,尤其提及了白素素,正欲问司徒缪人可对这个女人有无了解时,却遗憾地得知司徒缪人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女人。 “至少证明她不是江湖上的人。”随歌淡淡说道,她侧过头问司徒缪人,“先前托你帮忙从李婷秀那里着手调查白素素的事,可有什么发现?” 司徒缪人表情复杂地说道:“如果不是听了你和将军师弟刚刚对白素素的描述,我会以为白素素是个世间少有的好女人。” 随歌走到了墙檐下,站定了,认真地望着司徒缪人,问道:“你详细说来。” 司徒缪人这才把这段日子所有查到的事情都告知了随歌。 当年李尚书不顾家人的反对和朝廷的压力硬是娶了白素素,倒是过了一段平静祥和的日子。在李婷秀的眼里,白素素虽是次室,但是十分受宠,李尚书对她十分疼宠。按照李婷秀的话来说,“简直像着了魔”似的。但是白素素在府里也很得奴仆的喜欢,她待人亲切有礼,就算是奴仆她也十分礼遇,时常赏赐他们。对待李尚书的子嗣,就算是对她出言不逊的,她也丝毫没有放在心里,每每见着依旧笑得温柔可亲。脸对待李婷秀这样的庶女,白素素也是十分疼惜的,时常会把李尚书送给她的高档的胭脂水粉之类的赠与庶女。 愈与白素素相比,李尚书的正室便愈给人母老虎的感觉,至少比不上白素素的温柔美好。加上白素素面容姣好,李尚书时常参加宴会都携带白素素参加,朝廷上还有一些不入流的传闻,说许多达官贵人都对白素素十分垂涎,李尚书反而引以为傲。 白素素溺亡在水井里是一个奴婢发现的,等李尚书急忙唤人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泡得肿成了球。只是她的手上戴着李尚书刚刚托人从西域买来送给她的明珠手镯,身上穿的衣服和肩上的蝴蝶型的胎记这些都能认定这死了的人正是白素素。听闻那一夜李尚书抱着白素素的尸体哭得伤心欲绝,是那种绝望至极的悲痛嚎哭。李婷秀说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爹哭得那么凄惨。 司徒缪人后来还找了几个当日曾在尚书府工作的奴婢、嬷嬷、厨房管事、小厮等幸运逃离李尚书府的人,众人嘴里的白素素都是一个美好至极的女人。貌美如花又温柔体贴,这样的女人,简直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仙子。 ------------ 第八十二章 斗胆的赏赐  “仙子?” 随歌忽然想起白素素那时说过的话:“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等她说出了口后,两个男人才五味陈杂地望了她一眼。 其实她也很漂亮啊…… 三人拦路问了个太监,太监认得季离人,诚惶诚恐地说现在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准备去后花园赴宴了,他们三人可先去御书房碰个运气,看能够逮着空在宴请前先见一见皇上。 几人左绕又绕,竟足足走了接近半个时辰才到御书房门口,找了太监前去通报,所幸的是皇上果真在御书房,过一阵便要移驾了。 司徒缪人凑到了随歌的耳边问了句:“见了皇帝要怎么做?” 原谅他一个江湖浪子,这种朝廷的大佬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随歌歪着头想了一阵,“大佬都喜欢人跪着,你一直跪着,应该就可以了。”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其他人见了皇帝要做什么,但是她们这些当官的好像要拜官礼的,尹东升花了半天时间教过她,还不是一般的麻烦。 所以随歌也皱着眉,凑过身去问站在一旁的季离人:“将军大人,见了皇上应该行什么礼?” 毕竟将军的经验丰富啊。 季离人想也没想地回道:“我一般都是躬个身两手作个揖。” 他记得他第一次上朝的时候刚好打败了匈奴凯旋归来,战甲上还沾着血,当时皇上似乎很激动,一个劲地和他说“爱卿免礼”。好像自那之后,他就没跪过了。 随歌的脸抽了下。 早知道就不问大将军了,她都忘了这个大将军可是个大奖,皇帝疼得紧。她一个小小八品官能干嘛? 跪吧! 等太监通传过后,随歌和司徒缪人便跟在季离人身后一同进了御书房。 不愧是帝王,书房都及得上普通人家的主卧了,大得可以躺百来号人。 这里虽然不是金銮殿,但是依旧金碧辉煌。御书房两边还规规矩矩地站了几个宫婢,放了几套矮几和椅子,连茶具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案头。 随歌一直没抬头,沿路走来看见的就只有这些了。 似乎走到了御书房的中央前,站在皇帝隔壁的太监才尖声细气地呼了句:“行礼~” 季离人微微躬身,双手一拱行了个简礼。司徒缪人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跪下了,头抵着凉得发光的地堂。 随歌思索了两秒,终于还是按照尹东升教她的那一套,恭恭敬敬地行了整套官礼。 不知为何,她在行礼的空档余光瞄到了季离人的惊诧和那个娘里娘气的太监捂嘴窃笑的模样。 皇帝龙昊忍俊不禁地说了句:“爱卿可就是刚刚破了临江城大案的随卿家?” “微臣正是。”随歌恭敬地垂下了头。 “爱卿免礼,起来吧。” 随歌依言站了起来,身后的司徒缪人也站了,只是微微退到了季离人的身后。 龙昊似乎对循规蹈矩的随歌很感兴趣,他带笑说道:“抬起头来。” 等见到随歌清秀的模样后,龙昊眼里闪过一抹欣赏:“随卿家年纪轻轻,办案能力却如此强,朕也时常听太子提起你来。想不到你还是个俊秀的女娃,可真是了得啊!” 随歌拱手,谦虚道:“微臣只是做自己的分内事,谢皇上夸奖。” 龙昊连连点头,看来是十分喜欢随歌的谦和不邀功。 “随卿家可知道拜见朕不需要拜官礼的?这官礼十分繁琐,朕记得在朕掌朝之初便免了众卿家的官礼了,朕可许久没见过有哪位爱卿拜官礼了,今日一见,心里徒然高兴,随卿家做得真标准。”龙昊哈哈地笑了出声。 随歌脸一抽,终于知道为何刚刚季离人和那个太监的表情这么奇怪了。 杀千刀的尹东升,等见到他以后她要把他大卸一百零八块! 这个混账当时还严肃地嘱咐她这官礼绝对不能行错,行得不好,皇上一个不爽轻则杖刑,重则可是要砍头的。 一想到尹东升,随歌便气得暗自咬牙。 这次不砍了他,她不姓随! 随歌幽怨地斜睨了季离人一眼,小声道:“你刚刚为什么没告诉我?” 季离人全程挺拔地站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见随歌一脸不可置信的时候,眼里才微微露出一些宠溺和好笑。 他无辜地学着她的样子,小声地回道:“我刚刚不是与你说了吗?” 随歌这才想起刚刚季离人的确是说了。 只是她自己误会了! 随歌觉得心里一阵郁结。 龙昊是什么人?毕竟是见过各种这样的人心,也便没有忽略书桌前两人的小互动。 皇帝饶有意味地揩了揩下巴,这才笑看季离人,说道:“听闻离人你主动请缨跟了随卿家前往临江城查案,可真是难得,朕当时听到也十分惊讶。” 季离人微微躬身,言简意赅地回道:“微臣与随大人本是旧识,这么大的案子只让她一个女子以身涉险,微臣觉得不妥,遂用自己的闲时执意跟了去。所幸没有误事,也见识了随大人精妙绝伦的查案过程,微臣心服口服。” 季离人这话说的绝妙。 不仅抨击了派随歌单独前往查案的不妥,映射了那些别有异心的人,还不忘给随歌大大的表扬。 说完这话,想不知道季离人护着随歌都不成了。 夸得连随歌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 龙昊更觉得有趣了。 常年严肃又不近女色的大冰块将军竟然为了个小小八品女官说话,看来他是不用帮这个重要的臣子烦忧他的终身大事了,也算不负早逝的老将军了。 龙昊笑眯眯地望着随歌,问道:“连冷面将军都为随卿家说话,也真是难得!最近国事繁忙,随卿家替太子分忧这事,朕很欣赏。临江城的疫情告解,没有造成全国的恐慌,也都仰赖随卿家,朕真的十分高兴。随卿家想要什么,朕尽全力赠给随卿家奖赏。” 不知为何,随歌这时想的却是天外那笔:没有了玉玺,皇帝拿什么盖章? 不过才一转头,随歌又在心里嗤了自己一声。好歹是皇帝,没了玉玺,要弄个印章还不容易吗?只要玉玺不见这事旁的人不知晓就可以了。 看着一脸从容的皇帝,随歌忽然有些感慨,这皇帝也不容易当,丢了玉玺,朝廷和后宫都一堆破事,这都能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来,这心理承受能力可真强。 胡乱了想了一阵后,随歌才在众人的注视下恭敬地又作揖道:“既然皇上恩赐,微臣不好拒绝。但微臣想要的东西可能有些斗胆,不知皇上是否认同……” 随歌的声音拖长了些,放轻声了些。 果然,龙昊有些好奇了:“随卿家想要怎么样的奖赏?难道是西域的妆容贡品?又或是夜明珠这等珍宝?” 龙昊习以为然地认为女人喜欢的不外乎是这些。随歌说得斗胆,估计也就是想要的这些小玩意比较珍贵些罢了。殊不知,随歌想要的却是…… “微臣想要一面免死金牌。” 这话说得脆生,字正腔圆。 随歌低眉垂首,身子保持躬身的姿势。 这是这话一出,不论是皇帝也好,季离人也好,司徒缪人也好,就连现场的太监和宫婢都听得愣在了原地。 免死金牌?! 在皇帝的面前,不说有没有人想到过,还真没见过有人胆敢讨要这样的赏赐! 季离人敛了敛神,再看随歌时,脸上残余着沉思。 龙昊愣了一会后,也没有生气或是耻笑随歌的异想天开,反而继续好奇地问道:“为何想要免死金牌?你打算做什么会让我赐你死罪的事吗?” 随歌听罢,识相地跪拜在地,恭敬道:“微臣不敢。不过微臣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没有家族支持,只有仰赖平日朋友的帮忙,才幸得皇上赏识,对微臣来说,这已经是不敢想象的幸事了。但是为官之道微臣还有许多不懂,就怕有一日有什么行差踏错又不自知,好求个保险。” 随歌这话说的含蓄。 但皇帝也是从朝廷的纷争中一步步走来的,这潭深渊又岂会不了解。可谓一步错步步错,倘若哪日得罪了哪一位权贵,怎么死都不知道。 龙昊轻轻地点点头,表情依旧是微微带笑的,猜不出他的心思。 只是在龙昊轻轻敲了敲桌子几下后,室内各怀心事的众人才听到他略微响亮而带有龙威的话:“既然随卿家想要此等奖赏,朕也承诺过让卿家选择,那就顺了随卿家的意。这免死金牌朕是多年未曾用过了,但真要做出来,也不难。” 龙昊朝身边的太监觑了一眼,那太监立马明了,朝龙昊躬身点头,即是说他待会就去办了。 “在免死金牌做成之前,朕也总得让随卿家落个安心。”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佩,递给了身边的太监,要送给随歌。 那太监接过玉佩,愣了下,似乎有些惊讶,慌张地望了眼龙昊,说道:“陛下,这……” “送去吧。”龙昊说得清淡。 那太监却不敢不从,恭敬地朝随歌那走去了,双手握着递到了她的手上,不忘嘱咐了句:“随大人可要小心保管稳妥了,这玉佩可是先皇留下来给陛下的。” 屋里的人自然是都能听清这话的,但龙昊依旧笑眯眯的没有作声,其他人更不好说什么。 随歌大方地接过后,半跪于地,叩谢道:“谢陛下恩赐。” 龙昊笑笑摆了摆手,便让他们先退下了,还不忘提醒那宴会半个时辰后将于后花园举行,嘱咐随歌他们一定要到场。 随歌和季离人应下后,这才恭敬地退了。 离开御书房后,几人走了一段路,随歌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想不到,有这么个意外收获。” 她举着手上的那枚玉佩,玉佩中间雕着一条气势颇盛的龙,看不懂这龙周遭的文字,但是看得出来,这东西价值倾城。 季离人沉着地望着她,倒没她那么紧张,大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是好事。” 虽然刚刚听随歌要这个礼物时季离人和司徒缪人都是震惊的。 但过后一思索,又不得不为随歌这冒险的行为称赞。 多少的值钱的赏赐,都远及不上这枚能换性命的金牌啊! 伴君如伴虎,一入朝廷深似海。 司徒缪人望了望周围那些忙碌非常的宫婢,轻声说道:“换个地方说话。” 随歌抬眸,眸中闪着异彩:“走,找尹东升他们。” 她想女儿了。 ------------ 第八十三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皇宫很大,季离人他们走了大半程的路,左绕右绕,都没找着阮阮她们。 原先想去太子的行宫碰个巧,不料才去到,就被宫婢告知太子领着尹东升他们已经先去了御花园那处了。 “这皇宫的路真绕。”司徒缪人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是很习惯在皇宫里闲逛。 随歌觑了眼经过他们身边的窃窃私语的宫婢们,淡淡地说道:“毕竟是皇族生活的地方,有钱有权的人最讲究这些行头了。” 这古代的人还尤爱风水。 虽然随歌并非行家,但是看这里的一花一木,凉亭假山,无论是摆位还是占地的面积位置全都看着很讲究的模样,还有那么多的宫婢太监打理,可见皇上对这里建筑的重视。 “传闻皇城建立在龙脉之上,不这么讲究,也对不住皇族的地位。”随歌摸了摸身旁的亭子。 啧,这亭子的支柱都是用高级的红木做成的,随便一根的价值都足够贫苦人家一年的生计了。 不是随歌仇视权贵,而是而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现实看得够透的了,不免有些感慨。 “你不喜欢,干脆以后我陪你四处浪迹天涯,我带你找处山野人家,闲了厌了就住下生养。”司徒缪人之前一直没机会与随歌聊什么。如今也不顾季离人如何想,看着随歌,说得认真。 季离人立在了原地,抿着唇,不做声。 这些,都是他现在暂时无法承诺的。 他无声地望着随歌,似乎也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如果她真的答应,那他估计,也是尊重的。 随歌许久不说话,直到见太监朝他们走来,她才简单地道了句:“我还有阮阮。”便离开了,朝那太监走去,想找他带路领他们走去御花园。 司徒缪人复杂地望着随歌的背影,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你是认真的吗?”季离人不看他,但是确确实实在问他。 司徒缪人倚着凉亭,目光就没离开过随歌:“不能再认真了。” “如果她不愿意呢?” “她会愿意的,我知道她不喜欢被束缚。官场,不适合她。” “……如果,她不愿意呢?”季离人重复地又问了句。 司徒缪人望着他的眼睛,回答道:“那我就努力说服她愿意。” 季离人回望他。 两个大男人大眼望大眼,久久没有说话。 随歌自挺远的地方唤了他们一声,他们才同时回过头来望着随歌。看到她招手后,两人菜朝她走去。 季离人最终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听着司徒缪人海阔天空地与随歌说着四海的景色和自由的生活。 如果她真的答应,他一定,一定愿意放手让她走。但若她愿意留下…… 季离人双手握拳,目光坚定。 他拼死也不放她的手。 一路上,领路的太监都安分地领着几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静静地听着后头的人喋喋不休的话。 司徒缪人说了许多河山的美景,江山的秀丽,然而随歌全程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并无表态。 知道司徒缪人觉得已经无什么可说的时候,他才眨着眼望着随歌,问道:“你不喜欢?” 随歌摇摇头,淡淡地回道:“你说得很美。” “所以?” “我还有阮阮。” 司徒缪人最终立在原地,望着随歌。 见他听了下来,随歌也不好再继续走了。她拍了拍太监,问了下御花园的方向,那太监指了指路,说距离不远了以后,随歌便恭敬地道了谢后便让太监先离去了。 这宫里的闲言太多了,无须再加他们这一桩了。 季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无声地站得远了些,眺望着远方。 “如果我说,我们可以把阮阮带上呢?”司徒缪人问得安静,眸中却似有万丈波涛般汹涌。 随歌望着他,无声地叹了叹气,“现在,我还不能走。” 她还有事情要做。 有些事情做了开头,就需要把结尾也做完。 例如白素素,例如季离人,例如尹东升,例如她和阮阮的身世。 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 司徒缪人不气馁,“那事情都做完以后呢?” 随歌静静地站着,思考了许久,最终实诚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道:“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司徒缪人听进去了,季离人也听进去了。 三个人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许久不语。 直到尹东升不知从哪有说有笑地同姬无尘他们走了过来,这才望见沉默的三人。 “随歌!你们回来了!”尹东升眼前一亮,兴奋地迎了上去,顺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随歌,见她没有什么伤,心里的大石这才算落了下来。 虽然在临江城的时候她有传过信回来,但信上只有“一切安好”四个字,总不能让他真的放下心来。毕竟她是带着伤去的。 后来临风回来了,亲自说了临江城那案,尹东升等人这才重视起案子来。 阮阮和紫衣见到随歌自然是兴奋的,两人像翩跹蝴蝶一般牵着手跑了过来,欢腾地抱了抱她,高兴地说起了话来。 姬无尘从一开始就只注意到三人间似乎发生了什么,这种异样的沉默让他有些担忧。他走到司徒缪人的身边时,司徒缪人正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季离人走了过来,迎上姬无尘询问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无事。” 随后季离人拍了拍司徒缪人的肩膀,也没什么可说的,跟着姬无尘便朝随歌他们那边去了。 季离人几个心腹来了京城,临风便没有入宫,而是陪同那些战友去了。暗听了季离人的吩咐,似乎要去做一件密事,已经许久没见到他影了。徒留紫衣和阮阮留在将军府尹东升也放心不过,遂带着他们提前入了宫,先找太子谈了些事,这不刚要去御花园那,拐角便见到随歌他们了。 再后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笙歌燕舞的御花园去了,唯独司徒缪人,似乎有些不太妥的样子,尹东升过去询问时,他也只是多看了随歌一眼,便说在这宫里他不太习惯,先行离开了。 随歌也没有阻止,仅是隔着人群和他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便又关注其怀中的阮阮来。 尹东升摸不着头绪,又不敢问随歌,问了季离人却也依旧只有“无事”这个回答,可没把他憋死。 “这是高内讧了?”尹东升絮絮叨叨地嘟囔了句。 姬无尘弹了弹他的耳朵,淡笑道:“人家的事,你少管。” “死人姬无尘,再偷袭我信不信我废了你的腿!” “要废我哪条腿?”姬无尘的表情有些暧昧地往尹东升身下瞧了瞧。 “我去你大娘的你个猥琐的死鸡……”尹东升面红耳赤地骂了起来,与姬无尘在一旁打闹了起来,倒真的没再纠结司徒缪人的事了。 聪明人之间,很多话都不用说的。 就像随歌和司徒缪人,有些话,没说,却比说了更容易让人死心。 御花园里不一会便挤满了各种高级官员王爷什么的,自然也有随歌她们最不愿意见到的毓王和端阳王。 趁着这次的宴会,尹东升头一次引随歌见了太子。 太子对随歌可是称赞有加,在见到她的年轻以后,更是啧啧称奇。 陆续有些要拍太子马屁的官员围了过来,大家都说这些客气话。尹东升应付这些可谓游刃有余,可随歌就不同了,原本她就不爱多人,如今被这么多无畏的官围着,她没有丝毫的虚荣,只感觉无尽的……厌烦。 当然,她竭尽努力不让骨子里的那份厌恶在自己的脸上表露出来。只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着实也让很多想和她套近乎的中年大叔官员们不敢贸然靠近。 季离人无声地走了过来,声音沉着地朝太子说道:“太子殿下,季某有些要事要找随大人商议,特向太子借人一用,可好?” 季离人虽没有加官进爵,但是他镇北大将军的称号是实打实干换回来的,太子本就钟爱他这样的人才,经尹东升拉线后,得知他愿意站在自己的阵营,可是再高兴不过了。 因此季离人才这么一说,太子便殷勤地笑笑,欢天喜地把随歌给“借”出去了。 离开了那男人堆,随歌才淡淡舒了口气。 “我看你快熬不住了。”季离人嘴角挂着微笑,语气有些宠溺。 随歌操着杀人的目光射向尹东升,咬牙切齿地道:“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把某个贱官生吞活剥了。” 尹东升觉得背部一凉,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立刻有拍马屁的侍郎关心地问道:“尹大人可是染了风寒?可要注意身子啊!” 如今尹东升可谓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了,就是那些官阶在他之上的人都巴不得与他多攀谈攀谈。 尹东升哈哈一笑,客气地应道:“无事无事,指不定是哪位美人想在下了。” 男人堆立马响起了他们“哈哈”的笑声。 随歌无聊地睨了尹东升一眼,吐槽道:“他如果当龟公,一定能拉不少客。” 季离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今日的宴会遵照那四国使者的习惯,做得和现代的自助餐无差,特别方便那些官员客套聊天,也方便了某些官家小姐面带娇羞地趁机结实朝中的青年才俊。 阮阮像只小蝴蝶似的开心得不得了,在紫衣的陪同下吃得很开心。吃过后见到自己最爱的娘亲和季叔叔不知道在说什么,快活地跑了过去。 她扬起小脑袋,好奇地问:“季叔叔,你和娘亲在说什么?” 注意到阮阮的称谓开始有了变化,随歌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柔了。 季离人微笑地抱起了小女娃,含笑说道:“我们在说阮阮很可爱,将来一定有很多人喜欢。” 阮阮一听,小脸都亮了,惊喜地叫了出声:“真的吗真的吗?” 几个大人被她雀跃的样子逗笑了。 阮阮这时一抬头,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愣了愣。她似乎看到了印象中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就好像,她真正的娘亲那么熟悉的身影。 阮阮呐呐地指着一个站得较远只看得见侧面的高贵男人,有些疑惑,有些不确定地低声叫了句:“爹……爹?” ------------ 第八十四章 阮阮过敏了  众人听了阮阮的话都不由身子一僵。 阮阮的爹? 不会吧?在这? 与众人的惊诧不同,随歌更多的是警惕。她顺着阮阮的手指方向望去,入目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男人,看样子不出四十岁,正是男人风头正盛之时。 季离人望着那个男人,眉头稍稍皱了皱。 随歌没错过他怪异的表情,严肃地问道:“你认识他?” 季离人点点头,说得清淡:“那是景厉王。” 景厉王…… 就是那个能力出众的王爷,把临江城的案子推给随歌的那位王爷,明珠郡主的姨丈的那位王爷啊…… “确定吗?”随歌温柔地望着阮阮,不想让她感觉到她的紧张。 阮阮微微歪着头,想了一阵,咬咬指头,回答道:“阮阮不确定……” 也是,当年阮阮也才两岁多一些,纵使认得,这么几年了,印象估计已经模糊不少了。 但是…… “小孩不确定,当亲爹的,总是能认得的。”陶紫衣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有意无意地多看了随歌几眼。 女人心思总是缜密些的,她总隐隐感觉到,随歌似乎不想和那个景厉王有什么接触。 说白些,她更觉得随歌似乎有意要避开那个景厉王。 因为就在她们说完后随歌便指了个角落的位置,唤了季离人抱着阮阮过去了。 后来皇帝宣布了开席,席间介绍那四位使者,说了许多客气话,也有好几场表演。只是随歌对这类的应酬不太感兴趣,几乎全程和季离人他们躲在角落里吃吃喝喝赏赏花。 后来,随歌逮着应酬到一半的尹东升,叽叽咕咕地朝他打听起景厉王来。 “怎么忽然问起他来了?怎么你看上他了吗?”尹东升挤眉弄眼了一阵,直到手腕被随歌狠狠地压在桌上扣住,他才吃痛地收了嘴,咿咿呀呀地问道:“欸欸,我说我说,你松松手……” 尹东升嘟囔了几句后也没敢怠慢,老老实实就介绍了一下景厉王,无非就是他的功绩和地位。 随歌皱着眉,详细问道:“我想知的不是这些,我想知的事他有无子嗣?” “子嗣?”尹东升一时猜不着随歌的目的,想了一阵才狐疑地说道:“有是有,只是,你问来作什么?你不是向来对别人家里的事不感兴趣么?” 随歌凉凉地睨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他可能是阮阮的亲爹。” 尹东升怵在了原地。 什么鬼! 但是想了一阵,他一拍大腿,夸张地叫了出声:“也真有可能!景厉王六年前纳了个侧妃,听说是个红楼的唱戏姑娘,长得美艳,又得宠,最终如愿嫁入了皇室。两人育有一女,大约在其两岁多的时候,这侧妃和小郡主在去拜佛的路上遇上了山贼,马车侧翻掉下山崖,尸骨无存。” 随歌的脸色变了几变。 最终,她抬起头,眸色冷如水:“你可知这个侧妃的名号?她有无什么亲人?” 尹东升面有难色地望着她,摇摇头:“这个真想不起来了,本来也不是个特别有名的人物,而且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京城还轰动过一阵,只是景厉王也只是悲痛地举办了场丧礼,这事便也过了。 毕竟只是个平民,估计长眠后也难以被世人记起。” 尹东升经随歌这么一说,心里也响起了警铃。 当初他怎么没想到这件事呢?不过要说老实的话,阮阮的样貌长得与景厉王虽然有一两分相像,但若丢在大街上一瞧,是怎么都看不出两人是父女的关系的。 尹东升记得清楚,当初景厉王这个侧妃的确是被传说是坠崖而死的,同车的女儿也躲不开这一难,真得忽然又说阮阮可能是景厉王的女儿呢? “别问我,我也一头乱。”随歌有些吃痛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阻止了尹东升好奇的问话后,她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休息了一阵。 最近动脑过多,而且四处折腾,身体好像开始吃不消了。 就在这时,景厉王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朝廷的重臣。 “瞧,这不就是我们太子殿下眼前的大红人尹大人嘛。”其中一个面生的官有些打趣地望着尹东升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 尹东升陪着笑作揖道:“哟,陈侍郎,许久不见许久不见,您谬赞了。” “怎么会,我可听闻最近你的部下帮太子破了临江城的那桩大案,我说的可是事实,朝中各大臣都佩服尹大人你的眼光,都说能人手下异士多,看来这不假,您说是吧王爷?”陈侍郎一面笑着一面把脸转向了走到跟前来的景厉王。 景厉王嘴上噙着笑,浑身上下穿着一件镶金边的凤袍,怎么看怎么华贵。他开口说话时更是自带威严,隐隐还有种高高在在上的感觉:“陈侍郎说的是,本王还未感谢尹大人手下的异士,不知那位破了案的八品女捕快可就是你身旁的这位?” 尹东升瞥了随歌一眼,这才微笑着点点头,客套了几句,便做了个手势让随歌介绍自己。 随歌遥远地瞧见他们来的时候便已经站起了身来,在尹东升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这才昂首挺胸望着景厉王。 景厉王这才算第一次正式正脸望着她。 才那么一眼,景厉王便愣了下。 而这轻微的面部表情被随歌实实在在地捕捉到了。 他果然认得自己这张脸! 不等景厉王说什么,随歌便作揖躬身,恭敬地道了句:“王爷安好,属下是郑州府捕快随歌。” “随歌……”景厉王味同嚼蜡地重复了下这个名字,蓦地向前踏了一步,凑到了随歌的面前,似乎有些迫切地问了句:“你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随歌眸光闪烁,微微垂着头,应道:“回禀王爷,并无。” “没有吗……”景厉王自言自语了一阵,脸色这才恢复如常,淡淡说了句:“真像。” 尹东升佯装不明白地问了句:“咦,王爷说谁真像什么?” 景厉王多看了随歌两眼,这才随意地回道:“无事。” 随后几人客套地谈起了临江城的案子来,全程随歌都有问必答,不多说一句,只静静的站着。就算再宴会上依旧如同工作一般,不言苟笑,一张脸淡漠如水。 只是在这期间,景厉王的目光多次落在了随歌的身上。 这些随歌都察觉到了,只是全程不动声色,假装没见到一般。 官场的人说话也的确很有技巧,几乎绝口不提当初为何选上随歌去查案这一事,当然,当官的不说,不当官的人却总爱来搅局,明珠郡主柳婉儿就是这个搅局的人。 本来尹东升和他们几个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也不外乎是一些官场的客套话,尹东升毕竟是太子的人,两拨人方向并不太合,说多也无用。可就在他们准备各自散去的时候,柳婉儿不知从哪婀娜地走了过来。 来了就来了,她才刚和几位大人一一打了招呼,便佯装惊讶地对随歌说道:“哎呀,这不是随歌小姐嘛,你也在这呀。” 景厉王望了眼柳婉儿,问道:“婉儿,你认识随捕快?” 柳婉儿笑吟吟地用手帕捂了捂嘴,笑说道:“自然是的。当初尹大人带着随歌小姐他们入住将军府的时候,婉儿要招待过一二日。”顿了顿,她笑得更开怀了,“说来也是我们没有缘分,后来姨母想我,我不是就回姨丈府里住了一阵嘛,这都快有月余时间了,再见到随歌小姐,可真高兴。” 随歌无言地望着不知有何意图的柳婉儿,暗地里捏了把汗。 刚刚她私下和尹东升说的便是暂时不要在景厉王的面前暴露阮阮的存在,可这女人出现后,随歌便觉得有些不妙了。 果然,也不等尹东升和随歌要说什么,柳婉儿抢先了步,四处望了望,佯装疑惑地问道:“咦,怎么不见随歌小姐你的女儿呢?当初你把女儿一起带进将军府,将军估计也喜欢孩子,对这位小小姐可是宠爱有加啊。” 在场的官员这才哗然:“看不出来随捕快竟然已经育有一儿了。” 柳婉儿看似殷羡地说道:“随歌小姐的女儿很可爱,看来也不过五六岁左右的模样,只可惜我一直无缘见到随歌小姐的夫君,想来应该是个器宇轩昂的人吧?” 这话一出,尹东升和随歌身子都僵了,脸色明显得有些不好看,景厉王也好不了哪去,整个人似乎怵了般,若有所思地望着随歌。 随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正欲找个借口离开,陶紫衣却忽然抱着阮阮急匆匆地跑过来了,带着哭嗓说道:“不好了随歌,阮阮不知是怎么了,忽然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吐了几口后忽然晕过去了!” 随歌这会儿哪顾得什么景厉王什么柳婉儿,脸色一白,就把那个了无生气的小人儿接了过来,轻声唤道:“阮阮?阮阮?” 然而怀中的小人全然没了反应。 陶紫衣急得都哭出来了,不住地在那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刚刚见陶紫衣抱了娃儿过来时,景厉王的目光便紧紧地胶在了阮阮的身上,眸中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这会,他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位,不仅让身边的官把那些无关的围观的人驱到了一边,还认真观察起阮阮的情况来,淡淡地对陶紫衣问道:“她刚刚可有吃了些什么?” 陶紫衣想了下,立马回道:“吃了块萝卜糕!” 随歌一愣,赶忙问道:“糕里可有虾仁?” 陶紫衣的脸瞬间白了:“有……有!阮阮吃不得虾仁……” 她这才想起来,很久以前随歌就曾和她说过,阮阮对虾过敏,而且反应极大。 ------------ 第八十五章 迷雾快要拨清了  不过幸好现在在皇宫,随处都能找到一个御医来,加上季离人反应迅速,没等那些人散开,已经有御医在替阮阮诊断病情了。加上过敏别就不是一种病,不过是种反应,一般不再接触过敏原,问题是不会很大的。 御医当场诊断过后也表示情况不算太糟,正打算让宫婢把阮阮抱去房内休息,哪知随歌紧绷着一张脸不松手。正想说她自己抱着去的时候,季离人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变了几变,这才唤了紫衣把阮阮抱过去。 随后,随歌单膝跪地朝皇帝谢道:“谢皇上。” 皇帝龙昊笑笑摆手,让她免礼。 “想不到随卿家年纪轻轻,已为人母。”龙昊倒是有些意外,“朕原本还打算替随卿家打量物色些公子才俊。” 随歌垂头淡淡道:“微臣感激陛下的好意,但是微臣……” “臣已与随捕快私定终生。”季离人立在随歌的身旁,表情认真地接道:“微臣与随捕快母女俩经历了很多事,历经艰辛才走到今日。本想私下与陛下谈这事,但既然今日诸位都在,也见到了她们母女二人,微臣便想请在座诸位做个见证。” 季离人这话一出,当场哗然! 一向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镇北大将军当众示爱了! 许多人都搬凳子前来看热闹了。 人越多,明珠郡主脸上的表情就越难看了。 在场几乎没有谁不认识明珠郡主,也没有谁不知她对季离人的心思,毕竟当初皇帝下令让明珠郡主入住镇北将军府时,柳丞相和景厉王都配送了让人殷羡的的礼品,许多民间好事者皆传这些是嫁妆。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景厉王一脸严肃地望着季离人。 再怎么说,明珠郡主都是他的人,季离人现在这么说,是想皇上下旨赐婚吗? 季离人牵着随歌的手,随歌也只是挑了挑眉,没有拒绝。 她也惊讶,只是莫名的,她相信季离人。这次他没有和她商量忽然这当众说这话,一定是有原因的。 “臣以为臣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季离人淡淡地看着景厉王,但是目光一瞬都没有落在他身旁的柳婉儿身上。 柳婉儿则不同,自踏入御花园起,她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季离人。当初被“赶出”镇北将军府时,她一气之下找了景厉王诉苦,本想就着一场较大的疫情解决掉随歌,哪知道随歌不仅没有染病,还破了案。她更没想到季离人竟然陪着她一同去查那案。好不容趁着这次宴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原想把随歌已有一女的事告诉众人,至少,她以为这么说了以后,凭随歌这样的身份和背景,又有着舆论,季离人与她断断是不可能的,哪曾想…… 她好恨啊…… 随歌低头垂眉,压根没有看正怨恨地盯着她的柳婉儿。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景厉王的身上。 刚刚,景厉王见到阮阮的样子,她有暗中留意到,这个男人,震惊了一下。 景厉王,果然认识阮阮。 “季将军,若本王没记错的话,皇上早前便有意要为你和明珠郡主赐婚,若不是因为战事繁忙,这旨怕是早就下了。”柳丞相此刻正因病留家休息,爹亲不在,景厉王便等同于她的父辈,必是要出来替她说话的。 季离人的手一刻都没放开随歌的,反倒用几指在她的掌心摩挲了起来。 随歌嘴角抽了抽,斜睨了他一眼,却见他依旧老神在在的模样。 “王爷也说了,因为战事繁忙,臣与明珠郡主未成美事。早前臣便与皇上商量了与明珠郡主的那事,既然我们间并无情爱,拖了这么些年也不便再拖着郡主,早些还郡主青白,也好不妨碍郡主的未来。”季离人转眸望向皇帝,“皇上,臣说的可对?” 这锅,季离人不背。 龙昊愣了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好一会,他才呵呵地笑道:“离人说的也在理。明珠郡主这事,他的确与朕商量过。” 听皇帝这一言,周遭的众人这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柳婉儿一张小脸此刻已经青白一片。 “混账!儿女婚事岂能儿戏!”景厉王一斥,周围的微言戛然而止。 随歌这才微微地抬了抬头,望了眼一脸严肃的景厉王,又看了看表情怪异的龙昊,顿时知道些什么。 这朝廷的事可真微妙。 看来,景厉王和皇帝关系也不怎么好啊。而且看起来皇帝根本奈何不了景厉王,否则为何景厉王说了这么句不重君臣之礼的话,皇帝还毫无反应呢? 但是显然,季离人并不买景厉王的账。 “皇上当初并无下旨赐婚,又何来儿女婚事之说。” “那明珠郡主住进将军府三年,这又如何说?” 季离人面无表情地望着景厉王,不怒而威,“这事,臣也很想问问王爷和丞相。虽说臣因军事常年驻守边疆,但郡主孤身寡人住进臣的将军府着实不妥,只是臣远在边疆,就算想提醒两位大人,也有些困难。不过这事臣并未放在心上,许是镇北将军府灵气足,郡主若在府里住得舒服,也算是桩美事。” 难怪季离人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还能安然待在这位置。 随歌嘴角微扬,心里总算看清了。看来她的季将军也不笨嘛,情商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低。 季离人这话可完全把责任推回到景厉王和柳丞相的身上。 现场的气氛绷得紧紧的,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太子领着尹东升他们几人走上前来,和颜悦色地道:“父皇,皇叔,季将军,舞伶和歌姬已经主做好了准备,几位使者也等了许久,我们的家事不如稍后再回御书房好好商讨商讨,此刻可莫要让几位使者闲等呀。” 皇帝笑着拍拍太子的肩膀,接了这台阶就下了:“皇儿说得对,可总不能让别人看了我们的家事闹出笑话来。这事儿我们容后再议。”说罢,皇帝便下了旨意让所有宾客移步到另外一个看戏的院落,紧接着他看都没看景厉王一眼,便摆驾走了。 景厉王一言不语,冷凝着一张脸,唤了声明珠郡主,拂袖而去。 明珠郡主紧抿着嘴唇,手上的手帕就快要被她绞破了。她定定立了一阵,看了季离人和随歌一眼,才一言不发地跟在景厉王身后离开了。 尹东升和姬无尘留了下来,走到季离人他们身边。 “看来,这皇宫的斗争比我想得还要更复杂些。”随歌幽幽地望着那些离开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一直在明争暗斗,可表面上却都要做出顺从的模样,这些官场上的人的嘴脸,可一点都不好看。 “其他话,待会再说吧,我们现在去找阮阮。”尹东升表情难得严肃,“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姬无尘以为尹东升在说阮阮,安慰道:“紫衣陪在她身边,而且这里终究是皇宫,应该还算安全的。” 随歌一边走着,才一边说道:“正是因为在皇宫,才更不安全。” 她蓦地停下脚步,望着刚刚景厉王他们离开的方向,说道:“你们刚刚没有发现吗?景厉王见到阮阮后很震惊。” “你的意思是,阮阮真的有可能就是几年前坠崖死亡的小郡主?” “不……我的意思是,阮阮极有可能是几年前被景厉王意图杀死的小郡主。” 随歌这话一出,几个男人同时一僵,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歌淡淡地和几个男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后,几个男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等随歌他们都了阮阮暂时休憩的房间后,阮阮已经醒来了,只是精神有些萎靡地挨着陶紫衣坐着,两人似乎在聊天。 见到随歌后,阮阮脸上笑开了花,甜甜地唤了声:“娘亲。” 随歌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阮摇摇头,表示现在已经无事了。 有过敏反应的人,只要不是特别严重,恢复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加上御医已经命人熬了药,待会让阮阮吃了,也能稍微安心些。 “阮阮,听娘亲的话。待会你就先和紫衣姐姐先回将军府,不管有何事,都不要离开将军府,明白吗?” 阮阮乖巧地点点头。 随歌一边说着,一边给季离人使了个眼色,季离人便走到了屋子外头。 陶紫衣见随歌一脸严肃,顿时猜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对,立马抱起了阮阮,紧张地问道:“出事了吗?” “不确定,但留在皇宫里不安全。”随歌深深地望了陶紫衣一眼,嘱咐道:“如果有什么进击的情况,你就帮我带着阮阮离开京城,回郑州。” 陶紫衣一愣,还想再问明白些,季离人便领着两个人进来了。其中一人赫然就是最近不见了踪影的暗。 这一刻,就连尹东升和姬无尘都有些迷糊了:“随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随歌亲了亲阮阮后,先让暗和另外一个一身黑衣的陌生人把阮阮和紫衣送出了皇宫。做完这些后,她才严肃地和尹东升说道:“白玉堂此前给过我们一个信息。四个使者里其中一人有诈。原本我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的,但是临江城那一案,我们不仅发现了有人在制造死士,我们离开前还遇到白素素。如果不是白玉堂事先给了解药,我们两个恐怕就死在她手里了。” 顿了顿,季离人才幽幽说道:“和制造死士的那个捕头接头的人,正是毓王。我们离开京城前,利用白玉堂给的令牌,动用了百灵堂的信息网查到了那个追杀随歌的神秘人的身份,你们猜他是谁?” 尹东升和姬无尘对视了一眼,脸色紧绷。 随歌望了望这四周静谧的皇宫,神色复杂地接道:“那个神秘人就是护国公。” ------------ 第八十六章 戏场的突袭  这一场皇室的斗争,可谓各龙相争。 一是太子这条真命之龙,是皇帝龙昊册封的未来天子。 一是端阳王,皇帝第三子,才识不在太子之下,也是当日争夺储君之位势头最猛之皇子。 一是景厉王,虽看不出他的意图,但至少能看出他未把皇帝放在眼里。 随歌一行几人移步到戏台那边是,戏已经开始许久了。接近皇帝附近的位置已经被那些积极的官们占据,随歌他们也乐得坐远些。 “白素素是怎么一回事?”尹东升把头凑到随歌那边,借着悦耳的声乐问了句。 随歌的目光一直游移在景厉王那边,只淡淡地回了句:“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她之前诈死,现在又忽然出现在临江城给我们警告,我总感觉她与这些事都有关系。至于是什么样的关系,我还不知。” “连你都不知,那她在暗处,我们岂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尹东升有些懊恼。 “优势……”随歌呢喃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倒也不是说没有。” “你且说说!”尹东升可丝毫看戏的心都没有。 随歌睇着他,幽幽地说道:“之前不就和你们说了,白玉堂给的消息,四个使者里,有人图谋不轨。区区一个他国使者只身前来异国还敢有说图谋,必然是这里有人照应的。把照应的那人找出来,其他人必然有动作的。白素素显然不是太子的人,剩下的两拨人里,如果她那边的人落了网,她必然是会露面的。就算没抓准,这三方任意一方稍有差池,其他两房必然坐不住,我们干脆静观其变就好了。” 老实说来,她不属于任意一方,只是因为尹东升是太子的人,而她又是尹东升的部下,因此才会替太子做事。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些当局者们个个都精神紧绷,思维自然是比不上没有丝毫紧张的随歌的。 尹东升苦笑了两声,没再追问。 反正问了也没什么用了,随歌说得对,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 等时机,等事变,等那躲在暗处迟迟不现身的人。 戏台上的歌姬正在唱着一曲六月飞霜的家庭惨剧,在场的许多人都看哭了,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戏子的身上。 只有盈歌和季离人几人暗中地观察着那四位使者的方向,然直至所有的戏幕都快接近尾声了,他们也能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妥。 倒是随歌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望着景厉王,那景厉王似乎也在时不时地观察着随歌,随歌只好装作和季离人说话,避免四目相对。 “景厉王果然在看我。”随歌拿起面前的茶杯咄了口。 季离人看都没看那边一眼,只命身边的一个宫婢送来一杯温开水,替换了随歌面前的茶,“喝茶喝太多,今夜你又改睡不着了。” 随歌无言地望着他,“你觉得今夜我能睡下?” 断没想到今天入皇宫会见到景厉王,更没有想到还没从白玉堂口中问出阮阮的身世,阮阮就认出了自己的亲爹。如果今天她的猜测没有错,随歌和阮阮的性命将又多了一道威胁,今夜她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 季离人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因为现在的场合就放松自己的警觉和威严,他似若无意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尤其是在景厉王的方向停顿了几秒,知道景厉王立刻扭头假装没有看这边时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淡淡地望着随歌,说道:“你刚刚猜测景厉王会要阮阮的性命,可会有错?” 随歌抬眸,“感觉有八成的可能。如果他真是阮阮的亲爹,就算阮阮不是嫡女,总归是皇室的一员。几年前他误以为自己的女儿随同爱妾坠崖,不可能不念想的,然而我以前暗中查我们二人身世的时候完全没查到景厉王或者皇族颁布的寻人公告,否则当初我们醒来早就找回皇室了。加上几年不见,今日他明显认出了我和阮阮,但是丝毫没有表露,给我的感觉,只有惊,毫无喜。这样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根本在乎阮阮这个女儿。但尹东升刚刚也说了,景厉王当初很疼宠阮阮的母亲,爱屋及乌,不可能不爱自己的骨肉。如果这种可能排除,就只剩一种了,他讨厌阮阮,更有可能,当年要杀害阮阮她们的就是他。真是这样的话,见我们还活着,他必然想方设法还要再取我们性命的,只是这其中的原有,我完全不知晓。” 也怪当年魂穿过来时随歌完全没有原主的记忆,否则知道些前因后果,她和阮阮一定不会再回到当日害她们的龙潭虎穴里头。 季离人认真地望着随歌,回道:“从前只有你们二人,可如今不同了。所以,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扛着。” 这话一出,随歌沉默了。 她静静地望着季离人,忽然想起刚刚他对景厉王说的话:“为何刚刚在他们面前那样说?” 期间,婢女前来送上了水果,随歌和季离人两人稍微坐回了椅子,等婢女走后,两人再次倚着两张椅子之间的矮几说起悄悄话来。 “没有为什么,这是事实,而且能够一次解决很多麻烦,方便。” 季离人说的面不热口不燥,倒是非常自然。 随歌有些无语,“能解决什么麻烦。你这样当着皇帝和明珠郡主的面说了,不就是明白地告诉人家你不喜欢明珠郡主,何必要拖我下水呢?” 季离人夹了块桂花糕放在随歌面前的碗里,幽幽道:“至少景厉王现在不敢轻易动你。说了后,你和阮阮就是我镇北将军的人,谁若想伤你们,先过了我这关再说,一劳永逸。再者……” 季离人用手抵了抵薄唇,干咳了两声,道:“我说的都是我内心的真话。有些话,我始终觉得必须是要说的。” 不像司徒缪人。 绕了那么大一个圈,还是不敢忠于自己,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季离人是个武官,没那么多扭捏,想说就说了,若是随歌不接受,他也好趁机死了心,不妨碍她的生活。 随歌笑了一声,却没再回话了。 一直到戏台上的戏子们一一走上台去谢幕的时候,两人也都只噙着笑意,没再开口说话。 只有坐在一旁狂喝着水的尹东升,觉得心情无比的压抑。 哎……这官场如战场,看来一场恶战是注定要开始的了,他真的好烦好烦哦。 就再现场所有的观众都为台上精彩的表演鼓掌欢呼的时候,随歌眼尖的瞄见站在台中央最前方的那名歌姬嘴角的笑非常诡异,再看她两手藏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随歌警惕地站了起来,一旁的季离人和尹东升他们立马察觉出异样,一一站起来朝着她的方向望去。 其他人也只以为随歌他们几人是过于兴奋要起来鼓掌,因此场中的人有样学样,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台上的那歌姬似乎没料到这变数,手从后背快速地抽了出来,几道银光快速落入随歌的眼中。 “有刺客!保护皇上!”随歌大喊了一句后,一个翻身快步朝皇帝的方向跑了过去。 话音一落,现场的人愣了两秒,这才轰然大喊了起来。几乎是同时,几个大内侍卫现身挡在了皇帝的身前,刚好挡去了那歌姬射出来的几把尖锐的针状暗器。 那歌姬见自己的暗器失败了,愤愤跺脚吼了声,那戏台上的戏子们竟全部飞了起来,竟全是怀有武功的江湖人! 这群人从他们的道具或者衣服里抽出各种各样的武器,跳入了观众席里,见人就杀。有好几个分明就是怀中目的杀人的,因为在场的毓王都还没来得及跳起来就早早地被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用一把长剑从十米远的地方直直投射插入了他的胸膛,刹那间鲜血溅了一地。 “该死,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皇帝,大家注意留意身边的人!”随歌大吼了一声,一个旋身把一个拿着鞭子的女子一脚踢中她的面庞踢晕过去。 季离人在随歌的吩咐下早早地飞到了太子的跟前,吃力地帮他挡下了四五人的狠厉攻击。 “军师,带尹大人走!”随歌一边回头朝姬无尘他们喊了句,一边凶险地避开了一把迎面刺来的长剑。随歌一个转身,趁机抓住那人握剑的手,把那人扯弯了腰后,趁机朝着他的下腹狠狠地一踢,膝盖正中脆弱的肚腹,那男人应声倒地。 现场许多的宾客都已经逃了出去了,皇宫里的暗卫们和守卫兵也马上赶了过来,加入到帮忙的阵营里。 随歌好不容易又解决了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季离人的面前,和他并肩守在了太子和皇帝的前方。 再看那些戏子们,有超过半数的人人已经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了,加上那些被无故杀死的人们,血流把土地染得一片通红。 “你有无事?”季离人一边抄起剑朝前方的戏子用了三成力飞了过去,那剑正中一个欲要逃脱的戏子的后背,血喷涌而出。 季离人飞身上前取回了剑,又马上转身上下打量着随歌,直到发现她只是撞得淤青了些后才松了口气,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和太子一同站在了一起。 剩下的几个戏子已经是伤痕累累,毕竟人数上比起皇宫的禁卫军要少得多,更何况这群禁卫军里还有一排的弓箭手,戏子们不得不喘息地站在远处互相搀扶着。 ------------ 第八十七章 风暴来临前的不平静  这场突如其来的突袭并没有维持太久,毕竟人数相差太大了,在皇宫里偏要刺杀皇帝,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总不会有好收场。因此等皇宫护卫都到齐后,那群戏子已经被完全包围了,无数的弓箭手围了一层有一层,不可能有活路的。 直到此时,那些卫兵才把院落里或死或伤的人拖到了外头,数了数,死伤有三十几人,其中死亡七人。其二便是那死不瞑目双目瞪得浑圆的毓王以及那位来自高丽的使者。 “你们究竟是何人!”皇帝此时被几个大内侍卫护着,除了受了点惊吓,可算是难得的毫发无损之人。 那站在中央的赫赫就是刚刚唱了一曲悲歌的歌姬,此时的她许是杀红了眼,浑身上下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身上溅了不少血,唯独一张原本清丽的脸,如今惨白一片,毫无血色。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没有把你们姓龙的一家杀尽,是我们自不量力,要杀要剐,随便吧。”那歌姬与普通的刺客也不像,被抓了也不激动,也不沮丧,净给人……一切都无所谓的感觉。 龙昊紧皱眉头,“龙家人?朕与你们可认识?” 那歌姬环顾了周围一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龙浩的身上,淡淡地说道:“皇帝是一国之主,青云国何人不识。” 就在她讲话的空档,随歌留意到这歌姬的左手微微动了下,定睛一瞧,似乎能看见些银器的光线。 随歌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也来不及喊出声,见歌姬似乎动作了,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朝龙昊的方向跑了去,飞身一扑的同时,那歌姬手中的银刀刚好划过随歌的后背,衣服应声划破,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了一道不算太深的血痕。 “有暗器!” 就在随歌飞扑的一瞬,季离人便警觉地喊了一声,等那些护卫都回过神的时候,银刀已经飞出来了。 下一秒,景厉王大斥了一句:“大胆!放箭!” 接近百名射手同时拉弓放箭,箭矢正对着中央残留的几名戏子,仅是眨眼的时间,那些戏子应声便全数倒地。 “不!”随歌红着眼大吼了一句,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该死! 随歌的目光狠狠地射向景厉王,暗暗咬着牙。 这群戏子明显是求死的,景厉王的这一箭,不仅要了这些戏子的命,这幕后指使的人也随之断了所有的线索。 龙昊惊魂未定地被几个护卫紧张地扶了起来后,这才见她后背受伤,慌忙传召了御医马上为她医治。 季离人几乎在随歌倒地的瞬间就飞身过去,不待那些护卫上前已经把随歌扶了起来让她攀在自己的身上。 随歌此时一脸阴郁,垂下了头,随了龙昊的意。 季离人丝毫没有理会一直盯着随歌瞧的景厉王,扶着人便朝院外走去了。 才走到门口,尹东升和姬无尘匆匆地走了过来,见随歌受伤了,表情都不太好看。几人也不耽搁,绕过地上那些正陆续被宫婢太监搀扶着的受伤的人便跟着御医去了。离开前,随歌又回头望了眼被人安放到一边已经死绝的毓王和使者一眼,心中隐隐觉得十分不妥。 经过御医的诊断,随歌的后背并非特别严重的伤,敷了药贴了布条阻隔衣服便没什么大碍了。 龙昊和太子处理了戏台那边的混乱、安顿好死伤的宾客后才到房里探望了随歌。 随歌这一次护驾有功,龙昊对她更赏识了,兴奋地拉着她的手与她谈了许久,直至太子提醒三位使者还未安抚,龙昊再三嘱咐了让她留在宫里好好休息后才离去。 离开前,太子爷多看了随歌两眼,朝她笑了笑,又与尹东升耳语了一阵才离开。 “太子的意思是今夜让我们都留在宫里休息一晚。”尹东升微微皱着眉头,“看样子,今夜皇上他们并不打算让我们随便离宫。” 随歌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季离人知她念着女儿,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了句:“有暗和紫衣在,别担心。” 随歌的脸色这才算好了一些。 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竟然还会出现这么多的戏子要刺杀皇族,甚至杀了这么多人,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了,怕是整个青云国都会哗然。 皇帝说得好听让所有的宾客都留宫治疗休息,说白了,就是不愿让所有人离开直到查明真相,直到能保证堵了所有人的嘴。 伴君如伴虎,老虎总是要发威的。 既然不能离开,季离人他们几人索性就决定今夜住在同一房里了。毕竟如今皇宫里处处都是耳朵,处处都是危险。 尹东升吩咐宫婢送了些吃食过来后便把所有的宫婢和太监都遣退了,这才回到了房里。 “这事越来越扑所迷离了。”尹东升喃喃自语道:“在这关头,这些戏子是谁请来的?我就奇怪了,在皇宫里刺杀皇上,这不是那鸡蛋打石头吗?” 姬无尘沉思了一阵后,才看了尹东升一眼,“那些人是故意寻死的。” “死前想拉皇上当垫背吗?” 姬无尘无言以对。 随歌咬咬牙,有些急躁地敲着桌子,“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为了杀皇帝。” 尹东升与姬无尘对视了一眼,无法认同:“最后那歌姬不就是想用银刀暗杀皇上吗?” 随歌乌黑的眸里露出一丝精光:“不是,她是在创造一个他杀的机会,让弓箭手亲自解决他们的命。” 尹东升等人脸色一变,也觉得有些道理。 一直沉默不语的季离人望着随歌,说道:“下令放箭的是景厉王。” 这么说来,倒像是景厉王急着让那些戏子死去,这样要想查,也难以下手了。 “……可是,目的是什么?”尹东升始终不知这样做究竟对景厉王有什么好处? 几人沉默了好一阵,似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随歌望着眼前的烛光,幽幽地说道:“现在,只有等了。我们等幕后指使的那人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一切似乎都乱了,现在除了等,他们好像也没有可以做的了。 还没坐一阵,尹东升他们便被传召上殿了。直到卯时,彻夜未回的尹东升和代替季离人的姬无尘才急匆匆地回到了随歌和季离人休憩的这屋,面色凝重地说道:“今夜许多官员受伤,包括毓王在内有七个官员死亡,一个使者也死了,朝堂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经过反复的商议,景厉王为首的一众朝臣都提议要把京城附近的兵力全部召回皇城,恐防有人蓄意伤害皇族。” 随歌拧眉:“皇帝准了?” 尹东升脸色更难看了些:“皇上……不得不准。这一次,除了太子这方的人,包括端阳王和景厉王在内超过三分之二的朝臣附议了。” 姬无尘这时也面有难色地望着季离人:“堂上忽然传奏了一份折子,说收到密报,边疆北边出现了一波匈奴的人马,不出月余,将有五万精兵入侵青云国边境,皇上下令,镇北将军即日起立即启程返回军营准备迎战。” 季离人的英眸顿时闪过一阵寒光,冷冷地问道:“密报何来?” 姬无尘与他正视道:“护国公递交的密函。” 在场几人的脸瞬间变得青白相间。 皇宫内忽然有刺客偷袭皇族,毓王死,死士接头一事无下文;景厉王提议把兵力回调皇城,季离人此时却要回边疆镇守,远离朝堂。 明眼人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端阳王,护国公和景厉王结盟了。 如今太子方面腹背受敌,如果没了季离人的兵力,支持太子的朝臣远不及其余两方的人多,要吞并皇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倒是没想过他们两拨人竟然能结盟。”随歌一脸阴骘地望着外头渐亮的天空,“那群戏子就是景厉王他们一伙人的药引,药引点燃,他们的炸弹就能爆炸了。一旦兵力都回到了皇城,也就是回到景厉王和护国公的手上,太子就等于被他们拿捏在手里。没有兵权,没有众多朝臣支持的太子只有两个结局,一个就是成为被挟持的储君,一个是‘主动’丢掉储君的位置。” 而不管是哪一个,太子都要完了。 尹东升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语。 怎么也没想到,会到今天这一地步。 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的努力,太子推行的新政,季离人的加入,随歌的帮忙,这一切都要成泡影了吗? 尹东升觉得不甘心。 但是不敢有有何用,朝堂里,不甘心的人比比皆是。 “尹东升,别哭丧着一张脸,这事,还没结。”随歌用力地托了托尹东升的下巴,脸上渐渐露出带有狠意的微笑,“那些手握着政权的人往往都有一个最大的诟病,那就是太看得起自己的能力,总以为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策略就是最完美的。” 烂船都有三根钉,更何况是一朝之君。 皇帝选得太子作为储君,自然是在太子这一边的。群臣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误以为人多势众能够以此要挟皇帝。景厉王与端阳王能结盟,只代表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要目标是一样的,他们就有利益冲突。 季离人全程都望着随歌,不知为何,此刻的随歌虽然浑身冒着冷意,连眸里的眼神都是生冷的,但是他却觉得此刻的随歌冷艳极了,世间再无女子能比。 随歌觑了尹东升一眼:“当初我愿意做你的手下,不是因为你是个好官,而是我欣赏你的凌厉。现在,该是你振作的时候了。你应该知道,现在要怎么做的。” ------------ 第八十八章 随歌的身世  随歌的这话似乎把尹东升点燃了。 整整一个时辰,一行几人都留在房里商量着对策,直至最后,终于有了决定时,大家的脸色都是沉重的。 “那我们,就分开行动了。”尹东升望着随歌,郑重道:“一切保重。” 随歌沉着地点点头,应了声。 季离人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好一会才嘱咐道:“要小心。” 随歌无声地望着他,两人就这么幽幽地对视了一阵,直到门外有太监敲门声后,才真正分别了。 尹东升一人留在皇宫,季离人则准备和姬无尘先离宫,找临风以及回了京的手下们,至于随歌…… “让她一人去找白玉堂,我始终不放心。”季离人差点就要转身回去找随歌了,若不是姬无尘拉着他,怕又要生事变了。 “将军,大局要紧。” “可她只身一人!” “我想如果她觉得自己不能做到的话,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姬无尘回头望了眼身后那高耸的宫墙,隐隐觉得这内里阴森冷清。 季离人不置可否,咬了咬牙,顶着额上的青筋,最终用力踏出几步,急急朝宫外去了。 而这边的随歌用白玉堂的方法,利用他给的玉牌召唤了两名百灵堂的人,简单一吩咐,武功稍高的两人便轻而易举地把她送出了皇宫。 随歌与季离人不同,季离人是奉旨离城的,然随歌原应该和之前参加宴请的贵客们被软禁在宫内,毕竟那些人的计划就是要以这为借口把各司其职的高管软控起来。因此要离开,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找江湖上的武功能手。 司徒缪人早早地就离开了,又不能跟随季离人,随歌也只想到这个方法了。 并且,她觉得她应该去找白玉堂了。 有些事,她觉得十分蹊跷,是时候该问清楚他了。 两个黑衣人大约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把随歌送到京城里一家标有“醉”字的茶馆里。把随歌放下后,两个黑衣人恭敬地弯了弯身,不一阵,身影就消失了。 随歌被放在了二楼。这家茶馆和之前白玉堂几家封闭的装修风格怪诞的楼不一样,这是开阔的普通茶馆,没有怪诞的建筑,没有阴沉的气氛。 “你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事要求我?”白玉堂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果然是百事通,根本不需要问,估计他大略也知道随歌他们遇到什么事了。 不过朝廷的事和江湖无关,百灵堂这样的大派可以说和朝廷是死对头,让他出手帮助,可能性比母猪上树还低。 随歌也不矫情,现在这样的关头了,其他话已经没用了。 “你让我帮你找白素素,我找到了。” “哦。” 随歌觑了眼没什么特别反应的白玉堂,不知为什么,以前见他的时候总能看见他背后浑浊的鬼影,如今,虽然还有些残留的灰影,但暗了许多,感觉整个人的杀气似乎在什么时候一点点消散了。 “哦?你不是一直盼着找到她?” 随歌一直觉得白玉堂这人很奇怪。 之前借着暗利用百灵堂的令牌,她和季离人尝试培养一支像百灵堂这类型的信息搜查精英,虽然做不来像百灵堂一样有秩序,有技巧,但是已经初步有了雏形。 而随歌第一个让暗他们查的,就是白玉堂的身世。但得出的消息少之又少,也就仅有一条——他是个孤儿。 一个孤儿,却说有个姐姐,并且在姐姐死后,他亲手屠杀掉姐姐婆家所有人。 这样的人,思维行动形式都和普通人不同,说白了,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丧”的,一切都只跟随自己的心情,感情和性命在他们的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白玉堂依旧一派慵懒的模样,但不知为何,随歌觉得这次的慵懒的白玉堂,与上一次的白玉堂,完全不同了。 “嗯,以前盼着。可是慢慢的我发现原来我并不是真的那么想找到她,所以找到了就算了。”白玉堂的目光有些渗人,他望着随歌,说道:“但是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守承诺哦。百灵堂已经是你的了。” “我不懂。”随歌拧着眉。 再回忆起之前的事来,随歌越觉得奇怪,白玉堂好像处处在帮着她似的。 白玉堂的神情忽然间也变得有些迷茫的样子,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也不懂。” 两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说的话更是牛头不对马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让随歌觉得有说不来的怪异。 “……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的。”随歌从身上掏出了之前白玉堂送给她的百灵堂的玉佩,“这玉佩还给你,百灵堂是你的,我无德无能承受不起。我今天只想问你,白素素究竟是什么人。” 白素素的问题一直萦绕在随歌的心里,她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份不简单。 白玉堂坐正了身子,望着随歌,却一本正经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你身份了吗?” “什么?” “我问你,知道你身份了吗?” 随歌蹙眉,不解他为何忽然又扯出她身份的问题来。 “你的原名叫上官晴,你的姐姐叫上官盈,这些,你都忘了吗?”白玉堂眼都不眨地望着随歌,说得清淡。 随歌依旧站得笔挺,从容地回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玉堂妖媚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随歌,“上官家族原是前朝重臣之家,后来没落了,景厉王龙渊看中了上官盈姣好的样貌,纳她为妾。上官盈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出嫁时把有阴阳眼的你带在了身边,不过短短时日,更怀上了龙渊的女儿。” 随歌一边听着,心里一边诧异地“咯噔”一跳。但她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打扰。 “可是就在龙渊女儿两岁的时候,龙渊发现这个女儿并非他的血脉,这样的丑闻对龙渊是个极大的污点,恼羞成怒的他雇了人要把你们两姐妹和孽种地杀掉,因此你们坠崖了。可是当日你和姓龙的女儿命大,刚巧下了车散步,因此等翻车的时候你们逃过了一劫。只是生劫难逃。知道为何龙渊会知道那女孩是孽种吗? 因为那是素素告诉他的。” 随歌表情忽然有些发白。 “素素是什么人?”白玉堂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干,有些讽刺,“素素是我的姐姐,我最爱的姐姐。但是她喜欢很多的男人,喜欢把他们玩弄在指尖的感觉。那时她说她要嫁给一个尚书,我不准,她就把我绑了整整一个月。直到我解了束缚,想要找她的时候,却听说她死了。后来我疯狂地找她,我知道她之前去找了景厉王,让景厉王把你们两姐妹解决掉,所以我救了你和那个女孩,我原本以为救了你们,我就能知道素素的下落了。然而原来一切都不如我愿,我派人跟踪你们月余,发现你已经失了魂了。所以我放过了你。” 随歌仍旧是怀疑的。毕竟,他说的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再看他认真的表情的恒宁的双目,似乎都在说,这些都是真的。 白玉堂忽然朝随歌这儿走了过来,边走边说:“可没想到你后来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还成了捕快。再后来,我偶然发现了素素的痕迹,我才知道,她根本没死。她假死的原因是因为她腻了那个尚书,她想找个王爷,所以她找了景厉王,教唆你姐姐不守妇道,孩子并非他的素素最擅长让男人听话了,景厉王不出几日就把素素宠在了心尖儿上。所以你要问我白素素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她没有什么身份。” 随歌沉默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些嘶哑地问道:“白素素杀了我的姐姐?” 白玉堂望着她,淡淡地纠正道:“龙渊杀了你的姐姐。” “所以她因为腻了李尚书,假死让你杀了尚书府一家多口。因为她喜欢景厉王,所以她排除障碍取了我姐姐的性命。”随歌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原本她以为这样疯疯癫癫的女人只出现在现代,哪知道这么落后的古代竟然也有。 白玉堂一言不语地望着表情怪异的随歌,表情神秘莫测。 两人陷入了怪异的沉默里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随歌才嘶哑地说道:“白素素是个疯子。” 白玉堂蹙眉,没有反驳。 “那你告诉我,朝廷的那些事,和她有没有关系?” “有。” “你为什么不杀我,还一直帮我?” “……” 白玉堂脸上的迷惘忽然又出现了。 就在两人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之时,那道熟悉的悦耳的女声又响起了: “为什么不杀你?因为我亲爱的弟弟喜欢上你了呀,对不对,我亲爱的弟弟?” 白素素来了。 随歌整个人的精神忽然紧绷起来,身体微弯,一脸严肃地望着那个穿着一身红裙的白素素。 她依旧是美艳的,像火焰一般耀眼。这一次,她身边没有了上次那个行为古怪的男子的身影。 白玉堂嘴唇蠕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似痛苦,又似高兴,轻轻地喊了声:“素素……” ------------ 第八十九章 风暴来临(1)  白素素走到白玉堂的身旁,身若无骨似的倚着他,还伸出素白的手轻轻地沿着白玉堂帅气的脸庞一路触碰了下来。 “我的好弟弟,姐姐真高兴你居然还记挂着姐姐。” 白玉堂既兴奋又激动地紧紧把她搂在了怀里,声音微微颤抖着道:“我找你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久到我都要怀疑自己了……” 随歌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两姐弟,不知为何,她丝毫没觉得这画面有多感人。直觉依旧告诉她,这个带刺的美人,很危险。 白素素铜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笑了好一阵。 这声音真的很好听。 难怪那么多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一位美人,一位有着狐媚性子,妖艳美貌,酥骨声音的美人,不爱才怪呢。 “我知道你找我呀,我一直看着哩。”白素素轻轻推开了白玉堂,但素手依旧巴在他的身上,随意地摸摸这处,碰碰那处,脸上的表情十足魅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是你做了什么,我都很清楚哟。毕竟,百灵堂可是我建立的。” 说罢,她的美眸斜斜地望向随歌。 似乎,这话是说给随歌听的。 果然,随歌听了后黛眉微微陇起。 这下,一切都说通了。 百灵堂是白素素创立的,整张信息网自然在她的手上。当初白玉堂那么轻易地说如果找到了白素素,百灵堂便送给随歌,想来根本就不怕百灵堂会被他人占有吧。 百灵堂的人,根本就不认令牌。 他们只认主人。 而他们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白素素。 “既然你知道我在找你,那为何……”白玉堂红了眼,说出嘴的话又急又燥。 “为何我不肯现身?”白素素脸上的笑容一分未减,反倒更显妖孽,“因为好玩呀。如果让你知道我没有死,让你找到我,那岂不是很无聊吗?而且你总是不喜欢我去找其他男人玩,天天缠着我,有时候还杀了那些男人,这样就更不好玩了。” 顿了顿,她忽然意有所指地添了句:“更何况,这是对你的惩罚哟。” 白素素说得随意,随歌却听得惊心。 这两人,一定是魔鬼。 白玉堂有些颓然地垂下了头,喃喃自语地在说些什么,随歌听不清楚。 白素素却没有理会,只是依旧靠在他的怀里,玩弄着他披散的发丝,挑衅似的望着随歌。 “上次祥云山庄的人知道我的行踪,这是你做的吧?为了让唐凝香抓到我。”随歌几乎是在陈述这件事了。 白素素开心地拍拍手掌,笑着道:“你好聪明哦!真的,和以前那个木讷又胆小的你真是完全不一样哩,难怪连我的弟弟都喜欢你,可真是个不比我差的祸水呢。” 再一次的,白素素又说了一次白玉堂喜欢随歌的问题。 随歌微微挑眉。 “我不懂,你大可以杀了我的。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 随歌没有武功,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如果说当初白素素要把上官盈斩草除根,必定是要把阮阮和上官晴一起杀了才对的。就连白玉堂都知道上官晴和阮阮还活着,甚至在郑州当起了捕快,怎么不见她动手把两人都除掉? 随歌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 莫不是这女人知道上官晴已经不是上官晴? 不过才一瞬,随歌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魂穿这种事,哪有人会信。更何况,她可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素素的脸上出现了戏谑的表情,她轻轻拍了拍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玉堂的脸颊,第三次说道:“还不是因为我亲爱的弟弟喜欢你。” 随歌这下就不明白了,狐疑地望着她。 却见白素素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了,虽然仍是笑着的,但那笑容里有股最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后的怒意和嗔怪,“上官晴,哦不对,听说你现在叫随歌了。小歌儿你可真看得起自己~你以为我没有派人杀你吗?如果不是我亲爱的弟弟在保护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对不对,我亲爱的弟弟。”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也不知白素素是何时拿着一把小刀的,只见她轻松的一划,就在白玉堂的脸上划了一道血痕。几滴鲜血从他的脸颊滑了下来,只是他却毫无反应,只静静地站着,嘴里依旧在喃喃着说了些什么话。 随歌心里已经有些警惕了,袖中的柳叶刀已经被她暗中拿在了手上。 “你说清楚些。” “说清楚些?”白素素忽地扭过头望着随歌,那双妖媚的美眸此时竟然披上了一层愠意,目光冰冰冷冷的,“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这个弟弟是个怪人,我知道的,在他一天天暗中观察你的同时,也不知道看中了你的什么,他喜欢你。哈哈哈,他竟然敢因为你忤逆我的意思,我派去杀你的人,他全部都给我杀死了。如果不是因为白玉堂这个混账,你和那个孽种早就死在我手里了!” 说到最后,白素素狠狠地推了一把白玉堂,白玉堂往后踉跄地退了两步,垂着头跌坐在地上,依旧毫无反应。 再看白素素,已经丝毫不复刚刚的玩笑,整张脸虽然还是那么美艳,但是却有种狰狞的感觉:“所以你说,我该不该罚他?你不知道吧?我可爱的弟弟一定没有告诉你,他服了我喂的毒药,每个月必须要服解药,否则是要死的。结果你猜怎么来着?他居然把自己吃的解药送给你的,可真纯情,我这个姐姐都替他心疼了。” 说罢,她还狠狠地踢了白玉堂一脚,白玉堂不闪不躲,任由她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说随歌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这些事,要完全消化掉,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想起在临江城白玉堂派人送来的药 ,保了她和季离人的那瓶药,竟然是白玉堂自己要服用的解药。 随歌目光复杂地望着地上那个垂头坐着的白玉堂,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竟然暗中保护了她这么久。 他知道她的一切。 他看到她的一切。 但是前几次见面,他却一个字都没对她说,没要求她回报。 白玉堂的身体动了动,但是最终依旧一个字都没有说。 白素素这时已经坐了下来,倚着凳背,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人,动作十足妩媚。 “小歌儿,你的命可真好。不仅有我弟弟护着,在郑州有尹东升保着,后来有季离人担着,连武林高手司徒缪人都在你这一边,你的命可真好哇。” 白素素笑得让人心惊,这话越说到后头,越渗人。 白素素撑着自己的下巴,凉凉地望着随歌,“不过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护着你。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让季离人召集京城里忠于他的部下,让尹东升连同太子想揭穿端阳王和景厉王的阴谋,然后你自己来找白玉堂调查我的事,应该是想套出些什么来,一击推翻那两位王爷的阴谋吧?很实际,也很聪慧,连我都忍不住要给你鼓掌了。” 随歌有预感,如果和白素素纠缠下去,不是什么好事。 就现在的形式,她只有一个人,白素素看来是有武功的,而且照她说的看来,她还擅长制毒用毒,如今只有拖延一番,再找出逃脱的机会。 随歌佯装好奇地问道:“我想知道,临江城死士一案,与你是不是有关系?” 随歌暗中挪了几步,试图朝白玉堂的方向走去。 白玉堂,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人了。 白素素笑得开怀:“是呀,那毒药的胚子是我给那个无用的大夫的。本来想实验一下来着,哪知道男人可真靠不住,可都是废物。” 随歌又挪了几步,垂着眸子,瞄了眼地上的白玉堂,继续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尚书满门被杀也都是你意料之内的,景厉王想要篡位,也是你教唆的吧?” 白素素笑得更诡异了,站起身来,走到了随歌和白玉堂的中间,“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难怪我可爱的弟弟会喜欢上你。你说,在你和我之间,我弟弟会选择谁?” 随歌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些,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究竟想要什么?” 随歌完全摸不懂这女人的打算。 做了这么多,她究竟想得到什么? 金钱?地位?荣誉?权利? 如果真的想要这些,李尚书位高权重,她又善于魅惑男人,已经足够了呀? 就算李尚书不能满足,景厉王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不也…… 等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随歌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激动地脱口而出:“皇帝!” 白素素的脸上溢出了一丝兴奋的喜意:“啧啧,难得遇到个聪明的主儿。说起来朝廷那些人真的可笑,虽然立了太子,但是谁说立了太子,皇帝就一定会让位给太子?你们可知道,那些所谓死士的药,不过是因为我研究长生药的失败作品。但错有错着,这失败的药说不定能创造一批听话的军队,就跟我的百灵堂一样~” 随歌偷偷觑了眼地上的白玉堂,依旧毫无动作,她知道已经不能指望他了。 随歌用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的窗户,这里是二楼,如果翻下去,应该还有些活下来的可能。 她继续拖延着时间:“我还是不懂,杀了李尚书一家,教唆景厉王夺权,让景厉王和端阳王联合,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说是皇帝不愿意易朝,何须弄这么大的动作?” 白素素哈哈地笑出声来:“小歌儿你还真天真。皇帝总归是有老的一天,这朝廷上的那些人都虎视眈眈的,不让他们自己打一打闹一闹,皇帝又有什么借口把那些有能力夺帝位的人都除掉?” 随歌一怔,直觉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这是多大一个圈套啊! 不管是太子也好,景厉王也好,端阳王也好,无一不是这个圈里面的猎物。而那个猎人,恰恰就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皇帝啊! ------------ 第九十章 风暴来临(2)  “你是个疯子。”随歌眼睛瞪得浑圆,都没发觉自己说出嘴的话都带着微微的颤音。 她可从来没想到,这竟是这么大一个局。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十足的疯子啊。刚刚看她说话的那股劲,就应该要猜到的。 这个女人疯了。 皇帝要的不是拖延换朝的时间,而是直接让候选的这些王爷太子全部丧命啊! 如今的朝廷的命数已经岌岌可危,包括太子在内的争权着无不伺着一个时机,就等着皇帝驾崩。 伴君如伴虎这话并非空穴来风,理解皇帝都有个最大的毛病——多疑。 疑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朝臣不忠,子嗣不孝,后宫不义。 尤其是现在朝上,景厉王。端阳王,太子,可谓三足鼎立,朝臣分帮结派,皇帝连玉玺都落入了太子手里,手上还能有多少资源? 而这个女人能够魅惑景厉王,如今却是皇帝的人,说不定…… “皇帝的这个局,你可有份?”随歌几乎已经肯定了。 白素素邪魅一笑,没有回她的话,只是那一双凤眼一直盯着随歌瞧,似乎瞧懂了她的心思。 “你想逃吗?” 随歌抿着嘴,试图再拖延些时间。 然而白素素真的行动了,她果然是个有武功之人,不过一瞬就闪到了随歌原本站的位置。 随歌虽没有武力,但胜在在现代时训练有素、行动敏捷,几乎在白素素衣角翻动的一刻,随歌就翻身滚到一边了。 但毕竟及不上古代这些有内力的人。 随歌还没有站定,就已经被白素素的掌风扇中了,虽然侧过身子,但是仍然中了她一掌。 能感觉出来白素素的武功没有季离人他们的高,但是就算只有他们武功的三分之一,也足以让没有任何内力的随歌受内伤。 随歌再一次感觉到现代人在古代生活太吃亏了,没点能耐,怕死活不过两天的。 闷哼了一声后,随歌无力地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 幸好这次白素素击中的事右胸膛,如果又是之前屡次受伤的左胸,随歌的性命怕是要凉凉了。 啐了一口血水后,随歌擦擦嘴角,抬头仰视着白素素。 “凭你的能力,要嫁入皇宫当个贵妃皇后的不是易事,你甚至可以学习武则天垂帘听政。绕这么大的圈子,要解决势均力敌的朝臣们,我始终被不明白你的目的究竟何在。” 眼下这种情况,随歌站劣势一方,不可莽撞刺激,只能迂回拖延了。 白素素头一歪,笑靥如花:“目的?没有呀,我只是想要这样做。” 顿了顿,迎着随歌既诧异又狐疑的表情,她才又补充道:“所谓的皇权也不过尔尔,原先我也只是玩玩,谁知道越玩越好玩,嫁了那个傻子李尚书玩了一阵就腻了。借着这样的机会我才认识了景厉王,认识了皇帝。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知道你和尹东升是太子的人,说不定当初我就找上太子了,这就不好玩了。” 随歌微微垂着头,眸光顿闪,轻声道:“谢谢。但你真是一个失败的坏人。” 白素素拧眉,听不清楚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她甚至站定,头微侧,试图靠近些听随歌说的话, 随歌蓦地抬头,手里拿着一把鬼医之前让她随身携带的药粉,朝着白素素的方向撒去,然后蒙嘴闭气顺势滚到一边。 “我说你是个失败的杀手,杀手死于话多。” 白素素原想抬手挡住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已然吸入了部分药粉。 才不过片刻功夫,白素素便惊诧地察觉到身体的力气正在慢慢消失,身子突然软了下来。 “你刚刚撒的是什么?!”白素素没料到随歌也会用这样的损招。 随歌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淡淡道:“没什么,让你全身无力的药罢了。”等药粉完全发挥了效力,随歌才有些无力地蹲坐在了地上。 继续这样也不是个法子。 趁着白素素使劲地吼着白玉堂,随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房里,如今没有人,估计百灵堂的人早就不在这处了。这房设在城墙边,比较偏僻,与之前城中央的茶馆不同,并不引人注目。 这一点让随歌觉得有些怪异,但还不等她去猜测原因,答案就自己寻上来了。 “春花,你个贱女人。我该叫你随歌的。”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怒斥。 随歌一愣,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她有些艰难地扶着墙起来,靠着窗边往楼下一瞧,在楼下站着的赫然是一个用丝巾把自己的脑袋包得严严实实的奇怪女人。跟在她身后的是一队整整齐齐的弓箭手,每人的手上还拿着一根箭头包着火苗的箭。 定睛一瞧,这人恰恰就是之前被随歌剃了光头的唐凝香。 随歌不过那么一想,就猜到了端倪。回头大喝了一句:“是你把唐凝香叫过来的?!” 看来在她离开皇宫的时候,白素素就已经猜到了她要去找白玉堂了。 白素素这时正尝试着用内里解开体内的药效,无奈鬼医终究不是普通的大夫,这药自然是难解的。就算是深谙毒药的白素素,不知道这药的成分,一时间也无法解开的。 她根本无暇理会随歌,只是红着眼狼狈地趴在地上,身子发软,朝着依旧垂头坐在不远处的白玉堂声音尖锐地吩咐道:“玉堂!现在不是你胡想的时候,快,快把我抱起来!白玉堂,你听到没有!你这个疯子,这个时候犯什么痴,我命令你把我抱起来!” 然而白玉堂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随歌心里是诧异的,但是已经无暇理会她们了,毕竟楼下的唐凝香肯定不是来找她叙旧的,看那阵仗,怕是要把这房子都烧了,把她困死在里头。 果不其然。 “当初胡诌了这么个农妇的名字欺骗我,亏我真的相信了你和季离人,瞎了我的狗眼。”唐凝香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贱人剃光了我的头发,打死了我的师兄,还让朝廷打压我们山庄,监管我们的钱庄。如今我们唐家的一切灾难,都是你这个贱人引起的,我饶不过你!” 无须想都知道这些必然是白素素告诉唐凝香的,随歌在唐凝香说话的空档,早就计算了几条路线,然后每一条几乎都行不通。这些弓箭手把整栋楼都包围了。明明还只是晨早的时间,可看这方圆一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看来唐凝香早就已经在这周围埋伏好了! “剃你头发的人不是我。”这个时候也只能抵死不承认了。 随歌站在窗边,稍稍后退了一步。 房里的白素素已经爬到了白玉堂的脚边,使劲全力攀到了他的身上,白玉堂微微抬起了头。 随歌回头用余光一瞧,这才看见他一脸苍白,双目无神地望着白素素。 这两个人,都是疯人啊…… 楼下的唐凝香才不吃随歌的这一套,一扬手,那些弓箭手个个都蓄势待发,对着房子拉弓引箭。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贱人?!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的手里!”唐凝香忽然大笑了出声,笑得狰狞。 随歌猛地朝她一喊:“白素素她还在这房里,如果你放箭,那她……”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唐凝香轻蔑一笑,眼里满是得意,“我会到她坟前倒一壶酒,算是谢谢她给我的情报,哈哈哈。” 这些人都疯了! 随歌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她遇见的这些人,都是疯子,疯子啊! 没有再费力气周旋了,随歌算出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只有从屋子另一侧的窗户伺机跳下楼逃走了。她没记错的话,门口那边的走廊往外就是一幢民房,虽然有些距离,但是蓄力跑跳应该是可以跳过去的。等会唐凝香的弓箭手放箭后,就是逃离的最佳时期了。 同一时间,随歌朝着地上的白玉堂跑了过去,望了他和白素素一眼,一咬牙,还是提醒道:“我们的事,迟点再算,快逃,唐凝香要烧了这房子!” 话音刚落,从窗户里忽然被丢入无数个火弹,这些火弹掉在地上,“啪”地响了一声,原地爆炸了。这房子的构造本就是木头,瞬间引燃了。 这些小小的火弹同时爆炸起来,产生的爆炸气流把地上的几人都推到了墙边。被这一击,随歌三人同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按道理,以白玉堂的功夫,要避开这爆炸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却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难道…… 随歌忍着体内的疼痛,把白玉堂的脸扳了过来,强迫他望着自己的双眼,大声吼道:“白玉堂,现在不是你钻牛角尖的时候,快带着白素素出去!她中了软骨散,全身无力,一个人是没办法离开的!” 随歌原本就没想杀死白素素,毕竟还有许多事情她还不知道,还有许多事,她还需要问清楚白素素的。 更何况,她不想白玉堂死。 随歌的这话,似乎让白玉堂稍微回了回神。 只见他似乎转醒了一般,有些木然地动了动头,深邃的黑眸望着随歌。 与此同时,无数支火箭从外头射了进来,落在屋里,大火瞬间烧了起来,屋内的热气不过眨眼就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了。 这时候再不走,可真的就走不了了! 随歌正欲把白玉堂拉扯起来,救不了两人,至少要带他一起出去。 倏然,她瞧见白玉堂嘴唇动了动,随后不等她反应过来,白玉堂忽然一手抱着随歌,一手抱着白素素站起了身来。 随歌心里大喜,以为白玉堂真的醒过来了,哪知道还来不及高兴,便见白玉堂忽然把头靠近她的耳畔,轻声地说了几个字后,不待随歌反应过来,他便运了内力把这房间的门隔空打开了,然后把随歌用力推了出去。 随歌一脸煞白地往外飞的同时,最后看了屋里一眼,却只见到白玉堂把白素素搂在了怀里,看不清楚他们两人的表情。 再然后,随歌落在了对屋的院子里,所幸院子里有一大坨的柴火干草,随歌闷声摔了下去,痛苦地呻/吟了一阵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之前暗偷偷交给她的特制的哨子,用尽全力吹响了以后,便放任自己倒下了。 “对不起,再见。”白玉堂说的这几个字,直到随歌昏迷前,仍旧萦绕在她的耳畔。 ------------ 第九十一章 随歌转醒  随歌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这两日里,发生了许多事。 一是季离人的部下带入京的一小支精骑兵暗中阻挠了原先就被景厉王安排在城外准备入京的护卫队。没有了护卫队,景厉王手上就没有围困金銮殿百官的筹码。 而禁宫的禁卫兵首领有两人是护国公的人,端阳王一行原本还窃喜季离人对景厉王的阻挠,还以为自己触了先机,提前发动了禁卫兵想要控制朝纲。 哪料一直毫无动作的太子早就部署好了,近乎一半的禁卫兵早就被策反,是太子的人,还不等护国公他们行动,这部分的禁卫兵已经被拿下了。 而这些事尹东升也只一知半解,在事情出奇反转之时,按照原来设定的计划,尹东升把季离人手握的虎符交给了太子。太子一手握着虎符,一手握着传国玉玺,包括皇帝在内,全朝文武百官皆被震慑。万万没有想到,一直闷声不吭的太子,早就谋划好了一切。这让尹东升事后是又敬又难受。 敬的是他追随的果真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主儿。难受的是太子自己一人掌握了所有的事,但却分散了任务给几个心腹,分别告知要保密,直至最后一刻才全数公布,让几个心腹穷担心了一阵。 尹东升心里不免是有些嗔怪的。 但也仅是心里嗔怪,顶多找姬无尘他们几人发发牢骚。 随歌和季离人之前就命暗从军中挑了几名有武功谋略的人仿照百灵堂做了前期的训练了,早已训出了几个难得的影子暗卫。 随歌这次敢单独前往白玉堂的楼里,也是恃着有个影子暗卫跟着,关键时刻吹响了哨子后,暗卫不一阵就把昏迷的随歌救走了。才刚走没多久,唐凝香就命人四处搜寻了一番,直到没发现楼里有人逃出来,才放心肆笑着离开了。 周围的人发现有房子着火时,房子已经快被烧成木炭了。等有人前来灭火时,房子几乎被烧为灰烬了。传言说,在废墟里没找到尸体,但是又有人说,火还在烧的时候,的确是有人亲眼看见火海里是有人在的。 没过多久,市井里就传出了大白日的火海里有鬼魅的传闻。 这边盈歌被影子暗卫救了后,马上就送回了将军府。 等汤伯吓得六神无主马上找了府医救治的同时,影子暗卫一刻不停地飞入了宫中,半个时辰后,季离人就知道了随歌的消息。 等太子已经掌控了大局后,季离人才留下尹东升他们,独自一人匆匆地回了府。 危险解除后,暗才带着陶紫衣和阮阮回了将军府,这时的随歌,仍在昏睡中。 “怎么还没醒?太子不是已经派太医过来看过的吗?”尹东升火急火燎地在房里不停地踱着步。 姬无尘后来实在看不过去后,才扯了他一把,硬是让他坐在一旁,眉眼却往阮阮那儿瞧去了。 尹东升努了努嘴,知道自己在娃儿面前失了分寸,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季离人坐在床位,倚着床角的床杆假寐着,已经懒得再和他解释了。 倒是趴在他身旁的阮阮一本正经地道:“尹叔叔,太医伯伯说娘亲最近累,要多睡觉。” 季离人嘴角噙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累也不是这么个睡法,这都两日了。”尹东升止不住嘴,絮絮叨叨都唠着:“如果不是太医说她身上只是撞淤了几处还不至于致命,我都要以为随歌她……” 姬无尘用手中的扇子狠狠拍了拍尹东升伸出来的手,喝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浑话。 尹东升自打了几个嘴巴。 要死了,这两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件件都可谓惊心动魄反转过度,他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反正你们懂我的意思。好端端的人,找了趟白玉堂,回来时内伤外伤一堆堆的。这不,就连待着的那栋楼整座都烧成灰烬,白玉堂又连个影儿都没有,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就想搞清楚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嘛!” 尹东升的这番话也是大家心里暗忖的。 陶紫衣从外头端了一盆水进来,盆里还飘着一条白帕子。她一边走一边瞪了尹东升一眼,嗔道:“大人你声音太大了,可别扰了随歌休息。你们几个若是要谈要事的,大可到花厅那谈去,学着阮阮窝在这房里也唤不醒她呀。再说了,太医都说了,她只是累了,多睡,多休息,说不准待会就醒了呢。” 说罢,她从水里捞起帕子,在手上拧了拧,替随歌擦起了汗来。 也不知怎的,这两日里,随歌睡得也不安生,时不时眉头紧皱,还冒着冷汗。太医说她这是心气浮躁,有心魔。 难不成还在想着朝廷和阮阮那事? 说起朝廷的事来,暂且也没什么要担忧的。 皇帝后来发了话,毕竟龙威犹存,堂上的那些混乱和嘈杂都被压下来了。 借用百灵堂的信息网,暗得到了一些密报,至少边疆军情告急一事是端阳王他们无中生有的,季离人得以暂时留朝。 至于死士这事,接头的毓王已经死了,无从考究,端阳王把一切都推脱得干干净净。 护国公,端阳王,景厉王,哪一个是容易对付的角儿?烂船还有三根钉,他们手上的招儿可还有。因此当皇帝解了这场闹剧时,包括太子在内的三方势力均没有吭声,出奇地都顺了皇帝的意,合力处理起皇宫内看戏死伤的那些官员们的事来。 景厉王也有暗中询问阮阮的事,但尹东升从头至尾都在装傻,景厉王也没辙。至于他会否暗中派人调查或暗杀,尹东升倒是不担心,毕竟有暗在,阮阮是安全的。更何况,阮阮的背后如今还有季离人在护着,太子拿出虎符时,季离人的震慑力已经够大了。 陶紫衣微微叹了口气,收了帕子,放回到盆里,端了盆又出去了。 阮阮趴得有些累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蹭蹭蹭”地又朝尹东升那边去了。 想想今天似乎午时左右几人就在这屋待了,不说阮阮吃不消,尹东升他们也等得有些无趣了。终归是要醒了,守在这也没什么帮助,尹东升遂抱着阮阮,拉着姬无尘出去了。 临走前还向季离人问了声:“季将军,你不出去走走?” 季离人没回头,淡淡回了个“不”字,这才微眯着眼,捞起放在床尾的一本战时决策的书看了起来。 尹东升摸摸鼻子,不做声,还识相地关了门,这才终于出去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季离人看得有些累了,把书搁在了边上,揉了揉鼻梁。余光那么一扫,却就那么巧见到随歌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他立马走到床头那儿,试探地轻声喊道:“随歌?” 耐心地候了一阵后,随歌并没有什么反应。季离人吐了口浊气,正要回到床尾那坐着,却又再次看到随歌的手指动了。 这一次动作很大,随歌似乎梦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动了下。 季离人单膝跪在床前,大掌握紧她的手,捏了捏,音量大了些:“随歌?” 随歌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个激灵,整个人猛然转醒。 季离人又惊又喜地望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此时已然渗了不少汗,额前的发丝都已经汗湿了。 “嘘……已经没事了,都没事了……”季离人扶她坐正,把她搂在了怀里,温声细气地在随歌耳畔说着、安慰着,大掌还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着,像哄着孩儿一般。 好半晌,随歌才微微抬高手,抓着他的衣襟,越抓越紧,再之后,便是微弱的、低声的啜泣声。 随歌哭了?! 季离人一时慌了神,心里即震惊,又心疼,可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一向坚强又要强的随歌竟然哭了?! 最后,季离人只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一边拍着,还一边轻声地说着这几日她昏睡时发生的所有事。 这是他第一次哄人,也是随歌第一次被人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随歌的情绪才算恢复了过来。 “我没事了。”随歌的声音有点嘶哑。 季离人听出来了,赶忙到桌上取了杯水,递到她的嘴边。饮过后,随歌才觉得舒服些。 一时间,两人也只是安静地坐着。彼时季离人已经没有抱住随歌了,只是大掌仍然握着她的素手。 温温的,软软的。 季离人悬了几日的心这才算真的放了下来。但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随歌,话到嘴边,最后却只说道:“阮阮守了你几日了。”我也是。 随歌静静地望着他。 本以为他会问的,问白玉堂,问那场火,问她的伤。但季离人的这句话却让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有许多东西,她还没有理清,如若他真的问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尤其是,她这副身子的身世,阮阮的身世,以及…… “白玉堂喜欢我。”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告诉季离人这件事。这件事,怕且也只能告诉季离人了,再也没有谁可以说了吧。 “大概能感觉出来。” 他之前就有些疑惑了,白玉堂对随歌总是莫名的照顾。这种照顾是很微妙的,不像司徒缪人表现得那么明显。尤其是白玉堂看着随歌时的目光,总给他感觉,白玉堂好像早就认识随歌一般。 随歌看着季离人,一只手无意识地拧紧了身上的被角,指节泛白。 “可是他死了,死在那场火里了。” ------------ 第九十二章 废墟上的吻  不可能。” 季离人想也没想地否定了。 “我亲眼看见的。” 火场里他搂着白素素,分明是要殉情的。 季离人静静地望着她,想了一阵,才说道:“影子暗卫带你回来以后传了话给我,刚巧太子也在,立马派了人到起火的房子那儿查看了。整幢房子都烧毁了,起火原因是有人蓄意纵火,找不到目击者。废墟里除了木炭和灰,没有搜查到人的遗体。” 随歌一怔,抿着唇,没有说话。 难道,最后他们俩都逃出来了? “我已经吩咐暗派人去找白玉堂了。但有一事十分蹊跷。”季离人正欲说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人声,不一阵,门就被推开了。 “我就说随歌没那么早醒嘛,你偏不信。什么女人的直觉,紫衣我告诉你,你就不是个女……” 尹东升话还没说完,就望见穿上那个本应还昏睡着的人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下巴都要惊掉在地上了。 陶紫衣一把推开了尹东升,小跑了过来,惊喜道:“随歌你可醒了!” 被暗抱在怀里的阮阮当然是最高兴的,本想下地跑过去来着,哪想到暗一个闪身,就抱着她到了床前,比紫衣的速度还快。 陶紫衣嗔怪地跺了跺脚,锤了下暗的手臂。 暗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些。 随歌默默地把这些看在眼里。 看来,某两人的关系有了质的飞升啊。 阮阮被暗放在了床边,高兴地拱到随歌的怀里,搂着她不住地叫着,唤着。 随歌轻轻舒了口气,才把小人儿抱进了怀里。 床上的几人情意正浓、欢欢喜喜的,那边的尹东升还一脸懵地站在原地。姬无尘无奈地拍拍他的头,这才把他拉到了床边。 “呜,你可终于醒了随歌。”尹东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凑了过来,心里是高兴的。 随歌嫌弃地把他 的大脑袋推到了一边,“鼻涕别蹭到我身上了。” 众人哈哈笑了出声。 温情过后,必然要是办正事的时间的。 陶紫衣识趣地抱着阮阮正要出门,阮阮却紧抓着随歌的衣服不放。陶紫衣有些错愕,但最终也没强求,只是把阮阮放在床前,静候她的话。 “有话想和娘亲说吗?”随歌平静地看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阮阮微微低着头,又抬了抬头,手指不自觉地搅着,后来又垂下了。 姬无尘拍了拍尹东升的肩膀,率先带着他走到稍远的木桌旁。陶紫衣也笑笑拉着暗走到了一边。季离人原本也想回避来着,不料阮阮却抓住了季离人的手,两眼汪汪地望着。 季离人想了想,又看了随歌一眼,直到看到她首肯后,才重新坐回在床边。 随歌不想吓到孩子,微微笑了,尽量温和地看着她,等待着她。 “娘亲……”阮阮呐呐地说道:“阮阮不想离开娘亲,也不想回那个爹爹那里。”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上次见到了爹爹以后,娘亲就让暗叔叔把阮阮带走了。” 随歌暗自叹了叹气。 在照顾孩子的问题上,她果然是没有天分。 正想着怎么向孩子解释的时候,季离人忽然把阮阮抱在了大腿上,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温和地说道:“你相信季叔叔说的话吗?” 阮阮迟疑了一阵,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娘亲让暗叔叔和紫衣姐姐把你带走是为了保护你。你是你娘亲的心头肉,就算找到了你的亲生爹爹,她这辈子也永远是你的娘亲,你这辈子也是她的孩子。” 说完后,他也不急,就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去听,去消化。 阮阮似懂非懂地看着季离人,又看了看随歌。踌躇了一阵,最后她才跑到了随歌面前,抱了抱她。 随歌搂着她,轻轻地在她的额上落下了一吻:“娘亲不会让阮阮离开的。” 软软这才甜甜地笑了。 最后,还是由暗和陶紫衣把她带了出去。 随歌坚持落地,季离人劝也劝不住,最终还是由着她了。只是季离人找了个婢女送来了见外袍给她披上了。 “所以,你去见白玉堂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问题可让尹东升几天都没有睡好了,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了,就是想不通为何好端端地去见个人,整栋房子都被烧了 随歌坐在桌前,目无焦距地望着面前的茶杯,思忖了一阵才娓娓道来。只是白玉堂喜欢她一事,她绝口不提。 听罢,尹东升一脸严肃,就连姬无尘也脸色骤变。 “这不可能。”尹东升不相信这背后的一切竟都是一个女人主导的,更不相信设了这个局的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随歌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相信白素素是主导者,还是不相信皇帝想要独占龙座?” 尹东升别过头,抿着唇不语。 姬无尘不敢贸然评论,谨慎地多问了句:“随歌你确定你说的这些话不是这几日昏睡时梦到的?” “你怀疑我疯了。” 随歌语气平淡,看不出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觉得我说的这些话太玄了。朝政的这些大事不可能只凭一个小小的女人就乱了大局?你们怀疑白素素根本不存在,只是我凭空想出来要诬陷皇帝的?还是你们觉得我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所以自己都疯掉了?” 姬无尘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察觉出随歌的情绪异常,季离人无声地走到她身旁,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捏了几捏。 “白玉堂死了。带着白素素,他们死在我的面前了。” 室内安静了一阵。 好一会,随歌才打破沉静。 “我要去一趟那烧毁的废墟。” “不行。”三个男人齐声阻止了。 随歌斜睨了他们一眼,重复道:“我要去一趟。” “外面看似风平浪静,可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吗?不说意图烧死你的唐凝香,还有朝廷的人。”尹东升难得严肃,“你可知你最近伤了几次?这几个月来,次次都差点要了你的命了。” “这局,是你拉我进来的。” 随歌看了眼尹东升,见他努了努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最后,随歌还是去了废墟。而尹东升则和姬无尘再次入了宫,只是这次,他们要找太子说的,可能是闻所未闻,让人难以相信的事情。 皇帝要除了所有争帝位的人,如何相信? 到废墟这里时已经入夜了。 季离人的意思是白天好事者太多,因此两人挑了夜晚过来。 这处的确已经被烧得彻底,除了黑炭就是灰渣。如果真的有人被烧死在这,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所以他们走了?”随歌喃喃了一句。 是白玉堂最后把白素素救走的,亦或是,有什么人,救走了他们两人? 季离人忽然有些吃味,但是他也知道,这想法不对。甩甩头,撇去了脑里那些繁杂的思绪后,他才走到随歌的身边。 “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塞北了。” 随歌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头。 夜冰如水,蛐蛐的叫声十分响亮,却又让周遭显得更加安谧。 “这样……” 随歌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月光打在她的身上,更显她身子的单薄。 总感觉,一切都好像很不真实。最近发生的这一切的事情,最近认识的这一切的人。 随歌好像都快忘记往往来带这个世界时的感觉了,也忘记从前和阮阮两人相依为命的孤单了。身边多了这么多人的陪伴,真要到别离的时候,似乎都那么让人难受。 先是司徒缪人,然后是白玉堂,紧接着,到季离人了吗? 随歌有些怅然,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嘴唇动了动,最终仍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季离人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站了一阵。 月光的他张开双臂,把她搂入了怀里,紧紧的,用力的,就像要把她揉入怀里一样。 “我知道,你丢不下阮阮。让你陪我到塞北,我一百个不愿意,那里的生活,不是常人能忍的。”季离人醇厚的声音在随歌的耳畔轻轻响起,“随歌,你愿意等我吗?” 愿意等他结束战争。 愿意等他凯旋归来。 愿意等他解甲归田。 “我……不知道。”随歌阖上了眼,双手上抬,紧紧地抓着季离人搂住她的手臂。 来这个世界的这几年,她始终觉得这个世界似乎都很不真实。可是莫名的,现在这一刻,这感觉,真实得让她不能思考。她觉得,她可能真的是病了。 “季离人,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疯了。这些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全部都是我的梦,都是我的痴想?” “不是。就算你真的疯了,你要记住,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就算我不愿意?”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你不等我,我也会回来找你。” 他不是司徒缪人,也不是白玉堂。 他是季离人。 是镇北大将军季离人。 是第一次见到她,已经无法忘掉她容颜,无法忘掉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的季离人。 随歌忽然笑了。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直性子的男人,说出这些话,很容易让小姑娘动心的。” 季离人也笑了,稍稍松了手劲,转到她的面前,微弯下身来,与她相视着。 “你,也动心了吗?” 随歌不再考虑很多事情了,让脑子里那些烦人的思绪都见鬼去吧,让一切都见鬼去吧。 她的双手绕到了季离人的颈后,在季离人惊喜的目光中,用她的唇给出了答案。 这一吻,是他与她的开始,是激烈的,狂热的,不顾一切的。 ------------ 第九十三章 季离人最贱的一招  当夜,阮阮玩得累了,不知怎的,偏要粘着陶紫衣和暗,后来在陶紫衣的房里睡了。 翌日一早,天才微微亮,阮阮揉揉眼睛就起来了,迷迷糊糊的沿着熟悉的路往随歌的房间拐过去了。 推开门后,似乎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扯被子的声音。 “娘娘?”阮阮嫩声嫩气地唤了一声,朝下了幔帐的床榻那走去。 还走走到,便见有只大手掀开了鹅黄色的幔帐,朝阮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瞧了眼还在熟睡的随歌,朝阮阮招了招手。 阮阮听话地走了过去,竖起小耳朵听着。 半晌。 “听明白了吗?” “阮阮听明白了。” “阮阮乖,先回紫衣姐姐那再休息一会。然后记住我刚刚和说的事。” 阮阮乖巧地点了点头,心情特别好,瞌睡虫都没了,高高兴兴地蹦出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阮阮就把陶紫衣、尹东升和姬无尘都拉过来了,连暗都悄无声息地来了。 几人打着哈欠,似乎都还没睡醒。 尤其是尹东升。昨日傍晚还坚持入了宫,在太子的宫殿里待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回到将军府。 “阮阮,这一大早的,带我们来随歌房间干嘛?” 叫随歌起床吗?随歌起床气挺大的。 尹东升还记得以前有一次吵醒了随歌,随歌简直成了整个低气压中心,就差没把他吊起来打一顿了。 一想到这,尹东升打了个冷颤,死活不肯做敲门的那个。 “真怂!”陶紫衣努了努嘴,呸了一句,插着腰吩咐道:“暗,敲门。” 暗无语地望了她一阵,心中腹诽道:“你不也一样怂。” 姬无尘全程笑眯眯地看着几人,再瞧瞧地上那个小人儿,此刻也不等几个扭捏的大人,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嗯,门没锁? 陶紫衣和尹东升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后,跟在了小蝴蝶后头就进去了。 小蝴蝶飘啊飘啊,熟门熟路地走到屏风后,直往黄色幔帐那儿走了过去。朝着那悄然无声的床,阮阮甜甜地叫了声:“娘亲,季叔叔,起床啦!” 季……叔叔?! 陶紫衣和尹东升惊讶地“哦”着一张嘴,下巴快要掉地上去了。 什么鬼!他们错过了什么?这是要错过一个亿的感觉啊! 床上诡异的安静。好一阵,才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声男人的闷哼。 又过了一阵后,季离人才从幔帐后头探出头来,春风满面地朝众人挥了挥手,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早。” 他的左脸颊还有一个清晰的、似乎被人掐过的红印,明显是新鲜制造的。 “啊!”陶紫衣不可置信地用手掐了掐站在一旁的暗。暗无声地站着,任由她怎么掐,依旧面无表情,知道陶紫衣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腰的时候,他身子震了震,这才轻轻地“唔”了一声。 不是做梦! “将军大人,你你你……” “你和随歌真的那那那……” 季离人刚笑着想回些什么,却“簌”的一下就被里头的人扯了回去。不一会,里头就传来了随歌的娇斥:“都给我出去!我要更衣。” 姬无尘笑呵呵地执行她的命令,不一阵就和暗把两个显然兴奋起来的尹东升和陶紫衣拖了出来。 经过一夜的缠绵,随歌的面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初晨醒来,甚是好看迷人。 在阮阮刚刚推门进来时随歌就立马转醒了。在懵了几秒后,看见侧躺在一旁上身精壮的、盯着她瞧的季离人,随歌才忆起昨夜他们两人的疯狂和放肆来。 “季离人,我从没想过你原来也这么皮。”随歌咬牙切齿地瞪了面前那个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季大将军。 就这傻样,若是让外人看见,指不定要吓坏多少人。 季离人摸了摸刚刚被随歌掐红的脸,心里依旧是高兴的,“皮吗?我觉得尚可。阮阮你说是吧?” 不知何时已经钻到床脚来的阮阮使劲地点着头,笑嘻嘻地望着两人。 随歌脸一僵,才意识到自己衣服还没有穿,花被下隐隐还能见到她柔嫩皙白的肌肤。 “季离人,你死定了!” 随歌说了这么句后,就把季离人踢下了床,顺便把小蝴蝶丢到了某个只穿着裤子、裸露着精壮结实的上身的某人怀里。 不一阵,披上了外衣的季离人便抱着小蝴蝶傻傻地站在门外候着。 “季叔叔,你今晚还要在这里睡吗?” “为什么不呢?” “可是我刚刚听到娘亲说以后再让你上她的床,她就不姓随。” “呵呵呵,没关系,我让她上我的床就好了。将军府处处都有我的床。” “哦。” 两个傻萌就这么一唱一和地站在门外说着,还真的笑了出来。 随歌穿好衣服,摸着“突突”跳着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头也疼,腰也疼,浑身都好疼。 所以昨晚她干嘛要去废墟? 去就去了,在这么阴森森的废墟上,她是痴了哪根筋才和季离人接了吻。 啊……一定是她最近太多事,大脑当机了。 整整一日,众人都闲闲无事地待在将军府里。除了随歌以外的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就似发生了什么好事一般。 “笑够了吗?”随歌冷冷地瞪着连喝水都偷笑的尹东升,“你们可真闲,不入宫去找太子商量对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朝廷的人阴死?” 都语言攻击了,看来随歌是真的很生气! 尹东升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季将军竟然要随歌你赔他贞操,哈哈哈哈哈,随歌你真要好好负责任才行了。” 是的,季离人第一次就使了个最贱的招。 让阮阮当场抓包不止,还把大伙都拖过来作证了,人赃并获,抓奸在床,就算随歌不想承认也不成了。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季将军的第一次都给了她了,她可不能不负责。 “一个大男人要什么贞操,亏你还是个将军。”随歌真想给这些幼稚的死小孩们每人一脚,但是论嘴贱,她还真的比不上他们,毕竟他们一人一把嘴加起来都四把了。 “男人的贞操怎么不重要了?随歌你这可是在歧视我们男人!” “呵呵,我跟在将军身边时间算是久了,我可以保证将军的贞操货真价实。” “季将军多好啊,和随歌你最配了,你就收了他嘛!” “娘亲娘亲,季叔叔说我可以喊他爹爹了,可以吗,可以吗?” 就连领着窃笑的奴婢来送莲子羹的汤伯都乐呵呵地说道:“我们将军府可总算要有个夫人坐镇了,老将军一定很高兴的,老奴稍后就去上柱高香和老将军说这喜事。” 随歌头痛地捏了捏太阳穴。 哎…… 这些死小孩好烦呐…… 皇宫里发生的那些事可都是上位者的事,真要处理,那也是太子他们的事。自从昨夜尹东升紧急入宫和太子说了白素素的那些事后,太子脸色阴沉地说要想一阵,整整一日都没有召他们入宫。 既然当家主都没有召唤,一行几人也算难得清闲。毕竟最近的大事琐事都太多了,像今日这样休闲取乐的日子也为数不多了。 玩闹了一日,随歌和季离人都对季离人要守疆的事绝口不提。 偷得一日清闲,能有一日是一日吧。 当天夜里,陶紫衣便提议大家一起上街逛逛夜市。阮阮自然是拍手嚷着要去的,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天,陶紫衣和暗已经不知陪她逛了多少次京城的夜市了。倒是随歌到现在都还未真正逛过青云国的皇城。 好歹穿越来一趟,四处看看也是好的。 随歌应承后,最开心的莫过于陶紫衣了。 “难得要到外头逛夜市,随歌,咱们今夜穿裙子吧!” 好吧,她已经不想去了。 最后,在陶紫衣和阮阮的威逼利诱下,随歌还是穿上了裙子,而且还是一袭素色红裙,只有袖口和腰间的位置绣了一圈螺纹,看着青素,但是却特别适合随歌。 “很美。忽然不想带你出去,让其他男人觊觎你的美好。” 一夜缠绵后,季离人反倒收了许多之前的拘谨,更多地把自己的心里所想传递给随歌。 他撩起了随歌耳边随意披散的发,捋了捋,把它们别在了她的耳后,随后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轻轻地、柔柔的。 微风拂过,吹起随歌的发,也吹扬了她诱人的唇角。 这一夜,几人都玩得十分尽兴。吃了街上老妪的豆腐花,玩了街角老朽的人绘面具,赏了护城河边的绚烂烟火,一行几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怀和满足。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能回味多久。 陶紫衣向随歌提前请示了一下,才拉着暗的手,把阮阮一起带走了。几人似乎要去玩孔明灯。尹东升对这些兴趣不大,拖着姬无尘往书摊那去了。再一次,剩下了随歌和季离人二人。 他们走到了河边,望着灯火斑斓的夜市,望着河边正放着烟花的少男少女们,两人静静地倚着河岸边的柳树站着。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 “还记得上次在汴京的夜市你对我说的话吗?”季离人想起了那一夜,也和今晚一夜美妙。 “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在邯郸时问的问题,你答应了。” “哦?”随歌勾起嘴角,“你那时问了什么问题?” 季离人笑得温柔,把她搂在了怀里,抚着她的发,落下一吻:“问了什么问题呢?我也忘了。不过,都无所谓了。我最在意的那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他与她,已经没有问题了。 夜喧哗,星月疏朗,如此星辰如此夜。 气氛静谧而美好,季离人正欲低头吻上那心心念念了一日的红唇,却被一声饱含不满和烦躁的男声给阻碍了。 “大庭广众之下,休做这种没羞没躁的事,晃了我的眼。” ------------ 第九十四章 直男的思维真可怕  季离人和随歌同时一怔,扭头便见司徒缪人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司徒?”随歌微侧着脑袋,一时间竟也觉也几分不自在。 季离人倒十分坦诚,心情很好地唤了句:“司徒兄你又来了。” 司徒缪人横了他一眼,又见他的手此刻正揽着随歌的肩,眼睛都红了,强忍着要上去拨开两人的冲动。 “我今天才收到消息,我离开皇宫那日,皇宫出了事。听说你还受伤了。” 司徒缪人上上下下地看了随歌一眼,并没看出什么受了什么严重的外伤,当下吁了口气。 随歌淡淡地解释了一下:“被刺了一刀,不严重,不碍事。” 至于火场和白玉堂的事,她倒没有说。 说起来,这副身子原主的身份,随歌还没有告诉大家,包括季离人。她一直有些踌躇,这些事,当不当说。 不过现在这样的形势,说不说,意义都应该不大了吧? “怎么能不碍事?被刺到哪儿了?你前不久才受过伤,现在又被刺了,不好好休息到外头来干嘛?”司徒缪人拧着眉,说起话来十分严肃,倒像是她受了多严重的伤一般絮叨个不停。最后索性还建议道:“不如你随我去鬼医那儿休养一段时间好了。” “不……” 随歌的话还没说完,季离人却忽然在身后说道:“司徒兄的建议挺好的。你身子还未痊愈,干脆带上阮阮她们过去住一段时日,修养好身子了,再回郑州。” 随歌奇怪地望了一眼季离人,随后又看了一眼司徒缪人,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你把司徒缪人叫过来的?” 季离人和司徒缪人均不说话,更间接证明了随歌说的话。 “所以你们两个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想让我去鬼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为什么?”随歌往后小退了一部,一脸冷然地望着他们两人,“你们这不叫和我商量,叫直接替我做决定。” “随歌,”季离人默默叹了叹气,“你受伤的频率太高了,你的身体就快负荷不住了,我总担心你守不住,去那里疗养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司徒缪人看着随歌,显然也同意季离人的话,“你的身体情况鬼医是知道的,他也觉得不能再由着你胡来了。” “所以你们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了?” 司徒缪人不同意她的说法,淡淡地回道:“这是为你好。” 呵,为她好。 随歌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的话。 真正为一个人好是应该要尊重那个人,而不是把自己认为好的强加在那个人的身上。 随歌冷嗤了一声,没有再理会两个男人,转身就往陶紫衣他们那边去了。 司徒缪人想要追上去,却被季离人拦住了。 “她生气了,别追,追上去她会更气。” “……所以就任由她这样了?不是我说你,你这样,还真配不上她。” 季离人微微垂着头,“怎样才叫配得上她?” 司徒缪人一时语塞,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好一阵才有些恼地回道:“反正不是你这样。你自己说,和你在一起后,她受过多少次伤?以前我与她认识做赏金任务的时候,我都每曾见她受过这么重的伤,就连风寒都鲜少染上。” 司徒缪人这是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季离人身上了。 季离人也不语,侧着头望着随歌越走越远的身影,眼神蓦然变得有些迷离。 其实他一直也很困惑,究竟要怎样,才真是对随歌好呢? 难道让她留在鬼医那里,不看着自己离开,这才是真正的好吗? 两个大男人站在树下,一站就是许久,各有各的心思。 今夜的夜游会总的来说是不欢而散的。 至少对于随歌来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的。 陶紫衣和尹东升他们一开始是一头雾水的,直至回到了将军府,随歌一声不吭地把阮阮抱入了房里不再出来后,两人才死缠烂打地从司徒缪人的嘴里知道原因。 “难怪随歌会生气。”陶紫衣摇了摇头,对在座的几位直男都十分无语。 这些男人,压根不知道怎么哄女人开心。 尹东升挠挠脑袋,他倒是没什么哄女人的心得,本着直男的想法,怎么都觉得司徒缪人他们的想法没毛病。 “本大人也觉得随歌去休养一阵挺好的。如今朝廷这事也不需要她帮着做什么了,太子手上能人异士还是挺多的。” 而且太子这会绝地逢生,实力上碾压景厉王和端阳王,短期内局势应该还是挺稳的。随歌能趁这个机会避避风头,也是很好的。 毕竟护国公之前就有针对地抓拿过随歌,阮阮又是景厉王的女儿,加上上次烧了整栋楼意图杀死随歌的唐凝香,这京城处处都是要置随歌于死地的人,留在这儿终究不是个法子。 陶紫衣给自己倒了杯水,凉凉地说道:“我说的可不是她去休养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们有没有尊重她的问题。” 几个大男人一愣,都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姬无尘笑了笑,解释了一句:“紫衣姑娘的意思是将军你们应该先和随歌一同商量要不要去休养,而不是直接帮她做好决定,然后要求她去。” 陶紫衣拼命地点着头,给姬无尘点了个赞:“就是这个理。欸,这男人堆里也就只有姬军师是聪明些的,按照随歌的话来说,你们的情商都太低了。” 几人又说了一阵,才知道症结所在,随歌却面无表情地抱着阮阮走出来了。 “尹大人,我们来京城已经许久了,是时候该回郑州了。若是大人京中之事太忙,那下官就带着紫衣和阮阮先行回去,您忙完了再自行回来吧。” 顿了顿,随歌冷冷地向着季离人点了点头,话语也是冰冰冷冷的:“这段日子叨扰将军了,感谢将军的款待,明日下官就收拾收拾回郑州。”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陶紫衣懵了。 要回郑州了?呜,他们之间打情骂俏怎么还上她了?她才和暗又那么一点点进展的说! 想了一阵,陶紫衣咬咬嘴唇,不想再把时间耗在这几个蠢男人身上了,她要找暗去了! 想到就去做,陶紫衣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也不管那几个愣在原地的大男人。 “这什么鬼……” “看来随歌是真的生气了。” “不去就不去呗,怎的这突然就说要回郑州了咧。” 尹东升丈二的脑袋摸不着。 姬无尘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季离人,淡淡地说了句:“我想,应该和将军过几日要回塞北的事有关吧。” 尹东升和司徒缪人不约而同地望了眼季离人,果然见到他一脸便秘的样子。 难怪他想让随歌到鬼医那休养,敢情是不想让她看着他离开呀。 “欸,这也不对啊。将军你就算要回塞北,和随歌有何干系?这强行把她送过去也没有意义呀,将军你这一去至少都要个一年半载,随歌总不能在那住上一辈子吧?”尹东升怎么想都想不通来着。 唯独姬无尘读懂了季离人的心思,但也只是淡淡地望着他,不说话。 一直没开口的司徒缪人表情复杂地望着季离人:“你要回塞北?” 季离人点点头,“军中不可一日无首,况且边疆的蛮人近来的确不安定,总归是要回去镇守的。” “所以你把随歌让给我了?” “不是让,是托付给你照顾。” “难怪她生气。” “……” 尹东升这下算是听出了端倪,直愣愣地分析道:“原来随歌不仅气你们自作主张,也是气将军把她当做物品一样送给司徒兄啊。不过这也是,当边疆将领的,可是要上战场真枪实弹地干的,万一哪天壮烈牺牲的话那随歌……啊啊啊啊……姬无尘你掐我干嘛!” 尹东升吃痛地抚了抚自己的手臂,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啥。他讪笑地扯了一把“我就说了吧”这样表情的姬无尘,脚上抹油光明正大地溜了:“我想起来我和无尘还有些事要商量,我们俩先走了哈……” 整个花厅如今只剩下季离人和司徒缪人二人。 ------------ 第九十五章 没什么是一个吻不能解决的  季离人走到随歌的屋外,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一丝声音。 候了一阵,他继续再多敲了两下。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阮阮才跑了过来,把门打开了一丝丝缝隙,眨着大眼睛对季离人说道:“季叔叔,娘亲说叫你走。” “你去和你娘亲说,如果她不让我进去,今夜我就睡在门外了。” 阮阮“哒哒哒”地又跑回了屋里,好一会才又跑出来。 “娘亲说,随你。” “你去和娘亲说,我想和她谈谈昨晚在床上的事。” 阮阮得了令,正要跑过去,可是才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咬着手指头问道:“季叔叔,床上的事是指睡觉吗?” “嗯,是的。”季离人大言不惭。 “为什么睡觉的事要谈?难道是要说什么姿势睡得舒服吗?” “对。你娘亲昨晚睡得不舒服,叫了很久,后来累了才睡得舒坦……” “闭嘴!在孩子面前说什么鬼!”随歌破功了。终于忍不住板着一张脸出来抱走了快要六岁的娃儿。 这男人,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季离人目光深沉地望着随歌,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位置好像被什么填满了一般。刚刚独自坐在桌前想了许久的问题,好像也想通了。 季离人吹了声口哨,哨音尖锐特别,不一阵,暗就抱着一件什么较大的物体出现了。 定睛一看,那件物体正是脸红红的陶紫衣。 “抱歉,打扰到你们。”季离人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的抱歉,“阮阮有点困了,能麻烦你们先带她去睡觉吗?” 被点名的阮阮歪着脑袋,脑袋里只有一个问题:我困了吗? 随歌脸沉沉地扫了眼暗,冷声道:“不用,她今晚和我睡。” 陶紫衣摸了摸鼻子,讪笑地扯着暗说了句什么,暗径自走到了季离人的身边。季离人二话不说,直接从随歌的怀里抱过了阮阮,塞入暗的怀里。 暗麻利地走回陶紫衣的身边,一手搂着阮阮,一手搂着紫衣,一瞬功夫就消失了影踪。 临离开前,陶紫衣还朝几人比了个赞的手势,又朝随歌努了努嘴让她消消气。 话说回来,他们两人似乎一直以来都做着清除小电灯泡的工作,嗯,差不多算半个奶娘了。 等他们离开后,季离人一语不发地走入了屋内,随手把门关上了。 随歌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心里的怒火更胜了。 “出去。” “不出。” “谁刚刚要在门外过夜的。” “夜晚寒凉,蚊子太多,还是屋里好。” “我管你。” “随歌……” “死了。” “娘子……” “不知道你喊谁。” “夫人……” “滚。” 季离人使诈扇了一阵掌风,随歌转身一个没站稳,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掉入了季离人的怀里。 “随歌,我们说说话可以吗?” 随歌原本想拒绝的,但不知为何,望入了他的眼里,似乎在那潭深渊里看见了一丝苦涩和落寞,她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只能别过头,不看他,但也没有开声拒绝。 明知随歌这时还在气着的,季离人却觉得她这动作和表情十分可爱,怎么看都很可爱,遂笑出了声来。 随歌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他,就是这一看,正好迎着季离人低头覆下来的一吻。 先是轻柔的,怜惜的,随后两个人呼吸紊乱,微微喘息了起来,轻吻逐渐变成了热吻。再然后,外袍除下,单衣抛掉,幔帐放下,一室旖旎。 果然,应了陶紫衣先前说的那句话,有情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随歌严重地怀疑,陶紫衣和暗很早之前就吻过了。 热烈运动过后,随歌裹着被子侧过身,不看季离人。季离人也侧着身,一手搂着随歌,一手撑着脑袋,指腹划过她细腻的肌肤,让他的身子不觉又燥热起来。 “我原意不是那样的。”季离人轻轻地在她肩上落下一吻。 原来他只是想在离开前把自己的心意告诉随歌,不管她接受与否,他觉得,一定要让她听到自己的心意。然后,他才能没有遗憾地离开。 当日离开了皇宫以后,在京城里与临风汇合时,他顺便收到了塞北传来的密报。突厥和匈奴虽然暂时没有进攻的举动,但探子回报,塞北有两国兵马似有异变。这次就算没有护国公那封所谓的军情告急密报,季离人也会尽快回到塞北去。 但是这一回去,终究是要回到战场。 以前没有随歌,他没有后顾之忧。大不了拼搏在沙场上,战死沙场,也落得个痛快。但如今不行了,他心里有了随歌,更何况随歌回应了他的感情,把自己交给了他。他忽然怕了。真怕有一日他死在了沙场上,然后在灵魂弥留之际,看到随歌痛彻心扉的模样。 季离人长满了茧子的大掌摩挲着随歌的手臂,最后把自己的脑袋凑到了她的颈边,搂紧了怀里的佳人,如梦如幻地轻声说道:“原先我只是不想让你看着我离开,我怕我舍不得走了。后来见到了司徒缪人,我又觉得,或许你还想再选择一次。如果你真的重新做了选择,我也会欣然答应的,至少我不用再害怕了。” 但是当他看到随歌恼的那一瞬,他就后悔了。 尤其在司徒缪人说了那话之后,他便更加肯定,如果这次就这么放下她走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就算在战场上,也一定无心杀敌。 他也是自私的。随歌和将军的责任他都无法割舍,要为了国家的任务放弃随歌,他做不到。 “所以呢?”就像从前一样,就算季离人说得不多,但奇怪的,随歌总能听明白,总能知道他表达的含义。 “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季离人苦笑了一声,把头埋入了她的脖颈里,嗅着她身上的馨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随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应该是一个能做出果断决定的将军,能安排好未来每一步路怎么走得将军,偏生遇上了她以后,他就把自己的好名声统统毁了。 两人无声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虫儿的鸣叫声,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我陪你去。” “……你说……什么?” “我陪你去塞北。” “不行。” “我不怕死。” “我怕。” 随歌转过身来,难得放软了眼神,坚定地望着季离人,“我没有你们军队的战斗技巧,但是我身上有许多格斗技巧和攻打敌人的计谋,我曾经也参加过战争,虽然不是以战士的身份,所以你可以相信我。” 季离人眉头紧蹙,“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承受不了你再受伤。” “至少,我和你在一起。” 季离人望着她,眉头被她抚平了,连心里的那些酸苦都被她浇灌了。 再没有比这句更美好的情话了。 季离人把随歌用力地搂在了怀里,声音有些沙哑:“不后悔?” 随歌闭上眼,回抱着他,“不后悔。” 原先生气,也只是气他没有与她商量,没有问她的想法。 如今,都不要紧了。 “阮阮怎么办?” 季离人是知道的,随歌离不开阮阮。 随歌沉默了一阵,才淡淡地把自己的身份和阮阮的身份告诉了季离人。最后,在要求季离人什么都别问之后,把自己真实的身份也全数告诉了季离人。 季离人仅仅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把这所有的信息都消化了。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相信了,毫无疑惑地全数接受了。 “……所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随歌摇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胸前绕着圈圈。“正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我见过许多你们没有见过的场景,包括你所认为的你们最凶残的战场,我都见过。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不可能不担心。”季离人闭着眼,感受着她难得的温婉和柔软。 “阮阮的事,我今天都想过了。上官家的事我已经拍了影子暗卫去查了,这么大一个家族,总有人落下的,景厉王也没那么愚蠢灭了这么大一个世家。但是在确保上官家的人是否适合照顾阮阮之前,我更愿意把阮阮托付给紫衣他们。尹东升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不管我出了什么事,只要他不倒,阮阮一定平安。” “舍得让她离开你?” 毕竟她还那么小。 “舍不得也必须要舍得。”随歌睁开双眸,眸中有丝怅然,“总归要学会长大的。她已经算得上幸运了,身边的人都爱着她,护着她,她会过得幸福的。就算她现在不理解我,长大了,总归是会理解的。” 季离人的手紧了紧,“会理解的。她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成熟的孩子。” 随歌抬头,在他坚毅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整整一夜,两人温声细语地说了很多很多。 直至第二日醒来时,时间尚早,却有下人急急前来敲门。 等穿好了衣服走到花厅时,随歌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候在了花厅。有一位穿着宦官衣服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等着季离人和随歌。 见他们两人款款走来,这名宦官才面带笑意站起来作揖,道:“季将军,随大人,早上叨扰了。咱家着急前来,是想通知两位大人,皇上请二位入宫。” 皇帝请他们两人入宫? 随歌疑惑地望了尹东升和姬无尘一眼,但见两人眉头紧锁。就连立在一边的司徒缪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只请我们两人?” 宦官又笑了,微微弯腰,恭敬道:“是的,只请两位大人。” ------------ 第九十六章 御书房里的饭桌会议  坐在去往皇宫的马车上,随歌仍是一脸疑惑,只是碍着车上那宦官的面,有些话不好对季离人说。 刚刚离开将军府之前,随歌就给尹东升递了个颜色,尹东升暗暗点了点头,随歌和季离人才随了那宦官入宫。 “公公看起来很面熟,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随歌望了眼那宦官年轻的面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 宦官捂嘴笑了出声,“咱家的确与随大人见过面。随大人还记得看宫戏的那日吗?随大人和季将军在皇宫里迷了路,就是咱家给两位大人引得路。” 经他这么一说,随歌也总算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难怪她对他的脸有印象。 “实在抱歉,这么久了,都忘记问公公任何称呼?” “呵呵,咱家姓李。” 随歌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不知李公公知否陛下召我二人入宫是为何意?” 李公公说话倒也有技巧,“咱家只是个小奴才,这次蒙帝恩才得旨到将军府接两位大人,陛下为何传召,咱家也不知晓。二位大人去了便知了。” 随歌点点头,没再问下去了。 只是与季离人对视时,两人都知道,这趟入宫,动机不纯。 一大早派位生面孔的公公道到军府传召,莫非,是因为三王争位之事? 季离人也不避忌,当着李公公的面就把随歌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掌里,捏了捏。随歌会意,没再多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 李公公坐在对面,瞧二人时而对视,时而亲昵地牵手,只道两人是情比金坚、爱意正浓,轻轻地咳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了。 到了宫门,马车是不能入内的,几人下了马车。 李公公正想叫辆轿子来,随歌却摆手拒绝了。 “我们步行进去就好了。” 李公公颇有些惊讶,“这……随大人毕竟是女子,这入宫的路还是挺远的,真的不要乘轿子去吗?” 随歌摇摇头,表示不需要,领着季离人便往前走了。 李公公在后头多瞧了随歌几眼,这才急急地跟上。 李公公这个常年在皇宫里走动的人脚程已经算快了,哪料到季离人和随歌的脚程比他还快,每走一阵都要在房檐下等候快步走来的李公公。 如果说季离人走得快,李公公是没什么话可说的,可一个女子走得比他还快,他可就惊讶了。 “呼……呼,随大人……您,您走得可真快。” 随歌微微笑了笑,“平常外出查案,总是要走快些的。若是慢了一分一毫,证据和犯人都怕会不见了,那就是大罪过了。” 李公公心里一边惊叹,一边对随歌崇拜地看了几眼。 脑子聪明查案利害,难怪能成为太子眼前的红人了。 这么一想时,李公公对随歌的态度就更好了些了。 随歌不明这其中的巨细,心里依旧暗忖着皇帝召他们入宫的目的。 从宫门到御书房的路程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随歌却无心感叹这宫里的奢华,还淡淡吐槽了在这么广阔的土地上建了那么豪华的房子却只住了那么一丁点人,实属浪费。 李公公紧张地望了望四周,心善地提醒道:“随大人这话咱家就当没听到。这入了宫,四处都是耳朵,若随大人这话落到了谁的耳里,被人强行曲解了含义,可是要杀头的。” 随歌一愣,回过神来时正要答谢,却被季离人抢了先。 “多谢李公公的提醒。” 季离人笑容虽淡,但却让李公公心情瞬间爆好。 难得能让大将军致谢,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李公公掩嘴笑了笑,客气了几句后便快步走到前头去带路,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快到了快到了,两位大人受累了。” 随歌噙着笑,走在季离人的身旁,用着他才听到的语音小声道:“想不到将军的魅力不仅能吸引贵门小姐和皇亲国戚,竟然连宫中的小公公都能被你勾了魂,看来,是我小瞧了将军。” 季离人脚步一颤,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看随歌心情愉悦了笑着前去,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够博美人一笑,被取笑一番,他也认了。 一路上找了两三人通传,季离人和随歌才被另外的小太监领入了御书房。 临进去前,随歌偷偷地拿出了一锭金子塞到了李公公的手里,笑道:“辛苦公公走这一趟了。” 李公公两眼一亮,高兴地暗地里收了过来,乐呵呵地朝随歌揖了揖,直到看到两人入了房后才喜滋滋地离开了。 季离人悄声问道:“又是用钱贿赂的把戏?” 随歌耸了耸肩,“钱能使鬼推磨,这叫未雨绸缪,指不定哪天报酬就回来了。” 季离人对她这套贿赂人心的简单粗暴的方法含笑不语。 又来到了上次站的位置,金碧辉煌的书桌前坐着的仍然是那位器宇轩昂的皇帝,身旁站着的依旧是那位上了年纪鬓角有些斑白的公公。 但随歌这次看皇帝龙昊的眼神却淡了许多。 多少受了白素素那些话的联想。 谁曾想这个看起来胸纳百川、位高权贵的皇帝,竟然为了保持这个帝位,私下动了那么多的手脚。 但尹东升那时说的话也值得考究。 究竟白素素的话是否可信?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而在为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随歌不想轻易相信面前带着慈悲笑容的龙昊。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 “微臣叩见皇上。” 季离人和随歌均躬身一拜。 龙昊抬了抬手,声如龙钟:“爱卿无须多礼。坐下吧。” “谢皇上。” 两人也不扭捏,挑了左侧的两张镀金的椅子就坐了下来。 立在一旁的几个宫婢立马端上了新鲜的粥和糕点,不一阵,飘香四溢的早膳就摆满了整张矮几。 “皇上……这……” 随歌微微皱眉,虽懂龙昊的用意,但君不言,哪敢动? 龙昊笑看着他们二人,语气亲和地邀请道:“才这么早,估计两位卿家都还未用早膳,干脆一边同朕一起用膳,我们一边聊?” 随歌看了眼皇帝面前的书桌上的确摆了好几碟早点,收回了眼神后,便恭敬地作揖,从了龙昊的提议。 整个过程,季离人都面色平静地端坐着,只与龙昊的目光对视时,才微微点点头,道了句:“谢皇上。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哈,两位爱卿无须太过拘谨,今日朕请两位来也只是想聊些闲事,不必把朝堂的那一套搬弄过来。” 随歌就呵呵了。 一大清早就被叫来皇宫聊闲事,早餐都还没吃,一边吃一边聊,敢情这就是公司里的饭桌会议? 随歌和季离人暗自对望了一眼,均从容地端起碗来,吃早餐。 一开始龙昊也只是笑眯眯地和两人谈起了这早膳的精妙,讨论着哪样早膳好吃些。说着说着,便从这早膳说到了宫戏那日的类似自助餐式的餐宴。 “那日的事情,朕还未好好地感谢随卿家的救命之恩。想不到随卿家如此果敢,替朕挡了一刀。那日命太医帮随卿家看过之后,朕因为忙于处理死伤官员的事,都还为来得及看看随卿家,是朕疏忽了。”龙昊的脸上露出了真诚而抱歉的表情。 随歌放下手中的碗,连忙应道:“微臣的伤并无大碍,平日出勤也受过这类的外伤,不碍事。” “随卿家可真是一届巾帼,屈身于小小的郑州府,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随歌眸光微闪,见招拆招,“皇上谬赞了,随歌不过尽己之本分。” “好一句尽己之本分。”龙昊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笑容更甚,“难怪太子多次在朕的面前提拔随卿家。看来太子果真慧眼识珠,先有个尹卿家,后有随卿家,如今还有离人相助,可谓能人尽用啊。” 这话说的轻巧,但季离人和随歌终究聪慧,马上便听出这背后的冷意来。 季离人淡笑了一声,抬手作揖,恭敬道:“太子再有慧眼,也不过是为替皇上识珠。纵观朝堂,哪一位能人不是为皇上鞠躬尽瘁。” 龙昊“哈哈”大笑了一声:“朕发现离人是变了许多。说的话都比以前多太多了。” 随歌也微微挑眉,难得从季离人的嘴里听出情商这么高,三两拨千斤的话来。 季离人面上微赧,没再接话。 “朕还记得那时随卿家是第一个发现那群戏子有异样的人。”龙昊扬扬手,让宫婢把他面前的餐点残渣撤下桌,“如果没有随卿家,那日死的人,估计就不只有那几位了。就连波斯使者和毓王都死在了那群刺客的刀下,朕可谓痛心疾首。” 想起死去的几名官员,虽说平日与季离人交情不深,季离人却依旧替他们感到惋惜。 “皇上宅心仁厚,这几日已经安抚了家属,平定了宫中谣言。。就连禁卫军都出动调查此案了,相信过不久一切都会石落水出的。” “朕也是这么希望的。这桩案子,可谓是我们青云国的一大丑闻。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在朕设下的款待几国使者的宴会上,发生了这么一场闹剧。波斯使者的消息已经被传回了波斯国,波斯国王要求朕尽快给他们一个交代。所以今日找两位爱卿前来,朕是想听听两位的想法,也想亲眼见识一下随卿家办案的过程。” 随歌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皇帝找他们进宫,只是为了查案。 ------------ 第九十七章 这饭,她可以不吃吗?  虽然是应下了,但是随歌总觉得皇帝忽然叫她查这案有些地方怪怪的。具体是哪里,她说不出来。 案子已经过去四天了,所谓的黄金办案七十二小时早就过了。虽然听说禁卫军也在查这案子,但整整四天过去了,还没有一丝头绪。要把就是这案子太玄,要不就是禁卫军太废。 “还有一种可能。”随歌蹲在演宫戏的戏台上,看着早已被宫婢们刷洗干净、毫无血迹的戏台,“如果以上两种猜测都不对,只能说这案子,表面上是让禁卫军查,实际上却是让他们不能查。” 这也能解释,为何过了四日,才把她召进宫来,忽然让她查案。 放置戏台的这个空旷的院落如今这有几个胆大的宫人敢进来穿行,宫中甚至还传起了谣言,说这处半夜里还会传来冤死的人的哭喊声。 随歌每走一处,所见的都是洗得干净的地儿,想要查看血迹,跌落的小物品那些的,根本无从入手。 当问了宫人是谁要求清理血迹的,统一回复都是皇帝。 杀人现场都全部被破坏了,这线索还怎么追踪? 随歌越来越觉得自己刚刚的猜测是正确的。 季离人四周观察了一下,没见到有可疑的人靠近,这才淡淡地对随歌说道:“忘记那个李公公的话了么,皇宫里记得要慎言。” “……麻烦。” 两人在现场又走了好几圈,毫无发现。 后来问过守卫,问过宫里摆置戏台的人,查过禁卫军翻查过的所有资料,唯一知道的是,那群戏子都是毓王找来的,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名角。然而真到京城的戏馆去查,根本没有那些人任何的资料。 “毓王找来的人。”随歌倚着凉亭的柱子,不断地喃喃自语整理着思绪。 季离人则替她斟了杯茶水,递到她的跟前。 随歌接过水,递到嘴边,最终都没有饮下去。 “毓王找来的人,最后却把毓王杀死了。禁卫军查到这里就止步了。犯罪现场毁了,犯人全都死了,死亡的宾客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联系,这样的案子,能查到什么就有鬼了。” 季离人淡淡道:“皇上也没要求你一定要查出来。毕竟连禁卫军都查了四日,仍毫无头绪。皇上找你来也不过希望让你帮忙审查审查,找出些线索。能找到固然是好的,找不到,也无什么。” 说起皇帝,皇帝的手腕果然还是有的。 在宫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竟真的让皇上压下来了,民间虽有传言,但大多都是正面的,无非就是有刺客意图杀害皇族,但被镇压了。就连那些死伤的官员家属,皇帝都做好了安抚的工作,还大张旗鼓地为死亡的官员封了称号,称他们死得光荣。 但随歌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妥。 “当晚死了七人,其中一人是波斯使者,一人是毓王,还有剩下的五人都只是普通的官员,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了。” 季离人点点头,“是这样。有问题?” 随歌拧着眉,“死了这么多人,不说那个死者,其中一人是王爷,剩下的几名官员能参加这次的宴会,级别固然不会低于五品。这么大的官位,人莫名地死了,就没有一位家属有微言?” 季离人听了,想了一阵,猜测道:“我听说皇上赏赐了死伤家属许多金银财宝,还御赐了他们‘护驾烈士’的称谓。倒真的没听到哪位官员家属意见十分大的。” 忽地灵光一闪,随歌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季大将军,你对那些死亡的官员了解得多吗?” “……不甚了解,大抵知道他们的品行而已。” “是否都是与毓王是同一类人?” 毓王在朝野里是出了名的浪荡好玩,上到歌舞酒宴,下到青楼,哪里都有毓王的影子。加上他为人跋扈,许多人暗地里对他甚多怨言。 季离人认真想了一会,再抬头里,眸里全是严肃。 “死亡的几人,我都不下一次听无尘他们评价过,确是与毓王差不多。虽然并非都像毓王一样跋扈,但无疑都是爱好玩乐之人。” “那就说得通了。”随歌脸色变了几变,“难怪他们的家属一点怨言都没有。” “怎么说?” “试问家里身处朝政的这人无所事事,日日还流连烟花之地,终日只知饮酒作乐,家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如今这些人全部都死了,而且死得其所,还有皇帝赐封的荣誉,还换来了金银珠宝,家属高兴都来不及,如何还会有微言?” 季离人觉得她说的这些都在理,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有些难看起来。 “所以这件事的主导者你已经猜出来了?” 随歌摇摇头,但眼睛亮得非常,“但是我推出了这事后最大的得益者。” “谁?” “皇帝。” 季离人刚要说什么,却耳尖地听到有人靠近。示意随歌不要再往下说了以后,两人便无言地坐在亭里,等着那人的到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功夫,李公公便领着几个宫婢过来了,手上还提着一盏宫灯。 随歌这才留意到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但还不至于看不清楚道路。 “季将军,随大人,皇上命咱家带二位大人前去一同用膳。”李公公对随歌的态度非常好,说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早上才一起用完早膳,晚上还要一起用晚膳,看来皇帝今天似乎没打算放他们两人走啊。 这么一想的时候,李公公已经在前头候了一阵。 随歌淡淡一笑,微微弯腰:“又要劳烦公公为我们领路了。” 季离人率先站了起来,拉着随歌的手,把她也扶了起来。这之后,他压根没有松开他们的手,直接牵了就走了。 后面的宫婢是认识季离人的,见到这一幕,脸上一红,偷偷窃笑了起来,看样子十分羡慕。 李公公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脸上的笑容更胜,只评价了一句:“将军和随大人可真般配。”便在前头领路了。 冲着这句,季离人决定稍后也要给他一锭金子才行。 皇宫十分大,院落与院落间距离都十分远,随歌他们处的那个搭建了戏台的院落在皇宫偏北的地方,如今他们用膳的地儿在西南方,还不能直线经过,只能绕过九曲十八弯才饶了过去。 随歌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公公这么早就要提着灯来了。 到了用膳的地儿后,季离人果真光明正大地给了李公公金子。李公公惊喜之余还有点惶恐。看着季离人看起来又不像严肃但又不轻松的表情,一开始他是不敢接的。直到季离人稍稍挑了挑眉,眼神里的威严散发了一些出来后,李公公擦哆嗦着拿了过去,九十度弯腰谢了好几次后,才领着宫婢逃难似的跑了。 随歌无言地望着这一幕,真的好感慨。 “为什么他跑得那么快?我给他钱,他反倒像我杀了他全家一样畏畏缩缩的。”季离人眉头皱成了“川”字。 随歌幽幽地说了句:“将军大人,你的情商,果然还是好低。” 磨蹭了一阵后,两人这才走入了用膳的房内。才推开门,站在门边的太监便尖声细气地大声朝里头通传:“季将军、随大人到!” 随歌差点没提起刀朝他砍下去。 等两人走入了主屋以后,愣了愣,随后才行了礼。 皇帝龙昊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让他们入座。 这顿晚饭可不比早膳,同桌的人除了皇帝以外,还有太子和景厉王。 太子见了二人,显然是高兴的,笑眯眯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完全没有问他们入宫的目的。也不知道他是早就知道,亦或是不敢问。 之前离开皇宫后,随歌就没有见过景厉王。今日再见,景厉王看起来面色憔悴了一些,迎着随歌的目光,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猜疑。 “两位好雅兴,特意入宫来陪皇上用膳。”景厉王大胆地望着随歌,表情平淡,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皇上举杯饮了一小口酒,才笑着说道:“朕素闻随爱卿破案能力了得,想着前几日刺客那案子还没查清,所以就请随爱卿入宫看看。”顿了顿,他倒像是替随歌说话一般,又添了句解释:“不过随卿家受过伤,身子还未痊愈,朕也不过多嘴让她进来看看有无线索。这案子,还是要靠禁卫军查个明白才对。” 禁卫军是归护国公管理的,但禁卫军里有景厉王的人,这事,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景厉王不动声色地说了句:“这禁卫军也是越来越懈怠了,查了这么多日,还没个结果。” 太子沉着地笑道:“毕竟犯人都当场死了,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是需要些时日了。有端阳王和护国公监督着案情,皇叔您就不必太过担忧了。” 景厉王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随歌默默地饮了口小酒。 嗯,这皇宫里的佳酿果然是好喝许多。 俗话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本来这王朝之争随歌就一点兴趣都没有,若不是尹东升和季离人,她也不会被卷进来。如今这一顿饭都还没开始用,餐桌上已经隐隐开始蹦出火花,不可谓不刺激了。 她都开始怀疑皇帝邀请她和季离人过来吃这顿饭的目的了。 “随爱卿,我听宫里的人说,今日你同季将军四处奔波查证,可查到些什么线索了吗?” 皇帝话音刚毕,餐桌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随歌的身上。 果然,吃一顿皇家饭的代价还是很大的。 她可以不吃吗? ------------ 第九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随歌也把不敢怠慢,放下手上的筷子,从容地回道:“回禀皇上,今天我和季将军去调查时,发现犯罪现场已经被人清理了,时间过去太久,许多证据和痕迹都已经没有了。” 景厉王轻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任随歌的能力。他喝了一口茶,略微不屑地说道:“如果你是指刺客行凶的那个院子的话,禁卫军早就已经彻查过了。正因此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当日就已经把那里清理干净了。总不能留着大滩的血迹和各种东西在院子里吧?不说会引起宫人的紧张,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影响可大着呢。” 随歌也不介怀被他这么打断,淡淡地问道:“站在破案的角度来看,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影响,首先要做到的事保护现场。虽然说要堵住悠悠众口不让宫人外传宫内的消息比较困难,但不代表做不到,景厉王您说是吧?” 禁卫军虽说由护国公统管,但刺客那一事,皇帝早早地交给了景厉王处理。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景厉王提出要调派守卫队回京护驾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拒绝。 如今随歌这一说,明摆着是说景厉王办事不力的。 景厉王有些恼,筷子“啪”的一声打在了桌上,横眉怒指:“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歌微微低头,“微臣没别的意思。只是把平日破解案件的要旨说出来给大家参详参详。当然,景厉王事前也不知皇上会派我查这事,毕竟都已经过了三四日了,现场被清理了也属正常。是微臣没说明白,让景厉王误会了。” 景厉王阴恻恻地望着她,并不接这个台阶下,“本王原也以为你是个利害的捕快,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捕快始终是捕快,登不上大雅之堂。” 面对景厉王的意有所指,随歌并不在意。但是侮辱她当捕快的能力,这她就不能忍了。 随歌抬眸,眸中盈着沉着和睿智。 “微臣刚刚还未说完。虽然犯罪现场被清理过,物证很可能已经找不着,但人证还在。当日参加或宴会的人,每一人的供词都有可能为我们提供线索。” 太子原本就安静地看着景厉王与随歌的对话,在见景厉王讽刺时,太子原是想出言相助的,但余光望了眼皇帝后,只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随歌的身上,嘴角带笑,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太子遂不作动作。 但一听随歌说起有线索,他的双眸立刻闪过一抹光,“随歌,你若是知道些什么线索,不妨直说就好了。” 皇帝这时才笑呵呵地望着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对她十分满意。“太子说得不错,随卿家你若是知道些什么,直说便可。” 随歌不着痕迹地看了季离人一眼,刚巧也看到了季离人望入她眼里的目光,两人心中同时一定。 “是,皇上。”皇上都开口了,她也就不把从不同的宫婢、太监、部分还在宫里住着的人都问过的话一并说了出来,顿了顿,又望了眼景厉王:“宫里负责帮忙接待的宫婢和太监的回答都与禁卫军记录的没有出入。但,只有一点,当日有个负责清扫的宫婢说听到了那一群戏子说的话,具体的也都是些看就闲事杂话,但能听出来,那群人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一个家族的人。” 皇帝和太子几人听了,眉头微微蹙起。 景厉王冷笑了一声:“可真是一条大线索。” 就连太子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起来。 毕竟听在他们的耳朵里,这条信息,对整个案子没起到什么大的作用。 “许多唱戏的戏子都是家人,朕从前微服出巡的时候也遇着一些戏子,朕也觉着这没什么特别的。”皇帝夹了一个精致的饺子都碗里,脸上虽也是笑着的,但是眼神却隐隐有些期许地望着随歌,似乎知道她还有话未说一般。 “整个家族用尽人脉,机关算尽混入皇宫演了一场戏,在戏场上也不惜牺牲全族人的性命,只为了刺杀当日与会的人。”一直未曾说话的季离人饮了一口茶,声音淡然,眸光却闪着厉光,“微臣可觉得,这消息,可是至关紧要的一条。” 话毕,便听到食物掉在盆碟上的“哐当”声。 太子一脸严肃地问道:“儿臣这就遣人去调查有哪些戏子团是家族经营的!”说罢,他急匆匆地起身往外头去了。 “本王也马上去通知禁卫军!”景厉王一咬牙,不甘示弱,弯身告退后也马上奔了出去。 倒是随歌和季离人,坐得淡淡定定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愧是名捕,难怪太子之前终日在朕的面前推荐你,前些日景厉王推荐你查临江城的案,看来也是看准了随卿家的能力啊。”皇帝眯着眼,淡淡地笑说道:“朕也相信,当随捕快你发现这条线索后,定也派了人着手去查了吧?” 随歌谦虚道:“陛下抬举微臣了。毕竟是陛下吩咐微臣帮忙查探的,微臣最多也只算打了个下手。在查到这一消息后,微臣已经命人递了消息给禁卫军了。但是禁卫军是否相信,微臣也不敢保证。不过,景厉王这下也出面了,想来禁卫军应该很快能查到。” 季离人对随歌的三两拨千斤十分崇拜,全程望着她,眼里的神情有股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情。 “继续说,你还看出了些什么?朕听着。” 皇帝双目炯炯有神。 随歌也不含糊,望了季离人一眼后,就把自己猜测的全部都说了:“当日被杀的几名官员,我与季将军分析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生活不规矩,爱拈花惹草,经常流连风流场所,不事正业。而这类人,因公殉职后……我的意思是,被刺杀后,还能被皇上授予好的名声和补偿,不仅补了他们的坏名声,还帮衬了家庭。少了这么个累赘,家长根本不会说些什么话,指不定还要感谢那群刺客。” 皇帝微微笑着,只是眼神敛了些:“随卿家的猜测,很有意思。” 随歌放下手上的杯子,直愣愣地望着皇上,淡淡地说道:“虽说是微臣的猜测,但,微臣觉得刚刚的这两条线索都不是意外,是巧合。” “说是巧合,微臣倒更觉得是故意安排。”季离人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也落到了皇帝身上,随声附和。 皇帝似乎已经吃饱了,放下了筷子,两手交叉拖着自己的下巴,沉吟了一阵,才望着两人,说道:“看来找随卿家协助帮忙破案,朕还没有选错人。只可惜,朕找随卿家的时间太晚了,若是早一些,犯人的底细估计早就暴露了。” 随歌笑而不语。 皇帝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朝外头站着的太监扬了扬手,那太监连忙领着几个宫婢过来帮他擦手整理衣袍。 皇帝都站起来了,随歌他们哪还敢继续用饭,连忙也站了起来,规矩地站到了一起。 “时间也不早了,今日也劳烦随卿家了。没曾想,只是一天的功夫,随卿家就找到了那么多的线索,看来,朕的禁卫军,可真要好好整顿整顿了。”皇帝的话说得清淡,随歌一时也抓不住他这话里的意思。 “微臣今日说话直白,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哈哈哈,怎么会,朕倒是觉得随卿家今日说得话可真是句句金言。” 又寒暄了一阵,皇帝便说累了,遣了太监领二人离宫。 季离人暗中捏了捏随歌的手,被随歌瞪了一眼后,才笑笑作罢。 两人正要离开时,皇帝忽然又叫停了二人:“离人,朕还差点忘了,有一事,朕原本是打算后天上朝时再和你说的。” 季离人狐疑地问道:“皇上请说。” 皇帝笑眯眯地说道:“朕知你过几日就是要回军营的日子了。近段时日,我们青云国出了许多将相之才,有几个年轻的兵将,磨了许久了,朕便想着趁机送他们到塞北磨一磨,适应适应。” 有季离人坐镇,塞北如今平定了许多,就算有小战役,也连年都是捷报。 季离人愣了一阵,才回道:“这问题不大,臣可安排。只是不知这些人是何许人也,臣担心马上让他们到塞北参战,似乎……” “离人,朕的意思是,这半年,你就留在京师。你的军师好像叫姬无尘是吧?是个有才之士,朕打算让他把那几位兵将带去塞北,好好学学,磨炼磨炼。” 季离人的眉头瞬间隆起,“皇上,臣觉得这事不妥!这些兵将不说大战,连兵营的训练和小型的战役都没经历过,就这么贸然派他们去,臣若是不在,又如何……” 皇帝扬起手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望着季离人的目光带着威严:“离人啊,你十几岁就跟着季老将军上战场,战场的事你比朕懂得多。但朕也知道,牛犊不见见世面,永远都只是只初生仔,不知死,总得试炼试炼。他们的事你也别操心,韩城将军和李路岭将军都是老将了,你也知他们的能耐,这次,朕决定派他们到边防坐镇。你呢,就留在京师,就当休息休息,你也有好些年没有这么休息过了。” “可是高丽和突厥那边的军队近期……” “这事朕已经决定好了。后天早朝时便会下旨,你且听了就是。”皇帝眉头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扬了扬手,捏了捏太阳穴:“天不早了,你与随卿家早些回去吧。朕今天累了。” ------------ 第九十九章 等我为你买桂花糕  季离人眉头锁紧,还想说什么,却被随歌拉了拉衣袖,耳语了一阵,这才作罢。 两人看着已经被太监扶到一旁坐下的皇帝,揖了揖,恭敬地道了别后才转身离开。 仍然是李公公领着二人离开。 只是走下了长长的楼梯后,李公公便苦心劝着随歌坐上早就准备好的轿子。想到今日四处走动奔波,的确是有些累了,随歌也不矫情,道了句谢就坐上去了。季离人和李公公就跟在轿子一侧朝宫门那走去。 一路上,季离人和随歌都没几句话,只有李公公口若悬河地说着许多宫里宫外的趣闻。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几人才总算到了宫门。李公公热情地与两人道了别,这才又领着轿子回宫里去了。 随歌望了望四周,只有执勤守着宫门的几个守卫,倒没有什么其他杂人。 “将军大人,我看时间还挺早的,不如,你与我一起逛逛夜市吧。”随歌噙着笑,淡淡地邀约道。 季离人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也不理会那些守卫的目光,环着随歌的腰,脚尖一点,就使轻功飞出去了。 就着耳边“簌簌”的风声,随歌嘴唇动了动,与季离人说着什么。季离人听了,眉头才慢慢舒展开,也回了句什么。两人的轻声低语消散在了风中,不留一丝痕迹。 一盏茶后,两人真的在夜市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一个小小的茶摊那儿时,随歌便扯着季离人的衣袖落了座。 小二面小笑容地麻利儿地擦了桌子,问道:“两位客官想用点什么夜宵?” “你们这里有什么出名的小吃?”随歌盈盈的笑着。她的样貌原本就清丽,带了点冷艳的感觉,如今这么一笑,可把小二的魂都给吸引去了。 小二脸一红,呐呐地说道:“我们这儿的牛肉面和芝麻饼都很好吃,配上甜糯的果酒,那是再好不过了!” 随歌点点头,前襟的暗袋里取了一锭银子交给了小二,吩咐道:“那就上两碗牛肉面,一份芝麻饼和一小壶果酒。有剩的就都给你了。” 小二一听,开心得不得了,取了银子后就兴致冲冲地要跑去备菜了。 才走那么两步,又被随歌唤住了:“这里有桂花糕吗?甜的那种。” 小二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回道:“这位客官,我们这里没有桂花糕,倒是有红豆糕,您要尝尝么?也是很好吃的。” 随歌讪讪地笑了两声,摆摆手不要了。小二这才小跑着离开。 “又想吃桂花糕了?”季离人也不知道为何她那么爱吃甜食,尤其是桂花糕。 随歌摸摸鼻头,“就是忽然很想吃。” 想吃一样东西,也是没什么理由的呀。 “等着我。” 季离人这么一说后,也不顾随歌的阻止,径自就去了。 随歌愣了阵,才嘟囔了一句:“我也没让你去替我买啊。” 等小二送了牛肉面那些上来时,季离人还没有回来。 随歌闲着无聊,用筷子把碗面上的葱花全部拨到了季离人的碗里。末了,还忍不住笑了出声。 季离人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那个他心仪的女子,正巧笑嫣然地对着两碗面。不管周遭是那么的热闹,他的眼里,就只剩下那个小女子了。 “我回来了。”季离人把手上的一小油包放到随歌的面前。 还没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除了这个小油包,季离人还买了几串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 “买这些做什么?”随歌拨了拨油纸,有点心虚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 “给阮阮吃的。今天紫衣他们也陪了她一日,带些吃的回去谢谢她。” 随歌忽然觉得自己还听不称职的,连季离人想得都比她周到。 “快吃吧,刚刚在宫里就没见你吃什么。”季离人拿起筷子,把随歌碗里最后的两片葱花也夹到了自己的碗里。 “御厨煮的东西不和我口味。” 随歌笑了一声后,拿起筷子,真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叹道:“还是这街边的小摊档好吃。” 季离人默默地从自己的碗里夹了几片牛肉,放到了随歌的碗里,“多吃些,你太瘦了。” 随歌瞄了他一眼,也不矫情,把牛肉塞到嘴里就吃了。 两人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吃着牛肉面,没再提皇宫里的那事。 等碗已经见底了后,又喝了几口面汤,随歌才心满意足地停了筷子,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装着桂花糕的油纸,两指捏起一块糕就尝了起来。 季离人摇摇头,用手指揩去她嘴边的碎屑,一脸柔情。 难得有这样的闲情,两人吃完了面,闲闲地就坐在这,望着街上那些络绎不绝的人们,饮着果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有姬军师在,应该问题不大。” “那两名都是老将,我不担心战乱对我军的影响,我只是疑惑,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留我在京。” “你是怎么想的?” 季离人饮了一小口酒,不杯子放在桌上,指头在木桌上轻轻敲着。好一会,他才轻声道:“波斯使者。” “果然。”随歌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笑,“我还以为你忘了他。” 当初白玉堂曾经递过一条小情报给随歌,上面写着波斯使者有诈。当时尹东升把这事紧急地报给了太子,太子早早地就派了人监视,一直到波斯使者死之前,都没查出什么来。不说这使者有什么不轨的意图,他就连大门都没少迈几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宫里。不像其他的几位使者,哪里热闹就朝哪里参观参观、旅游旅游。 这次波斯使者被那群戏子“意外”杀死,波斯那边也没听到有什么大的动静,只是派了人来质询皇上,要求皇上给个说法。 按理说,出使一国的使者都代表着一个国家,若是使者遭到额怠慢,或者有什么损伤,几乎是直接引起两国发生战争的导火线。 但这个波斯却出奇的平静,非但没有用武力威胁,还不求赔偿,只是要求青云国给出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帝忽然要求一直镇北的季离人留职京城,还调派了两个老将替代他。如果说这些事都不是巧合,说什么季离人都不信。 “不仅是波斯使者,你还忘了一个人。”随歌把手上的桂花糕都吃完了,还不忘舔舔手指,“毓王。那个花花公子,浪浪荡荡的毓王。” 季离人思忖了一阵,有些不确定:“临江城死士?” 随歌赞许地点点头。 当初要和那个捕头交接死士信息的正好是毓王,都还未收集好证据,也还不知他要去死士的资料作何用,他忽然就死在了皇宫里,就死在端阳王他们的面前。与他一道死的还有那据说有问题的波斯死者。随歌总觉得这波斯死者与毓王一定是认识了,只是两人暗中都做了些什么勾当,别人根本无从知晓。 如果说白素素是皇帝的人,毓王是端阳王的人,戏子刺杀的那日,端阳王与景厉王又似乎联手了,但死的人多是端阳王的人,究竟是哪方与哪方有合作,随歌已经说不清了。 虽然这一切暂时都是随歌的猜测,但是就现在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只是这其中有许多地方都有很大的矛盾,随歌在某些节点怎么都想不通,尤其是当事情涉及到白素素的时候,就更让她心烦了。 “白素素和白玉堂有消息了吗?” 季离人望着她的眸子,摇摇头,“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他们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我上次还没有何你说完的是,不仅他们没了消息,就连整个百灵堂都忽然在一夜间停止了所有的活动。”顿了顿,他面露严肃,“语气说是停止了活动,不如说整个百灵堂一夜间失去了影踪,就和白玉堂他们一样。” 随歌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个白素素,可真让她头疼。 “不管怎么说,现在你不用去塞北,也算是能空闲一段时日,这些日子,就好好筹谋筹谋,打算打算。”随歌把没吃完的桂花糕包好了后,连同那些冰糖葫芦一起塞到了季离人的手里,“我们先回府吧,见着他们以后,再做打算。” 季离人点点头,跟着随歌起了身,携着她的手,便走入了人群中。 就在他们走了不久后,便有一个看着妖媚的男人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坐在随歌刚刚坐过的位置上。这男人尝了一口随歌喝剩的果酒,脸上的表情才稍稍松了些。 小二刚准备来这收拾,见到随歌的座位上坐了人,有些愣,“这位客官,这桌我还未曾收拾,不如您先等一小会,小的收拾了以后您再……” 话还没说完,这男人便掏了一枚金子出来,丢到了小二的手里。小二慌忙接住,差点没被吓到。 男人摇了摇手,继续静静地坐着,品着那杯酒。小二不敢多说,咬了口那金子,便两眼发光地窃笑着离开了。 直到留下的那一小壶酒全部喝完了以后,那男人才几若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了句:“随歌……” ------------ 第一百章 月下的拥抱  小摊档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波,但是那个邪魅的男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小二都没留意到。 收拾桌面的时候,也只看到那只装酒的小壶已经打碎在地上了。 随歌和季离人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稍晚了。 婢女刚刚帮阮阮洗完澡,一伙人正候在花厅等季离人他们回来。 见到他们回来时,尹东升夸张地上前左看看又看看,就想检查检查他们有没有却一块肉。 “我说皇上一大清早请你们入宫是为了什么?一直到这个时辰才回来。”尹东升接过随歌给的糖葫芦那些,立马送去了给阮阮,阮阮兴奋地哇哇叫了。 随歌坐下后喝了一杯茶才回答道:“请我们去吃饭。” “吃饭?” “嗯,早午晚三餐都在皇宫里吃了。” “好吃吗?” “个人觉得还不如街上的一碗牛肉面。” 季离人无言地望着这二人,好好的正事,说着说着,竟能扯到这些旁支去了。他叹了叹气,捏捏太阳穴,感觉心有些累。 姬无尘走到了季离人身边,似乎察觉出什么来,问道:“将军可有什么烦心事?可与回塞北的事有关?” 姬无尘可谓一语中的。 随歌听了后,也停下了和尹东升没有营养的对话,走到季离人的面前替他回答道:“皇上今日与我们说,季将军暂时不必回塞北。改而由你领着几名新秀将领到塞北历练。” 姬无尘脸色一变,“这怎可以?若无将军统领,那边塞军又……” “皇上派遣了韩城将军和李路岭两位老将军前往。”季离人面有疲意,坐到了桌前,逗玩着吃着糖葫芦的阮阮。 阮阮见他脸色不好,忍痛割爱地取了一颗糖葫芦,塞到了季离人的嘴里。 季离人没有拒绝,吃了下去,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阮阮,司徒叔叔也有得吃吗?”司徒缪人不知从哪走了过来,腰上常年戴着的配剑被他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了。 阮阮咧口一笑,想了一阵,也从手上的糖葫芦里摘了一颗,递到了司徒缪人的嘴边。 司徒缪人吃了进去,甜酸适当,笑道:“好吃。” “司徒兄,原来你还在啊。”季离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调侃了一句。 “不是我的好师弟你请我来的吗?才住那么一日,你就想赶我走了?” “……不要叫我师弟。” “可我们就是同一个师傅,不叫你师弟,难道要向别人一样叫你季将军那么生保?” “我不介意你叫我季将军。” “好吧,季将军师弟~” “……” 尹东升偷偷地挪到了无姬尘的身边,与他耳语道:“你有没有感觉到狂风暴雨欲来的感觉。” 姬无尘摸了摸下巴,反问道:“不是已经来了吗?” 尹东升一个击掌,“确实是!真可惜紫衣跑去和暗幽会了,否则铁定能看到这一幕好戏。” 随歌面无表情地走到尹东升的身后,踢了他一脚,淡淡道:“日日就知道看戏。你都从郑州出来这么久了,就不担心郑州的事吗?” 尹东升弯腰吃痛地抚抚自己的被踢痛的小腿,嘟囔道:“怕什么,不是有州同和陈桑在嘛。” 随歌鄙视道:“那干脆让州同取了你知州的位置好了,还要你这个知州有何用!” “你就是因为季将军和司徒兄的事迁怒于我嘛,老实说,他们来的事可都是你这个祸水引起的,看他们俩这针锋相对的,你还不出……哎哟,随歌,疼疼疼疼,随大小姐,我错了……我错了,哎哟……” 尹东升的哀嚎让季离人和司徒缪人停了争执,朝这边望了过来。 “我看你是皮痒了尹大人……”随歌冷笑了一声,“等你回到郑州,看我怎么治你。” 尹东升呐呐地说了句:“可能回不了了……” “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可能回不了啦!”尹东升大叫了一声,迎着随歌疑惑的眼神,他才一一陈述了来,“这次来京,本来就是为了替太子分忧献计的,此次的事情过后,太子便与我商量着,调派我到京办事,伴在太子在身侧。” 随歌似乎有些意外,长久不说一语。 好一阵,季离人才走过来,打破僵局:“东升能力出众,此次能得太子提拔,实属机遇,我倒觉得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东升,恭喜高迁。” 尹东升笑嘻嘻地作揖道谢。 姬无尘似乎看破了随歌的想法,“随歌是否担忧东升的升迁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随歌望向姬无尘,赏识道:“果然在这里,只有姬军师的智谋和情商是最高的。” 司徒缪人闲闲地坐到了随歌的身旁,淡淡道:“你们朝廷这些事,可真烦。” 尹东升觑了他一眼,撇撇嘴,没有评价。但是见随歌这么关心自己,他马上又笑嘻嘻地凑到她的跟前:“我都不知道元来随歌你这么担忧我。” 随歌斜睨了他一眼,凉凉道:“尹大人想太多了,我怕你当了高官后害了百姓而已。” 尹东升自讨无趣地灰溜溜地跑回姬无尘的身边。 姬无尘笑笑拍拍他的头。 随歌轻轻一瞥,没忽略姬无尘眼里的宠溺。 果然是这样。 随歌嘴角微微勾起了一道痕。 “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季离人可没错过她脸上的一颦一笑。 “的确是挺好玩的。不过,暂时还不能说,免得,不好玩了。” 季离人想了一阵,也没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就只能罢了。 随歌替阮阮擦了擦嘴角吃剩的碎屑,唤了丫鬟来先把她送入房里哄睡。这才闲闲说道:“高升总归是好事。你也不是笨人,如果你太蠢,当初我也不会入你的麾下。加上还有姬军师在,你的小命应该还可以保一段时间的。” 尹东升又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无非是说随歌骂他尔尔的话,被随歌一瞪,瞬间闭了嘴。 姬无尘全程宠溺地站在他的一边,多多少少为他多说了几句。不过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回军营,他的脸上隐隐还是有些担忧的。 “姬军师也不用太过担忧。刚刚回来时我也与季将军商量过,军营如今虽然还是不能松懈轻敌,但是近段时间国事繁盛,外域应该不会趁这个机会大肆侵扰,暂时还可算安定。这次皇上决议要派去的两位老将军,季将军也是十分信任的,他们征战沙场的经验可是历经了两朝,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唯一让我们多想的,就是如何留下姬军师你。”随歌望着姬无尘,目光灼灼。 “留下我?”留下他有何用? 随歌点点头,望了眼尹东升,直白道:“不瞒姬军师,朝中的事有许多的疑团我还未解开,而且如今事态混乱,尹大人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可如今太子的力量并不成熟。虽然有了季将军身份的支持,但是太子腹背受敌,可谓树敌众多。尹大人在这个时候高升,说是好事,可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我隐隐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因此我和季将军决意,尽力劝劝皇上,暂时留你在京。此时也需要尹大人的帮忙,毕竟如果是太子开口,皇上同意的几率会更高一些。” 姬无尘眼里瞬时多了些光彩,望向随歌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感激。 随歌也只是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便别过了脸。 “天晚了,我先回房了。剩下的事,就由季将军与你们详说吧。” 说罢,随歌便起身回房了。 司徒缪人似笑非笑地望了季离人他们一眼,潇洒地扬了扬手,紧跟在随歌的身后去了。 “那么,我们就简单说说吧。”季离人有些烦躁地望了眼司徒缪人离开的方向,让尹东升他们坐下后,便把今日发生的事都与他们说了,顺便把他们二人的所有猜测,都告知了他们。 不待尹东升和姬无尘吃透这些话,季离人便起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这么急着离开,是要干嘛?”尹东升一脸狐疑。 姬无尘笑笑,用手上的纸扇轻敲他的脑袋,“当然是要抱美人归了。” 那头,司徒缪人跟在了随歌的身后,两人走得缓慢,就着皎洁的白色月光,静谧而舒适。 “天色真好。” “嗯。” “还记得久别多时与你再见的那日,我们在屋顶上聊天,月色也是这么美的。” “嗯。” 司徒缪人停下了脚步。 随歌听见脚步声停了,狐疑地转过身来。还没站定,就被司徒缪人抱了个满怀。 “别动,求你了。” 司徒缪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就一会,一会就好。” 随歌觉得心头一动,感觉有些苦涩,就遂了他的意,静静地站着,任由司徒缪人抱紧她。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庭院里,听着不知名的虫儿在耳边鸣叫着,白皙的月光铺在两人的身上,这一幕,如梦如画。 季离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静静地立在庭院门口的阴暗处,望了两人好一阵,手紧握了一下,随后又慢慢地松开了。 好一会,他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饶了些路,到了随歌的房里。此时阮阮还未睡着,见季离人来了,更兴奋了些。季离人扬扬手遣退了婢女,坐到了床边,把阮阮抱在了怀里。 “怎么还不睡?” “阮阮今天都没好好地见过娘亲,想让娘亲陪我睡。” “娘亲还要一会才能回来。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娘亲累了。季叔叔给你讲个故事,你一边听,一边等娘亲回来,可好?” ------------ 一零一章 想带你看月光  季离人为阮阮讲的故事,是他年幼时的经历。 阮阮听得认真,末了,还让季离人低下头,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所以季叔叔小的时候也没有爹娘吗?” “嗯,没有。” “那后来呢?” “后来有了老将军,老将军成了我爹,我刚刚就和你说了,小迷糊精。” 阮阮皱了皱鼻子,不服气道:“我才不迷糊呢。季叔叔刚刚也说,你小时候可比我笨多了。” 季离人笑得开怀,点头赞道:“阮阮说的很对。” “什么很对?”随歌推开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一大一小齐坐在床上,一脸嬉笑的模样。 “娘亲,你回来了!”阮阮兴奋地在床上跳了起来,思及下床要穿鞋,索性就在床边等随歌了。 随歌也只是奇怪地看了这二人一眼,便走到床边,给了阮阮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还不睡?” “阮阮想念娘亲,想等娘亲。季叔叔刚刚还给阮阮讲了个故事呢!” “哦?什么故事?” 随歌觑了面带笑意的季离人一眼,便认真地坐在床边听阮阮又把他儿时的事说了一遍。 季离人斜靠着床栏,面有惬意地听着小娃儿的阐述,时不时还指正两句。 “……所以季叔叔和阮阮一样,都没有亲爹爹和亲娘亲。”阮阮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此时笑得更是天真。 季离人和随歌顿时严肃了些,异口同声地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阮阮眨了眨眼,无邪地回道:“阮阮一直都知道呀。” 两个大人顿时一愣,一时间都不知作何回答。 阮阮认真地望着随歌,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以前阮阮都叫娘亲姨姨,阮阮最喜欢姨姨了。后来……后来行了以后,娘娘的娘亲不见了,幸好姨姨还在。然后姨姨当了阮阮的娘亲。”顿了顿,她又扭头看了眼季离人,接着道:“季叔叔和阮阮一样,虽然没有亲爹爹亲娘亲,但是季叔叔有老将军爹爹,阮阮有娘亲陪着,都很开心哟!” 季离人脸色一顿,好一会,才露出释怀的表情来。 随歌抱了抱阮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她还从未见过就已经死去的姐姐,她除了替她照顾好这个遗孤,是否,还能再多做些什么呢? 随歌的心,顿时软了。 她心里忽然播了一棵小小的种子,她忽然有点想浇灌这颗小小的种子,看它能长出什么来。 以前穿越过来,她只求安定,能带着阮阮,平平静静地活下去,温饱不愁。 可在这里时间越长,她觉得自己的需求就越多了。例如朋友,例如季离人。有很多东西她似乎越陷越深,最终到了不能割舍的地步了。 既然自己已经陷进来,何不再深一些呢? 这么想罢,她便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一盏茶后,随歌轻松地便哄睡了早有睡意的阮阮,才走到屏风前,望着在那静静站着候着她的季离人。 “刚刚阮阮那无心一说,可有勾起你那些不好的回忆?” 随歌是知道季离人身世的,父母惨死,老将军收留了他。虽然娃儿无心,但是想起那些过往来,心里大抵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季离人牵着她的手,淡淡一笑:“没有。她说的对,我们都过得很好,很开心,这就够了。” 比起很多无依无靠的人,他与阮阮,已经是幸运的了。 陶紫衣与暗一晚上也不知跑哪去了,季离人也不想打搅他们,唤了两个利索的婢女来看着阮阮后,就拉着随歌到外头去了。 “去哪?” “带你去看月亮。” 须臾,两人乘着风,呼呼几下就离开了将军府。随歌回头望了眼京城里星星点点的夜灯,耳边集市的喧嚣声渐行渐远。紧接着,两人就在山野一处敞亮的草地上落了下来。 季离人含笑领着随歌一路往前走,随歌也不问,也不急,就那么跟着他,最终走到一处有潺潺流水声的地儿。两人竟走到了一处低矮的瀑布上方。 “这是什么地方?” 季离人等坐定后,望着四周幽幽的景色,才回道:“以前想爹娘时,就会到这来。后来公事繁忙,回京时心情烦躁的,也会来这清静清静。” 这片山林离京城不远,至少听不见城里的喧嚣,见不到城里的星点,四周只有窃窃私语的虫儿声、“簌簌”的风声,“沙沙”的树叶声,以及潺潺的流水声。 “怎么忽然带我来这里了?” 随歌才坐定,季离人便把头枕在了她的腿上,惬意地叹道:“就是……忽然想带你来,看看月光。” 看月光? 随歌拧了拧眉。 随后想起刚刚司徒缪人说的话,她忽然感到有些好笑。 “哦,原来是想带我来看月光。” “嗯。” 呵,男人。 “刚刚看见了?” “嗯,看到了。” “这就是,所谓的吃醋吗?” “嗯,是有些吃醋了。” 随歌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想评价什么。 季离人望着她转笑得表情,嘴角不觉跟着上扬,“不过,他是真的对你好。我就饶了他吧。” 随和忽然觉得心情挺好的,暖暖的,加上有微风轻轻地吹拂着,真舒服。 两个人就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安静。今夜在这里,没有那些朝政的纷扰,没有命案,没有战争,没有一切,只有他们二人。 “他说祝福我们。”随歌微眯着眼,真想在这里,睡下去,“还说,他还是喜欢我。让我哪一天改变了主意,一定要去告诉他。” 季离人笑容更大了,大掌伸到了随歌的脖颈处,把她的脸朝自己脸颊的方向拉了过来,薄唇轻咬她的檀嘴,“他休想。” 当两唇相碰的时候,火花瞬间绽放,季离人最终没能忍住,沉浸在随歌甜腻的味道里。亲吻到情深处时,他声音嘶哑地说道:“这辈子,我都不放手了。” 随歌咧嘴一笑,那一刻,明月舒朗。 衣带除下,肌肤尽显,两人怀着满腹暖暖的爱意和热烈,在这虫鸣不断的荒郊野外感受着云雨的曼妙。 过后,她似猫儿一样慵懒地靠在了他的怀里,有些累了,连动都不想动了。 季离人搂着她,声音地低哑哑的,“方才你咬我。” “谁叫你站在庭院外偷看。” “……我站了一阵就走了。” “我不管~” 季离人难得见她似撒娇一般说出这话,心头一颤,宠溺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一路往下,又深深地吻了她好一阵,这才停了下来。 枕着地上柔软的草儿,随歌望着无垠的天空,除了闪烁的星星,偶尔还会飞来些闪光的萤火虫,景色十分迷人。 “不用回塞北,你打算在京城做什么?” “不知道。”季离人也有些迷惘。从前他的人生除了练功就是钻研行军打仗的事,如今忽然让他卸下一身戎装,留在繁华的京城,他反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既然不知道,那就见步行步吧。”随歌身子很累,但是思绪却依旧在快速非转着:“我总觉得,还有些更大的事在后头,总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轻松的。这段时间既然你闲下来了,那就帮我做些事吧,将军大人。” 季离人沉沉地笑了两声,似乎很喜欢她称呼他为将军大人。 “夫人请说。” 随歌瞪了他一眼,都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你知我和阮阮的身世,上官家的人我已经在找了。”顿了顿,她认真道:“以前这些人这些事我都觉得与我无关,但是现在看来,对那个姐姐,我还是挺在意的。可以的话,我想知道这背后的一切,知道她死亡的所有真相。还有上官家,我派了暗卫,几日都没有任何消息,对于一个曾经的大家族,消失得这么彻底,这是不寻常的。” 歇了一会,她想到了某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歇了几日了,我都差点忘记唐凝香了。事情这么多,看来,我还要留在京城一段时日了。” 季离人了了,“夫人的事,都是我的事。将军府就是夫人的家,夫人尽管住。若是住得不满意的,义父好像还有几座宅子,地契房契我稍后命汤伯交给夫人保管,你且挑一家舒适的。” “不要叫我夫人。” “娘子?” “……我觉得司徒缪人也挺好的。” “……” 丛林间,两人的窃窃细语最终化为暧昧的呢喃声。 翌日一早,将军府里一大早就非常热闹了。 今日不用上朝,临风带了几个季离人的部将来到了将军府,简单地介绍了里头的众人后,季离人和姬无尘就携着这些战场上的精英到了另外一个院落谈天说地了。而尹东升要入宫辅助太子处理上次刺杀皇族一案,本想带着随歌一同去的,被她拒绝后,他也就只能自己一人入了宫。 剩下的紫衣和暗主动接管了照料阮阮的任务,笑嘻嘻地让随歌自由活动一天。 百无聊奈,随歌便穿了一身的男装,到京城的市集走走了。鬼使神差般,她便走到了带有“醉”的醉香楼前。这处在最热闹的街道上的一幢大楼,不知何时竟然闭了门,看似没有人营业了。 在楼前站了一阵,随歌转身便欲离开。岂料才刚踏出一步,她就听见醉香楼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 一零二章 难得多管闲事  随歌望着开门的那人,怔了怔。 不是白玉堂。 开门的是个小厮,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要打开门来让屋子透透气的。 “小兄弟,请问一下,为何你们这里忽然停业了?” 那小厮刚开了门,手上还拿着抹布不停地抹着门,听随歌这么一说,才转过身来,望着面前颇有风范的公子笑盈盈地说道:“这位公子,我也只是个打扫的小厮,这些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雇了我每月过来打扫打扫的。” “那,雇你的人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工头那儿领的活。” 随歌沉吟了一阵,才淡笑道:“这样,好,我知道了。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忙。” 见随歌转身要走了,这小厮又急急地唤停了她,“欸公子,要不我把我们工头的名字告诉你,你去问问他,指不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随歌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 说罢,转身离去了。 等随歌走远了后,这小厮才收起脸上的笑意,关了门,回到了楼里。 屋里一张躺椅上正躺着一个浑身上下穿着红袍的人,这人胸襟的衣服松开了,微微露出了些细腻白皙的肌肤。 “我都听到了,你去忙吧。” “是,堂主。” 那小厮尊敬地躬了躬身就跑去忙了。 穿着红袍的那人继续闭眼假寐着。这时楼上的房里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叫声,穿红袍那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神色不变。 随歌漫无目的地又逛了一阵,期间还与暗卫发布了几个小任务,也无什么事,干脆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回去了。 往将军府的方向只能走主道,虽然人多,但是也没有办法。随歌便时不时躲开路上那些拥挤的人潮,避免与人有太直接的接触。 主道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甚至还不乏一些西洋玩意儿和外域奇珍异品,小贩们高声吆喝,可谓热闹得不行。 “看来是撞上赶集日了。”随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紫衣她们,估计最喜欢这样的闹市了,只可惜随歌对这些热闹并不太感冒,处理完事情后,只想早些回到将军府,图个安静,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 “官爷,官爷我求求您,别砸了,我家女儿和孙儿还指望着我们这摊活命啊!官爷!” “官爷,求您了,哎哟,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给您们磕头了!” 不远处一个小摊贩正被两名穿着衙役官服的人砸得稀巴烂,地上满是被砸烂的瓷碗碎片,那个装豆腐花的木桶都被人踢破了三分之一,从烂了的角落里流出来的豆腐花流了一地。 周围有许多人围观,评头论足的,有说两个跪在地上的老摊主的不是的,也有说衙役不是的,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两老说话。 随歌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两个老人的悲恸哭喊倒不像是作假的,没了解清楚事情之前,她也不好插手做什么,便站到了人群中,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那一幕。 那两位衙役似乎也认识两个老人,其中一个还不耐烦地一脚踩在那辆运豆花的木制小推车上,嫌弃地说道:“不是我说你啊朱老头,你们俩都多久没有交市金了,可怪不得我们。衙门有衙门的规矩,你们想在这里摆摊卖吃的,就必须要交市金,不交的话,城郊那儿你们爱怎么摆摊我都不管你们。” “就是,都拖欠了好些日了,如果个个贩夫走卒都像你们这样无赖,那我们的律例又有何用呢。” “就是说啊,不是我们狠心,你们就是当老赖当上瘾了真是。” 这两个衙役高高在上地数落着两个老人的不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听了都跟着风向议论起两人的不是来,原本对他们还有点同情的,现在那同情悉数都变成了嘲讽。 随歌算是听明白了。 这两个老人想在这摆摊,却没有交地摊费,也难怪衙役要赶人的。但是国有国法,赶人也有赶人的要求,就这么把老两口糊口的行当给砸了,两人日后还怎么摆摊? 正在随歌思忖着要不要多少出言帮忙的时候,老两口便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哭诉道: “官人啊,老两口也是没办法啊,我们家中还有个怀孕的女儿,如果……如果不能挣些微薄的钱,我女儿和她肚里的孩儿还怎么活下去呀……” “呜……如果不是我们女婿还在牢里,我们老两口没有能力,也不会交不出市金啊……官爷,求求您了,发发慈悲,我们……我们过两日一定能交上市金的……” “呜,对啊官爷,求您再宽容宽容……” 两个衙役不耐烦地把爬到他们脚边的两人脚一蹬就蹬开了。 “妈的,还好提你那个女婿,在牢房里也不安生,死活不认罪,老子前不久还被他咬了一口,晦气得要命!” 说罢,其中一个衙役怒冲冲地走到两个老人面前,想再来多一脚,出出心里的那口恶气。 哪知道他的脚都还没碰到老人的衣服,就被随歌一脚踢了过去,踢得那衙役“嗷嗷”直叫。 “妈的,哪来的畜生敢干涉官大爷的事!”另外一个衙役都来不及去关心她同伴的伤,就拿出别在腰间的一条粗木棍,气冲冲地冲上前来,直接朝随歌的身上抡了过去。 围观的人见这一幕,不仅没有上前阻止,还一边沸沸扬扬、兴致勃勃地看起戏来。 随歌用余光瞄了他们一眼,心里很不爽。她直接用手抓住那个衙役的木棍,脚下一甩,就把衙役绊倒在地上了。紧接着,她稍稍一用力,提着那个衙役的后衣襟,一个用力,就把衙役甩向了一旁围观的看客。 “嘭”的一下,那个衙役把几个看客直接压倒在地上了,几人叫苦连天地喊了起来。 随歌拍拍衣袖,立定站在两位老人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对着两个衙役说道:“第一脚,是阻止你伤人。第二脚,是自卫。”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那个脚被踢得衙役有些害怕地站得离随歌远远的,气势不足地大喊道:“你敢袭击我们,有本事你在这等着,我们马上回官府报告县老爷,不把关个三五七天你是不怕死!” 随歌嗤笑了一声。 傻子才会在原地等着。 “看来你们能当上衙役,也是有原因。”随歌淡淡地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皇帝御赐的那枚八品官的令牌来,“睁大眼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抓我。” 那个被甩到看客身上的衙役这时已经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随地捡了根木棍,就冲了过去正想说敲随歌一棍子。却让刚刚打个大放厥词的衙役给制止了。 “住手,别别别!!”那个衙役瞪大了双眼,慌忙跑上去阻止了。随后才满头冷汗地弯着腰走到随歌的面前,恭敬地问道:“大……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还望大人原谅啊!”一边还催促着另外那个衙役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两人更诚惶诚恐地弯着腰,就怕随歌怪罪。 随歌望了眼还在地上跪着的两位瑟瑟发抖的老人,两个衙役立马明白过来,跑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把人扶了起来。 随歌也不含糊,淡淡地落了一句:“为官者,处事更不能动粗,告诉你们县老爷,你们该好好进修学习了。还有,这两位老人的市金,我替他们交了。你们直接到将军府取,报上我的身份就可以了。” “将……将军府?!”两个衙役傻了眼,脸色立马泛白。 随歌冷冷地瞪了周围的一眼,都不用说哈,周围的人立马各找借口散开了。 随歌也不想理会剩下那些事,只是亲自帮着两位老人把东西都捡到了木制推车上后,又掏了一锭金子,塞到了老汉手里,转身便准备走了。 两位老汉愣了一会,其中的老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追了上去把金子还给了随歌,诚惶诚恐地说道:“官人,官人这老朽不能收,不能收啊!今日感谢官人,老朽不能再收您的钱了。” 说罢,他还紧紧地握住随歌的手,不肯轻易松开,就怕随歌又把钱塞回给他。 随歌的力气断然是比老汉要大许多的,但是见他这执着的态度,心里不免有些动容,点点头,便收回了金子。 就在老汉再三又感谢了几句,就要回到哭哭啼啼的老婆婆身边时,随歌却转身跟了上来,问两位老人:“刚刚你们说你们的女婿被抓了,与我说说具体情况,说不定我能帮上点忙。” 有时候钱不能解决所有事,这个家里终究缺了青壮年劳动力,单靠两个老人要养活一家子人,还有个孕妇,就算不饿死,温饱终究是不能保证的。 两个老人愣了一阵,这才两眼泪汪汪地迎了上来,“官老爷,您……您说得可是真的?!” 官老爷……这名字也是简直了。 随歌点点头,肯定道:“我从不诓人。” 顿了顿,她直接把那两个怵在原地的衙役都唤了过来,找他们问,更明白些:“你们两个过来,给我说说,他们女婿究竟是怎么回事?” ------------ 一零三章 直奔衙门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经过两个衙役和两位老人的解说,随歌便了解了整件事的始末。 无非就是老人的女婿打了县老爷的儿子,县老爷气不过,就把那个女婿给抓了,丢到了牢里折磨了几天。老人砸锅卖铁到处凑钱,都凑不够赎人的银两,全数交给了县官以后,只说坐牢的时间缩短了一些,不能放人,至今一个一个月余了。 老人家中只有怀孕的女儿和女婿二人,全家就靠女婿平日做豆腐花买豆腐花过活,这日子本来也过得比较滋润的。如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县太爷不说,家里缺了唯一的劳动力,家里的孕妇又接近要临盘了,两位老人的这摊如果也被撵了,那这一家子三口人外加那条还没出生的生命估计要凉过水了。 如果说女婿真的是为人恶霸,蛮横不讲理还暴力的,那两位老人也认了。偏生这十里九巷的人都知道这女婿宋鑫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平时为人斯文有礼,别说打人了,踩死只蚂蚁都会难受的人。就这么一个人,县太爷几乎都没怎么审过,已经定了案,把人丢入牢了。 都是小老百姓,就算知道,就算不忿,又能找谁诉说。 随歌听完以后,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变化,但是一双杏眸里射出了锐利的精光,盯的那两个衙役瑟瑟发抖,猛冒冷汗。 “据我所知,京城的县太爷可不是普通的县太爷,官级别比普通的县官高一级,与汴京的知县一样。”随歌冷冰冰地说道,“这么大的一位官老爷,应该很熟悉判案流程才对。刚好,皇上前些日子给了我这个八品巡捕的牌子,公文里清清楚楚写明,如果我觉得哪一桩案子有疑点,可以向各县长官提出复议,严重者,可在当地长官的协助下重审案件。” 顿了顿,随歌笑了,“带我去找你们县老爷,我要翻查案宗。” 两个衙役一听,简直魂都掉了。但随歌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啊,哆嗦着两腿,两人哭丧着脸正准备替随歌带路,哪知道才走出一步,又被随歌喝了回来。 “你,送这位老婆婆回家,这里的东西都给我好好地运回去。”随歌指着其中一个衙役吩咐完以后就转头对两位老人和颜悦色地说道:“老婆婆,你女儿快临产了,你且回去照看。老公公可能要随我到衙门一趟了。” 两位老人刚刚听了随歌的说辞,就知道随歌要为他们二人出头了,当下喜极而泣,连连点头称是,遵循她的意思去做了。 临出发前,随歌吹了声口哨,不一阵,不知从哪飞出了一位全身穿着黑衣的严肃男子,恭敬地立于随歌的身侧。 随歌嘴边露出了淡淡的冷意,吩咐道:“回府,找季将军。” 黑衣男子听了后,点了点头,立马又飞走了。 两个衙役吓得不行,尿都要出来了。 一盏茶后,那个领路的衙役一脸赔笑地终于把随歌引到了衙门。 京城的衙门不比小城镇,又大又气派,但看门口的两尊惟妙惟肖的石狮子就能看出来了。立在门前的两个守卫倒是站得笔挺,见那个衙役领了个秀气的公子回来,不是击鼓鸣冤,拿着受伤的枪一横,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来者何人?无事不可贸然闯进衙门。” 那个领路的衙役见状,可吓得不轻,慌忙上前小声地骂道:“见鬼了,快让开,这可是八品巡捕大人!” “八品巡捕?”那个拦路的守卫拧着眉,冷冷地推开了领路的衙役,“就没听过这样的官,走走走,别搞事。再闹我就请县太爷办你了。” 领路的衙役可是有苦难言,好坏都劝了,那个守卫就是不肯放人,只丧着脸回头望了眼随歌,已经慌得不行了。 随歌也懒得多说,从怀里掏出了季离人给她的将军令牌,淡定地走到那个守卫的面前,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把令牌举到胸前的高度。 那个守卫不屑地低头一看,看准了上头的字后,吓得脚下一个踉跄,脸色骤变地结巴道:“大……大人见谅……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请……请里边请!” 另外一个守卫不明就里地问了那个领路的衙役,衙役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随歌的身份,那守卫也是脸色大变,也没多想,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地就往里屋跑去了。 入门没了障碍后,领路的衙役立马跑到前头躬身带领随歌入堂。 随歌嘴角噙着抹淡笑。 果然,有个将军撑腰,能省很多事。第一次觉得季离人的这名衔还是挺好用的。 在随歌进来的同时,那命溜走的守卫已经跑入了后堂,刚巧县太爷高青和他的儿子高自在正在屋里喝茶,谈笑风生。那守卫连报告都忘了,急急地跑到了县太爷的面前,气喘地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县太爷怒骂了一句:“蠢货,你大人我好着呢,你才不好!”还不解气,他还随手拿起蒲扇狠狠地朝守卫打了过去,“没看前这屋里还有位大人在吗!你这冒失鬼,没点礼貌,这真是!” 说罢县太爷立马换了张脸,一脸谄媚地对对面的大人说道:“尚书大人请不要介怀,下官管理部下不力,让您见笑了!” 那守卫怵了一阵才见到这屋里确实还有一位穿着官府的大人,立马吓得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 那位大人似乎也不在意,笑着摇摇手,便让他站起来了。 县太爷这才愤愤地又踢了他一脚,骂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别扰了我与大人的谈话。” 守卫这才想起刚刚那事来,一时也想不起来要单独和县太爷说,火急火燎地就大声地说了出来:“大人,门外来了个八品巡捕,说是要翻查公子上次被人打伤一案。” “八品巡捕?”县太爷“嗤”了一声,“本官还没听过这样的名号。给我在门口拦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疯子。” “不是啊大人!那人的手里拿着将军令牌!还是镇北将军的将军令啊!” 县太爷顿时睁大了双眼,手上的茶杯都一时拿不稳,差点掉在地上了,“你你你说什么?可看清楚了?” “小的看的一清二楚,确实是将军令啊!” 县太爷这下连手都抖起来了,一看对面,这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位大人来,立马咧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大……大人,下官还有些事要办,今日恐怕,恐怕不能与大人您喝茶了。” 这位大人听了守卫的话时,眉头早就皱起来了。 “八品巡捕?这人可是姓随?” 守卫被问得一愣一愣地,想了一阵,才说道:“小的……小的不知,只看到是位面目清秀的公子,看着像是大家贵公子一般。” “面清目秀……”这位大人摸了摸下巴,想了一阵,才向对面的县太爷问道:“高大人,你且说说你家公子那案,究竟是什么样的案子?” 县太爷顿时额上冒了几滴冷汗, 呐呐道:“也不是……不是什么大案,就是一个市井流氓打伤了我家自在,遂判了那名流氓杖刑,入狱三个月。” 那位大人还在思忖时,县太爷的公子高自在便忍不住插了嘴:“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个流氓不仅出言侮辱我,还泼了我一身的豆腐脑和潲水,这还不够,直接还动起手来,把我的手脚都快要打折了。” 大人这么一听,便不觉这流氓有何判错的地方,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是这样,也不必担忧什么,高大人你且去看看就是了。本官觉得,有这样恶劣行径的人,你这么判,合乎我国的法例。” 县太爷顿时觉得头脑发麻。 但这时能怎么办,这位大人都发声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出去了。 哪知道才开了门,那位大人就跟在了他的身后,他立马惶恐道:“大……大人您也去?” “去,怎么不去。本官也想见见这位八品巡捕,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位。” 县太爷顿时觉得想哭的心都有了。 能怎么办,走呗! 外面的审案堂上,随歌正闲闲地站在堂中央,也不坐下,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望着案台上方那个“高风亮节”的牌匾,咧起了一抹嘲讽的冷笑。 站了好一会,后堂那儿才传来有人走过来的走路声。 随歌便收了目光,淡淡地朝着那个方向望着。 站在她身侧的老汉看着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尤其是见到县太爷的样子时,吓得腿打了个哆嗦,马上跪下来了。 “你就是县太爷高大人?” 还没等县太爷坐稳,随歌便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语气没有丝毫的畏惧,更不要说尊敬了。 当然,随歌没有忽略跟在县太爷身后走出来的那个穿着官服的人。 从这身服装看来,怎么也是个三品官,是位大官。 但纵使这样,随歌的表情依旧如初,没有卑微,没有卑躬屈膝。 毕竟,如今在她的怀里,除了季离人的那块令牌,还有一块,凌驾于所有官人之上的宝贝。 ------------ 一零四章 这个人,见过她?  随歌毕竟官衔不及二人,因此也象征性地躬了躬身,作揖拜道:“八品巡捕随歌拜见高大人,还有这边这位……” 随歌刻意顿了顿,眸光转向那位坐在堂下一直盯着她瞧没有说话的大人。 那位大人眯眼笑了笑,却没有回随歌的问题,只谦虚地道:“本官今日只是来衙门这儿拜访的,堂上的高大人今个儿才是这儿有实权的大人,随大人就当我是个观看的百姓就好,不用在意。” 随歌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没显露任何情绪。朝那点头微微点头后,随歌便回到了这案子上,当真没再理会那位大人。 “咳咳,不知随大人来衙门所谓何事?”堂上的县太爷佯装镇定,带着有些僵硬的笑,看着堂下一立一跪的两人。 看着他心知肚明但是还要装作不知道的嘴脸,随歌只觉得好笑。 好,既然他想演戏,她陪他一起演就好了。 “下官今日在街上遇到我右边跪在地上的这位卖豆花的老伯,张榆树。张老伯有一位女婿名宋鑫,听说月前曾与高大人的爱子起了些纠纷,宋鑫被告伤人,判杖刑二十,入狱三个月余。”随歌说这话的时候,脊背要多停停止有多挺直,一双美眸既不望边上坐着的那位大人,也不望堂上坐着的那位县太爷,独独望着通往侧厅通道的那扇开着的小门。 如果仔细去看小门地上,会发现有一个黑影映在地上,看似一个人的影子。 随歌收回了目光,再看台上的县太爷时,已经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更虚了,当下目光更为凌厉,“我听了张老伯的陈述,来前经过附近的摊位,也大抵问过那些摆摊的老商贩,个个都说这宋鑫为人憨厚老实,断不是随意伤人之人。因此下官心里有很多的疑虑,遂冒昧来衙门一趟,想问大人拿这案的卷宗一瞧。” 县太爷这时已经满头的冷汗,但这时不能怂啊,如果认怂了,他的儿子估计要凉了。这么一想后,县太爷便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来,一拍惊堂木,大斥了一声:“胡闹,这官府的公文岂是所有人都能随意翻看的?更何况,这案月余前已经结了案,有师爷的文案记录,还有众皂班目睹了审案全过程,案宗已录,本官并不觉有何问题!” 顿了顿,县太爷瞄了眼堂下的那位大人,不见大人有何表现,遂觉得大人也认同了自己的说法,底气更足地喝道:“倒是你这个所谓的八品巡捕,本官可从没听过这号人物。再说,就算是八品巡捕,这小小的八品官爷敢到本官的面前吆喝要看案宗,你这小子可是吃错药了?你诓称朝廷命官,还大剌剌地走到衙门这叫宣,简直目无法纪,来人啊,给我把这人拿下,本官可要好好审审这骗子!” 刚刚引路的那位衙役一听,吓得腿都软了。 见鬼了,大人是不是忘了这位八品巡捕大人身上可是有着将军令的呀! 那厢县太爷才硬着头皮这么一番说完,真的忘了有这一茬了。一心只想着连堂下的那位大人都没说什么,自己这么做也是可以的。 县太爷这么令下,堂上的几位皂班便凶巴巴地走到随歌的面前,拿着手上的茅枪,指着随歌,当真喝道:“走!” 身旁跪着的张榆树见状,整个人都吓得不清,老泪纵横地对堂上的县太爷跪拜道:“大人,大人恕罪啊!这位公子也只是一时好心,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这公子啊!” 随歌原本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撂倒这几名皂班的,但是见张榆树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就为了她向县太爷磕头求饶,心中一暖,怕自己与这些皂班打起来误伤了老人。 这么一想后,野蛮的方法就作罢了。 既然不动武,那就干脆动文好了。 随歌徐徐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精致牌子,这块正是刚刚衙役见到的那块将军令,举得有半头高。 堂上的县太爷一瞧这令牌,拿着惊堂木的手都不觉抖了抖,但最终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生生咽了一口唾沫。 边上坐着的那位大人见状,感兴趣似的还凑过头来多看了几眼,一双眸子闪着微妙的光。 “下官原是郑州尹大人麾下的捕快,日前承蒙圣上赏识,赐了八品巡捕一职。”说着另外一只手还举起了那枚八品巡捕的令牌,似笑非笑地道:“下官犹记载任命的那份公文上,明文写着一点。但凡下官对一桩案子察觉到有疑点,不管该案了结与否,级别多高,下官都有权利翻看卷宗。如若下官觉得案情疑点重重,可在该案的负责长官的辅助下,翻案再审。” 听到最后的四个字时,堂上的县太爷两脚已经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来。 随歌也不着急,一字一句地慢慢继续道:“若高大人还觉得下官无资格看案宗的话,下官正巧与镇北大将军季将军是挚友。季将军曾辅助下官破了几桩案子,颇有捕快的头脑,下官来时已经命人去请将军过来了,干脆等将军到了,让季将军一起看看,有无必要重申,大人看如何?” 区区一个八品官,竟然得到将军不离身的将军令,还大言不惭地说堂堂一品大将军有捕快的头脑,就冲着随歌的这话,县太爷已经全然信了随歌的身份了。 这下糟糕透了,他惹到一个大头了! 就在县太爷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坐在一侧的大人却蓦地开声了: “本官曾听闻,郑州尹大人有一名奇才捕快,不仅与季将军甚熟,还得太子和皇上的青睐。只是这名捕快,是鼎鼎大名的女捕快,公子你说得可谓头头是道,但似乎忽略了这一点。” 随歌扭头看着那位大人,此刻他的脸上没有戏谑,面上的笑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他的目的来。 随歌沉吟了一阵,瞪了一眼还傻在原地围着她看的皂班,待那些皂班讷讷地退到一边后,才解了自己绑在脑后的辫子。顿时,乌丝散开披在她的肩上,原先那位蹁跹公子,如今竟因为这小小的改变,多了份女子的媚意。 在场的众人不觉有些看痴了。 随歌眨了眨眼,回望那位大人,笑问了一句:“不知大人,满意否?” 那位大人眸似有星辰闪烁,含笑点头,答:“满意,满意。能再次见到随大人,是本官的荣幸。” 随歌微微颦眉,这才认真端详起着大人来。 这人长得也不过三十出头,不说别的,面容看着也算得上俊俏,长着一双带笑的眼睛,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容易接近。 这个人,见过她? ------------ 一零五章 作死的高自在  “大人认识我?”随歌也不兜圈了,直接就问了出来。 这位大人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故作神秘就是不愿说,只让随歌先把面前的这案子处理好。 随歌向来最不喜欢拖泥带水了,见这大人故弄玄虚的模样,隐隐有些不悦,眉头一皱,就不再看他了。 她重新束起自己的头发,一脸严肃地望着堂上的县太爷,问道:“高大人,现在下管可查阅案宗否?” 可否?能不可吗?! 县太爷已经吓得七魂不见了五魄,连忙赔着笑从堂上摩挲着两掌走了下来,一脸讨好地道:“是本大人……呸,是高某有眼不识泰山,随大人您看,这终究不过是宗蝇头小案,哪需劳烦随大人您重新翻查案宗再审案。”县太爷眯着眼,忙走到跪在地上还一脸懵的张老汉面前,扶起了他,客气道:“这案子干脆就这么算了,我家小子也是块硬骨头,你的女婿也受过刑罚,念他表现良好,余下的牢就不用坐了。待会本官书一折子,你拿着去刑部大牢那边,就能把你的女婿领走了!” 张老汉脸上立马一喜,感激涕零地拉着县太爷的手,说道:“谢大人,谢大人!草民给大人您磕头了!” 县太爷瞄了眼还站在一旁的随歌,哪敢真让这张老汉朝他跪谢,连忙拉着他的手,演起一个好官来:“老伯你就甭这么客气了。要谢就谢这位随大人,随大人明察秋毫,还到这市井勘察,愿意为你家女婿求情。有随大人担保,本官也信你的女婿非奸人贼子,故让他早日刑满释放,你且到偏厅等着,本官这就去写……” “我以前在郑州也看尹大人审过不少的案子。”随歌蓦地出声,抬头望着堂上那块牌匾,看都没看县太爷一眼,徐徐地说道:“在尹大人的手下,从未出过一宗冤假错案。有时候犯案的人也有难处,也有难言之隐,甚至还有许多让人感动落泪的遭遇。但尹大人说,法就是法,法外不能有情。一旦把私人感情混到了案子里,就有失公允,失去了唯一能衡量对错的公平。因此在郑州,从没有一个犯人,还没服满该受的刑罚就提前出狱的。” 随歌的视线这时才慢慢地移到县太爷僵硬的身上,“就算真的法网留情,要从刑部提压一个犯人或者释放一个犯人,可不是一张折子就可以了事的。至少要上送中央刑部,案子不大的,刑部做出决定尚可。等中央刑部的命令下来,还得经由多个部门的审查,才能回到地方衙门,再由衙门携着所有的公文到刑部大牢,才可释放犯人。高大人,莫非您连这样的流程,都不知吗?” 县太爷这下可是彻底没招了,被随歌这么一质问,整个人已经怵在了原地,浑身都微微抖了起来。他一脸欲哭无泪地紧张地望这边上的那位大人,岂料那位大人不仅没有看他,反而一脸欣赏地望这堂中的随歌,当下心如死灰。 “请师爷马上呈上这案的案宗,我与高大人在此处等候。”随歌已经懒得去看那个已经差点跌坐在地上的县太爷了,直接瞪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师爷一眼,厉声吩咐了一句。 师爷哪敢不从,什么端倪都听出来了,连声应了,跑着到后面的资料室找卷宗去了。 随歌瞄到了侧门那处的那个人似乎有些焦躁,立马又朝身边站着的皂班使了个眼色,朝侧门那个方向努了努嘴,皂班立马会意了,五六个人立马跑了过去,没发出声音,不一阵就把门后一直偷听的那人来了过来。 这些皂班可是听完了随歌所有的话的,这会儿哪还敢有一丝不尊敬,个个都被随歌的冷冽气质吓得服服帖帖的。 那个被抓来的是个年轻人,县太爷见到这人之后,脸上明显一片铁青,本还想骂这些皂班来着,但是望了眼沉着脸的随歌,哪还敢多说一句,只能把担忧写在脸上了。 被抓来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长得白白净净的,身形高硕,看样子还有些肌肉,倒不像个弱公子。 这年轻人模样长得与县太爷有六分相似,无疑就是他的儿子高自在了。 这个高自在被抓了也不着急,就是不喜欢被皂班扯着自己的衣服,用力挣脱了几下,甚至踢了几个皂班一脚,这才稳稳当当地站着,一脸傲意。 “你是何人?”随歌明知故问。 “我为何要回你。”高自在根本就瞧不起这个女捕快。刚才那些话他是听去了不错,但他压根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反正他爹是县太爷,再加上家族里可还有位大人物镇着,他压根就没有害怕过。 随歌也不恼,只咧嘴一笑,说了句奇怪的话:“我怕待会你会哭着回答我这个问题。” 高自在一脸阴骘地望着她,鄙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县太爷的脸色更青了,连忙跑了过去,把那个小祖宗拉了过来,朝随歌赔笑了几声,扯着他的耳朵便说着什么。 可不等他说完,师爷就拿着一个小册子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了,恭敬地递给了随歌。 随歌先是把一脸不知所措的张老汉拉到一边站着,这才接过册子,仔细地看了起来。她看的速度非常快,这册子上头也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不一阵,就又合上了。 随歌望着县太爷,淡淡地问道:“高大人,请问令郎何在?他是这案子的受害者,我要当面向他咨询这案。” 县太爷还没来得及回答,高自在就一脸傲意地哼了一句:“我就是高自在,怎么了。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回答,该说的我都说了,案宗也记录了,你自个儿看去。” 县太爷已经觉得自己头脑特别疼,冷汗已经浸湿了他整套官服。 “是吗?”随歌忽然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话毕,她忽然一个甩脚朝高自在的下盘扫了过去,用力快而猛。 高自在立马反映了过来,把县太爷推到了一边,一个翻身跳起,躲过了这一脚。 随歌一脸杀意地举起手来立马欺身朝他的脸当面劈去。 高自在大喝了一声,抬起手肘硬生生地挡了这一掌,紧接着另一手发狠似的朝随歌的胸膛一拳锤出去。 随歌眼神一动,早有准备抵在后头的脚拉回了自己的身子,连着后退了几步。 可是高自在似乎打红了眼,并不打算收手,运足了内力,飞身跃起竟然朝随歌的脑门执掌劈去。 随歌警惕地抬头,举起双手横档在自己的脑袋上方,等着这吃痛的一击。 哪知道只听到一声闷哼,高自在便被人一脚踢了出去。 一道震怒的男声斥了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 一零六章 我哪里过分了  原本因为见到打起来的随歌和高自在而呆若木鸡的众人这才算回过神来,一同望向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立在随歌身侧的震怒男子。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镇北大将军季离人。 季离人冷冷地望着那个扑倒在地上的高自在,声如磐钟:“我真该把你的手给废了。” “自在,自在呀!”县太爷没命似的焦急奔了过去,这才扶起了吐了几口血的高自在,不禁心疼地老泪纵横,连忙又像随歌和季离人弯着腰求饶:“大大……大人,两位大人饶命啊,是犬子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回头小人一定好生教育,好生教育!求两位大人饶命,饶命啊!” 这头张老汉早就吓得两腿一哆嗦,跌坐在地上了,还摸不着头脑来。 随歌这才收起了浑身的戾气,吐了口浊气,拧眉教训道:“来得真慢。” 季离人也不恼,回头真的认真地露出了委屈的脸,认了:“是我不对。” 两人这时竟然旁若无人地说起了让人听不清楚的悄悄话来,随歌看了眼县太爷和边上那位大人的方向,似乎问了季离人什么问题。季离人朝那头望了一眼后,颦眉回了一句什么。 一来二去说了约莫有三四句后,两人在翩翩然站着,面向众人。 “高自在你懂武,但是我刚才来前已经向周边的商贩询问过,宋鑫是个老实巴交的小个子,不仅不懂武,还手无缚鸡之力。”随歌淡淡地觑了高自在一眼,继续道:“刚刚我在卷宗上看到,宋鑫入狱的理由是他打折了你的腿。” 顿了顿,随歌嘴角咧了一抹冷笑,“但是我看你四肢健全,别说打折了休养月余能麻利成这样,就是稍微打淤了骨头也没能好这么快吧?高大人,您说这究竟为何这受害人的真实情况与卷宗不甚一致呢?” 心知随歌是铁了心要审这案的了,县太爷再装下去却装不住了,而且隔壁站着的那位大人由始至终都没替他讲一句话,想来自己这下是凉透了。县太爷登时泄了气,耷拉着脸跪了下来,绝望地拜道:“是下官审理不当,随大人您明察秋毫,下官当时爱儿心切,一时糊涂,没搞清楚缘由就胡乱判案,下官知错了,请随大人原谅啊!” 县太爷这跪拜的话都是带着哭腔的,怕随歌不买账,还拉着身边那个一脸挫败的小兔崽子一起跪了下来,头头磕在地上,磕得响亮。 随歌早就知道是这结果,原本就只是来取个公道的,若是那个执绔子弟有那么些许尊重人的意思在里头,指不定她还能不那么狠一些。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没得重来,也没有如果,这个高自在不仅为人跋扈,还死不悔改,怎么看都是一脸尖嘴猴腮的样,既然是这样…… “我不是县官,没有什么说话权。这案子既然是错判的,就看县太爷你决定要不要升堂重审了。若是县太爷觉得不用再升堂,那……” 随歌的哈还没说完,县太爷便扬起了头来,脸上有抹一线生机的喜意:“不不不必了,下官觉得不用再升堂,下官立刻释放宋鑫,马上……” 随歌也不等他说完,冷哼了一声,走到两父子的前头,睥睨着他们,道:“既然是错判,大牢取人就不用那么多手续了。但这受害者我怎么看都像是施害者,既然县太爷觉得不必升堂,那我也懒得去追究这其中的不是。但是,错判就是错判,县太爷当初是怎么判宋鑫的,下官以为,高自在就该接受怎样的处罚,毕竟这才不有失公允,县太爷觉得如何?” 县太爷的脸立马像吃了粪一般难看,双手又抖了起来。 像判宋鑫那样罚?那岂不是要让高自在也杖打二十?! 这打完了,他的屁股还能要吗?! 县太爷刚想张嘴求情,却不料对上了季离人那双冷酷的眸子。传闻镇北大将军上战场最擅长砍人脑袋了,如今他紧盯着县太爷的模样,像极了想要他项上人头的感觉。 县太爷咽了咽口水,心一横,咬牙道:“一切就遵照随大人的安排,您觉得这样处理妥当,就这样处理罢!” 高自在一听,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县太爷,以为自己听错了:“爹,您不是说笑吧!” 县太爷这时都不敢看自己儿子了,就怕再看,自己会哭出来。 随歌朝一边的皂班扫了一眼,皂班哪敢怠慢了,麻利地准备好了杖刑的道具,往这堂上一摆,这架势就让人看着害怕。 季离人亲自上前把那个鬼哭狼嚎想要走的高自在压了过来,交由两名皂班按在板上,然后两人抓手,两人抓脚,剩余的两人一人拿着一块大板子,狠狠地朝他的臀部打去。 趁着打人这个空档,随歌已经草拟了一份折子,连同季离人的令牌,差了刚刚领路的那个衙役马上去大牢那边取人。 好不容易等高自在哀嚎完,二十杖板子打完后,他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了。县太爷哭的满脸眼泪鼻涕,却又不敢起来扶,只能指挥着几个皂班把昏过去 的人抬到后屋去歇着。 大牢离衙门这儿不远,正好这时,那个衙役扶着一个看着瘦小,一脸倦容的男子回到了堂上。张老汉一看老人,激动地冲了上去,哭喊着:“鑫儿,鑫儿你可算回来了。” 宋鑫也激动地抱着自己的老丈人,泣不成声。 随歌看了一眼这相拥的两人就没再看了,而是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县太爷,说道:“这第一个处罚已经罚完了,要说接下来的其他处罚了。” “还有?!”县太爷脸上的泪都还没擦干,一张老脸难看得皱在了一起,比老树还要皱。 “为官者,当清廉。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让百姓知道我们当官的知错能改,敢作敢当。既然宋鑫坐了一个月余的牢狱,这高自在自然也是要处以相同的处罚。只是其一。其二嘛,毕竟是高大人您错判了,总得付人家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健康费什么的,不多,百两应该也够了。”随歌笑盈盈的,一双水眸甚是好看。 县太爷这时的脸已经黑青了一片了。 “随大人这番要求,未免也有些过了吧。”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那位边上站着的大人蓦地开口。 他再不开口,随歌都要以为他是聋了。 随歌立马把视线转向这位大人,笑容敛了几分笑意,多了几分戏谑,“京兆尹觉得我哪里过分了?” ------------ 一零七章 两个男人手牵手一起走  京兆尹王岗听随歌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不免有几分诧异,但是一看她身边的季离人,瞬时也明白了,定是他告知的。 “人也打了,这还罚高自在到牢里待个把月,未免也太强为人意了。”京兆尹看了眼县太爷,本想替他说几句来着,却无奈看见他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随歌嘴角微微勾笑。 想不到这些官僚主义里还有个这么天真的人。 其实让高自在坐牢已经算便宜他了。毕竟他是县太爷的儿子,稍微动个手脚,改善改善牢房里的伙食和环境,并不是难事,顶多让高自在无聊个把月。 熟料如今京兆尹这么一说,恰恰也打了县太爷原本的主意。 “京兆尹说的是。”随歌笑眯眯地接话道,随机假装沉吟了一阵,走到了县太爷的面前,淡淡地说道:“既然宋鑫已经坐了月余的牢,再罚高自在,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县太爷脸上蓦地一喜,正欲叩谢随歌,谁料她下一句话犹如一桶冰水把他由头浇到了脚。 “既然是县太爷的误判,也没有重新审讯,我看那高自在武功了得,想来体力尚可,干脆就罚他做做社区服务,贡献贡献,还能给整个京城的百姓看到县太爷的高风亮节,可谓一举两得。”随歌咧嘴一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社区……服务?” 这个名词别说是县太爷,就连京兆尹和季离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随歌露出了一口白牙,笑得无害:“就是替百姓做做事。我记得市集西侧的角落里有一个公用的茅房,原先是附近的食肆所用,后来就成为了市集商贩们方便的好地方。就让高自在去帮忙挑粪半个月吧。这时间可比宋鑫坐牢月余短一倍,该知足了。” 随歌这话压根不给县太爷拒绝的余地,一边说着还一边笑眯眯地望着他,那也无形的压力就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压着县太爷的肩头, 不让他喘口气。 县太爷牙齿哆嗦了一阵,横了新,闭眼在地上磕了磕,谢道:“谢谢随大人的指点,就如此安排吧,法戒面前,还是得有公允才对的。” 不管怎么说,保住这个官位,不落把柄到朝廷那些人的手里,挑粪什么的,算是划算的交易了。 就这么商量好后,随歌便让师爷麻利地把县太爷给扶了起来,这才去招呼那一愣一愣的张老汉两丈婿了。县太爷不敢含糊,心疼地唤人真的送来了百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当着随歌和季离人的面,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张老汉。 张老汉感动不已,忙拉着宋鑫跪在地上,对随歌一拜再拜。 好不容易先送走了两丈婿,并多嘴让两人照看好家中的孕妇后,随歌这才望了眼在一边说着什么话的京兆尹和县太爷。 “两位大人,今天这桩迷糊案也算是成功解决了,下官就不叨扰了。若今天有何得罪之处,还望两位大人,包涵包涵。”随歌说得自在,脊背直挺,倒不见真有何让人包涵的意思。 县太爷强打起精神,赔着笑道:“哪里哪里,多得随大人的提醒,才没让本官错判了案,是本官谢谢随大人才是。” 明明被人宰得体无完肤,却还要扬起笑脸来感谢别人对自己的残忍,这感觉可真怄人。 随歌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扬起一抹讽笑,倒没有再打击。目光转向了一直盯着她瞧的京兆尹,倒也坦坦荡荡:“京兆尹可是有什么话想对下官说?” 一看他就是有话想说的模样。 县太爷在他眼皮底下判了这样的案,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为官的吗,多多少少会有这么些徇私。但今日随歌知他的身份,见他在此处,听他出口捞个台阶之后,都没有给他几分薄面,原先他还抱着些好玩的心态的,如今面子一破,就有些恼起随歌来。 想了一阵,他也想不出要说什么来,尤其是季离人就如一座沉默的大山一样立在她的身侧,也不好责备些什么,最终他嘴巴一动,也只落了句:“牙尖嘴利,当心哪天腹背受箭。” 随歌听了,也不见神色有何变化,只淡淡一笑,道:“谢京兆尹提醒。但下官只一届粗人,无德无才,唯剩一把嘴能做点事了,若是牙不够尖,怕都熬不到腹背受箭那一天哩。” 京兆尹神色一凝,哼了一句就没再讲话了。 等季离人和随歌离开了衙门后,两人现在宽阔的大街上走了一阵。 “怎的最后临了还要击一击京兆尹,他毕竟是端阳王的人,今天的事,恐怕不一阵就传到端阳王的耳里了。”季离人的语气没有一丝责备,只是淡淡的陈述。 随歌翘起手来,有些赌气地道:“就是要挫挫他的锐气。” 这京兆尹可是京城处理民事的最高机构,尤其是整个京城的户籍一开始就是由京兆尹负责管理统筹的,然后才交由户部令史他们存档管理。 当初随歌找太子动用了一些关系,想要在京城查姓上官的家族资料,却屡屡受到京兆尹的阻挠。而如果直接绕过京兆尹去户部查询,必然会走漏风声给景厉王知晓,一切就不容易办了。 因此随歌对京兆尹是有股气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天碰巧遇上,好歹能先报个小仇。 季离人失笑地摇摇头。 “现在我们要回府吗?” “尹东升他们回来了?” “还未。” “你不用陪你的那些部下?” “无妨,晚些又如何。” “那你陪我再此处逛逛。今早我四处问了下,有几个老人记起城西那边有处老宅,听说曾经住在里头的是一家上官姓的人家。原本我是想下午再去瞧瞧的。既然你来了,干脆陪我走一趟吧。” 季离人揉揉她的脑袋,“嗯”了一声,大掌牵着她的手,率先走了几步。 却不料被随歌挣脱开了。 季离人不解地望着她。 随歌这才轻咳了两声,“我今天男装打扮。” 在外人看来,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在大街上走着,不说会被人当猴儿一样围观,若是被人认出了季离人的身份,指不定还在背后说这堂堂大将军有断袖之癖哩。 “麻烦。”季离人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随歌这身装扮。但是想了想,若是她以女装示人,街上那些男人又频频看她,这不是更让人不爽吗? 这么一想后,他才又释怀。 “走吧。” ------------ 一零八章 女人也可能是你的情敌  两人真的就这么闲闲地走到临近城郊这边的老宅来了,这一走,大约有个把时辰。 两人随随便便在路边摊吃了碗素面,又问了问路,这才找到的。去那宅子前,路过一档水果摊位,随歌还买了几个橘子和苹果。 迎着季离人疑惑的目光,她才解释道:“若这真是我们要找的人家,拎着水果总比空手而来要好吧。大不了无用就带回府里去,今晚加餐。” 这边地处偏僻,虽然有好几座大宅子,但大多是富贵人家买下来闲置着的,因此周遭鲜少见有人烟。就是有人路过,多半也是一两个零零散散的樵夫和农妇,与城中央的热闹比起来,可真有天渊之别。 来到那幢宅子的门前,大门已经有些破败,门漆脱落得很厉害了,斑斑驳驳的,看起来许久没有人修葺了。 季离人远远看着就皱着眉,直白道:“你怕是要失望了,这处这么荒凉,我看这宅子破破旧旧的,怕早就没有人住了。” 随歌不可置否,轻哼了几句,也没理会,径直地就踏上了台阶。 一边上,她便一边低头认真地看着,直至走上了平台,走到了门前。 “瞧见没,如果是荒废的宅子,这些楼梯的旮旯角落早就长满青苔了,更不用说现在见到的这样,虽破败,但却一尘不染。这宅子,至少还有仆人在住着。” 而主人不在,仆人也未尝不是一条好的线索。 有时候仆人比主人还更好说话。 这是随歌当了这么久捕快以来学到的最实用的一条。 “扣扣”。 随歌轻轻敲了两下门,便静静地候在门前,等着。 过了一阵,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声响。 她又敲了几下,只是这次比刚刚用力了许多。 季离人挑了挑眉,“何必这么麻烦?” 他抬起脚来,作势就要往门的方向踢去。 随歌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瞪了他一眼,“你们武官就是粗鲁。” 恰在这时,门内便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跑着来了。 紧接着,随着“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了一小道缝隙,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妇女一脸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两人,问道:“二位要找何人?” 随歌扬起笑脸,客气地问道:“我们想找一户上官氏人家,不知这处宅子的主人,可是姓上官的?” 那中年妇人多看了随歌两眼,淡淡回了句:“没有,你们找错人家了。”便着急着准备把门关上。 岂料随歌迅速地把脚塞到了门缝里,恰逢那妇人用力地关门,随歌痛得闷哼了一声。 季离人立马向前,用力把门推开大半,这才把她的脚拿了出来。 “蠢不蠢,用脚顶门。” 那妇人被季离人这么一推,打了个踉跄,往后退了两三步去了。 “你们,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妇人回过神来后,满脸严肃地朝还在说话的两人斥了一句,抓着门把,看架势是想继续把门关上。 随歌朝拧眉的季离人做了个手势后,才望向妇人,脸上有这些委屈和吃痛,说道:“请您不要担心,我二人并非坏人。只是初到京城,家中老人曾与我说过京城中有户远亲复姓上官,千叮万嘱让我入京后必要前来拜访一二。是我刚刚没道清楚,让您误会了。” 说罢,她还指挥着季离人扬了扬手上的篮子,篮子里果真装了些水果。 妇人见随歌已经痛得龇牙咧嘴的,但仍要赔着一张好看的笑脸,确实放下了些警惕来,脸色柔和了许多。 “你们许是找错了,我们家里没有什么远亲,更没有姓上官的。” 听罢,季离人不想再继续叨扰,拉着拉随歌,随口说了句:“抱歉。”便准备走了。岂料还没转身,又被随歌拉了回来。 只见她笑眯眯地对妇人说道:“既是我找错了,便不好再打扰了。我只想多问一句大娘,请问这处上一任人家可有姓上官的?” 那妇人见随歌锲而不舍,微微皱了皱眉,摆手道:“我们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了,就没听说过这么一户,你真的找错地儿了。” “那即是如此,是小生的错。这篮子水果,就当是我们二人的致歉礼吧。” 说罢,随歌便让季离人放下篮子,不等那妇人回答,转身率先就走了。季离人也不多话,动作利索,一气呵成,紧跟着随歌,不一会,两人就消失在街角了。 知道看不到两人的身影,这妇人才嘟囔了一句:“真是怪人……不过这张脸,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呢……在哪儿呢……” 这妇人一边呢喃着,一边低头看了眼地上那篮子水果,左右看不到有人,这才把篮子抱在了怀里,进去后,便将斑驳的木门锁好了。 原本消失在街角的随歌和季离人在她关门的一瞬才从墙角处的阴影那儿走了出来。 “你怎知道她在说谎?” “她的眼神太闪烁了,而且压根不敢看着我的方向。以前保护那个女法医时,常见她帮一些刑警合作调查案件,那些刑警里有心理专家,能够从人类的行为和微表情看出一个人是否在撒谎已经心里的盘算。我不过是个渣渣,也只能凭这猜测到这人在撒谎而已。” “……女法医……” 季离人记得这号人物。当初第一次见到随歌解剖尸体时,他向她套话,就曾套出过这人。 “那个女法医,后来怎么样了?” 随歌望了眼身旁的好奇宝宝,才淡淡地道:“后来她说她喜欢我。” 季离人脸色一僵,“我没记错、没听错的话,她是个女人吧?” “是。女人就不能爱上我?” “……能。”季离人的表情十分滑稽,“再后来呢?” 难不成她答应了? “后来……她死了。”随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有一次任务我没保护好,有人对我开了一枪,她跑到我面前替我挡了,后来死在了我的怀里。” 季离人静默了一阵,才抬头望着随歌。 只见她此时一脸肃穆,似乎回到了那段不太好的记忆中,脸上凝着一层冰霜。 “呼,都过去了。”季离人把她搂到了怀里。 “嗯,我没事。”随歌静静地靠着他,“和你说只是想提醒我,抓紧我,否则女人也会是你的情敌。” “……” 两人商议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用最常用的一招。 季离人抱着随歌上房顶去偷看。 虽然说是死缠民宅,偷窥人家的隐私,但随歌还是没什么负罪感的。 毕竟她让暗帮忙训练的那一支暗卫,就与百灵堂的没什么区别,信息网前,一切都是透明的。大不了她做好保密工作,不外泄就好了。 这幢宅子乍看一下不是那么大,但是上了房顶后,随歌才看到这宅子可谓是卧虎藏龙。前门处还挺窄的,可这里头大有乾坤,这屋子的肚子可大着呢。 就像在外面看到的一样,这屋子里虽然看起来十分老旧了,但是里头的东西样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四处都非常干净,不见有什么灰尘。 看来是有人每天都在这宅子里打扫了。 “你看,那妇人在那。”随歌微弯着咬,趴在房檐上,看着底下匆匆跑过的妇人。 ------------ 一零九章 她们是上官家的人  那妇人提着那篮子水果,在一间房前敲了一会门后,这才进了房。 随歌挑了挑眉,都不用说话,季离人就自觉地搂着她,身子一飘,就往那边的房顶上去了。 “我们这样可是在窥探百姓的隐私。”想他堂堂大将军,都要被她带坏了。 随歌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叫关心百姓,走进百姓的生活。” 季离人为她这毫无说服力的解释无奈地摇头。 两位房上君子四处望了望,嗯,没人看见。然后趴下,掀开瓦片,直勾勾地往里头望去。 “……奴婢明白。可夫人,若是他们再来……”只见那妇人颦着眉,手指扬向门口的方向。更大胆 “再来也不怕。我本姓陈,就是翻查户籍,认识我的人也没几个了,你就与他们说,你不知道姓上官的事就罢了。” 妇人无奈地叹气,点点头,这才把腕上的篮子取下来,放到一边的木桌上。 这说的“他们”,估计就是他们俩了吧? 这妇人口中的夫人,就是那位坐在她面前,就算坐着也能看出有些佝偻着背,满头花白的老妇人。 不知为何,见到这老夫人,随歌心里一动,似乎隐隐有些熟悉感。 “我们离开了京城这么些年,这处宅子也是多年前老爷留下的一处偏僻老宅,没几个友人知道,更别说什么远亲了。”老夫人语气有些哀凉,“上官家算是老根都被盘起了,甭管什么血亲姻亲的,都没了,没了。” 开门的妇人担忧地上前一步,眼眶带泪,语带哽咽地道:“夫人,您可别这么说!上官家……上官家还有我们两人,咱们得守着这处,指不定哪天,还能见到我们福大命大的小主子。” “茗荷,你就不要安慰我了。你也随了我这么些年了,也是难为你了,跟着我们颠沛流离的。”老夫人揩了揩眼角的泪,“我老了。也不敢抱什么期望了,就陪着这宅子里的那些神主牌过一日是一日吧。” 主仆两人说到最后,皆泣不成声。 房上的两人还没听到最后,随歌就扯了扯季离人的衣袖,低声说要回将军府了。 季离人是有些惊讶的。 从她们这对话中,大约能猜出她们的身份,这一定是上官家的家眷。可是当日偌大一个世家,忽然就在京城没了踪影,没了声气,几年后再回来,居然只剩下一老妪和老奴,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季离人以为随歌会立刻现身,找这二人问清楚的,却没曾想都还未打个照面,她却要求要离开。 “你不打算找她问问?” “问什么?问你们家族是否有两姐妹,其中那个嫁给了王爷的是不是死了?” 随歌淡淡地说道:“不说我们这样忽然出现,她们未必愿意信,就是信了,现在认亲,也没什么大作用,充其量不过拖个累赘罢了。” 季离人想起景厉王,拧眉道:“你担心他知道了,会对她们有危险?” 随歌稳当地在季离人的怀里,末了还朝那宅子望了一眼,答非所问道:“难怪找不到她们。原来不用上官这个姓了。今天我也真是撞了狗屎运,难得问到个老翁,难得这老翁记得几年前那里也曾是上官家的宅子。”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是觉得有些不妥的。 每每遇到这些巧合,在她的眼里,总归是有些蹊跷的。就好像,有谁刻意告诉她这个消息一般。 随歌神色一凝,立马让季离人转了方向,往今早问路的那个路边摊主的地方去了。 那地方在主街与小巷的连接处,有个算命先生在地上扑了一张垫子,便四处拉起客来,看起来老气横秋、无所不知的模样。 季离人也不迟疑,不一阵就循着随歌指示的方向,轻松地搂着她从一旁无人的巷子里落下。 左绕又拐后,两人便来到巷口,果然有个看起来背影有些猥琐的神算坐在这路边,不住地吆喝。 “欸,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我半日仙能算命、算运、祈运、祈姻缘,万试万灵咯!”神算吆喝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同。 随歌沉着脸走快了两步,还没到巷口,便见那神算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但下一刻已经别过头去了。 不是这个个人! 今早上那个站街的算士今日一早还说他已经在此处住了十来年,在这街上摆摊也有很长时日了,因为这,随歌才相信他的。 “该死!”随歌倏地停了脚步,深深看了一眼那神算后,才气恼道:“被人设计了!” 季离人一听,脸色骤变,拉了她的手就朝外头人多的主街走去。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真有什么埋伏,这里人多,也不好下手。 等走得离那神棍远了一些后,随歌才淡淡地把自己的猜测告知了季离人。 “……所以你怀疑,早上引你去那宅子的,是知道你身份的人?”季离人都有些意外,竟然还有人在随歌的眼皮底下把她给骗过了:“你觉得会是谁?” 随歌红唇微张,吐出了一个名字:“白玉堂。” 季离人只是挑挑眉,却没有说话。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后,才终于走出了主道。 “手下的暗卫没查到白玉堂一丝的消息,就连上官家的,也没有丝毫音讯,我早该想到的。”随歌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季离人抓住她的手,轻轻了叹了口气,知她现在心里烦躁,也不说什么,只低声地安慰几句。这些事情来的太急,还是需要些时间好好理清思绪,想想对策的。 两人还未走到将军府门口,却讶异地看见有几个穿着便服的高壮男人神色慌张地从将军府里跑了出来。 随歌认得,这几个人正是 今日来找季离人叙旧的旧部下。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急躁。 “怎么了?”季离人大步走了上去,见他们急急忙忙的,便知府里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临风这时才跟着众人从府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见到季离人和随歌,脸上一喜,瞬间又凝重地说道:“不好了将军!阮阮走丢了!” ------------ 一一零章 走丢的阮阮在那里  季离人和随歌听到,自然是惊讶的,但更多的是奇怪。 “暗呢?” 按道理,阮阮被陶紫衣和暗照看着,紫衣细心,暗武功高强,两人带孩子这么久,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难道是景厉王? 临风一脸焦急,“我也不知道,紫衣刚才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说暗和阮阮两人本来是在街边候着她的,可就一眨眼功夫,两个人都不见了!” 才说到这,便听到一道女声哭哭啼啼地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道亮紫色的身影奔了出来。这身影一见随歌,瞬间哭得更惨了:“呜,随歌,阮阮……阮阮和暗都不见了……呜……” 季离人用目光扫了几个旧部和临风一眼,这群铮铮汉子立马便会意,分好了区域发散部下寻人去了。 相比于其他人的焦急,随歌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人。 “按你的意思,阮阮和暗在一起?” “呜……对啊。我不过转身买个臭豆腐,就那么一阵,一回头,两个人都不见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在和我开玩笑来着,四处找了一会都找不到,再后来还大声喊了好几遍,如果暗在附近的,不可能不应我的。”陶紫衣哭着打了个嗝,说道:“所以……所以我这才跑了回来,可你们都不在,我干脆叫其他人都出来帮忙找人了。” 随歌沉默不语,垂头思忖了一阵,分析道:“分别前,你们可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说过些奇怪的话?” “欸?”陶紫衣不解,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去回忆了,不一阵,才哭丧着脸道:“没有啊,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啊,阮阮最喜欢逛街了,街上人又多又吵杂,但我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是吗……” 见随歌一直拧着眉,但是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惊慌,就连季离人都觉得有些怪了。 “虽然暗的武功高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孩子。”季离人这时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使轻功在这附近四处查看一番。 岂料随歌一手拉着一个人,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可能知道她们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的?!”陶紫衣强硬止住了泪,整个人懵了一圈。 真是神探了? 季离人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好一会,竟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二人视线一接触到,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了答案。 “喂喂,你们倒是说啊!”陶紫衣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噗噗”地跳,快没吓死了,“除了你们可是还有很多人关心阮阮的来着!” 随歌听了这话,不觉有些出神。 的确,还有很多人关心着阮阮。 除了阮阮,也有她啊。 这么一想以后,随歌忽然有些释怀了。 她其实一直在纠结着的。她不想和人有什么羁绊,但是自从认识了尹东升他们以后,她发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在所有事件发生的最初,她早就和阮阮有了羁绊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冷血无情又渴望有情的她了。 “我们……去城边的老宅吧……”随歌的话有些沙哑。 也是时候要面对了。 随歌四处望了望,没有见到那个她想见到的人,当下也不着急,便和季离人领着陶紫衣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走去了。 幸好陶紫衣的轻功还过得去,一行三人不过一盏茶的的功夫就又回到了刚刚那幢老宅门前。 还是随歌敲的门,这次敲得明显比之前要沉一些。 不一阵,还是那位那位妇人开的门。 这妇人见到随歌和季离人时,愣了愣,表情闪过一丝慌张,随后才板起一张脸来,呵斥道:“你们莫要再来了。我们这里是陈氏的家,没有你们要找的人,更没有什么远亲,你们真的找错地儿了。” 季离人由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稍稍后退了一步,让了些位置给随歌。 随歌也不知作何表情,虽然觉得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哽着一样,但终究是说了出口,沙哑,却清晰:“我姓上官。我叫上官晴。” 入了老宅后,走在前头领路的妇人时不时还回头望一眼随歌,眼眶里浸满了泪,嘴唇蠕动着,一直在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话:“……老爷你们可以安息了……小姐真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随歌垂眸跟在她的身后,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些沉重。不知为何,当她抬起头来看这宅子内的景色,走在这条长廊上,总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的脑袋里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这让她的头十分的痛。 但是这痛,能忍。而那些画面,随歌大约猜到了是什么。 陶紫衣刚在在门前时听随歌说了那个名字后,一直就很想问随歌什么。但见她现在低头不语的状态,又不敢开口问。犹疑再三,她才扯了扯季离人的袖子。迎着季离人疑惑的目光,她便用嘴唇不发生地说道:“随歌真的叫上官晴?” 季离人没有迟疑,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盯着前头那个阴晴不定的小女人来。 陶紫衣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雷劈中了。 先是丢了娃,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现在又说随歌原来还有其他名字。 那这样的话…… “随歌……你是想起什么了吗?”陶紫衣问得小心翼翼,但若是不问出来,她觉得自己会憋死的。 前面的随歌只是走着,也看不到表情变化,只听到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嗯,想起了一些。” 虽然只是些片段,但这具身体是真的想起了一些东西来,有什么东西,渐渐有些清晰了。 就这样,妇人领着各怀心思的三人,绕了九曲十八弯的长廊后,便走到一间房门口。都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孩童的铜铃般的笑声。 这正是阮阮的声音。 说实在的,只有真切地听到了她的笑声后,三个大人的内心才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 “小姐,快请进去,夫人都不知道候了您多久了!”妇人说着说着,不觉哽咽了起来,用手帕揩了揩脸上的泪。 屋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妇人的话,除了阮阮的笑声以外,刚刚还有在笑的一道苍老的笑声便戛然而止。 随着木门的打开,门内的那位老夫人的视线,自然地与缓缓抬起头来的随歌的视线相遇了。 老夫人一哽,犹如在梦中一般,轻呼了一声:“晴儿……” 季离人敏锐地留意到随歌的身子僵了僵。 随后才听到她莫名有些苦涩的回答:“是我,奶奶。” ------------ 一一一章 故事这就讲完了?  外头说话总是不好的,一行几人这便入了屋,还没走进,小蝴蝶就翩翩地跑到了随歌的面前,抱着她的大腿,甜甜地喊了句:“娘亲~” 随歌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脸颊,随后才稍微严肃地让她站定,教育到:“下次如果要去什么地方,记住一定要和身边的人说一声。紫衣姐姐担心得不得了,都不知道哭得有多惨。” 暗听了,蓦地浑身一震,转头就望向陶紫衣,眸中满是抱歉的神色。陶紫衣的视线恰好与他相望,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阮阮愣了愣,不敢回话,小脸明显惊了惊,不知所措地望着季离人。 季离人走到随歌的身侧,蹲下神来,轻轻揩了揩阮阮的小脸,援助道:“这次,是暗的错,不怪孩子。” 面对季离人淡淡的责备,暗一句不说,便走到两人面前,单膝跪地,垂头认错:“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受罚。” 陶紫衣见自己的亲亲爱人傻乎乎地就认错了,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替他解释道:“随歌,将军,我相信暗一定不会没有理由就忽然带着孩跑开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再说了,随歌刚刚也猜到了这地儿,还说和那个什么鬼白玉堂有关,明明就不关暗的事……” 还没说完,随歌便扬手阻止了她说的话,继续教育着面前的小娃儿。 “听到娘亲的话了吗?” 阮阮有些委屈地低着头,撇了撇嘴,强忍着眼泪,乖巧地应道:“阮阮听到了。娘亲对不起,紫衣姐姐对不起。” 听罢,随歌面上的严肃才褪了些。 “孩子还小,不懂事,就莫要对孩子这么严了。”老夫人在一旁也看不过眼,心里揪着揪着的疼。好不容易见到曾孙儿,见孙儿这委屈的样儿,怎么能不心疼。 说罢,老夫人便上前去把阮阮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细声细语地安慰着:“阮阮乖哦,没事的,没事的。” 感觉到老人家的关怀,阮阮便搂着老人家小声地哽咽了几句。 随歌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朝暗做了个手势,让他先站到一边。接着才觑了那一老一少一眼,淡淡地道:“我在她这年纪的时候,若是能得到一丝哪怕是这样责骂式的关怀,这十来年或许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老夫人一听,浑身都僵了僵,脸都白了一些。 季离人大概是明白随歌这话的意思的,站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搂了搂她,无声地给予她支持。 陶紫衣见这现场的气氛都要冷成冰窖了,只得想着法子缓和缓和。她先伴着那个开门的妇人上前把一老一小都扶了起来,招呼大家都坐到桌前,才打着哈哈道:“随歌,要不,你来替我们介绍介绍?” 开门的妇人这时已经为每个人都添了杯茶水,听陶紫衣这么一说,率先憨厚地道:“奴婢叫茗荷,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已经跟了夫人三十来年了。” 陶紫衣率先对茗荷甜甜滴唤了声:“您好!我叫陶紫衣,是郑州府的捕快。您比我备份大,我就唤您一声茗荷姑姑吧!” 茗荷望着陶紫衣,笑得慈祥,感叹了一声:“哎!我的女儿今年也约莫是你这岁数。” 说罢,茗荷面露伤感的表情。但她摆摆手,没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立到老夫人的边上,轻轻地为她捶着背。 随歌这时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眼神没什么焦距,甚至都不看阮阮,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那杯茶水。 季离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随歌的手,才望着老夫人,说道:“您好。晚辈叫季离人。因为常年旅居塞外,对城中的人家不甚了解,因此并不知道您的事。我与随歌也是今日经人提示,才找到这处。不料那人也把阮阮引来了。” “随歌……”老夫人轻声呢喃着,一边有节律地拍着阮阮,一边望着随歌,问道:“原来你现在叫随歌啊,难怪,难怪我们也没收到你什么消息。” 这一说,莫非,她们也一直在找她? 随歌握着瓷杯的手稍微紧了紧。 茗荷见老夫人神容疲倦,再看随歌的模样,猜她一时半会也不会说话了,这才叹了叹气,站出来,说道:“这城里姓季的将军也没几位,想必您就是那镇北大将军了吧?老奴见您与小小姐关系亲近,必也是相熟的亲人了,也不瞒着您了。” 见茗荷要说什么话,老夫人蓦然有些慌,沉沉地低斥了声:“茗荷,莫要说了!” 茗荷身子一震,也不敢不听命令,垂眸便站到了一边。 哪知道一直没开口的随歌却忽然开口说道:“我失忆了。自从姐姐死了以后,我便和阮阮相依为命,从前的一切,我都记不起来了。”顿了顿,她抬起头来,清眸里似有一汪深潭,“您说吧。” 陶紫衣注意到,随歌每说一个字,老夫人的脸就白一分。 茗荷有些难为地望了老夫人一眼,得到脸色苍白的她的首肯后,这才慢慢道来:“我们是京城没落的那户上官家,前朝开朝元老上官元老爷的那户上官家。夫人便是老爷的正室,这一晃,竟都半辈子了。” 茗荷望了随歌一眼,眸色温柔了些:“晴小小姐和盈小小姐还是老奴亲眼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呢。” 陶紫衣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完全懵逼了,举起手来,阻断了茗荷的话:“抱歉,我完全听不懂您说的事什么意思。晴小小姐是谁?盈小小姐又是谁?” 不怪陶紫衣,只是随歌由始至终都没有对朋友们说起她和阮阮的身世。尹东升是何等聪明的人,加上还有太子和姬无尘在,大抵还是能猜出个大概的,至于陶紫衣,则真的是一无所知了。 随歌这时才吁了一口气,饮了一口茶,娓娓道:“我来说吧。晴小小姐,指的是我。白玉堂上次已经把我和阮阮的身世全数说给我听了。我的原名叫上官晴,我有一位胞姐,叫上官盈。上官家是前朝重臣之家,家大业大,新皇登基以后,势力就弱了许多了。直到后来上官元辞了官位,上官家弃官从商,这才没落了。再后来,你是知道的,景厉王娶了我的姐姐,生下了阮阮。” 随歌顿了顿,望了眼阮阮,有些话,不想说出来,便改口道:“最后,姐姐乘坐的马车出了意外,我和阮阮因为没在马车上,所以逃过一难。这些,都是白玉堂告诉我的,我说的对吗?” 茗荷和上官老夫人明显身子都一震,随后才哀从中来,难过地叹了口气。 茗荷是个聪明人,早在见随歌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位小小姐与以前,是完全不同了。她忽然走到随歌的面前,跪下身来。 陶紫衣和季离人都有些意外,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阻止了。 “老奴虽愚笨,但也听出来小小姐的意思了。小小姐想知道的,就由老奴来说吧。”茗荷似是回忆起从前的事来,眼眶里顿时涌满了泪,“小小姐您说您失忆了,但您还是记起夫人来了。晴小小姐您刚出生的时候,就由术士警告过老爷,您生来不凡,天生有异瞳。老爷原先是不信的,但后来长到四五岁的时候,晴小小姐您便常常与我们说一些怪异的事。诸如见到没有头的人,缺了胳膊的人等,您不知道,那时候可吓坏了府里的人,就连夫人和少夫人,也就是您的娘亲也受到了惊吓。少夫人原本就身子孱弱,受了惊吓后身子恢复不好,没一段时日就去了。上官家原本就人丁稀薄,少夫人去了后,少爷十分伤心,也便不怎么待见小小姐您了。” “小小姐您后来被送到了这个庄子里,住了好些年,直到少爷新娶了后,您才回了老庄去。再后来,盈小姐便被景厉王相中了,嫁去了帝王家,并且提出要把晴小姐您带在身边。老爷当时觉着盈小姐胡闹,毕竟是嫁去帝王家,还因为这事与盈小姐闹过一阵,但后来还是认可了。自那以后,晴小姐您就鲜少回来老庄了。” 茗荷顿了顿,脸色倏然变得苍白,眼眶悬着泪,哽咽道:“再后来,忽然传来盈小姐你们的死讯,老爷他们还没来得及哀悼,就莫名地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因为曾是前朝重臣,陛下赦免了老爷他们的死罪,但判了流放。上官府上下一百多口男丁,全数充军,老爷和少爷在这路上生了急病,不过月余,就没了。女眷病的病,逃得逃,最后也只剩下我与夫人二人了。” 说完后,茗荷哭得不能自已。后头的上官老夫人也紧紧闭起了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阮阮贴心地用小衣袖替老夫人擦去了脸上的泪,并抱着老夫人,学着她刚刚安抚自己模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陶紫衣在一旁听得触目惊心,季离人则是一脸沉重。最终两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表情莫测的随歌身上。 随歌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好一会才轻轻地说了句:“故事,这就说完了?” ------------ 一一二章 你和白素素究竟怎么了  “那,就轮到我说了。” 随歌表情有些奇怪,说不出哀乐,但是看着总觉得有些让人心疼。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下意识地回避这个地方,进来了这个宅子以后,我脑袋里闪过很多片段。”随歌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来,“我忽然觉得之前我失忆挺好的,至少不知道身世,不知道从前那些事,我还是我,是随歌,而不是上官晴。” 老夫人微微垂下了头,任凭阮阮怎么叫唤,都没再抬起来。 陶紫衣稍微有些眼见力,走上前去询问要抱走阮阮。见老夫人微微动了动手,她便当是默许了,这才把小人儿抱到了一边,坐在了暗的身边。 就在他们走动的这会,随歌停顿了一阵,继续道:“老夫人您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不对。” 茗荷有些担忧地望着上官老夫人,但后者却毫无反应。 “我从前就听人说,有些人的身体刻意遗忘一些记忆,只有经过一些刺激,那些记忆才能被想起来。而我的刺激,就是这座宅子。”随歌倏然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目光灼灼地盯着上官老夫人,继续道:“我想起的片段不多,您要听听吗?我想起有一个中年男人会来这宅子羞辱我是来自黄泉的使者,说我是个扫把星,然后偶尔会用木杖或者鞭子打我。我想起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会经常来看我,人前对我关怀备至,人后却只把我当做狗一样看待,她只是想借我的能力,帮她达到她的目的。再有的,就是外头那些人和府里那些丫鬟对我的说三道四,您明明看在眼里,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转身离去。这些,就是我想起来的,那些过去的故事。”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季离人老早就察觉出了随歌情绪的波动,但这时与其让她压抑着,不如让她都释放出来。等她的话说完后,他第一时间站到她的身旁,把微微颤抖着的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 阮阮还小,还没听到一半,就被暗果断地抱了出去,避免听这些话了。陶紫衣则依旧坐在原位,只是看着随歌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同情。 “我现在,很后悔我找你们的这个决定。”随歌直愣愣地望着上官老夫人,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季离人正欲安抚随歌的情绪,却感觉到随歌抓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捏了两捏。再望着她时,便安静了下来,纹丝不动地立着,似乎就打算由着她去了。 上官老夫人一开始听到随歌说她失忆的时候,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上官家有许多过去,一点都不光彩。但是当随歌把那些回忆的场景一个个地描述出来的时候,上官老夫人只觉得似有一把刀在把她一刀刀地凌迟。 原本以为有一些过去能瞒一辈子的,但原来不是的。 老夫人再抬起头时,满是皱纹的脸上挂满了泪,泣不成声地道:“晴儿……对不起……我替你的父亲,替你的姐姐,替我上官家的人,真真切切地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长有阴阳眼的上官晴在那时简直就是妖魔的代言,所有人都怕她,惧她,厌恶她。明明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但奈何她总能看见那些人们所不能见不敢闻的画面,又因为与她亲近的那些人都非死即伤,渐渐地,上官家的主人家也对她有了些不该的举措。 茗荷担忧地跪在老夫人的身旁,哽咽地替她擦着泪,向随歌求道:“晴小姐,夫人她后来也日夜寝食难安,夜夜念着小姐您啊……” “不要叫我晴小姐。我叫随歌,上官晴,早已经死了。”随歌根本不想听,手一扬,面前的瓷杯就被她扔到地上,伴着清脆的碎裂声,瓷杯碎了一地。 上官老夫人闭上了眼,双手捂着胸口的位置,沉重地哽咽道:“我老了……若你想出这口气的,尽管向我取吧。是上官家欠了你的,欠你的太多了……” “你以为我不敢?!” 随歌冷笑了一声,执起杯盖,竟真的朝上官老夫人那儿扔去。 季离人在一旁捏了一把汗,刻意缓了几秒,没有阻止她。但他的视线一直随着那杯盖而去,现在,就等着看那个人会否出手了…… 上官老夫人早已阖上了双目,一脸悲哀,似乎早就决定赎罪了,也不闪躲。一旁的茗荷反应不及随歌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杯盖已经快要碰到上官老夫人的鼻尖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艳红色的身影倏然凭空出现,双指紧紧地捏着空中飞驰的那枚杯盖,随后轻轻地扣在桌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没了音讯几日的白玉堂。 “何必呢。”白玉堂此时脸上不复之前那抹妖孽的神容,反倒多了些深沉。此刻的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随歌,猜不透她的意思,“真要杀了她?她可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血亲。” 除了阮阮,上官家,再没有任何人了。 随歌此时早已收回了刚刚那副招架的架势,整个人从容淡定地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白玉堂,说道:“你终于肯现身了。刚刚我还和自己赌了一把,就赌你会不会出来。没曾想,我赢了。” 陶紫衣刚刚就紧张得不行,还大叫了出声,此时见随歌说了这话,大约是明白刚刚她的行为不过是做戏,这才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浑身冒出了冷汗,重重地坐下了。 茗荷这时更是担忧地抱紧了上官老夫人,二人往随歌那边瞧去时,才看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望着她们淡笑着了。 “对不住了奶奶,刚刚吓着您了。” 上官老夫人整个人怵在原地,摸不透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 随歌这才走到白玉堂的面前,微眯着眼望着他,问道:“指引我来这里的那个算命的,可是你安排的?” “是。” “让暗带着阮阮来这里的,可是你?” “是。” “为何?” “我想帮你。”白玉堂微微皱了皱眉,“我以为你想找上官家的下落。” 随歌这时才轻轻笑了出声:“对,我的确想找。所以很想让你出来,因为我想要当面谢谢你。” 顿了顿,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望着白玉堂的眼神晦暗不明,“我还想问问,那天在火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白素素,究竟怎么了?” ------------ 一一三章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你诈我?”白玉堂微微拧眉,脸上却没有恼的表情,倒多了丝好玩的意味。 随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只想知道真相。” 白玉堂望了眼这屋里的人,忽而妖孽地笑道:“你想要的,我都给。但我只和你一人说。” 说罢,他还故意觑了季离人一眼。见季离人的表情倏然深沉,他甚至还戏谑地笑了出声,似乎十分开心的模样。 随歌扭头望了季离人一眼,又看了眼不明状况的上官老夫人,也觉得这处的确不是说话的地儿。但依白玉堂这样吊儿郎当的性子,她这才好不容易把他给骗了出来,万一这儿的事完了以后,他人也不见了,再找就不容易了。 思忖了一阵,她才望着白玉堂认真地道:“我就说几句话,你不要再走了。等我说完,我就与你到外头说去。” 白玉堂不做声,只是钩着唇角,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斜靠着坐着。明明是随意一坐,却是个无比诱人又妖媚的姿势。 随歌这才满意地回头望着上官老夫人她们几人,这时的她眼里已经没什么特别激动的情绪,眸色平淡如湖水,就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上官老夫人,我这么称呼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以前的那个上官晴已经死了。”随歌望着老夫人的双眸,眼神真诚地道:“但您别误会,不是因为我还记恨从前那些记忆。老实说,那些记忆,就好像是一场戏,我如今我想起来,也不过像台下的观众一般。既然斯人已逝,再追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想与你说的是,我放下了,也希望你能够放下。” 上官老夫人的手微微抖着,就连茗荷的眼眶也全然浸湿了。 随歌望了眼季离人,才继续说道:“从前的上官晴死了,但随歌还活着。我这副身躯里留着与你一样的血脉,阮阮身上也是。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无法抹去,因此请您也别自暴自弃,您是有亲人的,请您记住这点。我原本费尽心思想找到上官家的人是因为我想罢阮阮托付于你们,毕竟,她是姐姐的孩子。可与她相依为命了几年,今时今日我才愈来愈发觉我离不开她了。但您是她的血亲,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让阮阮多来此处陪陪您。” 说到这,已经十分明白了。 随歌不愿意放弃阮阮的抚养权。 陶紫衣显然是听明白了,脸上一喜,连连在阮阮的脸上啵了啵。 许久没说话的上官老夫人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泪流不止地哽咽了起来。茗荷紧紧地抱住她,两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也算是喜极而泣了。 随歌朝阮阮那儿递了个眼色,阮阮立马晓得,小人儿蹁跹地跑到了老夫人面前,嫩嫩的小手抓紧了老人家那干枯折皱的手。 “还真是一派感人肺腑的画面。”白玉堂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踱到了随歌身旁,望着屋内哭成一团的几人,说出口的话却是带笑的。 季离人望着他,淡淡地说了句:“这么感人的场面,也是出自白堂主的手笔。” “哦?听季将军这语气,似乎不太希望见到我。” “怎么会呢。本将军找你已不知废了多少的力气,想见你得紧。” 想起那些似乎没收到消息的暗卫,季离人就觉得心里隐隐有把火。 白玉堂笑得妖孽,手上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把茶色的扇子,用扇柄轻轻地掉了点随歌的前胸,说道:“真可惜,本堂主不搞龙阳之僻。” 说罢,他还故意在他前胸点了三下,随后才向随歌问道:“好了么?” 随歌觑了眼季离人,这才点点头,跟随他缓缓地要走到外头去。 临了经过季离人身边时,她才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聊表安慰。 到了外头,还不待随歌反应过来,白玉堂就倏然把她整个人横抱起上了房顶。这位置看着十分舒适,房顶的头上正好是一棵巨大的落叶榕,在瓦盖上铺上了一圈小小的阴凉区。 白玉堂的手十分规矩,搂了随歌上去后,他就松了手,让随歌自个儿在阴凉处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可有受伤?” 还未坐稳,随歌便蓦然问了这么一句。 毕竟是救了她的人。 白玉堂头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就说了句:“素素也很好,我们都没有受伤。” “是吗?”盈歌点点头。沉吟了一阵,她终归问出口了:“我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你为何救我。不懂你为何三翻四次地帮我。不懂白素素。不懂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随歌的眼神难得的有些迷惘。 白玉堂静静地望着她,好一阵才沙哑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素素说是因为我喜欢你。” “但你喜欢白素素,不是吗?”随歌望着远处的天,蓝而悠远。 “嗯,我很喜欢她。” “在火场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玉堂的眼神有些缥缈,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一日,那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平日的邪魅:“其实我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这么久了,我只是为了找到素素而活着。素素找到了,我就想着我们可以一起去死了。把你送出去以后,素素说她不想死,让我救她。就是这一刻,我忽然不想死了,所以我们就离开了。” 随歌徐徐地转头望着他,淡淡地吐了句:“你们疯了。” 白玉堂蓦地笑了,笑得轻狂,笑得开怀。 “是疯了。疯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微风吹来,吹动了两人的发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其实随歌能理解白玉堂。上一世,她也过着刀尖淌血的日子。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她也曾经疯过。 这个世界上,正常的人总归是少数。 “随歌。” “嗯?” “随歌。” “你说。” “你不是上官晴。” “我确实不是。” “幸好你不是。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的。”白玉堂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儿。 随歌望着他身后那团愈来愈深的黑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世界上最让人难以捉摸,最恐怖的男人。 又坐了一阵,白玉堂忽然站起身来,一身红衣在风中微微飘扬。 “随歌,这是我最后一次助你了。素素和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百灵堂我毁掉了。你们这些事的结局是怎样,我不关心。我今日还愿意出来,是因为我想问你一句。” “你问。”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 一一四章 嫁给我,好吗  随歌一愣,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好看得似是妖魅,一身红衣迎风飘扬,轻佻,高傲,自由自在,好像所有在他身上的这些词语,都是随歌所向往的。 不知名的虫儿一直不知疲累般地叫着,这一刻,风中的那股子清新舒服的味道,随歌觉得能记一辈子。 随歌也学着白玉堂站了起来,面向着他,丝毫没有躲避,只是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茫然。她徐徐地道:“我以为生活就该是单纯的模样。我不是上官晴,我也不想混入朝廷的那些事来,我这辈子只想安安分分地、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但是好像有太多的事一直绕着我转,就算我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顿了顿,她的视线从白玉堂的脸上移开,目无焦距地看向了远方,“你知道吗,之前也有一个男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想走吗?其实我很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的事情,如果没有遇上这些我遇见过的人们,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你们,我愿意跟你们走。但是现在,我走不了了。” 白玉堂的神容在她说话的时候就变了几变,最终,脸上也染上了一丝与她相似的迷惘来。 好一阵,两人才从这要命的沉默中回过神来。 白玉堂睇着随歌,眸子中难得的出现了一抹温柔,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再见吧,随歌。”再也不见了。 随歌久久不语,最终才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与他相对,咧嘴一笑,道:“再见了,白玉堂。” 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雷鸣,远远的那方,天上似是裂开了一条金黄的裂缝一般。 要下雨了。 白玉堂最后伸了手,在随歌的脸颊边轻轻摸了一下,敛下眸子,身影在下一刻就消失了。徒留下随歌的脸上还有一丝丝残存的暖意。 要起风了。 再回到屋里时,一屋子的人似乎都在等随歌。 随歌淡淡一笑,说道:“看这天,似乎是要下雨了。不知上官老夫人是否介意让我们叨扰一顿晚膳?” 上官老夫人和茗荷都脸上一喜,忙颔首应下了。 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两个时辰,等停雨的时候,也约莫是戌时了。 随歌又关起门来和上官老夫人说了许久,等再开门出来的时候,陶紫衣便见上官老夫人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临离开前,上官老夫人还紧紧地抓了抓随歌的手,又搂了搂、亲了亲阮阮,一再嘱咐要她们常来以后,茗荷才扶着她回屋里休息去了。 下过雨的大地总有一股非常好闻的青草味道,虽然街上都湿漉漉的,但是走上上面,也让人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不如,我们走路回去吧?”也好逛逛街景。 随歌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喜欢古代的这些夜市了,虽然吵杂,但是置身于其中,她却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或许这些小老百姓的日子,才是她的心之向往吧。 陶紫衣和阮阮一听,立马举手答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地拉着暗的手,往前方的闹市跑去了。 季离人不疾不徐地跟在随歌的身边,大掌自然地垂到腰间,牵起了随歌略微有些冰冷的小手。 “白玉堂与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 季离人觉得十分郁闷。 他喜欢的这个女人,偏生总有那么多狂蜂浪蝶想要拐走。 一想到随歌随时都有可能会答应这些“狂蜂”,季离人就下意识地微微使力捏了捏她的手。 随歌狐疑地扭头望着他。 季离人倏然停下了脚步,两人就立在闹市之中。他深深地望入随歌的眼里,认真道:“嫁给我,好吗?” 随歌一愣,浑身没来由的感到一丝颤栗。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季离人的手心此刻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来,就连他的薄唇此刻也紧紧抿着,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紧张。 周围的小贩们都在竭力地吆喝着买卖,街上的那些行人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谈笑声不绝于耳。 在这么吵杂的环境下,随歌却觉得她们两人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四周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人影也渐渐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耳边只留下他认真的这一句话。 嫁给我,好吗? 她忽然萌生了一种冲动。 如果这时候她点头说话,似乎一切都更简单一些。 随歌沉默的这一小会,对于季离人来说,简直有一百年那么长。 “不好。” 季离人和随歌同时一愣,一齐扭头望去,才见到司徒缪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立在了随歌的身后。 此时的他一脸吃了粪一般的表情,嫌弃地望着季离人,戏谑道:“大将军你可真是好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什么表示都没有,就想要娶我们家随歌。” “我们家?”季离人微微拧眉,“什么时候我家夫人成了你们家的了?” 司徒缪人嗤之以鼻,“我家夫人,这八字还没一撇了,你就休要狂妄了。” “你是皮痒了想被打一顿吗?” “想打架吗?好呀,我可是你的师兄,入门比你早,武功比你高,打不疼你算我输。” “废话真多!” 两人说着说着,竟然真的腾空跃起,飞到空中过了几招。见下面的集市人满为患,那些好奇的人们都在下头指指点点,两人竟然商量着要换个山间的空地继续打。 陶紫衣慌忙拉着抱着孩子的暗跑了过来,紧张兮兮地望着飞身离去的两人,问随歌:“欸欸,好端端的他们怎么打起来了?!随歌,你怎么不去劝劝?!” 随歌面无表情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忽然不想逛街,扔下一句:“两个没长大的小屁孩,管他们去死。累了,咱们回去洗澡睡觉,吩咐汤伯给我把将军府的前后门都给锁死了!” 望着随歌莫名其妙离去的身影,陶紫衣有些懵。 今天发生太多事了,她觉得以她的智商真的很难理解过来。 “所以……我们仨继续逛街?” 阮阮使劲地点着头,压根没在意她娘亲和两个打架去了的叔叔,兴奋地指着前面的小摊喊道:“我要吃豆腐花!加很多糖!” 暗点点头,便抱着叽里呱啦的阮阮,牵着一脸笑靥的陶紫衣去了。 ------------ 一一五章 金銮殿上的幺蛾子  翌日一早,季离人和尹东升、姬无尘三人上朝去了。 才去了不久,宫里忽然派了李公公赶到了将军府,要求随歌也要一同上朝。 随歌虽然狐疑,但终究是不敢抗旨的。司徒缪人不放心,原想学上次一样,装作她的护卫一起入宫,却被随歌阻止了。 “你留在此处,帮我照看着阮阮。”随歌看了眼还在不远处等候的李公公,欺身上前低声地说道:“你昨夜和我说祥云山庄近来安静了许多,但我总觉得唐门不是善人,你武功高,且替我护好阮阮她们便可。” 皇宫虽然是个深渊,但终究也是个讲理的地方,她轻易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江湖就不同了。自从昨日认回了上官家的人以后,随歌心里隐隐就有一股不安,加上现在皇帝忽然传召随歌这个八品官上朝,更让她觉得事情有蹊跷了。多个懂武功的人保护着,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又交代了一番后,随歌才随着李公公再一次入了皇宫,这一次的脚程倒是比之前快了许多。 当随歌拿着一个进谏的牌子走进金銮殿的时候,百官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到了她的身上。这样的视线随歌并不惧怕,但要说她不好奇却也是假的。随歌用余光微微一瞥,轻易地在百官中找到了尹东升和季离人的位置,二人竟站在了最前排,分别站在大殿两侧。最重要的是,二人望着她的神情极其严肃,似是在她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眸光微闪之际,随歌已经走到殿前,恭敬地双手执着牌子,躬身一拜后,又跪了下来,俯首拜道:“下官随歌,拜见皇上。” “随卿家请起。”皇帝笑得不咸不淡,扬扬手就让她站起来了,依表情看来,似乎心情十分的好。 “谢皇上。”随歌这才起了身,保持脸色平静地立在金銮殿的楼梯前的位置,微微垂着头,不看周围的众人,只淡定地望着皇帝。 “可知朕为何宣你入宫参加早朝?” “恕臣愚昧,不知。” 皇帝倚着龙椅,笑得开怀:“ 先前朕不是托卿家你帮忙一起查查戏子的那案的么?” 那案。 随歌眯了眯眼,垂眸应道:“臣蒙得皇上赏识,是臣的福气。” 皇帝摆摆手,也不打算细说,只简单地把结果说了:“那案子已然查清,多得太子和景厉王爷日夜追查,才在短时间内查出内情。刚才卿家还未到的时候,朕已经宣了结果,如今召卿家入宫,是想当着百官的面,给卿家赐封。” 随歌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单膝跪地听封:“臣听封。” 皇帝笑了笑,手一扬,便让身旁的老太监宣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随歌屡破奇案,护驾有功,深得百官赞颂,民间亦有百姓称扬,故特赐封随歌为我朝宣抚使,官从四品,钦此。” 听诏期间,随歌的头就微微朝季离人的方向测了测,便觑见季离人此刻的脸色黑如无常,一张俊荣甚至紧绷了起来。 宣抚使?这是个什么职位? 随歌并不懂这些,只等太监宣读完后,才又一拜,谢主隆恩后才结果诏旨。 随歌才刚刚站定,便被皇帝指派站到了尹东升那边去了。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这才又慢条斯理地说道:“皇宫内戏子刺杀皇族一案,今日早朝太子和景厉王已经与众位卿家说得明白,这前因后果也述得清楚。毓王纠结上官家密谋造反,最后毓王还自吃恶果,命丧上官贼人之手,不值同情。这案拖到今日才一一公布,也算给了死伤的卿家们一个说法。与毓王共谋的一帮乱臣贼子如今已被禁卫军全数抓起……” 皇帝后来说的话随歌根本就没听进去了,在听到皇帝说道“上官家”几字时,随歌的脑袋就像被人丢了个炸弹一般,轰然大乱。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朝尹东升那望去,正好接上了他认真而又严肃的目光,紧接着,他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个上官家,就是随歌这副身体的那个上官家。 不是说这上官家的人充军之后,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整个家族的人都死了吗?为何如今又忽然冒出个刺杀皇族的“上官家”出来? 蓦地,随歌忽然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些戏子,那一群人,几乎都是女人为多,而那个为首的女戏子,随歌当时还刻意留意了一下,只因她觉得那个女子与她有两三分相似的模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 随歌忽然觉得有些目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所幸尹东升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皇帝察觉到了异样,停了原来的话,关切地望了过来,问道:“随卿家身体可还好?” 随歌脸色有些泛白,嘴唇干裂地摇头道:“皇上请见谅,微臣今日出门急,忘记用早膳罢了,不碍事。” 皇帝“哦”了一声,便唤了两个太监来,想要把随歌扶下去。 随歌连连摆手,躬身拜道:“微臣身子无碍,还撑得住。微臣此番已经耽搁了朝事,这是大不敬,还请皇上继续议事,不必担忧微臣。” 皇帝嘴边扬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也不勉强,当真继续说下去了。 “……因此,朕决定,将派随宣抚使跟随两位老将军一同前往塞外,视察军情。若众卿家无异议,那今日便可退朝……” “皇上,臣有事启奏!” 皇帝的话还未说完,黑着脸的季离人便倏然出列,弯腰启奏。再抬头时,季离人一脸冷肃,字句铿锵:“臣附议,由臣代替韩将军和李将军前往边塞。臣本就是镇边将军,臣回京前,边陲几个国家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臣原就打算回京述职后就马上赶回边塞,战争非儿戏,还请皇上批准!” 金銮殿上的一众大官听罢,无不在下头窃窃私语起来。 皇帝则是微微皱了皱眉,望着季离人,手指在龙椅的把手上轻轻地敲了敲,似乎在想些什么。 还不待皇帝开口说话,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子这时竟也上奏:“父皇,儿臣也附议,如今战况紧急,韩将军和李将军都是老将,儿臣也认同他们的能力,但季将军有多年镇边经验,且对边陲各敌军更为熟悉。臣以为,在这关头,不宜派新将前往。如果父皇担忧战局,大可让韩将军、李将军以及季将军三位将军一同领军。” 太子的话才刚说完,尹东升就联同韩城将军以及李路岭将军二人出列上奏。一时间,整个金銮殿都覆盖上一层紧张感。 ------------ 一一六章 暴风雨终于来了  连太子都出面了,那些拥护太子的人又岂能无动作,顿时也纷纷上奏。 一时间,整个金銮殿都大半官员竟都举着牌子上谏,不说剩余的那些官员们觉得压力稍大,就连龙椅上端正坐着的皇帝的脸色也变了几变。 皇帝觑了眼大殿上那些低着头举着牌子的人,听不出他的语气是喜是怒,道:“朕原液只是心疼季卿家长期在塞外,怕误了你的好年华,这才找了韩将军与李将军替他分忧,没曾想众位卿家觉竟如此反对啊。” 太子脸色一凝,恭敬地弯腰道:“禀父皇,吾等并非反对父皇体恤臣子,只是这边塞守防乃是重事,两位将军才能出众,定然能稳妥镇守。只是如今我们外患甚多,敌国蠢蠢欲动,贸然换将,底下的士兵未必能全然习惯,将影响整个战局,由此,臣等才期望父皇您三思,慎做决定啊!” “胡闹!”皇帝倏然勃然大怒,一拍龙椅,愤然而起,“不过是轮换一个将领,就如此微薄小事,朕竟也做不得主,朕还是青云国一国之主否!” 皇帝都震怒了,底下的百官顿时戚戚然,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跪求皇帝息怒。 皇帝怒极反笑,笑得让人心生畏惧。他目光灼灼地落在随歌的身上,声如洪钟,“依朕看,季将军如此坚持,莫不是因为朕派宣抚使到边塞视察军情,才如此坚决。倘若朕另派一人,季将军又会否继续坚持留守边疆?” 季离人面色一凛,整个人的威风在这一刻全然显露。他形容严肃、单膝跪地,一手握刀立在地上,眼神正直不阿地道:“皇上,微臣不才,但自问严于律己对国家忠心不二,断然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误了国家大事。今日就算皇上另派宣抚使,微臣也必定要争取回边塞镇守。还望陛下明鉴!” 季离人说着,双膝跪地,恭敬一拜,迟迟不起。 尹东升等人见状,立即随声附和道:“望陛下明鉴!” 皇帝望着这诺大的朝堂,那些人个个匍匐在地,但那种对皇权的压迫感却凌驾在众人的上空,稳当地朝他迎面扑去,一时脸色已然又变了好几次。 好一会,皇帝才淡淡地开口道:“好一句忠心不二。朕要问你,你这忠心的对象,可是朕?” 季离人垂眸,依旧没有抬头,坚定道:“微臣对青云国君主的忠心,日月可鉴。” 皇帝不说一语地坐回到龙椅之上,戏谑道:“既然是对朕忠心,朕说不允,就是不允。你既以朕马首是瞻,何以还想违抗朕的旨意。” 季离人浑身一僵,额前青筋暴起,趴在地上的双手也极为用力,似乎只能用这方法宣泄他心中的怒气了。 “父皇,请您……” “够了。”皇帝一扬手,没让太子继续说下去,“朕主意已决,众位卿家若无其他事,便可退朝了。” “臣还有事要启奏!” 蓦地,季离人挺直脊梁,正正地跪着,浑身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皇帝一挑眉,面无表情地道:“朕刚刚已经说了,这事朕已经下了决定,不再更改。若还是为了这事,季卿家你可以住口了。” 季离人无畏地与皇帝对视着,字句铿锵:“臣在战场厮杀十数载,年幼时已经跟着义父屡杀外敌,今国有难,臣若在这关头还躲在京城享受荣华安逸,可对得住边塞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们?!若今日皇上不恩准臣回边塞驻守,臣宁解甲归田,也不愿背着将军的名号苟且偷生!” 季离人的一席话声音虽不太大,但字句啄入大殿所有人的耳中,心中。 太子一派的人听后心里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国有此将,悲的是国将无此将。景厉王和端阳王一派的人全程低头伏地,纵使心里欣喜,却也不敢在这朝堂上展露。 须臾,座上的皇帝才再次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从龙阶上一级一级地走下来,走到季离人的跟前,睥睨着他,沉沉地道:“你可是,在要挟朕?!” 季离人眼神毫不闪躲地回视他,道:“臣,不敢。” “朕看不出你的不敢,倒是看出你的大胆!”皇帝勃然大怒,紧接着他扫视了大殿上匍匐的百官一圈,咬牙切齿地道:“依朕看,你们都和他一样,对朕这位国君,已无什么不敢的了!” “皇上息怒!”百官一惊,忙磕头伏拜。 皇帝这时的面容有些狰狞,只可惜百官都匍匐低头,无人瞧见。只见他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以后,才又站到季离人的跟前,冷冰冰地说道:“今镇北将军季离人多次挑战龙威,藐视朕的威严,不服从朕的命令,且狂妄自大以将军一位要挟朕满足其欲,既是他不忠在前,朕也遂了他的意。即日起,罢免季离人将军一位,没收一品官员的住宅。季离人在今日内需向兵部上缴兵符,将军一日未择,兵符由朕统管。今日朝事已毕,众卿家,退朝!” “父皇,万万不可啊!” “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啊!” “皇上,请三思啊!季将军不能罢免!” “皇上!” 任由百官在大殿上嘶声大吼,皇帝依旧拂袖而去,未再回头。端阳王和景厉王全程一言不语,只是对视一眼后,率先领着自己的部众离去。徒留下太子一党仍在大殿上戚戚然大喊着。 随歌面色煞白地冲到季离人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严肃道:“季离人,你这是疯了吗!” 季离人静静地望着她,望着这个脸色难看,为他担忧的女人,一咬牙,就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尹东升这时倒没有众人的慌张,神情极为严肃。姬无尘这时附身在季离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季离人微微有些惊诧,但一会就回过神来,放开了随歌,慢慢地站起身来,神容坚定地望向太子,点了点头。 太子这时望了大殿上留下的众官一眼,又深深地望了眼皇帝离去的方向,这才一扬手,把几位心腹重臣唤了过去。 一场腥风血雨的乱战,要开始了。 ------------ 一一七章 眼睁睁看你死我做不到  陶紫衣等人在将军府候了一个早上,担忧了一个早上,果不其然,他们回来后便把殿上的事全数都说了出来,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从皇宫里回了将军府以后,季离人便马上吩咐汤伯收拾了必备的东西,还把府里一些贵重的东西都收拾好。老将军年轻时一心向国,家里本就没留什么附庸风俗的贵价品,也就几幅字画,几件兵器罢了。季离人常年在塞外,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做个大将军上战场杀敌,根本不像其他大官还兼顾商业买卖地皮什么的,因此除了这一处皇帝赏赐的老宅和常年积累下来的俸禄和封赏品以外,也无其他财产了。 尹东升和姬无尘如今还在宫里与太子商议要事,还未归来,只有季离人与随歌先行回来了。整个过程中,随歌一言不语,甚至也不看季离人。府里的人也都察觉到异样,差了陶紫衣过去问,却根本无法从随歌嘴里套出一个字。 司徒缪人也私下悄悄问过季离人,无奈季离人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就没往下说了。 已经过了饭点了,除了随歌以外,其余各人也都简单用了些。汤伯这时已经忙着去处理奴仆的事了,遵季离人的意思,这府里的武卫全部交还身契,若有意要参军的,可编入季离人原来的军队;府里的丫鬟和小厮只留几个服侍多年的,其余的皆给了工钱,不论生死身契,皆一并返还。 陶紫衣端了一些饭食道季离人的面前,担忧道:“将军,您端去给随歌吧,好歹吃一些才好啊。” 司徒缪人倚着石柱站着望了他许久,最终一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季离人端了饭食,走到了隔壁湖馨苑里去,远远就望见坐在亭子里的随歌和阮阮。 “娘娘您不开心吗?” “嗯。”随歌摸了摸阮阮的脸颊,并无心思与她多说什么,只觉自己烦躁得很,“你去找紫衣姐姐和暗叔叔,娘亲想一个人坐一会。” 阮阮望了眼随歌,乖巧地“哦”了一声,就从石凳上跳了下来。她朝随歌勾了勾手,等随歌低头的时候,她便在随歌的脸上啵了一个。 “娘亲如果需要阮阮哄开心的话记得要和阮阮说哦。” 说完,阮阮朝随歌招了招小手,果真走了。 在小小道上才转了个弯,她就瞧见正慢步走来的季离人,立马甜甜地问候道:“季叔叔,娘亲在那边!” 随歌听到这句时,身子没来由地僵了僵,旋即便垂下了头。 季离人摸摸阮阮的脑袋,轻轻地“嗯”了一声。 “娘亲有些不开心,季叔叔你想个方法哄哄娘亲吧!”阮阮还记得紫衣姐姐曾经说过,女人都是水做的,只有放在掌心里哄着,水才不会从手里溜走。虽然她还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但紫衣姐姐说的总归是没有错的。 从殿上回来这么久,季离人这时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揉了揉阮阮的头发,直到揉乱后才催着她回陶紫衣那儿去。这之后,他才加快了脚步,把饭食放到了随歌的面前。 “还在生我的气?” 季离人这时已经坐下了,一双帅气的眸子正注视着随歌。无奈随歌别过头,根本不愿意见他。 直挺季离人淡淡地叹了一声,好一会才幽幽地说道:“如果我说不单纯是因为你才这么顶撞皇上的,你心里会不会舒服些?” 好一阵,随歌才从鼻头哼了一句,“你怎么样,与我无关。” 季离人知她说的是气话,也没放在心上,但见她从在殿上开始直到如今都一副蔫蔫的模样,他看了心里着实是难受的。 “塞北那地,不是常人能待的。在你来之前,皇上忽然公布了戏子那事,我就知道要出事了。上官家的事,必然是景厉王供出来的。白玉堂和白素素在青云国算是没了影踪,没了白素素这条胳膊,皇上算是废了一只重要的手。可他是君,一天在位,一天万民敬仰,总该是有些能耐的,因此我与太子他们便猜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与景厉王他们一道了。我一天拿着兵符,就一天在他们的名单里,只有我这个障碍去除了,他们做起事来才更顺心,倒不如就真随了心就好。这些后果,其实早前太子他们就有与我说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做了这事。” 季离人难得说了那么多,端起茶杯喂了自己几口水,润了润有些沙哑的喉咙。 随歌这会才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季离人,尖锐地问道:“我知道你们在策划一些事,但我猜这些事绝对不是让你放弃将军这个身份。我知你为了这个身份,为了这个身份肩负的使命,一个愿意为了这个身份去死的人,为何就为了这区区小事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随歌是气他的鲁莽,冲动,不计后果! 如果不是有镇北大将军这个身份光照着,那些与他处在敌对阵营的人早就把他给灭了。如果他竟然还是为了她这么区区一个“宣抚使”就把“镇北大将军”这几个字就弃了,她怎能不恼。 “只要你是有一点为了我的,我也受不住。”随歌目光有些激动,“季离人,我不需要你牺牲你自己去成全我,我不需要你像之前那样,因为说担心我跟随就把我随意地托付给司徒缪人。我能照顾我自己,我不是废人,我不用你委曲求全,不用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懂吗!” 她不想欠人情债。 在感情里,她是新手,是懵懂的,但是她有她的原则,有她的一条底线。 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对视着,许久之后,随歌的激动散了些,季离人才神情地望着她的双眸,动容道:“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啊。” 随歌眼睛动了动,最后仍是别过了头,不愿看他。 季离人倏然把她圈在了自己怀中,紧紧地,直到鼻腔里全是她身上的馨香,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随歌,我原先以为烽火戏诸侯为博红颜一笑是这世间最可笑的一件事。可是当我遇见了你,我觉得为你做任何傻事都不会可笑。塞北那地,我待了很多年了,那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是地狱。你让我放着你一人去那儿送死,我做不到。就算逆了皇帝,逆了青云国的所有士兵,我都在所不惜。皇帝这次明着升了你官,暗地里确实要让你死啊。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赴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顿了顿,他轻轻地在她的额上落了一吻,“你在哪,我在哪。其余的,我已然无所谓了。” ------------ 一一八章 为了你没必要致我于死地  随歌幽幽地叹了口气,却依旧没有回话。 “如今我不是大将军了,你可会嫌弃我?” 季离人蓦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末了,他搂紧了随歌,把自己的头靠到了她的脖颈上,嗅着她身上的馨香。 “会。” “……” 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季离人心里有一丝丝堵,知她心里那口气还没下去,也不想再惹她烦了。正欲起来给她留个闲用个午膳,却意外地感受到她的双手缓缓地抚上了他的背。 随歌虽然给外人的印象凶悍,但是她的身子出乎意料的柔软,季离人到现在都无法忘怀第一次那一夜他有多么的满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得上她了。 “我想过了,奶奶那里还空了很多房间。她隐姓埋名落户在那,连我都寻不到,朝廷的人未必能寻着的,干脆举家去那儿先避个风头再作打算吧。”随歌还是没忍住给予他安慰,“刚好她也想见阮阮,那屋就她和茗荷姨两人未免也太单薄了。我刚回来就派人过去问了,奶奶欣然同意了。” 季离人愣了愣。 她都帮他想好后路了。 忽然心里有点暖暖的。季离人依旧搂着随歌,紧紧的,不太想放开。 “我饿了,放手。” “好。” “还不放。” “再抱一会……” 最后季离人还是放开了随歌,毕竟在不吃饭,这个小女人估计会饿扁的,而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受饿。 随歌夹了一口菜塞到嘴里慢慢嚼着,丝毫没有在意一直坐在一边盯着她瞧的季离人,吃得慢条细理。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吃完,而季离人就真的坐着看了半个时辰。 “你是上辈子没见过人吃饭?” “嗯,上辈子没遇见你,没见过你吃饭,想多看几眼。” 随歌忽然有点语塞。 “你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贫了?” “自从认识你之后,特意找东升他们学习的。” 随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季离人,都不像那个一开始认识的冷冰冰的高高傲傲的季离人了。 等婢女过来把碗碟收走之后,随歌才抿了一口茶,问那个老神在在坐着的大将军:“说吧,刚刚下朝的时候,太子究竟与你们说了什么。” 那时候她还处于状况外,被尹东升拉到一边后,眼睁睁地望着太子那一群人在商量些什么。 她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当初她是瞎了眼,才入了朝廷。 季离人被她一瞪,也不敢再随便了,立马正襟危坐,表情这才稍微严肃了些。他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也没说什么,就是,天要变色了。” 随歌自然是听懂了这话的含义,沉默了一会,才放下茶杯,一脸认真:“你同意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对青云国一片忠心。而且现在,我已经不是镇北将军了,无官一身轻,我想怎样,都可以了。”季离人话音里有些自嘲的意味。 随歌抿唇不语。 好一会,她才说道:“也好。这个皇帝,反正我也看不顺眼。” 上官家的那时,在殿上的时候,尹东升就把她拉到一边说了。那一群戏子,千真万确,都是上官家的人。在上官家没落时,他们被冠上了叛国的罪名。如今他们死了,同样是被冠上叛国的罪名。这一群人,都是上官家的旁支的族人,上官老太太原本也只以为那一群女眷和年轻的孩子们都散落各处,安安分分地苟且偷生。没曾想,这一群铁了心的女人们,死也要死在仇人的手上。 随歌心里是惊的,是恼的。惊的是她竟然是帮忙害死族人的人,恼的也是她竟然是害死族人的其中一人。 如果当初刚刚穿越来的时候,她就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族人,找到上官晴的家人,想办法帮他们平反,又或者,教育她们不要拿自己的命去拼那么傻,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金銮殿上的随歌足足呆了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她想了许多,想了许多如果,还想了许多那些发生过的事。 例如被白玉堂带走了的白素素,例如和白素素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皇帝。皇帝封了她一个四品官位,但同时赐了她一道死令。才刚赐封,就要派她去边塞巡查,别说在边塞她能否活命,就是这去边塞的路上,她会不会“意外”身亡,都是个值得考究的问题。 “皇帝知道我身份了?” “嗯,太子他们综合之前你与他们提供的线索,大致能确认,如今皇帝和景厉王他们一道了。具体为何能在一道,暂时还不清楚。” 之前白素素就说过,一切都是皇帝在背后操控的。什么太子,什么景厉王,什么端阳王,这几位王争得你死我活的皇位,皇帝根本就没有退让的打算。这么想来,太子能被封为太子,也是个值得深究的好问题呢。 随歌摇了摇头,不想去想这些朝廷的破事儿了。想了一阵,她才开口问道:“尹东升升官了?” 季离人点点头,“封了个二品官,太子少傅,留在京城,辅佐太子。” 随歌微微颔首。 微风轻轻吹拂着二人,十分舒服,如果这份舒服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随歌倏然起身,顺便把坐着的某人也拉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去把这府里值钱的东西拿上?” 季离人淡淡笑了,牵起她的手才往里屋那儿走去。 两人一路走着,没怎么说话。 快要回到里屋的时候,随歌却忽然停了脚步,淡淡地问了句:“这场仗,你也要打吧?” 季离人没有回头,捏着她的手却微微使了点力。 “嗯,要的。” “那我让紫衣和暗都留在奶奶那儿。”她们在那,阮阮必然是要留的。 季离人身子一僵,知她必然也是跟着打这场仗的,但心里就是十分难受。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她跟着一道,但是他知道,这不可能。 季离人叹了叹气,终是答应了。 随歌这时嘴角才微微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来。顿了顿,她才对季离人说道:“这次不仅是朝廷,江湖也来事了。也幸亏有司徒缪人,这些日他蹲守了许久,才查到了祥云山庄真的和朝廷的人勾结在一块儿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总是穷追我不放。我就说,为了你区区一个大将军,没必要非要致我于死地的。” ------------ 一一九章 将军可真是男女通吃  季离人挑了挑眉,“唐门的人?” 随歌点头,“你猜他们与谁结盟。” 季离人思忖了一阵。唐凝香与随歌向来有结,而朝廷里也有人不想随歌活着,多次追杀的,他脑海里只有一伙人。 “端阳王和护国公?” 季离人没有忘记,当初因为陈达和玉玺的事情,随歌被护国公视为了眼中钉。加上这次随歌来京,破了几桩大案,伊始还入了皇帝的眼,升了官,端阳王早就看不过眼了。 端阳王这人,论魄力和远见是远比不上太子的。当初他能挪用毓王这枚棋子,搜寻了许多江湖人做事,也算是几派势力里最“贴民心”的一派了。如今正好随歌得罪了唐门,这时不用,还等何时。 随歌就知道季离人会猜这一伙,但她遗憾地摇了摇头,竖起了食指,一字一句道:“是景厉王。” 顿了顿,她嘴角勾笑,揶揄地望着季离人,说道:“严格来说,并非景厉王出面。与唐门有交易的,是明珠郡主柳婉儿。” “是她?”季离人皱着眉,听到她的名字,显然是意外的。 随歌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了,只落下了句:“你招惹的风流债。” 季离人愣在了原地,好一会才轻笑出声。 他认了。 的确是他的烂桃花的祸事。 这边将军府上下都整理完要带走的东西,倒也不多,一辆马车便装下了。除了汤伯,季离人只留了五个府中无亲无故的老仆人和婢女。临离开前,随歌嘱咐了汤伯领着这些人现在市集上绕几个弯,然后再去上官老夫人的宅子里去。 阮阮还不知道这些大人间发生了什么大事,只道所有她喜欢的人都去曾祖母那里住,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朝廷上的事随歌并没有和陶紫衣细说,就怕说了后她会担心,因此只千叮万嘱接下来的日子拜托她照看好阮阮。她们二人有暗在身边,随歌倒也不十分担心。 届时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凭着暗和陶紫衣的能力,带阮阮脱险也不是难事。随歌这些年赚的银票存在了钱庄里,早些日她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陶紫衣了。她也不敢说重话,只说她在太子这边做事,这些行当随身带着终归是不安全,假说放在陶紫衣那暂行保管。陶紫衣也真信了,还笑嘻嘻地答应一定帮她看好不会弄丢。 至于上官老夫人……随歌并没有把皇宫那群戏子的事告诉她们,有些事情,不知道总比知道要来得舒心。既然在上官老夫人的眼中,那些人已经是落入大海里的一滴水了,怎么都寻不着了,就且真当寻不着了吧,总比剩下的日子里活在痛苦中强。 这些“身后事”随歌几乎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只是那些人,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去陪同季离人的。 安顿好所有的家眷以后,随歌才把前不久暗训练的那一小支暗卫全数派出,护着宅子。这样一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剩下一场硬战了。 季离人也不着急到兵部归还虎符,反倒是闲闲地坐在马车里同随歌闲聊,慢悠悠地过去。 “司徒缪人去处理唐门的事了?” 随歌微眯着假寐着,动也不想动,轻声回道:“嗯。江湖的事,他可比我们清楚的多。唐门掌门想要坐武林盟主的位置,当初明珠郡主与他们结盟,就算不问大概也能猜到他们互利的条件是什么。” 唐门无非就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坐上盟主的位置,而明珠郡主那方,大抵是要唐门给予景厉王暗器的支持,顺带带上她随歌的一条命,应该就是最好了。 虽说由朝廷在背后帮助,唐门的威望会高很多,但是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两者本不应互相干涉,一旦干涉了,以后就是一趟浑水。江湖中人最不乐意与朝廷人打交道,抵触朝廷的人可谓多如牛毛,因此只要稍微撩拨一下,就算倒不毁唐门的小计谋,好歹也能延延他们行事的时间。 游说的人必然是要挑一位说话有分量的人,而作为人人羡慕的天机老人的弟子,司徒缪人就是不二人选了。 当然,如果季离人愿意的话,他也是可以的。 季离人想都不想地摇头摆手,“这些事,我相信司徒缪人能够处理得很好。” 随歌但笑不语。 马车驶过了闹市,走到兵部附近的主街时,喧嚣声已经渐渐消散了许多,到后来,安静得只能听到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和马蹄着地的“笃笃”声。 “真要还兵符?”随歌睁开美眸,望着季离人,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不舍。 季离人从怀里掏出了那块携带了不知多少年的小牌子,轻轻捏在手上把玩着。 “君要臣还,臣不得不还。” 虽然那些兵是他练的,仗是他打的,国是他护的,但终究这一切不过是为天子卖命。 随歌觑了一眼那块没什么光泽的牌子,哼哧了一句:“不过一块牌子罢了。” 到了兵部以后,沿路包括护卫,包括主事,无一不对季离人毕恭毕敬的。就连接过那块牌子的兵部尚书也是一脸肃穆,几欲张口说什么,最后却一字不发,只是深深地望了季离人一眼,咬牙道:“将军,珍重。” 季离人全程严肃,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算面对尚书这话,也只是轻轻地颔了颔首,牌子一递,转身便准备走了。 “将军且慢。” 身后的兵部尚书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停了季离人,随后他小跑了几步,看了随歌一眼,最终还是附到了季离人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季离人倏然睁大了双目,微颦着眉,沉声道:“你们不必如此。” “将军放心,吾等早已做好了选择。”兵部尚书朝季离人双手一拜,便转身回去了。 季离人一言不发地拉着随歌的手往外走,沿路的士兵个个对季离人扬手一拜,随机微微鞠躬。 “想不到将军大人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随歌对季离人的威望今日可算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就连兵部任意抓一个兵,都对季离人如此恭敬,丝毫不因他被贬值而有何不恭,这个将军,可真成功。 随歌幽幽地补了句:“我还从其中一些士兵的眼里看到了对我的羡慕和嫉妒。将军可真是男女通吃。” ------------ 一二零章 大结局前奏  季离人望着随歌的眼神有些无奈,最后索性站在了原地,四目相对,幽幽回了句:“我不管他们想不想吃我,可我只想吃你。” 两人站的位置是兵部的正门,两边还立着两个卫兵,恰好不远处也有一队几人的巡逻兵正好经过。一群士兵明显是听了去了,有些人的脸上明显有些不自在,有些直接还露出了揶揄的表情来。 随歌有些赧意,不自在地别过脸,蓦地快步往外头走去了。 季离人难得见她这模样,唇角勾笑,快着大步随在她的身后。 两人出了兵部后拐出了主道,入了一条小巷。巷头处的地板有些青苔,青青绿绿的,有些湿滑。随歌踏在上头原也没什么,但奈何被她身后的季离人一拉,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下,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路滑,小心。”季离人噙着笑,低头望着那个鼓着气的小女人。 随歌赏了他一个白眼,想说推开他自己站好,却不想被他越抓越紧。 “还不放手!” “你这是不好意思吗?” “哼,将军你可要点脸。”随歌拒绝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挣脱不开,索性放软了自己的身子,赖在了他的怀里。 季离人沉沉地笑了,胸膛随着他的笑上下起伏。 他乐得抱得美人归。 “季大将军,这大庭广众的,注意下形象,可好?”随歌戳了戳他的手臂,凉凉地这么一说,趁他不备,一甩手就脱离了他的怀抱。 季离人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双手一摊:“我现在不是将军了。” 既然不是将军,什么大将风范大将形象就不用理会啦。 两人难得清闲,顺便逛了下集市才回上官老夫人那儿。 才到门口,便见尹东升在门前左右踱着步子候着他们。 “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尹东升忙迎上来,来不及多说,一手拉一人就往屋里走去,“快快快,太子殿下来了。” 季离人和随歌同时一愣,“太子?” 他不是和尹东升他们在宫内谈那事么?怎的就出来了? 等几人入了屋,便见太子这时已经坐在坐在中央的椅子上,见两人来了,眼前一亮,一副明眸皓齿。 太子和随歌他们一行人聊了足足两个时辰。陶紫衣和阮阮也没心思道外头玩了,陪着上官老夫人和茗荷她们就在院子里编手串,倒是编得不亦乐乎。 等随歌他们出来以后,太子也不做停留,只是笑着与随歌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又遥远地向陶紫衣她们招招手便带着随从们走了。 陶紫衣有打探过太子来这儿的目的,随歌却没有说,只是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话,让陶紫衣百思不得其解。 “上位者的世界,还真不是我们凡人肖想的。” 再之后入了夜,才用过晚膳,便有一个他们没想到的人来探访了。 “陈桑?!你过来做什么?”陶紫衣见到陈桑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儿,不无惊讶。就连随歌也疑惑地望着尹东升。 陈桑抹了把脸,讨了杯水喝,才望着尹东升说道:“大人没告诉你们么?是大人叫我来的,让我入京追随。如今郑州府就交给州同了,哦不对,州同大人如今已经升职成为知州了。反正我闲着也无事,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人,孤寡的怪可怜的,索性就跟来了。” 随歌喃喃了一句:“这下是全部都来齐了。” 陈桑没有听清楚,凑了耳朵过来问道:“随歌你说啥?” 随歌望着他,幽幽地回道:“我说尹东升把你也拉进坑了。” “什么鬼,把我说成个拉皮/条客似的!”尹东升愤愤不平地翘起双手,决定不和随歌说话了。 今夜难得齐人,这屋子里也热闹,上官老夫人喜笑颜开地领了阮阮回屋睡觉了,剩下一群小年轻在屋里头饮酒聊天。 来了这里以后,紫衣才觉得自己解放了。拉着暗坐到案桌便豪迈地就喝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们几个,怎么今天就喝了这么一小杯,平时你们可是不醉不归的呀。”陶紫衣刚干了一杯酒,却见尹东升、姬无尘、随歌和季离人四人都只是装装样子抿了一小口,然后就没再喝了,着实奇怪。 季离人微微一笑,道:“明日有事要办,今夜不宜喝太多。” 陶紫衣挤眉弄眼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姬无尘乐呵呵地回道:“天机不可泄露的大事。” 陶紫衣撇撇嘴,不想和他们扯了。 今夜就连随歌也奇怪的很,这四个人,太奇怪了,一定和太子刚刚说的那些话有关系。陶紫衣决心要灌醉他们,多少套出一些话来。只是她没曾想,今夜第一个被灌醉的,就是她自己。 随歌捂着嘴窃笑着,随后才让暗快些把醉倒在桌上的陶紫衣送回房里休息。 再然后,一行四人才对刚来的陈桑嘱咐了一番话。 这一夜过去,明日,便是风云大变之日了。 翌日,等陶紫衣醒来的时候,随歌四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陈桑和一干暗卫留在了府里。 与此同时,金銮殿上百官正等待着皇帝上朝,却收到了让人意外的消息:皇帝卧床不起,气若游丝。紧接着,一道盖了玉玺印章的圣旨在李公公的尖声宣读下,引起满朝百官的哗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身体不济,思想混沌,无法管理朝政,加以朕年龄攀高,身子孱弱,即能医治,也不堪重负。因此朕宣布,由今日起,朕将隐居深宫之中,颐养天年,由太子龙隐接掌帝位,钦此!” 百官之中,就属景厉王与端阳王反应最为激烈,两党派的官员面色铁青,待早朝退朝以后,两位王爷立马摆驾入殿要看望皇帝。 躺在精致的龙床上的皇帝脸色苍白,才一日的功夫,整个人便颓唐得不像样,双目无神,双手无力地放在身子两侧,连抬都抬不起来。 “陛下,您身子还好吗?” “父皇,您可安好?” “陛下,刚刚那则圣旨可是您亲手御的?” “父皇,您之前不是说……” 躺在床上的皇帝根本回应不了那爬在床边千问万问的景厉王和端阳王,整个人蔫了一般,嘴唇动了动,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 一二一章 大结局  “……后来啊,任凭那两位王爷怎么喊,皇上都给不出反应。他们也并非真的关心皇上龙体,也不过是因为今天那张圣旨惶恐震怒罢了。”尹东升说得口干舌燥,便从台面上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头一仰,一饮而尽。 才不过一夜的时间,景厉王和端阳王集结的那些宫中的亲卫已然全部被太子的手下制服,皇宫以外的几支叛变的军队早早地就已经被兵部以及季离人的人给控制住了。太子昨夜回宫以后,也不知道他与皇帝究竟说了什么,一夜间,皇帝竟然直接下了圣旨退位让贤。而更让随歌心惊的是,这几日明明还龙精虎猛的皇帝,一夜间竟然成了尹东升嘴里那个孱弱得说不出话来的暮年老汉。 难道,是之前白素素为他制的那些什么长生药带来的副作用?还是,太子暗中喂皇帝吃了什么…… 随歌眸色一暗,大概能想明白一些事来。 今日一早她随季离人和尹东升他们入宫,便知道太子昨夜说完就动手了,想不到,这古代的朝事竟真如电视野史里面说的一样,这皇家的人,每每都是无情冷血之人啊,什么父兄子弟,在皇位的诱惑面前,亲情什么的,可真不算什么东西。 “……我没问你在皇帝的寝宫发生的那些事,你作为太子伴读嘴巴可真碎。”随歌此刻正与季离人他们坐在太子的景阳宫里,对于尹东升一回来就与她们八卦皇族之间那些事,她是真心鄙视的,“我只是惊讶,想不到太子竟然那么久之前就已经下好了这一步棋,昨日听你与太子说的时候,我已经有点难以置信了。你老实告诉我,这些部署,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迎着随歌灼灼的视线,尹东升忽然有些心虚,干咳了两声,赔着笑道:“也不算太久……就是……我刚来京城觐见太子的时候……” “哼,我就说你是只老狐狸,奸诈得很。” 居然这么久之前就已经筹划好了,枉她和季离人之前还因为那些事烦忧。 随歌也不知是否真生气了,翘起手别过头,就是不看尹东升。 尹东升连忙道:“我这不是被太子殿下逼的嘛!若不是太子殿下不允我泄密,我怕知道的当天就告诉了你来着。哎呀随歌,你就别生气了啦……” “尹大人身份高贵,我区区小官,哪敢生气。” “随歌~” “一边儿去。” “小歌歌~” “信不信我现在就当着将军和军师的面把你的嘴给撕了!” “……信……” 又闹了一阵之后,随歌便自觉无趣,不想再和尹东升耗时间了。 太子如今还在处理与自己的父皇,皇叔,皇弟的那些杂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来的了。更何况,这件事以后,太子地位既定,她和季离人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了,毕竟此次她们二人其实也没帮上太大的忙。更重要的是,随歌一直记着那句老话:“伴君如伴虎。”如今老虎王已经易了主,从前太子会欣赏她的能力,会看中季离人的忠诚厚实,可以后呢?谁又能知道。 这么想罢,随歌的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了一些。 “尹东升,今日我不作为你的部下,不作为朝廷的官员,我只以你朋友的身份问你。”随歌紧紧地盯着尹东升,见他也一本真经地回视,这才严肃问道:“日后,你可还要继续待在这朝廷,服侍君王?” 尹东升望着她黑黝的双眸,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 顿了顿,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与我的想法不同。以你从前上司的身份,我会劝你留在这儿,与我一同并肩,我们的未来会很辉煌。但是,以你朋友的身份,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绝对支持。只要你生命无虞,得到想要的,我一定支持。” 二人说完,相望无言,只是眼神中泛滥着相惜的笑意。 朋友,之所以能够成为朋友,那是因为他们的价值观,他们的情感追求都是相像的。 而他们二人,会是一辈子的好友。 季离人莫名的就不喜欢他们这样“神情”地对望,面上一冷,便走到二人中间,轻而易举地隔绝了二人的眼神交流。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陪你。” 随歌有些懵。 “你说什么?” “我说,我陪你。”季离人淡然地望着她,眸中却蕴着深沉和认真,“昨夜太子说完之后,我想了整整一夜。今日大局已定,我忽然有种无比放松的心情。这块人人眼里的肥猪肉,我不想当了。” “肥猪肉?”尹东升和姬无尘异口同声地这么一问以后,脑袋上同时出现了问号。 随歌努了努嘴,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曾经在一间客栈里分析过季离人的身份价值。那时,她好像真的有把他和肥猪肉类比到一块儿去。 这么想罢,她忽然就止不住到了嘴角的笑意。 望着季离人的双眸,随歌忽然觉得心头源源不断地涌出了暖水来。 “所以……季将军你是要……”尹东升忽然觉得有些头大。 “对。” “可是……可是,可是你你你是镇国大……” “能力比我出众的将军多如毫毛,我不过是沾了义父的光。” “但……但但但太子他……” “他会答应的。” “我……我我……” “你和无尘两个留在这儿等太子吧。辞呈我晚些时候回命人送来给太子,还望东升记得多在太子面前说些‘谗言’,允了我的心意。” 尹东升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说完这一番话就牵着随歌美人的手淡然走出门外的季离人,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才突然大骂了一句:“哎呀,什么破事都找我抹屁股,我这算是什么呀?!” 姬无尘在一旁凉凉地回了句:“应该,算是手纸吧。” 尹东升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最终没忍住,抓其他的手臂,狠狠地就咬了一口上去。 那头,季离人才牵着随歌离开了紫禁城,才倏然松了一口气。 “怎么?后悔刚刚做的决定?现在还有更改的机会。”随歌眨了眨眼,侧目望他。 季离人摇摇头,“怎么会后悔,只是忽然觉得一身轻松罢了,以前背负太多,总觉得身子太重。如今,轻了。” 随歌嘴角勾笑,却不想煽情,美眸清转间,已然率先向前方走去了。 “既然不后悔,那我们就走吧。季离人阁下。” 季离人上前牵住了她的小手,“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将军。” “不是刚刚才说不后悔吗?” “不是,只是觉得你这么叫我的时候,让我很有吃你的兴致。” “……” 这个将军,真是越来越色了! 最后的最后,故事并没有像那些言情一样有一个很复杂的结局,也没有那么多跌宕的打斗过程,顺其自然地,就谢下了帷幕了。 祥云山庄与朝廷的人勾结,得罪了许多武林正派,甚至有人指出他们还曾与魔教勾结,整个武林闹得沸沸扬扬,不多久,祥云山庄便陨落了。据说那个曾经跋扈的唐门大小姐顶着个光头,遭到许多曾被她欺辱过的人的报复,最后落得流入红尘的下场。 太子在登基前便灭了景厉王与端阳王的许多余孽,当初曾经与端阳王和景厉王都有暗中勾结的外国使臣纷纷倒戈相向,两位王爷因为涉嫌叛国,被去了王爷的身份,软禁在京城,彻底失了势。 至于季离人,当真卸下了一身的戎装,陪着随歌以及她的家人住到了山野中去,过着清清闲闲的山野生活。只是新登基的皇帝要求,若是国家有难,季离人应重新担起镇国将军的职责,上场杀敌,永葆青云国的平安荣盛。 “娘亲,你看你看,我摘了一朵特别好看的红花,我要去送给太奶奶!”阮阮兴致勃勃地拿着一朵开得特别艳丽的牡丹举到了随歌的面前。 随歌笑道:“快去吧,顺便让她们过会准备吃饭。” 如今随歌她们在鬼医的竹庐附近盖了好几间木屋,可算是做邻居了。老人家在这空气清新的山野过得更开心,加上有小家伙的陪伴,屋里算是日日充满了欢声笑语。 季离人这会正和司徒缪人打猎回来,才放下猎物,就入了屋里给正在编箩筐的随歌落了一个深深的吻。吻过之后,还有些不知足地在她的红唇上头轻啄了几口。 “哼,要秀恩爱就给我躲到房间了去,别在这污了我的眼。”司徒缪人嗔怪了一句,翻了个白眼。 季离人觑了他一眼,凉凉道:“有本事你也把你家的那只小糖果搞定,你也可以日日秀恩爱。” 司徒缪人似是被他说中了心中的事,脸上微微一红,“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随歌无奈地看着日日斗气的这两个大男孩,有些好笑:“明知道他和唐果最近关系暧昧奇怪,你就不要刺激他了。我也真没想到,这小唐果原来情商这么低,司徒缪人都表达得这么明显了,她还觉得他不喜欢她。我看他的追妻之路还有好长呢。” 季离人忽地又吻住了随歌的红唇,惩罚似的咬了一口:“在你丈夫面前别总是提其他男人,你丈夫容易吃醋。” “哼,我还没嫁人,哪来的丈夫。” “所以,随歌,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嫁给我?” 随歌邪魅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说道:“等将军的情商再高一些,我才嫁。” 季离人微微拧眉。“东升和紫衣都说我的情商已经够高了。” “可你的情商还不及他们二人高呀,什么时候比他们高了,再娶我吧~紫衣这家伙,带着她的哑巴暗居然做起了捕快搭档,捞了个女名捕的身份,当初我果真没有看错她,是个有能力的好女人。至于尹东升嘛,是只老狐狸,你是斗不过的~” 季离人眉头皱得更深了,“那我岂不是一辈子不能娶你?” 随歌但笑不语,笑得可真是醉人。 下一刻,季离人便之间把她横抱在怀里,花厅里她正在弄的那些什么逐条呀剪子呀之类的都“哗啦”一下落在地上。 “你想干嘛?” 季离人不说话,但是俊容却盈着笑意,“去做我爱做的事。” 情商不高,就拼智商好了。 大不了先弄出个小球来,他就不信那时他还娶不了她。 “喂,现在是大白天,小唐果快做好饭了,阮阮她们待会还要……唔唔……” 天光正好,好时光不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