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大梁三十三年大雪,皇太后段氏病重。 病榻前大梁新帝眼中泛着悲戚,却早早就换上了孝服。 段太后看着自己这个一手扶持起来的儿子,闭上眼睛。 回想起从前阿娘温柔含笑的脸、哥哥宠溺的眼神,那是她九岁之后的人生里再也尝不到的蜜糖。 步步为营的大梁国国母,早年疲于应付算计自己的丈夫,晚年时时防备忌惮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一生,荣华登顶,权势裹挟,却毫无温情和舒适的一秒。 万乘移天仗,终究是镜花水月,虚妄一场。 丧钟敲响,大雪遮盖了天地。 . ------------ 第一章 走水 九州南疆,镇南王府内府。清禁肃,森陛戟,羽卫俨皇闱。 镇南王王妃小姚氏一个巴掌,打得面前死士身形微微一颤。 “查了这么多年,依旧音讯全无?” 镇南王王妃厢房外的庭院里,落满了碧澄澄的苍苔露,房内满壁雕花玉器泛出的宝光,在烛火中晃得人眼花缭乱。 佩刀死士沉着脑袋:“属下无能,多年追踪,却最近只在上京运河船上捕获了当年追随老王爷,带走世子的那个下属,但即使逼到绝境,他都一口咬定世子爷早就命丧黄泉。” 屋内的烛影顿时一闪,南疆起了风。 深夜的风将院内的花木吹得颤巍巍,很快便落红满径,一抹抹红色印在小姚氏的眼中,变成了一缕狠辣。 一个穿着讲究的嬷嬷适时递上茶来:“王妃,或许那个孽子真的死了。” 小姚氏一双凤眼,看着自己的奶娘赵嬷嬷,又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死士,目光阴鸷:“我不信!” 十三年前,小姚氏亲手毒杀嫡姐,从镇南王侧妃抬为镇南王正妃,她本计划下一步就是将自己的外甥,也就是镇南王嫡长子赶尽杀绝。 然而派去毒杀嫡长子的人无功而返,老王爷的亲信已在两个时辰前带着那婴孩远走。 小姚氏错算一步,那就是沉湎在病榻上,只剩一口气的老王爷,居然还有安插在镇南王府的眼线。 居然还有能力放走了那个孩子。 老王爷的临终一招,成就了这十三年来小姚氏每夜的失眠。 虽然如今老王爷早就殁了,镇南王谢银堂对她小姚氏深信不疑,宠爱有加,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多年前的那个谎言上:旧王妃姚氏行为不端,与人苟且生下孽子,有辱门楣,王爷念及多年情谊,鸩酒赐死。 现如今镇南王嫡长子已经长大成人,王爷和旧王妃都长得如此出众,那孩子定不会差到哪里。 若让王爷看一眼,必然会认出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若再深查下去,自己亲自送过去的那杯鸩酒,搞不好到头来要自己来喝。 想到这里小姚氏面色一抖,站起身: “再去查,就是把那老匹夫的筋骨给我翻个个儿,都要问出来世子下落!” 死士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咬牙回禀道:“禀王妃……那人年岁已大,前几天不堪酷刑……” 死士嗫嚅着不敢往下再说。 小姚氏重重地将手上即将碾碎的茶杯跺在贵妃榻旁,一掀手扔下去一卷画:“再多派一队人马,各个都给我在脑子里记熟王爷与旧王妃年轻的画像模样,那孽子在面容上应该已经崭露头角,一旦看到长相差不多的,就给我仔细调查来历不要放过!” 画卷跌落展开,上面绘着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眉目棱角分明,面容昳丽无双,眼中有一股奕奕逼人的英气,女子美貌无伦,一双桃花眼蕴含万种风情,可谓一睐使人朝思暮想,一眼看去只觉得与眼前的小姚氏有五分相似。 赵嬷嬷用手在后背上给小姚氏顺着气:“王妃,九州如此之大,这样以画卷面目来寻找,岂不是等同大海捞针?” “捞了十三年,再捞三十年又如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不能斩草除根,以后我与怀儿如何能睡得安眠?” “是。” . 此时扬州段府,云静月华。 段灵儿接过安娘从食盒里取出来的荷叶粥,就是不往嘴里送。 丙寅月甲申日,自她重生的三天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这一天段府的清莲苑走水,九岁的自己随后从扬州被送往京城父亲的正宅,由大夫人亲自养育到十四岁,和亲大梁成为大梁三皇子的侧妃。 此时荷风小筑里的丫头小厮,七七八八的,在这春寒料峭的夜幕里,人人穿着夜行衣,蹑手蹑脚拎抬着装满水的水桶和木盆,偷躲在早就荒废的清莲苑墙角下面。 是夜长虹贯斗,星奔西南,春夜的风吹透了段灵儿一脊背的冷汗。 她扔掉手里的半截花梗,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 弹指,看着它射入半空再旋转着落回手背,正面。 段灵儿收回铜钱,碰了碰旁边安娘的手臂:“什么时辰了?” 安娘挽起袖口,把手帕子掖在镯子里,看着段灵儿抚了抚自己小髻上那红绒线,压住声音回道:“戌时。” 段灵儿抬眸扫向清莲苑苑门口。 多年来自己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步步为营步步小心,可以说日日艰险。 而前世的自己,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回以凝视;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可是屡屡梦回,梦中却都是同一件事。 九岁的自己在荷风小筑睡得那么死,待再睁眼母亲和兄长已成焦土。 这份悔恨让段灵儿的热泪滚撒了人生的每一个夜,她的一生太长,孤寂得犹如一口深井,她的一辈子也太短,仅仅是思念这一件事都没有做完。 段灵儿闭了闭眼睛。 所幸,命运轮盘再一次转动起来了。 从前段府卑微无伦的庶女,如今重生而来早就毫不畏惧,她想起自己少年时面对冰冷的父亲与伪善的主母的情景,那时惶惶不安的姑娘,已经冲破命运的年轮再次驾马而来。 在这个明月夜,她用岁月之剑挑起命运的门帘,能够朗声说:“重来一遍”。 . 段灵儿出着神,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不安——有什么人正在看着自己。 抬起头,只见远处树影间扑刺刺宿鸟飞腾,不远处的府墙上,一个黑色的身影,一双夜幕月光下衬得极亮的眼睛。 如此熟悉的眼睛…… 从身姿看是个少年,那带着夜行面罩的少年,看到段灵儿发现了自己却没有任何惊慌,而是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唇间,对眼前雪团一般的段灵儿做了一个无声的“嘘”。 段灵儿凝神看着他,回忆这双眼睛在前世究竟是出如今谁的脸上,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名字:谢辞。 前世的谢辞素有战神之名,带领大周与梁国十年对垒,万阵交锋,这位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是未来几十年里挑动大周与大梁征战的鹰派人物,是前世自己这个梁国段太后的盟友、宿敌、心头大患。 段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少年,命运总是如此无忌,总在想不到的时候就忽然会与某个人蓦然相撞,而今日与段灵儿相撞的这个人,本应初相识,却是故人归。 少年谢辞又看了一眼段灵儿,身影在满月下一闪,消失了。 他为什么会出如今这里…… 段灵儿眸子收紧,怎么也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 “灵姐儿,沈姨娘和煜哥儿去郊外的田庄监看,七天后才会回来。咱们这些人在荷风小筑本本分分即可,如今躲到清莲苑来干什么,这里可是禁苑,若是让六姨娘知道了,更不待见你了……” “奶娘,人要想好好活,首先要自爱自重,若是将力量全部花费在讨别人的欢心上,那才会让人轻视。”段灵儿看着苍穹繁星寒光点点,抿了抿嘴唇。 她收回视线,把手里的铜板从各个手指间转过。 连同夜风一起攥进手掌。 . ------------ 第二章 一双姨娘 富可敌国的段老爷是一只只金元宝,他的产业遍布九州各地,只要一个地方有票号银楼,绸庄当铺,就一定有他段家的招牌。 段家票号前门送旧,后门迎新,门庭闹如火,钱帛堆成垛。 比起棋盘博弈一般的京城正府,在天下锦绣之乡,海内风流之地的扬州,段家侧府里三房妾室,从表面上看都相处融洽,毫无波澜。 安娘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这孩子一直是俊俏庞儿,温存性儿,本不是个性子死拗的,可是这几天又是赶做衣裳又是私下部署的模样,让人生疑。 安娘是段灵儿的乳母,沈老爷对她全家恩深似海恩无底,安娘是誓死要护着九房一脉的。 但不知为何,安娘忽然觉得自己奶大的小主子,马上就要拨乱,这宅子中那象征权力和富贵的万串铜钱。 安娘正准备再劝说,余光却捕捉到清莲苑的门廊灯笼光里,歪歪斜斜地出现了两个身影。 再定睛看去,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转过假山,向这边走来。 夜静月华,清莲苑外,明晃晃走来的地就是九姨娘沈氏和庶出公子段煜。 安娘“咦?”了一声就要站起来上去迎,却被段灵儿一把拉住捂上了嘴。 “等着。” 眼看着沈氏与段煜进了那苑门。 苑门沉沉地关上了。 经历了六十余年的朝堂斗争尔虞我诈,每每想起,段灵儿都觉得这场火来得蹊跷。 出门在外的娘亲和兄长,为何忽然回来? 为何不回荷风小筑,要来这禁苑? 前世的自己,没父母亲人,为了活命用尽机关,徒劳心力。 此生归来,她并不想困于宅斗之中,她要做一个不一样的人。 但是母亲沈氏从来以为一味退让是一种包容,殊不知却是祸事的开端。 而她段灵儿,不轻易惹事,但事情来了,也绝不怕事。 这一世若想好好活,就要从这一夜开始。 沈氏和段煜进去不多时,另外两个人影快速地从清莲苑中闪身而出,接着向小路跑去。 看样子是一直潜伏在苑中。 段灵儿一挥手。 清莲苑墙角边已经按耐不住的三个小厮偷偷从后面而上,这膀大腰圆三人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棒子照头就抡了下去。 与此同时,清莲苑面里已然燃起了火光,火蛇熊熊燃烧,很快浓黑的烟卷着金红色的焰,直冲入云端。 段灵儿已经一脚揣开苑门,拎起水桶冲了进去。 丫头小厮们愕然相顾,接着一个个跟着奔进禁苑。 半刻的功夫,火光烧红了半边天际。 火苗吞噬一切,扫过之地便是一片废墟。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企图将段灵儿这副身躯也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 “走水了!!——走水了!!——”安娘眼圈发红在这午夜里大喊,然而往日到处都是守夜的扬州段府,如今安静空旷地像是空无人烟。 水一桶一桶泼下去,火势却不见小,脸旁热风紧贴着鼻腔,脸上的皮肤针刺般灼热。 段灵儿大喊“娘亲,兄长!”,浓烟直直冲进她的喉咙。 奔进火中,挨着房间找去,直到冲进西偏房,终于看见昏死在地上的沈氏和段煜。 段灵儿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只怪自己太自以为是以为重生便能掌握大局,不知那二人在这院子中下了什么燃火药,大火竟无法轻易扑灭。 如今将母亲兄长甚至自己放置在这危险境地,是怕是要一同葬身于此。 “来人!来人!” 叫了多声,呼喊都淹没在熊熊烈火中。 段灵儿呛得睁不开眼,她跪倒在地想背起亲人,刚一施力却立即栽倒,段灵儿这时才想起如今的她不过是个九岁稚童。 烟越来越浓,火光外人影闪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 努力拖着二人的身子想往外冲,面前的火龙几乎要吞掉她这个人。 火点子一片一片燃起来膨胀开,火苗仿佛终于冲破了那盏禁锢它的灯,一条一条的魔影,由四处逼近,围绕上来。 苍苍茫茫间,一个身影一跃而入,刚才藏于高处的少年谢辞出现了。 谢辞背起沈随心和段煜,接着一把拉住了段灵儿的手。 段灵儿摸到的是掌心和指肚上满满的茧,长年练习戈矛枪弓留下的印记。 段灵儿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仿佛还是前世梁国那金銮宝殿,他是名震天下的战神,大周的骠骑将军,手握兵权,权倾朝野。 她是大梁年轻的段太后,殿外风雪交加,殿内仅他二人。 谢辞黑衣红氅,眼神默然。 那时候的他比如今生得强壮硬朗,也不似此时此刻,满面少年人的朝气与友好。 他的目光冷如寒冰深潭,直看向高高在上的她。 “段太后。” 他语调没有起伏,站在殿下也毫无下跪的意思。 段灵儿平静回他:“谢将军。” “太后是否能再割地三城归于大周?” “可” “五城呢?” “也可。” “段太后。”谢辞微微一笑:“后悔吗?” 段灵儿面色一顿,谢辞看向她的眼睛:“向多年的对手俯首称臣,割让自己丈夫的国家给自己的母国,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儿子登基,被梁国上下称为祸国殃民的妖姬,人人得而诛之,如今连小皇帝都与你离心……” 他目光平静:“从前贤王爷让你舍弃梁国放弃身份,奔逃回去投奔他,你舍不得荣华富贵,放不掉梁国太子侧妃的身份没有答应,如今种种你可曾后悔?” 那时段灵儿轻笑,自己这一生,骑虎之势已成,所作所为也只能对得起骨血而已。 一众老臣皆以史公之忠烈,自己一身担妖孽之名又何妨? 而和亲之前不走,并非为了荣华,何时又不舍身份?所考虑的,不过是那个早就抛弃了她的母家罢了,但是她没有说出口,任由眼中的泪水潸然而下,迎着对方目光,神色依旧坦然:“本宫做事,向来只有该做该不做,从不考虑后悔不后悔。” …… “走!!” 段灵儿只听见耳边少年谢辞一声大吼,回过神,眼前的火光炙热烫脸,很快身后的房梁砸了下来…… . ------------ 第三章 以其人之道 安娘在苑外叫哑了嗓子,她一路奔跑着叫喊,一路哭着跌倒。 樱桃乍熟的初春,处处栽满了牡丹与栀子的园子,清泉潺潺地从石缝里流,一直流假山下,聚成一片印出满月的池塘。 夜风吹醉了人间,身后是清莲苑燃烧的噼啪声,木头燃断跌落在地,荷风小筑的奴仆们极力救火的呼喊。 而青石板小道,甚至值夜夜房,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足足三炷香的功夫,才终于看见其他仆人们匆匆而来的身影。 接着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扑灭火势,天已经蒙蒙亮了。 仆人们面对烧成废墟残骸的清莲苑散散地站着。 “八姨娘来了。” 随着这声话,八姨娘黄氏裹在绯红色披风中疾步而来,耳下的一对鎏金掐丝耳坠欣喜地左右摇动。 眉眼一挑,佯装出些恼怒:“怎么回事?清莲苑怎么忽然走水了?” 为首的婆子没说话,看向旁边的几个丫头,其中一个口齿伶俐的马上就哭出了声,却不见眼泪:“不得了了,九姨娘和煜少爷也在里面。” 黄氏看上去大吃一惊:“妹妹怎么在里面?煜哥儿也在?这可怎么是好,老爷过几月回来,这可怎么交代!” “还有,还有灵姐儿。”后面一个婆子结巴道。 黄氏一张脸立刻面无血色,只感到后脊梁升起汩汩寒气,她一把抓住那丫头暴怒道:“灵姐儿?!灵姐儿不是应该在别苑里睡着吗??!” “我是应该在别苑睡着。”一个声音从人群后响起来。 段灵儿一脸寒凉之色,鼻尖上还留有一片尚未擦净的黑灰,鬓角略显凌乱。 她轻轻拉起袖子掩盖起刚才在火中被微微烫出的伤痕,白皙的手臂如一玦微瑕细玉。 黄氏看见完好无损的段灵儿,魂魄立刻回到了身体里,满脸溺爱地快步上去:“我的儿,你没事就好。” 段灵儿推开她,上下打量,那眼神看得黄氏打了一个冷颤。 黄氏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那句“灵姐儿不是应该在别苑里睡着吗”的问句,已经答复了段灵儿心里所有的疑问。 世间本是善恶难辨,最痛心的事莫过于你认为理应信任亲近之人,却被这人一刀捅在心上。 对捅刀之人,段灵儿从来都是要捅回去的。 两只手拢着蓬松的鬓发,缓缓的朝后推过去,冷飕飕道:“我娘亲和兄长本应该在田庄,怎么就半夜三更忽然被叫回来了?” 黄氏对上段灵儿一瞬间凌厉的眼睛,张了张口,本来牢记在心的那段说辞不知怎么地遗忘丢失成了空白一块,一双脚更如钉牢在地上一般。 黄氏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一个九岁的稚童! 那双眼睛中,写满了岁月变化,看透了朝代更迭。 那粉白黛绿的姿容一瞬间,仿佛也曾经被似水流年洗褪过色。 可是再看去,这个孩子,还如从前一样雪白的脸,琉璃般的眼睛,黄氏张着嘴说不出话,冰冷神情与长久的停顿后,段灵儿再度开了口:“我娘亲和兄长被人打昏在房内,接着庭院又被人放火,姨娘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灵姐儿,你是不是被火吓坏了,我们姨娘匆匆赶来,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九姨娘和煜少爷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呀。”刚才还在假哭的丫鬟甬娥立即赶上来,搀着黄氏向段灵儿抿起嘴。 段灵儿扬了扬手,安娘犹豫了下,但想起刚才着火时那惨状,想到自己差点死在里面的主子,顿时火气上涌,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甬娥脸上,把她打了个趔趄。 “我在问姨娘,你插什么嘴?”段灵儿冷梭梭地盯了甬娥一眼. 甬娥捂着半张脸,只觉得一看段灵儿的眼神便如同遇见狂风,这狂风几乎要将她掀翻在地。 “灵儿。”人群裂开一个缝,一个仪态端庄穿戴考究的妇人走上来,乌发高绾着望仙髻,长长的指甲拂过她那一袭事事如意妆花绸衫:“沈氏和煜哥儿如今怎么样了?” 段灵儿人如黄鹂翩翩,仰着头看了一眼来人腰间的金豆蔻盒,福身施礼:“六姨娘,你来的正是时候。” . 段天涯在扬州有三房姨太太,扬州的段府内三个人按段天涯妻妾顺序分了大小,小苏氏排行老六。 在排行老八的黄氏和排行老九的沈氏之前,此人又是京城正府大夫人苏锦心的姑表亲,深得大夫人赏识,因此由她主持扬州段府的诸项事宜。 此时来的人,便是六姨娘小苏氏了。 其他下人退后几步,小苏氏周围仅余下寥寥数人,旁边是贴身的丫鬟临春,临春秀眉隽目,不过二八出头。 她对面站着的便是段灵儿。 小苏氏冷冷叫了声:“灵姐儿。” 段灵儿目光轻闪,回以一声:“六姨娘。” 晚风骤起,段府的奴仆们提着笼灯,灯火将几个主子的脸照得明亮。 段灵儿一张粉面,在灯火中由着那轮逐渐变淡的月亮细细端详。 小苏氏收紧披风,腾出一只手,泛白的指尖勾着披风边缘:“灵姐儿,你领着你这一院子人,穿着夜行服是要干什么?” 段灵儿迎上她的眼睛:“灵儿还要问六姨娘,六姨娘在父亲面前一向以为人谨顺出名,这段府上下都由你调拨,今夜清莲苑大火,怎么园子里值夜巡查的人都不见了,他们都在干什么?” 小苏氏微微皱了皱眉,印象中,这个女孩儿何曾敢如此与自己说话? 小苏氏刚作出一番态度正欲开口,只听段灵儿又问道: “还要问问姨娘,我娘亲和兄长怎么半夜三更回到了府里禁苑?这火是谁放的?凶徒放火的时候,这一廊上廊下的管家小厮,又在干什么?” 小苏氏的笑,瞬间凝结成嘴角的一朵冰花,收也收不回,却落也不好落下。 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段灵儿,扬州段府金碧楼台相倚,眼前的人,宫腰纤细。 小苏氏凝了凝神,扬起那双水盈盈的吊梢眼,眼角直插到鬓发里去:“灵姐儿,你母亲和煜哥儿擅自离开田庄,姨娘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你怎么就质问起我来?至于失火……大约缘于天干物燥,人吃五谷杂粮,便也有旦夕祸福。你小小年纪,竟如此蛮横,将天灾之祸推给你八姨娘又来质问于我。即使你再为自己娘亲的死伤心,我们也是你的长辈。” 进去救都没想救。 问都没问,就料定人死了。 这事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是谁? 段灵儿心中笑得碎泪涟涟,前世自己当做好姨娘的女人,如今看着那张面目竟然如此狰狞。 折下一支嫩黄的迎春花在手里摆弄,揶揄道:“为妾者敢称是正主子的长辈,这话说出来不害臊?” 四周仆人们的声音猛地收敛了,唯有身后那烧得黑焦的园子仿佛是翠绿山水画中凭空掏出的一个洞。 这个洞周围,依旧是如同工笔画一般修剪得齐齐整整的矮灌木,疏疏落落的高槐树,艳丽的芍药和茶花。 “你住嘴!”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侧身而出,她发间的紫金分心在仆人点满的通明火把前喋喋乱闪:“小九你这死丫头,敢这么和我娘亲说话,你别忘了你也是妾室生的。” 段灵儿“啪”地一下折断迎春花花茎,一双眼睛盯向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段潋:“潋姐姐,那你是承认黄氏是你长辈了?” 段潋的脸是平淡却好看的小凸脸,11岁的年纪不上粉也是一个天然的粉扑子。她的眼睛大而圆,听到这话双眼皮的折痕瞬间变得更深。 一时语塞,妾为仆,子为主,段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若是论起长辈,父亲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里面,只大夫人既是她主母又是姨母,自己的生母都在自己之下,而这黄氏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段潋的脸面顿时如上了一层浅红胭脂,她把愠怒的脸一转,掉转过身子去:“小九,你口齿倒是变得伶俐得很,跟谁学的?” 段灵儿瞥了段潋一眼,夜风吹得她两面腮颊火烫,她观察着苏黄两人的面容表情,那欲盖弥彰的眼神更证实了她前世的猜想。 眼前的深宅妇人,毫无怜悯之心,盯着眼前的烦恼和嫉妒之心,因为一点点来自更高贵者施撒的小恩小惠,这些就不惜为人刀刃,敢于杀人放火,除了可恨以外,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愚蠢还是贪婪。 段灵儿眼中的一抹冰凉如冰梭子一般,直戳进心窝里去。 你们做得出,就不要怪我。 段灵儿淡淡道: “当务之急是惩罚凶徒。放火弑主的罪名,扭到官府去也是杀头大罪。” 小苏氏顿时吊梢眼一转:“哪有什么凶徒,都说是天干物燥,灵姐儿,即使你是伤心过度也不能由得你这么闹,怎能如喝醉了抓住个人便随便攀咬,纵容你这样胡来,段府还有什么体统!依我看来,好生送你娘和兄长走才是正经……” “如今即将进入梅雨季,天干物燥?姨娘不是说笑吧?”段灵儿摸了摸额,露出笼着薄雾一样的眉眼,一对秀眉,像两弯月。 挥了挥手:“你们跟我来。” ------------ 第四章 跋山涉水 柴房里,两个人嘴里塞着抹布,身子被结结实实的捆着。 这俩是廊上二管家和黄氏的心腹平婆子。 二人被后面一闷棍闷倒才醒,神情似乎有些茫然,当看到一大队人马陆续进来,再看到自己二人被绑得结结实实,也就明白自己被抓了个现行。 黄氏的心跌飞了出去,这不成器的奴才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让抓住了!大夫人吩咐下来的事情,如今怎么交代? 小苏氏高挑起两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看了一眼身边几乎惊慌失色的黄氏,给了她一个“闭上嘴”的眼神。 “这两人姨娘们可认得?”段灵儿走进柴房。 被段灵儿单刀直入这么一问,小苏氏浓浓的妆上立刻一划过一抹阴霾:“灵儿,他二人犯了什么事被绑在这里?你还不快点让下人给他们松绑?” 黄氏神色颇为不善,向前一步:“来人!” “慢着!”段灵儿挡在中间岿然不动:“我,和我这一苑子的人,亲眼看见他二人在苑中放火。” “怎么可能~!!”小苏氏嗤笑一声,后面的仆人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段灵儿冷眼看着满目哭泣哀求的平婆子和二管家,再看到假笑的众人,忽的也笑了:“这二人半夜出如今清莲苑放火弑主,灵儿记得他们分别是两位姨娘的亲信,对吧?” 黄氏冷汗浸湿了后背,眼中的狠辣一闪,决定丢军保帅:“奶娘,你真的干了这事?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小苏氏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按住黄氏,愁容可掬:“灵儿,你还没说,你母亲和兄长到底怎么样了?刚才我看下人们翻找,别苑里没有找到他们的……” “娘亲和兄长么?”段灵儿侧着脸跟安娘轻轻说了两句话,接着把袖筒间的帕子一扯,抹着眼睛:“后面院子木板上隔着呢。” 这一番动作装得是真真切切的可怜,就连最外层的下人们只要侧耳细听,都能听见柴房中九姑娘隐隐的啜泣声。 苏黄二女对视一眼,眼底下面泛起了欢天喜地。 不过是个乳娃娃,连娘亲和兄长死了都说是“搁着呢”。 听这口气,看这模样,沈氏是死了。 死了好,死了事情就办成了。 段灵儿看着眼前二人眼中那藏不住的喜悦,心想这二人竟如此轻易地让自己抓住了。 还是这二人根本就不介意自己是否知晓真相,也不介意自己的母亲和兄长两条人命如此就没了。 想起前世自己失了母亲后,还曾扑倒这一双姨娘怀中哭泣,段灵儿的心就变得如一把钢刀,想要直接捅碎了面前那两张伪善的面具。 小苏氏不到半个时辰,却如同已经在那阴阳两界中穿梭了一回,今日种种,其中布置,煞费苦心,若是沈氏没死自己难免要想一番办法报信给那京城里的大夫人,也是自己的姑表姐。 如今事情办成,心中大石一落,只是一件,这不中用的奴才…… 小苏氏瞟了一瞟她迎面站着的那个瘦弱小女子,推开笑:“灵儿,你年纪小,天灾难料,什么放火,是你看错了。” 段灵儿早料到会有此说法,撑着捡起来的柴火站直身,把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花瓣嘴唇一张:“那报官吧。” 一听报官两个姨娘一顿,看了对方一眼。 官府刑罚普通人哪里受得了,万一管家和平婆子受不住刑招供将她二人供出,不就糟糕了?! 黄氏急道:“不能报官。” 小苏氏脸上隐隐浮现出一层怒气,心里想着万万不能报官,但是再看段灵儿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也觉得此事拖下去不能善了,反正沈氏已经死了,这事总得有个结果。 心一横:“他二人擅自离岗,大半夜在园子里晃,虽然天灾难防,但今日九姑娘擒住了你们要拿你们出出气,你们便也受着吧!执行家法。” 管家和平婆子一阵瑟缩,他二人一家老小都靠主子赏饭吃,攀咬主子只怕会累及家人。看小苏氏的口气自己二人不过被当做出气筒,是代人受过,就算是执行了家法也不过是罚些月银之类,想来问题不大。 若真报了官,那一顿板子刑拘下来,挨不住吐了真,可就是即刻掉脑袋的事情。 段灵儿看向他二人:“你们认罪吗?” 二人呜呜呀呀的点着头,意思是认了。 段灵儿也不再往下问,脸上浮现出小孩子一般的纯真一拍手:“认了就好!” 小苏氏装出一番慈母的模样,抄起两臂,香气逼人的脸凑向段灵儿皑如白雪的脸,一双艳丽眼睛直直盯住了段灵儿:“好孩子,你娘亲不在了以后姨娘疼你。” 段灵儿点点头:“灵儿也疼姨娘。” 小苏氏哎一声,刚想再说些漂亮话,安娘已经端着热腾腾的荷叶粥过来,挨个给两位姨娘递上。 二人对视了一眼。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段灵儿态度180度大转弯,但是大夫人吩咐的事情办成了。 时晴时雨的小孩子,不如哄着点。 二人心里笑得鬟凤低垂,都想要赶紧喝了这粥把事情了了。 她们扬起笑脸,低头喝粥,段潋本不愿意,也被她娘亲强制喝下半碗。 三个人快速地喝完粥,小苏氏拿帕子抹了抹嘴,刚想说话,忽然困乏之意翻上头,铺天盖地的。眼前的人影双双,很快就站不住脚。 “姨娘,这粥好喝吗?”不待她们起身,段灵儿伸手抓住小苏氏,无辜的两眼闪动着狡黠的光:“家法还没有执行呢,姨娘既然困倦,不如就让灵儿代为执行,姨娘快点告诉我应该执行哪种家法?” 段灵儿将耳朵靠近小苏氏的嘴,装作使劲听着。 小苏氏连说了几声“你,你……”就脑袋一顿,睡死过去,自然说不出别的了。 段灵儿把睡死的小苏氏往她贴身丫头临春身上一推:“明白了!姨娘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太重了吧……但是姨娘说了,灵儿只能遵命。”一挥手:“来人,给我把这两个欺上瞒下,背恩忘典,大胆弑主的狗奴才给我点了!” 话音刚落二管家和平婆子顿时吓得屎尿横流大肆摇头,段灵儿人已经向外大步而去:“还有谁要留在这里,是想陪着一起吗?” 仆人们见到这架势哪里敢犹豫,都尖叫着往外跑,段灵儿苑里的小厮们都满面是烟尘黑灰,手脚麻利地将柴房关了个严严实实。 段灵儿看着东方发白的天空,像前世时自己登上大梁凤位之时一样,抬了抬手。 那眼神,皎若云间明月。 前世的她,站在大梁金典殿之外,外面是数不清的楼阁房檐此起彼伏一路铺至天边,她身后,金殿稳稳而立,天地带着秋日独有的枯黄,她一袭华衣,独立于那带着旧色的枯黄荣华之上。 柴房很快烧起来,火苗淹没了里面的尖叫哭喊声。 与清莲苑那火,一模一样。 至此,背恩弑主的惩罚场景落幕——天亮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段灵儿低下头。 前世大夫人的细心教导,灵儿从不敢忘记。 ------------ 第五章 棋子 谢辞轻手轻脚地关上自己的房门,隔壁的祖母已经睡沉了。 抹了把脸,将面罩揉在手中,从袖子口抽出一张薄薄的宣纸条。 【今夜子时,贼人将于段府行杀人掳财之事,请谢君速来。】 没有落款,但是那一行簪花小楷,很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谢辞抻了抻自己的肩膀,右边肩膀还火辣辣地疼,快速地扯了些纱布胡乱上些烫伤药,终于躺下。 今日段府里所救的那个女孩儿,他觉得很像自己梦里梦见过的那个女子。 梦里的女子年纪更大一些,她们的眉眼却完全一样。 梦里的她神色一片孤傲,坐在高高的金殿上,眼神却全是死寂,一行清泪自她的眼中滑下,那张脸却如瓷雕一般毫无波澜。 而自己在梦里,是那个跋山涉水,满刀鲜血的旅人。 他在梦里看着她的模样,想要问那么一声:“你是谁,你怎么了?” 却又屡次骤然惊醒,见到天光。 谢辞闭上眼睛,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肩膀隐隐作痛,他稳稳地喘了一口气。 露出一个少年人轻松愉快的笑。 无论怎样,这是他做捕快以来第一次救人。 并遇见了梦中故人。 直到敲门声响起,谢辞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打开门。 只见两个穿着捕快服的同僚站在门口,其中一个道:“谢辞,昨晚上上西街常寡妇的独女上吊自尽了,她母亲要改嫁,她因为母亲不守节而一时激愤,直接上了吊。邻居们要给她立贞女碑,常寡妇被女儿这一死闹得也要撞墙,有人报了官,咱们去看看。” . 一张方桌将段灵儿与金丝楠木床隔开,桌上一只药匣。 安娘从柜中寻出一个小的沉铜香炉,点上一炉香屑。 段灵儿红着眼睛,细雨调和燕子泥,荷风小筑的碧纱窗早就退了色而没有新纱可换,纱窗外细细的春雨落地,看上去像极了药匣里根根银针。 待雨停了,沈氏睁开了眼。 沈氏有一瞬间的犹疑,回想起那个让人后怕的梦境,那熊熊燃尽天边星辰的大火,自己倒在浓烟之中,眼看着大火侵袭,却动弹不得。 只见自己的女儿段灵儿叫了一声:“娘”,从椅子上弹起,扑入了自己的怀抱。 母亲温暖的气息骤然而来,段灵儿痛哭出声。 还活着,娘亲和兄长都还活着。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的人生,还能够重新来过。 沈氏一张面孔,本有晚凉听蝉之姿,但是从前流转的眼波,已经掺杂了无限悔恨,在她面上绕了又绕,缠了又缠,化作情枷恨锁。 常年的郁郁寡欢让这个人暗淡得犹如古木,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沈氏伸过手,将女儿抱过来,揉着女儿的额头。 只见这孩子泪盈于睫,小小的人儿,额头和眼睛都红肿一片。 她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眼光中爱怜横溢:“灵儿,你这是怎么了?” “娘,昨夜灵儿差点失去你们了。” 段灵儿满眼水汽,母亲的眉目便看上去氤氲得不分明。 余惊未定的安娘,努力揉了揉一夜未曾合上的倦眼,到底是把昨夜发生的事一字一句,结结巴巴地道了个清楚,惊惧的神情也逐渐蔓延了沈氏的芙蓉面。 安娘说完之后,乱纷纷的春雨早已经打湿了上年未落的旧叶,荷风小筑的庭院内,草木翠竹新芽频发,满园混着泥土味,都是清香之气。 死里逃生的沈氏听完昨夜发生之事,双手微微颤抖着,她将段灵儿脸上摸了好几遍,确认眼前的女儿完整无缺,又直起身看见儿子段煜也还在贵妃榻上安睡,这才呼出一口气。 儿女还都安好。 原来那些不是梦,都是真的。 “二管家和平婆子为何要害我们?”旁边贵妃榻上的段煜刚刚苏醒过来,他坐起身,俊朗的面孔对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惘然望着她们。 段灵儿被自己兄长这一问问得神情一僵,害他们的哪里仅是二管家和平婆子? 指挥大局的恐怕远在京城皇都。 母亲并非父亲最宠爱的妾室,也没有威胁段府任何人的本事。 除掉母亲和兄长仅留下自己,最终目的也仅是自己这个人,这张脸而已。 从前段灵儿认为大夫人抚养自己是出自主母对一个失去生母的庶女的仁爱,如今自己活过一世,再回头想,比起京城正府里早已与大夫人离心的庶女们,远在扬州而且相貌出众的自己,是培养成尖刀的最好人选。 若要取其幼子,让幼子心甘情愿地认其为母,最好的办法便是除掉幼子的所有牵绊。 段灵儿提着裙踞,站起身来。 拥有母亲和兄长,每一年冬天,即使小苏氏迟迟不命下人送来炭火,他们三个人挤在一处,依然觉得温暖。 拥有母亲和兄长,即使是住于冰窟之中,心内也如微火燎原上。 上一世,亲缘淡薄,便知道最应该珍惜的是什么。 这一世,我段灵儿,绝不会让你害死他们。 段灵儿移步至合欢镜前,影子投于碧纱橱,一只水犀梳,稳稳落在妆台上。 仔仔细细地看镜中的脸:明妍袭人的眉眼,冰清霜洁的皮相。 用不了多少时日更迭,面庞的颜色便会开得极为繁盛。 人人都说女子有色相是第一好,但谁稀罕那京城里的九曲池,那大梁国的小金山,谁又要做那娇媚鹧鸪儿,成那妖娆鸾凤?前世舞态出花坞,歌声上云衢,都比不上母亲与兄长唤出的一声——“灵儿”。 “妹妹?”段煜接过安娘递上来的茶,身侧的香炉一丝丝地吐着香烟,烟雾缭绕中,脑后依旧带着麻痹的刺痛,整个人还晕晕沉沉。 段灵儿回过头,一双眼眸闪动着光泽,轻轻道:“我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 六姨娘小苏氏的东湘庭院内,黄氏等不及丫鬟通报,自己掀开帘子就走进内厢房。 小苏氏也沉梦初醒,脸上还有些睡意未散,听闻下人来报平婆子与二管家已经被段灵儿借自己的手下令烧死,这一怒之下气得两腮通红,犹如一颗醉蟠桃。 如今见了黄氏,二人还未说几句话,猛地听下人再报,得知沈氏没死,顿时“哗啦”一把,将案几上的一只青花茶盏摔了个粉碎。 臭丫头!好大胆子,敢诓骗姨娘! 本以为只需要抚尸大哭做做样子便成事,谁知那二人没死?! “死丫头如此诓骗咱们,就是成心的。”黄氏又气又恼,咬牙切齿。 小苏氏冷哼一声:“诓骗什么?她何时说人已经死了?只说是搁在木板上。这一个‘搁’,便把你我耍得团团转。” “还有那下了药的荷叶粥,明明是咱们药九房的粥,反而咱们自己给喝了个干净!她段小九便一把火,烧死了二管家和平婆子!六姐姐,我已经没有什么亲近人了,就只剩下平婆子这么一个奶娘,奶娘也是听了你的安排才去做这事,六姐姐你可要为我奶娘做主!”黄氏哭得呜呜咽咽,要为自己的奶娘平婆子讨个公道。 小苏氏懒得理她,自己也失去二管家这个左膀右臂,以后给娘家苏府办事情,就没那么便利了。 如今赔了心腹,却连个木头般的沈氏都没能做掉,又该如何回禀京城那边? 想到大夫人那张脸,小苏氏一哆嗦。 是了,自己就是再恨,也不能对段灵儿下手,大夫人要的就是段灵儿那樱桃檀口,琼瑶粉鼻,要的就是段灵儿那小小年纪已经是白梨花的脸,轻盈杨柳的腰。 这个丫头,偏偏她小苏氏动不得! 小苏氏越想越窝火,连着盛果子的青瓷碟都一并甩出,那碟子落地立即碎成了瓷砾。 随着破碎之声,更难以置信的消息传来——段灵儿毁容了。 ------------ 第六章 出府 黄氏怔住,哭喘的气进去,全忘了吐出来,一时连抽泣都顾不上,颤抖着声音道:“毁容了?” 报信儿的不敢隐瞒,赶紧躬身回禀道:“小的跟荷风小筑的人偷偷打听,说本是昨日有些许不打紧的烫伤,九姑娘心急,自己不知找了些什么药来抹,结果起了大反应,半张脸立即看不成了。” 黄氏一把拉过报信儿的胳膊:“你瞧见了?可瞧真切了?” “瞧见了,小的瞧得真真儿的!九姑娘如今的模样实在丑陋吓人。如今她大哭大闹要上吊,白绫挂在房梁上,筷子碗碟摔碎一地,这阵子荷风小筑正热闹着呢。” 黄氏不由自主地拧紧了帕子:“沈氏呢?还有那木头煜哥儿呢?” “九姨娘早就晕厥在地,七少爷手足无措,又要拉着九姑娘,又要看他亲娘,还要张罗找大夫,已经乱成一团了。” 黄氏闻言,差点就笑出声来。 该呀!真是该! 黄氏曾经贪婪地嫉妒沈氏娇美的脸庞,但直到沈氏的女儿初长成,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盛开的凌霄花。 自见到长成以后的段灵儿,黄氏每每遇见沈氏,便临水自照,日日夜夜饭是吃不好了,觉也睡不踏实了,想到同为庶女,自己的女儿婚嫁时必然不如那段灵儿有优势,再想到从前老爷宠爱沈氏的模样,即使如今沈氏失了宠,但那段灵儿却挡了自己女儿的路。 黄氏每每在黑夜中,想起这事,都要啐一口:“害人害物,一房的狐狸精!“ 如今段灵儿毁容了,黄氏心里说不清地高兴,论相貌,沈氏一直压着自己,九丫头又一直压着自己的女儿,这一下看九房还能傲气几天。 “还有救吗?”原本一言不发的小苏氏忽然张了口。 报信的头摇得如拨浪鼓:“小的得信的时候,荷风小筑已经找了大夫来看,那大夫看了一眼就说没希望,说那药物虽是平常物,可是对九姑娘而言却是发物,遇热刺痒,风热相搏,无药可医。一个铜板没收就走了。九姑娘如今半张脸通红,肿的地方不能碰,一碰嗷嗷地叫,说是如针刺一般,生不如死。” 小苏氏听到这里只觉得心烦难解,脑子里的思绪如乱麻一样揉在一起,扯也扯不清楚。 她胡乱地摆了摆手示意报信儿的离开。 段灵儿毁容了…… 这可怎么办…… “没有办法治了,怎么会这样……”小苏氏心乱如麻,外间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毁了便毁了,死丫头不知好歹,娘,我们管她干什么?!”苏潋从自己厢房里过来,一头珠翠满盈,一脸欣喜之色。 小苏氏原本担心的脸,顿时浮上一层莫名的怒气,她心烦意乱,有点放泼,也有点自恨,猛地朝自己女儿吼了一声:”随意口舌,不知遮掩。你给我回去自己厢房好好思过!我不派人来传你就别出来!” 原本一脸喜色的段潋愣在原地,头一次见到自己娘亲如此风头火势,吓得她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还不出去!?”小苏氏怒气冲天。 段潋吓得打了一个摆子,呆呆地看了小苏氏一瞬,立即委屈又害怕地哭跑出去了。 小苏氏气得直喘,同样是养女儿,这段灵儿不仅将她母亲救了出来,还将那参了迷魄药的粥原封不动地骗给自己喝,甚至凭一己之力就干掉了平婆子和二管家,再将那私刑处置的罪名栽赃在自己头上。 段府小九,小年纪竟有如此宅斗的辛辣手段,真是闻所未闻。 而自己这女儿呢?明明比那小九年长几岁,已经快十二岁了,却还是粗手粗脚咋咋呼呼,自以为是。 她知道什么? 大夫人吩咐下来要九房的命,本就不是为了妻妾相斗,而是要名正言顺地抚养段灵儿。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姑表姐抚养段灵儿是要做什么,但此刻段灵儿的美貌骤然凋零,自己该如何交代? 若一定要从这扬州府出一个女儿,还需要名正言顺,已经毁容的段灵儿是没什么利用价值的。 黄氏低垂着眼帘,盯着小苏氏屋内上好的羊毛脚毯,心里为平婆子之死的痛减轻了些,她生性自私却又胆小,想成事却又软弱,除去沈氏的事情本就是听小苏氏吩咐,如今沈氏未除,但段灵儿却毁损了,这比沈氏死了还让她高兴。 高兴之后,便立即想到过些日子老爷回府的事情。 顿时又变成了一副担忧的面孔:“六姐姐,你说这九丫头毁了容,等老爷回来了不会怪罪吧?” “烧死沈氏你都不怕,怎么九丫头自己毁了容,你倒怕起来了?”小苏氏冷笑一声。 黄氏局促道:“若是那丫头睡死了,烧死人便也是天灾,自然不怕……可如今她什么都知道,若是告给老爷……” 小苏氏斜着眼睛:“你不承认不就得了,如今人都没事,死的反而是你我屋里的,我们不追究,她九房还想倒打一耙不成?” 黄氏闻言放下了心,点着头称是。 小苏氏这么看了黄氏好一会儿,忽然浮现出一个亲切的笑:“好妹妹,你别担心,老爷早就厌弃那沈氏了,若是死丫头到时告状,你我只需要一口咬定天灾起火,是那丫头迁怒仆人,与你我无关。再说如今那丫头毁了容,又瞧自己生母无碍,绝不会多生枝节去告状,就是她想告,软弱的沈氏也会拦着她的。她那脸坏了是她的报应,不关咱们的事。” “那大夫人那边……” 随手翻过铜镜边的沙漏:“大夫人那边,就由我来回个信,九房逃过一劫,若是要怪罪,姐姐我全担了,绝口不提你的事。” 黄氏脸上残留的担忧立即一扫而光:“六姐姐,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想那大夫人与你是姐妹到底亲近些,总不至于真的怪罪于你,而我是外人就难免受过了。你肯这样对我,我真是无以为报。不如让筱儿一会儿过来给你捶捶肩膀,筱儿那孩子最近越发懂事了,昨日还专门亲自给我做了粥……” 小苏氏抬手,打断了黄氏的话,她一脸笑容,从手边的妆台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黄氏:“这是好几年前,京城那边捎给我的,说是皇室里传出来的玩意儿,你来看看。” 黄氏取过香囊,看见上面上好的蜀绣,心里赞了一声,到底是皇家的好东西。 再拨开香囊一角,里面装着一件飞鸾衔珠发钗。 “姐姐,这是……?” 小苏氏笑吟吟:“筱儿再有几年也到了及笄之年,我这做姨娘的一直藏着这发钗,给她做礼,如今先给你了,替我收着。” 黄氏受宠若惊,紧紧握住小苏氏的手。 “客气什么,筱儿是我一手看大的,等她晚些时候过来,我那些首饰随便她挑,她与潋儿一样,是我嫡亲的闺女,你是我嫡亲的姐妹。咱们两房,是一家人。”小苏氏拉住黄氏的手,亲切地拍了拍。 金鸭香炉里的烟,笼罩上小苏氏那张姣好的脸。 江南春日,花朵几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段府中美景满目,九房那边除了为段灵儿不停请大夫送大夫,看上去再没有发生任何事。 三日后的清晨,清扫池塘小径的丫头吓得失魂落魄,一路奔跑着喊人。 八姨娘黄氏,溺毙于荷花池中。 . 八姨娘的死成了一个谜团,谁也不知道她为何在天色未亮之前要去那池边散步,又为何偏巧踩到那块圆石跌落下去。 不出七天,八姨娘黄氏之女段筱还在守孝中,京城便传来消息,大夫人要亲自抚养这失了生母的庶女,老爷也感其仁慈允许了。 段筱乘着马车离开扬州段府的那天,半张脸红肿不堪的段灵儿也来送行,她盯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前世。 这一走,便是不能回头的布势之路。 所谓不争而自保者多胜,务杀而不顾者多败,八姨娘本想害人却被人所害,段灵儿想要自保便无法顾暇最后是谁会代替她。 命运的路也便就此分了岔口,无法回头。 ------------ 第七章 假画 几日后的一个大清早,段灵儿穿戴好衣裳,径直一路走到段府花园处。 前世的自己,这时候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那时自己自小孤单,生事微渺,如今物换星移,前世真如一场梦般。 “奶娘”段灵儿寻到正在院子里采花准备泡茶的安娘:“这就随我出府。” “这副样子出门……?”安娘将篮子放在地上,犹豫道:“依奶娘看,你出门倒也不是不行,等奶娘回去禀告了你娘,再给你寻一套男子衣裳,叫上两个人随着。” “娘亲她一早去了斋堂,咱们就别去打扰她了。哥哥的衣裳都穿不得,待奶娘寻来又要好几天才行,今日我便需要出门,奶娘我拉着你的手,你一直跟着我便好。”段灵儿大步朝街上迈了出去:“如今我这鬼见愁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看的。” . 段灵儿迈腿就向扬州最繁华的接走去,她府中憋了这几天,大夫人领养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小苏氏虽然依旧张牙舞爪,但对自己这个毁了容的庶女也不再那么上心了。 如今她要好好谋划接下来自己这九房一脉,应当如何在这段府立足。 扬州城中,最热闹的街上,卖着波斯的珠宝,天竺的香料,杭州的春尖,蜀地的锦缎…… 街边酒馆歌楼痛饮高唱、文人雅士寻欢作乐,更有教坊娟家红袖招邀, 满目挤满酒肆茶座,鱼铺笔行门前皆人来人往。 摩肩擦踵的路人商贩,花团锦簇的游玩少女,街尽头红人馆的女倌人们站在街旁,其中不乏有腰肢纤细的胡姬,等着客人去后面的秀巷。 “后街那边,就是烟柳巷子吧?”段灵儿段灵儿左看右看,将这些繁华尽收眼底。 安娘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呸呸几口:“灵姐儿你怎么知道这些?那里是一等一的脏地方,你问这干什么?” 段灵儿摇摇头:“这些烟花柳巷的女裙钗,都是亲娘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一岁两岁本来有娘怀抱,后来却不是被拐,便是被自己亲生老子娘为了生计卖了去,花一样的十二三岁学弹唱,十四五岁就要把客接,赚银子给了老鸨,更是三天两头吃鞭子,有那么一两个极为出色的,在章台内笼定个百花魁,已经算是命极好的了,多的都如水飘零,死都没有一个声响。” 安娘呆呆地望着段灵儿,不知自己的小主子怎么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段灵儿却已经泪盈双睫,她看着天上那太阳,想到自己前世一生,与那窑姐儿又有什么分别? 年纪小小便落入他人手掌,学习的是那以色侍人的功夫,练习的是那床笫寻欢的路数。 自进了大夫人的门,自己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了。 是满腹诗书都是为了取悦男人的木偶,是身怀绝技为他人缝制的嫁衣。 段灵儿定了定心神,将眼泪倒了回去。 此生,自己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要靠头脑,靠本领,而不是靠这副皮相,不是再以色攀附男人,被当做权贵的玩物。 段灵儿正想着,身边两个少女匆匆忙忙与她擦肩而过,其中一个身姿袅袅,却重重地撞了一下段灵儿。 撞人的那个头也不回,倒是另一个没撞人的略一停顿,回头抱歉一笑:“不好意思。” 段灵儿认得,撞人的那个便是小苏氏的侄女儿,也是苏勇的掌上明珠苏菁。 另一个便是漕运薛老板的千金薛筝。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进了旁边一个酒栈,这酒栈一楼是文人雅客品酒之处,二楼二楼是个画坊,画家书法家们将墨宝挂在这里请老板代卖。 薛筝先进去,苏菁在楼外稍稍一站。 段灵儿刚准备经过,忽然看见苏菁与二楼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打了一个手势,她二人都是满眼的得意。 “安娘,我们去这家店里转转。”段灵儿回头对安娘说,然后跟在苏菁的后面慢慢上了楼。 上了二楼,二楼兰麝香销,墙上挂着各路墨宝,紫檀木桌一字排开,上面也放置着几幅字画。 这几幅字画皆是山水写意,其中有两幅主攻花鸟。 除了段灵儿和安娘,二楼几个姑娘在走走看看,其中就有薛筝和苏菁。 苏菁身着织锦缎粉蔷薇襦裙,看似一脸天真,她正在向薛筝大力鼓吹面前的一幅画画得极好: “薛姐姐,你看,这幅画是许大先生真迹,这话中山头苔点细密,水色江天,云雾显晦,峰峦出没,汀渚溪桥,可谓是率多真意。” 薛筝微微有点犹豫:“我总觉得还是挂一幅骏马图好一点……” “骏马图有什么稀奇?这山水挂在正堂才大气!既然伯父让你来买画,就是看重你的眼光,依妹妹看,就买这幅绝对没错!” 薛筝的父亲薛连海是个粗人,这几年在漕运上赚了钱,重新置了地买了房,让父母妻儿安安稳稳住着。 某天忽然想起自己风里来雨里去没怎么陪过家人,也不懂文墨,这些年下来让自己这女儿也看起来显得粗俗了,总比不上别家商人的姑娘,好像矮了人家一头一样。 薛连海爱女心切,痛定思痛,一定要让女儿成为闺秀。 因此薛家从去年开始不仅请了女先生,还不断给家里添些字画书籍,因着薛连海不懂,便让女儿自己去买。 薛筝实际上也不太懂字画,她看来看去觉得哪幅都好,拿不定主意。 薛筝与苏菁是新邻,二人年纪又差不多,薛筝是最单纯的姑娘,苏菁稍微示好她便将其引为至交,这些日子经常和苏菁一起游玩。 在苏菁的建议下,她买了不少五花八门的东西,从陶瓷奇石、到玉器铜器,还有书画根雕不一而足。 今日薛筝要给薛宅的主堂买画,薛筝自然也叫上了苏菁。 “薛姐姐,这画真不错,买这个绝对没问题。”苏菁一脸肯定。 “前些日子桂秀坊又来了批好东西,一会儿买完画我再陪你去那里看看。”苏菁亲切地挽着薛筝的胳膊。 转头给门前站着的吴小双飞了一个眼神。 吴小双心领神会,眼看这笔生意就要成了,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 实际上,苏菁的一众姐妹,根本没将薛筝看做朋友。 对她们来说,自己家多年锦衣冠盖,绮堂筵会,薛家却不过是漕运上的下苦人一朝得势,既没有有钱有势的亲戚,在扬州也没有根基,是湖州来的外地人,在扬州的暴发户而已,区区薛筝有什么资格和她们称姐妹? 苏菁表面上与薛筝交好,却给她下了一个又一个套儿,垃圾古董,垃圾摆设源源不断地以高价卖给薛筝,苏菁这几人已经从薛筝身上,挣了上百两银子。 而薛家上下都不知这里的猫腻,还准备等家中布置好了请人来做客。 这次苏菁得知薛筝要买的是主堂挂画,立即先联系了自己姐妹中的一个,设下这个局,势必要多套些钱来花花。 “薛姐姐,这幅画真的极好,你看这笔法,这颜色,都实属上乘之作呀!” 段灵儿随意看了一眼那山水图,眉头立即微微一蹙。 这时,只见薛筝兴致勃勃地问道:“掌柜,这幅画如何卖?” 掌柜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一眼薛筝旁边的苏菁,早就心中有数,声不抖气不喘对薛筝道:“这是许大先生的真迹,非两百两银子不卖。” 薛筝一听两百两顿时有些犹豫,她今日总共才带了两百两,本是想买了画,再去人牙子那里挑两个可心的仆人,若是全部买了画,那又得回家中取银子。 这些日子她花了不少,虽隐隐觉得花得太多,但父亲认为薛家是定巢新燕,采办好东西是应当的,于是一直鼓励她买好东西不要落了下风,因此胆子也大了点。 但是这一花就是二百两…… 苏菁看薛峥犹豫,立马道:“这是许大先生的真迹,二百两真的不亏了,若是你不要,干脆我买回去给我爹好了……” 那掌柜马上道:“你若买,我还要再加三十两,今日是看这小姑娘有眼缘,也当拉个回头客,至于你,苏大姑娘是我女儿的旧友,你还是需要按真实价格来。” 苏菁一听,装作撅起嘴,向站在门前的一个吴小双道:“你看啊小双,你爹觉得我是外人,连便宜都不便宜。” 吴小双正是吴掌柜的女儿,见苏菁开口,立即便开始唱双簧:“哎呀小菁,你家也是商贾,家中也有古董店,怎么不知道这字画真迹的难得?我父亲是个固执人,见了薛姐姐有缘分,这才愿意便宜一点,就是我开口,他也定不会让的。” 段灵儿蹙着眉,因为有小苏氏拉线,她哥哥苏勇做了段府古董店的管事,什么时候苏府自己有古董店了? 再看过去,苏菁拿出一副恨恨的模样,向薛筝作势道:“薛姐姐,看来这幅画真的是与你有缘,姐姐我不好夺人所爱了。” 薛筝听完以上的话,不免心潮澎湃,点点头,意思是买了。 其他三个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是压不住的得意。 段灵儿看着眼前一幅牡丹图轻笑道:“若我说,这副山水画还不如这副牡丹图呢。” 几人都是一愣,吴掌柜立即拉下来脸:“你说什么?” 段灵儿笑吟吟转过身:“不是吗?这副牡丹颜色鲜亮,也不俗艳,五两银子差不多就能买了。那山水图比不上这副。” 苏菁瞥了一眼段灵儿嘲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前些日子毁了容的段小九,你气得我潋妹妹饭都吃不下,怎么今天这副丑样子,倒跑到街上现眼来了?” 段灵儿稳稳地牵起嘴角:“若说现眼,必然是比不上菁姐姐你。” “你说什么?!”苏菁柳眉倒立,就要上去打人,被薛筝一把拉住。 薛筝对段灵儿道:“这位姑娘,你为何说许大先生的山水图比不上五两银子的牡丹图?” 段灵儿收起笑,走近几步看着薛筝的眼睛,然后将眼光移至墙上那幅山水图:“许大先生的真迹当然值得二百两雪花银,但若是拙劣的伪品,那便连一两银子都不值得!” ------------ 第八章 再遇 吴小双满脸发青:“你这丑丫头胡说什么,这怎么是伪品了?明明就是真迹。” 吴掌柜阴恻恻地瞪着段灵儿:“你说话要敢负责才行,别以为你是小姑娘,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苏菁也道:“你懂什么,我拿人格担保这就是真品,是你这丑八怪在这故意捣乱。” 段灵儿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们看这画的落款是什么? “成化十四年秋七月望后一日,许度山书于春草堂。”薛筝慢慢念到。 “许大先生轩德十七年丁酉生,成化九年甲寅卒,78岁。成化十四年许大先生已死去45年了,这幅画看都不用看笔锋,直接肯定是伪品。” 段灵儿说完,整个二楼气氛跌至冰点,薛筝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苏菁,苏菁一张脸煞白,不知如何解释。 “我,我看走眼了……吴掌柜!”苏菁喊了一声,准备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吴家父女身上。 吴掌柜立即摇头装作不知:“是我进错货了?是我进错货了!一定是有人故意骗我!” 段灵儿冷笑一声:“您是做这行生意的,这么明显的错误你都看不出来,你还好意思开这店?这样拙劣的伪品,你真好意思卖人家二百两。” 薛筝毕竟不是傻子,她一看那三人的模样,立刻明白自己是被人设局了。再想到自己家里那些玩意儿,不自觉地头皮发麻,向段灵儿道:“这位姑娘看上去是个行家,能否赏光来鄙宅帮我看看其他的几样东西?” 苏菁面色一变,转头拦住薛筝道:“薛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筝看着苏菁,眼中清亮透着寒意:“我一直以为,你出自苏家贵门,又一直处于闺阁当中,看上去怎么都是个天真善良的少女,谁知你却对我存的是虎狼扑兔的念头!怎么,你觉得我们薛家,不如你们家世代积累财富,如今算是富庶了,就一定要做那个冤大头吗?” 苏菁被人说中了心思,顿时使劲摆手:“明明是这个丑女挑拨,我对这画的事情毫不知情,薛姐姐你听我说。” 薛筝冷冷一笑:“苏姑娘,我原待你一片赤诚,如今看来,是我做错了。” 苏菁此时只想着如何抵赖,她心里毫无羞愧,担心害怕的只是薛筝将此事说出去会有损自己闺名。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更加恨坏了自己好事的段灵儿,直直瞪着她,恨不得将其撕碎一般。 段灵儿却无所谓的样子,由着她瞪。 只见薛筝径直走到段灵儿面前:“我叫薛筝,父亲是漕运上的薛老板,今日之事谢谢姑娘出手相助,我家宅子在城东贡院巷,薛筝唐突,请姑娘若是方便过府一叙,你若愿意,何时来找我都可,薛筝在家中静候姑娘。” 薛筝转身便走,苏菁心下一横,一把拉住薛筝:“薛姐姐,你听我说。” 薛筝冷冷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家古董无数,听说也有许大先生真迹,我不信你连这么简单的错误都看不出来,你骗我钱财事小,诓我买回假货挂在堂中,待我父亲宴请朋友岂不是要丢尽脸面?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小人!” 薛筝说着一甩胳膊:“走开!这位姑娘我们走!” 段灵儿看事情了结,点点头便也移步往外走,却被气红了眼的吴小双一把拦住,按住肩膀。 安娘面色一变,先一步挡在了前面,将吴小双的手从段灵儿肩膀上拿开:“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破坏了我们生意,以为这么容易就走吗?”吴小双峨眉倒立,恨得牙痒痒。 吴掌柜道:“不错!你们坏了我的生意,这笔账一定要算!” “你们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楼梯上脚步声响起来,两个少年出如今二楼口。 一个面容昳丽形如玉树,一个一身华服气度不凡。 在场的三个姑娘,看见谢辞瞬间脸就红了。 苏菁立马松开薛筝,换上一副软语腼腆的可喜模样,娇滴滴地叫了声:“谢辞哥哥,宋公子。” 段灵儿看着那少年向自己走来,面色一僵。 她完全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他。 还记得前世,谢辞亲率黄龙舰数千艘,利用夜暗,令士卒衔枚,顺江而下。同时另以副将率领步卒骑兵,从江陵沿大江北岸,进击梁国皇城。 谢辞大军的尖刀,寒光凛凛,杀气腾腾,鲜血染遍大梁皇宫,宫女太监惨叫声声不息,让她终于见识到谢辞为何有一个杀神之名。 而那个时候的她,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甘愿与虎谋皮,暗中与野心勃勃的谢辞合作,最终覆灭了自己丈夫的皇朝,向大周俯首称臣…… 此后,谢辞手掌两国权力,占地为王,手段之残忍,行事之暴虐让整个大梁王朝为之哗然,更对自己这个段太后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 御史纷纷上书,要求垂帘听政的段太后下令斩杀谢辞并对大周出兵,然而,她忌惮他手掌重兵,更心念大周母家,不许新王轻举妄动。 这也是她与自己儿子真正决裂的时刻。 直到前世的自己死去,大梁新王对谢辞的杀意仍丝毫不减。 此时此刻,眼前的人是少年谢辞。 而与谢辞同行的少年,长谢辞一两岁,容貌俊朗,气质不凡。 此人段灵儿也认得,是扬州知府的次子宋彦。 段灵儿打量了一下宋彦,前世的宋彦,时时酒圣,处处诗禅,是个流连于琉璃莺巷中的烟霞状元,江湖醉仙。 这个沉迷于京城花街柳巷醉生梦死的废柴,原来少年时竟然也有这样气宇轩昂的一面,竟然还是少年谢辞的好友。 宋彦上来二楼的时候一心环视有没有卖古董首饰,又见几人剑拔弩张便问了一句,还没有好好看眼前是谁,如今端视段灵儿,半边脸冰姿玉态,可另外半边脸如橘皮般凹凹凸凸,好似罗刹,宋彦顿时惊得嘴都合不起来。 差点一个“鬼”字就脱了口,生生地咽了下去,满目复杂地看了谢辞一眼。 这阿辞是什么欣赏眼光?这样的女子别人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他居然还顿时满眼的热情?平常可没见过他这么对谁热心过。这天天查案子看死人的家伙,就是和平常人不一般! 宋彦无语地转过头,他俊朗的脸这么一转,引的吴家女儿的眼神一阵热烈。 薛筝向段灵儿微微一笑,提起裙踞便下了楼。 谢辞看见段灵儿也先是一愣,接着就想走上前去和她搭话,宋彦一把拉住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道:“阿辞,我说这里不卖首饰吧?你打赌打输了,快点把那个常寡妇女儿被杀的案子给我讲一讲。” 薛筝提着裙踞走了一半楼梯,听见头顶上的对话一愣,停下脚转头看向宋彦:“常寡妇的女儿不是上吊自尽的么?都说她因为自己母亲不守节而愤然羞愧,一脖子吊死以明志。前阵子这扬州城内几乎处处都在议论这女子立贞女碑的事,怎么忽然他杀了?” 段灵儿淡淡道:“常寡妇的女儿已经十七岁,本是出嫁的年龄,若一直存着让母亲守节这种想法,母女俩的矛盾定然不少,常寡妇怎能不快点把女儿嫁出去?听廊下的婆子说,常寡妇和那男人交往了一年有余,却一直没有成婚,她女儿也一直没有出嫁,一直没有寻死觅活,这马上要再嫁了却逼死女儿,其中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辞看向段灵儿,落入谢辞眼中的是满堂的清丽,她一边脸颊如雪,另一边脸却是唐寅仕女图那仕女颧骨上的红。 烟霏丝柳,绿阴摇曳,一阵温风,卷过了春日艳阳,冲进酒栈二楼窗子,窗棂木板熠熠生辉,闪着光点。 谢辞眼中泛起一片光彩,点头道:“说的没错,我去看死者的时候,发现她脖子边侧勒痕有两条略微重叠痕迹,死者很明显是被人勒死再挂上房梁佯装自尽的。后来提审了那男人,才知道常寡妇为了嫁人,竟然答应这男人将女儿一起带过来,给这男人暗中做小,女儿羞愤不已和男人理论,却被男人糟蹋之后活活勒死了。” 段灵儿面色凝重,叹了口气:“因为自己的懦弱和对男人的奢求,不惜糟蹋牺牲自己的亲骨肉。这等禽兽之事,即使是畜生也做不出来。常寡妇不配为人母。” 宋彦一张脸煞白,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破坏了这上好的景致。 段灵儿看了一眼众人,不想多做纠缠,兀自也走下楼去。 “奶娘,我们走。” 话音刚落,段灵儿身旁已经多了一个十二三岁的银衣少年:“我救了你的命,你都不谢一声的?” 段灵儿看了一眼谢辞昳丽的面孔,淡淡说道:“公子认错人了。” 他们脚下的大街小巷纵横交错,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街道两侧,一些大小不一的小摊比比皆是,叫卖声,吆喝声,人们的谈话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描绘出了一副热闹的扬州景象。 虽然谢辞此时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容貌、身形还没长成,但他已经有了一张如前世一般无二的俊美脸庞。 剑眉横飞,一双如黑曜石般漂亮的瞳孔镶嵌在桃花眼中,高挺的鼻梁之下,红润的薄唇微勾,脸庞的弧度完美如刀削般精致。 段灵儿闭了闭眼睛。 真是冤孽。 “上次就想问你,你的脸是怎么了?” 谢辞把眼睛凑到她面前,好看的眉头一皱:“这半边脸是怎么弄的?” 安娘一看这还得了,自己姑娘第一次出门就遇上如此登徒浪子,于是一步挡在了段灵儿面前:“这位小少爷,请不要纠缠我家姑娘。” 谢辞微微一愣,向安娘鞠了一躬,接着有礼地将安娘推开,脸上的兴趣昂起:“段姑娘,你这一招好厉害,你教教我,怎么伪装成毁容的?” 段灵儿一愣,怎么,扬州名医们都认为束手无策的脸,他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 段灵儿本无心与谢辞认识,更不想如前世一般与这人纠缠,她转身往下走,决定自己便做了那不知感恩的人,不去理睬他。 谢辞立即跟下去,全然不顾后面的宋彦跳着脚喊叫起来了。 “阿辞,你等等我。” ------------ 第九章 稽古斋 宋彦从后面蹬蹬地跑下楼梯,苏菁和吴小双对着谢辞一声长叹,她二人早就看呆了,哪里还顾得上去为难段灵儿。 眼睁睁看着段灵儿冲下楼梯,接着那两个英俊少年也风一般地跟了下去。 苏菁见心上人离开,又是不舍,又是无可奈何,赶着谢辞喊:“谢辞哥哥,你别走呀,我这里有好吃的点心。” 谢辞没有理她,而是跟着段灵儿一溜烟下了楼。 转头对跟在自己后面的宋彦道:“我有些事跟她说,宋彦你先去前面转转,若是看见了银楼你就进去,去给你心上人挑东西,我一会儿就来。” 宋彦见谢辞如此打发自己,顿时有些犹豫,自己一个大男人进首饰铺子已经很难为情了,说好陪自己的谢辞好像又要中途溜走,这可不行。 “我就在前面等你,你快点说,别跑了啊。” “废话,我答应你了陪你去就陪你去,啰嗦什么!” 段灵儿走出酒栈,看着薛筝消失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是晌午,不能和这小子在这浪费时间。 “谢了。”段灵儿轻轻念了一句,转身准备走。 谢辞站在酒栈台阶上瞪了瞪眼睛:“这就完了?三条人命呢!” 段灵儿眉头一蹙。 她自然是知道这恩情不好推脱,可是此时实在不想与他多有来往,正想如何摆脱了他才好的时候,就听见谢辞在自己身后开了口。 “段……”谢辞刚想叫住段灵儿,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看见段灵儿有些着急地一抬手想阻止自己。 但是背对着他的段灵儿这一抬手,好巧不巧地,就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段灵儿一愣了,想回头看看是打到了什么…… 一回头,她眼睛就被一只手挡住了,谢辞非常好听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痛感在耳边响起:“我没事。” 段灵儿顿时领悟到了些什么,一张脸瞬间与后面的谢辞的脸一样红。 回头提着裙子,就准备往街那边跑,什么都已经顾不上了。 却被谢辞一把拉住。 谢辞虽说已经十三岁了,但此时嗓子发干,满面通红,干咳了一声,也不敢看段灵儿,声音小小的道:“我就想问问你这脸是怎么弄的?想你教给我。” “你学这个干嘛?” “有时候去探案子可以用到……” 二人正没计较,段灵儿眼角处余光一闪,眼神看向右前方的地上。 一个布包遗漏在墙角暗处。 谢辞顺着段灵儿眼睛看去,只见一个挑着油担子的汉子抢先一步,弯腰将那布包捡了起来。 那汉子捡起布包,打开来一看,直叫白花花的闪瞎了眼睛。 谢辞也看到那布包里的银子,皱了皱眉。 “阿辞,你还在磨蹭什么呢?!”宋彦跺脚喊了一声。 谢辞下巴抬了抬,向着汉子离去的背影:“虽说劝人拾金不昧是件难事,但我看那布包里的银子不少,遗失之人一旦发现自己丢了银子必然是十分着急,那汉子捡了失物,我跟去看看。他交给官府最好,若是私藏回家,我便想办法劝他交给衙门,物归原主。” 宋彦愣了愣,接着点点头:“你如今倒越来越有个捕快样了。” 谢辞心系那汉子,也顾不上和段灵儿继续说话,向段灵儿正色道:“我走了。” 说着一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和宋彦一起快速地跟了上去。 段灵儿手上的软绵感似乎还在指尖,她耳朵烧得厉害,胡乱摇摇头,嘴上念着不认识不认识,脚步加快走起来。 自己才不要认识这瘟神,自己重生一世,知道谢辞将来会是个狠人,自己却想在这一世平平安安过日子。 看来以后得倍加小心远远躲了他,千万不要和他沾染上任何关系。 段灵儿站住了脚,面前的古董铺子便是她要去的地方。 铺子门脸上镌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段”,告诉所有人这是段家的产业。 段天涯专门做皇家采买生意,生意遍布九州,与整个九州相比,他自然是顾不上亲自经营扬州弹丸之地的这几个店铺,于是便安排了下人来看管生意。 扬州这里的生意本是交给段天涯曾经的副手来经营看管,但是后来副手不知怎么猛地病重,大大小的事物便渐渐落在了在店中做工的小苏氏娘家人手中。 因着苏家与段家是姻亲,段天涯又很少管扬州的事物,扬州这里大小生意,最终都成了小苏氏一脉的钱袋子。 小苏氏的大哥苏勇仗着姑表妹是段氏京城大夫人,亲妹又掌管段氏杨府中馈,做事做人既狂妄又霸道。 对段府生意也多是龌龊,中饱私囊。 段灵儿第一次出门,也没有携带任何段府的证明物件,外面生意的工人下人们,自然也不认识她。 段灵儿看了一眼【稽古斋】的烫金匾额,抬脚进门。 古董店是一个特殊的行当,从门面的装饰到店堂的摆设,都讲究一个典雅古朴。 段家的稽古斋,门楣上悬着段天涯亲自题写的店名,一副紫檀木雕镌的楹联,立即抬高了铺子的身价。 铺子内的古董搁架上,青铜器、金银器、瓷器、玉器摆放妥当,墙上又挂着各个朝代各位名家的字画、碑帖,可谓是满眼奇物,各种珍玩不一而足。 段灵儿跨进门的同时,一个年轻男子正急匆匆从门里出去,与她擦身而过。 这男子回头,炉台上陈列着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旁边便是段灵儿匆匆擦过的发尖。 余光里是段灵儿右边一面的清丽侧脸,愣了愣。 刚想说话,耳边只听见远远一声:“韵之……长风!” 顾长风顿了顿脚,顾不上回头再看一眼段灵儿,他快速地出了店门,向街口喊他的那个穿浅红色衣裳的女子快步走去。 段灵儿也听见这声“韵之”,面色一顿。 她迅速地回头,只看见顾长风的背影。 “是他吗……?”段灵儿心抖了一下,前世的自己从记事起,就与邻居家的顾家兄长玩的甚好,但是七岁那年顾家整家搬走再无音讯,直到自己成了梁国太后,还经常想起自己年幼时的那段日子。 想起自己的那个青梅竹马。 段灵儿神情恍惚了一下,直到铺子下人唤了她一声:“客官。”她才回过神。 “这位姑娘,你想要买些什么?”问话的下人是个小伙子,眼神里透着精明,上上下下打量了段灵儿一眼,认为是个富家姑娘,但实在是年幼了些,估计购买力不强。 再看她的脸,半边毁容,心里的嫌弃就更盛,那嫌弃的神色自眼中也显露出来。 下人抿了抿唇,对面前的段灵儿微微躬腰,就算是鞠了个躬,又问一句:“姑娘想收藏哪方面的古玩?” 段灵儿倒是毫不在意对方法怠慢,自己踱着脚慢慢地在这扬州最大的古董铺子里转了起来。 下人跟着段灵儿和安娘转了一圈,也不见段灵儿开口,实在是不耐烦了,口气不善道:“姑娘到底想要些什么?我们家东西都是冼练心神的赏雅珍品,价钱自然也是实打实的高昂,若是你想买些平时穿戴的,不如去后街的银楼,那银楼也是我家掌柜的开的……” “你家掌柜的可姓段?我们姑娘……”安娘看下人对姑娘不敬,很是气愤,本想说出自家姑娘名号吓一吓那下人,让他知道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小看了眼前的真主子。 谁知那下人笑道:“我家掌柜姓苏。” 段灵儿心下冷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我们段家的产业,成了你们苏家的了? 是她话不出口,脸上也看不出分毫,依旧是一副孩童模样,向安娘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讲话,看向那下人:“姓苏?” 下人傲气答道:“西街苏府二爷,便是我家掌柜。” 段灵儿点点头,像是这答话无关紧要,她指了指身侧半个小臂长短的古董花瓶:“这个花瓶倒是精巧好看,是个什么来头?可是撂跤货?” 那下人一听段灵儿说出撂跤货三个字,立即脸上多了份正经,看来这小姑娘还是懂得一二的,说不定是代自己父母出来采买也未可知。 撂跤货指真假混杂的古董,至于真假需要客人自己辨别。 但是段天涯的古董铺子始终只卖真货的名声九州皆知,店铺里是不准有撂跤货的。 下人摇头道:“我们这里哪会有撂跤货,都是十足的真古董。姑娘你看光不错,这个花瓶虽小,却是从梁国水运过来的孤品,它乃是梁国雍和年间的皇宫古董,据说是梁国先皇后的爱物,价值不菲。” “哦?” 段灵儿瞥了一眼下人,走上前去细细摸了摸那花瓶。 这黄玉青云花瓶,本有一对,是从自己做梁国王爷侧妃,到做梁国太后,都始终安安稳稳摆放在自己的房中的贵物,什么时候流落到大周来了? 而且论质地,论花纹,都与真品云泥之别,无法比拟。 看样子是有人认为大周没有人见过梁国珍宝,所以弄来鱼目混珠。 “这花瓶价值几何?”段灵儿挑起眉。 ------------ 第十章 外乡客 稽古斋的下人轻笑一声:“姑娘怕是买不起,这个数。” 说着竖起了两个手指头。 段灵儿心里有数了,就着阳光看去,空气中的灰尘发出点点闪光,她点了点头:“可开具买卖契据?” 下人道:“那是当然!” 段灵儿满意地笑了一下,又转了几圈挑了些字画玉石,将本来沈氏给自己准备的嫁妆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 段灵儿花银子可是痛痛快快,安娘却是吓坏了。 这小主子不知怎么的知道了沈氏藏银票的地方,哄着沈氏把那一份等女儿出嫁的嫁妆银子拿出来给自己保管,而沈氏耳根子软被灌了迷魂汤,竟真的将这笔银子交给了女儿。 如今安娘见小主子将这笔银子取出来,本以为是到街上买几年称心的首饰便罢了,谁知道花钱如流水,散尽家财从自己家古董店搬回这么些劳什子再摆回自己家中。 安娘一把拉住段灵儿:“姑娘不可如此胡闹,这,这份钱财动不得啊!你若是坚持这般胡买,只怕要气死夫人了。” 下人闻言,手脚停了动作,用探寻的眼光上下打量段灵儿。 段灵儿却不以为意,玉葱一样的手指拨拉着榆木台子上的假玩意儿们:“好说好说,段家店铺还能诓人不成?这样好的东西我拿回家去,爹娘一定欢喜得紧。” 段灵儿说着对那下人乐呵呵一笑:“烦请这位小哥,把契据给我装好,我这就回去摆到我房子里,天天看着。” 本在内阁里闭眼休息的苏勇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下人满脸欢喜将银子交上来,他面色终于一亮,知道今日是做成了个大买卖。 他看了一眼那银票,站起身,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准备走出去看看又是套了哪个冤大头。 这些假货连五两银子都不值,今日却生生卖了三百两。 真是财运撞头,躲都躲不过呀! 内阁挂着的五色珠帘动了动,段灵儿余光看见苏勇迈步走出来了,她转过身不急不慢地从袖口拿出一张遮脸的纱,遮起脸来没有理会苏勇,让安娘抱着那几件假古董,随自己离开了稽古斋。 话分两头,段灵儿在古董铺挑挑拣拣的时候,谢辞已经追着那汉子往北去了。 谢辞今日本是休沐,尚未穿官服,心下思索若是强制叫住这汉子归还失物也是不妥,不如跟去家中,看看具体情况再作打算。 这卖油的汉子姓祝,单名一个大,年长未娶,家中只有个老母亲。 祝大这日本来还是照常挑了油担出门,谁知道运气那么好,能在中途拾到银子,祝大颠了颠,足足有三十两。 这三十两银子够花个一两年,或者再填补一些,能娶个媳妇也未可知。 祝大不胜欢喜,油也不卖了,便转担回家,谢辞和宋彦远远跟在后面,眼见着祝大快步进了门,对祝老娘大声说道:“母亲,今日咱们娘俩造化,我竟然捡了这么多银子。” 说着将布包给祝老娘看。 祝老娘揉了揉眼睛,盯着自己的儿子不放:“咱家虽穷,但也不曾作奸犯科,你是不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做了什么抢劫偷盗的事?” 祝大急道:“我什么时候偷过别人的东西?娘你想也不想就胡说!这布包是其实不知道什么人遗失路边,我眼神好一下子看见拾了回来。我们做穷买卖的人,容易得到这么一笔偏财?娘,依儿子看明日该烧个利市,用这钱把原本赊别人的还了,剩下咱娘儿俩存着好好过日子。” 谢辞与宋彦在门外听得真切,看来这汉子是想把失物据为己有了。 虽说这汉子穷困,但是失物还是应该找到失主的。 谢辞踟躇了片刻,决定试着劝说他将失物交给官府。 指头还没敲到那门板,就听里面祝老娘道:“我的儿,常言道:”贫富皆由命‘,你若命该享用,便不会生在挑油担的人家来了。依我看来,这银子虽非是你设心谋得来的,也不是你辛苦挣来的,只怕无功受禄,反受其殃。这银子不知是本地人的?远方外乡客的?又不知是自家的?或是借贷来的?一时间失脱了,寻找不见,这一场烦恼非小,说不定因为这件事会连性命都失了。若是你我失了这么多银两,找寻不到恐怕一时想不开投了河,以己度人,还是快快归还为好。” 谢辞在门外听着,不由地点点头。 祝大嘴唇嗫嚅,想说什么,又听老娘教导道:“娘听说古人裴度还带积德,你今日原到拾银之处,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寻,若有便赶紧还给他,这也算是积了一番阴德,老天一定不会负你的。” 祝大一直都是个本分的人,被祝老娘劝慰教训了一场,心里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连声应道:“说得是,说得是!” 谢辞和宋彦对视一眼,没想到穷苦人家的老娘,在教育儿子上却是难得。 二人快步走到一边,装作路过。 祝大包好银子,又急急地往捡得的地方赶去。 这祝大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刚才的巷口,只见闹嚷嚷的一丛人围着一个锦衣汉子,那汉子四十岁上下,穿着富贵,正在气忿忿的叫天叫地。 这汉子是外乡客,陵县的药材大户,这日来扬州是来付药材的定钱。 他一时尿急在这角落里方便,解裤子的时候藏在腰间的布包便遗失在这里,对他来说丢了区区三十两不过是个小数目,但是丢了定钱银子却对生意人来说是顶丧气的事,预示着生意不顺。 因此气得跺脚,大声呼喊有没有捡到失物,自己愿意偿付赏钱。 街上人都拥着闲看,听说是丢了银子心里都暗自摇头,哪个傻子有几十两银子不要,白白送还给你来赚几两的赏钱? 祝大却上前问外乡客道:“你银子有多少?” 外乡客拂了拂自己银丝绣的衣襟,胡乱应道:“有六、七十两。” 祝大老实道:“可是个白布包裹着么?” 外乡客听到这话,一把扯住祝大:”正是,正是!是你拣着了?! 谢辞却眉头皱紧,明明那布包里仅有三十两,自己一路跟着来回从未见到卖油汉子藏起其他部分,哪里来的六七十两之多? 但看这外乡客穿衣打扮,是个富户,不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祝大继续点头:“真个是我拾得,我专门来寻遗失者归还。” 外乡客本以为定钱银子丢失正又急又气,忽然有人将失物归还顿时喜不自胜:“你还了我,情愿出赏钱。“ . 宋彦上下打量了一下外乡客的穿着,辨别了一下那人的身家,知道十几两银子对这人不过九牛一毛,因此快嘴道:“这样好心人专门寻回来还你,依着道理,对半分也是该的。” 众人也都点点头,平时认得祝大的商户小贩都在心里暗自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纷纷附和道:”拾得钱财,巴不得瞒过了人。哪曾见这个人到去寻主儿还他?这真是个老实人呀。” 谢辞点头:“有钱的人拾金不昧可能还容易些,下苦的人能见到这么多银子不动心来物归原主,一定是个好心人了。” 祝大双被乡亲邻里的一夸,面上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捧出布包,交还外乡客。 外乡客检出银包看时,心中知道是原物不动。 但这外乡客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吝啬小气,做生意的时候只有他占别人的,什么时候别人占过他的?银子不见的时候情急说出打赏之事,如今银子就在眼前,是一分也不想让出了。 这外乡客只怕祝大要他出赏钱,又怕众人主张他平分,不由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卖油汉子,只觉祝大穿着朴实穷苦,真是好一个老实可欺的人! 外乡客计上心来,又看到祝大因为跑得着急,藏在袖子中的几贯铜钱露了出来。 顿时贪心脏心肆起,一不做二不休,不仅不付赏钱,还要将这汉子的钱骗了来,给自己的新生意沾个喜头! 外乡客心里有了主意,看了一眼布包,赖着道:“我的银子原说有六、七十两,如今只剩得这些,你自己揣起了一半多了,快点还给我!” 祝大本来想着还了银子就是没有感谢钱,一声谢谢也是有的,谁知对方却让他再赔钱,又一听那足足要陪三四十两,又急又惊道:“我才捡到这银子,就被祝老娘逼我出门,寻访原主还来,何曾动过你分毫?” 那外乡客却一口赖定,是祝大短少了他的银两。 谢辞眉头紧皱:“我兄弟二人亲眼见到这汉子捡到钱财分文未取又归还给你,若是你真的丢失了另一半,也与这汉子无关。” 外乡客打量了一下谢辞,鼻孔里出气道:“你拿什么证明?不说你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全程,就算看到了,说不定还是他悄悄藏起,你走了眼。” 宋彦气道:“你这人怎的这样不讲道理?” 外乡客招了招手,在另一边街角上找寻的两个家丁快速跑来,插着腰膀大腰圆地站在他身边:“主子!” ------------ 第十一章 街头断官司 外乡客冷笑道:“说不定是这人偷了我的银子,又看我是个富户恐怕告上衙门,因此自己藏起一半来,又拿出另一半归还给我,白做这个好人,让我打消了报官的念头!” 祝大听到这里负屈忿恨,连连叫屈,摇头说自己没有藏匿银子,是这外乡客欺人太甚冤枉好人。 谁知那外乡客一扬手,身边的家丁上去就是一拳,另一个接着把祝大一把头发提起,像只小鸡一般放番在地,捻着拳头便要打。 众人都“啊”了一声,眼看祝大就要被人狠揍,忽然人中闪出一抹银色身影,右手一接,接住其中一人的拳头,接着左腿斜飞,击中另一个肩头,众人只听见痛叫两声,那二人已经被掀翻在地。 谢辞反手一推,一把抓住了那外乡客肩膀:“你若再想动手,你也便尝尝我这拳头!” 众人心里不住地叫好,有认识谢辞的都暗自点头,谢家二郎真是人俊功夫好,可是那祝大怎么办,眼看着就要让外乡客讹诈。 有和事的劝道:“这位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三四十两银子,只得逼得他卖身为奴,老娘投河自尽才算了结。不如你就拿了这三十两银子,离去吧!” 外乡客被谢辞这么一按,自己手下又落了下风打倒一地,面子早就挂不住了,怎么肯就此罢休?此时狠劲上来怒道:“管他是卖身为奴还是投河自尽,今日这银子是缺不得还的!” 众人纷纷摇头,都不知如何是好。 祝大七十岁的老娘已经听邻居说了此事,奔出门来为自己儿子叫屈,祝老娘急匆匆跑来,一眼就看见自己儿子被打。 祝老娘走到儿子面前,只见他两边面颊肿得高高的,一双眼睛又青又紫,鼻底口边都是鲜血,神情甚是可怜。 祝老娘顿时痛哭在地,诉说儿子捡了银子,是自己劝他来还,谁知好人没做成反而还挨了打。 众人看到这里更加不平,纷纷议论指责起来。 外乡客一甩肩膀对谢辞怒目而视:“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且不论老子家产几何,就单论是扬州段家商行的贵客,你们得罪得起吗?” 众人一听段府的名字,都顿时安静下来,段家家大业大,这人称是贵客,恐怕是与段府一样富裕,若是得罪了那欺行霸市的段家,只怕是祸及老小。 因此都不说话了。 外乡客冷笑着仰头,庶民穷百姓的,能把他潘老爷怎么的? 何况搬出了段府,这些小民还敢胡来么? 原来这外乡客便是苏勇请来的,姓潘名贺,为人锱铢必较,善走见不得光的门路。 段家扬州药铺的生意,这几年一直和这潘贺有往来。 苏勇是个会算计的人,在药材上的点子是最好沾的。每次等药材分发到扬州这边后,他便做主将好药材捆绑收起,拿从别地进的低质残次品替代。段天涯领着几个儿子大江南北四处经营进货,波折劳顿,他苏勇却在后面暗地里收取大量差价,舒舒服服地过云端上的好日子。 此次段天涯从西域又进了一批好药材,播出一部分分发到扬州,苏勇旧技重施,狸猫换太子,用上等货的高价卖出的却是别的路子进来的次等货,而低价得了真正好药材的人,回头会给他苏勇包一份大利事。 第一个便宜的便是这潘贺了。 潘贺看着面前的人都被自己震慑住,无论或怒或怕,这些人都不得不被自己牢牢踩着,不发一言,这种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潘贺正在暗自得意,这时只听见一个娇俏的小女子笑声:“误会,都是误会。” 众人回头,只见人群中一个半边脸极美半边脸极丑陋的小姑娘,手持一把扇子,拍着扇子道:“两位伯伯白打一架,这明明是误会嘛。” 潘贺瞟了一瞟向他迎面走来的这个瘦弱小姑娘,冷笑一声:“他拾了我的银子,藏过一半不还,怎么是误会?” 祝大擦了一把脸,扶着自己已经哭得虚脱的老娘,辩解道:“明明是我听了母亲言语,好意还他,他反来图赖我。” 段灵儿俏生生走上前:“两位伯伯说的,可有人证明吗?” 段灵儿手中那扇子偏了一偏,扇子里筛入几丝黄金色的阳光,拂过她的嘴边,正像一只老虎猫的须,振振欲飞。 旁边看热闹的人见段灵儿问,都纷纷道:“这位老爷脱了银子,正抓寻不着,却是这位大哥自走来承认了,退还给他。这是咱们众目共睹。只银子数目多少,咱们不知。” 潘家两个家丁也赶紧站起来,维护主子满口胡言道:“明明是这卖油的贪没我家老爷的银子,我二人作证,老爷所言不虚。” 段灵儿转头问潘贺道:“这位伯伯,你丢失的银子是多少两呢?” 潘贺道:“六十……不,七十两。” “你丢了之后,亲眼看见他捡到的,还是他自己承认的?” 潘贺装作无辜道:“若是亲眼见他捡,之前我就自己捡起来了,这些是他后来赶来亲口承认的,大家也都听见了,依我说,是他偷的也未可知。” 段灵儿摇摇头笑了出来:“你这位伯伯好糊涂!他若是偷了你银子,一交来必被你抓个正着就送官府,是个人胆子再大也是不敢的,但若说是存心要赖你的银子,他又干嘛不全包都拿了?却只藏一半,又自己招认出来?若是他捡到不还,你又没有亲自看到,他不招认,你又能如何晓得?可见他没有赖银之情了。” 潘贺刚想说话,就见段灵儿俏皮地一笑道:“所以,这便是我说的误会了,一边丢了七十两,一边捡了三十两,谁也没看见他捡的就是从你口袋掉出来的,很明显这银子不是你的,必然另是一个人失落的。” 潘贺听到这里,心念一声不好,脸上顿时换了一副模样道:“不!这银子实是我的,我,我……算了!我只领这三十两去算了。”说着便要夺布包。 却被谢辞稳稳按住。 段灵儿似笑非笑:“数目不同,如何冒认得去?这银两应该是这位卖油伯伯领去,无论是奉养母亲还是再寻失主都与你无关;至于你的七十两,还是应该继续寻找才是。” 潘贺瞪着段灵儿,段灵儿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看上去平淡无波,可是深处却杀气腾腾。 潘贺立即回过神来,这小姑娘看穿了自己,是来拆自己台的! 潘贺怒骂道:“你这小姑娘是什么人,为何要听你的!?” 段灵儿眼中泛出冷光,口中带着嘲讽:“若你如今改口说你丢的是三十两,那么说明你一直存着讹诈之心,凭着自己是富户有钱有势,欺负穷苦,想要讹诈这位卖油伯伯,那么今日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要扭送你去官府说道说道。” 谢辞冷冷盯着那潘贺,潘贺这一套作为下来,是讹诈无疑了。 他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一辈,接口道:“本人刚巧是本城捕快,这位宋公子是扬州知府大人的公子,今日碰上讹诈事件要逼百姓卖身投河,本捕快要按律行事,将人押上公堂让知府大人决断才行。” 潘贺肩膀被按得火辣辣的疼,一听段灵儿和谢辞扣给自己的是讹诈逼死人的罪名,心下顿时一凉,官府是万万去不得的。 自己不占理,但又舍不得那定钱银子,这可如何是好?都怪这小女子和这小子坏事!! 潘贺瞪着谢辞和段灵儿,怒气攻心想再骂几句。 却只见围观众人纷纷卷起袖子,眼看雨点般的拳头就要落他脸上。 潘贺一跺脚:“我记住你们了,你们给我等着!” . 潘贺狠狠瞪了谢辞和段灵儿几眼,快步而去。 祝大得了银子,千恩万谢地向谢辞,宋彦以及段灵儿拱了好几遍手,扶着祝老娘走了。 众人对这讹银子的失了银子,不贪银子的得了银子的奇事无不称快。 纷纷对段灵儿翘起大拇指。 “小丫头,你还是可以的。”等众人散去,谢辞饶有兴趣地盯着段灵儿,段灵儿此举在他心中可谓一鸣惊人。。 “什么可以?”段灵儿掸了掸袖口,接过安娘递过来的帕子。 “脑子可以的。” “那是。” “阿辞!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去啊?好人也做了,该办自己的事了吧?你看看都耽误到什么时候了?”宋彦满头黑线,忽然开口道。 那二人如梦初醒,段灵儿一拉安娘的胳膊:“我也还有事。” 说着急急地就转身快步离开。 段灵儿那背影在一片阳光里看得耀眼,谢辞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这样一颗心,似乎长期漂浮在水里,忽然在这片阳光里,上了岸。 仿佛自己这十几年来,每个梦境都是在翻山越岭,走了多时,一路越过沙丘,浅滩,荆棘林,走过黄沙,踩过泥淖,见过森森绿树,终于在这天明媚起来。 他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而是已经过了一世,那一世并没有段灵儿,没有这样的一个段灵儿,而自己在那深深浅浅的水里游了许多个来回,寻找的不过是今日这样,春风掠过自己的脸,春色载满了花,风里吹落的是她的笑声。 这一瞬间的感觉太过奇异,谢辞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段灵儿的背影:“你还没有教我怎么弄脸呢?!” “下次吧!” “阿辞!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宋彦继续催促。 “走走走!一个大男人啰啰嗦嗦的,这就走!”谢辞没好气地瞪了宋彦一眼,两个人往银楼去了。 . ------------ 第十二章 银楼中 段氏银楼。 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使强忍住笑,把手边的箱子打开,拿出里面十来包各式珠子,又从身后端出几个小匣儿,依依开了,各种新样簇花点翠的首饰晃得人眼花。 那女使介绍了几样奇巧动人光灿夺目的,宋彦都拿在手上挑来挑去不知要哪个好。 谢辞拣了吊极粗极白的珠子看了一眼,就又放回那些簪珥之中。 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脑海里不断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然后不知怎么又红了脸。 谢辞猛喝了一口水,将心里的事压下去,百无聊赖地看着宋彦在一堆发钗玉簪中挑拣,实觉无趣,只好转过头,看着银楼门外的天空。 苍茫的天际,灰翅膀的鸽子在前面飞,后面一只雏鹰在追,眼看就要把那鸽子咬中,谁知翅膀一斜,错了口让鸽子飞得没了踪影。 “真笨!”宋彦瞥了一眼那雏鹰。 “那是大内御用的信鸽,专门训练过,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吃了呢。”谢辞盯着天空兀自盘旋的雏鹰,看上去那小家伙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 一个侧身,那雏鹰就跌落下去。 “你先自己看,我出去走走。”谢辞说着,一个闪身便出了门。 “哎……你好歹来帮我挑一挑呀……真是……”宋彦嘟囔着,两手一边一把首饰,左看右看,不知要哪个好。 谢辞在房檐上飞走,几步从不同树枝上跃了几下,便看见落在地上使劲扇着翅膀却因为惊吓无法飞行的雏鹰。 谢辞微微皱了皱眉,轻轻落在那雏鹰身边。 伸出手,一阵剧痛骤然传来,雏鹰用最大的力气啄了谢辞的手指。 谢辞停住了动作,脱下外套:“别怕。” 待宋彦半柱香后再见到谢辞,便看见了他包在外套里露出一个脑袋的小家伙。 谢辞抬眼看着谢辞,认真道:“你会养鸟吗?它还这么小,又飞得如此不好,不容易活吧?” 谢辞歪头看着那雏鹰:“一会儿去赵大叔那里给它治一下。” 宋彦僵硬地一瞥谢辞:“老赵头那是看死人的呀!这活物给他看,还不直接弄死了?” “啊?” “要我说,不如拔毛,开膛,烤掉算了!” 快要饿昏的雏鹰,仿佛听懂了这二人的对话,刚才还有些精神,瞬间就昏厥了过去。 . 谢辞轻轻抚着雏鹰,思考着不如一会儿宋彦忙完,一起去给它买点碎肉吃。 “你看看,这两个哪个好看。”宋彦挑了半天还是没有主意,他将手中的发钗举着给谢辞看。 谢辞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最终摇摇头:“都差不多啊,亮闪闪的,看不出什么区别。” 宋彦嗤笑一声:“你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对女儿家的东西是一窍不通。” 话出口忽然收了声,谢辞自幼没有父母,本有一个兄长,也随着父母一起逃难死了。 谢辞是由祖父祖母带着逃难到扬州,再养育长大。 自然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近女性。 宋彦因为跟着谢辞祖父学习武艺,因此宋彦虽然年长谢辞两岁,却也算是一同玩大的。 一年前,谢辞的祖父去京城办事,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落水身亡,连个尸体都没有找到。 如今谢宅就剩下谢辞和他的老祖母两个人了。 宋彦观察了半天,看谢辞脸上也没什么异样的表情,这才放下心。 谢辞将雏鹰安安稳稳放在手边,拿过宋彦手上的发钗,盯着那金子铸成的凤首: “都跟你说了,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冒,你却非要叫我一起,如今怎么样?我是什么建议都说不出,要买哪个送给玉姑娘,你只有自己做打算。” 宋彦哼一声,拿起一串琉璃珠细细地看:“不知好人心,我叫你来也是让你熟悉熟悉,以后等自己买的时候别一时晃了眼,挑了那粗苯的去送人丢了脸面。” “我又没人可送。”谢辞话一出口忽然一顿,又猛地耳朵一红,转过头去,假装专注地看雏鹰。 他从未深入接触过女儿家,家中也没有什么姐姐妹妹,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 段灵儿算是头一遭。 虽说十三岁正是血气方刚,但谢辞本是个不懂男女之事的。 他前阵子第一次随宋彦去了两趟绣春阁,被女倌人们调戏得满面通红,夺门而逃。 又想起最近在衙门里听班头讲街巷传闻,什么富家姑娘被穷小子看了胳膊投河自尽这种事,顿时就想起那天自己救人的时候曾搂了段灵儿的腰一把。 再想到刚才那“一甩”…… 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开始思虑是不是因自己的唐突,危害到段灵儿的生死来。 谢辞面色一白,忽然开了口:“你说那传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 “闺门姑娘若是不小心让男人看了去,或者摸了去,就要嫁给这个人。”谢辞转头看宋彦。 宋彦严肃点头:“大家闺秀必然是这样的。” “那男人呢?” “什么?” 谢辞一脸正经:“若无意看了姑娘姑娘身子,摸了她们腰身的,不得负责任?或者,或者被女子所摸……” 宋彦顿时笑得手上的首饰乱颤:“阿辞,你真是傻得可爱!那规矩是束缚女子的,与你我这样的男子何干?况且男子被摸两把有什么关系……话说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好事,姑娘来摸咱们?” “可是……” 宋彦一摆手:“你放心即可!若咱们是女子,自然不能让任何陌生男子触碰。但你我堂堂七尺男儿,哪有那么多讲究!况且咱们也没那机会去碰闺门姑娘,你大可放心!” “若是不小心被触碰了可那男子不娶,女子会怎样?”谢辞锲而不舍。 “那就一条白绫吊死也是有的……” 宋彦说完,忽然扔下手上的珠串猛地一拍柜台桌案,吓得店家女使一哆嗦。 盯着谢辞那昳丽的脸,正色道:“阿辞,你以后离我妹子远一点!” “什么?” “我那妹子,如今不知怎么地迷上了你,天天央求我把你叫来府上做客,还好几次偷偷溜出府去看你教练,我这个当大哥的拦都拦不住。” 谢辞满头黑线,想到宋家姑娘那样子,急忙摆手:“你放心,我对你妹妹绝没有非分之想!” “但她对你有非分之想!!” “啊?” 宋彦手摆得要飞起来,脸上肌肉不住扭动,森然道:“不行,以后你真得注意一点,今日说的这事很可能会发生!” 谢辞:“……” “万一她想出什么辙让你碰了她,你可就完蛋了!什么落水呀,跌倒呀,都是极有可能的!!” 谢辞受此惊吓,脑袋里嗡嗡乱响,他胡乱点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若玉姑娘迷恋我也如我妹子迷恋你一般,那就好咯!”宋彦嘀咕道。 宋彦口中的玉姑娘,便是绣春阁的头牌女倌玉琳琅。 玉琳琅二八年纪,长得有十二分姿色。 自宋彦在绣春阁过了自己的童男最后一夜,一开房间门,看见玉琳琅自眼前施施而过的时候,他就被眼前的女子迷住了。 直直瞪着错不开眼,一副模样惹得刚与他欢好一宿的女倌人倚着门,直说宋郎花心无情。 宋彦自此满心便都是玉琳琅,可那玉琳琅却不把他放在心上,多次求见都是淡淡的,谈了两句便撤了台子不伺候了。 所以这天宋彦拉上谢辞,想给心上人选个稀罕物讨好一番。 宋彦挑拣了半天,终于买了几样首饰,稳稳地揣在怀里。 二人一同从银楼出来,去买了下水准备喂雏鹰。 宋彦对谢辞道:“不如一会儿你与我一同去绣春阁玩一玩?” 谢辞摇头 :“祖母还在家中等我,她身子越发不见好,我得多陪陪她。” 宋彦想了想:“说起你祖母,她说的那件事未免不是真的,你真不准备去一趟南疆?” . 街对面正走过来两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两匹马拖着的是架金漆雕饰的马车。马车上四角的金铃叮当作响,谢辞二人给这队人马侧身让路。 谢辞看了一眼画着细柳蛟鳞的绣春阁马车:“祖母自祖父去了之后神思便不太正常了,先说南疆将大乱,接着天下将乱,无治国安邦之才不能拯救。又说我是镇南王世子,接下来不定还说那金銮殿上的是我什么人……这胡话如何能信?我神思正常,这话万万做不得真的。” 宋彦也从那马车上回过神,抿着嘴想了想,点头称是。 谢辞是镇南王世子这事确实太过稀奇玩笑,那镇南王是什么人? 是头一号的贵门望族,老王爷更辅助先帝打下了这大周江山。 如今的镇南王爷谢银堂权倾朝野,虽然都姓谢,可是谢辞祖父是布衣百姓,一个老实而沉稳内敛的人,浑身上下哪有任何贵门的傲气? 宋彦想了又想,但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 比如说,他与谢辞自幼一同练武,可是谢辞会的武功路数,远不止谢武教多年多传授的那一套。 而且谢辞时常出口成章,笔锋有力,下棋居然也是一把好手。 一个平头百姓能有这一身本领,不可谓不稀奇。 宋彦有此一问,谢辞却不知怎么回答。 他确实还有另外三个师傅。 这三人奇怪的很,四十岁上下,都是每天晚上前来偷偷教导,三人来的日子依次排列,周而复始。 除了兵器武器,他们还教他排兵布阵,四书五经直到四更天。 奇怪的是,这三位师傅一到天亮就不知所踪,祖父也严禁他透露一丝半点夜晚受教的事情,甚至不许他多问一句。 如此就坚持了这么多年。 直到一年前,祖父落水去世后,三个师傅也失了音信。 谢辞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宋彦见他不言,知道自己这好友义气深重,本是最真率醇厚的人,此时不说便是真有难言之隐不便透露,反正这事与他宋彦也没什么关系,便也不问了,岔开话去。 ------------ 第十三章 坦白 段灵儿已在街上逛了大半日,在段府的各个铺子里转了一转,心中大概掌握了段府扬州生意里的龌龊。 她前世在京城养大,所用所享都是段府自己的生意供给。 因此那绸缎,那镯子,那字画,那胭脂,那药材本应该是什么样她心中清楚得如同天上明月。 况且人人都知道,段天涯做生意从来都不走偏门,皇家采买,货物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钱都是实打实赚来的,这也是段天涯这么多年能将生意越做越大的基石。 可是如今这扬州段府的铺子,眼见的是处处货不对板,以次充好,还有伙计仗势欺人,欺行霸市。 如今自己重生一世,才发如今扬州,自己家的米铺子都要被蛀虫蛀烂,自己父亲段天涯皇家采买的好名声,都已经让这苏府的人祸害光了! 扬州苏府的生意是段天涯一手提携,如今却拿真金白银养出了这么些东西! 恩将仇报,禽兽之道。 段灵儿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好一个苏勇,好一个段府六姨娘小苏氏! 天边的晚霞一层叠盖一层,从落山处渲染开,颜色繁复的霞光落在段灵儿眼里。 一架装饰精致的马车从段灵儿眼前经过。 车门上绘有翠竹蛟龙,还有很像凤凰的鸟。 段灵儿看着那鸟,忽然想起前世在京城那老道士给自己批的命格:【丹穴五色羽,其名为凤凰。昔周有盛徳,此鸟鸣髙冈。】 “绣春阁……”段灵儿张了张嘴唇。 安娘道:“绣春阁是扬州烟花地里最出名的一家伎馆,据说里面的姑娘出条儿子的价钱都是五十两往上。里面的头牌玉琳琅,更是参加了三次花魁比赛都夺得头筹,迷得男人们七荤八素。小主子……虽然你说她们都是可怜人不假,但咱们到底是正经人家,你是才貌端妍的好姑娘,做不出那种事,也最好别看见那些人。” 段灵儿没有说话,她一向尊重下九流,知道人人都有他的苦楚,那受人鞭笞的,被人驱使的,为了吃口饭贩卖所有尊严的,是最可怜的人。 而所谓“做不出那种事”…… 前世的自己,卖身皇族,为了段府和大夫人一房的权势,将自己里里外外卖得干干净净。 前世的梁王,在夺取大梁政权的过程中大肆翦除异己,打击政敌,滥杀大臣。 自己的儿子又将他父亲曾经的元老重臣贬逐诛杀,自己做了一朝皇后,做了一朝太后,所见所闻,所做所想,多的是禽兽之事。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事,还有什么是自己没见过的人? 段灵儿眼神追上了那马车,只见马车的一角,在金色的阳光里,隐隐漏出一抹鲜红的血色。 . 待回到府中,关了苑门,段灵儿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放置好。 一边拿帕子擦了手,一边思索接下来应该怎样布局才能掀开这满是虱子的锦袍一角。 隔着烛火光看自己这双尚未长大的手,有一天它会变得修长而且骨节匀称。 它们如今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但这一世,它一定是更有力量的。 正在出神,只见自己娘亲沈氏满脸怒气,手持鞭子走进屋子。 沈氏道:“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首;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莫便放手。这话为娘跟你讲过吧?” 段灵儿点头。 沈氏又道:“得意时早回头,失败时别灰心,弓满则折,月满则缺,得意时更要谨慎。而你呢?你干了什么?你是用计策赢了你六姨娘,保护了我与你兄长,但是你马上就做出这等浪费胡闹之事!你,你……你说,你怎么能一下子将自己的嫁妆银子花了个干净?还是买这些劳什子玩意回来?” 沈氏手指发抖,指着八仙桌上那些个玉器瓷瓶。 “你上次救了我与你兄长,因此说有能力将五百两银子赚个翻倍,为娘虽然对你的话有所犹疑,最后却经不住你磨,一时贪心还是相信了。看来为娘真是糊涂透顶,怎能让你去保管财物。那可是你的嫁妆银子啊!还剩下多少归还给我!” 沈氏说着抹了眼泪。 自己以沈家嫡女之身嫁给段府做妾已经是很丢人的事情,如今女儿是庶女身份,以后嫁人少不得被人看扁,因此这些年沈氏除了自己的一部分嫁妆以外,还悄悄攒着月银来给女儿,生怕以后女儿低人一等在婆家被看不起。 现在如何?整整三百五十两银子竟然被女儿花了个干干净净! 沈氏想到多年积蓄填补,五百两雪花银在半日内骤然减去一大半,只觉得头脑昏眩,看着女儿越看越气,挥出鞭子就要打她个结结实实。 安娘上前一步拦住。 跪下来伸出双臂努力阻挡:“夫人,都是奴婢没有劝住小主子,是奴婢的错,夫人您抽奴婢吧!” 段灵儿回来时就知道安娘肯定是要把自己今日的所做所为告诉母亲的。 安娘虽然是她的乳娘,却也是母亲的忠仆。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因为一只花瓶触怒了大夫人,那时的她像条脱离了水的鱼一样跪在大夫人脚下,那时的她伏在地上仰望着大夫人,祈求原谅和怜悯。 如今,面对的是自己的娘亲,她再也不用为了亲情向任何人摇尾乞怜。 段灵儿走上前,关上房门,确定屋外没人偷听之后,才稳稳一跪,抬起头:“母亲,灵儿没有说谎,这些银子不日将会翻倍。” “你还糊弄为娘!你已经把银子花了买了这些东西,哪有能翻倍的道理?虽然都是咱们段府生意,可毕竟如今掌家的是你六姨娘!看来如今只有我去求你六姨娘,托人去退了这些东西,但是少不得要折价的……糊涂啊,灵儿,你真是……!” 沈氏说着就哭起来,她这么多年从未去求过小苏氏,但今日为了女儿,不得不向六房低头了。 段灵儿沉声:“母亲,咱们是深府妇人,要银子是为了什么用?” 沈氏一愣,回答道:“给你做嫁妆啊。” “其他呢?”段灵儿看着沈氏的眼睛:“兄长呢?” “你兄长……”沈氏慢慢张了张嘴,是了,自己儿子大了,要用钱的地方更多,虽然段煜是儿子,可是段天涯对这些庶子庶女并不十分上心,每月的二两银子根本不够什么。 段天涯也曾是自己那个海誓山盟曲榄前的情郎,但如今自己和自己这一对儿女,不过是自己夫君早就忘记的影子。 沈氏的一颗心,早已经如深秋生寒的浅水,如深冬枯萎的霜草,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笙歌梦断,也不对段天涯不抱有任何期望了,但是自己的孩子…… “你兄长再过几年,也要跟着你父亲去做生意的。”沈氏最终慢慢动了动嘴唇。 段灵儿向来深谋远虑,备而后战,人生更需要把握主动权。 对段煜来说,经商绝对不是他的好选择。 一个在算学和人际上都平庸的人,一个对价格不敏感的人,如何能做好商人? 更何况,段煜明明白白的,是一个读书上的好手。 段灵儿握紧拳头:“兄长为人正直可靠,又不善于计算,根本不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好在他十分愿意灯窗苦吟,凭他的资质,也有希望甲子登科,娘亲,我们作为亲人怎能不帮他一把?” “可是……” 不等沈氏说话,段灵儿继续说下去:“可是父亲如今远在京城,大多数时间又都在九州四处行走,唯有几个月会回到扬州小住,兄长的事没有大夫人开口,他也是想不起来的。如此这般,不是把兄长耽误了?” 沈氏浑浑噩噩地听了半天。 段煜喜爱读书自然是好事,可是自己的嫁妆所剩不多,若用来请先生教导远远不够,若去求小苏氏,只怕是无功而返。 更何况,自己的儿子是庶出,段府的庶出子,都是不许走科举这条路的! “你父亲不会同意。”沈氏嘴角的话变得冰冷,这冰冷还没有传递给段灵儿,就已经将她自己的心冻碎了: “你兄长,是庶出子……庶出子,只有拿生意供给中馈,科举需要人力物力,要本钱的事,我们是想都不用想的。” “如果我们九房自己有银子呢?如果我们自己能供得起呢?” 沈氏闻言惊醒一般:“你的意思是……“ “不错!既然庶出的一房里,必须要有人挣钱才行,那么我也可以挣钱。我虽是女儿家,却也是父亲的骨血,我若挣得来钱,哥哥便有精力和支撑去安心求学。” 沈氏轻轻点头:“如今六房执掌扬州段府中馈,六房一手遮天,不知中饱私囊了多少。我们娘三不过是饿不死罢了,这样情形别说供兄长读书,就是以后想在自己小厨房做点难得吃食,也是不能够的。可是一个女孩儿家自己做生意要多困难,你知道吗?” “父亲做得,为何我做不得?哥哥能做,为何我做不得?如今扬州的生意如今由小苏氏母家大哥一手掌控,但凭我段灵儿,便要将他苏家,拉下马来!” 沈氏到底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她细细想了一想,站起身扶起女儿:“你要如何做?为娘与你兄长,能够帮你什么?” 段灵儿要的便是这句话! 她走过去靠着沈氏,指着那些假古董,慢慢地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 大雨连着下了三天,段灵儿也在这三天闭门不出。 雨过之处,新芽不断萌发,她长坐桌前,依凭前世记忆画了一张图纸,细细的勾线将很多名字和事件勾连起来。 将隐藏的商机与重点一一记录。 第四天天气大晴,段灵儿叫了安娘刚要出段府大门,便看见了正在上台阶的人。 谢辞。 ------------ 第十四章 观音山 段灵儿见到站于风中的谢辞,剪剪春风,吹撒他的黑发,阳光勾勒出他立体的侧面,一双桃花眼上,长睫毛下覆盖着的却是无限的英气蓬发。 段灵儿心里叹服,果然这张脸,这个人,一眼望去,花比他不风流,玉比他不温柔,若不是自己早知道这是个一等一的狠人,恐怕自己每每见了他这张脸,也要怔上一怔。 一身捕快官服的谢辞,猛地抬头看见段灵儿也是一愣,他盯了一眼段灵儿脚下的粉色绣花软底鞋,面色红了一瞬。 立马移开目光,放置在段灵儿阳光下微微颤动的浓密睫毛上,觉得还是不妥,只好盯着段灵儿脸上的一颗小痣,聚精会神对那痣正色道:“我为一件案子而来,想问问你们家掌事的。” 段灵儿奇道:“我父亲还在京城未归,如今掌事的人是我六姨娘,你要找的是她么……?我这就跟管家说……” 谢辞摇头:“不,你六姨娘掌管内宅,我要问的事是跟你们家生意有关,如今掌着药铺生意的是谁你可知道?” 段灵儿看着眼前那张俊丽的脸,实在很难把他与记忆中前世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重叠,况且她前世也见过不少俊才风秀的少年男子,但长相俊美的在这年纪又多体格轻薄,为人浮艳,眼前的少年却少有的沉静正直。 段灵儿顿了一下回答:“……嗯,是六姨娘的娘家大哥,苏勇。” 谢辞一愣:“段府的生意居然在让一个外姓掌家?那我找错了,我如今去苏府一趟。” 段灵儿看着谢辞欲走的身影,心里担心是不是苏勇做生意过于霸道,让人告了段家,终于忍不住询问道: “是什么事,能说么?” 谢辞脚步一顿,回头开口道:“你还记得几天以前的那个外乡客吗?他是陵县做药材生意的潘老爷,这次来就是和你们家药铺谈生意,昨晚陵县的差役来报,他卷入一起杀人案件需要带他回去询问,但找了一天才发现,潘贺一行人既没有回乡,也没有出城。” 段灵儿看着谢辞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们主仆三人,在扬州的地界上,失踪了。” . 这潘贺不仅是一介商贾,而且他还有家丁护送,为何会一起失踪呢……? 段灵儿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是她并非公差,也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缠,待谢辞转身离开后,她便急匆匆地拉着安娘往早就计划好的地方去。 观音山是扬州的自然制高点,站在此山上远眺江淮南北,一览无余。 段灵儿站在观音山脚下,西侧便是尚在建的大明寺。 大明寺看上去离竣工还很远,山路的基石还没有铺垫。 但不出两年,这里便会有蓬瀛仙窟之态,这里的房屋价格也将翻涨三倍。 段灵儿很有感触地往前走,前世的她弥留之前,曾长跪佛前不起,一日至七日,祈愿文殊菩萨入梦,饶恕自己的业障。 都说梦中得见文殊菩萨形像的人,百千劫中,不堕恶道。 安娘不知道段灵儿要干什么,她看着眼前层盘秀峙,曲径萦纡的山脊和山道旁不多的茅草屋子,皱起眉:“小主子,咱们来这里是干什么?荒山野岭的怪吓人。” 段灵儿微微一笑:“奶娘别怕,那边正在建佛寺,衙门的监工和劳工都在上面,如今光天化日的没有人敢对咱们怎么样,咱们只需要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便是。” 段灵儿看着眼前的山,想起前世自己还是少女之时,在京城段府就不时听见扬州观音山建寺庙的消息。 自这寺庙建成,庙中香火不断,特别是两年后,皇上和王爷公主们下江南,也将驾临观音山以求沙门法显,等他们走的时候,更赠寺庙金器一百事、银器二百事,绵帛至多,皆有御札。 观音山的地价在那时候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了。 自己重生一世,定要抓住这个商机。 “奶娘,你吃得惯素斋吗?” “素斋?” “对,就是信佛之人每每礼佛,戒荤吃素。” “奶娘我可没吃过专门的素斋,平常吃东西能吃块肉都是福气,哪有专门茹素的呢?” 段灵儿点点头,皇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安娘是下苦的人,在吃的上面只求尽饱,更想多些荤腥来慰藉肠胃。 而崇尚礼佛的皇族却即使国难当头,依然不缺穿少吃,更力求神级的保佑。 因此达官贵人们对素斋的要求是很高的,既要像肉,但却不是肉。 段灵儿摇摇头,真正六根清净之人,又怎会追求那形似? 心中不想,又何必去追求那肉味? 段灵儿看着眼前荒凉的山脊,眼前薄雾散开,一座座素斋管落在眼前,很快地,大大小的素斋别馆将挤满观音山脚。 “走吧。”段灵儿向右一指,抬步走去,安娘赶紧提起裙踞跟上。 几番查看,段灵儿看中了一处位置。 这位置不在山道上,而是山道旁边的小路旁,处于一处缓坡之上。 一般看起来,这个位置颇为僻远,而且踞于缓坡之上更是让人却步,实在是下下等之选,不堪一用。 但是这里刚好行靠山脊,即使在雨水甚多的夏季,即使是前两天雨水不断,这里依然干爽。 再看下面与两旁的其他草屋都陷于水涝之中无法自救,一眼便知哪里是好地方。 也正是前几天大雨,才让段灵儿灵光一闪,专门找了今天来看位置。 这个位置若设店铺,则无水浸之虞。 段灵儿指着前方地势平台的缓坡道:“将这里修整一番,便可安置一排马棚,若是深府大宅里的贵人们乘车至门店前,他们的马车也有这样的平地可停置,岂不是极好的一件事么?” 安娘苦着脸:“小主子,什么马棚,什么贵人马车,这里荒芜得要命,来来往往怕都是野兽禽鸟,要这屋子做什么?” “奶娘,你愿意跟我打赌么?若是这里有朝一日停满马车,你便给我做一周我爱吃的乳落花。” 段灵儿俏皮地看了一眼已经呆滞的奶娘,笑着拉过她的手,提脚便进了这茅草屋。 屋主是当地的一个粮贩,他见观音山在修佛寺,觉得或许是个商机,于是便将空置的这处祖宅简单修葺了一番,寻机卖个高价。 但来来回回就没有几个人问津,即使来了一两个买主,也都是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摇头离去,甚至连价钱都不问上一问。 这般如此之后,这屋主自然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一直守在这里耽误了店里生意不说,每每无人问津也让人心生气闷,他考虑了好几天,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能卖高价这种好事,像自己这偏离主道的草屋,能卖回一倍修葺的钱已经是最佳了。 待段灵儿来询价时,那屋主甚是殷勤地领着段灵儿在房屋前后转悠。 屋主一边介绍自己的房子院子,一边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 这小女子纤腰修眸,湖蓝色广袖垂落在两侧,身姿似乎努力在学着像个大人,但在仰起头看人的瞬间,却完完全全是个成人的模样。 这半边脸神人之面,蓬发戴胜,那半边脸修罗罗刹,令人胆战心惊。 屋主不敢再看,他觉得若不是那半张脸太过吓人,自己肯定会因为她的美貌而导致耳根泛红,但如今看着面前这张极不对称的脸,以及于年龄极不相称的眼神,屋主莫名地有一种又敬又怕之感。 段灵儿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心中很是满意,她不慌不忙问:“您这这屋子连同院落多少银子典卖?” 屋主见安娘不张嘴,只是这个毁容了半边脸的小姑娘问价,心凉了半截,随便狮子大张口道:“九十两!” 安娘正在咋舌,就见段灵儿笔画出白皙的拇指与小指:“六十两。若行立马签订买卖契约。” 安娘一听,心内顿时发了急,怎么小主子又开始乱买东西了?! 屋主一脸惊喜:“小姑娘此话当真?” “当然!” 屋主正愁自己这位置不好脱不了手,这大明寺一建就是好多年,最近还有消息说这寺庙建设马上要停工,虽不是消息真假,但是也不知这么耗着何年何月是尽头,如今来了个小姑娘,肯出六十两买,哪有不卖的道理? 当下连忙道:“这屋宅风水甚妙,小姑娘当真是慧眼了得……既然这样,我去寻个书笔先生来拟写地契可好?” 见段灵儿点头,他便一路小跑着去请先生来,生怕段灵儿一转身反悔。 待得屋主走后,安娘急急道:“小姑奶奶,你不是答应了夫人不乱花钱了吗?这一下子又是六十两!” 段灵儿摆了摆手:“奶娘莫急,我做这事自有道理,若是娘亲问起来,便先抽我一顿鞭子好了。” 安娘哭笑不得,无奈道:“我可不敢再去和夫人说,抽坏了你奶娘心疼,而且你一再任性,万一夫人气得晕过去更是奶娘的罪过了。” 段灵儿温柔地握了握安娘的手:“奶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屋主很快赶回来,满面春风:“已找来了代笔的先生,你们可不能反悔!” 段灵儿哪里会反悔,当下立了字据,交付了定金,拉着安娘的手折转家中。 但此时尚未到晌午,段灵儿还想在这里转一转。 “我们往那边走走。”段灵儿指着南边山脊。 安娘见段灵儿还要在这山里转,心里犹疑了一下答道:“灵姐儿,咱们就再走两步,可不敢往深了去了。” 段灵儿点头答应,一路上看尽山中美景,听遍鸟叫虫鸣,再想到前世自己虽然也曾管理内宅和田园,甚至管理整个大梁后宫,但却是第一次为了自己,为了母亲和兄长筹划未来。 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以后打算,而不再与前世一样,由命运推动翻腾皇权阴谋,这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 ------------ 第十五章 要不要学验尸 只见碧草蓝天,山中春色撩人,花苞未开,蜜蜂成阵,树间双双青鸟跃起,扑闪出一片好日头。 耳边更是莺鸟乱啼,鸟鸣直入山脊高耸的云烟之处,这一路处处显得光明祥和,处处都是春日的新生气息,让行至其中的人不觉得有一丝劳累之苦。 段灵儿携同安娘脚步轻快,二人都身心俱畅。 二人走了半柱香不到,余光收进一个景,段灵儿不自觉地站住了。 “灵姐儿?”安娘也停下脚。 段灵儿眯了眯眼睛,指着那边树下的一处荒草堆:“奶娘你看,那里是不是埋了一个人?” 安娘看过去,果然在荒草堆中,好似有一具尸身,看上去像是这几天接连大雨,从埋葬的地方冲出来的。 安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是撞到谁家的坟了吧?我们快点走!” 段灵儿摇摇头:“谁家的坟会埋在山坡容易缓坡的地方,又埋得不深以至于让大雨一冲就冲出来,甚至连块碑都没有?” 她快步走上前去,只见一个已经死透的男子仰面躺着,身下都是淤泥茅草。 那张脸,是前几天和谢辞交过手的潘家家丁之一。 “我想咱们需要报官了。”段灵儿轻轻道。 . 观音山南侧山脊缓坡处,下午的阳光照得人脸发焦。 三四个捕快站在青草与淤泥之中,汗水自额头流入脖颈,每个人的袖口上都是同样的捕快花纹。 谢辞正踩着泥水过来:“此人正是陵县失踪三人之一,前几天我曾与他有过交手。” 阳光斜照在谢辞俊美的脸上,看过去他整个人融在一片让人无法直视的光之中。 段灵儿移开眼睛。 几年以后这里临水傍山三百寺,僧房携杖遍曾游,但谁也没料到,就在这即将成为佛门重点的地方,会出这样的一件命案。 对活着的人来说,日日都是好景致,可是对死去的人来说,眼前唯有萋萋之色,南北东西皆为归途。 又有几人能如自己一般重生呢? 段灵儿想到这里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世上除了自己,理所应当还有其他人重生而来,为了完成什么事而将整个人生从头来过。 段灵儿正在出神,只听一个年纪稍大,脸色黝黑的捕快不满道:“谢辞,就是你为了那个打油郎出头那次?按理说你也和失踪三人有过交集,邢捕头就不该让你一起查案!” “丁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谢辞也是为了穷苦百姓,你老这么说好像他做错了一样。”另一个捕快三十多岁,长得一张圆胖的白净脸。 他站在草丛淤泥里,双手下垂,一副无处下手的模样。 捕快老丁面色不快,但也不便再说谢辞,于是转过头,重新看向自己面前的段灵儿和安娘。 据说正是这两个人山脚下,花钱雇了一个乞丐来匆匆报官,说是发现了前几天失踪者之一,一帮兄弟兴致勃勃前去找人,谁知跟着乞丐来了山脚,再由这二人引路到这里,看到却是具尸体。 而这妇人和这小姑娘,除了下山找人,下山接人的那两趟,竟就一直守着这死人等到了如今。 胆子真够大的…… 老丁直看着眼前的妇人面色苍白腿脚发抖,反而是小姑娘一脸镇静。 太奇怪了…… 老丁不自主地又盯了段灵儿的脸一眼,那肿胀的左脸触目惊心,他立即就不愿再看,越过段灵儿肩膀去望山上的灌木:“这么说,你们自发现后并没有随便离开,而且是第一个发现这男子的人?” “未必是第一个发现的,却是第一个报官的。”段灵儿淡淡回到。 老丁一愣:“这话怎么说?” 谢辞走过来:“这山上有寺庙在建工,昨夜又是大雨,因此看这边小道的脚印,除了咱们几个的官靴,剩下的就是今日从清晨到如今为止经过此处的人了。” 老丁哼了一声,谢辞便继续往下说:“除了咱们,加上这双秀气的脚印,以及明显是女子鞋底花纹的,剩下的应该不止四五人经过此处,但他们都没有报官,或许是没看见,又或许认为这不过是冲坏了谁家的坟,觉得晦气所以加快脚步走便罢。” 谢辞说完走到小道旁,从袖口拿出宣纸毛笔,细细地拓印下经过这里的脚印痕迹。 安娘使劲点头:“一开始我也以为是碰上了谁家的坟,是我们家姑娘让我赶紧报官的。” 丁捕头愣了愣,看向段灵儿:“你怎么肯定这不是?我看就是个野坟而已,没有埋好让雨水冲出来罢了。还有你刚才说的什么凶手可能就在附近,简直是孩子话的臆想!” 段灵儿仰起头,直对上对方的眼睛:“你在说笑吗?这明明就是谋杀。” 谢辞拍了一下老丁的肩膀:“丁哥,从这人的死状到埋的地点和掩埋手法来看,都不是正常的坟地。” 段灵儿看着那边插着腰不止如何下手的两个捕快,缓缓道:“若是平常坟地,再贫苦之人也会有草席掩埋,绝不舍自己亲属或认识的朋友无棺材草席掩身,唯有忽然致人死又来不及准备的人,才会对尸身毫无包裹就地挖坑掩埋。” 听段灵儿说话,其余两个捕快也回过身,到处寻找一遍确实没有任何草席。 谢辞已经拓印完毕,他站起身走上前,凝神看了看,附和道:“不仅如此,此人的背脊处完整,没有受力摔打的痕迹,后颈上的刮伤是死亡以后滚落所致,伤口和活着时产生的伤口形状也不同。” “可是他身上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损伤痕迹啊,难道又是毒杀?”老丁抱着胳膊,满脸犹疑。 为何说“又”?段灵儿转脸看老丁。 这时谢辞看向老丁:“丁大哥,仵作快来了吧?” 另一个捕快一边用诧异的眼光打量段灵儿,一边回话:“快来了,城南那边煎饼铺后头有人报官,老朱领着其他人都去了,老赵头随行,一直没有得空回来,刚这小姑娘报官,老朱那边才肯把他放过来。” 段灵儿站起身,拿出袖间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只需在那边平整的地方挖一个深二尺余的坑底,依尸长短,以柴烧热,然后将这尸体扔进坑内,以衣物覆之。等一段时间等尸身温热……” “以酒、醋泼纸贴,则致命痕伤遂出。”谢辞看向段灵儿,一双眼睛满满都是惊异:“你怎么会知道这验尸的方法?” 段灵儿胡乱应付道:“书上看来的。” 实际上她永不能忘,前世自己那贴身的奴婢小如,便是被陈淑妃活活打死,身上却毫无痕迹,那时她通过大理寺的亲信得知这个办法,亲自验尸最后以此为燃点,掀开陈淑妃陷害她的种种,接着以雷霆之势夺了陈淑妃的六宫协理之权。 段灵儿闭了闭眼睛,每每想起小如,她都会引起阵阵刺痛,而此生此时,小如应该还在京城段府做一个下等的丫鬟。 自己此生不入京城段府,也便没有远嫁梁国之事,小如便也应当不用随嫁而去以致远离家国丧命他乡。 希望小如这辈子能好好的,不要再入皇宫为奴。 段灵儿思绪回转,看着安娘道:“奶娘,咱们走吧。” “姑娘。姑娘你请等一等!” 只见从后方不远处赶过来一个穿一身土色衣衫的老头,背着一个器具木箱,走起路来很是轻快。 谢辞扬起笑:“赵大叔,你怎么从后面上来了?” 赵仵作笑着应了一声:“这山上我熟,知道小路在哪里,衙门说赶时间,我一刻就没耽搁,就从小路过来了。” 几个人都转过头,谢辞向段灵儿道:“这就是我们这里的仵作,赵大叔。” 段灵儿向赵仵作点点头,赵仵作却径直走近看向段灵儿,只见面前是个纤弱模样的小姑娘,半边脸红肿溃烂。 心里不禁翘起大拇指,这小姑娘易容是个好手啊! 老丁向赵仵作打招呼:“老赵头,你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不急不急。”赵仵作向老丁摆摆手:“我先问问这小姑娘。” 段灵儿看着他阳光下对自己温厚的笑容,也便又礼貌地笑了笑。 赵仵作道:“小姑娘,你看见这个你不害怕吗?不怕鬼神之说?” 段灵儿摇头:“横死的人不入轮回,我在这里发现了他又去报官,是在为他伸冤报仇,他怎么会害我?若是真有魂魄,他应该会保佑我。令人害怕的不是鬼,是人才对。” 这话说完众人都是一凛。 谢辞眼神中多了一抹欣赏。 赵仵作点头叹道:“小姑娘一双好眼睛,看得清这世上的事……遇上你实在难得,老头我要问一句,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点东西,我正好想再收一个徒弟……” 安娘一听,只感觉只感颈上一股凉气:“跟你学……跟你学什么?” “学验尸啊。”赵仵作轻松地看了安娘一眼,仿佛这是和读书弹琴一样的事情。 安娘一听验尸,顿时吓得腿发软,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们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去学那个!绝对不行!段府的姑娘怎么能去学那个!” 段府?富可敌国的那个段府吗? 赵仵作微微有些丧气。 段灵儿向赵仵作扬起嘴角:“老先生厚爱,看得起灵儿,但灵儿志向不在此处,还请老先生莫怪。” 赵仵作摇着头:“可惜了,可惜了啊……” 老丁等几人都急道:“你这赵老头,平常让你教我们几招都不肯,如今却要收段府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为徒,简直是奇怪!可笑!!” 赵仵作只摇着头不说话,拿出器具往尸身那去了。 ------------ 第十八章 青梅竹马回来了  绣春阁的跑堂忙着布置两厅的牌场,撮台子、摆雀儿牌、派筹码,每张台角的两面置搁几,几上布好茶食鲜果。 花厅和大堂挤得满满当当,满堂的富丽,再等晚饭前后五大少一伙联翩而至,更吵得沸反盈天。 来客就有四五十人,又各自写条儿子叫局,连客人带倌人足近百数,把绣春阁塞得满满的。楼上楼下处处是衣冠楚楚的男人、标致异常的女人、手捧烟茶的大姐娘姨、东奔西跑的龟奴鳖腿、绮丽的灯火、丰盛的肴馔,夹杂着琵琶声、胡琴声、弦子声、笛声、歌声、搳拳声、碰和声、叫好声、争闹笑语声……其饱满与庞杂一如满园子花果烂熟的气味,在秋寒的凋蔽前,发出最为浓郁醉人的、濒死的醚香。 宋彦虽然是知府公子,但抽条儿子出的钱不算多,和那些一掷千金的粉客们比远远比不上,也不是玉琳琅的恩客,因此他们三人被安排在大堂的角落里坐下,点了茶水和小吃,倒也自在。 期间鸨母、粉头,屋里屋外的茶壶乌龟穿梭往来,桌上铺满了鱼翅、鲍鱼、海参、鸡鸭……在文火上煨了几天几夜的一品锅,轻撒了一匙蜂蜜的水豆腐。 烛影共钗光一色,无数脑满肠肥的饕餮者。 一直没见玉琳琅的身影,几个人也甚是无聊。段灵儿左看右看一会儿也猎奇结束,对涨着大红脸的谢辞道:“你经常来吗?” 谢辞赶紧摇头,拿起水杯喝水的时候,一个女倌正给他抛媚眼,谢辞立即呛了一下。 “对了,失踪的那商人找到了没有?”宋彦拿筷子敲了一下茶杯,转头看谢辞。 谢辞恢复正色道:“没有找到,他的两个手下倒是找到了,现在还停在义庄里。” 宋彦一愣,觉得这问题问的晦气,立即不问转头去张望上面:“玉姑娘怎么还不下来?” “玉姑娘人呢?这都等了多少时候了?!”大堂左边的一桌客人,将酒杯敲得砸得独昂当当响。 另外一桌看上去是官家公子的人不以为意,各自拥着身边的女倌人轻笑道:“玉姑娘先要转完上面雅间的恩客,这才到大堂来呢,你们要是急,就多掏一千两银子,每逢初一十五也给她点那么一回烟花,她自然就先陪你们。” 旁边的另一桌男子附和道:“说的是,拿不出银子便悄悄的。” “你说什么?!”那一桌的大汉怒吼一声,手顿时握紧,青筋暴露,狠狠地瞪着另外那桌,摩拳擦掌,眼看就要来一场恶斗。 老鸨田妈妈却一脸平静,似乎早看惯了这种场面。 她扬了扬手,顿时七八个龟奴打手一拥而上,连桌子带人就要将闹事的都给扔出去。 “玉姑娘下来,旁人退开。”这时一声丫头唱和,满壁雕花的楼梯上各路粉黛纷纷让路,大堂中的众人齐齐仰首,只见玉琳琅脚踩龟背如意花样的绒毯,移身而下。 她身后雪白的粉墙,墙上横一轴唐寅的仕女,她看着大堂中一张张罩着瑞草葫芦闪缎锦绣桌围的圆桌,向坐在桌旁的宾客们浅浅一笑。 段灵儿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有玉如意一样起伏身段,黑得发光的头发和眼睛,恰到好处的笑容让整个人美艳中露着一丝清澈之感。 无愧于花魁之名。 大堂里要闹的汉子们顿时眼睛都直了,安安静静坐下,垂涎欲滴地看着玉琳琅一桌一桌敬酒。 “怎么样,漂亮吧?”宋彦拿手肘碰了一下段灵儿,好像段灵儿真是他的小兄弟一样:“是不是绝色?” 谢辞将段灵儿护了护,不满道:“宋兄,段姑娘到底是姑娘家,你注意一些。” 段灵儿向谢辞微微一笑,盯着玉琳琅那珊瑚颜色的嘴唇点点头:“果然很美。” “简直美呆了!”宋彦陶醉地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上天造出这么一张脸,真是对其他女子的不公。” 谢辞不感兴趣,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问段灵儿:“段姑娘,你饿了没有,有没有想吃的菜?咱们叫点什么主菜吃吧?” 于是这二人也不管一脸花痴的宋彦,自己叫了家常小菜来吃,绣春阁的小菜做得很精致,味道也算上乘。 三人吃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三人抬起头,才看见绣春阁门口进来了一队人。 这是八位舞姬,隶属于芳泽巷子的钱塘梦,引人注目的是,这八位都是波斯胡姬。 只见这八个舞姬赤足薄纱,个个儿腰肢柔软神情妩媚,又加上是金发碧眼的美人,别有一种妩媚勾魂的风情。 芳泽巷子里的伎馆表面上进水不犯河水,实际却斗得波涛汹涌,钱塘梦的老板娘一直对绣春阁拥有玉琳琅而生意爆棚不忿,如今情形便是来抢客了。 眼看这八个胡姬中,四个或弹竖箜篌、或奏笙箫管笛,另外四个扭动着异族舞蹈,一边舞蹈一边给客人们抛着媚眼。 八个胡姬样子十足风情,顿时就有人站了起来,忍不住争睹异样的风姿。 绣春阁的人头一次见上门砸场子的,而且对方明显实力不俗,也是慌了手脚纷纷看向老鸨。 老鸨田妈妈瞪着眼睛,也垂手站在一边满脸不知所措。 只见客人们纷纷叫好,连二楼雅间里的客人们都出来站在天井上方看着下面的胡姬弹奏跳舞,整个绣春阁气氛一时热烈无比。 本在东边最后一桌陪客人饮酒的玉琳琅站起来,几步走到一个琵琶乐者身边,将她手中的琵琶接过,顺着踏歌的曲调,抬手拨下琴弦。 这一声琵琶传出,清音响彻整个绣春阁,可谓是夜中惊起飞鸟,群山万壑响彻余音;如夜风中看到清月,如长江上闻得鸟鸣。 琵三两句曲调之后,清响激越,诸乐不能逐,四位舞者乱了舞步,肆意扭摆的腰肢便跟不上节拍; 半曲未完,钱塘梦的那几位奏曲的胡姬俱皆不成曲调,箜篌笙管全部作哑。 整个绣春阁中只听得琵琶声音泠泠回响,如漫天花雨,珍珠乱泄,令人心驰神往。 一曲未毕,绣春阁外涌满了别处闻声而来的客人和女倌,这些人全部寂静无声地听着堂中琵琶,竟无一人能大声呼吸,惊扰乐声。 一曲奏毕,钱塘梦的几人灰头土脸转身便跑,屏息静气的众人发出雷鸣掌声,宋彦拍得巴掌都红了:“神迹!真是神技!!” 玉琳琅一曲弹完,绣春阁恢复了热闹也恢复了秩序,来砸场子的钱塘梦女倌灰溜溜走了,她们这一出戏,反而造就了真个芳泽巷子关于玉琳琅的新传奇。 “好女儿,你真是妈妈的无价之宝!”田妈妈喜不自胜,恨不得将这养女的脸狠狠亲一百遍。 玉琳琅向田妈妈一笑,放下琵琶又重新去轮番敬酒,宋彦的眼睛更是陷在她身上拔不出来了。 谢辞看着他那痴迷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知府大人估计年后就会给你相看世家小姐,你如此迷恋玉姑娘,怕是要耽误正事。” 宋彦收回眼睛气愤道:“谁要娶亲?世家小姐一个个木木呆呆,要不然就只会在细枝末节上注意个没完,哪个比得上玉姑娘?我早就想跟我父亲谈了,由我们家赎玉姑娘出来,我要娶也是娶玉姑娘,其他女子一概不要!” “宋兄!”谢辞急的拍了一把宋彦:“你若敢提这事,知府大人必然要把你打个半死,到时候就是你娘来求,估计都是不能饶的。” 宋彦气愤道:“那难道就随着父亲做主,娶了木头回来不成?” 段灵儿轻轻向两个正在争论的男人道:“你俩小点声,玉姑娘往咱们这桌来敬酒了。” 宋彦顿时没了声音,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玉琳琅,像是一只小狗一般甩起了尾巴。 玉琳琅走到谢辞她们桌旁,端起酒杯向宋彦敬道:“谢宋公子赏光。” 宋彦满脸兴奋:“玉姑娘,你琵琶弹得真不错,你……” 玉琳琅向谢辞扬起笑:“谢公子,今日难得来了,你请随意。” 谢辞点点头,不去看玉琳琅的脸,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反而看了一眼段灵儿。 玉琳琅随着谢辞的眼神也看过去,扬起制式的笑:“这位公子没有见过,是新……”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看着眼前段灵儿千年琉璃般的眼睛,她摸了摸自己鬓间的芙蓉花:“头一回见如此美貌的小姑娘,这年纪还未长开,再过几年怕是琳琅都要不如,今日琳琅见了不免要多看几眼,这可是谢公子的妹子?” 玉琳琅觉得,谢辞本就长得昳丽无双,他妹妹理所应当也不该差。 宋彦一愣,这段灵儿明明半张脸如罗刹一般,正常人看了不说丑就了不起了,怎么就能说是美貌?玉姑娘不是喝酒喝晕头了吧? 谢辞一笑:“不是,是朋友。玉姑娘,这是段姑娘。” 段灵儿羞糯一笑:“今日来这里不免扮作男装,让玉姑娘取笑了。” 原来这玉琳琅也能看出来自己的脸是伪装,看来自己的易容术还是要加强啊,还是得给自己下点猛药,吃得这脸更真切一点才行! 玉琳琅深海珊瑚的嘴唇动了动,面色有一瞬间的黯淡,但马上变扬起明丽的笑容:“幸会。” ------------ 第十九章 绣春阁胡姬挑衅  此时外面又爆起烟花,瞬息万变的颜色曼妙地展开绽放,夜空中如花瓣坠落,璀璨了整个天际,似乎触手可及。 “梁公子给玉姑娘点的,此烟花值银五百两,博美人一笑。”门前一个龟奴跑进来,站在大堂中间唱和。 玉琳琅转头,看那烟花骤然绽放,那夺目的颜色流星地从天空直落,她看着那绚丽无伦的魅影,微微展开笑,然而眼中的失落却在这灯火间显得更深,她向宋彦福了福身,转身便要往下桌去。 “真漂亮!”段灵儿几人忍不住走向门口,仰头看着天上烟花,谢辞仰首,看了一会儿却转过头,看见身边的段灵儿明眸皓齿,生动至极。 不知为何,谢辞不想将眼神从她脸上移开。 众人正痴迷着漫天烟火,忽然听见后面院子一声大喊:“走水了!!” 烟花迸发的火花燃着了后院的柴火,杂役们专注于看着烟花,却没发现后院很快就燃成了火海。 客人们顿时惊得涌出绣春阁大门,老鸨双臂齐挥,不知是先命令救火还是先命令拦住客人。 粉客们女倌们从二楼冲下来,跑得慌乱,不知谁撞了段灵儿一下,段灵儿应声倒地,差点被人踩踏而过。 段灵儿只觉得自己腿被人踩了一下,眼看自己这小小的人就要被冲过来的粉客们一一踩过。只看见谢辞几下将冲来的那些人打散,一把捞起段灵儿。 宋彦急着护住玉琳琅,谢辞护住段灵儿。 “没事吧?” 段灵儿摇摇头,只觉得手腕处很疼,抬起手,看见自己原本戴在手上的裴翠镯已经碎裂掉落,自己的手腕也青紫一片。 周围乱成一团的时候,又听见一声饱含恐惧的尖叫,两个吓得六神无主的杂役冲进大堂,向老鸨田妈妈挥着胳膊:“妈妈,妈妈,后面死人了!火里!死人了!” 谢辞和段灵儿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宋彦护着玉琳琅往马车躲去,谢辞却与段灵儿逆着人流,向后院走。 待他们快步走到后院看到那火焰中正在燃烧的物体时,都微微愣了愣。 死的那人,并不是潘贺。 . 段灵儿自这一天起,被沈氏关了整整半个月的禁闭,她也并不心急,外界关于失踪了的潘贺的消息经常传来,从躲避债务到杀人越货甚至鬼神之说都传得像模像样,半个月之后,人们也逐渐不去议论这个消失不见的商人了。 这半个月中,关于绣春阁大火的传闻也逐渐往鬼魅传奇上靠拢,有人说是因为玉琳琅一首琵琶惊动天上火神,火神见到玉琳琅如此美艳心生妒忌因而放下大火。 只是一不小心,烧死了一个在绣春阁赊账多日,无家人也无朋友懒在青楼里连真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的脂粉客。 这半月顾长风来过段府几次,次次都被段潋缠着不放,顾长风每次来,都会给段灵儿带些有意思的玩意和吃的,而段灵儿经常出些小花招将段潋支开,然后便跟顾长风说起自己哥哥上学读书的事情。 这一天,桃花开满了院子,五月的清晨,阳光正好。 段灵儿猛地想起,忙于公务的谢辞,倒是整整半个月都没有见过也毫无消息了。 唯有托人送来一个锦盒,里面一封短暂的致歉信,意思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她,也没能保护好她的玉镯。 段灵儿拿起锦盒里谢辞送来的赔礼,不禁一愣。 那是一只青玉鱼形镯,谢辞信上说赔给段灵儿的首饰。 段灵儿前世见过这镯子,这是战国双连公子送给邻国凛执公主的定情信物,后来双连公子吊民伐罪、夺取天下,成为了一方霸主。 这也是前世谢辞与段灵儿订下盟约的信物,当时的段太后收到这信物之后,谢辞便举兵北上一举攻下了大梁都城。 两世为人,谢辞都将这镯子送到了自己手上。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段灵儿盯着这雕刻笨拙却千金难买的青玉鱼形镯,看着这象征着政治结盟,千秋霸业,富贵权势的信物,觉得谢辞身上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前世的他是权臣,有这样一枚镯子是理所当然,然而如今他不过是扬州一个布衣出身的捕快,做着最下等的衙门公差,这价值不菲的镯子,到底是从何而来? 段灵儿暂时没有机会问谢辞这镯子的来历,也不知道如今这个一脸真诚的少年是不是已经知道这镯子的价值,她只有将这镯子戴在手腕上,接受命运的安排。 . 这一天,安娘正在用桃木梳子细细地给她梳头,段灵儿看着黑色的秀发细细地被挽起来,一折,两折,折成了一个连心髻。 镜中的双鬓还是雏鸦的颜色。 “姑娘,这个发髻是奶娘新学的,你可喜欢?”安娘一脸笑意。 镜子里脸年轻得没有一丝皱纹,面容像是桃花展开在两颊。 段灵儿点点头:“谢谢奶娘。” 沈氏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欣慰地弯起笑。 段煜拿着一个玉佩走进来,向段灵儿摇了摇。 “妹妹,你看我给你又寻了一个好东西!” 段灵儿扬起笑接过来,看着粗糙的做工和明显的杂质,心里叹了声,这些小厮连哥儿的银子都敢骗,偏偏自己哥哥是个不识货的老实主子,说是多少银子一分都不往下还的。 段灵儿忙将那玉佩收在手掌里,笑吟吟道:“哥,这个贵不贵?” 段煜咧嘴笑道:“二两银子,小周说这是上好的东西,给我专门找的。” 沈氏走过来,从段灵儿的手中拽了几下才拿到那玉佩,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和女儿对视一眼,对儿子道:“以后不要再从那些人手上收东西,你妹妹的首饰够多了,不要再乱花银子。” 段灵儿点点头:“娘说的对,哥哥你每月的月银才二两银子,不要给我再买了。” 段煜点点头,似乎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段灵儿看着自己哥哥一脸老实模样,微微叹了叹气,向沈氏道:“娘,哥哥最近读完了四书,做的文章比书院里的那些官家公子都要好了。” 段煜一听读书的事情,立即眼中发光:“母亲,妹妹,我最近看书经常一目十行,夜晚挑灯也不觉得累。” 话说还未说完忽然住了嘴,段府这几代,都只有嫡子们可以去书院读书走考功名的道路,段家的庶子却是要自幼学生意,段天涯会在庶子们十三岁的时候给他们一份本钱,让他们选一门段府的生意开始经营,一旦庶子们无法维持一份自己的营生,便只能在府中领月银而活,或者依附自己的其他兄弟,这种情况下不仅自己丢脸,还会连累自己的母亲和姐妹也过清苦日子,被其他房的人看不起。 他的父亲段天涯便是祖父最喜欢的庶子,即使自己的两个伯伯是嫡子,祖父去世以后,也因为一事无成如今要整个家族依附父亲这个最会挣钱的兄弟而活。 段府所有人都是如此,所以自己即使再喜欢读书,自己这个庶子身份,按家规,父亲也是不许他走仕途的。 段煜想到这里眼睛一红,但马上就将这份委屈吞了下去,在他印象里,母亲是个灯芯一般娇贵的人儿,风一吹就能倒,平时又经常病着,不能让母亲为自己担忧。 妹妹呢?妹妹年纪那样小,上次能将自己从大火里救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反而自己已经十三岁了,应该是扛起九房的责任,跟着父亲学生意,帮着段府经营,然后给母亲和妹妹挣些银子回来。 可是自己如今却还需要母亲日夜操劳,妹妹担忧,这样的自己,简直是没用。 段煜想到这里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手,笑道:“读书这种事其实是浪费时间,我觉得我还是要多和别人学一学生意,以后好帮父亲做事……我那些书,过两天我就把它们烧了。” 沈氏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刚想说话,就见段灵儿站起来道: “哥哥,你别去学着做生意了,以灵儿看,你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假以时日一定能金榜题名。你且安心读书,至于九房这边的营生,交给我就行……” 她的话没说完,段煜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抛头露面,你应该好好在府里待着做些女红画些花鸟,好好陪娘待着,为兄看其他官家小姐那模样就不错,妹妹你长得好看,不能过得比她们差。”段煜使劲摆着手道:“女儿家要好好在家等着相个好婆家……” “哥哥。”段灵儿沉声打断他的话,“灵儿与你并没什么不同,都是娘的孩子,也都是父亲的子女,你擅长读书写字,若是今日忽然放弃才是要后悔一生。至于我天生喜欢做生意,如果困于内宅,才是要把自己这个人浪费了个干净。” 段煜和沈氏都是一楞,只有安娘一脸习惯,经过前面那几件事,这个小主子干什么事,说什么话,她都不意外。 段灵儿看了一眼泛青的天色,微微扬起嘴角:“今日父亲回来,我们便试他一试。” ------------ 第二十章 玉琳琅  段天涯会在扬州小憩一月再回京城。 后半年,他要为皇室,为京中各品级官员准备乞巧、中秋、新年以及不断到来的大大小小庆典与聚会的贺礼。 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在外面经营,几近年中的时候,也是另一种不同的忙碌。 前半年是段府的金钱运营,后半年才是段天涯真正收获权势的时候。 大夫人携着二姨娘田氏、三姨娘方氏,乘着马车随行进入扬州。 大夫人心中惬意,她的大儿子段源负责的绸缎庄在九州遍地开花,成一号更是在京城一家独大,占尽风头,二儿子段泓被文丞相府看中,于明年中秋过后就要迎娶文丞相的千金,虽说准儿媳妇只是个庶女,但是文丞相的庶女配自己家的嫡子,也是配得起的。 攀附上一人之下的文丞相,段府的日子眼看会越来越尊贵。 段天涯的马车很稳,他掀开车帘,只看到扬州段府大宅一路上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此时初夏,鸟鸣不绝于耳。 通过段府大宅这个凝结品,可以一窥段家家业之富庶,财富之全貌。 江南五月,开得最繁盛的,是一树一树的茶花。 段天涯看见茶花,想起那年见到沈随心的时候,她穿着刺绣茶花锦袍,在冬日里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茶花,二人于扬州难得一见的大雪中一见倾心,那时的沈随心,盈盈而立,一张粉面对自己说:“小桃枝上春来早,初试薄罗衣。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圆时。” 段天涯闭上眼睛。 在第一道园门前,马车终于停下。段澜扶着段天涯下了马车,然后便看见大夫人由庶妹段筱搀扶下来。 精心打扮过的段澜显得国色倾城,段筱却如同一朵白色芍药花,俏生生立在大夫人身边。 段澜是段府大嫡女,一直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但这些日子以来母亲不知为何忽然从扬州接回来一个庶女并细心教养,而庶女段筱竟然表现出了不符合身份与年龄的聪明智慧,十分惹人喜爱。 几乎要将段澜的风头都盖了过去,这次也在随行之列。 明明就是从这扬州段府上出去的,这次回来却像是做客。 自己亲娘才死不久,居然能如此喜气洋洋地回来扬州! 段澜心里对母亲忽然宠爱的这个庶女很不满,但是依旧满面笑意,稳稳走到大夫人身边,搀扶过她的另一边手臂。 后面的马车上相继下来各房儿媳,在自己丈夫之前先行一步赶来伺候公婆。 只见茶花树下站立着一个小女子,几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她由一个中年奴婢陪伴,一张脸雪白晶莹,一双眼睛看向自己,却犹如深井。 大夫人看着那张凝合了段天涯和沈氏所有优点的脸,她站在繁盛的茶花树下,模样如此清丽无方,虽然面貌还透露着些许稚气,但是一眼看去,明晃晃地就要长成下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 大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段灵儿…… 不是毁容了吗?! 大夫人瞬间变颜变色,猛地看向小苏氏,若不是小苏氏来信说段灵儿毁容,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掉这样一个陪养成诱人色姬,磨炼成杀人尖刀的好苗子! 再看向身边的段筱,姿色与段灵儿相较确实是差了一点,要以色侍人的话比不上那边的那张脸。 段筱甜甜唤了一声:“母亲”。 大夫人心里静了静,拍了拍段筱的手。 段筱的性子实在讨喜,那柔软可人的眼神,说话没来由地好听,对自己更是言听计从。 这女孩子也未尝不值得自己花点代价调教。 大夫人眯起眼睛。 可是长相出众的段灵儿如果能够由自己抚养,以后必然能够作为交易的筹码献给皇族,段府的富贵便又有了保障。 如此而来,自己的亲生女儿们便能够在高门贵族里选一个心仪的男子,不必完全为家族牺牲。 是啊,段府庶女生的再美丽无伦,也不过是她三个嫡女一步一步登天的垫脚石,这些孩子养在府里,是等长出模样便给京中有利益可寻的贵门公子准备着待价而沽的器物。 庶女们越是美丽越是出众才好,这样更方便因着利益将她们一个个地给卖了,为自己的女儿铺路。 大夫人看了一眼段灵儿,移开视线,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其余人都愣了一秒,互相问道:“那小女子是谁啊?” 段天涯自然也看到了茶花树下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 “父亲!”段灵儿扬起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洒下细碎的金色,雪白的面颊上显现出浅浅的梨涡,向段天涯走来。 这亲切的一声“父亲”将段天涯唤得面色一沉:“是小九啊……小九一年不见,长高了许多。” “父亲记错了。父亲与小九,已经两年不见了。”段灵儿有礼地福身,一双眼睛明亮亮地看着自己父亲,这个手握天下财富却轻易地将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将那个曾和自己海誓山盟的女子抛之脑后的男人。 “自前年五月,女儿拜见父亲之后,父亲便没有再见过女儿了。”段灵儿亲切道。 段天涯心中一动,想起来确实是前年五月时候,小苏氏向大夫人哭诉,沈氏十分不安分,连带着一对儿女都形容无状,自己在大夫人的建议下,让九房三人那一个月禁足于后府不能随便走动。 整整两年未见,这个女儿的面貌,已经初见惊人之态。 大夫人轻轻托了托段天涯的手臂,段天涯才反应过来:“你与你娘和兄长应该同时在正厅前迎接,为何自己一人站在这里?” 段灵儿敬重道:“女儿幼时对父亲印象不深,但近年来年岁渐长,对父亲的思念越浓。今日父亲归来,小九难掩心中激动,一时就先跑了出来。小九亲手制作了礼物,以贺段府昌盛,父亲荣归。” 安娘立即捧上两个香囊,段灵儿接过来,亲自奉给段天涯与大夫人。 段天涯并不在意任何子女绣的玩意儿,他只当是女孩子想念父亲,所以跑来见他,正准备敷衍一下就命这不甚熟悉的女儿回去内府,忽然看见了一样东西。 段灵儿一扬手,段天涯眼光直接盯在了她露出的手腕上,青玉鱼形镯显眼地映入他的眼睛。 在阳光下深青色和白色纠缠,鱼脊上的那抹血色更显剔透。 大夫人的脸色变得很亲切,她抿起嘴唇,接过香囊:“小九懂得父母恩情,实在难得。沈氏教养的不错。” 段灵儿看向前世自己以为亲密无间的养母,已经看透了大夫人的心。 段灵儿前世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予他人,被大夫人当做掌上尖刀,沉迷于那并不真切的亲情中,这一世,她绝不再让自己的命运,婚姻,感情,被他人玩弄于股掌。 敛了笑意,淡淡地回到:“谢母亲。” 大夫人一愣,庶女们见到自己都是毕恭毕敬恨不得装出万分的亲切,这段灵儿却形状冷淡,看上去竟然很不好教养。 如果弄回京城府中,若是她不是个容易洗脑的,不仅不堪大用,说不定以后还要生出事端。 段筱看了一眼那香囊,轻轻道:“虽然阵脚粗陋,比不上我们的绸缎庄任何一个师傅,但显然是九姐姐极力所制了。” 段灵儿心里一愣,前世这个比自己小半个时辰的妹妹相处与自己也算相处融洽,后来自己去了梁国,段筱嫁给了扬州当地的富庶人家,两个人没有什么交集。 为什么此时感觉,段筱对自己透着隐隐的敌意呢…… 大姑娘段澜却已经在心里笑出了声,庶女之间互相揶揄争斗,也省得她和自己的嫡亲妹子动手了。 段澜瞪了一眼段灵儿,听段筱的意思,是段灵儿身份连自家的普通绣工都比不上,如此明显的揶揄,这个贱丫头还敢在这里站着,还如此厚脸皮,真是不要脸。 段天涯面色却显而易见地缓和下来:“小九,你这玉镯是哪里来的?” 段天涯行事谨慎,从商多年聪明稳妥,他自幼与皇室打交道,知道段家从商,身份上被人看不起。 但是他有狠劲,要成为与皇权紧紧相关的人,他手握财富,斟酌朝堂局势,在九州遍布自己的生意铺子,多年来驰骋,苦不用说了,甜也不用说,他持有的,是商人的技能——眼光。 讲究的,是商人的迷信——吉利。 进货出货要有眼光,寻买家卖家要寻个吉利;门面开在哪里要有眼光,开张时辰要有个吉利,用人使人要有眼光,发月俸的时辰也要吉利。 而眼前的这青玉鱼形镯,是战国双连公子送给邻国凛执公主的定情信物,后来双连公子吊民伐罪、夺取天下,成为了一方霸主。 雕刻笨拙的青玉鱼形镯,在阳光下发出幽深的光泽。 “朋友相赠。” 段澜冷笑一声:“什么朋友给你送这么个破镯子,也真拿得出手!依我看不过几两银子的旧物而已。” 段天涯眼中的光泽一闪,显然来了兴趣,他看着自己这个不甚熟悉的女儿,问道:“你觉得这个价值几何?” 段灵儿清亮道:“朋友想曾,价值无双。” 段天涯点点头,看来段灵儿也不识货,偶然所得罢了。 却只听段灵儿道:“青玉鱼形镯的诠释为下贤(尊崇礼遇贤能之士),天道(自然规律,指天命),人道(指人事好坏),全胜不斗(意指不经过战斗而取得全胜),大兵无刨(全军临敌而不受损伤),那天见到它第一眼,它古朴的外观,岁月年久的细纹以及难得的玉石材质,与女儿想的一模一样,如果女儿没有猜错,它应该是双连公子的信物。” 段天涯充满赞赏地摸了摸段灵儿的脑袋:“不错,双连公子夺取天下传下了这几句兵法,与青玉鱼形镯的外观品貌相对。你小小年纪能凭书中描述和赏玉眼光识得真品,真是意料之外!” 众人一愣,听这话这破镯子还是好东西? 段澜不满道:“父亲,小九怎么能配得起这么贵重的首饰?” 段天涯却牵起段灵儿的手一同往前走,沉声道:“对商人来说,只要是凭自己本事所得,自然可以配得起。至于这东西怎么来,从何而来,只要不犯刑律,与他人都没有相关。” 段灵儿低头,看上去因为父亲的忽然赞美而不好意思,实际上却是暗自舒了口气。 段筱深深看了一眼段灵儿,侧过脸对大夫人耳边道:“母亲,我们该进去了。” 大夫人如梦初醒,点点头,对段天涯道:“老爷,咱们进正厅说话。” ------------ 第二十一章 段氏回府  段灵儿并未一起去正厅,段天涯不特别招,他们九房就还在小苏氏安排的禁足里。 这一个月他们都不能随意走动。 段灵儿也不想去正厅待着,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现在只需要等待便可。 况且大夫人看她的眼神很热烈,却看得她全身发凉。 段灵儿告了自己身上忽然不适,回去荷风小筑。 一进门看见段煜快速地将一本书藏在身后,她走过去,伸过手。 段煜脸色一红,做了一个“嘘”的口型,意思是不要让沈氏知道。 段灵儿点点头,接过书。 这是一本《鹧鸪记》,写的是男女主角恋爱婚姻故事,以私情始,奉旨完姻终。语言华美工丽,富有藻饰,但在题材上却没有脱出才子佳人、风流韵事的窠臼。 段灵儿摇了摇头,忽然有种怒其不争之感,刚想呵斥,只见自己哥哥一脸颓丧,忽然心里明白,大概见不到父亲,又困于庶子这个身份,哥哥此时应该是十分痛苦的。 拿这种市井小说麻痹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段灵儿想到这里,便将那《鹧鸪记》还给段煜,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椅子上。 沈氏正在绣一个香囊,听见女儿回来了,站起身刚想说话,却见安娘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向沈氏福身道:“夫人,老爷命人来说,今儿咱们府的大少爷、三少爷、还有五少爷都回来了,下午其他少爷们也都能回来,老爷决定晚上设宴,让咱们九房也准备准备。大夫人专门嘱咐,不要迟到。” 宴会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为什么大夫人会专门派人告诉安娘,叮嘱不能迟到呢? 大夫人有这样好心么? 段灵儿摇动着茶碗,觉得这个时候这个形势,即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未尝不可。 “哥哥”段灵儿从茶碗上抬头:“我装作毁容骗了六姨娘,如今她发现了事实,你觉得她想要在这个宴会上对咱们怎么样?” 段煜想了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安娘撇撇嘴:“以奶娘看,你刚才还在人前得了脸,按六姨娘那性子,说不定要趁着老爷和大夫人在的时候,教训你!” 段灵儿沉下眼神,小苏氏睚眦必报,而大夫人一脉更是要力压各房,在段天涯面前讨得更好的印象与财富,使他们手下的绸缎庄生意得到更好的助力。 自己没有毁容,那么大夫人会不会再对自己的母亲下手来得到自己这个“养女”呢? . 此时的大夫人坐在贵妃榻上,段澜浑身珠光宝气,再也没有地方安插进新的宝贝。 她不舍地将繁华复刻的玉步摇放下,只觉得头上已经沉甸甸。 小苏氏现在大夫人面前哭了一鼻子,诉说段灵儿如何烧死管家和平婆子又佯装毁容骗过自己的,大夫人静静听完,扬了扬手让她出去。 “表姐……不,夫人……”小苏氏嗫嚅了一声。 “你先出去。”大夫人不容置喙,小苏氏也唯有言听计从退出了房。 大夫人的丫鬟红杏摇着扇子,看段澜的看得呆了神。 “红杏。”大夫人张了张嘴。 “夫人。”红杏一哆嗦。 “做事如此不小心,扇子刚才打到了椅背上。”大夫人语气依旧淡淡的:“掌嘴二十。” 红杏眼睛一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几巴掌下去脸就肿的老高。 大夫人仿佛看不见眼前的红杏,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段澜梳妆打扮。 段澜的模样十分迷人,这个像花朵儿一样供养大的女儿,眼见就要显贵了。段澜装扮完毕,老大段泓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妹妹,语气更是骄傲:“妹妹,你的名声早就传出了京城,为兄前几月在山西,那里的官宦富商听闻为兄到达,都登门向为兄所要你的画像,可见你段澜,出水芙蓉的名声有多响。” 大夫人挑起眉:“怎么,睿儿你给了他人你妹妹的画像吗?” 老二段源哈哈笑两声:“母亲,那些痴心妄想的癞蛤蟆,都让我们兄弟俩给讽刺骂走了。”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女儿长相貌美,这些年也真真假假地在外面不断给女儿造势,为的就是让女儿有一天能够显贵。 美貌的女子,天下多的是,想要出其不意,唯有真身神秘,在民间传出传说,这样才能吸引人。 老百姓嘛,对越够不着的东西,越是好奇,声势就越大,这些年,段澜也算有些名声了。 大夫人觉得很满意。 段澜听闻夸赞,自然是欢喜起来,轻移莲步来到自己的两个哥哥面前,福了福身:“哥哥们自幼取笑澜儿惯了,妹妹的终身大事,还需哥哥们多尽心。” 这时走进来两个女子,一个媚眼如丝,一个年纪尚小一脸清丽。 大夫人的嫡次女段湘笑了一声:“哥哥们不要只顾着大姐姐,把我给忘了才好。” 段泓、段源两兄弟笑起来:“你们两个都是我们的心头宝,自家的前程,为兄心中有数。只是……” 二人同时看向段筱。 大夫人看了段筱一眼,转了话题:“这些日子听闻庶子们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马上就要京试了,你们兄弟,不要让庶出的抢了风头才是。” “是!”段泓与段源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应答。 “母亲,那小贱人怎么办?”段湘扬了扬声。 “什么小贱人?”段泓接过茶碗。 “就是九姨娘生的那个小贱种。”段澜冷哼一声。 “为兄也听说了,今天那丫头似乎受到了父亲的夸奖。” 段澜添油加醋地将前一个月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段筱在一旁站着面色毫无变化。 “住口!”大夫人打断女儿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这是女子的事情,你们兄弟不要把心思放在这里,多注意科举才是重点。” 老大老二点着头,心中却同时认为要将挡了路的段灵儿趁早除掉。 他们对视一眼,接着宠溺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同胞妹子,和她们玩笑起来。 段筱坐下来给大夫人剥着核桃,安安静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见到。 . 小苏氏回到了自己苑里,一边整理哭得花了的妆容,一边招了招手。 李嬷嬷在她旁边恭敬道:“派去荷风小筑的丫头小厮回报,九姑娘的奶娘和几个小厮端着木桶去打洗澡水,九姑娘如今还在房中等着呢。” “傻瓜!”段潋冷笑一声:“宴会提前了,她现在还在等着洗澡?一只丑雀儿还能洗出个天鹅来?” 小苏氏很满意地给自己上妆,段潋向身后的仆人们挑了挑眉:“去荷风小筑附近守着,段小九那个丫头出门之后,找个机会把她推荷花池里好好洗洗。” “别弄死了。”小苏氏笑意涌上眉目:“今天吉利,弄死这臭丫头白白扫了兴。” 段潋哈哈笑着腰都笑弯了。 . 府中宴席在正厅举行,段澜挽着大夫人的手,一路上引来无数家丁仆人侧目。 段澜的美艳即使是在扬州段府也被人津津乐道。 段湘也漂亮得精致。 而今日跟在她们身边的段筱,原来是扬州段府这边养大的小姐,如今短短两个月,整个面貌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奴们暗地里将几个姑娘相比,觉得各有各的气质,忽然又想起如清泉一般的九小姐之凛冽,都在心中暗暗有了比较。 其他人早已到了,看见大夫人连忙过来打招呼,对段澜更是称赞得不绝于口。 小苏氏使劲靠在大夫人身边,仿佛靠得越近越体现她们感情真切,段潋也缠着段澜喊“大姐姐”喊个不停,但实际上此时的段澜对段潋完全视而不见。 这个宴会,她才是主角。 除了大房一脉,这个宴会上,段澜谁也不在意,她将目光投向整个宴席。 她段澜是最耀眼牡丹,她的姐妹和嫂嫂们即使是娇姿媚态,也比不过她的繁花丽色。 段澜自信,自己只需要一点点胭脂,便能够占尽春风。 北边上座是段天涯,东西各数张列席,席后又有副席,第一行主席上分别是大夫人、大少爷、儿少爷、段澜、段湘、段筱;二姨娘、三少爷;三姨娘、五姑娘…… 最末是留给九房的座位,沈氏和段煜正低头坐在那里。 副席上是儿媳妇,再向后是得脸的填房和丫头嬷嬷们。 其余人皆站在两旁,端茶递水,摇扇加冰的奴才们井井有条。 大少爷段泓坐在东边第二席上,一袭青色绣锦华服,面容英挺,极为引人注目。 老二段源则坐在东边第三个客席之上,头发束起,俊朗轮廊十分耀眼。 段灵儿的座位还是空的。 老二向来好色,段府每年都会放出去一批老人,添上十几个新丫鬟,老二抿了口酒,眼波朝着一个正给段天涯上茶的奴婢瞟了瞟,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 狠狠盯了一会儿,用手肘推了推老大,向那个奴婢抬了抬下巴。 老大依着方向看去,只觉得满眼的美人儿在眼中挤满,但那个年幼的奴婢也让他瞬间看得愣了神。 他二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喝着酒话语间就夹杂了些低声的邪语。 ------------ 第二十二章 占春风  大夫人亲自给段天涯上酒,丫鬟临春悄悄向小苏氏汇报,九姑娘依旧等在荷风小筑中,尚未出门。 小苏氏意味深长的一笑,呆瓜就是呆瓜,沈氏和段煜都不知道去叫一下段灵儿,这次就等着看段灵儿吃瘪。 小苏氏恨得牙痒痒,所幸九房都是痴傻,以为那丫头在人前得了脸,这次装扮一番还要引人注目不成。 她早就撤了荷风小筑烧火的后厨,这么大的段府,这么热的天,小厮们提着木桶去打水,打到水没走一半就得累得喘气,坐树荫下一凉快,这段灵儿可不得在荷风小筑里傻等? 小苏氏慢慢地笑了笑,看着远处飞过的雁雀,眼中带了一丝冷凝,走到大夫人身边柔和道:“夫人,时间到了,只有小九还没有来,我们是不是派人去叫。” 段天涯并没有抬眼:“不用了。” “这小九今儿是迟到了,老爷特意告知所有家眷要按时参加宴会,小九大概是耽误了时间,不是故意不把老爷的话放在心上的……”小苏氏顿了顿:“但是家法不能不办,不如宴会之后,对小九稍作惩罚……” 大夫人奇怪地看了小苏氏一眼:“你在说什么?” 只听一声娇柔的女声向小苏氏道:“六姨娘,小九一直在这里。” 拿着白玉茶壶倒水的女子终于抬起头,一张白玉一般的面庞。 这女子比起艳丽惊世的段澜,显得更为端庄清丽,眉如远山,因为皮肤十分雪白,显得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姿。不笑时只觉得风姿出众,异常凛冽,微微一笑立即如梨花开放一般,竟是如此的气质卓然。 段灵儿。 “怎么可能!”小苏氏和临春等人大吃了一惊,刚才暗地里对段灵儿调笑犽语的老大和老二除了吃惊还有说不清的羞愧,自己居然对自己的庶妹动了淫邪心思,老二甚至刚拿着酒杯说准备宴会后向大夫人讨了这奴婢做个童养媳。 这个小小年纪就摇曳生姿的女子,居然就是段灵儿?!! 奴才们也好似大为惊诧,因为主子说话了,他们都退下宴席,站在一旁,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了下来。 小苏氏整个人重重一震。 她一心以为段小九困在荷风小筑,她又全心关注着其他两房,心中谋划如何将其他两房的生意打压下去,未想到这段小九已经站在自己眼前。 段灵儿穿着素净,发髻上仅以一枚普通玉钗点缀,低着头在来来回回的一批又一批奴婢中,从她们面前走过好几次,她们看都没看过一眼。 小苏氏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冷笑一声:“小九!居然穿着奴婢衣服!你再不济也是扬州段府的小姐,奴才们都要叫你一声姑娘,你今日如此自降身价,是向老爷夫人暗示咱们府里亏待你吗?!” 段澜一双眼睛凝了霜,冷冷地盯着段灵儿。 段灵儿浅浅一笑,向小苏氏福了福身子:“小九这身衣服虽然粗陋,却并不是奴婢的衣裳,六姨娘您仔细看,就能看出些许不同了。” 衣裳果然要比奴婢装稍微华贵一些,但是一眼望去,依旧比临春这样的丫鬟穿得都素净许多。 段灵儿满目真诚,向段天涯道:“父亲,姨娘们绝未苛待小九,反而是锦衣玉食,万分操心的。今日盛会,小九本应穿最好的衣裳参加,但是父亲,以小九的财力,这是小九能穿戴的最好的衣裳和首饰。” 段天涯放下茶盏,微微挑了挑眉毛。只听见段灵儿不紧不慢地款款道: “自祖父以来,我们段府任何一个儿女,任何一房,都要在家主的领导提携下自力更生,因此段灵儿的哥哥姊姊们有产业,都是长流水,然而我们九房只有每月例钱,虽然受到其他房的照顾但是小九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也就不应该在这些穿戴上过于讲究,今日宴会的目的是彰显段府一年成果的缩影,小九需要拿出的是自己的成果,这衣服是小九亲手所缝制,小九以为穿在此时极为恰当,至于其他赠与,小九不适合在今天穿。” 段天涯终于抬起眼,深深地看了看这个女儿:“小九懂家风,为父很是欣慰。” 段府一向是以商言商,钱财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一分一分挣的,所以他的儿女也要一分一分给他们自己挣钱,供养段府,供养自己。 自段家走上商道,即使是段家本家人,也是分房分别挣取钱财,除了充盈公中以外,剩余的才是本房人日常使用。 如今段府其余各房的男丁,各分得绸缎庄、胭脂铺、典当铺子来经营,都是段天涯的家产,赢得的利得无论多少起码都足够儿女们生活,唯有九房,因为沈随心无欲无求,早已与段天涯离心,段煜也刚到十三岁,因此在这之前段天涯都只当没有这一房妻儿,完全交给小苏氏管理。 大夫人面色一凛,看来自己小看了段灵儿,这个庶女并不仅仅有一张脸而已。 段天涯道:“话虽如此,小九你戴着的是青玉鱼形镯,你这一身粗布实难相配,可见九房日子堪忧。夫人,将上好的夏日成衣赠与九房,还有我房里的从苏州带回的绣缎,一些首饰命人送去荷风小筑,这是为父给小九的,就不算是穿着他人成果了吧。至于煜哥儿……” 段天涯看了一眼段煜,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但是家风不可坏,也便松了口:“等煜哥儿今天过十三岁生日后,给他郊外的田庄锻炼锻炼吧。” 沈氏和段煜齐齐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天涯,这是自己这一房第一次被段天涯重视。 其他女儿媳妇都用记恨的眼光看着九房三人,谁不知段天涯从外面带回来的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很多都是准备进贡的贡品,这些好宝贝还没有给她们,居然就这样先给了九房! 段煜还没有到十三岁,就已经有了田庄! 这个会钻空子的死丫头! 众人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笑,或是嫉妒或是好奇地看着这个似乎是为了讨彩头而故意耍了小聪明的九姑娘。 夏日微斜,忽然起了一阵微风。 风很轻,不疾不徐从每个人身边拂过,带着繁杂的花香。 段灵儿鬓角的长发微微飘起,只见她向段天涯跪倒,沉声道:“父亲,小九犹嫌不足。” 段澜一愣,这臭丫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段湘也一脸茫然,转过眼,刚好看见段澜递过来的眼神。有了段澜的允许,这还得了,立即扯着嗓子:“父亲刚回来,你就伸手管父亲要东要西,要不要脸?” “小九,你别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大夫人也终于开了口,容色清冷,声音严厉,一众奴才奴婢们吓得面如土色。 段灵儿看着她,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却是暗含嘲讽,并不搭理她。 段天涯沉声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女儿想要回属自己的的尊严。” 什么意思?各房都扬起眉。 “女儿想要自己挣得脸面,自己挣得一分流水。”段灵儿说的行云流水。 小苏氏急道“你一个女儿家,迟早要出嫁的,如果说是嫌月例少了,不如将咱们府里小姐的月钱都涨一涨……” 段灵儿的笑容在脸上漾开,美得让人心惊,然而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透着点嘲讽味道:“小九要的不是月例。” “你想要的是什么?”段天涯抬起眉。 “小九想要和其他哥哥姊姊一样,得到一个能够支撑自己尊严活着的生意。” 众人皆是一震,小苏氏瞪着眼睛,仿佛听见的是不得了的事情。 大夫人一拍桌子:“沈随心!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小小女子胆大包天,胡言乱语!” 沈氏刚想说话,却被段煜拉住,硬生生地吞下了喉咙里的话。 是,小九正在打仗,现在不能给小九拖后腿。 沈氏也握紧了拳头:“夫人不如听小九说一说,她只是个小女子,那么听她说一说又有何妨呢?” 段天涯复杂地看了一眼沈随心,心中微微泛起了波澜,然而面上却是毫无感情道:“段灵儿,你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段天涯开口道:“且不说你还年幼,就说你们四房,仅有你和两个丫头,能成什么事?你知道做生意有多难吗?” 段灵儿挺直了脊背:“小九明白祖父、父亲多年来的辛苦经营,小九自然不会妄想将本已经做大做强的绸缎庄、胭脂铺、典当行继续经营,况且这是其他各房的产业,浇筑了各位的血汗,小九不会要。” 段天涯心中一沉,眼神冷凝:“现在段家,除了其他三房,还有官盐与珠宝生意,怎么,小九难道想跟着为父干?这成何体统!” 段天涯刚想接着说,却看见眼前的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儿,浑身却散发出利剑出鞘的夺人气势。在她清丽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惶恐和害怕,仿佛并非身处在被质问的情景之中。 这模样,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着实吃了一惊! 段灵儿不急不徐:“父亲,咱们段家的产业几乎囊括了现在京城达官贵人的基本要求,但是更大的一部分,父亲还没有考虑,或者说因为缺乏人手尚未考虑。” 段天涯这次真正的看着他这个小女儿的眼睛。 ------------ 第二十三章 宴会之前  段澜眼神闪烁,媚然一笑:“小九小小年纪,主意还不少,女儿家,名正言顺地做姑娘小姐,有吃有穿还不足意,竟然要自己找上门来糟蹋自己,抛头露面去经商,和男人抢饭碗,传出去要多难听。我劝你不要有那么多心思才好。” 段灵儿也笑了,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段澜。 似乎在嘲笑比起用心思,这段府几百号人里面,有谁比段澜大姑娘心思更多呢? 段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看懂了段灵儿的眼神,一口气堵在心口上,咽不下去。 段湘已经气急败坏,厉声道:“你这丫头,就是故意在今日来搅局的,好好的宴会,连筷子还没有动,父亲母亲就被你闹得脸色铁青,死丫头,你真是个祸害!” 段灵儿的眼神平静而轻蔑,没有理睬她。 “你想要什么?”段天涯瞧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把它略微地转半圈。 段灵儿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她要要回本就属于自己,属于母亲和哥哥的一切,要将自己如今在段府里的声势打开一个角,接着铺展开一个面。 晏晏地笑出来,缓缓开口:“父亲,咱们段府生意铺开那么大,哥哥们走南闯北,然而九州之内,竟然没有一家段字招牌的酒楼。” 所有人不由得两目圆瞪,段天涯则老辣地盯了一眼眼前的女儿。 他其实很早就想到开酒楼的事情,但是他苦于手下没有真正能够静下心来研究饭食的人,也没有信得过的伙计。 他的儿女们都着眼于能与达官贵人相交的大生意,没有任何一房愿意静下心来学习炒菜做饭,去和普通百姓,猎户,厨师打交道的。 大夫人垂眉望向腕子上一只松石黄金镯,接着抬眼又复杂地看了看段灵儿,心里掂量着这个庶女到底有多少能力,计算着这庶女是否合适为自己所用。 一直沉默不语的段筱从丫头手里接过满满一盆覆盆子,放在段天涯和大夫人面前的桌上,转头对段灵儿道:“灵姐姐!你以为酒楼那么好干?没有真正懂行的大师傅,自己如果不懂做饭炒菜,一不小心吃死了人,吃病了人,很容易犯人命官司的!” 段灵儿一点头:“妹妹说的对,这点我也知道。” 小苏氏早就急火攻心,看劝不住段天涯,马上把目光落在了大夫人身上,破釜沉舟道:“夫人,小九异想天开,她一个丫头,前两年还是黄口小儿的年纪,怎么可能抛头露面去开酒楼!这种荒诞的事情,夫人一定要阻止才行。” 段湘冷冷看了段灵儿一眼,道“小九心野了,以为偶然得到了一个玉镯就万事大吉,居然提出这样可笑的笑话,父亲,湘儿认为依旧应该让小九禁足。” 小苏氏点头附和:“小九,你始终都是要嫁人的,如果你嫁了人,咱们段家的产业,不是白白拱手让人?无论如何,你一个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有损家风!” 段天涯刻意扫了扫喉咙,再开声:“小九,你姨娘说的对,你是段家的女儿,怎么能够抛头露面去做生意?” 宴会上的媳妇丫头们窃窃私语,认为段灵儿实在是不成体统。 段灵儿哪里肯让步,眼神闪烁:“父亲,虽然这些年您苦心经营,咱们的产业节节上升,但是反过来,咱们的产业都是需要达官贵人支持才能铺展开来,普通人家根本穿不起成一号的绸缎,用不起一品阁胭脂,唯有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活着。但是有一样,却是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皇室贵门,寻常百姓,都无法不吃五谷杂粮。饭食是老百姓最需要的东西。” 大夫人要说话,段天涯一摆手,制止了她。 段灵儿接着道:“扬州酒楼不少,但是便宜又好吃的却屈指可数,如果说抛头露面,女儿只需慧眼识人,雇佣懂行且可靠的人即可,父亲这么多年,经商之道的重点也是用人,不是么?” 大夫人连说了几个荒唐,前厅所有人都跟着说荒唐。 只见沈氏走到正厅中央,端端向段天涯跪倒:“老爷,请给我们九房一次机会。” 段煜也跪下:“父亲,请给我们一次机会。” 九房三人加上安娘跪倒在地,仰着头一脸不屈服。 这种震撼,段天涯很久都没有再遇见过了。 “小九,你如果想要日子过的好些,咱们这些产业,给你分红即可,你为何非要自己做?段家女儿在扬州开酒楼,谁听见不笑话?”小苏氏眼神看着段灵儿,深深埋藏着厌弃与恨意。 段灵儿抬起眼,清澈的眼神看着众人:“自力更生,挣取活着的资本,为什么您会觉得可笑呢?” 段灵儿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直直看着段天涯:“父亲,前几日小九在花园中看鱼,几个丫鬟说小九看上去很像您,大概不仅仅是因为长相,小九的性格和抱负也像您。小九虽然是女子,但是也有着段氏一族的抱负,也流着段氏的血液。” 第一第二列后,散坐着段府媳妇和下面人,表情各异的都是在族里能说上话的,段灵儿飞快的扫过一遍,大多数都低眉顺眼,在段府的威望下,媳妇们看上去都想不起谁是谁。 自段灵儿提出要求,这列席上的窃窃私语就没有停止,后面的人恨不得多看这段府九姑娘一眼。 “小九确实惊世骇俗。”坐在上首的段天涯咳一声,冰冷的眼睛扫过在座的其他儿女。 段澜眼角闪动笑意,后面的窃窃私语停了这一刻,继而又嗡嗡响起。 段天涯看了众人一眼,声音立即下去。 腰板直挺的段灵儿不自主的攥紧了手指,接着又从容放开。 大庭广众之下,如果要不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不断颤抖,这是表明软弱可欺,九房毫无颜面可言,在这些人眼里,九房一脉什么都不是。 段灵儿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她了解段天涯,或者说他了解从商多年的老狐狸们都怎么想的。 而且她还想赌一把,自己重生而来,究竟有没有机会重新和父亲建立父女亲情。 “小九。”段天涯站起来,似乎有了主意。 大夫人的面色微变,她的笑容在半空中僵住了,起了一半的身子站直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一旁段澜的目光恨不得吃了段灵儿,站在那里垂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一手拣起了手旁的银壶,再一次给斟上了满满一杯,然后瞪着段灵儿,自己一口喝了下去。 段澜几乎气得气喘吁吁。 自己明明是最耀眼的,为什么如今小九却抢尽了风头,还要做那最特殊的一个。 简直不可忍受! “你的要求为父明白了。”段天涯显然不理会大女儿的愤懑,他转开视线,在一丝逸然升起的茶香中,合上茶碗,把茶碗递给身后的丫鬟,对几个儿子道,“你们虽然走南闯北,却没有一个能静下心来,如今小九提出了为父多年所想……” 忽然一阵抽泣声打断了段天涯,众人看去,本来一言不发的段筱哭成了泪人:“父亲……我想,我想我娘……我也想自己做生意……” 段天涯一愣,小苏氏立马道:“是呀,筱姐儿如今生母去了,如果咱们府的女孩子都能自己做生意,那筱姐儿也能养活自己了,还需要夫人抚养吗?简直是胡闹嘛!” 段灵儿此时终于意识到,段筱的奇怪之处,她深深看了一眼段筱,却依旧觉得眼前的不过是个比自己小半岁的孩童。 是自己想多了吗……? 段灵儿暂时放下对段筱的疑问,她抬起头,只是看着眼前的段天涯,这一次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休想让她后退半步 老二要说话,老大暗自拦住他。 “兵行险招。”段天涯想了又想,开了口:“做生意是苦其心劳其骨的事,你小孩儿恐怕过于乐观了。但是你提出来,为父却也愿意一试,只是你姨娘说的也并不无道理,如果这段府女儿人人都去做生意,家规便不存了。为父给你一个考验,如果你通过了,咱们再说下面的事。” “老爷!”小苏氏表情发僵,干涩的张开口。 大夫人扬了扬手,直至了小苏氏。 段天涯浓眉清目而英风流露,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面前诸人:“我在扬州郊外有四个田庄,其中有一间收成最不好,养着庄子上的几十个人,却年年交不出公粮,我一直考虑将这庄子卖了。如今这田庄暂时给九房管理,我在京城的这一个月,如果九房能够让这田庄转亏为盈,交出二倍于其他田庄的公粮,那么就证明九房有头脑。但如果不尽如人意,小九,你就此断了心思,还要禁足一年。” “父亲!”段煜猛地站起来,这太不公平了,这考验就是明显是难为人。 段天涯微微一笑,当年的自己正是从几个兄弟之中因为这样的一个考验而脱颖而出的,由一个庶子的身份而打开了属于自己的天下。 如今这个女儿,让他莫名地想到当年的自己,她想要试一试,那便试一试好了。 “谢谢父亲。”段灵儿仰起头,一脸坚韧:“小九一定尽力。” ------------ 第二十四章 要生意  段澜心理失衡了,想到自己的父母看上去重视自己,但实际上他们从来都没有用如同现在看着段灵儿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从来都是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他们会赞美,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件事而思考过。 段澜第一次感觉到,其实自己,也是一直被忽视的那个人。 她漂亮地站在那里,却垂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一手拣起了手旁的银壶,再一次给斟上了满满一杯,瞪着段灵儿一口喝了下去。 自己明明是最耀眼的,为什么如今小九却抢尽了风头,还要做那最特殊的一个。 不可忍受! 段天涯想了想,询问道:“你才九岁,你哥哥虽然到了十三岁却还需要历练许多年才行,就是为父真的给你一部分生意,让你跟着其他房干,你能成什么事?如今为父已经答应了给你哥哥田庄,不如你帮着……” 段灵儿挺直脊背,打断了段天涯:“父亲,田庄生意是哥哥的,灵儿想要的是自己的!” 段澜一拍桌子:“你不要太过分!” 段灵儿不理她,只是看着段天涯道:“小九明白父亲多年的辛苦,自然也不会妄想要本已经做大做强的绸缎庄、胭脂铺、典当行来给自己经营,况且这是其他各房的产业,浇筑了其他人的血汗,小九脸皮薄,不想要。” 小苏氏暗自啐了一声,你脸皮薄?我看你脸皮赛城墙! 段天涯却听完这话,看着眼前的这个看似乳娃娃一般的女儿,注意到她浑身散发出利剑出鞘的夺人气势。 眼神明显冷凝了:“现在段家,除了其他几房手上的这些,还有官盐与珠宝生意,怎么,小九你难道小小年纪,想离开扬州离开你姨娘,跟着为父干?你一个女儿家,这成何体统!” 段灵儿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父亲,咱们段家的产业几乎囊括了现在京城达官贵人的基本要求,但是更大的一部分,父亲还没有考虑,或者说因为缺乏人手尚未考虑。” 段天涯这次真正的看见了他这个女儿眼睛里的野心。 只见段灵儿缓缓开口:“父亲,您借我一千两银子,我要在扬州开一间飘着段氏旗子的酒楼!” “疯了,真是疯了!”段澜叫了几声:“父亲!小九疯了!” 吴氏道:“老爷,小九不过九岁,还是个小女子,她要开酒楼?她要做生意?天方夜谭呀!” 小苏氏头摇得像拨浪鼓:“小九,你如果想要日子过的好些,你尽可以求老爷要些零花,你要是心疼煜哥儿不懂生意,咱们扬州这些产业,给你分红也可,如今你说你这个段家女儿在扬州开酒楼,谁听见不笑话?” 段灵儿抬起眼,清澈的眼神看着众人:“自力更生,挣取活着的资本,为什么会觉得可笑呢?” 段天涯看了一眼自己嫡出的女儿,又看了一眼小苏氏和吴氏,目光转向拇指上的玉扳指,把它略微地转半圈。“小九,你往下说。” 段灵儿握紧拳头。 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抓住,她要要回本就属于自己,属于母亲和哥哥的一切,要将自己如今在段府里的声势打开一个角,接着铺展开一个面。 “父亲,段府生意铺得大,哥哥们走南闯北,然而九州之内,竟然没有一家段字招牌的酒楼。衣食住行的第二样,我们也应该试一试!” 所有人两目圆瞪,段天涯则老辣地盯了一眼段灵儿。 “是你姨娘教你的这些吗?”段天涯看向沈氏。 沈氏站起身福了福:“老爷,妾身不曾教过,但灵儿所想便是妾身所想。” 沈氏说完这话,便坐下来,并没有看段天涯一眼。 段天涯叹了叹气,沈随心这辈子,是不可能与自己回到当初了。 他静下心,暂时不去想沈氏和自己的事,而是要好好考虑段灵儿说的是否合理。 实际上,他很早就想到开酒楼的事情,但是苦于儿女中没有真正能够静下心来研究饭食的人,也没有信得过的伙计。 他的儿女们都着眼于能与达官贵人相交的大生意,没有任何一房愿意静下心来研究炒菜做饭,愿意去和普通百姓,猎户,厨师打交道的。 大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她把段灵儿说的依依听进了心里。 作为商贾之妻,大夫人很懂得变通的道理。 大夫人垂眉望向腕子上一只松石黄金镯思考了片刻,接着抬眼复杂地看了看段灵儿,心里掂量着,也想看一看这个庶女到底有多少能力,计算着是否合适为自己所用。 段灵儿眼神闪烁:“父亲,虽然这些年苦心经营,咱们的产业节节上升,但是咱们的产业都是需要达官贵人支持才能铺展开来,普通人家根本穿不起成一号的绸缎,用不起一品阁的胭脂。我们为何不能想一想在吃食上面下下手呢?” 小苏氏满脸不可置信:“扬州酒楼塞满了街,凭你女儿家,想去和那些厨娘厨师,猎户粗人打交道?” 段灵儿道:“六姨娘,商人们走南闯北总要吃饭,就说在扬州这里,酒楼不少,但是便宜又好吃的却屈指可数,来往商户们往往找不到一个又可口又觉得实惠的酒楼饭庄,不是草草了事,就是花大价钱吃喝,所以在扬州做针对中层消费的酒楼,还是有利可图的。如果说女孩儿不适合抛头露面,那么灵儿只需慧眼识人,雇佣懂行且可靠的人即可,父亲这么多年,经商之道的重点也是用人,不是么?” 小苏氏连听都不想听,连说了几个荒唐,前厅所有人都跟着说荒唐。 小苏氏还要说话,段天涯一摆手,制止了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段筱从丫头手里接过满满一盆覆盆子,放在段天涯和大夫人面前的桌上,转头对段灵儿道:“灵姐姐!你以为酒楼那么好干?没有真正懂行的大师傅,自己如果不懂做饭炒菜,一不小心吃死了人,吃病了人,很容易犯人命官司的!” 段灵儿见段筱忽然说话了也是一愣,随即一点头:“妹妹说的对,这点我知道。” 第一第二列后,散坐着段府媳妇和下面人,表情各异的都是在族里能说上话的,段灵儿飞快的扫过一遍,大多数都低眉顺眼,在段府的威望下,媳妇们看上去都想不起谁是谁。 自段灵儿提出要求,这列席上的窃窃私语就没有停止,后面的人恨不得多看这段府九姑娘一眼。 “小九确实惊世骇俗,但说到也有些道理……”坐在上首的段天涯咳一声,似乎在思考。 大夫人沉默许久之后扫了扫喉咙:“小九,有心是好的,但是你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是啊,她有这能力吗? 该不会就是大言不惭? 我看就是胡闹! ……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段灵儿绝不让步,她不自主的攥紧了手指,接着又从容放开。 她还想赌一把,自己重生而来,究竟有没有机会重新和父亲建立父女亲情。 直直看着段天涯:“父亲,前几日小九在花园中看鱼,几个丫鬟说小九看上去很像您,大概不仅仅是因为长相,小九的性格和抱负也像您。小九虽然是女子,但是也有着段氏一族的抱负,也流着段氏的血液。我有这个能力!” 局面一时僵住,只见沈氏站起身,走到正厅中央,端端向段天涯跪倒:“老爷,请给我们九房一次机会。” 段煜也跪下:“父亲,请给我们一次机会。” 九房三人加上安娘跪倒在地,仰着头一脸不屈服。 这种震撼,段天涯很久都没有再遇见过了。 “小九。”段天涯站起来,似乎有了主意。 “你的要求为父明白了。”段天涯不理会大女儿和二女儿的愤懑,他转开视线,在一丝逸然升起的茶香中,合上茶碗,把茶碗递给身后的丫鬟,对几个儿子道,“你们虽然走南闯北,却没有一个能静下心来,如今小九提出了为父多年所想……” 忽然一阵抽泣声打断了段天涯,众人看去,本来一言不发的段筱哭成了泪人:“父亲……我想,我想我娘……我也想自己做生意……” 段天涯一愣,小苏氏立马道:“是呀,筱姐儿如今生母去了,如果咱们府的女孩子都能自己做生意,那筱姐儿也能养活自己了,还需要夫人抚养吗?简直是胡闹嘛!” 段灵儿此时终于意识到,段筱的奇怪之处,她深深看了一眼段筱,却依旧觉得眼前的不过是个比自己小半岁的孩童。 是自己想多了吗……? 段灵儿暂时放下对段筱的疑问,她抬起头,只是看着眼前的段天涯,这一次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休想让她后退半步 老二要说话,老大暗自拦住他。 “做生意需要苦其心劳其骨。”段天涯开了口:“但是你提出来,为父却也愿意一试,只是你姨娘说的也并不无道理,如果这段府女儿人人都去做生意,家规便不存了。为父给你一个考验,如果你真能证明自己与其他段府女儿不同,甚至能力超过你的兄弟们,那么我就认可你。等你通过了考验,再来找为父说下面的事。” “老爷!”小苏氏表情发僵,干涩的张开口。 大夫人扬了扬手,制止了小苏氏。 段天涯浓眉清目而英风流露,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面前诸人:“我在扬州郊外有四个田庄,其中有一个收成最不好,养着庄子上的几十个人,却年年交不出公粮,我一直考虑将这庄子卖了。如今这田庄暂时给九房管理,我在京城的这一个月,如果九房能够让这田庄转亏为盈,交出二倍于其他田庄的公粮,那么就证明九房有头脑。但如果不尽如人意,小九,你就此断了心思,还要禁足一年。” “父亲!”段煜猛地站起来,这太不公平了,二倍于其他田庄的公粮,那就是整整一千两银子!这考验如此困难,明显是难为人,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段煜急切道:“请父亲换个考验吧?!” 段天涯微微一笑,想要得到自己的认可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年的自己正是从几个兄弟之中因为这样的一个考验而脱颖而出的,被自己父亲认可后,才由一个庶子的身份而打开了属于自己的天下。 如今这个女儿,一介庶女身份,却毫不退缩,这让他莫名地想到当年的自己,这个女儿提出要试一试,那便试一试好了。 “谢谢父亲。”段灵儿仰起头,一脸坚韧:“小九一定尽力。” ------------ 第二十五章 比赛算学  这一夜九房几乎无眠,清晨的阳光刚撒在大地上,沈氏和段煜就前后脚到荷风小筑的书房来找段灵儿。 段灵儿桌前除了草纸算盘还有一个装满银锭子的木盒,她眼下一抹乌青,显然昨晚上没睡。 段天涯给了段灵儿机会,当做本钱的二百两银子,就摆在眼前。 沈氏心疼地看着女儿,又凝神望了一眼木盒中段天涯给的二百两银子,愁眉紧皱:“灵儿,为娘还是不懂,你为什么非去求你父亲,要一个自己的生意呢?即使没有自己的生意,只要跟着你哥哥……” “娘亲,你一定要记住,哥哥是要读书的,他没有精力去做生意,咱们九房也暂时只能靠我来挣银子。”段灵儿头都不抬,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妹妹,父亲让我们一个月交出一千两,这怎么可能?那个田庄是个破洞,就是拿银子去补都补不过来,还想用它挣银子……父亲太难为人了。”段煜抬脚进门,端着安娘新煮的小米粥,他把粥放下来,劝沈氏也去喝一碗。 沈氏摇了摇头。 段煜看着妹妹略微憔悴的脸,再想到若是挣不来银子,妹妹不仅丢脸还要被禁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无能的原因。 想到这里段煜眼中就微微闪了闪泪光,他意识到失态了,立即拿袖子擦了一下眼角,红着眼睛走过去,装作摆弄银锭子,实际上心里难受极了。 段灵儿端过粥,当着自己母亲和哥哥的面几口喝干,抹了下嘴唇微微一笑:“哥哥,你算的不对,一个月后咱们不仅要交一千两,还要把这二百两也还给父亲,连带着利息,要一千二百五十两雪花银。” 沈氏眼中顿时氤氲横陈,给自己亲生儿女做生意的本钱还要算利息,这就是段天涯,这就是她爱过的男人。 沈氏兀自摇了摇头,都是自己一时被爱情迷了心窍,干干净净的读书人家小姐,却非要来段府做小,最终落得这样下场。 如果不是自己那时不听父母劝告,以自己这样的身份,即使再差也会是正当读书人的妻,怎么会成为商贾的妾? 若是那时不糊涂,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嫡出子,不会像现在一样在家里抬不起头,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儿子要读书女儿要花钱都这样捉襟见肘处处碰壁。 沈氏这些年都不曾放过自己,此时更是悲从心来,手指明显颤抖了下,鼓着力气道:“你父亲明下了一个难题来让咱们知难而退,依为娘看,你也不要把这一千两银子太放在心上,挣不来,咱们就不挣了!娘那还有些体己,怎么都能凑上利息银子,大不了连本带利还给他,我们九房认了无能为力,也不要你熬坏了身体!” 段灵儿站起来撑了撑肩膀,看着沈氏,一抹感动自眸中闪过。 和和煦煦一笑:“放心吧娘亲,灵儿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段煜瞪大眼睛:“真的吗?” 段灵儿点头:“娘亲,哥哥,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带上奶娘,咱们今天就动身去田庄,不过在此之前先得去一个地方。” 沈氏看着段灵儿:“去哪?” “人市。” . 卖菜的地方叫菜市,卖牲口的地方叫骡马市、牛市、羊市,卖奴仆的地方便是人市了。 人市上到处都是失去土地的农民和小手工业者,还有发生天灾人祸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少男少女,童男童女。 道路越来越不平坦,马车颠得厉害,段灵儿拿扇柄敲了敲厢壁,唤声“慢走”。 段府的车夫“吁”了一声,马车速渐放渐缓。 路边全是是七嘴八舌的叫喊声。 “主子大爷,来我家看看人,我家人出身干净,干活勤快,不粗苯。” “车这边停、这边停,这边有荫凉。” “赶车的大爷,您这拉的是哪个府上的管家主子啊?” “主子大爷,我家人多,年轻年老的都有,您来瞧瞧?” “大热天的您老下来歇歇脚,挑人还是来我家,您看这牙口,男丁能干活,女丁长得俏,暖床丫头也有!” …… 段煜听人牙子的在车下乱喊,本来稀奇,但看了一眼便脸上变了色,那路边站着的奴仆们在大太阳低下晒着,还有的满身伤痕,连水都不得一口的。 段煜忽然有些害怕,但是又莫名地不能把眼睛移开。 段灵儿的马车慢慢驶过人市,很多人牙子站在路边招呼,就像卖东西一样卖着自己手上的奴仆资源。 “那个是……?”沈氏忽然一愣,她看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女人站着,旁边是一个和段煜差不多大的少年。 安娘也看了一眼那对母子,停了停道:“夫人,那好像是从前街口染布坊的老板娘文氏,半月前她丈夫死后,光还欠债就掏空了全部家产,后来甚至连他们母子都卖身为奴来抵债。” 段煜瞪着那少年,想起几个月前还曾和他擦肩而过,那时他锦衣玉食,看上去是平常的富家公子,如今却一身补丁布衣,落魄至此。 马车在岔路口转了向,先去前街,那边都是卖身的良民,身上也没有债务,一般主子喜欢买这种仆人来干活,反而像文氏母子那种拖儿带女又还欠债的,不太容易找到好主子。 马车拐了弯,很快那对母子便看不见了。 几人都沉默不语,正在出神,忽然马车猛地一停。 外面一个大汉跑过抱歉道:“主子大爷,不好意思,我们这追人呢,挡了您的道儿,您要不嫌弃,去我家挑人……哎,你个贱货,你给我站住!!” 只听见那汉子一声暴喝,接着后面一阵脚步声:“在那儿呢!你以为你跑!嘿你个小X子,我看你往哪儿跑!抓住她,给我抓住喽!他妈的让你跑,大爷我让你跑!跑啊?你倒是跑啊?” 安娘掀开帘子,仅一眼便看得上下牙打颤,沈氏看了一会儿,也不忍再看。 前面一个门户上,一个女人爬在地上,努力往前爬着,一双腿却被人往里拖,她的指甲扣在地上,卷着泥土,全部出了血。 旁边的大汉一边踹一边怒骂:“十两银子买了你过来,还没有卖个好价钱你想跑?能给董老太爷做冲喜的妾,是你的福气,怎的,你还不愿意?官家女儿怎么了?你爹犯了事全家连脑袋都没了,你还跟我这装千金大小姐!再不听话给你卖到窑子里去,你现在嫌董老太爷全身发臭,可到时候千人骑万人压,才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男人的厉害!” 那大汉的千层底鞋子重重地踹着少女肚子、胸口、脸,而少女早就哭得声音嘶哑,如今竟叫也叫不出一声了。 车中的沈氏紧闭了两眼,一把扯住并坐在一旁的段灵儿,喉咙哽咽着,呼吸起起伏伏,正在拼命压住自己的情绪。 段灵儿这时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氏和段煜,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娘亲,哥哥,今日我们是来挑选奴仆,但是命运难测,一旦我们无法给自己做主,我们也有可能会有与人为仆的一天。” 段煜还在文少爷忽变奴仆,世家女为人奴婢的情景里回不过神,听到这里猛一下把脸从窗边弹开,回头看着段灵儿,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不可能,妹妹,你别吓我。” 沈氏擦了擦眼角,叹息道:“我以妾的身份嫁于你父亲,实际上已经是大夫人的奴婢了,段府是经商人家,虽然家业大,却与那文氏染布坊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别,一旦生意失败或者遇上其他躲不过的灾难,段府倾倒,连你们都要卖身为奴。灵儿,娘亲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做生意,要挣银子了。” 段灵儿再次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叫卖的人牙子,背上也起了微微的寒意。 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后路,不能只看眼前,要看得长远才行,如今段府看上去花团锦簇,人人叫好,可是府内管理已经有破败之相,府外生意也处处是硕鼠和险滩,段府儿女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能真正撑起生意的凤毛麟角,自己父亲总有力所不及的一天,到了那天说不定段府就会忽然跌落冰窟,而今日叫好之人,很可能便是明日落井下石之徒。 阳光跌进马车厢内,印在段灵儿眼眸中,如一把青冥剑,宝光森森,锋利的光直入对方心窝:“这世上始终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我们身在其中,不得不早做准备,若是段府终有一天倾倒,此时准备还不算晚。哥哥你一定要努力读书,你要给母亲想办法要个诰命回来。” 段煜眼前划过无数贱民婢女,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模样,也和自己一样四肢健全,甚至有一些长得还颇为出众,但如今他们都为人奴仆,随意被人在这街上如货物一样挑拣。 段煜想到自己府中那些奴仆一样不得不给主子迫出卖劳力,做各种杂务,一旦主子不高兴随便打骂还能随意处置的境地,他打了一个摆子。 再想到自己母亲,如今虽然是段府九姨太,但始终是个妾室。 自己父亲的财富尊荣与母亲毫无干系,这么多年了,每月月银依旧和奴婢一样仅有二两,他们九房即使是一家去了京城,族中大事母亲也没有露脸的资格。 母亲死后不能与父亲合葬,牌位也入不了宗庙。 如果哪一天段府真的倒了,大夫人有资格将母亲赶出门或直接卖掉。 而自己和妹妹,如果有了权势财产,还能掌握自己命运,如果还懵懵懂懂,如此时一般随波逐流,很难说会不会是下一个文少爷和世家女。 想到自己母亲和妹妹也有可能有一天卖给人伢子为妾为婢,甚至被转手卖去教坊和风月场,段煜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是,自己是主子的时候,想不到自己可能也有一天会到尘埃一般的境地,然而眼前的所有却提醒着他,不早做准备,未来可能并不由自己所想。 段煜此时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眼前阻碍再多,他也一定要在仕途上取得成就,给母亲和妹妹挣一个身份,挣出一条活路。 ------------ 第二十六章 争论 段灵儿四人在良奴巷下了马车,一般来说,男丁买来做小厮,女子买来做丫鬟,文武官员竞相买良民为奴, 甚至多买馈送亲友。 段府是大商贾,本身府里就有很多小厮和丫鬟环。 但是段灵儿决定要自己寻几个合心意的。 她先挑了一个会功夫的丫头,其他倒没有找到合适的,正准备走,忽然发现坐在树下的一个老仆,这老奴满手都是新旧割痕,手指灵巧,动作飞快,很快便编好了一个精巧的筐,太阳晒得他皱纹内都是汗水,他擦了一把汗水,停下手,双掌置于膝上休息一会儿。 这个老仆,名叫耿良,年已五十多岁,夫妻两口,也生下一个儿子,还只有十来岁。 耿良本是扬州边的农户所生,当先因父母丧了,又无力殡殓,故此卖身。 他为人忠谨小心,朝起晏眠,勤于种作。谁知如今主子也死了,主子儿子分家后因嫌弃他年纪大了,因此没有一个愿意要他,他们这一家子便又落在了人牙子手里。 人牙子是精瘦的男人,见他年纪有了,便有些厌恶之意。时不时对这老仆高声叱喝,有时还要奉承几下消食拳头。 但这耿良却一言不发,坐在树下编竹筐。 人牙子朝着他呸一口:“不知造了什么孽,买了你们一家子奴,卖也卖不出,我们日夜吃辛吃苦挣来,却养你一窝子吃死饭的。我看你和你婆子两个老不死,很快就干不动了,活时三个吃死饭的,死了又要赔两口棺木,呸!” 耿良气愤道:“这些日子我也编了不少竹筐给你,我媳妇还会绣花,谁不知道我婆子一手好绣工,那绣得精致的梅花,花瓣层叠,颜色渐次染开,枝杆遒劲,像早春墙角斜出的花朵。这些绣品你也都拿去卖了,就是小儿也是个烧饭的好手,你们这些天吃的喝的,哪些不是出自小儿之手?我们一家虽然为奴,但也并没有白吃你的,你这话说的怎能如此不地道?” 人牙子最近没有开张,正在气头上,一看耿良顶嘴,顿时脸色一变,就要上去打人,拳头挥出,却只听一声阻止:“慢着!” 人牙子转过头,瞥了一眼段灵儿,马上堆满了笑:“主子大爷们,这是来我家挑人吗?” 段灵儿点点头:“这位大叔是如何价钱。” 耿良一愣,看着好似要买自己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她身后气质不俗的妇人和少爷,沉声道:“这位主子,我还有个媳妇,还有儿子,要买,恐怕是要一起买了去才行。” 人牙子上去就是一拳,骂道:“还有你说话的余地,能把你这老叫花子几两银子卖掉,你那媳妇和儿子,随便就能卖,还用得着你挑挑拣拣。他俩实在卖不出,我便送去绣春阁,那里总是要人的!” 耿良一听绣春阁,顿时就拉住人牙子:“不行,不能卖给绣春阁。” 人牙子一脚替开他:“不由你,你那老婆子人老色衰,除了绣春阁去烧火还能干啥?倒是你儿子长得白白净净,做个小龟奴也不是不行。” “他们一家子,我都要了。”段灵儿走上前去:“这位大叔会编筐,大婶会绣花,你们孩子还会烧饭,是吗?” 耿良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手持丝扇的段灵儿,点头道:“是的小主子,我们一家会自己挣钱,不是白吃白喝的。” 段煜也点点头,对人牙子道:“你说说,他们这一家子,如何价钱?” 人牙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的一行人,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婆子。 穿着倒是不俗,可是也并不华贵。 人牙子心里转了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有钱,且试一试。 转头跟后面的自己人道:“给主子们来些滚烫的热水”。 这意思就是要你给点赏钱来。 段灵儿扔过去一贯钱,人牙子一把接住,人牙子摸着铜钱嘿嘿一笑,想了想回复道:“三个人五十两银子。” 安娘顿时气得峨眉倒立:“你刚才才说这位大哥没人要,几两银子就给打发了,如今怎么要我们主子五十两?” 人牙子眼睛盯着安娘,咕噜噜转:“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五十两就是五十两,一分都不低的。” “你这人!”安娘一跺脚。 段灵儿摆了摆手:“写字据,我们交银子后,把他们三位的卖身契给我们吧。” 这才忙不迭地点头,快速去收了银子去立字据, 人牙子进了屋,本想着如何再敲一笔,他移开茶壶盖,象征性地加了一点热水,再把茶壶盖上,这才看见买家段府的名字。 他先是愣了愣,接着拿着字据急奔出来,把耿良一家子的卖身契交给安娘。拍了拍耿良的肩膀:“你运气好,遇上段府,以后富贵了别忘了我。” 耿良一甩肩膀,喊了声:“兰娘,小柱。” 很快后面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旁边一个十五六九岁的少年。 那妇人圆脸杏眼,一副老实模样,满脸皱纹但是手却很细嫩。 少年高高黑黑,看上去颇为腼腆,满手都是伤痕。 他们俩向沈氏叫了一声主子,看了一眼沈氏髻间插的云钗和绿翡簪,就吓得立即低下头不敢再看。 段灵儿微微一笑:“今天之后,你们便是段府的人了。这位是我母亲,也是以后你们的主子。” 耿良领着妻儿跪在沈氏面前,连磕了几个头:“夫人,虽然我年纪不是年轻人了,但是也不是没用,我要给主子争口气,挣个事业起来,绝不让您收了我们吃白饭。” 段灵儿点点头:“耿叔,我之所以看上你,正是因为你在如此绝境却依然不屈不挠,靠本事活着,而且手脚勤快全家都有挣钱的本事,这是很难得的。我家刚好是经商之人,因此见了你,觉得是合适用的。” 耿良眼中闪了一丝泪花道:“若论老奴,年纪虽有,精力未衰,路还走得,苦也受得。那经商道业,虽不曾做,也都明白。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勤于纺织,亦可少助薪水之费。至于小儿不仅有力气,还会烧火做饭,给主子们添补肠胃,是绝不比那酒楼的差的。” 沈氏亲自将耿良拉起来,诚心道:“老陈,以后咱们主仆,还需要互相照料。” 耿良哪里见过这样温和性子的主子,立即又磕倒在地,老泪纵横。 就这样,段灵儿买了一个丫鬟和耿良一家子,准备跟母亲哥哥说上马车去田庄。 然而段煜拳头紧握,似乎心里有事。 沈氏也叹声叹气,似乎不太想走。 段灵儿想了想,只好把一百两银子给了耿叔,两头奔跑,将那文家母子和那被打得半死的世家女子秀珠也买了来。 耿叔不愧是一把好手,跟那两个人牙子讨价还价,五十两银子就将事情办成了。 段灵儿和沈氏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全是赞赏之意。 于是一共一百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添了丫鬟如意,秀珠,原来染布坊的老板娘文姐,小文以及耿良一家。 这几个本在人牙子手上任人凌辱的仆人,如今都满眼含泪,稳稳坐在段府的第二辆马车上,跟着段灵儿,一起往田庄去了。 马车在路上跑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田庄附近。 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猫叫声和婆子们的斥责声。 段灵儿命停了马车,她和段煜带着安娘和如意先下了马车,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三个婆子正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拿长竹竿打着上面的一只长毛白猫。 “这猫敢偷我晾晒的鱼干,我今天非宰了它,做一道山珍来尝尝,都说猫肉是酸的,我不信,这就把它皮扒了煮一锅猫肉汤!” 另一个圆脸的婆子猛点头:“一年四季连个肉都吃不上,刚好尝尝鲜,拿它打打牙祭。” 另一个细高个儿的婆子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把那竹竿子往上捅,我刚才打了它腿,它跑不掉了。” 白尖脸的婆子举起了手中的竹竿子,只见上面绑着半扇镰刀,眼见就要挥下去。 段灵儿清楚地看到那木棒所绑的镰刀,刀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令人心底直冒寒气。 段灵儿看了一眼如意,此时刚好试一试这丫头的身手。 递了一个眼神给她。 如意稍微一动手指,只见一颗石子像流星似的飞过,“咚”的一声打在了尖脸婆子的后脑勺上。 “哎哟!”尖脸婆子痛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四下看了起来,“谁?谁干的?!”说着,她把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另外两个婆子。 那两个婆子连连摆手,异口同声地道:“不是我,不是我。” 细高个儿婆子指着一个方向道,“我好像看到石子是从那个方向飞出来的。” 尖脸婆子闻言,看了过去,只见一棵挺拔的大柳树后露出麻布衣角,似有人影晃动,顿时怒喝道:“谁,鬼鬼祟祟的,还不给老娘滚……” 话音未落,就只见柳树后窜出一道灰黄的身影,紧接着无数颗石子像天女散花似的飞向了三个婆子。 那三个婆子左躲右闪,可是还是被打得抱头鼠窜。 此时,段灵儿也从柳树后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几个婆子。 ------------ 第二十七章 寒食节祭祀 “你们是……”尖脸婆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少年俊秀白皙,少女还有些孩气,一袭嫩黄色裙衫。 一众婆子挥着棒子赶出来,安娘双手叉腰,怒声斥道:“对着主子还敢举棒!” 主子?什么主子? 尖脸婆子脸一白,眼前的少年少女光看衣着,就知他们必定出身富贵之家,又想到今天庄子上要来几个主子,顿时吓得七魂丢了六个。 自己这种粗苯婆子粗俗霸道惯了,这田庄也很长时间没有段家的人来管,如今掌事的是苏府的苏二爷。 这苏二爷很少管他们的事,田庄管理也乱七八糟,但是如今正经主子来了,这要是被按上个奴大欺主的罪名,打一顿还是轻的,更怕的是主子一气之下将自己卖了,那就糟了。 同样地,圆脸婆子和细高个儿婆子也想到了这一茬,一个个面色惶惶,站在地上抖个不停。 三个婆子几乎同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少爷、姑娘息怒,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惊了主子。” “你们说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可是真的?”沈氏由文娘搀着下了马车,尖脸婆子忙不迭点头:“真的真的。咱们这大半年都不见荤腥,日日青菜米粥度日,婆子们不敢欺骗主子。” 沈氏和段煜段灵儿对视一眼,都微微皱了皱眉。 段府每年都会拨给这庄子几百两银子用于养人,即使是田庄粮食种植不齐,无法回收利润,但是养人的银子却是足够吃喝的。 不至于大半年连顿肉都吃不上。 “喵~~”一声猫叫,段灵儿低头,发现刚才那只大白猫正在蹭自己的腿。 “我,我把这畜生抓走!”尖脸婆子准备扑上去。 段灵儿瞪了她一眼,抱起白猫,这猫对段灵儿很亲,直接贴上了她的脖子。 几个婆子咕哝道,这猫一向厉害,从不沾人,怎么这么喜欢这个小主子? 几个也不敢议论,都乖乖地跟在后面。 看着一行人都心里奇怪的很,都说段府是席间美酒配佳肴,曲艺配歌赋,可这三个主子,不仅自己穿着很普通,就连带的仆人都是老的老小的小,穿着破破烂烂,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 真是太奇怪了! 婆子们早就收拾了主宅出来,所谓住宅也不过是一个略大些的院子。 段灵儿一行人住下,段灵儿放置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嘱咐安娘去给耿叔等人做些衣裳,然后就催着段煜去北边书房读书,不要在这里磨蹭。 沈氏见周围的人都散了,田庄上的人迟迟没来行礼,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忧虑,皱了眉对正在撸猫的段灵儿道:“灵儿,看样子这里不仅没有家底,连存粮可能都不多,这可如何是好?” 段灵儿一边摸着白猫柔软的毛,一边柔和地笑道:“娘亲,灵儿看这个庄子其实大有可为。那田产别管好坏,都给别人放租,这样便能够挣几担谷子,这些婆子们整天游手好闲,跟着兰娘先做些活计,便可度日,至于田庄中馈,一会儿我要好好看一下问题出在哪里,算一下现在还有多少剩余,咱们暂时不动那资本。然后便是要考虑做生意了。” 沈氏道:“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段灵儿道:“大凡经商,本钱多便大做,本钱少便小做。但都得迈出脚去外边先调查了解,看临期着便,见景生情,只拣有利息的就做,不是在家光是说便能成的。” 沈氏道:“这说得有理,但是你哥哥没有经商头脑,你又是个姑娘家,为娘也不是这块料,咱们让谁去好呢?” 段灵儿将白猫的下巴逗个不停,抬起头微微一笑:“我看耿叔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 此时谢辞下了马,正踩着泥水在人市里穿梭,他穿着一身普通行头,人牙子们都转过头,见是个昳丽少年,其中一个便向他招呼:“主子大爷,你这是找人还是买人?” 谢辞将怀里的画像拿出来:“认识这人吗?” 那人牙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我家有别的男丁,都很有力气,不比这个差……” “不必了。”谢辞谢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一家一家问过去。 太阳晒得人脸发焦,谢辞走了好一会儿,也问了不少人牙子,也并没有一个见过画像中人的。 他找了个茶座坐下,歇口气。 茶座里做了不少人,谢辞只喝茶不说话,几人也便各自聊天,说到大江南北千奇百怪的事情,众人更是口沫横飞,仿佛自己就在当场亲眼目睹似的。 “说到这个奇事啊,最近京中那个奇案,你们可听说过?” “老丈说的可是被称之为‘鬼杀人’的那一个案子?”有人接口道,“半年之内连死三个人,却是各个都是在自己房中被一刀毙命,门窗又紧锁,毫无有人进出的样子,墙上还留有血字,真是诡异莫测,恐怖异常!” “是啊,虽然京城离咱们这很远,可是这事真是搞得人心惶惶,况且前阵子咱们扬州那个外来商客,如今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会不会也是鬼在作祟呀?” 谢辞一双修长的手握着茶杯,慢慢转动那杯子,看着水汽自茶杯缓缓地向上,几乎毫无茶香的茶水微微晃动着着。 面上平静无波。 “如今天下不安,各州府都在动荡,不止京城,最近南疆也有奇事,不知大家可曾听闻?”其中一个中年人,显然是个游方的说书人,手里还习惯性握着块醒木,谈兴颇佳,“镇南王王妃前阵子去祭佛,忽然见到一个全身红色的人然后这人在空中蒸发了。王妃吓得半月没有出门。都说这也是鬼在作祟。” “什么鬼?”周围人都瞪着眼睛。 “据说是以前的旧王妃。”说书人压低声音。 谢辞一直沉静端杯的手不知为什么忽然一颤,一点半点茶水撒了出来。 他将那茶渍轻轻擦去。 众人都在惊讶哗然,根本没人注意她,只借着这个由头,大家七嘴八舌在议论:“镇南王旧王妃据说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却在花样年华香消玉殒,如今这王妃是她的庶妹,据说也长得很美。” “镇南王旧王妃薨后,镇南王足足病了大半年,据说是伤心过度伤了心脉,原来骁勇的男人,如今再也不能上战场了,真可以说是红颜祸水!” “何止,据说镇南王自旧王妃死后,性情大变专养瘦马。” “啥是瘦马?养马自然要丰腴健壮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回道:“此马非彼马,所谓瘦马,就是等着被买卖的丫鬟小妾预备队。要说瘦马,那还得提咱们扬州。咱们这就有一大批人专门养瘦马,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去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烟花柳巷,以此从中牟利。因为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就由此而来。初买童女时不过十几贯钱,待其出嫁时,可赚达千五百两。” “可不是,据说那绣春阁的玉琳琅便是按瘦马养大的,却不知为何没有成为权贵小妾,反而被卖进了那地方。这玉琳琅倒也争气,一去便是头牌花魁,是个十分懂得讨男人喜爱的女倌。” “呵呵,镇南王如今放飞自我,大概还是因为受刺激过度,要知道当年他不止失去了爱妻,还失去了嫡长子。”那说书人冷笑道,“各位可曾听过传闻,据说旧王妃曾生下一个世子,但那世子生下来就是满室血光,看见的人都说是白虎星降世,要吃尽全家亲人!果然生下世子不久旧王妃就一命呜呼。若不是那世子不足一岁便病死,恐怕如今已经没有镇南王府喽!” 谢辞忘却了手上那杯滚烫的茶,怔怔地看着面前坑坑洼洼的榆木桌子。 想到祖母说的那些话。 他便是镇南王那传说已死实际却尚在人间的嫡长子。 他的母亲,是被人所害。 心中似乎有一抹亮光,从黑暗中闪起,慢慢地破开那团密云。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个精瘦的人牙子岔开了话题:“若说红颜祸水,今日我见的那个小女子,真是让人魂牵梦萦。就是岁数还太小,出身也高了些,我们这种人,难以染指啊……” 身上都浑身焦躁的汉子们奇道:“你做这生意什么女子没见过,还用得着魂牵梦萦?” 精瘦男人点点头:“是段府的姑娘。” “段府?简直是荒谬,莫说段府有多少仆人都用不完,就说堂堂段府,还用得着自家千金姑娘亲自出来买人?你是不是做了痴梦还是看错了?” “此事千真万确,那,我这里还有刚才的买卖契约呢!”精瘦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 “难以置信……”周围人凑过去看了看,都一脸不相信。 谢辞又喝了一杯茶,周围人的话题重新转到最近京城的奇闻异事上。 诸如如皇上要建九十九座佛塔,陈皇后亲自缝制帷幔,还有京城多少闺秀意欲嫁给闲王等等,乱七八糟种种事情,上到王族,下到流伶,不一而足。 ------------ 第二十八章 寒食节蹴鞠会 苏铭一脸倨傲之气,本还想给段煜找找麻烦,但蹴鞠场上等着的人却等不住了。 那两队少年各个意气风发,站住脚在风里等了半晌,都急着喊道:“苏家二郎三郎,你们的家常话说完了没有?!这蹴鞠,你们是踢还是不踢了?” 苏铭盯了段煜一眼,急忙拉上自己的兄弟向那边跑去:“这就来这就来!” 此时场边又走上来四个人,皆是俊美无双的相貌,除了谢辞以外,另外三个个顶个的衣着华贵。 其中一个是宋彦自不用说,另外两个却看得段灵儿一惊。 腰间绑着一根蓝色涡纹犀带,面如冠玉,体型挺秀高颀的那个,正是贤王。 在他边上一双虎目,身形挺直,英姿勃勃的便是楚王了。 这两个王爷此时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与宋彦差不多大,比谢辞年长一两岁,他二人前世的时候,都与段灵儿有所交集,楚王是点头之交,但贤王却是在段灵儿嫁去大梁之前,曾想要将她救出火海的人。 这贤王李泫,也正是前世时谢辞效忠之人,后来贤王病故,谢辞辅佐楚王不到一年,终谋逆大周。 如今这样的三个人,都在眼前。 段煜看着自己妹妹僵在原地的样子,关切道:“妹妹,妹妹?” 叫了几声,段灵儿才回过神,想起此时已经是这一世,早于前世不同了。 段煜指着那边的秋千道:“妹妹,你不是要玩秋千吗?我推你玩吧?” 段灵儿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那边四人,快步和段煜往秋千那儿去了。 . 秋千场上植木为架,上系两绳,下栓横板,闺门姑娘们立于板上,裙踞飘扬,长长丝绳紫复碧,袅袅横枝高百尺,荡秋千的人如同演着半仙之戏,欢乐嬉笑,观赏的人更是觉得满眼春色,移不开眼睛。 段煜一边快步走,一边看着少女们在秋千板上飞起,头上的分心发钗泛出喋喋金光银色,他侧头向身旁的段灵儿笑道:“妹妹,据说荡秋千能协调人的手脚,还能“摆疥”( 医治疾病),你看这蒙蒙百花里,罗绮竞秋千之景,惹得我都恨不得去玩一玩了,咱们快点过去,我来推你!” 段灵儿拉了一下段煜的袖子道:“哥哥,那秋千场还远,你我二人都快跑起来了,越发没了样子。妹妹我不急着玩耍,倒是要问问你,你知道为何这秋千叫秋千么?” 段煜一愣,这秋千为何叫秋千,书里面也没讲过啊。 他摇摇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道:“为何?” 段灵儿回头,看了一眼在蹴鞠场上已经驰骋竞赛的谢辞和贤王等人,回过头对段煜道:“秋千,据说起源于春秋时期的北方山戎族,后来被齐桓公引入中原。开始称作“千秋”,到了汉代,由于皇帝的诞辰,为了避讳才改为了“秋千”,这就是荡秋千的名字由来。” 段煜佩服道:“妹妹真是什么都知道!” 段灵儿眼中泛开一片光,前世的时候自己远嫁大梁,那边的人不兴蹴鞠,也不兴荡秋千,大梁国民不过寒食节。 他们的妇女善于骑马射猎,而自己嫁到大梁,处处都格格不入,再也没有见过秋千竟呈垂杨里,万里秋千习俗同的盛况了。 如今眼前的少女们身姿袅袅,秋千争次弟,牵拽彩绳斜的模样,再看那身轻裙薄易生力,双手向空如鸟翼的姿态,真的如临梦中。 到了秋千场地,女子们都在那边尽兴玩耍,段煜看见有一个空的秋千架,赶忙跑上前道:“妹妹,快来这里。” 段灵儿笑着跑过去,两手抓着秋千架刚站稳,就见旁边气急败坏走过来八九个人,其中一个姑娘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段煜急忙扶住段灵儿,急道:“你干什么?要摔坏我妹妹吗?” 那少女一张娇嫩的脸蛋,身穿一件提花折枝花卉平素绡薄衫,下面穿着件水红色梅竹菊纹襦裙,峨眉倒竖:“这是我的秋千架!你们给我让开!我不过是去换了件衣裳的功夫,你们便占了我的。” 段煜奇道:“刚才在秋千架明明无人,怎么就是你的了?况且这里的秋千是扬州府为了百姓玩乐所架,怎么成你个人的东西了?倒是你,你差点伤了我妹妹,你该道歉。” 一旁的丫鬟白了段煜一眼道:“道歉?你知不知道,这是京城柳太傅的嫡孙女儿,穷乡僻壤的小子和丫头,也配让我们姑娘道歉!” 这女子,便是京城柳府的柳依依了。 柳依依算是京城贵门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并非她长相多么出众,也不是才华多么惊人,只因为她的祖父是一品太傅柳风,父亲是从二品文散官光禄大夫,家中几代鼎盛,她的姑姑更是当今圣上喜爱的柳妃,柳家可谓是真正的高门贵胄,风头无两。 柳依依后面站着的护卫见段煜理论,二话不说几步上前,看上就要抓住段煜狠揍一番。 段灵儿拉住段煜,看了眼柳依依,对段煜道:“哥哥,咱们去那边,既然这秋千架有了人,咱们就去无人的玩耍便是。” 柳依依上下打量了段灵儿几眼,心说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美人,心里顿时怒气揉在陈醋里,发酵出来道:“你倒是个识趣儿的,但长了一副我不喜欢的脸,你这张脸真的是十足讨厌。” 段灵儿本已经拉着段煜走了好几步,听闻这话转过身,看着柳依依正色道:“柳姑娘,这世上必然有许多你不喜欢的事和人,但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即使你不喜欢,这太阳依旧高高挂着,这风依旧吹着,你的不喜欢,改变不了什么,与我更是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段灵儿便与段煜往那边的秋千架去了。 柳依依顿时气得面色大变,正欲上前教训段灵儿,她的贴身侍婢一步拦住道:“姑娘,您与这些粗鄙之人计较什么?姑娘千金之体,别气坏了身子,打坏了手。况且贤王和楚王都在那边,你要是闹起来,他们知道了不好。” 柳依依闻言远远看了蹴鞠场一眼,将贤王和楚王的身影收在眼底,哼了一声又道:“本姑娘不与那下贱人一般见识……倒是与贤王一起蹴鞠的少年是谁?竟然生得那样好相貌,有那样好身姿,看上去并非凡物。他是哪家的公子?” 一个侍卫道:“您问哪一个?穿浅黄色的那个是扬州知府的大公子。” 柳依依摇摇头:“不是,我说的那个穿银白色的那个。” 侍卫一愣,回到:“那个是扬州这边的普通捕快。姓甚名谁什么不知道,需要属下去打听吗?” 柳依依眉头一皱,一扫对谢辞的好感,甚至想到刚才自己的动心猛地有些作呕道:“捕快?一个低贱的捕快我打听他干什么?真的笑话!如此卑贱的人,竟然生了那样一副相貌,真是可惜了那模样。一文不名的东西居然也配与贤王一起蹴鞠,看来老天也会偶尔打盹儿。” 侍卫立即低下头回了一声“是。” 柳依依又剜了那边的段灵儿一眼,伸出手,踩着一个侍卫的背,由丫鬟们搀扶着又站在了秋千架上。 . 那边段灵儿与段煜已经又寻了一架秋千,段煜试了试那秋千的绳子,手握秋千绳,侧脸看着段灵儿道:“妹妹,你刚才拉住我干什么,我与她理论一番,她做错了事,我们还要胆小怕事躲了不成?” 段灵儿摇摇头道:“哥哥,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使是最英勇的将军,也要将谋略有规划才能杀入敌营,即使是身怀绝技的剑客,面对一山匪贼的时候,也得手上有剑才去行侠仗义。柳府如今正是热火上的蜜罐,那些人碾死咱们这样的商贾庶子女如同捏死蚂蚁,你与他正面冲突,能不能理论出结果不知道,你被打一顿却是必然的,我既然没事,何必要你白白受她的折辱。” 段煜握紧了拳头:“这天下太不公平,仗势欺人的反而可以横行霸道,老实做人的就要受人欺凌,世道太不公了!” 段灵儿拍了拍自己兄长的手臂道:“这本是世间常态,有仁心之人,便也有狡诈之徒,有正义之士,也便有无耻之辈。若想改变这些不公,想将那仗势欺人之辈拉下马来,绝不是如今这样以一人身姿与他做暂时的口舌之争,而是要掌握权柄,通过谋略,通过头脑,彻底将这些人掀翻在地,还这世间海晏清平。哥哥,你如有这样志气,便可隐忍许久。” 段煜怔了怔,似乎脑海里泛开一片从未有过的海域,他有些期待又有些迷茫,看着段灵儿道:“妹妹,我能行吗?” 段灵儿点点头,正色道:“你当然能行!” . 蹴鞠场上的比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谢辞与宋彦一组,加上扬州本地贵门的五位公子,对战贤王、楚王以及苏家的两个和其余三人,一边五人驰骋在蹴鞠场上,引得看席上的人屡屡叫好。 大夫人看着,似乎情绪好了些,盯着场上的人对自己女儿道:“小小年纪各个身手不凡,那些生面孔里,不知哪一个才是上面的公子。” ------------ 第二十九章 柳依依找茬 段澜随意观玩着蹴鞠场,看了半天道:“依女儿看,那上面的公子并没有来,场上这样踢得灰头土脸,上面的怎么会这样不体面?” 大夫人又侧头问段湘:“湘儿,你说呢?” 段湘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兴奋道:“母亲,这场上有不少穿着华贵的,我看穿得最好的便是那个紫衣公子,相比他应该便是上面的公子。” 大夫人放眼望去,只见穿紫衣的少年正在自己的队伍里飞起一脚,射中正门。 大夫人认得,那紫衣少年并非什么上面的公子,而是蜀地大商贾之子许阙,这几年他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这儿子的排场和穿着也越来越张扬。 大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段筱正将果盘摆好,大夫人随意问道:“筱儿,你觉得呢?” 段筱眯着眼看了一眼场下道:“穿黑色和湖蓝色的两位少年,气度不凡,各个脚下有力身形稳妥,想必是多年教习,但他二人脸上却毫无风霜之感,眼中泛着尊贵的高傲之光,整个人更是显得华贵无比,想必是那两位少年之一。” 段澜嗤笑道:“怎么可能,我听说上面的公子是……” 话说到一半不自觉地住了口,她发现自己的母亲的脸色已经变了。 大夫人看着段筱看了许久,点点头,不再说话。 段澜急道:“母亲,难道那两个少年之中,真的有上面的公子吗?” 大夫人看了一眼段澜,平淡道:“不是二者有一,而是二者皆是。” “什么?” “那两位少年,一位是贤王泫,一位是楚王钰。” . 大夫人一干人正在这边说话间,秋千场上已经引来了许多人侧目,只见一个穿浅黄色的身影越荡越高, 柳絮伴秋千,那身影骋望整个蹴鞠场,飞驰在半空中,脚下的碧草追蹴鞠,弹棋局上事,都在她那一盏裙踞之下,这女子双臂拉着秋千绳,丝毫不见害怕畏缩的动作,反而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谢辞蹴鞠队伍里的一人忍不住时时看去,却听得一声“小心!” 那八片尖皮砌作的蹴鞠球,正正规规地打在了他脸上。 这少年顿时流下两行鼻血,还未反应过来,脚下一扭,垂着头栽了下去。 “六郎!”双方队伍里几个人都停下脚,跑上去看这倒霉的陈家六郎。 陈六郎也是个奇人,自己被砸又扭伤脚踝之后,先问了一句那荡秋千的是谁,才马上叫起痛来,这样子是不能再踢了。 宋彦有些着急,自己父亲告知这昨日才到扬州的李家二位公子是极为尊贵的客人,一定不能怠慢,如今他二人提出寒食节来踢蹴鞠,谁知还未尽兴这边便少了个人,放眼望去又没有一个能上来用的,正不知如何是好,苏铭眼神一转,道:“宋公子,我家还有个表弟,不如让他上场替六郎的位置。” 贤王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秋千场,见那女子本越荡越高,十足欢快,不知为何忽然身形一晃,像是被什么人拉住了秋千,那秋千不荡了,人也不见了。 贤王有些好奇,转头道:“既然如今缺一个人,不如我先去那边秋千场上看一看,等人齐了,咱们再踢。” 苏铭马上道:“刚刚好,我那表弟也正在那秋千场上,我与李公子一起去,顺便找他过来。” 谢辞看了一眼苏铭,捕捉到他眼中的那抹不怀好意,先一步道:“苏公子所说的表弟,可是段府的公子?” 苏铭点头道:“正是,我表弟单名一个煜,是最为好相处的人了。他时常说自己擅长蹴鞠,不如叫来同玩。” 谢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是本地捕快,自然各府里的人丁都了解一些。 这段煜当日在火场里,正是他救的,身量完完全全是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脚不能跑的,那臂间胸前也无一丝肌肉,这样的段煜如何会踢蹴鞠了? 段煜却又是个老实直率的,绝不会在外夸下海口说自己擅长一项自己从未接触过的运动。 早就听闻这苏府的公子心术不正,如此看来,可能要坑害这段煜也未可知。 谢辞道:“我也一同去。” 宋彦也急忙上前一步,但这边另一个李公子还没有说话,只好又看向楚王。 楚王本没什么心思去秋千场,但见贤王要去,宋彦又一副征求的样子,自己站在这场上也一时无趣,便点点头,一同随着去了。 这边段灵儿正在被柳依依教训。 因为段灵儿荡秋千荡得又高又稳,引得不少人瞩目,柳依依脸上发冷,眼中的段灵儿便是那钉子,让她玩也玩不爽快,看也看得碍眼。 “一个扬州的下贱女子,竟然敢飞得比我还高,她如此欢快给谁看?”柳依依从秋千上下来,一摆手,她的人就冲过去将段灵儿的秋千架围住。 段煜正准备再推妹妹飞得更高些,忽然被这些人抓住了手,那几个丫鬟故意摇动秋千,段煜急得要挣开几人的桎梏去扶妹妹,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眼看那秋千架东摇西晃,自己妹妹就要翻身掉下摔个凄惨,却见段灵儿向下荡回来的时候未等那几个人接触到自己身子,自己先向前一跳,接着转身扶住要打向自己的秋千板。 段灵儿站稳后,看着眼前的人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哥哥。” 柳依依身边的丫鬟递了一条帕子,柳依依拿在手上,擦了擦嘴角,冷冷瞪着段灵儿道:“一个不起眼的民女,居然荡秋千比我这贵女还高,以下犯上,张扬无理,你还问我要干什么?给我打。” 那丫鬟上前便对段灵儿下手,但是她手掌还没下去,却被段灵儿抓住,反手给了一她一巴掌。 丫鬟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段灵儿,却是不敢再上前去了。 段灵儿正视柳依依道:“律法里,有说过民女不能比贵女荡秋千荡得高吗?若有,你便去府衙告我,自有府尹来惩戒我。若不仅没有那条律法,你还用私刑处罚我们兄妹,你才是犯法之人。你若再敢打我或打我哥哥,我便去扬州府告你!” 柳依依冷笑道:“扬州知府?他敢对本姑娘做什么?是你这贱女以下犯上,到时候我跟他说我祖父是柳太傅,他若不命人将你打得皮开肉绽,我都不会罢休。” 段灵儿一笑,将抓住自己哥哥的人使劲推开,道:“你便是权势滔天,这天下也还有一个理字,是否官官相护,我又是否会被打得皮开肉绽,这都还未可知,但可知的是,如今你这做派,让那边京城里来的贵人看见了,知道柳姑娘跋扈至此,心里恐怕都有了犹疑吧?你就不怕以后耽误了姻缘么?” “你说什么!”柳依依仗着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心想要攀上皇家,如今被段灵儿说中心事,又气又恼,刚要下令堵住段灵儿的嘴,就听段灵儿又道:“柳大人是太子太傅,一等一的贵人,他交给皇子们孔孟之道,仁义之心,若是皇上知道柳太傅自己的嫡出孙女儿不懂孔孟之道欺辱百姓,也毫无仁义之心欺压良民,还口出狂言,要以势压人,逼扬州知府包庇罪过,颠倒黑白,你觉得皇上会不会觉得柳太傅家教不严?会不会怀疑太傅自身为人不正,表里不一,不配教导太子?你柳姑娘自然可堵民女一人的嘴,但你堵得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么?朝堂之上,盯着太傅之位的可不止一人,有了把柄在人口中,到时候你觉得你祖父能不能保住太傅位子?你父亲又会不会责罚于你?你柳氏满门,究竟是以你为傲还是以你为耻呢?” “你住嘴!”柳依依气得发抖,她摔了手里的帕子,就要上前撕烂段灵儿的嘴。 “依依!你要谨言慎行才是。”一个声音响起来,段灵儿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华衣的男子将柳家的丫鬟侍卫推开,走到段灵儿和段煜身前。 微微弓腰拜了拜:“二位得罪了。小妹一时言语无状,我这做兄长的替代道声抱歉,请二位原谅。” “哥哥!”柳依依一跺脚,拽住她的嫡亲哥哥柳逢道:“你为何要向这两个贱民赔罪?这女子冒犯祖父,理应将嘴打烂才能解气。” 段灵儿拉着段煜的胳膊,感觉到他已经愤怒地颤抖了,段煜道:“你这妹妹实在不讲道理。” 柳逢面色变了变,他又看了一眼人群后面,谦恭地向段煜道:“还请公子原谅。” 段灵儿冷笑了一声道:“柳姑娘,你这位兄长比你要聪明多了,他并非与我兄妹真心道歉,不过是提前发现,你们身后站着的贵人罢了,不得不说,你们兄妹一个跋扈,一个虚伪,真是血脉相连。” “你说什么?”柳依依一愣,只见柳逢满脸局促又泛着怒气的表情,她一转头,便看见丫鬟婆子后面站着的贤王,正一脸冷凝地盯着自己。 谢辞蹙着眉道:“这位公子,令妹胡闹多时,你就在不远处看着,为何当时不来劝阻?如今匆匆而来,未免太刻意了。” 柳逢满脸局促,看了谢辞一眼,低下眼,泛起一抹恨意。 ------------ 第三十章 参加诗会 第二天是个大好的晴日。 一直没登门的苏家老二慢悠悠走到院门前,站住了脚看着里面,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里面,这才忽然变了脸,装作一副急切的模样迈进院门。 文娘和耿良的儿子大宝正在外面打扫,见来了人都放下扫帚。 他二人都换上了安娘买回来的成衣,一身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上去比昨日人市上的样子,体面了许多。 耿大宝是个老实孩子,第一次穿这么齐整干净的新衣裳,再也不像霜打了的茄子。 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也知道新主子是对自己一家有恩的人,他也观察过,这新主子似乎身上并没有携带鞭子和棒子的习惯。 更重要的是,昨夜父亲回到房里,和母亲说了好久的话,句句不离段府,不离九房,两个人又是抹眼泪又是笑,还兴致勃勃地低声讨论起生意生计,油灯照得他们一家脸都是亮的,那灯火的明亮印进了耿家三口的眸子里。 耿大宝对这样的日子很珍惜,干活自然也非常卖力。 他正思索着主子安排的事情应该怎么干才更快更稳妥,只见风尘仆仆走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那男人一脸恭敬的态度,一双三角眼,眼角却四处飘,打量着院子的一草一木,接着停在自己和文娘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厌弃。 耿大宝停下手。 苏老二身边的小厮忙不迭道:“这是苏管事,烦请嬷嬷通传一声。” 文娘的头发用水蘸过,梳得整齐,显得格外精神,此时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这苏管事昨日为何不来拜见主子?就算是有事耽搁,也未曾使人来报,没有及时拜见主子,作为下人本应一早天不亮就等在外面求主子原谅,可如今日头都上了天,这才过来。 他形色看似匆忙,可是鞋子上既不带土,鬓角发型也未有风。 这匆忙的模样,一看便知是特意做出一番样子的。 自己家主子再温柔亲和,也不该如此欺辱。 文娘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她和耿大宝对视了一眼,自己掀开门帘,进去通传了。 门帘后是一张半旧的屏风,上面绘着已经发黄的江山如画图。 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虽然没有贵重家具和文玩,但是干净整洁,每一个摆设又都恰到好处,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 段灵儿和沈氏段煜刚用完早饭,三个人都和几个仆人一样,进了些小米粥拌小菜。 三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地方闲适地用餐,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虽然饭菜比段府的要粗陋许多,却觉得有丝丝香甜在心上。 窗棂边的梳妆案上,镶着一块已经被擦的锃亮的铜镜,镜中映出沈氏的侧面: 梳理得极为整齐的鬓发,细长而夺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微微向上弯起的嘴角。 沈氏此时心中很安定,昨夜她已经和段灵儿商量着,列出了田庄今后大概的一个用度计划,她们母女俩也把账本上账目不清和有疑惑的地方都一一记录又分析了一遍。 此时可以说是成竹在胸。 三人本身都身披朝气,听说苏老二来了,表情不仅闪现出一抹复杂。 沈氏端坐在榆木椅上道:“请。” 苏老二快步进了门,一进来便躬着身赔罪道:“昨日主子来庄子,小人刚好去走访佃户,回来迟了也不便叨扰,今日赶来向主子赔罪。” 此时阳光洒进窗子,将树影投在窗棂上,窗外鸟叫虫鸣,一番和气景象。 段灵儿微微垂首,面容藏进阳光逆影里,看不清表情。 一只长毛白猫忽然从木柜上跃下,那团白影吓了苏老二一跳。 他定睛看去,这白猫几个跃身,便与屋子一角的一个绣球缠斗在了一起,一团白一团红,卷在一起满地打滚。 段灵儿看着那两团颜色,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老二一愣,自己这正赔罪呢,他们也没个回话,段灵儿反而笑起来了? 她在笑什么? 看上去,一只猫都比自己这个管事重要。 段煜如今是田庄的正主,听见妹妹笑起来,他脸上也平淡无波,仅“嗯”了一声,就没有消息了。 段煜这声“嗯”,又表示什么? 苏老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垂着脑袋跟那立着,只听面前三人如常说话,就好像没有自己这个人一样。 沈氏道:灵姐儿,团子快和那绣球打起来了,你去把它俩分开。 段煜道:文昌,把我昨天没读完的书给我拿来,我拿给妹妹瞧一瞧。 段灵儿道:一会儿耿叔回来了让他来一趟,我想吃酥皮点心,让他下午了去市集上看看能不能买。 就连安娘,也绕过苏管事,兀自往擦干净的旧香炉里添上些檀香碎,烟雾袅袅上升,香气很快便弥漫在了空气里。 一有香气,便显得这简陋的院子都文气起来了。 苏老二此时如火上烹油,觉得自己简直一点就要炸了。 他压着脾气等了好一会儿,面前的几个人也还当他是透明的,他终于禁不住性子又开口道:“主子们若没什么吩咐,小的便告退去忙了。” 段灵儿这才幽幽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苏管事,劳烦你跑一趟,把咱们庄子的佃户名册给我一份,我把它抄写一份,等完了还给父亲交差。” 苏老二猛地听段灵儿开口先是一愣,一听佃户两个字心就提起来。 他在外面干的那些事可不能让这几个知道。 又听是为了给段天涯交差,苏老二提着的心才落下来。 沈氏看着苏老二额头密密的一层汗,微微蹙起眉。 段灵儿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苏老二又抱着团子玩儿得笑个不停。 苏老二看着段灵儿逗猫的情景,心说不过就是个奶娃娃,有什么好怕的? 从前段煜和沈氏也来这个田庄监看过,可是段煜是个呆瓜,沈氏又麻木,这几人根本不足为惧。 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妹妹差人来报,说让自己谨慎一点。 苏老二心里越发安稳,点头道:“好的,很快就送来。” 接着急忙转身,一脸冰冷地出了门。 脸上完全不见任何恭敬之色了。 耿大宝看着苏老二离开的背影,和文娘低声道:“文娘,我看这人的模样就不是个好人。” 文娘也深以为然,她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主房,里面传出来猫叫和段灵儿的笑声。 文娘心里有点担心自己的主子。 她快速地将窗台院子打扫干净,对耿大宝道:“我现在去准备主子安排的事,如意一会儿回来你跟她说一声苏管事来过的事情,主子那边要她照料着。” 耿大宝闻言,便看了看天,抬脚从北边墙角背过来一个大口袋放在院门后,点头道:“如意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她回来之后,我便也出去。” 主子眼前的情景果然不容乐观,看那苏管事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这里的真主子。 那么自己这边更要办成了,不能给主子拖后腿。 两个人心中已经安排好计划,互相点了点头,各忙各的去。 待段煜带着文昌去书房读书,如意回来了。 如意穿着一件最普通也最轻快的短衫,快步掀开门帘进了屋,她身后是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两盆茶花。 如意向沈氏和段灵儿福身行礼,接着便将集市上所打听的事情一一道来。 段灵儿昨日便给如意安排了差事,她今早领了五十文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去买花。 一路上如意都在和婆子套话,接着又去集市上装着买东西和买卖人唠嗑,这才知道段府这个田庄,在周围百姓眼里很不堪,光是向佃户收的租子就一年一抬,把段天涯当年定下的二成抬到了五成,这些年佃户们这些年来不但吃穿难继,就是卖儿卖女也不少见,这件事已经在这里不是什么秘密了。 沈氏听着听着攥紧了茶杯她虽不事农稼,但也知道这五成租子是会让人活不下去的,这些年佃户们卖血卖泪给田庄供粮食卖银子,最终却田庄在交给段府的账目里是亏损? 如意一张脸发白,继续说道:“回来时那两个婆子好像也忍不住了,跟我诉起了苦,他们本是每月有一天能回家休息的,苏管事却将那一天也取消了,苏管事来之前,这庄子里养了不少鸡鸭,后来苏管事全让卖掉了,也打发了一批人离开。剩下的这么多人也没什么事干,既没有牲畜可养,也没有其他活计,她们便守着一个空庄子挨饿。” 段灵儿心道,这是自然,一旦田庄里有了其他活计,能够自给自足,那么段府来查的时候变显示不出来田庄难以维持生计,一旦人人都在挨饿,就是段府催粮和银子,也可以证明人们都供给不足,确实无法上交。 如意又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婆子说得激动,还说出一件龌龊事。” 如意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段灵儿。 段灵儿看到如意那模样,知道下面这事大概不是个女儿家愿意听的,点头道:“无妨,你说。” 如意一咬牙便开了口: “庄子上原本有个婢女叫小慧,是这里的家生奴才,因为长得水灵,不到十二岁就被苏管事看上了,他父母认为小慧还太小还不适合嫁人,小慧自己也是不愿意给苏管事做妾,便回绝了苏管事差使来问的婆子。谁知一天晚上,苏管事特意安排小慧守夜,竟强占了她。后来苏管事不仅不娶小慧,还放出话来,他是主,小慧是奴,主子霸占奴才,是天经地义的事,苏管事的小厮们到处宣扬小慧已经是被人玩弄过的破鞋,小慧父母哭告无门,那小慧后来就投了井。再后来,小慧的父母让苏管事也给发卖了。这件事后,庄子上其他的人都人人自危,一旦有了好看点的女儿都早早说了人家甚至送走了事,外面的百姓都说,段府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沈氏听到这里一拍身旁的桌子,一张原本温和的脸早就气得毫如血色:“岂有此理!” ------------ 第三十一章 席间笑谈 话分两头,段灵儿那边正为苏老二的事情气愤不已的时候,谢辞已经连续两天,问遍了人市上的人牙子们,他抹了把汗,往郊外市集上来。 刚巧看见前面一个黑黑高高的少年,扛着三个大包摇摇欲坠。 谢辞一把托住。 这少年正是耿大宝,耿大宝对谢辞感谢一笑:“多谢!” 谢辞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将怀里那幅人像拿出来:“这位小哥,这人你可曾见过?” 耿大宝看了一眼人像,“咦”了一声。 “这人我以前在人市上见过的,知道是姓陈。但是他比较奇怪……” 谢辞立即追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耿大宝老实道:“这人按理说也是奴籍,可是他来往自由不说,后来还得了笔银子,将自己的卖身契都赎买回来,甚至人牙子亲自帮他去官府消奴籍,你说,这不是奇事吗?” 谢辞道:“小哥可知道是哪个人牙子?” 耿大宝点头:“就是把我们一家发卖了的杜勇,很瘦,打人特别狠。” 谢辞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有数了,从袖口掏出两文钱硬塞给耿大宝,转身就奔回了人市。 耿大宝看着谢辞背影,心想这真是个好人。 珍惜地将两文钱放好在袖筒里,然后背着三大包粟米,回到了田庄。 耿大宝将东西放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进正厅说话,满面喜色道:“主子,那一袋白面,换了这么许多粟米,我这就去厨房,把它们收拾了。” 段灵儿抱着胳膊,看着那三大包粟米扬起嘴角:“不急,你等等。” 说着便见耿良进了门,外面一片咯咯咯嘎嘎嘎的声音。 耿良也满面喜色:“这鸡鸭都是在农家收的,有雄有雌,一共五十六只,花了半贯钱。” 说着便将剩下的铜钱交给安娘,又接着道:“老奴也去了咱们庄子旁边的这河上看了看,果然是有鲥鱼,也有鲫鱼和草鱼,河水也比较深,要是主子亲自去看,需要当心地滑。” 段灵儿很满意,她点点头准备拿过来账本记录,一转身,才看见沈氏已经细细地将这进出项都写在了账本上。 沈氏抬头对耿大宝说:“那粟米皮留下来混着烂菜叶和厨余,把鸡鸭喂起来,如意,去问一下兰娘准备好了没有,然后把庄子里的婆子都给叫过来。” 如意答应一声,面色喜悦地去了。 段灵儿看着自己母亲,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转头对耿良道:“耿叔,你去也把庄子里的男丁们叫过来。” 不一会儿,主院里就站了四十来个仆人,丫头婆子小厮门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 新主子来了,也拜见了,不知今日叫齐大家是要干什么。 只看见主子身旁站着的极精干整齐的一个丫头,这丫头便是如意。 如意道:“如今正主子管理内事,庄子上上下下,都要变化些,每日大家要手脚勤快脑子灵活些,为了吃饱饭穿好衣,宁可辛苦这身子,把肚子和口袋填饱了。若是你们哪个再存着不干活光歇着看天,等着下银子这种好事,就不要说自己在主子面前把脸丢了.主子们对咱们下人最温和可亲,但是若一时恼了也不认人的。”众人都道:“不敢不敢,我们一定听主子的。” 又见主子旁边那个三十多的嬷嬷安娘也开了口:“段府是商贾家,做段府的奴才都不愁吃喝,咱们田庄是差一些,但是主子体谅咱们,先给咱们发这个月的月钱。” 说着,只见来文娘拿了个手袋子,小文在旁边抱着本账本,文娘挨个掏出半两银子,给下面人发了。 仆人们拿到钱都瞪着眼睛,这简直是百年难得的好主子,自己在这庄子这么多年,不是发不出月钱,就是每月几枚寒酸的铜钱,一来就得了半两月钱,人人脸上都是喜滋滋。 安娘又道:“银子发给你们,就要好好干活,从今日起,活也便不一样了。咱们这庄子的人,也都要换个活法。” 说着就见兰娘从段灵儿身旁走上前来,一一翻看婆子丫头们的手,然后回到段灵儿身边,说了几句。 段灵儿终于开了口:“今日起,庄子里的丫头和婆子,除了日常看门打扫以外,每日由和兰娘带着刺绣纺织,五十来只鸡鸭也由你们养着。若是活做的好,以后的月钱还会涨。” 众人看向沈氏,沈氏点点头,面色十分平和。 一个胆大的婆子叫好道:“好!婆子我别的不会,养鸡养鸭是把好手,一定能把主子交代的事情干好。” 另一个也道:“我自幼就会纺织,秀活也不错!” 妇女们叽叽喳喳,男丁们都有些茫然。 段灵儿道:“至于男丁,除了日常的田庄安全和力气活,还要三人一组,分别跟耿叔去打鱼,运鱼,另外准备网子和篓子,河中的河虾也打上来些。干的好的人,不仅吃得饱肚子,还有另外的赏钱。所有人每月给两天回家时间,平常若是有急事要事,跟安娘处报备,也可请假外出,若是家中有红白喜事,也可准假。” 仆人们先是不说话,好像都愣在了原地,接着便不知谁带着头拍起来巴掌,一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鼓掌声。 段灵儿站起身:“日子不好过,但是咱们为了吃饱穿暖,也不妨试他一试!” 话分两头,段灵儿那边正为苏老二的事情气愤不已的时候,谢辞已经连续两天,问遍了人市上的人牙子们,他抹了把汗,往郊外市集上来。 刚巧看见前面一个黑黑高高的少年,扛着三个大包摇摇欲坠。 谢辞一把托住。 这少年正是耿大宝,耿大宝对谢辞感谢一笑:“多谢!” 谢辞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将怀里那幅人像拿出来:“这位小哥,这人你可曾见过?” 耿大宝看了一眼人像,“咦”了一声。 “这人我以前在人市上见过的,知道是姓陈。但是他比较奇怪……” 谢辞立即追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耿大宝老实道:“这人按理说也是奴籍,可是他来往自由不说,后来还得了笔银子,将自己的卖身契都赎买回来,甚至人牙子亲自帮他去官府消奴籍,你说,这不是奇事吗?” 谢辞道:“小哥可知道是哪个人牙子?” 耿大宝点头:“就是把我们一家发卖了的杜勇,很瘦,打人特别狠。” 谢辞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有数了,从袖口掏出两文钱硬塞给耿大宝,转身就奔回了人市。 耿大宝看着谢辞背影,心想这真是个好人。 珍惜地将两文钱放好在袖筒里,然后背着三大包粟米,回到了田庄。 耿大宝将东西放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进正厅说话,满面喜色道:“主子,那一袋白面,换了这么许多粟米,我这就去厨房,把它们收拾了。” 段灵儿抱着胳膊,看着那三大包粟米扬起嘴角:“不急,你等等。” 说着便见耿良进了门,外面一片咯咯咯嘎嘎嘎的声音。 耿良也满面喜色:“这鸡鸭都是在农家收的,有雄有雌,一共五十六只,花了半贯钱。” 说着便将剩下的铜钱交给安娘,又接着道:“老奴也去了咱们庄子旁边的这河上看了看,果然是有鲥鱼,也有鲫鱼和草鱼,河水也比较深,要是主子亲自去看,需要当心地滑。” 段灵儿很满意,她点点头准备拿过来账本记录,一转身,才看见沈氏已经细细地将这进出项都写在了账本上。 沈氏抬头对耿大宝说:“那粟米皮留下来混着烂菜叶和厨余,把鸡鸭喂起来,如意,去问一下兰娘准备好了没有,然后把庄子里的婆子都给叫过来。” 如意答应一声,面色喜悦地去了。 段灵儿看着自己母亲,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转头对耿良道:“耿叔,你去也把庄子里的男丁们叫过来。” 不一会儿,主院里就站了四十来个仆人,丫头婆子小厮门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 新主子来了,也拜见了,不知今日叫齐大家是要干什么。 只看见主子身旁站着的极精干整齐的一个丫头,这丫头便是如意。 如意道:“如今正主子管理内事,庄子上上下下,都要变化些,每日大家要手脚勤快脑子灵活些,为了吃饱饭穿好衣,宁可辛苦这身子,把肚子和口袋填饱了。若是你们哪个再存着不干活光歇着看天,等着下银子这种好事,就不要说自己在主子面前把脸丢了.主子们对咱们下人最温和可亲,但是若一时恼了也不认人的。”众人都道:“不敢不敢,我们一定听主子的。” 又见主子旁边那个三十多的嬷嬷安娘也开了口:“段府是商贾家,做段府的奴才都不愁吃喝,咱们田庄是差一些,但是主子体谅咱们,先给咱们发这个月的月钱。” 说着,只见来文娘拿了个手袋子,小文在旁边抱着本账本,文娘挨个掏出半两银子,给下面人发了。 仆人们拿到钱都瞪着眼睛,这简直是百年难得的好主子,自己在这庄子这么多年,不是发不出月钱,就是每月几枚寒酸的铜钱,一来就得了半两月钱,人人脸上都是喜滋滋。 安娘又道:“银子发给你们,就要好好干活,从今日起,活也便不一样了。咱们这庄子的人,也都要换个活法。” 说着就见兰娘从段灵儿身旁走上前来,一一翻看婆子丫头们的手,然后回到段灵儿身边,说了几句。 段灵儿终于开了口:“今日起,庄子里的丫头和婆子,除了日常看门打扫以外,每日由和兰娘带着刺绣纺织,五十来只鸡鸭也由你们养着。若是活做的好,以后的月钱还会涨。” 众人看向沈氏,沈氏点点头,面色十分平和。 一个胆大的婆子叫好道:“好!婆子我别的不会,养鸡养鸭是把好手,一定能把主子交代的事情干好。” 另一个也道:“我自幼就会纺织,秀活也不错!” 妇女们叽叽喳喳,男丁们都有些茫然。 段灵儿道:“至于男丁,除了日常的田庄安全和力气活,还要三人一组,分别跟耿叔去打鱼,运鱼,另外准备网子和篓子,河中的河虾也打上来些。干的好的人,不仅吃得饱肚子,还有另外的赏钱。所有人每月给两天回家时间,平常若是有急事要事,跟安娘处报备,也可请假外出,若是家中有红白喜事,也可准假。” 仆人们先是不说话,好像都愣在了原地,接着便不知谁带着头拍起来巴掌,一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鼓掌声。 段灵儿站起身:“日子不好过,但是咱们为了吃饱穿暖,也不妨试他一试!” ------------ 第三十二章 人市 话分两头,段灵儿那边正为苏老二的事情气愤不已的时候,谢辞已经连续两天,问遍了人市上的人牙子们,他抹了把汗,往郊外市集上来。 刚巧看见前面一个黑黑高高的少年,扛着三个大包摇摇欲坠。 谢辞一个闪身,将那三个大包一把托住。 只觉得沉甸甸的,像是什么粮食。 这扛大包的少年,正是耿大宝,耿大宝对谢辞憨厚一笑:“多谢!” 谢辞微笑着摇了摇头,帮耿大宝把肩膀上的大包放正便准备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怀里那幅人像拿出来:“这位小哥,这人你可曾见过?” 耿大宝看了一眼人像,立马“咦”了一声。 “这人我以前在人市上见过的,不知道具体名字,只知道是姓陈。但是他是个古怪人……” 谢辞立即追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耿大宝老实道:“按理说这人也是奴籍,可是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一天他就变得来往自由了,再后来还得了笔数目不小银子,将自己的卖身契都赎买回来,甚至人牙子亲自帮他去官府消去了奴籍,也没有见到他什么亲人帮助,别人问过他这事他也闭口不谈,你说,这不是奇事吗?” 谢辞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有小哥你可知道是哪个人牙子?” 耿大宝点头:“就是半年前不久发生的事,那人牙子是把我们一家发卖了的杜勇,又瘦又狠,喜欢拿鞭子打人。” 谢辞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有数了,他不忘从袖口掏出两文钱,硬塞给耿大宝,转身就奔回了人市。 耿大宝看着谢辞背影,心想这真是个好人。 耿大宝珍惜地将两文钱放好在袖筒里,然后背着三大包粟米,回到了田庄。 耿大宝将东西放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进正厅说话,满面喜色道:“主子,厨房里剩下的那一袋白面,换了这么许多粟米,我这就去厨房,把它们收拾了。” 段灵儿抱着团子,看着那三大包粟米扬起嘴角:“不急,你等等。” 说着便见耿良进了门,外面一片咯咯咯嘎嘎嘎的声音。 耿良也满面喜色:“这鸡鸭都是在农家收的,有雄有雌,一共五十六只,花了半贯钱。外面还买了些青菜土豆,都是按低价买的,样子不是很好看,但是保证新鲜。” 耿良说着便将买东西剩下的铜钱交给安娘,又接着回禀道:“老奴也去了咱们庄子旁边的这河上看了看,果然是有鲥鱼,也有鲫鱼和草鱼,河水也比较深,要是主子亲自去看,需要当心地滑。” 段灵儿很满意,她点点头准备拿过来账本记录,一转身,才看见沈氏已经细细地将这进出项都写在了账本上。 沈氏抬头对耿大宝说:“那粟米皮留下来混着烂菜叶和厨余,把鸡鸭喂起来,如意,去问一下兰娘准备好了没有,然后把庄子里的婆子都给叫过来。” 如意答应一声,面色喜悦地去了。 段灵儿看着自己母亲,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转头对耿良道:“耿叔,你去也把庄子里的男丁们叫过来。” 庄子上的仆人们正在如平常一样饿着肚子晒太阳。 一个小厮摸了摸肚皮,一侧身从空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颗黄豆。 另一个眼尖的一个跨步,把他压在下面抢走了那颗豆子,扔进嘴里。 丢了豆子的惨叫一声,好不容易爬起来,道:“最后一颗了,你真下得去手啊!” 那个不接话,瞟着远处叹了声:“天天这么饿着,也不给找些能挣钱度日的活路,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一个扎着小辫的丫头靠在墙根儿:“可不是,这么一天天的,小丫头没个小丫头样,老爷们也没个爷们样,咱们比那外面的乞丐都不如了,乞丐起码脚在人自己身上,能满街要饭弄个温饱,咱们呢?看着是段府的奴才,却就这么一口气提着,和别的庄子没法比。” 一个婆子呼呼地喘着气,背过人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干菜饼子偷偷咬了一口,然后宝贝似的揣好,摸了把眼泪:“我家那口子病得厉害,没钱买药,昨天我儿子来看我,告诉我老头子再拖下去就不行了,我想告个假去看看,苏管事也给驳回了。” 一个小厮眼睛也红了,带着哭腔道:“我娘死的时候,我也没能回去。” 几个人各有心事,沉默了半晌。 忽然丫鬟瞪大了眼:“祥嫂子,我咋闻着有饼子味道?你让我也咬一口。” 婆子急忙摇头:“哪有饼子,你是不是饿糊涂了,你不是才吃过早饭吗?” 小厮呸了一口:“什么早饭,米汤都不如!就这么挨到中午,再灌些米汤下去完事。” 丫鬟摇着手里的水瓢道:“我还有这么个水葫芦,饥了渴了就喝口水,假装是琼浆玉液。” 婆子长叹一声,心里又难受了好一会儿道:“不知道咱们这次新来的主子怎么样,听说扬州城段府里,奴才们都过得不错,他们来了,会不会也顺带着给我们提高些吃食。按理说咱们庄子这么大地方,怎么弄都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一个小厮道:“何止扬州段府,就是西边那两个庄子,哪个不比咱们这强?这都是命啊,谁让咱们没钱打点苏管事,要不然也把咱们调去那边,总是肚子能吃饱的。” 另一个道:“你想什么呢,还调出这庄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苏管事不把你发卖了已经是好事了。再说这次来的是段府的正主子,不比苏管事苛刻就不错了,还想着能对咱们好?别白日做梦喽!” 几个人正说着,如意走过来,叫了他们去,说是主子有事吩咐。 几个人垂头丧气,磨磨唧唧,移到了主院。 不一会儿,主院里就站了二十来个仆人,丫头婆子小厮门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 新主子来了,也拜见了,不知今日叫齐大家是要干什么。 只看见主子身旁站着的极精干整齐的一个丫头,这丫头便是如意。 如意道:“如今正主子管理内事,庄子上上下下,都要变化些,每日大家要手脚勤快脑子灵活些,为了吃饱饭穿好衣,宁可辛苦这身子,把肚子和口袋填饱了。若是你们哪个再存着不干活光歇着看天,等着下银子这种好事,就不要说自己在主子面前把脸丢了.主子们对咱们下人最温和可亲,但是若一时恼了也不认人的。”众人都道:“不敢不敢,我们一定听主子的。” 又见主子旁边那个三十多的嬷嬷安娘也开了口:“段府是商贾家,做段府的奴才都不愁吃喝,咱们田庄是差一些,但是主子体谅咱们,先给咱们发这个月的月钱。” 说着,只见来文娘拿了个手袋子,小文在旁边抱着本账本,文娘挨个掏出一两银子,给下面人发了。 仆人们拿到钱都瞪着眼睛,这简直是百年难得的好主子,自己在这庄子这么多年,不是发不出月钱,就是每月几枚寒酸的铜钱,一来就得了一两月钱,这简直是做梦一样。 一个婆子当场就哭了,念叨着自己老头有救了,有银子买药了。 每个人脸上都是喜出望外,都跪下给沈氏磕头。 安娘又道:“银子发给你们,就要好好干活,从今日起,活也便不一样了。咱们这庄子的人,也都要换个活法。” 说着就见兰娘从段灵儿身旁走上前来,一一翻看婆子丫头们的手,然后回到段灵儿身边,说了几句。 段灵儿终于开了口:“今天的晚饭,就有粟米饭,青菜和鸡汤,东西不多,但可以稍微给大伙添补些。但是你们也要知道,谁家也有富余的粮食,如果想每月都有一两银子可花,就要想办法。你们每个月的月钱加起来二十多两,还有日常庄子的开销,如果只花不挣,不出两三个月,咱们就要回到挨饿的时候。但是咱们这么些人,想要吃饱还是有办法的。” 段灵儿停了停,拿起茶盏喝了口茶道:“今日起,庄子里的丫头和婆子,除了日常看门打扫以外,每日由和兰娘带着刺绣纺织,五十来只鸡鸭也由你们养着。若是活做的好,以后的月钱还会涨。”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氏,沈氏点点头,面色十分平和。 一个胆大的婆子叫好道:“好!婆子我别的不会,养鸡养鸭是把好手,一定能把主子交代的事情干好。” 另一个也道:“我自幼就会纺织,绣活也不错!” 妇女们叽叽喳喳,男丁们都有些茫然。 段灵儿继续道:“至于男丁,除了保障田庄的日常安全和力气活,还要三人一组,分别跟耿叔去打鱼,运鱼,另外准备网子和篓子,河中的河虾也打上来些,今后咱们便也有了鱼鲜吃。干的好的人,不仅吃得饱肚子,还有另外的赏钱。从今日起,所有人每月给两天回家时间,平常若是有急事要事,跟安娘处报备,也可请假外出,若是家中有红白喜事,也可准假。” 仆人们听完段灵儿的话,都沉默了,好像一个个的都愣在了原地,接着便不知谁带着头拍起来巴掌,一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鼓掌声。 段灵儿站起身:“日子不好过,但是咱们为了吃饱穿暖,也不妨试他一试!” ------------ 第三十三章 买仆人 很快,妇人男人们分组行事.即时传来仆人们积极纺织,努力打鱼的消息,段灵儿又拿着佃户的花名册来查看,按名一个一个把他们住的地方记住了。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安娘道:“文娘大约还需要准备几日,奶娘,你和如意别的事不用管,这几日只需要给我点清楚这庄子库房里的杯碟茶器,酒饭器皿,还有各处的灯油,蜡烛,然后把所有无论新旧的桌椅摆设,痰盒掸帚,一草一木,都点得清清楚楚记录下来。另外还要注意盯着,有没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如今庄子里有了定规,要回报事的未时二刻来报” 安娘和如意立即点点头,二人拿着库房钥匙和册子,转身便往外去了。 她二人也是一贯的利索手脚,很快便把那些小到油烛,坐褥,毡席,痰盒,脚踏,鸡毛掸子,笤帚,大到桌围,椅搭,柳树槐树都提笔登记,耿大宝完全发挥了自己才能,每日用小米粟米玉米渣等煎了各样细粥,想方设法做出精致小菜,每日送到主子那. 段灵儿和沈氏不畏勤劳,天天未时就起床理事,一切井井有条。 这天耿大宝从集市上回来,掩饰不住的开心,向兰娘道:“娘,今天知道个好消息,卖咱们那个人牙子被抓了。” 兰娘正在绘绣样,抬起头连手上的笔都跌在桌上:“抓了?猴子被抓了?” 耿大宝使劲点头:“可不就是猴子,我今天亲眼看见他在集市上被扬州城的捕快给逮了,据说是牵扯进一宗案件,就是原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商贾失踪案。娘,那个捕快我还见过呢,是个特别俊气的少年,前几天他跟我打听事,原来就是为了抓猴子。” 兰娘抱着手掌:“谢谢老天,老天开眼。” “商贾失踪案?”段灵儿从里面屋子走出来,兰娘赶紧道:“主子在帮我选绣样,刚才一时高兴,将主子忘了,奴婢该死。” 段灵儿在八仙桌旁坐下,团子喵一声从外面疯跑进来,一跃跃到她膝盖上。 段灵儿抱着团子,摸着它的圆脑袋,脸色平和地问道:“那捕快可是一个长相出众态度和气的少年?前些天他问你什么了?” 耿大宝见主子感兴趣,赶紧一五一十地把前些天在集市上碰见谢辞的事情说了一遍。 段灵儿看着她手腕上流转光波的青玉鱼形镯,想了想。 拍了拍团子,团子不太情愿地从她膝盖上跳下来,去外面继续扑蝴蝶玩去了。 段灵儿回到自己屋子换了一身轻便装扮,叫了一声如意,如意很快从后院从出来,她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拍拍身上的土:“主子?” 段灵儿看了眼太阳道:“准备马车,跟我回趟扬州城。” “灵儿,你要干什么去?”沈氏从屋中走出来,这几日卖鲥鱼鲫鱼和河虾有了不少进项,沈氏整个人气色都显得好了许多,她听见女儿要回一趟扬州,不免担心道:“你可是要回府里?不如为娘和你一起,你这样回去如果大夫人和六姨娘给你气受……” 段灵儿摇摇头:“娘,我不回段府,我要去找个朋友,你放心。太阳下山前我便回来。” 沈氏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放心:“灵儿,你可是要去为那些佃户出头?这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这几天段灵儿和沈氏也以普通商户的身份走访了不少佃户,尚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得到了不少关于苏老二如何欺压佃户仗势欺人的事实。 沈氏看那些佃户可怜,本想把这几天赚的银子给他们贴补一些,但是不知为何段灵儿阻止了她这样做,如今女儿又要独身回城,沈氏心里有些没底。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年纪不大,主意却大得很,若是自己不准也是不作数的。 还好如意是个会功夫的,大致也不用太担心。 便点点头,嘱咐多加注意早点回来。 段灵儿正准备出门,又折回来,进了耿良屋子对正在做活的兰娘道:“兰娘,把你这些日子做的最好的一幅绣品荷包给我吧。” 兰娘赶紧拿出来一个荷包,双手递给段灵儿。 段灵儿把荷包往腰间一揣:“兰娘你准备着,很快这荷包的需求量一下子增多,这些天带着婆子们多绣些这种样子的。” 段灵儿说完,便和如意离开了。 段灵儿直奔的是谢辞的教习场。 此时正是晌午,谢辞早上刚在郊外集市把外号叫“猴子”的人牙子抓回来,他随便吃了些吃食,休息一会儿便在教习场练起剑来。 一边舞剑,一边思考下午怎么让那人牙子顺利开口。 谢辞左右各挥一柄木剑挥舞变斗,木剑相互撞击,撞击声时而密如联珠,连绵不绝,时而只有破开风的声音,刷刷作响。 谢辞脚下如风,木剑自左上方斜劈向下,接着腕抖剑斜,向右挺剑刺出,风刷刷作响,谢辞的招数稳健,又贯穿着刚毅猛烈的进攻意识,这两把木剑时而互相攻杀,时而同时抗敌,看得人眼花缭乱。 谢辞练了一会儿木剑,停下来,将两把木剑放回剑筒,擦了擦汗水,又捡起一支枪舞起来。 只见他双脚一蹬临空跃起,红缨枪刺出,破开空气,刺向地上沙土,接着沙土扬起,红缨枪再次刺向半空。 忽然听见了几声鼓掌声。 谢辞身形停下来,微微喘了喘气,回头。 只见段灵儿站在教习场边。 段灵儿穿一件普通的水绿色衫儿,配着极为轻便的嫩黄布裙,一双绣鞋上绣着几片小小绿竹,纯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打扮。 段灵儿的身侧,站着谢辞的两个早就看呆了的同僚,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段灵儿,惹得一旁的如意强按怒火,才忍住不马上对他们破口大骂。 “段姑娘?”谢辞愣了愣,走过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是找你的。”段灵儿扬起嘴角:“有事相求。” 这一笑笑得旁边两个捕快全身酥倒,一边酥倒一边在心里怒骂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个九十岁的孩童少女,自己这种样子未免太不是君子。 于是这二人一边骂着自己一边酥倒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谢辞和段灵儿一边说话一边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如意回头,狠狠给了他俩一个大白眼。 这二人对视一眼:谢辞这小子太有福气了!!!! 谢辞却全然不知同僚对自己的羡慕,他有些疑惑,微微皱眉道:“听说你与你母亲和哥哥去了你们段府的田庄,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怎么今天来找我?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段灵儿俏生生一笑:“我想求见宋彦宋公子,但是我是个姑娘家,去直接找他不太方便,想起你与他相熟,宋府门房应该不会怠慢,因此想你帮我去宋府递句话。” 谢辞脸上顿时一白:“宋彦?你找他干嘛……” 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妥,马上转口道:“没事,我去帮你叫他出来。”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宋府走,只见满街杨柳绿丝烟,青瓦白墙间,水波清澈,映照出同样颜色的青冥天。 二人并排走着,身边人来人往,热闹的小贩叫卖声,鸟叫声,小孩子追逐嬉闹声……不知为何,声声入耳,却都觉得传入耳边的时候,那些声音变小了。 只有身边这个人的脚步声。 “你功夫真好。”段灵儿毫不吝啬赞美:“那商贾失踪,可是有线索了?” 段灵儿音量不大,音调十分生动,谢辞几乎不敢去看她的侧面,他本是一个在女子面前容易羞涩的少年,而段灵儿则让他胸腔中靠左的地方发烫。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好认为,是因为段灵儿是那梦中人的关系。 谢辞盯着远处的青石板地砖:“有点眉目了,但还是很多线索串不起来。你去郊外田庄,过得可好?” “好。”段灵儿扬起笑:“等我回来,还想你再带我去一次绣春阁,不,下次还要去其他教坊,我都要见识见识。” 谢辞笑出声来:“你一个姑娘家,跑那些地方去干什么,平常我都不去……” 谢辞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气氛有些微妙。 段灵儿转过脸来,看着谢辞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其实今日有两件事,找宋彦是其一,其二是这镯子太过贵重,我要还给你。” 谢辞看着那抹环在那雪白腕子上的浓浓绿色。 这手镯是他祖母那里唯一像样的首饰,前一次因为段灵儿摔碎了翡翠镯,他便将这镯子找出来送给她。 谢辞一直觉得是自己带段灵儿去绣春阁,可是却没有保护好她,赔偿个玉镯理所当然。 另外还有一个缘由,是他没有说出口的。 谢辞想着那个缘由,耳背上一阵红,忙道:“不,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那里也没有好的,上次害你摔了手镯,这个就赔偿给你的,你戴着……戴着甚是好看,你戴着吧!” 段灵儿心里有些奇怪,看样子他现在并不知道这镯子的珍贵之处,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要,便要褪下来还给他。 谢辞一把将她手按住,马上又松开:“送给你了你便戴着,不要取……好不好?” 段灵儿一张粉白的脸愣在空气中,眼前都是谢辞看向自己的满眼阳光。 谢辞有些无措,他怎么能说的出口,在梦里,他看见那个年长一些的她,原本就戴着这个青玉鱼形镯。 这个玉镯,好似本身,就应该是你的啊。 谢辞低头,看着段灵儿的脸,看着那抹雪白,那抹琉璃颜色,那抹樱桃红。 ------------ 第三十四章 下定决心 很快,妇人男人们分组行事.即时传来仆人们积极纺织,努力打鱼的消息,段灵儿又拿着佃户的花名册来查看,按名一个一个把他们住的地方记住了。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安娘道:“文娘大约还需要准备几日,奶娘,你和如意别的事不用管,这几日只需要给我点清楚这庄子库房里的杯碟茶器,酒饭器皿,还有各处的灯油,蜡烛,然后把所有无论新旧的桌椅摆设,痰盒掸帚,一草一木,都点得清清楚楚记录下来。另外还要注意盯着,有没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如今庄子里有了定规,要回报事的未时二刻来报” 安娘和如意立即点点头,二人拿着库房钥匙和册子,转身便往外去了。 她二人也是一贯的利索手脚,很快便把那些小到油烛,坐褥,毡席,痰盒,脚踏,鸡毛掸子,笤帚,大到桌围,椅搭,柳树槐树都提笔登记,耿大宝完全发挥了自己才能,每日用小米粟米玉米渣等煎了各样细粥,想方设法做出精致小菜,每日送到主子那. 段灵儿和沈氏不畏勤劳,天天未时就起床理事,一切井井有条。 这天耿大宝从集市上回来,掩饰不住的开心,向兰娘道:“娘,今天知道个好消息,卖咱们那个人牙子被抓了。” 兰娘正在绘绣样,抬起头连手上的笔都跌在桌上:“抓了?猴子被抓了?” 耿大宝使劲点头:“可不就是猴子,我今天亲眼看见他在集市上被扬州城的捕快给逮了,据说是牵扯进一宗案件,就是原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商贾失踪案。娘,那个捕快我还见过呢,是个特别俊气的少年,前几天他跟我打听事,原来就是为了抓猴子。” 兰娘抱着手掌:“谢谢老天,老天开眼。” “商贾失踪案?”段灵儿从里面屋子走出来,兰娘赶紧道:“主子在帮我选绣样,刚才一时高兴,将主子忘了,奴婢该死。” 段灵儿在八仙桌旁坐下,团子喵一声从外面疯跑进来,一跃跃到她膝盖上。 段灵儿抱着团子,摸着它的圆脑袋,脸色平和地问道:“那捕快可是一个长相出众态度和气的少年?前些天他问你什么了?” 耿大宝见主子感兴趣,赶紧一五一十地把前些天在集市上碰见谢辞的事情说了一遍。 段灵儿看着她手腕上流转光波的青玉鱼形镯,想了想。 拍了拍团子,团子不太情愿地从她膝盖上跳下来,去外面继续扑蝴蝶玩去了。 段灵儿回到自己屋子换了一身轻便装扮,叫了一声如意,如意很快从后院从出来,她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拍拍身上的土:“主子?” 段灵儿看了眼太阳道:“准备马车,跟我回趟扬州城。” “灵儿,你要干什么去?”沈氏从屋中走出来,这几日卖鲥鱼鲫鱼和河虾有了不少进项,沈氏整个人气色都显得好了许多,她听见女儿要回一趟扬州,不免担心道:“你可是要回府里?不如为娘和你一起,你这样回去如果大夫人和六姨娘给你气受……” 段灵儿摇摇头:“娘,我不回段府,我要去找个朋友,你放心。太阳下山前我便回来。” 沈氏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放心:“灵儿,你可是要去为那些佃户出头?这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这几天段灵儿和沈氏也以普通商户的身份走访了不少佃户,尚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得到了不少关于苏老二如何欺压佃户仗势欺人的事实。 沈氏看那些佃户可怜,本想把这几天赚的银子给他们贴补一些,但是不知为何段灵儿阻止了她这样做,如今女儿又要独身回城,沈氏心里有些没底。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年纪不大,主意却大得很,若是自己不准也是不作数的。 还好如意是个会功夫的,大致也不用太担心。 便点点头,嘱咐多加注意早点回来。 段灵儿正准备出门,又折回来,进了耿良屋子对正在做活的兰娘道:“兰娘,把你这些日子做的最好的一幅绣品荷包给我吧。” 兰娘赶紧拿出来一个荷包,双手递给段灵儿。 段灵儿把荷包往腰间一揣:“兰娘你准备着,很快这荷包的需求量一下子增多,这些天带着婆子们多绣些这种样子的。” 段灵儿说完,便和如意离开了。 段灵儿直奔的是谢辞的教习场。 此时正是晌午,谢辞早上刚在郊外集市把外号叫“猴子”的人牙子抓回来,他随便吃了些吃食,休息一会儿便在教习场练起剑来。 一边舞剑,一边思考下午怎么让那人牙子顺利开口。 谢辞左右各挥一柄木剑挥舞变斗,木剑相互撞击,撞击声时而密如联珠,连绵不绝,时而只有破开风的声音,刷刷作响。 谢辞脚下如风,木剑自左上方斜劈向下,接着腕抖剑斜,向右挺剑刺出,风刷刷作响,谢辞的招数稳健,又贯穿着刚毅猛烈的进攻意识,这两把木剑时而互相攻杀,时而同时抗敌,看得人眼花缭乱。 谢辞练了一会儿木剑,停下来,将两把木剑放回剑筒,擦了擦汗水,又捡起一支枪舞起来。 只见他双脚一蹬临空跃起,红缨枪刺出,破开空气,刺向地上沙土,接着沙土扬起,红缨枪再次刺向半空。 忽然听见了几声鼓掌声。 谢辞身形停下来,微微喘了喘气,回头。 只见段灵儿站在教习场边。 段灵儿穿一件普通的水绿色衫儿,配着极为轻便的嫩黄布裙,一双绣鞋上绣着几片小小绿竹,纯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打扮。 段灵儿的身侧,站着谢辞的两个早就看呆了的同僚,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段灵儿,惹得一旁的如意强按怒火,才忍住不马上对他们破口大骂。 “段姑娘?”谢辞愣了愣,走过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是找你的。”段灵儿扬起嘴角:“有事相求。” 这一笑笑得旁边两个捕快全身酥倒,一边酥倒一边在心里怒骂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个九十岁的孩童少女,自己这种样子未免太不是君子。 于是这二人一边骂着自己一边酥倒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谢辞和段灵儿一边说话一边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如意回头,狠狠给了他俩一个大白眼。 这二人对视一眼:谢辞这小子太有福气了!!!! 谢辞却全然不知同僚对自己的羡慕,他有些疑惑,微微皱眉道:“听说你与你母亲和哥哥去了你们段府的田庄,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怎么今天来找我?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段灵儿俏生生一笑:“我想求见宋彦宋公子,但是我是个姑娘家,去直接找他不太方便,想起你与他相熟,宋府门房应该不会怠慢,因此想你帮我去宋府递句话。” 谢辞脸上顿时一白:“宋彦?你找他干嘛……” 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妥,马上转口道:“没事,我去帮你叫他出来。”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宋府走,只见满街杨柳绿丝烟,青瓦白墙间,水波清澈,映照出同样颜色的青冥天。 二人并排走着,身边人来人往,热闹的小贩叫卖声,鸟叫声,小孩子追逐嬉闹声……不知为何,声声入耳,却都觉得传入耳边的时候,那些声音变小了。 只有身边这个人的脚步声。 “你功夫真好。”段灵儿毫不吝啬赞美:“那商贾失踪,可是有线索了?” 段灵儿音量不大,音调十分生动,谢辞几乎不敢去看她的侧面,他本是一个在女子面前容易羞涩的少年,而段灵儿则让他胸腔中靠左的地方发烫。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好认为,是因为段灵儿是那梦中人的关系。 谢辞盯着远处的青石板地砖:“有点眉目了,但还是很多线索串不起来。你去郊外田庄,过得可好?” “好。”段灵儿扬起笑:“等我回来,还想你再带我去一次绣春阁,不,下次还要去其他教坊,我都要见识见识。” 谢辞笑出声来:“你一个姑娘家,跑那些地方去干什么,平常我都不去……” 谢辞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气氛有些微妙。 段灵儿转过脸来,看着谢辞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其实今日有两件事,找宋彦是其一,其二是这镯子太过贵重,我要还给你。” 谢辞看着那抹环在那雪白腕子上的浓浓绿色。 这手镯是他祖母那里唯一像样的首饰,前一次因为段灵儿摔碎了翡翠镯,他便将这镯子找出来送给她。 谢辞一直觉得是自己带段灵儿去绣春阁,可是却没有保护好她,赔偿个玉镯理所当然。 另外还有一个缘由,是他没有说出口的。 谢辞想着那个缘由,耳背上一阵红,忙道:“不,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那里也没有好的,上次害你摔了手镯,这个就赔偿给你的,你戴着……戴着甚是好看,你戴着吧!” 段灵儿心里有些奇怪,看样子他现在并不知道这镯子的珍贵之处,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要,便要褪下来还给他。 谢辞一把将她手按住,马上又松开:“送给你了你便戴着,不要取……好不好?” 段灵儿一张粉白的脸愣在空气中,眼前都是谢辞看向自己的满眼阳光。 谢辞有些无措,他怎么能说的出口,在梦里,他看见那个年长一些的她,原本就戴着这个青玉鱼形镯。 这个玉镯,好似本身,就应该是你的啊。 谢辞低头,看着段灵儿的脸,看着那抹雪白,那抹琉璃颜色,那抹樱桃红。 ------------ 第三十五章 重燃希望 宋彦正在家中百无聊赖,这时听见外面有人来传去谢家二郎来找。 顿时喜上眉梢。 可是等段灵儿和谢辞进来之后,宋彦眼睛瞪着都忘了失态了。 “这位是……?” “是段家九姑娘。” 宋彦难以置信的看着段灵儿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给他们看坐。 宋彦问道:“你今天怎么来找我了?不是要去查案子吗?” 谢辞点点头道:“中午时段姑娘来找我,让我帮忙牵个线,是她有事找你。” 宋彦看向段灵儿,心里还是不知道这丑女怎么忽然变成美女的,张口问道:“段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段灵儿福了福身:“宋公子,我想问问,如果说家里面有奴仆或是外人合伙盗窃本家财产将如何?” 宋月一愣说道:“那必然是要充军发卖的,还要看盗窃财物多少,如果说量大,砍头也是有的。” 段灵儿又道:“若是欺男霸女,逼死良奴,又如何?” 宋彦挑起眉:“有如此的禽兽之人?按事情缘由和二者关系判定,轻者打板子,重者充军。” 段灵儿微微一笑,站起身:“谢宋公子,我知道了。” 这时宋彦想起了什么事,忽然道:“段姑娘,今天晚上你们府里要做花灯宴,你那时便能见到我,为何今日要跑一趟非要过府来呢?” 段灵儿一愣,花灯宴? 自己没有听说过啊…… 正准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就见宋府的小厮进来报,段府一个嬷嬷来找段灵儿。 段灵儿和谢辞对视一眼,自己家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不一会儿,安娘面色匆匆进来,向宋彦和谢辞问好,转身对段灵儿道:“灵姐儿,姨娘让我来寻你,府里来人说今天晚上府里要做花灯宴,你也要参加。姨娘已经换了衣裳赶回来,可是你……如果现在回庄子换,恐怕来不及。” 段灵儿皱了皱眉:“我们在郊外忙活生意,父亲怎么忽然才说要参加?” 安娘犹疑了一会儿,还是真实回道:“据说是专门宴请顾大人和公子。” 宋彦点点头:“不错,顾大人之子到扬州来了不少时日,说是今日要去你家做客,昨日我也收到了帖子。” 段灵儿脸上顿了顿,便站起身:“那我也便告辞了,谢谢宋公子赐教。” 谢辞也站起身:“那我也走了。” 宋彦看着这二人一起走,眉头蹙起来,这二人看着很熟啊? “你们什么时候熟的?”宋彦忍不住八卦道。 谢辞当然不能说是在梦里熟的。 段灵儿更不能说是在上辈子就熟了。 他二人讪笑了一阵,带着安娘逃一般地出了宋府。 . 夕阳低垂,夜色将至,段府点起来花灯。 段府的花灯在扬州中很有名气,,各房的主子丫头云集,个个谈笑风生,面带笑容,实则却悄悄伸长了脖子去瞧那胆大妄为要生意,而且还是算学天才的九姑娘。 其他贵门的小姐少爷饭后也受邀来凑热闹,小姐们三五成群,拣了相互要好的围在一起。荷花池畔的八角亭里。 小苏氏的表侄女苏轻轻笑道:“咱们听见的那稀罕事,段府的丑女小九竟然治好了脸,还给自己要生意,简直不是个女子能做出的事。你猜这段小九到底能长成什么模样?” 苏念儿拈了绢子掩着嘴角,轻轻笑道:“看段府少爷小姐的相貌,这段小九横竖是丑不到哪里去的,但是她本是痴傻,不知为何忽然灵光了,居然让贤王爷高看一眼,邀她入贤王府作客。”她的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一口细牙如珠似玉,叫人心折。 苏轻轻嘴角带了一丝冷笑:“段澜一向心高气傲,居然相传这段小九比段澜更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儿,以段大姑娘的心思手段,她在段府还能好过么?再说,生得再美也是无用,一个庶女而已,亲自抛头露脸做生意,真是不要脸!” 苏念儿和苏轻轻是苏府的小姐,不过苏念儿是嫡出,苏轻轻是庶出,苏念儿此刻听了庶姐说的话,俏丽一笑:“姐姐这话不要说得太早,据说这次顾大人公子特别强调要见段灵儿,相比她也是有些美名的。” 苏念儿满面都是居高临下的嘲讽模样。 苏轻轻失笑,道:“什么美名,依我看,段小九小小年纪就对男人很有些手段,这远在扬州都能勾引男人,是你我做不出来的,如此不正经的人真是给段府丢脸!” 花灯点起,火光盈盈,一旁的豪门少爷们从八角亭前走过,都停下脚步悄悄来看苏念儿,苏念儿生得明眸皓齿,坐在那里宛如花树堆雪,琼压海棠,完全称得上一个国色天香的人儿。纵然苏轻轻满头珠翠,一身华服,可坐在她的身边不过更显得粉面如土而已。 难怪所有人都说论起容色,苏念儿称得起是扬州闺门小姐里的第一美人。 苏念儿却是谁也不瞧,拿绢子捂了嘴笑,道:“姐姐真是太刻薄了。” 苏念儿身边的婢女机灵,看见杨绮就站在近处的花灯下面,压低声音唤一句,“小姐,要不要起身去那边看看其他灯?” 这样突兀一句,苏念儿立刻回过神来,苏轻轻便也跟着回头望去,果真见到杨府的两位千金杨嘉和杨绮刚从那边走过来。 当年段灵儿的母亲沈氏为了嫁给段天涯,不惜与自家决裂,被赶出京城沈府,那时段天涯为了糊弄他父亲,便想了个法子,求杨府认沈随心是远房侄女以求娶为妾。 杨老太爷并不知道沈氏的真正身份,还以为是段天涯看上的名伶,本不愿答应此事,然而沈氏却十分惹人喜爱,甚是受到杨府老夫人的喜欢,一来二去,就坐实了沈氏是杨老太爷远房侄女的事。 后来杨太老爷与杨老夫人病逝,承接父亲衣钵的新任杨老爷对沈氏并没有什么感情,杨府内也是争斗不断,自然也没人去真正关心一下这个不是真的亲戚过得怎样。 何况沈氏是妾,正经人家躲还来不及。但是无论怎样,对杨家人来说,这个段小九与杨家,还是有些关联的,杨绮虽对这个远房表妹陌生,却也怀有一分天生的亲情。 苏轻轻看见杨府的人,不屑地一笑,她毫不畏惧,反而是轻蔑地看着她们,扬声道:“本姑娘性子就是这么直接,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两位小姐可别生气。” 苏念儿微微一笑,道:“姐姐,杨姐姐怎么会生气呢?她若是生气,岂非是坐实了你说的话么?” 苏轻轻自然是可恶,但是实际上嘴巴和心思摆明了更毒辣的苏念儿,却总是喜欢作出一副纯真无辜的模样,偏偏这一招到了那些少爷面前就百试百灵,每次都让人以为是她受了欺负。杨绮本来就很讨厌这个苏念儿,今天听了苏念儿居然奚落她们的表妹,立刻十分恼怒。 杨绮正要开口斥责,杨嘉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不要闹出事端。杨绮心头有气,携着杨嘉轻移莲步离开八角亭。 苏轻轻却不是你忍让就会退缩的人,她向着杨氏姐妹的背影冷哼一声:“不正经的女子,为她说话的也不正经。” 段家的小姐一向张扬,段澜在京城很有名望,其他贵门的淑女们其实对这段府的商贾之女都有些恨得牙痒痒,但段澜显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段湘也是伶牙俐齿,纵然其他小姐们对段府心存忌惮,也不能摆明了说。 但是都里里外外打听着,知道这扬州段府的段灵儿是个软柿子,可以捏一捏。可是不知怎么这个段灵儿忽然和顾府公子有了些联系,这些日子俊朗的顾公子,曾掠走一大半扬州贵门小姐的心,这样的高门贵族,为什么会高看一眼段灵儿?段九姑娘身上的消息越来越扑朔迷离,所以连苏家的姐妹早就按奈不住了,非要跑到这里来看个究竟不可。 杨绮毕竟性子直爽,闻言回头道:“苏轻轻,你到段府做客竟然口无遮拦,你们姐妹到底是什么家教!” 苏轻轻恼怒,正要发作,苏念儿微眯了双眼:“杨小姐,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杨绮年纪小经不起挑衅,闻言脸上泛红,怒声道:“说就说!我说你们姐妹是什么家教!” 苏念儿牵起嘴角,眼中凝雾:“杨府的小姐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议论起苏大人家的家教来了!” 这里的苏大人,是大夫人的表伯父,在京城是一品官。 苏念儿果然狡诈,心机厉害,一句就抓住了杨绮的话柄,吴皇后是苏念儿的亲姨母,苏念儿深得皇后喜爱,一直在皇后身边调教,杨绮职责苏念儿家教不好,自然是牵扯到了吴皇后的身上!这话传出去可是不得了!杨绮知道自己闯了祸,又窘又怕,说不出话来。苏念儿一张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深深的冷笑:“杨小姐,你若是扇自己的耳刮子,扇到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当做没听见这话!” ------------ 第三十六章 做鲥鱼生意 红倌人的香轿与众不同,只见洋蓝大呢的轿衣上是白绒线绣的折枝梅,四角结着翠色流苏,杭州香藤轿杠上还垂下四只以水钻镶点的彩球,在一路上又好奇又艳羡的目光中,流星赶月似地就来到了段府门口。 段府如今遍地都是灯火,梁上、檐下、门前、室内,以至于把墙壁镂空了挂嵌彩灯,霞罩烟笼,炫目迷神。 灯火海洋中石狮把着的门打开,玉琳琅便下了轿。 “玉姑娘。”宋彦抬起脚就要上去叫人,却看着一个身影停住了。 正三品太子詹事顾大人正拉着玉琳琅的手,而自己的父亲也陪在侧,这位太子詹事顾大人便是顾长风的另一个叔父,与他同行扬州的人。 玉琳琅的腰肢细得像一只春瓶,瓶内的插花是一支高耸出云鬓的芙蓉花。 宋彦的心顿时发慌,更有一丝气愤,看来是这顾大人叫了玉琳琅的条儿子,玉琳琅这次是伴他而来的。 宋彦看见自己父亲,躲无可躲,被谢辞一把拉到了柳树后面,这才躲开了眼前几人的目光。 他看见玉琳琅从团扇后露出半扇妩媚的眉眼,又看见顾大人臂膀搭上了玉琳琅的红酥手,她亲密地靠着那个比她父亲还要年长的男人,而顾大人紧拉着她的手,好似要把她整个人都揉碎在手心里。 宋彦的心就空了。 由段府内涌出十来人,段天涯为首的段府男子们向顾大人和宋大人行礼,很快一行人便被灯火繁华所包围。 宋彦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是懊恼又是气愤,眼中简直是要喷出火来。 虽然他知道玉琳琅是女倌,但是这样陪着大自己足足一轮的男人,宋彦还是头一次见到。 如果从前在绣春阁和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为了玉琳琅争吵姑且可以算是争风吃醋,如今面对自己的父亲和比父亲年纪还大的顾大人,宋彦头一次知道了玉琳琅这些年的“恩客”都是些什么人。 谢辞见宋彦顿时不复了白日时的神采,再看他一副步履沉沉、郁郁寡欢之相,知道这次受的刺激不小。 实际上谢辞自己也受了些刺激,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心里堵着的感觉还是在那里没有吞下去。 (本章未完,明日继续) ------------ 第三十七章 商量生意 段灵儿莲步轻移,装作没有注意到老三看自己的眼神,她现在也不在乎这些琐事,本来只想把生意做得漂亮,却忽然让顾长风恍惚了心神。 不远处,顾长风正陪着他叔父赏灯,玉琳琅和自己的父亲也在一侧,段灵儿看到宋知府,忽然想起了谢辞和宋彦,然而他二人的身影却找不到了。 “妹妹。”老三忽然开口,眼中满是深意:“为兄有一件事不明。” “为何我天生会算学么?”段灵儿乌黑的眸子像是蕴了微光,轻轻一笑,挑起眉:“这世上奇异的事情很多,如果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都难以相信。” 老三哑然,有一瞬几乎为段灵儿的能言善辩鼓掌,可他分明觉得,眼前这个少女说的也有几分真。 他凝视这个妹妹,只见她眉目精致如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火焰一般的光芒 段灵儿笑了起来,小小两个发髻上的红色毛绒线很是乖巧可爱,脸颊上浮起浅浅两个梨涡:“三哥,我累了,这就不陪你走动了。”她转身作势要走,才走两步突然回头,道,“对了!” 段灵儿俏皮一笑道:“三哥,如果不是世间有奇异的事情发生,我的算学根本比不上你,那天为了要生意妹妹冒进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转过身,稳住纷乱的心思,迅速的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老三的身影,段灵儿才稍微缓和了情绪思,她站在小桥上,看着水中的倒影。 自己绝不做缺乏体力,无法独立耕作养活自己的女人。 生活的目的是过的幸福,如果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本质上与自己的思想南辕北辙,那么这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 段灵儿正想着自己的事,忽然被一阵笑声所打断了。 “远远看一个丫头站在这不干活,我正准备斥责一番,结果走近一看,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九!”一个娇柔尖利的声音响起来,段澜摆着身子走过来。 段澜不悦道:“小九,你穿奴婢衣服穿上瘾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穿的是什么东西?” 这两姐妹旁边还有一个美人,段灵儿见过的,正是顾长风的姐姐顾轻舞。 顾轻舞削肩细腰,顾盼神飞,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裙子上绣着灿若云霞的海棠花,腰间盈盈一束,益发显得她的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 而段澜也绝不示弱,她挽着一枝金崐点珠桃花簪,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 这二人走在一起,只觉得如同春晓之花绽放,如中秋之月露颜,实在是美不胜收。 段灵儿看着她们,眸子深处隐隐流动出一丝悲色,如此的美人却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内宅斗争,白白耗费了自己的心力和青春,将那本可以放眼天下的智慧圈于小小的栅栏里,还自以为这是女人一世为人的真谛。 “小九不知天高地厚,自然在穿衣上也不知讲究。”段潋从后面走上来,摇着团扇。 “潋儿,你怎么能这样和九妹妹说话!”段澜轻轻皱起眉头看着段湘,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原本还表现的咄咄逼人的段湘立刻变了一张脸一样,上去握住段澜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着,“大姐姐,我只是和九妹妹玩笑嘛。” 段澜的美目停在段灵儿的脸上,笑着道:“小九现在也是有生意的人了,不和从前一样,这个你要记住。” 段澜就是段澜,永远扮演者主持公道的一方, 段潋冷冰冰硬邦邦地在旁边说了一句:“小九得父亲抬爱,姐妹们都羡段得紧。刚才她还教唆着顾公子教训了那边府上的念儿姐姐和轻姐姐,是更有出息了。” 段潋说到顾公子的时候,若有似无地咬了重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段灵儿懒得和她们做口舌之争,福了福身转身便走,顾轻舞眼中的复杂更深。 她根本无法认可眼前这个没有礼貌不懂讨人喜欢的庶女,就是自己弟弟的心上人。 段潋见段灵儿要走,越发地恨了,她快步赶到段灵儿身前,故意伸出脚。 段灵儿心里叹了口气,却当做没看到,笔直地从她们身旁走过,段潋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就等着段灵儿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谁知不知道怎么的,只听见段灵儿惊叫一声,随后自己身旁的段澜与顾轻舞竟然也随着段灵儿一起翻了下去,三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荷花池里,段潋一下子吓傻了! 段灵儿一头一脸的泥水,她一从水里出来,立刻伸手将段澜也拉起来,段澜与顾轻舞一身美丽的裙子上却满满都是泥巴,发髻都散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惊呆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段潋没想到自己本来想要让段灵儿出丑,却莫名其妙带着段澜与顾轻舞一起倒霉,并且连累了她的心上人,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 丫头婆子们忙不跌地将四人拉上来,几人先后出了池子,仍旧是满头满脸的泥水。 段灵儿一上来,不悦道:“七姐姐,你不喜欢我,可你怎么能连四姐姐以及客人们都一起推下去呢?” 众人目光一下子落在段潋的身上,她虽然平日里仗着自己母亲也是苏氏血脉,大夫人是自己姨母,所以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睛里,但是现在这种局面,她却是完全没想到,她喃喃道:“没有……大姐姐,顾姐姐,我没有……我只是想要推她……我不知道会这样的!” 段澜的目光在段潋和段灵儿的身上犹疑了一会儿,她知道段潋要去给段灵儿使绊子,但是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落水的就是个疑题。 顾轻舞却湿着裙子,冷笑了一声:“段家小九好厉害。” 段灵儿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眼光,甚至微微笑了一笑。 顾轻舞一甩袖子,兀自便走,段澜气得跺脚,转身也回去换衣裳。 段灵儿湿哒哒地被赶来的安娘抱住,赶紧带回荷风小筑去,换上沈氏带过来的衣裳。 沈氏此时在正厅与其他府的庶妾们说话,段灵儿换上衣服便打发安娘去伺候沈氏,自己想独自转一转。 她低着头走到没人的假山处,坐在那里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谢辞的声音竟然响起来,她转过头,发现谢辞正在假山后的池塘边,心事很重地丢石头。 段灵儿摇摇头,从谢辞手上拿过一块石头,也丢进池塘,石头划过水面发出咚地一声。 “我这几天在田庄过得很开心,但是回来府上,又是像以前这种姐妹间争闹不休,为鸡毛蒜皮之事勾心斗角吃醋嫉妒的事,实在很烦人。好像整个段府,我身边的人,除了母亲和哥哥以外,他们都觉得我不该去做生意挣钱养活自己,他们觉得我丢了脸。” 谢辞看着池塘上的一轮圆月道:“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什么?”段灵儿转过脸。 谢辞依旧看着那圆月:“我祖母虽是女子,年轻时却也是个拳师,我小的时候她很少在家中给我缝衣做饭,而是和祖父一起卖艺,后来又去教女弟子功夫赚一些家用供家庭吃喝,即使她的针脚不密,我的衣裳也没有破漏过。谁说女子一定要居于内宅?遇到战乱,女子一样可以上场杀敌,如今太平,在做生意的时候巾帼不让须眉,也绝不是坏事。” 段灵儿眼圈有些发红,她盯着池塘的水波,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你记着,日后但凡有人嘲笑你,你大可不放在心上,所谓脸面是自己挣的与他人无关,因此所谓丢脸面更是愚蠢至极。你要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且不可半途而废,不要自暴自弃才是。”谢辞说完站起身,将手上的石头全部放在段灵儿掌中。 “我走了,在你们府里耽误了许久,回去还要研究案件。”谢辞说完,并没有看段灵儿,而是从她身边,极为轻的,却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就那样擦身走过,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片灯火阑珊之中。 ------------ 第三十八章 苏老二 这一晚段灵儿与沈氏和段煜住在段府,她却几乎无眠。 她太想控制此生,却觉得可能上天不会让她事事如意。 第二天段灵儿一早去拜见父亲,段天涯正在提一块新匾额,一旁的大夫人面色温和地看着,段澜穿着蓝色琵琶襟薄上衣,稳稳地坐在一边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昨日跌落池塘的段潋眼睛一圈都是青紫,显然伤了风,精神很差。 二姑娘段湘拿眼睛撇段灵儿,看着眼前顺眉顺目的小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又恨又怕的情绪。 刚才搀扶大夫人过来的老大老二脸上,齐齐对段灵儿露出讽刺的笑容。 段灵儿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大夫人看了一眼段灵儿,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沈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段灵儿捕捉到那抹眼神,心中的凉也泛开。 自己这些日子,到底太张扬了些,看来大夫人还是没有放弃将自己收在手下,陪养成尖刀礼物。 大夫人抬了抬手,小苏氏立即指着如意道:“灵姐儿身边就跟着这个粗使丫头也实在不像个样子,玉帛,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灵姐儿吧,一定要尽心尽力。” 一名秀眉凤眼、身形窈窕的丫头应声出列,恭敬地向段灵儿行了个礼。 “小九,你也大了,身边只有这两个一等丫头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二等的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至于三等的丫头,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外廊上的小厮也给煜哥儿拨几个使唤,煜哥儿没做过生意没经验,这生意忙起来多少手都是顾不过来的,沈氏,你从外面找的人,总是没有咱们段府自己的人放心。” 大夫人瞪了沈氏一眼,是在责怪沈氏不懂管教儿女,才做出买新奴的事情来。 沈氏低着头,并不敢辩驳。 大夫人又看了段灵儿一眼,皱眉道:“这孩子,怎么打扮还是这样朴素。”说着她招招手,“把我准备的八宝分心拿来。” 当着众人的面,大夫人笑着亲自为段灵儿戴上分心。 这分心果然是十分精致,段灵儿摸了一摸,便发现有几颗宝石是假的,显然是大夫人为了在众人面前做面子,特地拿了个真假相參的首饰做人情的。 段灵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甜甜一笑:“多谢母亲。”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大多都是假意恭喜段九姑娘得到段老爷的看重,好有福气。 段灵儿满脸是欣喜,看不出任何敷衍的神色。 只是段灵儿似乎是高兴过望,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只能回后苑换衣裳,半炷香后穿着一袭白绿相间的勾勒宝相花水纹裙,重新回到众人面前,这身衣服与她头上的分心更显得般配。 几个丫头窃窃私语,认为九姑娘再长大一些便算得上天姿国色,与大姑娘比起来更有一番清水般的韵味。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御史夫人送来信件,求买老爷从南海带回的宝石珊瑚。” 段天涯点点头道:“这珊瑚尚书大人已经出了价,御史大人也来凑热闹,实在难办,先去看一看珊瑚。” 大夫人听到这话,也便抬脚就走,她一走,二房三房的人便都跟着站起来。 几个弟兄都不信一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心里对段灵儿都有些怀疑和看不起,除了老三,走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段灵儿,点点头,跨出门去。 三位夫人一走,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就都跟着走了。 走在后面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年纪七十上下,是与段天涯交好的宫中太医,钟太医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刚好经过扬州,便来段府小住几天。 段灵儿对钟太医尊重地一笑,二人前后脚到屋檐下,突然像是吃痛一般低声哼了一声。 钟太医不由顿住了脚步:“九姑娘这是怎么了?” 段灵儿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无意一般,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笑了一笑,走两步却又停下来,好似头很疼一样。 段灵儿像是强忍着,没走几步却眼泪汪汪的,钟太医一直观察着段灵儿的样子,皱眉道:“段九姑娘,你把这分心摘下来老夫看看。” 段灵儿看上去很茫然,顺从地摘下步摇递给钟太医,钟太医接过,指甲轻轻在步摇上刮了刮,接着闻了闻,脸色立即变了。 “钟太医,怎么了?”段灵儿天真地道。 钟太医看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们,眼睛里的光亮暗了一瞬:“这个分心老夫很喜欢,不知段九姑娘能否将这个分心转送给老夫?” 段灵儿装作犹豫了半刻,顿了顿道:“钟太医如果喜欢,小辈自然双手相赠。” 钟太医看着太阳光,眯起眼睛点点头:“段九姑娘就送到这里吧,后会有期。”说着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石板路在碧蓝天穹下蔓延向前府,段灵儿在热烈的阳光下,看着钟太医的背影,眼神中的深意逐渐弥漫开。 ------------ 第三十九章 安排活儿 这一晚段灵儿与沈氏和段煜住在段府,她却几乎无眠。 她太想控制此生,却觉得可能上天不会让她事事如意。 第二天段灵儿一早去拜见父亲,段天涯正在提一块新匾额,一旁的大夫人面色温和地看着,段澜穿着蓝色琵琶襟薄上衣,稳稳地坐在一边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昨日跌落池塘的段潋眼睛一圈都是青紫,显然伤了风,精神很差。 二姑娘段湘拿眼睛撇段灵儿,看着眼前顺眉顺目的小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又恨又怕的情绪。 刚才搀扶大夫人过来的老大老二脸上,齐齐对段灵儿露出讽刺的笑容。 段灵儿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大夫人看了一眼段灵儿,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沈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段灵儿捕捉到那抹眼神,心中的凉也泛开。 自己这些日子,到底太张扬了些,看来大夫人还是没有放弃将自己收在手下,陪养成尖刀礼物。 大夫人抬了抬手,小苏氏立即指着如意道:“灵姐儿身边就跟着这个粗使丫头也实在不像个样子,玉帛,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灵姐儿吧,一定要尽心尽力。” 一名秀眉凤眼、身形窈窕的丫头应声出列,恭敬地向段灵儿行了个礼。 “小九,你也大了,身边只有这两个一等丫头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二等的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至于三等的丫头,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外廊上的小厮也给煜哥儿拨几个使唤,煜哥儿没做过生意没经验,这生意忙起来多少手都是顾不过来的,沈氏,你从外面找的人,总是没有咱们段府自己的人放心。” 大夫人瞪了沈氏一眼,是在责怪沈氏不懂管教儿女,才做出买新奴的事情来。 沈氏低着头,并不敢辩驳。 大夫人又看了段灵儿一眼,皱眉道:“这孩子,怎么打扮还是这样朴素。”说着她招招手,“把我准备的八宝分心拿来。” 当着众人的面,大夫人笑着亲自为段灵儿戴上分心。 这分心果然是十分精致,段灵儿摸了一摸,便发现有几颗宝石是假的,显然是大夫人为了在众人面前做面子,特地拿了个真假相參的首饰做人情的。 段灵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甜甜一笑:“多谢母亲。”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大多都是假意恭喜段九姑娘得到段老爷的看重,好有福气。 段灵儿满脸是欣喜,看不出任何敷衍的神色。 只是段灵儿似乎是高兴过望,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只能回后苑换衣裳,半炷香后穿着一袭白绿相间的勾勒宝相花水纹裙,重新回到众人面前,这身衣服与她头上的分心更显得般配。 几个丫头窃窃私语,认为九姑娘再长大一些便算得上天姿国色,与大姑娘比起来更有一番清水般的韵味。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御史夫人送来信件,求买老爷从南海带回的宝石珊瑚。” 段天涯点点头道:“这珊瑚尚书大人已经出了价,御史大人也来凑热闹,实在难办,先去看一看珊瑚。” 大夫人听到这话,也便抬脚就走,她一走,二房三房的人便都跟着站起来。 几个弟兄都不信一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心里对段灵儿都有些怀疑和看不起,除了老三,走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段灵儿,点点头,跨出门去。 三位夫人一走,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就都跟着走了。 走在后面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年纪七十上下,是与段天涯交好的宫中太医,钟太医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刚好经过扬州,便来段府小住几天。 段灵儿对钟太医尊重地一笑,二人前后脚到屋檐下,突然像是吃痛一般低声哼了一声。 钟太医不由顿住了脚步:“九姑娘这是怎么了?” 段灵儿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无意一般,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笑了一笑,走两步却又停下来,好似头很疼一样。 段灵儿像是强忍着,没走几步却眼泪汪汪的,钟太医一直观察着段灵儿的样子,皱眉道:“段九姑娘,你把这分心摘下来老夫看看。” 段灵儿看上去很茫然,顺从地摘下步摇递给钟太医,钟太医接过,指甲轻轻在步摇上刮了刮,接着闻了闻,脸色立即变了。 “钟太医,怎么了?”段灵儿天真地道。 钟太医看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们,眼睛里的光亮暗了一瞬:“这个分心老夫很喜欢,不知段九姑娘能否将这个分心转送给老夫?” 段灵儿装作犹豫了半刻,顿了顿道:“钟太医如果喜欢,小辈自然双手相赠。” 钟太医看着太阳光,眯起眼睛点点头:“段九姑娘就送到这里吧,后会有期。”说着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石板路在碧蓝天穹下蔓延向前府,段灵儿在热烈的阳光下,看着钟太医的背影,眼神中的深意逐渐弥漫开。 .。4m. ------------ 第四十章 教场寻谢辞 段灵儿莲步轻移,装作没有注意到老三看自己的眼神,她现在也不在乎这些琐事,本来只想把生意做得漂亮,却忽然让顾长风恍惚了心神。 她始终觉得,人生的幸福智慧有两种。 一种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种是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不远处,顾长风正陪着他叔父赏灯,玉琳琅和自己的父亲也在一侧,段灵儿看到宋知府,忽然想起了谢辞和宋彦,然而他二人的身影却找不到了。 而在段府做客的女子们,无论何种门第,都三三两两聚成一团,说着闺阁笑话,更多是在议论其他小姐的是是非非。 还有一些走着走着,半路碰见,灯也不赏了,瞬间便拿出自己一副伶牙俐齿,互相揶揄,似乎话锋占了上风,整个人便能比他人更出众一般。 段灵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妹妹。”老三迈着稳健的步子,忽然开口,一双眼中装满了深意:“为兄有一件事不明。” “为何我天生会算学么?”段灵儿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片片灯火光。 她琉璃颜色的眸子也是蕴了那火光,轻轻一笑:“这世上奇异的事情很多,如果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都难以相信。” 老三哑然,有一瞬几乎为段灵儿的能言善辩鼓掌,可他分明觉得,眼前这个少女说的也有几分真。 他凝视这个妹妹,只见她眉目精致如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火焰一般的光芒 段灵儿笑了起来,小小两个发髻上的红色毛绒线很是乖巧可爱,脸颊上浮起浅浅两个梨涡:“三哥,我累了,这就不陪你走动了。”她转身作势要走,才走两步突然回头,道,“对了!” 段灵儿俏皮一笑道:“三哥,如果不是世间有奇异的事情发生,我的算学根本比不上你,那天为了要生意妹妹冒进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转过身,稳住纷乱的心思,迅速的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老三的身影,段灵儿才稍微缓和了情绪思,她站在小桥上,看着水中的倒影。 自己绝不做缺乏体力,无法独立耕作养活自己的女人。 生活的目的是过的幸福,如果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本质上与自己的思想南辕北辙,那么这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 段灵儿正想着自己的事,忽然被一阵笑声所打断了。 “远远看一个丫头站在这不干活,我正准备斥责一番,结果走近一看,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九!”一个娇柔尖利的声音响起来,段澜摆着身子走过来。 段澜不悦道:“小九,你穿奴婢衣服穿上瘾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穿的是什么东西?” 这两姐妹旁边还有一个美人,段灵儿见过的,正是顾长风的姐姐顾轻舞。 顾轻舞削肩细腰,顾盼神飞,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裙子上绣着灿若云霞的海棠花,腰间盈盈一束,益发显得她的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 而段澜也绝不示弱,她挽着一枝金崐点珠桃花簪,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 这二人走在一起,只觉得如同春晓之花绽放,如中秋之月露颜,实在是美不胜收。 段灵儿看着她们,眸子深处隐隐流动出一丝悲色,如此的美人却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内宅斗争,白白耗费了自己的心力和青春,将那本可以放眼天下的智慧圈于小小的栅栏里,还自以为这是女人一世为人的真谛。 “小九不知天高地厚,自然在穿衣上也不知讲究。”段潋从后面走上来,摇着团扇。 “潋儿,你怎么能这样和九妹妹说话!”段澜轻轻皱起眉头看着段湘,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原本还表现的咄咄逼人的段潋立刻变了一张脸一样,上去握住段澜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着,“大姐姐,我只是和九妹妹玩笑嘛。” 段澜的美目停在段灵儿的脸上,笑着道:“小九现在也是有生意的人了,不和从前一样,这个你要记住。” 段澜就是段澜,作为嫡长女,很容易便能扮演出主持公道的一方。 段潋冷冰冰硬邦邦地在旁边说了一句:“小九得父亲抬爱,姐妹们都羡慕得紧。刚才她还教唆着顾公子教训了那边府上的念儿姐姐和轻姐姐,是更有出息了。” 段潋说到顾公子的时候,若有似无地咬了重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段灵儿懒得和她们做口舌之争,福了福身转身便走,顾轻舞眼中的复杂更深。 她根本无法认可眼前这个没有礼貌不懂讨人喜欢的庶女,就是自己弟弟的心上人。 段潋见段灵儿要走,越发地恨了,她快步赶到段灵儿身前,故意伸出脚。 段灵儿心里叹了口气,却当做没看到,笔直地从她们身旁走过,段潋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就等着段灵儿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谁知不知道怎么的,只听见段灵儿惊叫一声,随后自己身旁的段澜与顾轻舞竟然也随着段灵儿一起翻了下去,三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荷花池里,段潋一下子吓傻了! 段灵儿一头一脸的泥水,她一从水里出来,立刻伸手将段澜也拉起来,段澜与顾轻舞一身美丽的裙子上却满满都是泥巴,发髻都散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惊呆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段潋没想到自己本来想要让段灵儿出丑,却莫名其妙带着段澜与顾轻舞一起倒霉,并且连累了她的心上人,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 丫头婆子们忙不跌地将四人拉上来,几人先后出了池子,仍旧是满头满脸的泥水。 段灵儿一上来,看着段潋,心中微微叹了叹,树欲止而风不静,风一再撩拨,树也只好给与还击。 当下便板起脸,一脸不悦道:“七姐姐,你不喜欢我,可你怎么能连四姐姐以及客人们都一起推下去呢?” 众人目光一下子落在段潋的身上,她虽然平日里仗着自己母亲也是苏氏血脉,大夫人是自己姨母,所以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睛里,但是现在这种局面,她却是完全没想到。 段潋在众人的目光中语无伦次:“没有……大姐姐,顾姐姐,我没有……我只是想要推她……我不知道会这样的!” 段澜的目光在段潋和段灵儿的身上犹疑了一会儿,她知道段潋要去给段灵儿使绊子,但是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落水的就是个疑题。 顾轻舞却湿着裙子,冷笑了一声:“段家小九好厉害。” 段灵儿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眼光,甚至微微笑了一笑。 顾轻舞一甩袖子,兀自便走,段澜气得跺脚,转身也回去换衣裳。 段潋手足无措,叫了声“大姐姐”,赶紧跟上去,又舍不得讨好顾轻舞的机会,急得牙都快咬碎了。 段灵儿湿哒哒地被赶来的安娘抱住,赶紧带回荷风小筑去,换上沈氏带过来的衣裳。 沈氏此时在正厅与其他府的庶妾们说话,段灵儿换上衣服便打发安娘去伺候沈氏,自己想独自转一转。 她低着头走到没人的假山处,坐在那里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谢辞的声音竟然响起来,她转过头,发现谢辞正在假山后的池塘边,心事很重地丢石头。 段灵儿摇摇头,从谢辞手上拿过一块石头,也丢进池塘,石头划过水面发出咚地一声。 “我这几天在田庄过得很开心,但是回来府上,又是像以前这种姐妹间争闹不休,为鸡毛蒜皮之事勾心斗角吃醋嫉妒的事,实在很烦人。好像整个段府,我身边的人,除了母亲和哥哥以外,他们都觉得我不该去做生意挣钱养活自己,他们觉得我丢了脸。” 谢辞看着池塘上的一轮圆月道:“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什么?”段灵儿转过脸。 谢辞依旧看着那圆月:“我祖母虽是女子,年轻时却也是个拳师,我小的时候她很少在家中给我缝衣做饭,而是和祖父一起卖艺,后来又去教女弟子功夫赚一些家用供家庭吃喝,即使她的针脚不密,我的衣裳也没有破漏过。谁说女子一定要居于内宅?遇到战乱,女子一样可以上场杀敌,如今太平,在做生意的时候巾帼不让须眉,也绝不是坏事。” 段灵儿眼圈有些发红,她盯着池塘的水波,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你记着,日后但凡有人嘲笑你,你大可不放在心上,所谓脸面是自己挣的与他人无关,因此所谓丢脸面更是愚蠢至极。你要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且不可半途而废,不要自暴自弃才是。”谢辞说完站起身,将手上的石头全部放在段灵儿掌中。 “我走了,在你们府里耽误了许久,回去还要研究案件。”谢辞说完,并没有看段灵儿,而是从她身边,极为轻的,却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就那样擦身走过,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片灯火阑珊之中。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最大的动力!】 ------------ 第四十一章 拜访宋彦 段灵儿何沈氏段煜从段府回程,三个人一路上心情都不是很好。 沈氏抿着嘴一直不说话,从前她看大夫人的脸色看惯了,本来也心如枯木不觉得怎么样,但是如今知道自己和儿女是有能力的,被人随意践踏的感觉,特别糟。 段煜脸色发白,沉默了许久跟马车夫道:“再快一点,早点回去,这府里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段灵儿扬开笑:“对,咱们快点回自己庄子上去,仆人们还等着咱们呢。” 安娘点点头:“府里总感觉剑拔弩张的,不如咱们庄子自在。” 一句话几个人都微微笑了起来。 如意颇有感触,她给主子们递上茶道:“得个性情好的主子,得个能干又性情好的主子,真是修来的福气。” 段灵儿接过茶喝了口道:“做人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两桩儿毛病千万不能有。” 段煜眼睛闪了闪:“妹妹,哪两件?” 段灵儿道:“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别人看在眼内。才有点小能耐小权势,便去到处冲撞别人,揶揄别人,惹了性子柔和有度量的便罢了,若是一不小心惹了那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对方怎肯轻轻放过?被那些豺狼虎豹盯上,只要对方略施小计,只怕会连性命都送了。” 沈氏和段煜听了都默默点头,如意和安娘也都听得聚精会神。 “第二件呢?”如意问道。 “第二件是性子严急,却像一团烈火。片语不投即暴躁如雷,两太阳星直爆。若是做主子的,奴仆稍有差误,便加捶挞。若是对他人,略触着他的性子,便连声喝骂,也不管什么脏的污的戳心窝子的话就拿出来乱说,伤了对方的心,要么就是一击即怒,直接跳起身来,一把将揪翻,随手掣着一件家火,没头没脑乱打,这种人往往最后妻离子散,朋友疏离,落得十分悲惨下场。” 如意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道:“我原来的主子便是这样,稍有不慎,他就打人,打得又凶狠,奴仆们惧怕,大都四散逃去,没几年原来主子一家人打成一团,打死了人,整个家便抓的抓,逃的逃,很快散了。” 安娘愤慨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贫力薄,自难成立,故此投靠人家。一来图个现成衣服,二来指望家主有个发迹日子,带挈风光,摸得些东西,做个小小家业,快活下半世。若是早晚辛勤服事,竭力尽心,并不见一些好处,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如此不知好歹的人,跟他有何出息?真要受主子虐待得紧,还能告上衙门,官老爷总是要做主的。” 段灵儿半闭着眼,睫毛微微地覆下:“古语云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奴仆虽是身份卑微,也要择个好使头,辛勤工作换得饱食暖衣,寻觅些钱钞做家。都是合情合理的。” 段煜听完似乎很有启发,一直在心里回味这些话,提醒自己也要早早预防持才傲物和性子严急这两点,不要惯下毛病。 安娘叹了一声:“只可惜咱们九房人人都知这道理,偏大房等习惯仗势欺人,小苏氏又狐假虎威,平平安安的日子也要被冷嘲热讽一番,真是无趣极了。” 段灵儿微微一笑:“一时的金银是过手之物,没有傍身的本领,手上有些许金银有些许权势又有什么可稀罕的?有什么可骄傲的?若是真身怀高才绝学,拈起笔来,不需打个稿儿便顷刻万言,这才是真本领。人生本就如烟云缭绕,只要饥时有饭吃,冷时有衣穿,不生病,不愁苦,全家平平安安已经是极幸运的事情了。至于那些趋权附势之人,我们远远躲了不受他们的窝囊气便罢了,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白白浪费了心神。” 沈氏清明的眼神急剧一变:“咱们这些日子也有不少进项,自己脑子里有智慧,自己口袋里有银子,还有不断生银子的本事,要背也挺得比别人更直一些,自然也就不怕别人来踩,但是这离一千二百五十两银子还远得很,灵儿咱们不要冒进了。” 段灵儿一枚铜钱在指间旋转道:“这些日子的进项,留一半出来存着,另外一半继续买田。” “买田?”段煜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些:“约定的时间虽还有半月有余,但是银子还差得远,用来买田不是差得更远了?” 段灵儿正色道:“五月份正是买田的好是好,我们可以看出哪块田地肥,哪块田地开垦得好,也能看出上面的植物长得怎么样,再说如今不买田,难道等秋收或隆冬再买?哥哥,田庄是长流水,千万不能短视。其余的银子我已经想好来处了。这几天耿叔和安娘陪着娘亲哥哥一起去看看田,小文去打听一下,还有秀珠的伤怎么样了?” 如意回道:“秀珠的伤好一些,过几天便能下地了。” 段灵儿点点头:“汤药不能断,她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身子本来就娇弱,上次受此大难,如今自然是要养好了身子才行。” 沈氏沉默了会儿,终于将自己那件淡蓝色绡衣掩了掩,心里下了决定。 她是知道段煜这庄子,比起段天涯的其他田庄,田亩数少了几近二成,如今她作为一个小地主,也难免会望着那些田连阡陌的大庄主们,羡慕他们更加优裕自由的生活。 女儿如今说要拥有更庞大一些的家产和田地,她心里是有些没底。 但是她又想了想,女儿说的也有道理,只有田地多了,产量才能多,五月也确实是购置新田地的好月份,按这些日子的进项计算,一千两达不到,八九百两是能赚到的,实在不行将自己的嫁妆和体己银子拿出来,补上给女儿。 “娘亲?”段灵儿探过身子询问道。 沈氏点点头,意思是允了。 …… 几日后,沈氏便看好了田并成交了。 原来这庄子附近有一个大户,六十多岁一生顺遂,却生出一个败家子。 这大户家私豪富,田产广多,独子却被养得极差,专于嫖赌,最后把自己爹活活气死了。 这败家子同着一班无藉朝欢暮乐,弄完了家中财物,渐渐摇动产业,都说零星卖来不匀用,索性卖田来维持自己这奢侈的花销。 他家有田一千亩,如今先卖一百亩,讨价三百余两,又要一次交足银子才行。 其他村中富者一时凑不起许多银子,耿良在河边打渔的时候,与自己原先的邻居闲聊打听,偶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即刻回报了沈氏,沈氏当即便去田庄相看,接着约了次日,直接成交,过了田契,连一些佃户都过到了段府名下。 成交这天一大早,耿良买了些时新果子,合着自己院子里的鲜鸡蛋鸭蛋,打上来的一部分鱼虾之类都交给耿大宝安排妥当。 文娘酿了一瓮上好的米酒,待段煜和沈氏回来,晌午的阳光正亮。 段灵儿已经在正院中新提了一个匾额,从此自己哥哥这庄子,再也不是破落的黑水田庄,而是叫做归赋庄了。 庄子上下二十多人无不欢欢喜喜,各个吃得咂舌抹嘴,畅快无比。 团子这些日子以来让各种鱼虾喂得胖了好几圈,此时躺在段灵儿脚下仰着肚皮晒太阳。 又因为死鱼死虾和鸡粪鸭粪猫粪之类,都被段灵儿安排人去灌了庄子上的花草和树木,如今树木都不那么病怯怯的,看着都精神。 段煜下令给佃户们降了租,还每家送去了一床新棉被留着年后过冬,虽然现在离新年还远,但是佃户们都颤抖着手满眼含泪收下了。 段灵儿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像风,根本没给苏老二任何喘气的时间,苏老二几次来见,都让耿大宝和文昌请了回去,段灵儿三人是面都不肯露。 挂着薄门帘的正厅,阳光洒满了一屋子。 仆人们都在各自吃中饭,沈氏也饶了安娘如意小文的照顾,让他们各自去吃个痛快。 正厅里除了团子,便只有九房三人亲亲蜜蜜地边说边吃,气氛十分和美。 此时沈氏放下筷子,稍有担心道:“这苏管事一直放狠话出来,咱们这样不见也不是办法吧?” 段煜秀眉隽目,头都不抬:“我们是主子,他不过是个管事,他做的那些肮脏事,还想遮掩不成?如今看佃户们日子好过了,又来我们这里不知要说些什么混账话,不如不见来得干净。” 段灵儿将一块腐乳化在小米粥里搅动,接着喝了一口道:“正是,这半个月来磋磨得他磋磨也差不多了,段府小苏氏那边应该也早就得到了消息,恐怕这些事也该传到大夫人那里了。是我们去敲鼓的时候了。” 段煜手上拿着半个流油的咸鸭蛋,抬起眼:“妹妹。敲什么鼓?” 段灵儿微微一笑:“自然是鸣冤鼓。”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段灵儿的脸上,金色的光点在她的浓密睫毛上纷纷跳动。 对其他人而言,这是最为普通的艳阳天,但在段灵儿看来,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们九房,即将开始明面上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反击。 凤仙花的香,飘满了五月这个艳阳天。 ------------ 第四十二章 段府灯宴 段灵儿何沈氏段煜从段府回程,三个人一路上心情都不是很好。 沈氏抿着嘴一直不说话,从前她看大夫人的脸色看惯了,本来也心如枯木不觉得怎么样,但是如今知道自己和儿女是有能力的,被人随意践踏的感觉,特别糟。 段煜脸色发白,沉默了许久跟马车夫道:“再快一点,早点回去,这府里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段灵儿扬开笑:“对,咱们快点回自己庄子上去,仆人们还等着咱们呢。” 安娘点点头:“府里总感觉剑拔弩张的,不如咱们庄子自在。” 一句话几个人都微微笑了起来。 如意颇有感触,她给主子们递上茶道:“得个性情好的主子,得个能干又性情好的主子,真是修来的福气。” 段灵儿接过茶喝了口道:“做人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两桩儿毛病千万不能有。” 段煜眼睛闪了闪:“妹妹,哪两件?” 段灵儿道:“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别人看在眼内。才有点小能耐小权势,便去到处冲撞别人,揶揄别人,惹了性子柔和有度量的便罢了,若是一不小心惹了那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对方怎肯轻轻放过?被那些豺狼虎豹盯上,只要对方略施小计,只怕会连性命都送了。” 沈氏和段煜听了都默默点头,如意和安娘也都听得聚精会神。 “第二件呢?”如意问道。 “第二件是性子严急,却像一团烈火。片语不投即暴躁如雷,两太阳星直爆。若是做主子的,奴仆稍有差误,便加捶挞。若是对他人,略触着他的性子,便连声喝骂,也不管什么脏的污的戳心窝子的话就拿出来乱说,伤了对方的心,要么就是一击即怒,直接跳起身来,一把将揪翻,随手掣着一件家火,没头没脑乱打,这种人往往最后妻离子散,朋友疏离,落得十分悲惨下场。” 如意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道:“我原来的主子便是这样,稍有不慎,他就打人,打得又凶狠,奴仆们惧怕,大都四散逃去,没几年原来主子一家人打成一团,打死了人,整个家便抓的抓,逃的逃,很快散了。” 安娘愤慨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贫力薄,自难成立,故此投靠人家。一来图个现成衣服,二来指望家主有个发迹日子,带挈风光,摸得些东西,做个小小家业,快活下半世。若是早晚辛勤服事,竭力尽心,并不见一些好处,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如此不知好歹的人,跟他有何出息?真要受主子虐待得紧,还能告上衙门,官老爷总是要做主的。” 段灵儿半闭着眼,睫毛微微地覆下:“古语云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奴仆虽是身份卑微,也要择个好使头,辛勤工作换得饱食暖衣,寻觅些钱钞做家。都是合情合理的。” 段煜听完似乎很有启发,一直在心里回味这些话,提醒自己也要早早预防持才傲物和性子严急这两点,不要惯下毛病。 安娘叹了一声:“只可惜咱们九房人人都知这道理,偏大房等习惯仗势欺人,小苏氏又狐假虎威,平平安安的日子也要被冷嘲热讽一番,真是无趣极了。” 段灵儿微微一笑:“一时的金银是过手之物,没有傍身的本领,手上有些许金银有些许权势又有什么可稀罕的?有什么可骄傲的?若是真身怀高才绝学,拈起笔来,不需打个稿儿便顷刻万言,这才是真本领。人生本就如烟云缭绕,只要饥时有饭吃,冷时有衣穿,不生病,不愁苦,全家平平安安已经是极幸运的事情了。至于那些趋权附势之人,我们远远躲了不受他们的窝囊气便罢了,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白白浪费了心神。” 沈氏清明的眼神急剧一变:“咱们这些日子也有不少进项,自己脑子里有智慧,自己口袋里有银子,还有不断生银子的本事,要背也挺得比别人更直一些,自然也就不怕别人来踩,但是这离一千二百五十两银子还远得很,灵儿咱们不要冒进了。” 段灵儿一枚铜钱在指间旋转道:“这些日子的进项,留一半出来存着,另外一半继续买田。” “买田?”段煜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些:“约定的时间虽还有半月有余,但是银子还差得远,用来买田不是差得更远了?” 段灵儿正色道:“五月份正是买田的好是好,我们可以看出哪块田地肥,哪块田地开垦得好,也能看出上面的植物长得怎么样,再说如今不买田,难道等秋收或隆冬再买?哥哥,田庄是长流水,千万不能短视。其余的银子我已经想好来处了。这几天耿叔和安娘陪着娘亲哥哥一起去看看田,小文去打听一下,还有秀珠的伤怎么样了?” 如意回道:“秀珠的伤好一些,过几天便能下地了。” 段灵儿点点头:“汤药不能断,她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身子本来就娇弱,上次受此大难,如今自然是要养好了身子才行。” 沈氏沉默了会儿,终于将自己那件淡蓝色绡衣掩了掩,心里下了决定。 她是知道段煜这庄子,比起段天涯的其他田庄,田亩数少了几近二成,如今她作为一个小地主,也难免会望着那些田连阡陌的大庄主们,羡慕他们更加优裕自由的生活。 女儿如今说要拥有更庞大一些的家产和田地,她心里是有些没底。 但是她又想了想,女儿说的也有道理,只有田地多了,产量才能多,五月也确实是购置新田地的好月份,按这些日子的进项计算,一千两达不到,八九百两是能赚到的,实在不行将自己的嫁妆和体己银子拿出来,补上给女儿。 “娘亲?”段灵儿探过身子询问道。 沈氏点点头,意思是允了。 …… 几日后,沈氏便看好了田并成交了。 原来这庄子附近有一个大户,六十多岁一生顺遂,却生出一个败家子。 这大户家私豪富,田产广多,独子却被养得极差,专于嫖赌,最后把自己爹活活气死了。 这败家子同着一班无藉朝欢暮乐,弄完了家中财物,渐渐摇动产业,都说零星卖来不匀用,索性卖田来维持自己这奢侈的花销。 他家有田一千亩,如今先卖一百亩,讨价三百余两,又要一次交足银子才行。 其他村中富者一时凑不起许多银子,耿良在河边打渔的时候,与自己原先的邻居闲聊打听,偶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即刻回报了沈氏,沈氏当即便去田庄相看,接着约了次日,直接成交,过了田契,连一些佃户都过到了段府名下。 成交这天一大早,耿良买了些时新果子,合着自己院子里的鲜鸡蛋鸭蛋,打上来的一部分鱼虾之类都交给耿大宝安排妥当。 文娘酿了一瓮上好的米酒,待段煜和沈氏回来,晌午的阳光正亮。 段灵儿已经在正院中新提了一个匾额,从此自己哥哥这庄子,再也不是破落的黑水田庄,而是叫做归赋庄了。 庄子上下二十多人无不欢欢喜喜,各个吃得咂舌抹嘴,畅快无比。 团子这些日子以来让各种鱼虾喂得胖了好几圈,此时躺在段灵儿脚下仰着肚皮晒太阳。 又因为死鱼死虾和鸡粪鸭粪猫粪之类,都被段灵儿安排人去灌了庄子上的花草和树木,如今树木都不那么病怯怯的,看着都精神。 段煜下令给佃户们降了租,还每家送去了一床新棉被留着年后过冬,虽然现在离新年还远,但是佃户们都颤抖着手满眼含泪收下了。 段灵儿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像风,根本没给苏老二任何喘气的时间,苏老二几次来见,都让耿大宝和文昌请了回去,段灵儿三人是面都不肯露。 挂着薄门帘的正厅,阳光洒满了一屋子。 仆人们都在各自吃中饭,沈氏也饶了安娘如意小文的照顾,让他们各自去吃个痛快。 正厅里除了团子,便只有九房三人亲亲蜜蜜地边说边吃,气氛十分和美。 此时沈氏放下筷子,稍有担心道:“这苏管事一直放狠话出来,咱们这样不见也不是办法吧?” 段煜秀眉隽目,头都不抬:“我们是主子,他不过是个管事,他做的那些肮脏事,还想遮掩不成?如今看佃户们日子好过了,又来我们这里不知要说些什么混账话,不如不见来得干净。” 段灵儿将一块腐乳化在小米粥里搅动,接着喝了一口道:“正是,这半个月来磋磨得他磋磨也差不多了,段府小苏氏那边应该也早就得到了消息,恐怕这些事也该传到大夫人那里了。是我们去敲鼓的时候了。” 段煜手上拿着半个流油的咸鸭蛋,抬起眼:“妹妹。敲什么鼓?” 段灵儿微微一笑:“自然是鸣冤鼓。”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段灵儿的脸上,金色的光点在她的浓密睫毛上纷纷跳动。 对其他人而言,这是最为普通的艳阳天,但在段灵儿看来,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们九房,即将开始明面上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反击。 凤仙花的香,飘满了五月这个艳阳天。 ------------ 第四十三章 苏念儿挑衅 苏老二的妻子吴氏,眼泪已经哭干,精神也几乎要崩溃了。 归赋庄主子亲自击鼓鸣冤,一纸状词,状告苏老二未签订任何契约管理田庄不说,多年来还欺瞒主子,监守自盗,霸占田产,欺压佃户,证据繁多,账本和证词垒得有好几尺,句句血泪写满状词,人证齐齐跪倒,挤满公堂,各个哭诉不止。 有被逼得家破人亡的良奴。 有被压榨得只剩一条命的佃户。 还有收了好处后良心发现前来指正的商户。 人证物证桩桩件件,都直指苏老二多年来打着段府的旗号,颐指气使,挤兑好人,迫害佃户与奴仆,私吞主家财产,欺男霸女,逼死良奴。 宋知府一拍惊堂木,差了捕快,将苏老二擒捉至公堂,接着便下了狱。 吴氏乘着马车,奔至段府,找到小苏氏立即就抱上了小苏氏的腿:“小姑,你二哥哥都是为了你家的事情操劳,如今他吃了官司,还是你家告的,你可得救救你二哥哥!” 因为花灯会时段潋在段灵儿那里丢了脸面,推段澜下水得罪了大夫人,而后又因为顾长风没有看几眼段潋,小苏氏去找大夫人想求大夫人给女儿牵一下顾家的线,又被大夫人斥责了一番之后,几宿没真正好好阖眼睡个安稳觉的小苏氏,蓦然听说自己娘家二哥被段煜给告了,顿时头皮发麻,整张脸都白了。 吴氏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小苏氏耐着性子问她段煜告的是什么罪名,直到听说自己二哥贪没主子钱财欺男霸女的事情证据确凿,她嘴角抖了抖,一时连话都说不周全。 吴氏抱着小苏氏哭了一阵,抽抽嗒嗒地求道:“小姑,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二哥还在那牢里押着呢,来报的小厮说,他是先挨了二十板子才下狱的,如今在牢里没吃没穿不说,已经是先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 小苏氏猛地一把将桌子上的茶盏推下去,厉声道:“嫂子!二哥做事怎么如此不谨慎?那庄子是个长流水,那些佃户奴仆没有根基,受人鱼肉,是最软弱可欺的,不到万不得已,才会与主家鱼死网破。一个两个便罢了,二哥怎么就将那么多人逼得齐齐去告了官?是不是二哥平时事情做得太过?你们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么些混账事,如今出了大事,让我来想办法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吗?” 吴氏一听,脸色一变,立马将自己的茶盏向外推了一把:“小姑,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你们我们的?你摸着良心说,你二哥虽然是管着那庄子,但是每个月的流水是多少你都是知道的,一半也都按时按点地供给到你这里。你这天要银子去结交贵门,明天要银子去给你和潋姐儿私购商铺宅院,这哪一笔是小数字了?大伯子给你多少我不知,你二哥这里可没有少过你的。如今你二哥出了事,你说的这话怎么听着倒像是他独自做了这事,与你毫无关系你毫不知情一般?小姑,你若是见出了事,连兄妹之情都弃之不顾,直想要把自己的关系撇清,怕也是撇不清的吧?” 小苏氏瞪了吴氏一眼,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终于话锋一转:“嫂子,这必定是九房那贱人和那两个小孽畜干的好事!一屋子贱人!爬不上老爷床的东西居然敢与苏家作对!那九房去了才多久?那些人怎么就一股脑地反了天了!” 吴氏见小苏氏的话锋转了,这眼中就立马又堆了泪:“小姑,你是不知你家那个九姨娘有什么本事,将那些刁奴哄骗了去指正你二哥。她一介妇人,做事竟然如此决绝狠辣,按说这不过是段苏两家的事情,关起门来讲清楚就是了,就算是你二哥做错了,私下研究研究方法,补偿了便是,怎能一下子告到衙门?” 小苏氏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哪里是沈氏那个贱人狠辣,怕是段灵儿那小孽畜才是罪魁。” 吴氏急着一把抓住小苏氏的手:“这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咱们两家是亲家,是真真儿的亲眷,怎么能对自己人做这样不给后路的事情。小姑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我听说京城的那位大姑也在段府,你去求求她,你去求她,她肯定答应的,将状纸撤了,就说是沈氏他们联合那些刁奴冤枉你哥哥。只要他们肯点头,你哥哥肯定很快就能放出来。小姑,咱们都是苏家人,天大的事,总是能商量。” 小苏氏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是打了半天的惊颤,真的论起来,自己才是指使苏家去私吞段府家财的人。 小苏氏手上的帕子扭得快断了,她想来想去也只有去求大夫人,万万先不能惊动老爷才是。 小苏氏立即叫临春进来,给自己梳了梳头,又换了件衣裳,把吴氏留在这里,自己急急地去找大夫人了。 走到大夫人院前,彩明正在打扫。 “大夫人呢?”临春跑进去打听道。 彩明看了一眼门口立着的小苏氏,福身道:“六姨娘,夫人去正厅了,您要不然在这里等等,奴婢去给您上盏茶。” 小苏氏却是半刻钟也等不及,她挥了挥手,带着临春又火急火燎赶往正厅走去。 . 此时的正厅里,家仆们各个低着头大声都不敢出。 段灵儿安静而利索地将所有证物和证人证词依依给段天涯和大夫人看了。 地上一片狼藉,大夫人的青瓷杯子落在地上的一滩茶水里,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段筱安安静静坐在大夫人下手的圈椅上,清丽的脸庞无怒意也无任何怯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管事婆子和丫鬟快速地将碎瓷片与茶水打扫干净,一个个垂着脖子,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阳光照在众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外面的鸟鸣此时听来,也有了些惊心的意味。 大夫人早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她用指头点着账本和证词道:“灵姐儿,这些可都是真的?” 段灵儿坐在段筱对面的圈椅上,外面繁盛的琼树背后,是深翠的浓荫,那浓荫的一块投在段灵儿的脚下,仿佛那里铺着一块深青色的竹席。 段灵儿眼睛很明亮,她看着大夫人正色道:“状词中句句属实,至于账本和证词是誊抄了原本中的一部分,全部的正本还在衙门那里安置着。” 大夫人一瞬间念头百转千回,又盯着沈氏道:“既然有这些事,为何不先来禀告老爷与我,而是要直接告上衙门?你们如此行事,不仅不符合家规要求,更是现将老爷蒙在鼓里私自决定,你们眼中还有家中主君与主母吗?何况如此一来,岂不是家丑外扬?” 段煜坐在段灵儿身边,见大夫人又准备斥责自己母亲,他斜过白皙秀美的脸庞,先一步向段天涯和大夫人道:“佃户与良奴们怨气沸腾,我与母亲妹妹虽为主子,但也知道民怨积累到爆棚是要出大问题的,如果先来禀告父母,那些佃户和良奴必然害怕段府维护不敢前来作证,如果他们不来,苏家老二这些年做的坏事就没有了人证。” 坐在段天涯右下手的沈氏,抬起头,一双清目看向大夫人,没了往日的怯懦: “苏老二是段府归赋庄管事,虽无聘用契约,却多年掌事,这样一个人以段府的名义做尽坏事,败坏的是段府的名声,这便不仅是家丑了。何况相较于府中的规矩,让佃户和良奴们再次信任段府,信任主家,唯有报官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无论段府怎样处置,都会落人口实。这次的事,丢的不仅是段府的脸,丢的还是段家在扬州的人心。” “人心?”大夫人挑起眉。 段灵儿见自己娘亲一席话说的如此之好,不禁在心里翘起了大拇指。 她点点头,接着娘亲的话往下平稳回道:“商贾人家不似朝堂贵门,想要生意兴隆,首先便要有买家的信任与支持。归赋庄管事如此不知忌惮欺压佃户良奴,甚至强要不足十二岁的幼女身子再逼人致死,他行这种肮脏事打得却都是段府的名号,耗费的是段府亲眷的名声。这种腌臜事情,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丢了段府在买家那里的人心,生意自然便要凋零。” 大夫人嘴角抖动着,想再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了,看着似乎焕然一新变了灵魂一般的九房三人,看着手边那些苏家的罪证。 大夫人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惶恐。 这种惶恐夹杂着愤怒,好像就在此时,这个在自己族谱角落里与自己亲缘甚远的扬州苏府,点燃了使自己一生不安稳的那支炮仗。 段天涯一直沉默着听着几人说话,此时他从那些状纸上抬起头,随手将一翻便能发现无数错漏的账本撇在了身侧的桌上。 看向大夫人。 “怪不得这么些年,这庄子年年亏损,原来苏管事就是这么给我管事的?”段天涯看着大夫人,捋着颌下长须,冷漠地轻笑一下:“夫人,他可是你的宗亲。”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最大的动力!】 ------------ 第四十四章 与顾长风相聊 段天涯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在书房里慢慢踱步。 他一边踱步一边看着段灵儿,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过段灵儿那张脸,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看了段灵儿一会儿,站住脚:“不对,那苏老二欺瞒主上、窝藏祸心不假,你想替佃户和奴仆做主也不假,但是你敢直接告上公堂,就真的不怕为父发怒吗?一旦为父发怒,便肯定会迁怒于你娘亲。灵姐儿,按你的性格。你不会让沈氏受一点点委屈。说吧,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为父的?” 段灵儿心上一震,即可深埋下脑袋,再不敢显露一点自傲,细细回禀:“父亲,其实你要的其他罪证,古董店,银楼和咱们的绸缎庄的罪证,我也打听和搜集了不少了。本想着若是不能完成父亲要求的一千二百两银子,想拿这个跟你交换。” “好狡猾的丫头!”段天涯坐回到太妃椅上:“你倒是处处计划,步步为营。你知道即使是各种真真假假的蜚短流长飘荡在大街小巷,但是为父作为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想要平息民怨绝对不会用那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把苏氏钉死!为父且不问你为何如此憎恶苏氏,我只问问你,你在问我要生意之前,你就准备好了是不是?若是我不给你,你便拿出那些东西来要挟吗?” 段灵儿抬起头真诚道:“灵儿恨苏氏,因为他们兄弟姐妹枉顾人民,欺压弱小,欺瞒主子不说还打着别人的旗号做坏事,却将自己保全得好好的,这种人坏了心,烂了心肠,灵儿从心里想教训他们。至于要生意这事,灵儿知道父亲一定会答应,因为你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九房确实是可怜。” 长久的沉默之后,段天涯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像为父年轻的时候,只可惜是个女儿家……继续说。” 段灵儿刚才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慢慢继续回禀:“你回府之前,灵儿已经有了一些苏家的罪证收获,当父亲把庄子这事交给哥哥,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原先做的这些准备,也都能够用上了。” 段天涯冷哼了一声:“跟自己父亲连兵法都用上了,你这用的是哪一招?” 段灵儿越发恭敬:“不算哪一招,常备而不怠罢了。” 段灵儿说完,喊了几声“安娘,安娘?” 安娘站在书房远处,守着不让别人过去,听到主子叫赶紧往过跑。 迈进书房,偷偷瞧见段天涯面色并不差,沈氏和段煜都完整无缺也无半点流泪哭求的样子,安娘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下。 段灵儿从腰间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安娘:“安娘,你去把咱们屋里那个榆木箱子打开,与如意一起,把里边儿准备的那些东西拿来吧。” 安娘看了一眼段灵儿,似乎在问,现在吗?现在就拿来吗? 段灵儿有些无奈点点头:“现在就拿来吧。” . 与此同时,谢辞与同衙门的另两个捕快,一个外号叫陈八,一个外号叫李大刀的,加上仵作老赵头,四人乘着三匹快马,往城北郊外一处宅子去。 陈八在马上颠簸,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一抹头上的汗道:“这两日真是热闹,段府庄子上的管事贪没主子钱财,那主子不自行处置,却能领着一众佃户良奴告上了衙门,那苏管事是他们段府找的人,告苏管事不是等于告诉天下人自己无能管不住下人?这种事情可是头一遭。” 李大刀接口道:“确实稀奇,段府家大业大却出了这等管事,想必是那段公子忍无可忍这才直接上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很多百姓都说段府虽然失察却不姑息养奸,宁可板子打到自己身上也要为佃户和奴仆做主,也算是良心之举了。那苏府大门口这两日,被不少百姓扔了一堆菜叶子烂鸡蛋,名声算是臭完了。” 老赵头与谢辞共乘一骑快马,他一手紧抱着谢辞的腰,一手紧捂着自己那随身带的用具箱子。谢辞听着这二人讨论,自己只紧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陈八又道:“据说,知府大人昨夜连夜没有休息,和师爷研究段府送上来的证词证言,两个人看得眼圈子都熬黑了,谁知今日一早这衙外又有人击鼓,我因为当时就在堂里,才看见知府大人在堂外形色匆忙,连冠带都是赶着穿上的。” 原来这日一早,扬州府衙门前便又有人击鼓鸣冤,待宋知府升坐公堂,两班皂吏齐集在下面。只见有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泪流满面,在那堂口不住的呼冤。 宋知府随令差人把那妇人带上,在案前跪下,问道:“妇人姓甚名谁,有何冤情?此时击鼓为何?” 那妇人道:“民妇万梁氏,住在扬州北门外五里铺子居住。家中掌柜有数间房屋,只因人少房多,故此开了客店,数十年来,安然无事。昨日傍晚,有两个行商的住客,说是岳阳人氏,因在外路办货,路过此地,因天色将晚,要在这店中住宿。民妇男人见是路过商贾,当时就将他住下。晚间这二人饮酒谈笑,小店内众人皆知。今早天色将明,他两就起身而去,到了辰牌时分,忽然本镇一个泼皮前来抓着我家男人的脖领子说:‘镇口有两个尸首,杀死地下,乃是你家投店的客人,准是你图财害命,将他治死,把尸首拖在镇口,贻害别人。’不容我们分辩,那乡绅便将这两个尸骸,拖到民妇家门前,大言恐吓,令我家男人出五百银两,方肯遮掩此事。‘不然这两人,是由你店中出去,何以就在这镇上出了奇案?这不是你移尸灭迹!’我家男人气急攻心,当时便气晕在地,民妇情急,只身特来向大老爷伸冤。” 宋知府后又命人将那泼皮带来,那泼皮一脸恶相,却咬定是客栈老板夫妇二人图财害命,因为天色将明,当时镇上也该早有人行路,即使在路,遇见强盗,怎么可能没有一人过此看见?问镇上店家,又未听见求救奔逃的声音。显而易见是被人在夜间动手杀死,然后拖到镇口,移尸灭迹。那乡绅承认自己行敲诈事实,但凶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请知府审讯。 宋知府听完这番话,觉得也很有道理,如今双方供词不一,未经相验,也不能就此定夺。既然事实未明,就需要调查。因此命人将二人带去等候,又传令谢辞等前去调查相验。 谢辞一行四人,直向五里铺子而来。 所有那一路居民,听说出了命案,一个个成群结队,跟在捕快身后前来观看。 谢辞等人先到了客店门首,果见两个尸身,倒在下面,一眼看去便是刀伤身死。 随即问店中小二问道:“这尸首,本是倒在此地的么?” 小二见谢辞先问这话,赶着回禀:“禀告官爷,小店门口本无尸首,是那泼皮无赖为了讹诈我家掌柜,故将尸骸从镇口搬到小店门口,以便随后无赖讹诈赖。求官爷明察。” 老赵头蹲下验尸,谢辞三人走进这客栈里面,向着小二问道:“昨日客人,住在哪间屋内?”小二道:“只后进三间,是掌柜夫妇同他们家女儿居住的。东边两间是厨房,这五间房屋,从不住客,惟有前进同中进,让客居住。小人等住在后院,不在此处住。昨日那两个客人前来,掌柜的说因他们是贩货的商贾,不免总有银钱,在前进不甚妥贴,因此请他在中进居住。”小二一边说着一边领了谢辞等人到了中进客房,指着上首那间房屋。 谢辞等人进去细看,果见桌上尚有残肴酒迹,未曾除去。 陈八道:“看了实如这小二所说了。” 谢辞却摇摇头,指了指床下摆着的两个夜壶,那两个夜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夜间用过或用完清洗后的痕迹。 捕快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怀疑这小二所供不实。 陈八问道:“你们掌柜在这地既开了数十年客店,往来的过客,自必多住此处,难道昨日只有他两人,以外别无一客么?” 那小二回道:“此外尚有三个客人,一是往山西贩卖皮货的;那两个是主仆两人,由河南至此,现因抱病在此,尚在前进睡卧呢!” 很快,那个皮货客人便被带来询问,那客人自说是见到昨日那两个客人,的确是天色将明的时节出去,夜间并未听有喊叫,至他为何身死,他并不知情。 接着又将那个仆人提来,也是如此说法,且言主人有病,一夜未曾安眠,若是出有别故,岂能绝无动静。 谢辞众人异口同声,皆说并非是店家谋财杀害,心下更是疑惑,只得再往里面,各处细看了一回,仍然无一点痕迹。 谢辞心下疑惑:“这案明是死在客栈之外,若是死在在这屋内,就是那三人帮同抵赖,可是若真是死在屋内,怎么会一点形影都没有呢?” ------------ 第四十五章 推人下水 众人都好奇起来,纷纷道:“什么天降奇迹?我们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个放下杯子神秘道:“这也是我前几日才打听到的,漕运的薛家知道吧?只有一个女儿,又是外地来的,因为下苦才在那漕运上立了足。漕运上的人派别多,本就斗得厉害,明里暗里都欺负他家只有女儿没有男丁,背后的话说的也不知多难听。” “这都是知道的,我们要知道天降什么神迹了。” “你别急呀,我给你们慢慢说。那薛家前几日在码头上与贺家的人起了争执,对方骂他家无后,气得那老薛当场就要与人动手。薛家姑娘却是个人物,若换了别的女子,早就哭得梨花带雨,一副病娇模样惹人垂怜了,那薛大姑娘却闪身出来,要与贺家那挑衅之人比赛起排。你们都知道,起排是大老爷们儿干的事,哪是姑娘家能干的。可是薛大姑娘却下了战书定是要比一比。” “后来呢?” “后来两家便真比起来,薛大姑娘的排本是一直在前,顺风顺水的,却不知对方贺家使了什么阴招,那薛姑娘的排竟然断了,薛家的人也落入了水中。” “啊?”众人都是一惊:“排怎么会断呢!薛大姑娘有没有事?” 说话那人被众人催得紧,本想喝水润润嗓子却呛了一口,他越咳嗽众人越着急,纷纷给他拍着后背,催着快点快点。 好不容易他喘过口气,涨着通红的脸摆摆手道:“咳咳咳,本来以为,本来以为薛姑娘输定了,谁知道忽然天降神迹,有人见到那江水翻滚如同大海,天上云层绽开,一条青龙自江水中腾空而起升起,直直就撞翻了贺家的排。” “居然能有这事?” “可不是,青天白日的,那贺家人的排就给青龙撞沉了,贺家的人害了别人,自己却也不多时便跌落水中,可谓是报应不爽啊!虽说他们水性好,但是这么突然也是头一遭,江里又有漩涡,据说贺家人都在那里扑腾呢!还是薛家人游过去,互相扶持着一同游上岸来的。贺家那些人平日霸道惯了,如今青龙显形,他们能上了岸来,算是捡了条命。以后就是贺家主子起头还想要欺负薛家,那些人大概也既是不敢也是不肯对薛家姑娘造次了。” 众人听完一个个都瞠目结舌,砸着嘴道:“这还真是……真是神迹啊。” “可不就是!”说话的那捕快又喝了口茶,脸色恢复了平常的颜色:“奇得还在后面,那薛家有青龙保护,都说是薛家祖上积德,保佑了薛大姑娘。薛姑娘回得家去,传出来的说辞却完全不一样,她非说是自己在救人之时捞上来几把刀,定然是这些刀砍坏了贺家的排,而并非青龙惩戒贺家,让大家再不要以讹传讹。她不说这一席话倒没什么,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这薛家姑娘是个真真低调有礼的闺秀,别人挑衅她便迎战,别人输了她也不追着落井下石。虽然受人欺负,却在教训了对方后,还有胸怀以德报怨,可谓是给贺家留足了脸面。这样的好姑娘哪里去找?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都踩坏了薛家的门槛呢!” 众捕快听到这里都不禁纷纷点头:“薛家姑娘真是好品格,她这一番话,明显是为了给贺家解围了。世上哪有刀能锋利至此,在江水中都能把行着的排砍断的道理?而且江水里又哪来的刀呢?一个能被青龙保护的人,想来自然是有高洁品格的。她一个出自漕运粗人家的姑娘,真的不容易啊!!” “说的我都想去薛家提亲了。” “你不是早就娶妻了吗?” “我就想想也不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么的,众人又说了不少听闻,这就各去领了差事,谢辞看了看黑狗,给府医送了些报酬,再独自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待给祖母做好吃食,看着又吃了药,安顿好祖母睡着之后,谢辞躺在床上,熄了灯却并没有入睡,他看着乌黑一片的天花板。 身上的疲累暂时无妨,但是心中的疑惑却如乱麻一般无法解开。 莫名消失的异地商贾潘贺、被匆匆埋葬在观音山却是下毒致死的潘贺家丁甲、在城南煎饼铺后被人一刀取了性命的潘贺家丁乙、被人杀死再抛尸与大火企图毁尸灭迹的无名死者,加上今日这个死者。 一人失踪,四人死亡。 四位亡者皆死于同样的手法,看上去似乎是同一个人所为,但是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还有那薛家姑娘,自己曾在书斋二楼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姑娘看上去爽利非常,不像个能编出瞎话来的。 谢辞想着薛筝的事,忽然脑海里就闪过段灵儿的笑脸,再想起那日花灯宴上段灵儿与顾长风的对视,段灵儿那双饱含着热情的眼睛。 谢辞的心思莫名地一晃,不知为何那种热情烧得他心里一酸。 神思至此便散开了片刻,觉得再也凝聚不上了。 他有些莫名的烦躁,将被子一盖,沉沉睡去。 次日,谢辞天不亮去衙门报道,之后便折返回家,去换了身便衣。 谢辞刚将腰带系好,只听见外面祖母喊吃饭。 谢辞祖母这些日子依旧神思混乱,但从不忘天不亮就起身,给谢辞做早饭,那饭食也每每做得重复,谢辞却毫无抱怨。 祖母自己也吃着饭,本没有任何话,却不知怎么地忽然不吃了,正色对谢辞道:“辞哥儿,你祖父是回不来了,你不要顾我,赶紧逃命去吧!” 谢辞这种话听了好多遍,以为是祖母又说了疯话,只好温和地劝慰道:“阿辞要走,也要带祖母一起。” 祖母急得面色泛红,鼻尖微微沁出汗来:“孩子,你听着,我本不是你祖母,你祖母是贵门王氏,你祖父是镇南王老王爷,你的母亲是姚氏,而你,是如今镇南王嫡亲的长子。我老头一去不回,定是遭了暗算,此刻你危在旦夕,不可再顾忌我,你自己快点逃命才是!” 说着祖母便站起身要去给谢辞收拾衣裳细软,谢辞急忙起身跟上去,只见祖母走到门口忽然面色一变,眼神呆滞下来,转过头面上的神情很是温柔:“辞哥儿,你祖父早上出门打油,怎么还没有回来?” 谢辞抹了抹眼角的泪,将祖母搀扶回来道:“就回来了,一会儿阿辞去门口接祖父。” 祖母眼神朦胧糊涂,嘴唇翳动了几下念叨着:“辞哥儿,你已经十岁了,要好好学本事,保护自己。” 谢辞眼中的泪水盈满,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谢辞扶着祖母坐下来,只见祖母拿着筷子,对着虚空发呆,过了一会儿,转眼看着谢辞满目柔情道:“老头,辞哥儿今早吃了些生果子,只喊肚子疼。他身子不舒服,三字经就不要背了吧,才三岁的孩子,缓一天吧……” 谢辞的眼泪,终于跌落在了桌子上。 谢辞吃干净早饭,将饭碗等清洗干净,收拾了桌子又扫了院子,坐在祖母床边,看着祖母喝了药躺下安稳地睡了。 他这才起身,将院子里几个药罐子的药渣倒了,添置了新药材,从缸里用瓢舀了水放进那些药罐子里,把火重新添了柴继续熬上药,做完这些,天已经完全亮了。 谢辞便锁好院门,再次出了街口。 ------------ 第四十六章 池边遇谢辞 谢辞在薛家门口已经转了半天了,可是这家门前媒婆络绎不绝,还有好多男男女女来看热闹,甚至有在薛家门口摆了香台,要拜一拜薛大姑娘,薛府门房小厮又要应付媒婆和各家前来说亲的女眷,又要驱赶那些摆香台的,一连好几天累得头晕脚软,谢辞上前自己说了几次要拜访,都被尽力摆出一脸的热络,实际上却早就焦头烂额的门房小厮给回了去。 “这位公子,你要是想提亲,就让你家女眷或者媒婆来,你一男人,亲自上门算什么事?我们家可是正经人,你这个样子登门,我们家夫人和姑娘可不能见。” “这位小哥,我是不提亲,我是想问那天薛姑娘在河上……” “青龙护佑是吧?你看这么些人都是来问这事的,就算排队也排不到你!跟你说,我们姑娘可没那闲工夫给你们细细讲。你要是真想知道,你问问别人不就行了……不过公子,你别摆香台啊,你要是摆香台,就别怪我们过去给你踹碎喽!哎!那个大娘,跟你说不要在这拜,不要在这拜,你怎么不听呢……?周媒婆!你别插队啊!” “我是扬州衙门的……” “衙门的也不行!!就是知府公子,也得按规矩找媒婆来!” “我是来调查一个案子,需要问你家姑娘几句话……” “哎,钱夫人,您怎么又来了,我们夫人说了,您的聘礼我们不能收,这还没有定怎么能直接下聘礼,您这次还是得带回去……这位公子,你想问我家姑娘什么啊?都说了不行不行,你想直接去见我家姑娘定然是不行的!你要是看我们今个儿忙活想浑水摸鱼,就别怪我不客气……哎!邹婆子!还没轮到你呢!你不要往里闯!……你给我站住!!!” 谢辞面对眼前乱成一团的局面,对方连自己话都听不全,看来是要去问薛筝不是那么容易。 他微微停了停,知道这里也没什么进展,便转头往后面走,却一眼看见后侧墙上翻上来两个人! 原来在此之前,薛母和薛筝姨母眼见是说服了薛筝,二人顿时眉开眼笑,拍着手满脸笑容,去准备安排薛筝相看的事情。 她二位刚走,薛筝就拉着段灵儿去翻了墙。 薛筝拉着段灵儿往墙边快走,薛筝髻间的一只飞蝶簪子在半空中乱闪。 她一边快走一边道:“苍天大老爷,我现在头都炸了。就饶我这一天吧!” 薛筝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将段灵儿推在墙头上,然后自己蹬了两下墙,便骑上墙头,接着纵身一跳,便轻松落地。 薛大姑娘落地之后满脸轻松:“灵儿,下来吧。” 一抬头,段灵儿在墙头上脸都白了。 这墙对九岁的段灵儿来说可够高的。段灵儿哭丧着脸:“薛姐姐,咱们干吗非要跳墙啊!你家没有后门吗?” 薛筝把裙间的碧色丝绦系紧,急道:“后门也是一堆人,今儿不翻墙怎么都出不来的!灵儿你别怕,就像我刚才那样跳!” 段灵儿腿肚子发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这样骑着墙头算什么样子? 她素来也是个胆大的,一闭眼便往下跳。 只听见薛筝惊叫了一声,自己就结结实实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谢辞将段灵儿放在地上放好,揉了揉被她撞疼的胸口:“你们干嘛呢!好端端的大姑娘跳墙!而且跳墙哪有用头往下栽的??” 薛筝秀长的双眉一顿,清亮的眼神泛着疑惑:“谢公子?” 段灵儿也愣在原地,怔望着谢辞:“谢辞!你怎么在这?”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城隍庙位于扬州城中,处于闹市。 据说这城隍庙的香火十分灵验,因此每天慕名前来上香的香客很多。 谢辞三人在街上快步跑了一阵便绕到了这里,一架马车行到城隍庙前停下,谢辞三人刚好进去。 马车上的段筱带着纱笠,由身边的嬷嬷陪着,从马车上下来。 随意地瞥了前面段灵儿的背影一眼,转身去城隍庙仪门右侧,去买香火蜡烛。 段灵儿在拜亭中,薛筝正虔诚地向城隍跪倒,谢辞已经跪拜完,站在不远处等着段灵儿和薛筝拜完。 自幼,他的祖父便告诉他,人受尽苦楚,便信神佛。 这是谢辞第一次拜神,他向城隍祈愿,祖母的身子快一点恢复康健。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抬头望着那城隍像,城隍像眼睛炯炯有神,段灵儿看着眼前高大的城隍,呆呆地出神。 城隍是由自然神逐渐过渡到人格神的,百姓们希望英雄人物死后英灵还在,作为地方神来保护自己。 前世的段灵儿背井离乡,大梁没有拜城隍的习惯,那时的她总是怀念远在扬州的城隍庙,想念自己的故乡。 如今她回到了幼年,回到了扬州,仿佛前尘往事都是梦一场,而前世心心念念的祈求,终于成真了。 段灵儿拜了下去。 薛筝脸色有些红,她已经拜神完毕,去那边与谢辞说话,一边说一边挥着胳膊,手脚并用,在半空中笔画着刀的样子。 谢辞一脸聚精会神,敛了笑容默默思考着,不时地点点头。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迟迟未起,身边香客来来往往。 一个穿着素白色的身影跪在她身边,向城隍拜了拜。 那女子并没有转过脸来,而是用一声轻叹截断了段灵儿的神思。 她的声音覆盖了所有的嘈杂:“九姐姐,你为了凸显自己的出类拔萃,而将段府搞得一团糟,如今姐姐得偿所愿,终于让父亲的眼中有了你。你可满意了?” 段灵儿猛转过头,只见段筱正向城隍拜下去,她上下眼睫浓密地交织在一处,嘴边微微抿起一抹深意。雪白的脸似笑非笑,完全没有看向她的意思。 “筱儿……”段灵儿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九姐姐对我的称呼这样亲密了?你还是叫我十妹妹比较好。”段筱淡妆素裹,素白色的轻罗裙摆,裙面上绣着细细的梅兰竹菊。 段筱抬起头,看向城隍:“不知九姐姐许的是什么愿,我也不想知道。姐姐真是很有手段,父亲被你蛊惑,不仅给了你九房体面,如今对苏家都不留一点情面了。母亲气病了,几个哥哥姐姐因为大闹一场都被父亲禁足,六姨娘今早闹着要投水被捆了禁足在自己苑里,潋姐姐哭得几乎晕厥,全府风波肆起,你倒是来这里躲了清闲。” 段灵儿蹙紧了两眉:“你觉得是我蛊惑了父亲?难道你认为,苏府没有任何错吗?” 段筱如深井一般的眼睛寂静无声,她这些日子以来都打扮得十分精致,一张脸也有了与养在扬州时完全不同的色彩,轻轻笑了笑: “苏氏是母亲的母族,即使扬州苏府是远亲,如今这样处理也是实打实地打母亲的脸。无论是你利用父亲除去挡在你经商路上的绊脚石,还是父亲本就有意处理苏府,这次的事情都是以你而起,你脱不掉这名声和罪过的。” 段灵儿和和煦煦一笑:“我并没有躲避抵赖的意思,苏府是罪有应得,苏府此次被揭开真面目,确实从头至尾,都是我布置的。” 段筱嘴角的弧度随着段灵儿这话扬起了一些:“九姐姐果然与众不同,从你借六姨娘的手,烧死平婆子和二管家的时候,就注定你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段灵儿怔了怔:“十妹妹,你听我说,当时是六姨娘想烧死……” 段筱站起身,用动作阻挡了段灵儿下面的话:“我替母亲来求愿,此时求完自要回府侍奉。九姐姐,府里见。” 她说完便戴上纱笠,轻移莲步,走到等在拜亭外的嬷嬷身边,由嬷嬷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往庙门口去了。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第四十七章 府门口教训刁奴 段天涯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在书房里慢慢踱步。 他一边踱步一边看着段灵儿,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过段灵儿那张脸,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看了段灵儿一会儿,站住脚:“那苏老二欺瞒主上、窝藏祸心不假,你想替佃户和奴仆做主也不假,但是你敢直接告上公堂,就真的不怕为父发怒吗?一旦为父发怒,便肯定会迁怒于你娘亲。灵姐儿,按你的性格。你不会让沈氏受一点点委屈。说吧,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为父的?” 段灵儿心上一震,即刻深埋下脑袋,再不敢显露一点自傲,细细回禀:“父亲,其实你要的其他罪证,古董店,银楼和咱们的绸缎庄的罪证,我也打听和搜集了不少了。本想着若是不能完成父亲要求的一千二百两银子,想拿这个跟你交换。” “好狡猾的丫头!”段天涯坐回到太妃椅上:“你倒是处处计划,步步为营。你知道即使是各种真真假假的蜚短流长飘荡在大街小巷,但是为父作为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想要平息民怨绝对不会用那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把苏氏钉死!为父且不问你为何如此憎恶苏氏,我只问问你,你在问我要生意之前,你就准备好了是不是?若是我不给你,你便拿出那些东西来要挟吗?” 段灵儿抬起头真诚道:“灵儿恨苏氏,因为他们兄弟姐妹枉顾人命,欺压弱小,欺瞒主子不说还打着别人的旗号做坏事,却将自己保全得好好的,这种人坏了心肝,烂了肺肠,灵儿就是想教训他们。至于要生意这事,灵儿知道父亲一定会答应,因为你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九房确实是可怜。” 长久的沉默之后,段天涯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像为父年轻的时候,只可惜是个女儿家……” 段灵儿刚才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慢慢继续回禀:“你回府之前,灵儿已经有了一些苏家的罪证收获,当父亲把庄子这事交给兄长,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原先做的这些准备,也都能够用上了。” 段天涯冷笑了一声:“跟自己父亲连兵法都用上了,是吗?” 段灵儿越发恭敬:“不算兵法,常备而不怠罢了。” 段天涯一双眼睛饱含深意,沉默了许久终于对段灵儿道:“孩子,你知道什么叫做势利纷华,不近冬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吗?” 段灵儿怔了怔。 段天涯坐在桌案前,将那本《三十六计》合上,沉声道:“你姨娘给清莲苑放火,你救出了你母亲,也以牙还牙烧死了那两个奴仆,这件事小苏氏隐瞒许久,为父却早就知道了。” 沈氏面色猛地一白,自座上站起向下跪倒:“老爷,请饶恕灵姐儿,她是为了我这个亲娘,为了她兄长才做了这荒唐事,请你饶恕她吧……” 段天涯抬抬手,示意沈氏起来:“灵姐儿这件事错在哪里了?我认为她没有做错,如果受了欺辱却没有回击之力,甚至不想回击,那便只能自取灭亡。所以这件事,我一直都当做不知道。” 段灵儿听到这里猛然站起身,气愤道:“父亲!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六姨娘当日要烧死我娘亲与兄长,你回扬州之后,为什么不为我们做主?为什么不严惩小苏氏?” 段天涯神色毫无波澜:“段九姑娘一出手,就烧死了两个良奴,黄氏又溺毙荷花池,小苏氏指使放火之事没有人证,你生母和兄长也好好地活着,但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良奴因你一声令下而活活烧死。从证言证词上看,究竟谁才是做错事的那个?谁是欺压奴仆枉顾人命的那个?这事若是真要计较起来,恐怕遭殃的不是小苏氏,而是你与你生母。” 段灵儿面色一顿,自己当日一为愤恨,二要立威,她当时料定小苏氏会将这事吞下不说,却没想到自己父亲还有为了自己所做的其他考虑。 段灵儿低下头,此时说不出一句话。 段天涯看着自己的女儿,正色道:“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为尤高。这句话,为父希望你懂。” 一种难以明述的感觉堵在了段灵儿心口上,前世的自己在大夫人的培养下步步为营,进入大梁的权力核心更是涉世深,点染亦深;历事深,机械亦深。一生练达曲谨,从不敢疏狂。 那些机巧算计,诈取掠夺,见得多了自然做起来也得心应手,然而这一世,自己的父亲却告诉自己,他也会为自己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女儿考虑,为了自己遮掩,还会在自己使用了权谋手段之后,告诉自己——权利和财富使人眼花而力图乞求,不接近这些的人能保持身心清白,接近了而不受其污染却能够更加清白;权谋诡诈,不知道这些的人是高明的,知道了却不使用的人却更加高明。 她埋着头,想起前世父亲对自己的疏离,想起前世父亲这个形象不过是个符号罢了,就好像与自己是两条平行的路,自己奔赴自己的前程和结果,远远望着父亲,父亲却不曾有一刻回应。 她本以为父亲本就是冷漠无情的人。 而今生父亲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一面,他也会为儿女计划,为自己这个庶女考虑,甚至看穿了自己的计划而顺着自己走不去揭穿她。 从前大夫人都是自己无论做多少残忍复杂之事只会再添一把火,只嫌自己做得还不够穷尽。 今生父亲却告诉自己,要保持一颗干净的心。 段灵儿此时百感交集,她将眼角的泪水停了停,使得那感动之泪终究是没有落下,而在阳光中浸润得她的眸子更美。 这一生,自己真的是从头来过了! 段灵儿站起身,向段天涯福身,深深地行了一礼:“父亲今日教导,灵儿永记在心。” 接着转过头喊了几声“安娘,安娘?” 安娘站在书房远处,守着不让别人过去,听到主子叫赶紧往过跑。 迈进书房,偷偷瞧见段天涯面色并不差,沈氏和段煜都完整无缺也无半点流泪哭求的样子,安娘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下。 段灵儿从腰间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安娘:“安娘,你去把咱们屋里那个榆木箱子打开,与如意一起,把里边儿准备的那些东西拿来吧。” 安娘看了一眼段灵儿,似乎在问,此时吗?此时便拿来吗? 段灵儿点点头:“此时便拿来吧。”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与此同时,谢辞与同衙门的另两个捕快,一个外号叫陈八,一个外号叫李大刀的,加上仵作老赵头,四人乘着三匹快马,往城北郊外一处宅子去。 陈八在马上颠簸,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一抹头上的汗道:“这两日真是热闹,段府庄子上的管事贪没主子钱财,那主子不自行处置,却能领着一众佃户良奴告上了衙门,那苏管事是他们段府找的人,告苏管事不是等于告诉天下人自己无能管不住下人?这种事情可是头一遭。” 李大刀接口道:“确实稀奇,段府家大业大却出了这等管事,想必是那段公子忍无可忍这才直接上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很多百姓都说段府虽然失察却不姑息养奸,宁可板子打到自己身上也要为佃户和奴仆做主,也算是良心之举了。那苏府大门口这两日,被不少百姓扔了一堆菜叶子烂鸡蛋,名声算是臭完了。” 老赵头与谢辞共乘一骑快马,他一手紧抱着谢辞的腰,一手紧捂着自己那随身带的用具箱子。谢辞听着这二人讨论,自己只紧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陈八又道:“据说,知府大人昨夜连夜没有休息,和师爷研究段府送上来的证词证言,两个人看得眼圈子都熬黑了,谁知今日一早这衙外又有人击鼓,我因为当时就在堂里,才看见知府大人在堂外形色匆忙,连冠带都是赶着穿上的。” 原来这日一早,扬州府衙门前便又有人击鼓鸣冤,待宋知府升坐公堂,两班皂吏齐集在下面。只见有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泪流满面,在那堂口不住的呼冤。 宋知府随令差人把那妇人带上,在案前跪下,问道:“妇人姓甚名谁,有何冤情?此时击鼓为何?” 那妇人道:“民妇万梁氏,住在扬州北门外五里铺子居住。家中掌柜有数间房屋,只因人少房多,故此开了客店,数十年来,安然无事。昨日傍晚,有一个行商的住客,说是岳阳人氏,因在外路办货,路过此地,因天色将晚,要在这店中住宿。民妇男人见是路过商贾,当时就将他住下。晚间这人在大堂饮酒谈笑不说,后又叫了吃食去房中房继续喝酒。小店内众人皆知。今早天色将明,他就起身而去,到了辰牌时分,忽然本镇一个泼皮前来抓着我家男人的脖领子说:‘镇口有个尸首,杀死地下,乃是你家投店的客人,准是你图财害命,将他治死,把尸首拖在镇口,贻害别人。’不容我们分辩,那乡绅便将那尸骸拖到民妇家门前,大言恐吓,令我家男人出五百银两,方肯遮掩此事。‘不然这人,是由你店中出去,何以就在这镇上出了奇案?这不是你移尸灭迹!’我家男人气急攻心,当时便气晕在地,民妇情急,只身特来向大老爷伸冤。”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第四十八章 两桩事 宋知府后又命人将那泼皮带来,那泼皮一脸恶相,却咬定是客栈老板夫妇二人图财害命,因为天色将明,当时镇上也该早有人行路,即使在路,遇见强盗,怎么可能没有一人过此看见?问镇上店家,又未听见求救奔逃的声音。显而易见是被人在夜间动手杀死,然后拖到镇口,移尸灭迹。那乡绅承认自己行敲诈事实,但凶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请知府审讯。 宋知府听完这番话,觉得也很有道理,如今双方供词不一,未经相验,也不能就此定夺。既然事实未明,就需要调查。因此命人将二人带去等候,又传令谢辞等前去调查相验。 谢辞一行四人,直向五里铺子而来。 所有那一路居民,听说出了命案,一个个成群结队,跟在捕快身后前来观看。 谢辞等人先到了客店门首,果见一具尸身,倒在下面,颈部有一个刀伤,一眼看去便是因此伤身死。 谢辞看着那刀伤,心里一沉。 随即问店中小二问道:“你家掌柜的在何处?这尸首,本是倒在此地的么?” 小二见谢辞先问这话,赶着回禀:“禀告官爷,我家掌柜的今早昏厥过去,已经抬去了医馆现下还没有回来,怕是还晕着呢。至于这尸首,小店门口本无尸首,是那泼皮无赖为了讹诈我家掌柜,故将尸骸从镇口搬到小店门口,以便随后无赖讹诈赖。求官爷明察。” 老赵头蹲下验尸,谢辞三人走进这客栈里面,向着小二问道:“昨日客人,住在哪间屋内?”小二道:“只后进三间,是掌柜夫妇同他们家女儿居住的。东边两间是厨房,这五间房屋,从不住客,惟有前进同中进,让客居住。小人等住在后院,不在此处住。昨日那客人前来,掌柜的说因他们是贩货的商贾,不免总有银钱,在前进不甚妥贴,因此请他在中进居住。”小二一边说着一边领了谢辞等人到了中进客房,指着上首那间房屋。 谢辞等人进去细看,果见桌上尚有残肴酒迹,未曾除去。 陈八道:“看了实如这小二所说了。” 谢辞却摇摇头,指了指床下摆着的两个夜壶,那两个夜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夜间用过或用完清洗后的痕迹。 捕快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怀疑这小二所供不实。 陈八问道:“你们掌柜在这地既开了数十年客店,往来的过客,自必多住此处,难道昨日只有他两人,以外别无一客么?” 那小二回道:“此外尚有三个客人,一是往山西贩卖皮货的;那两个是主仆两人,由河南至此,现因抱病在此,尚在前进睡卧呢!” 很快,那个皮货客人便被带来询问,那客人自说是见到昨日那个客人,的确是天色将明的时节出去,夜间并未听有喊叫,至他为何身死,他并不知情。 接着又将那个仆人提来,也是如此说法,且言主人有病,一夜未曾安眠,若是出有别故,岂能绝无动静。 谢辞众人异口同声,皆说并非是店家谋财杀害,心下更是疑惑,只得再往里面,各处细看了一回,仍然无一点痕迹。 谢辞心下疑惑:“这案明是死在客栈之外,若是死在在这屋内,就是那三人帮同抵赖,可是若真是死在屋内,怎么会一点形影都没有呢?” 谢辞等人疑惑不定,从客栈里出来,再去镇口,果见镇口地上地方鲜血汪汪,冒散在四处。 这地方左右一带,并无人家居住,谢辞等便只得走访了镇里就近的居民,却皆说不知情。 待回到客栈,老赵头已经将尸首的死因验了个明白。 “男尸一具,颈部刀伤一处,径三寸一分,宽六分,一刀毙命。” 赵老头站在原地,看着谢辞。 陈八和李大刀也同时不说话了,二人面色都是一变。 这样的一刀毙命,他们都见过的。 不久前绣春阁那场大火中的无名尸骸,还有潘贺身边的家丁乙,这两人都死于同样的刀伤之下。 只是绣春阁大火中的那无名死者,除了颈部致命伤,还有肩背刀伤一处,左肋一处,显而易见是与人缠斗过。 谢辞蹲下,将那死者的手掌翻过来,只见掌内厚厚的手茧布满指肚,再往上摸,那手臂十分粗壮,虬经盘结,手臂内有多年的旧伤,伤痕已经淡了。 谢辞眼睛眯了眯,站起身,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狗的呜咽引得谢辞面色一顿,他闻声望去,客栈旁一只大黑狗体力不支跌倒在地上,一条腿血淋淋地无法站立。 客栈后厨一人提着刀气喘吁吁:“大黑,你再不要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被人打折了腿站都站不利索来,咬不了人看不了院,作为狗你已经废了,而且你又是条黑狗,若生得白白嫩嫩,哪还有今日这场灾祸?掌柜的命我杀了你,用你的血来泼地煞煞晦气,也给后厨添些香肉,我一刀下去没什么痛苦,你便别逃了。” 店小二十分不屑道:“洛三哥,你一个人跟着畜生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一刀下去便完了,还废这样多口舌。你去医馆看掌柜的,掌柜的可醒了?” 谢辞不等那厨子答话动手,先一步走过去,蹲下细细看那黑狗。 这狗长得十分巨大,牙齿尖利一双圆眼十分有神。 此时呜咽哭泣不止,浑身颤抖,它本受了腿伤无法行走,为了活命硬生生奔逃出这许多路来,已经是全身毫无力气,一双眼睛看着谢辞,竟流下泪来。 厨子见一个面庞俊美无双的捕快挡在面前,他也不敢下刀,只好拧拧巴巴的对几个捕快笑了小,垂着手站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 谢辞转头看向厨子道:“敢问老哥,这大黑狗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厨子老实回答道:“昨日夜里睡前,还好好的,我给它喂了些盛饭便睡了。夜间迷糊间听见它吼叫了几声,接着便没了声响也没有在意,今日一早,它便这样了。” 谢辞摸了摸黑狗的脑袋,将手探向它的伤腿,黑狗颤抖不已,显现出腿部一个巨大的刀伤口子。 谢辞转回头向老赵头道:“赵大爷,你能帮我看看这条狗吗?” 老赵头闻声赶来,细细看了看,没有说话,只是向谢辞点了点头。 谢辞站起身对厨子道:“这黑狗相比未受伤前也是在你家有些功劳的,你家掌柜惹得案子,是人杀人,并非鬼魂作祟,若是白白杀了这忠仆,惹怒了神明,恐怕才是引祸上身。况且你们店前或许是案发地之一,任何线索都不能错过的。现在什么尚未查清,你们一盆狗血泼上去,谁分得清楚那边边角角上的血滴是人血还是狗血?万一我们错看了数,将你掌柜的抓了去,你们可别到时候喊冤。” 那厨子和小二顿时打了一个摆子,二人互相看了看,厨子本身就不忍杀这黑狗,是掌柜下令才动手,如今谢辞求情,便动摇了。 谢辞道:“这狗也残废无用了,我这里给你些银子,你交给你们掌柜,再去寻一条狗看家护院便是,它我带走。”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十来个铜板,递给那厨子。 老赵头已经从自己的器具箱子里找了些纱布和止血药,给那黑狗包裹上,黑狗本是个凶悍的,此时却好似知道眼前这二人是要救它性命,仅流着泪水一动不动,听话地让老赵头包扎。 厨子看着谢辞递过来的铜钱,本不敢要,但这黑狗是他喂大的,如今他也实在不想看着黑狗死于自己刀下。 他看了看谢辞,又看了看黑狗,再看了看那铜板,终于一咬牙。 只要掌柜的问起便说是这捕快硬要买去,料掌柜的也不会去找这捕快理论。 于是厨子收下那些铜板,转身急急往外走,去给医馆里的掌柜的禀报。 谢辞向老乡借了一个竹筐,它把那竹筐牢牢系在马鞍上,然后将包扎后的黑狗抱起,这黑狗十分沉重,腿上的血沾在谢辞的官服上。 谢辞将黑狗稳稳放在竹筐里,这才走到其余二人身边。 陈八和李大刀二人自从知道了死者的死因,心里就一直十分忐忑,他们四人商量后,由谢辞带着老赵头先行回到扬州府衙门,细细汇报了情况。 陈八和李大刀原地待命,守着现场。 于是谢辞带着赵老头同乘一匹马,后面一匹马载着装黑狗的筐,一前一后先奔回了扬州衙门。 到了衙门,谢辞将竹筐托给一个同僚,自己与老赵头先进去汇报,待他细细将情况汇报之后,坐在太师椅上的宋知府眉头已经皱成了团。 “这么说,是一个人所为了?”宋知府看着谢辞。 谢辞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回禀道:“很像,但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一人所为。”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第四十九章 买田 宋知府得了谢辞的汇报,只觉得这案子棘手得很。他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想了又想,还是毫无头绪。 只得命人先去将那两死者的画像画出,贴出告示寻找认得的人来认尸,又命人将那妇人和泼皮先放回去,告诉他二人随时准备传唤,接着命人去接应陈八和李大刀,将这死者抬去衙门义庄,陈八和李大刀则先留在五里铺子,暗地监视客栈夫妇和那泼皮是否有异动。 宋知府安排完,谢辞与老赵头便各自回去休息处喘口气。 谢辞没有回休息处,而是径直现将黑狗送去了府医那里,求府医医治。待他回到休息处,还没有喝一口茶,捕头就命集合。 孟捕头挺着白鹅一般的胸膛问眼前的七八个捕快,刻意扫了扫喉咙:“陈八和老李配去监视五里铺子,没个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剩下你们这些人,还要处理未调查完的偷盗,殴人等事,也是手脚转不开,大伙最近辛苦,大人也是知道的,但是如今又有了大事……” 几个急性子的忙问:“头儿,什么大事?” “出了什么事?” 孟捕头面露难色道:“那段府归赋庄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就在刚才,段府段老爷竟然亲自来找知府大人,状告苏府老爷常年谋划夺取他的家财,那证据和金银数量,比归赋庄的不知要多多少倍。宋知府如今是头疼脑热,桩桩件件都是难事,这段老爷的事更马虎不得。据我所知,段老爷可给了咱们不少的难题,他那些古董铺子,银楼,绸缎庄的,哪一项不得细细查来?所涉金银数量,若是定了罪,苏府家老爷怕是要充军流放,那苏府可就是完了。因此咱们得小心再小心,所以……” 捕头看了看眼前的众人:“所以我们需要大量人手来办,但现如今的事实却是人手不齐,人员紧缺。潘老爷失踪和家丁死亡的案子迟迟没有进展,还有大火里的那位,都需要人手,现在五里铺子又绊住了陈八和李大刀。所以我干脆来问问你们,你们自己说,谁想去调查潘贺这几个的案子?”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不知道调查潘老爷失踪是个难事?那潘贺人间蒸发不说,他两个家丁也死得蹊跷,加上绣春阁大火里的,这种无头公案就是费心查下去,也多半是无功而返。 潘贺不过是个陵县的小商贾,与段天涯的家业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把他找回来,能得多少好处? 况且这种案子,那潘贺怕是早就不在人间了。 可是段府的事呢?段府这公案,是商贾告商贾。既没有人命官司,查起来也不太困难。 这案子涉及到两家金银往来,只要自己沾手,双方处总能得到些明里暗里的好处,多少银子说不上,吃酒的却是足够了。 两家商贾角力,自己这种捕快听命行事,既无什么危险又没什么得罪人的事,这样的肥差,谁不愿意干? 因此一个个都摇头不止,意思是不愿意接潘贺的案子。 “我去吧。”谢辞并没有看其他人,而是对着捕头淡淡一句,这一句“我去吧”立即说得捕头满脸笑意。 一拍谢辞的肩膀:“那就辛苦你了。” 接着向其余人挥了挥胳膊:“散了前到北边厅来,分配一下明日每人要去查的铺子。谢辞你就不用过来了,你明日来衙门报个道,就去查潘贺等的事情吧。” 众人都齐声答是。 捕头自己也没想到能这么轻轻松松就将棘手的事情分配好了,他本发愁,自己这些手下人,虽然都是些粗人但是也不是傻子啊。 谁面临这显而易见的选择,都会想着要段府公案的肥差,而不会有人愿意调离了肥缺去查那些个耗时耗力的无头公案。 没成想,自己忘了自己手下还有谢辞这个憨厚的傻瓜。 这小子真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捕头面露喜色,想到自己作为捕头,既没有挡着别人财路招人抱怨,也没有以权压人得罪下属,让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干活还不落口舌,他心里很是满意,连步子都轻快了些。 待捕头走了以后,原先几个敷衍着调查潘贺一案的,都将手上现有不多的材料转手给了谢辞,面上各个都说不清地轻松自在。 捕快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一个道:“陈八和李大刀运气真不好,偏偏今日轮到他们出公差,派去了五里铺子,等他们回来,怕是段府的公案早就解决了。” 那一个道:“也不一定,你想想段府家业要多大?如果是小事小数目,值得段老爷亲自从京城赶回来,在扬州这里报官吗?况且据我所知,那苏府可是段府的亲家,这种关系都要亲自来告,不调查个清清楚楚段老爷怕是不愿意收手。那苏家又是好惹的?官司缠了身,又是要命的官司,必然是得有一番争辩的,只怕不会有那么快就能查明。” 另一个点头道:“可不是,谁能想到段府和苏府,居然有一日能闹成这样,真是闻所未闻。” 那个摇着杯子道:“这世上的奇事多着呢,近几月咱们扬州的异事是特别多。别说亲家反目这种平常人间事,就是天降奇迹,也是有的。” 众人都好奇起来,纷纷道:“什么天降奇迹?我们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个放下杯子神秘道:“这也是我前几日才打听到的,漕运的薛家知道吧?只有一个女儿,又是外地来的,因为下苦才在那漕运上立了足。漕运上的人派别多,本就斗得厉害,明里暗里都欺负他家只有女儿没有男丁,背后的话说的也不知多难听。” “这都是知道的,我们要知道天降什么神迹了。” “你别急呀,我给你们慢慢说。那薛家前几日在码头上与贺家的人起了争执,对方骂他家无后,气得那老薛当场就要与人动手。薛家姑娘却是个人物,若换了别的女子,早就哭得梨花带雨,一副病娇模样惹人垂怜了,那薛大姑娘却闪身出来,要与贺家那挑衅之人比赛起排。你们都知道,起排是大老爷们儿干的事,哪是姑娘家能干的。可是薛大姑娘却下了战书定是要比一比。” “后来呢?” “后来两家便真比起来,薛大姑娘的排本是一直在前,顺风顺水的,却不知对方贺家使了什么阴招,那薛姑娘的排竟然断了,薛家的人也落入了水中。” “啊?”众人都是一惊:“排怎么会断呢!薛大姑娘有没有事?” 说话那人被众人催得紧,本想喝水润润嗓子却呛了一口,他越咳嗽众人越着急,纷纷给他拍着后背,催着快点快点。 好不容易他喘过口气,涨着通红的脸摆摆手道:“咳咳咳,本来以为,本来以为薛姑娘输定了,谁知道忽然天降神迹,有人见到那江水翻滚如同大海,天上云层绽开,一条青龙自江水中腾空而起升起,直直就撞翻了贺家的排。” “居然能有这事?” “可不是,青天白日的,那贺家人的排就给青龙撞沉了,贺家的人害了别人,自己却也不多时便跌落水中,可谓是报应不爽啊!虽说他们水性好,但是这么突然也是头一遭,江里又有漩涡,据说贺家人都在那里扑腾呢!还是薛家人游过去,互相扶持着一同游上岸来的。贺家那些人平日霸道惯了,如今青龙显形,他们能上了岸来,算是捡了条命。以后就是贺家主子起头还想要欺负薛家,那些人大概也既是不敢也是不肯对薛家姑娘造次了。” 众人听完一个个都瞠目结舌,砸着嘴道:“这还真是……真是神迹啊。” “可不就是!”说话的那捕快又喝了口茶,脸色恢复了平常的颜色:“奇得还在后面,那薛家有青龙保护,都说是薛家祖上积德,保佑了薛大姑娘。薛姑娘回得家去,传出来的说辞却完全不一样,她非说是自己在救人之时捞上来几把刀,定然是这些刀砍坏了贺家的排,而并非青龙惩戒贺家,让大家再不要以讹传讹。她不说这一席话倒没什么,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这薛家姑娘是个真真低调有礼的闺秀,别人挑衅她便迎战,别人输了她也不追着落井下石。虽然受人欺负,却在教训了对方后,还有胸怀以德报怨,可谓是给贺家留足了脸面。这样的好姑娘哪里去找?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都踩坏了薛家的门槛呢!” 众捕快听到这里都不禁纷纷点头:“薛家姑娘真是好品格,她这一番话,明显是为了给贺家解围了。世上哪有刀能锋利至此,在江水中都能把行着的排砍断的道理?而且江水里又哪来的刀呢?一个能被青龙保护的人,想来自然是有高洁品格的。她一个出自漕运粗人家的姑娘,真的不容易啊!!” “说的我都想去薛家提亲了。” “你不是早就娶妻了吗?” “我就想想也不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么的,众人又说了不少听闻,这就各去领了差事,谢辞看了看黑狗,给府医送了些报酬,再独自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第五十章 一件奇事 谢辞回到家中,待给祖母做好吃食,看着她又吃了药,再煎上新药,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上边儿。 谢辞安顿好祖母睡着,自己躺在床上,熄了灯却并没有入睡,看着乌黑一片的天花板。 身上的疲累暂时无妨,但是心中的疑惑却如乱麻一般无法解开。 莫名消失的异地商贾潘贺、被匆匆埋葬在观音山却是下毒致死的潘贺家丁甲、在城南煎饼铺后被人一刀取了性命的潘贺家丁乙、被人杀死再抛尸与大火企图毁尸灭迹的无名死者,加上今日这个死者。 一人失踪,四人死亡。 四位亡者皆死于同样的手法,看上去似乎是同一个人所为,但是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还有那薛家姑娘,自己曾在书斋二楼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姑娘看上去爽利非常,不像个能编出瞎话来的。 谢辞想着薛筝的事,忽然脑海里就闪过段灵儿的笑脸,再想起那日花灯宴上段灵儿与顾长风的对视,段灵儿那双饱含着热情的眼睛。 谢辞的心思莫名地一晃,不知为何那种热情烧得他心里一酸。 神思至此便散开了片刻,觉得再也凝聚不上了。 他有些莫名的烦躁,将被子一盖,沉沉睡去。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次日,谢辞天不亮去衙门报道,之后便折返回家,去换了身便衣。 谢辞刚将腰带系好,只听见外面祖母喊吃饭。 谢辞祖母这些日子依旧神思混乱,但从不忘天不亮就起身,给谢辞做早饭,那饭食也每每做得重复,谢辞却毫无抱怨。 祖母自己也吃着饭,本没有任何话,却不知怎么地忽然不吃了,正色对谢辞道:“辞哥儿,你祖父是回不来了,你不要顾我,赶紧逃命去吧!” 谢辞这种话听了好多遍,以为是祖母又说了疯话,只好温和地劝慰道:“阿辞要走,也要带祖母一起。” 祖母急得面色泛红,鼻尖微微沁出汗来:“孩子,你听着,我本不是你祖母,你祖母是贵门王氏,你祖父是镇南王老王爷,你的母亲是姚氏,而你,是如今镇南王嫡亲的长子。我老头一去不回,定是遭了暗算,此刻你危在旦夕,不可再顾忌我,你自己快点逃命才是!” 说着祖母便站起身要去给谢辞收拾衣裳细软,谢辞急忙起身跟上去,只见祖母走到门口忽然面色一变,眼神呆滞下来,转过头面上的神情很是温柔:“辞哥儿,你祖父早上出门打油,怎么还没有回来?” 谢辞抹了抹眼角的泪,将祖母搀扶回来道:“就回来了,一会儿阿辞去门口接祖父。” 祖母眼神朦胧糊涂,嘴唇翳动了几下念叨着:“辞哥儿,你已经十岁了,要好好学本事,保护自己。” 谢辞眼中的泪水盈满,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谢辞扶着祖母坐下来,只见祖母拿着筷子,对着虚空发呆,过了一会儿,转眼看着谢辞满目柔情道:“老头,辞哥儿今早吃了些生果子,只喊肚子疼。他身子不舒服,三字经就不要背了吧,才三岁的孩子,缓一天吧……” 谢辞的眼泪,终于跌落在了桌子上。 谢辞吃干净早饭,将饭碗等清洗干净,收拾了桌子又扫了院子,坐在祖母床边,看着祖母喝了药躺下安稳地睡了。 他这才起身,将院子里几个药罐子的药渣倒了,添置了新药材,从缸里用瓢舀了水放进那些药罐子里,把火重新添了柴继续熬上药,做完这些,天已经完全亮了。 谢辞便锁好院门,再次出了街口。 段灵儿此时正在薛筝家做客。 这扬州聚集了一百二十行经商财货,饱含着八万四千户人物风流,薛家大姑娘薛筝,便是那独独特特的一份儿。 段灵儿早先一直没有得空去拜访,这日段府上下都乱成一团,因了段天涯状告苏勇之事,小苏氏闹着要上吊,大夫人一张脸自昨日凉着就没有热乎过来,称了病卧床休息。 段府吵吵闹闹,沈氏与段煜先回了归赋庄,段灵儿便想到薛筝,买了点心糕饼,过来看看她。 两个人再见如故,说说笑笑十分融洽,正欢声笑语呢,薛筝的母亲和姨母挑帘进了屋。 薛筝忙站起来:“姨母,你怎么来了?坐。” 段灵儿也站起来福身行礼,接着四个人坐下说话。 薛家外门不时有媒婆递上帖子,院子中则安安静静,桃色满园。相比于薛家池塘水绿风微暖,旁边的苏家宅子就十分不安宁了。进进出出的官兵差役和苏家家丁仆人,一趟一趟报信的,叫人的,比段府的混乱程度好不到哪里去。 薛筝闺房书案上摆着一方砚台,一个笔洗,书案后面是正面的书柜,那些书却落了尘,惹眼的反而是一挂牛皮鞭子,那牛皮鞭子油光水滑,细心看去发现鞭子尾部摩擦得很厉害。 房内也简单至极,很少见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女儿家玩意儿,燃着香的香炉旁边,反而放置的是一柄软剑,这软剑惹得如意频频回头,想问薛筝讨来好好看一看。 薛筝姨母端起茶盏,她一边喝茶一边看了一眼段灵儿。 似乎是欲言又止。 段灵儿见她们娘儿几个好像有体己话要说,便起身准备告辞,但薛筝母亲却道:“不妨事,段姑娘在才好,你帮着我们劝劝你这薛姐姐。” 薛筝淡淡一笑:“姨母也是来劝我嫁人的不成?你们又看上了哪家人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薛筝的姨母笑道:“这两天提亲的人踩烂了你家的门,那些青年才俊你倒是一个都没有看上的?” 薛筝锁着眉头:“姨母,我母亲是个糊涂的,你一向精明怎么也糊涂起来?” 薛筝姨母奇道:“外甥女这话如何说?你母亲怎么就糊涂了?” 薛筝与她四目相对:“姨母,你难道不知那些来提亲的,都是信了什么青龙护佑之说,都以为娶了我必然能够旺夫,传言只要娶我进门,便能多子多福多寿限,披金戴银跨骏马,甚至还有传言娶了我就能鲤鱼跃龙门甲子登科的。那些人心思本就不纯,若是我真的有青龙护佑也便罢了,明明我说了多少遍,那是以讹传讹之事,你们怎么都好像不信一般?不管怎么样,不管你什么说法,我一个也不想了解,我不嫁。” 薛筝母亲顿时气道:“你姨母与我也没什么说法,就是想你看看这现实情况,咱们不算贵门,虽然这几年不愁吃穿了,可离那能日日香薰,以冰饮解渴,廊下立的是鎏金鸟架廊上是青翅鹦鹉相伴的日子,还差得十万八千里。你难道不想过好日子?” 薛筝是个生性好动的姑娘,她水性极好,也会些武功,最憧憬的便是能去北方的草原上骑一回马,能在马上射箭,想到自己终生不仅去不了草原,可能连下水都不被允许的日子,薛筝头都炸了。 她愤愤道:“那种日子有什么好?自己是只金丝雀困于宅中,再养着一只雀鸟相互作乐,日日耗费日头罢了,那种日子,我看并不比咱们那放排赶水的肆意舒坦!” 薛母气得捶着自己的腿:“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想过舒服日子要去过那风浪中讨生活的苦日子?你不要糊涂,那种日子你爹是给不了你,但是你找到个好夫婿,便能安安稳稳过一生了!” 薛筝不说话,满脸的却是不乐意。 薛筝姨母接口道:“外甥女,今年你年龄虽还不算大,但是日子可过得快得很,三年连着三年,你若是这秉性要一拖再拖,拖到十八九二十多,谁也也拖不起。” 薛母点头道:“我与你父亲是不急嫁闺女,但是你真的想和你爹与我一样,在那排上过一生?” 薛筝一甩帕子,赌气回道:“过一生又如何?” 薛筝母亲顿时气得脸色一白,她站起身,将门边上放置的那一脸盆的清水,泼进了院子里。薛筝母亲叉着腰,瞅着那青蓝色的天,喘了半天气儿,才平复了心情回来坐下。 看着自己女儿冷哼一声:“那敢情好。我到死都有个女儿服侍,可是你自己呢?你老了,连个相互扶持的人都没有!一个未嫁女独活在这财狼世道上,多少人要打你的主意?欺负你欺压你,到时候你让我与你父亲如何闭眼?!” 薛筝听着自己母亲越说越严重,不禁气得哭了起来。 薛母气得使劲喘了几下道:“就说说同样是漕运上的崔家,崔家十年前是从陕上逃难而来,他家女儿按理说遇上灾年不应当娶嫁,但到扬州来了可以寻亲事了。崔家没有根基,总想给女儿找个稳妥的,可是就这么等着等了六七年了,如今二十多岁,求人拉媒要都没有人愿意要她做正房娘子。好不容易去年说定了屠夫家的那小儿子,今年说娶,明年说娶,到底也没娶。我可不能让你也走了她的老路!”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第五十一章 城隍庙遇段筱 薛筝姨母看着自己姐姐如此忧心,也跟着叹了口气:“要说外甥女今年刚过及笄,本也不着急,但是上天垂帘,有了这青龙庇护的传闻,这才引得各路男子争相求娶。这是别家小户姑娘想也想不来的福气!你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虽有点钱银傍身那也是辛苦银子,你一个女儿家,若是真的能够在这些人里面成就一门好亲事,真的就是上天的恩赐!筝儿,你怎么就这么想不明白!” 薛筝只是低声啜泣但不说话。 薛母向段灵儿道:“段姑娘,你与我家姑娘交好,你帮我来劝劝她!”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段灵儿一直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对薛母道:“薛伯母,灵儿反而觉得薛姐姐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若是选了那些听信青龙传言的人家,顶着这名声嫁过去,如果真是状元之才便罢了,也算是双方的福气。但若姐姐夫婿并没有文曲星之才,却痴心妄想借由姐姐旺夫来成就自己,那必然是要迁怒于姐姐的,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找理由休了姐姐,如此一来,岂不是薛姐姐自己跳了火坑?” 薛母和薛筝姨母都是一愣,她们这一层倒没有想到。 薛母探过身子:“照你的意思,这些求娶的都应该赶走吗?” 段灵儿摇摇头,转头看着薛筝道:“薛姐姐,你今年刚好及笄,若是不愿嫁那心存不良之人,伯父伯母必然也不会让你去嫁。但是这次贵在人数说,各样儿的人都有,其实咱们刚好也能趁着这次求亲来考验调查一番,说不定那许多人里面,还真有一个两个与你相合之人,若是有那才貌双全,人品高洁之人,咱们对他说明白了,那青龙传言是假的,若是他还愿意求娶,就说明遇上一个真心诚意的。但你若是没有考验便对所有人都是一味拒绝,也有可能就此错过良人。” 薛母忙点头:“对,段姑娘说的对啊!” 薛筝想了想,又看了看段灵儿,终于点点头,意思是愿意了。 谢辞在薛家门口已经转了半天了,可是这家门前媒婆络绎不绝,还有好多男男女女来看热闹,甚至有在薛家门口摆了香台,要拜一拜薛大姑娘,薛府门房小厮又要应付媒婆和各家前来说亲的女眷,又要驱赶那些摆香台的,一连好几天累得头晕脚软,谢辞上前自己说了几次要拜访,都被尽力摆出一脸的热络,实际上却早就焦头烂额的门房小厮给回了去。 “这位公子,你要是想提亲,就让你家女眷或者媒婆来,你一男人,亲自上门算什么事?我们家可是正经人,你这个样子登门,我们家夫人和姑娘可不能见。” “这位小哥,我是不提亲,我是想问那天薛姑娘在河上……” “青龙护佑是吧?你看这么些人都是来问这事的,就算排队也排不到你!跟你说,我们姑娘可没那闲工夫给你们细细讲。你要是真想知道,你问问别人不就行了……不过公子,你别摆香台啊,你要是摆香台,就别怪我们过去给你踹碎喽!哎!那个大娘,跟你说不要在这拜,不要在这拜,你怎么不听呢……?周媒婆!你别插队啊!” “我是扬州衙门的……” “衙门的也不行!!就是知府公子,也得按规矩找媒婆来!” “我是来调查一个案子,需要问你家姑娘几句话……” “哎,钱夫人,您怎么又来了,我们夫人说了,您的聘礼我们不能收,这还没有定怎么能直接下聘礼,您这次还是得带回去……这位公子,你想问我家姑娘什么啊?都说了不行不行,你想直接去见我家姑娘定然是不行的!你要是看我们今个儿忙活想浑水摸鱼,就别怪我不客气……哎!邹婆子!还没轮到你呢!你不要往里闯!……你给我站住!!!” 谢辞面对眼前乱成一团的局面,对方连自己话都听不全,看来是要去问薛筝不是那么容易。 他微微停了停,知道这里也没什么进展,便转头往后面走,却一眼看见后侧墙上翻上来两个人! 原来在此之前,薛母和薛筝姨母眼见是说服了薛筝,二人顿时眉开眼笑,拍着手满脸笑容,去准备安排薛筝相看的事情。 她二位刚走,薛筝就拉着段灵儿去翻了墙。 薛筝拉着段灵儿往墙边快走,薛筝髻间的一只飞蝶簪子在半空中乱闪。 她一边快走一边道:“苍天大老爷,我现在头都炸了。就饶我这一天吧!” 薛筝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将段灵儿推在墙头上,然后自己蹬了两下墙,便骑上墙头,接着纵身一跳,便轻松落地。 薛大姑娘落地之后满脸轻松:“灵儿,下来吧。” 一抬头,段灵儿在墙头上脸都白了。 这墙对九岁的段灵儿来说可够高的。段灵儿哭丧着脸:“薛姐姐,咱们干吗非要跳墙啊!你家没有后门吗?” 薛筝把裙间的碧色丝绦系紧,急道:“后门也是一堆人,今儿不翻墙怎么都出不来的!灵儿你别怕,就像我刚才那样跳!” 段灵儿腿肚子发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这样骑着墙头算什么样子? 她素来也是个胆大的,一闭眼便往下跳。 只听见薛筝惊叫了一声,自己就结结实实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谢辞将段灵儿放在地上放好,揉了揉被她撞疼的胸口:“你们干嘛呢!好端端的大姑娘跳墙!而且跳墙哪有用头往下栽的??” 薛筝秀长的双眉一顿,清亮的眼神泛着疑惑:“谢公子?” 段灵儿也愣在原地,怔望着谢辞:“谢辞!你怎么在这?”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城隍庙位于扬州城中,处于闹市。 据说这城隍庙的香火十分灵验,因此每天慕名前来上香的香客很多,大多数都是并肩而行,不少女子珠翠满头,一路走一路香风拂拂。 谢辞三人在街上快步跑了一阵便绕到了这里,一架马车行到城隍庙前停下,谢辞三人刚好进去。 马车上的段筱带着纱笠,由身边的嬷嬷陪着,从马车上下来。 随意地瞥了前面段灵儿的背影一眼,转身去城隍庙仪门右侧,去买香火蜡烛。 段灵儿在拜亭中,薛筝正虔诚地向城隍跪倒,谢辞已经跪拜完,站在不远处等着段灵儿和薛筝拜完。 自幼,他的祖父便告诉他,人受尽苦楚,便信神佛。 这是谢辞第一次拜神,他向城隍祈愿,祖母的身子快一点恢复康健。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身边炉烟飞翠,烛影摇红,她抬头望着那城隍像,城隍眼睛炯炯有神。 段灵儿看着眼前高大的城隍,呆呆地出神。 城隍是由自然神逐渐过渡到人格神的,百姓们希望英雄人物死后英灵还在,作为地方神来保护自己。 前世的段灵儿背井离乡,大梁没有拜城隍的习惯,那时的她总是怀念远在扬州的城隍庙,想念自己的故乡。 如今她回到了幼年,回到了扬州,仿佛前尘往事都是梦一场,而前世心心念念的祈求,终于成真了。 段灵儿拜了下去。 薛筝脸色有些红,她已经拜神完毕,去那边与谢辞说话,一边说一边挥着胳膊,手脚并用,在半空中笔画着刀的样子。 谢辞一脸聚精会神,敛了笑容默默思考着,不时地点点头。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迟迟未起,身边香客来来往往。 一个穿着素白色的身影跪在她身边,向城隍拜了拜。 那女子并没有转过脸来,而是用一声轻叹截断了段灵儿的神思。 她的声音覆盖了所有的嘈杂:“九姐姐,你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将段府搞得一团糟,如今姐姐得偿所愿,终于让父亲的眼中有了你。你可满意了?”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第五十章 神秘刀 段灵儿猛转过头,只见段筱正向城隍拜下去,她上下眼睫浓密地交织在一处,嘴边微微抿起一抹深意。雪白的脸似笑非笑,完全没有看向她的意思。 “筱儿……”段灵儿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九姐姐对我的称呼这样亲密了?姐姐还是叫我十妹妹比较好。”段筱淡妆素裹,素白色的轻罗裙摆,裙面上绣着细细的梅兰竹菊。 段筱抬起头,看向城隍:“不知九姐姐许的是什么愿,我也不想知道。姐姐真是很有手段,你弄得全府风波肆起,自己倒是像没有事一样来这里躲了清闲。” 段灵儿仰头看着那城隍:“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宜严,君子自坦荡于心,府中的风波也并非因我而起。” 段筱的唇侧泛起一抹冷笑:“九姐姐是真的觉得无愧于心,还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明明是父亲被你蛊惑,给了你九房体面不说,如今对苏家都痛下杀手,不留一点情面。母亲一早便气病了,几个兄姊为此大闹一场都被父亲禁足,六姨娘今早闹着要投水,也被捆了禁足在自己苑里,潋姐姐哭得晕厥过去,如今全府上下闹得天翻地覆,你却说这风波并非你引起?” 段灵儿蹙紧了两眉,转过头:“……你觉得是我蛊惑了父亲?难道你认为,苏府没有任何错吗?” 段筱如深井一般的眼睛寂静无声,她这些日子以来都打扮得精致得体,一张脸也有了与养在扬州时完全不同的色彩,可以说是出落成了人中美玉。 但这双眼睛却与她的一十年华十分不配。 段筱轻轻牵了牵嘴角:“苏氏是母亲的母族,即使扬州苏府是远亲,如今这样处理也是实打实地打母亲的脸。无论是你利用父亲除去挡在你经商路上的绊脚石,还是父亲本就有意处理苏府,这次的事情都是以你而起,你脱不掉这名声和罪过的。” 段灵儿听到这里,和和煦煦一笑:“苏府是罪有应得,我们府中的纷乱也是因为个人利益不同,位置不同而起。但我也并没有要躲避抵赖的意思,如果非要相究,那么苏府此次被揭开真面目,确实从头至尾,都是我一手布置计划。” 段筱嘴角的弧度随着段灵儿这话扬起了一些:“九姐姐果然出类拔萃,敢作敢当。从你借六姨娘的手,一把火烧死平婆子和二管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段灵儿听闻此处怔了怔:“十妹妹,你听我说,当时是六姨娘想烧……” 段筱站起身,用动作阻挡了段灵儿下面的话:“我替母亲来求愿,此时心愿求完自要回府侍奉。九姐姐,咱们来日方长。” 她说完便戴上纱笠,轻移莲步,走到等在拜亭外的嬷嬷身边,由嬷嬷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往庙门口去了。 ------------ 第五十二章 薛府后门救人 段灵儿也愣在原地,怔望着谢辞:“谢辞!你怎么在这?”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原来在此之前,薛母和薛筝姨母眼见是说服了薛筝,二人顿时眉开眼笑,拍着手满脸笑容,去准备安排薛筝相看的事情。 她二位刚走,薛筝就拉着段灵儿去翻了墙。 薛筝拉着段灵儿往墙边快走,薛筝髻间的一只飞蝶簪子在半空中乱闪。 她一边快走一边道:“苍天大老爷,我现在头都炸了。就饶我这一天吧!” 薛筝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将段灵儿推在墙头上,然后自己蹬了两下墙,便骑上墙头,接着纵身一跳,便轻松落地。 薛大姑娘落地之后满脸轻松:“灵儿,下来吧。” 一抬头,段灵儿在墙头上脸都白了。 这墙对九岁的段灵儿来说可够高的。段灵儿哭丧着脸:“薛姐姐,咱们干吗非要跳墙啊!你家没有后门吗?” 薛筝把裙间的碧色丝绦系紧,急道:“后门也是一堆人,今儿不翻墙怎么都出不来的!灵儿你别怕,就像我刚才那样跳!” 段灵儿腿肚子发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这样骑着墙头算什么样子? 她素来也是个胆大的,一闭眼便往下跳。 只听见薛筝惊叫了一声,自己就结结实实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谢辞将段灵儿放在地上放好,揉了揉被她撞疼的胸口:“你们干嘛呢!好端端的大姑娘跳墙!而且跳墙哪有用头往下栽的??” 薛筝秀长的双眉一顿,清亮的眼神泛着疑惑:“谢公子?” 段灵儿也愣在原地,怔望着谢辞:“谢辞!你怎么在这?”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城隍庙位于扬州城中,处于闹市。 据说这城隍庙的香火十分灵验,因此每天慕名前来上香的香客很多,大多数都是并肩而行,不少女子珠翠满头,一路走一路香风拂拂。 谢辞三人在街上快步跑了一阵便绕到了这里,一架马车行到城隍庙前停下,谢辞三人刚好进去。 马车上的段筱带着纱笠,由身边的嬷嬷陪着,从马车上下来。 随意地瞥了前面段灵儿的背影一眼,转身去城隍庙仪门右侧,去买香火蜡烛。 段灵儿在拜亭中,薛筝正虔诚地向城隍跪倒,谢辞已经跪拜完,站在不远处等着段灵儿和薛筝拜完。 自幼,他的祖父便告诉他,人受尽苦楚,便信神佛。 这是谢辞第一次拜神,他向城隍祈愿,祖母的身子快一点恢复康健。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身边炉烟飞翠,烛影摇红,她抬头望着那城隍像,城隍眼睛炯炯有神。 段灵儿看着眼前高大的城隍,呆呆地出神。 城隍是由自然神逐渐过渡到人格神的,百姓们希望英雄人物死后英灵还在,作为地方神来保护自己。 前世的段灵儿背井离乡,大梁没有拜城隍的习惯,那时的她总是怀念远在扬州的城隍庙,想念自己的故乡。 如今她回到了幼年,回到了扬州,仿佛前尘往事都是梦一场,而前世心心念念的祈求,终于成真了。 段灵儿拜了下去。 薛筝脸色有些红,她已经拜神完毕,去那边与谢辞说话,一边说一边挥着胳膊,手脚并用,在半空中笔画着刀的样子。 谢辞一脸聚精会神,敛了笑容默默思考着,不时地点点头。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迟迟未起,身边香客来来往往。 一个穿着素白色的身影跪在她身边,向城隍拜了拜。 那女子并没有转过脸来,而是用一声轻叹截断了段灵儿的神思。 她的声音覆盖了所有的嘈杂:“九姐姐,你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将段府搞得一团糟,如今姐姐得偿所愿,终于让父亲的眼中有了你。你可满意了?” 段灵儿猛转过头,只见段筱正向城隍拜下去,她上下眼睫浓密地交织在一处,嘴边微微抿起一抹深意。雪白的脸似笑非笑,完全没有看向她的意思。 “筱儿……”段灵儿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九姐姐对我的称呼这样亲密了?姐姐还是叫我十妹妹比较好。”段筱淡妆素裹,素白色的轻罗裙摆,裙面上绣着细细的梅兰竹菊。 段筱抬起头,看向城隍:“不知九姐姐许的是什么愿,我也不想知道。姐姐真是很有手段,你弄得全府风波肆起,自己倒是像没有事一样来这里躲了清闲。” 段灵儿仰头看着那城隍:“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宜严,君子自坦荡于心,府中的风波也并非因我而起。” 段筱的唇侧泛起一抹冷笑:“九姐姐是真的觉得无愧于心,还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明明是父亲被你蛊惑,给了你九房体面不说,如今对苏家都痛下杀手,不留一点情面。母亲一早便气病了,几个兄姊为此大闹一场都被父亲禁足,六姨娘今早闹着要投水,也被捆了禁足在自己苑里,潋姐姐哭得晕厥过去,如今全府上下闹得天翻地覆,你却说这风波并非你引起?” 段灵儿蹙紧了两眉,转过头:“……你觉得是我蛊惑了父亲?难道你认为,苏府没有任何错吗?” 段筱如深井一般的眼睛寂静无声,她这些日子以来都打扮得精致得体,一张脸也有了与养在扬州时完全不同的色彩,可以说是出落成了人中美玉。 但这双眼睛却与她的一十年华十分不配。 段筱轻轻牵了牵嘴角:“苏氏是母亲的母族,即使扬州苏府是远亲,如今这样处理也是实打实地打母亲的脸。无论是你利用父亲除去挡在你经商路上的绊脚石,还是父亲本就有意处理苏府,这次的事情都是以你而起,你脱不掉这名声和罪过的。” 段灵儿听到这里,和和煦煦一笑:“苏府是罪有应得,我们府中的纷乱也是因为个人利益不同,位置不同而起。但我也并没有要躲避抵赖的意思,如果非要相究,那么苏府此次被揭开真面目,确实从头至尾,都是我一手布置计划。” 段筱嘴角的弧度随着段灵儿这话扬起了一些:“九姐姐果然出类拔萃,敢作敢当。从你借六姨娘的手,一把火烧死平婆子和二管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段灵儿听闻此处怔了怔:“十妹妹,你听我说,当时是六姨娘想烧……” 段筱站起身,用动作阻挡了段灵儿下面的话:“我替母亲来求愿,此时心愿求完自要回府侍奉。九姐姐,咱们来日方长。” 她说完便戴上纱笠,轻移莲步,走到等在拜亭外的嬷嬷身边,由嬷嬷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往庙门口去了。 . 段灵儿拜完,出来见谢辞与薛筝也说得差不多了,薛筝道:“灵儿妹妹,谢公子说要去看看我捡到的那几把刀,我把刀放在赶排的地方了,你若没什么事,咱们一起去吧。” 段灵儿点头,三个人便从城隍庙出来,往漕运的江边走。 不知为何一路上谢辞对段灵儿都是多加躲避的样子,不仅不看她,整个人也好像冷冷的,段灵儿虽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但也没有多想。 待三人拿到了那四把刀,谢辞和段灵儿都是一惊。 这几把刀同样的做工,同样的长短,都轻薄无比,却锋利地能破开空气。 刀柄上都有一个很少见的花纹,看得出这些刀应该是属于同一个人或同一个门派。 ------------ 第五十三章 程素救马 段灵儿也愣在原地,怔望着谢辞:“谢辞!你怎么在这?”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原来在此之前,薛母和薛筝姨母眼见是说服了薛筝,二人顿时眉开眼笑,拍着手满脸笑容,去准备安排薛筝相看的事情。 她二位刚走,薛筝就拉着段灵儿去翻了墙。 薛筝拉着段灵儿往墙边快走,薛筝髻间的一只飞蝶簪子在半空中乱闪。 她一边快走一边道:“苍天大老爷,我现在头都炸了。就饶我这一天吧!” 薛筝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将段灵儿推在墙头上,然后自己蹬了两下墙,便骑上墙头,接着纵身一跳,便轻松落地。 薛大姑娘落地之后满脸轻松:“灵儿,下来吧。” 一抬头,段灵儿在墙头上脸都白了。 这墙对九岁的段灵儿来说可够高的。段灵儿哭丧着脸:“薛姐姐,咱们干吗非要跳墙啊!你家没有后门吗?” 薛筝把裙间的碧色丝绦系紧,急道:“后门也是一堆人,今儿不翻墙怎么都出不来的!灵儿你别怕,就像我刚才那样跳!” 段灵儿腿肚子发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这样骑着墙头算什么样子? 她素来也是个胆大的,一闭眼便往下跳。 只听见薛筝惊叫了一声,自己就结结实实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谢辞将段灵儿放在地上放好,揉了揉被她撞疼的胸口:“你们干嘛呢!好端端的大姑娘跳墙!而且跳墙哪有用头往下栽的??” 薛筝秀长的双眉一顿,清亮的眼神泛着疑惑:“谢公子?” 段灵儿也愣在原地,怔望着谢辞:“谢辞!你怎么在这?”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城隍庙位于扬州城中,处于闹市。 据说这城隍庙的香火十分灵验,因此每天慕名前来上香的香客很多,大多数都是并肩而行,不少女子珠翠满头,一路走一路香风拂拂。 谢辞三人在街上快步跑了一阵便绕到了这里,一架马车行到城隍庙前停下,谢辞三人刚好进去。 马车上的段筱带着纱笠,由身边的嬷嬷陪着,从马车上下来。 随意地瞥了前面段灵儿的背影一眼,转身去城隍庙仪门右侧,去买香火蜡烛。 段灵儿在拜亭中,薛筝正虔诚地向城隍跪倒,谢辞已经跪拜完,站在不远处等着段灵儿和薛筝拜完。 自幼,他的祖父便告诉他,人受尽苦楚,便信神佛。 这是谢辞第一次拜神,他向城隍祈愿,祖母的身子快一点恢复康健。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身边炉烟飞翠,烛影摇红,她抬头望着那城隍像,城隍眼睛炯炯有神。 段灵儿看着眼前高大的城隍,呆呆地出神。 城隍是由自然神逐渐过渡到人格神的,百姓们希望英雄人物死后英灵还在,作为地方神来保护自己。 前世的段灵儿背井离乡,大梁没有拜城隍的习惯,那时的她总是怀念远在扬州的城隍庙,想念自己的故乡。 如今她回到了幼年,回到了扬州,仿佛前尘往事都是梦一场,而前世心心念念的祈求,终于成真了。 段灵儿拜了下去。 薛筝脸色有些红,她已经拜神完毕,去那边与谢辞说话,一边说一边挥着胳膊,手脚并用,在半空中笔画着刀的样子。 谢辞一脸聚精会神,敛了笑容默默思考着,不时地点点头。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迟迟未起,身边香客来来往往。 一个穿着素白色的身影跪在她身边,向城隍拜了拜。 那女子并没有转过脸来,而是用一声轻叹截断了段灵儿的神思。 她的声音覆盖了所有的嘈杂:“九姐姐,你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将段府搞得一团糟,如今姐姐得偿所愿,终于让父亲的眼中有了你。你可满意了?” 段灵儿猛转过头,只见段筱正向城隍拜下去,她上下眼睫浓密地交织在一处,嘴边微微抿起一抹深意。雪白的脸似笑非笑,完全没有看向她的意思。 “筱儿……”段灵儿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九姐姐对我的称呼这样亲密了?姐姐还是叫我十妹妹比较好。”段筱淡妆素裹,素白色的轻罗裙摆,裙面上绣着细细的梅兰竹菊。 段筱抬起头,看向城隍:“不知九姐姐许的是什么愿,我也不想知道。姐姐真是很有手段,你弄得全府风波肆起,自己倒是像没有事一样来这里躲了清闲。” 段灵儿仰头看着那城隍:“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宜严,君子自坦荡于心,府中的风波也并非因我而起。” 段筱的唇侧泛起一抹冷笑:“九姐姐是真的觉得无愧于心,还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明明是父亲被你蛊惑,给了你九房体面不说,如今对苏家都痛下杀手,不留一点情面。母亲一早便气病了,几个兄姊为此大闹一场都被父亲禁足,六姨娘今早闹着要投水,也被捆了禁足在自己苑里,潋姐姐哭得晕厥过去,如今全府上下闹得天翻地覆,你却说这风波并非你引起?” 段灵儿蹙紧了两眉,转过头:“……你觉得是我蛊惑了父亲?难道你认为,苏府没有任何错吗?” 段筱如深井一般的眼睛寂静无声,她这些日子以来都打扮得精致得体,一张脸也有了与养在扬州时完全不同的色彩,可以说是出落成了人中美玉。 但这双眼睛却与她的一十年华十分不配。 段筱轻轻牵了牵嘴角:“苏氏是母亲的母族,即使扬州苏府是远亲,如今这样处理也是实打实地打母亲的脸。无论是你利用父亲除去挡在你经商路上的绊脚石,还是父亲本就有意处理苏府,这次的事情都是以你而起,你脱不掉这名声和罪过的。” 段灵儿听到这里,和和煦煦一笑:“苏府是罪有应得,我们府中的纷乱也是因为个人利益不同,位置不同而起。但我也并没有要躲避抵赖的意思,如果非要相究,那么苏府此次被揭开真面目,确实从头至尾,都是我一手布置计划。” 段筱嘴角的弧度随着段灵儿这话扬起了一些:“九姐姐果然出类拔萃,敢作敢当。从你借六姨娘的手,一把火烧死平婆子和二管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段灵儿听闻此处怔了怔:“十妹妹,你听我说,当时是六姨娘想烧……” 段筱站起身,用动作阻挡了段灵儿下面的话:“我替母亲来求愿,此时心愿求完自要回府侍奉。九姐姐,咱们来日方长。” 她说完便戴上纱笠,轻移莲步,走到等在拜亭外的嬷嬷身边,由嬷嬷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往庙门口去了。 . 段灵儿拜完,出来见谢辞与薛筝也说得差不多了,薛筝道:“灵儿妹妹,谢公子说要去看看我捡到的那几把刀,我把刀放在赶排的地方了,你若没什么事,咱们一起去吧。” 段灵儿点头,三个人便从城隍庙出来,往漕运的江边走。 不知为何一路上谢辞对段灵儿都是多加躲避的样子,不仅不看她,整个人也好像冷冷的,段灵儿虽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但也没有多想。 待三人拿到了那四把刀,谢辞和段灵儿都是一惊。 这几把刀同样的做工,同样的长短,都轻薄无比,却锋利地能破开空气。 刀柄上都有一个很少见的花纹,看得出这些刀应该是属于同一个人或同一个门派。 ------------ 第五十四章 金色裙角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原来在此之前,薛母和薛筝姨母眼见是说服了薛筝,二人顿时眉开眼笑,拍着手满脸笑容,去准备安排薛筝相看的事情。 她二位刚走,薛筝就拉着段灵儿去翻了墙。 薛筝拉着段灵儿往墙边快走,薛筝髻间的一只飞蝶簪子在半空中乱闪。 她一边快走一边道:“苍天大老爷,我现在头都炸了。就饶我这一天吧!” 薛筝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将段灵儿推在墙头上,然后自己蹬了两下墙,便骑上墙头,接着纵身一跳,便轻松落地。 薛大姑娘落地之后满脸轻松:“灵儿,下来吧。” 一抬头,段灵儿在墙头上脸都白了。 这墙对九岁的段灵儿来说可够高的。段灵儿哭丧着脸:“薛姐姐,咱们干吗非要跳墙啊!你家没有后门吗?” 薛筝把裙间的碧色丝绦系紧,急道:“后门也是一堆人,今儿不翻墙怎么都出不来的!灵儿你别怕,就像我刚才那样跳!” 段灵儿腿肚子发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这样骑着墙头算什么样子? 她素来也是个胆大的,一闭眼便往下跳。 只听见薛筝惊叫了一声,自己就结结实实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谢辞将段灵儿放在地上放好,揉了揉被她撞疼的胸口:“你们干嘛呢!好端端的大姑娘跳墙!而且跳墙哪有用头往下栽的??” 薛筝秀长的双眉一顿,清亮的眼神泛着疑惑:“谢公子?” 段灵儿也愣在原地,怔望着谢辞:“谢辞!你怎么在这?” 谢辞不看段灵儿的眼睛,越过她的视线盯着后面的墙壁:“我找薛大姑娘问些话。” 薛筝一跺脚,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你不会是也听了那瞎话想来提亲吧?那,那……那青龙之说是假的呀!” 段灵儿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盯着谢辞:“你想娶薛姐姐?” 谢辞脸一红,正色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想问问薛姑娘,她说江中捡到的那几把能将排绳弄断的刀,是真的吗?” 薛筝喘了口气:“半天是为这个……”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捕捉到看见那边有个媒婆正往这边看,那媒婆面色紧了紧,似乎正在辨认自己是谁。 薛筝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段灵儿和谢辞拉住。背对远处的人,三个人腿下生风,快速地往街后面跑了。 .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还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的最大动力!】 . 城隍庙位于扬州城中,处于闹市。 据说这城隍庙的香火十分灵验,因此每天慕名前来上香的香客很多,大多数都是并肩而行,不少女子珠翠满头,一路走一路香风拂拂。 谢辞三人在街上快步跑了一阵便绕到了这里,一架马车行到城隍庙前停下,谢辞三人刚好进去。 马车上的段筱带着纱笠,由身边的嬷嬷陪着,从马车上下来。 随意地瞥了前面段灵儿的背影一眼,转身去城隍庙仪门右侧,去买香火蜡烛。 段灵儿在拜亭中,薛筝正虔诚地向城隍跪倒,谢辞已经跪拜完,站在不远处等着段灵儿和薛筝拜完。 自幼,他的祖父便告诉他,人受尽苦楚,便信神佛。 这是谢辞第一次拜神,他向城隍祈愿,祖母的身子快一点恢复康健。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身边炉烟飞翠,烛影摇红,她抬头望着那城隍像,城隍眼睛炯炯有神。 段灵儿看着眼前高大的城隍,呆呆地出神。 城隍是由自然神逐渐过渡到人格神的,百姓们希望英雄人物死后英灵还在,作为地方神来保护自己。 前世的段灵儿背井离乡,大梁没有拜城隍的习惯,那时的她总是怀念远在扬州的城隍庙,想念自己的故乡。 如今她回到了幼年,回到了扬州,仿佛前尘往事都是梦一场,而前世心心念念的祈求,终于成真了。 段灵儿拜了下去。 薛筝脸色有些红,她已经拜神完毕,去那边与谢辞说话,一边说一边挥着胳膊,手脚并用,在半空中笔画着刀的样子。 谢辞一脸聚精会神,敛了笑容默默思考着,不时地点点头。 段灵儿跪在蒲团上迟迟未起,身边香客来来往往。 一个穿着素白色的身影跪在她身边,向城隍拜了拜。 那女子并没有转过脸来,而是用一声轻叹截断了段灵儿的神思。 她的声音覆盖了所有的嘈杂:“九姐姐,你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将段府搞得一团糟,如今姐姐得偿所愿,终于让父亲的眼中有了你。你可满意了?” 段灵儿猛转过头,只见段筱正向城隍拜下去,她上下眼睫浓密地交织在一处,嘴边微微抿起一抹深意。雪白的脸似笑非笑,完全没有看向她的意思。 “筱儿……”段灵儿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九姐姐对我的称呼这样亲密了?姐姐还是叫我十妹妹比较好。”段筱淡妆素裹,素白色的轻罗裙摆,裙面上绣着细细的梅兰竹菊。 段筱抬起头,看向城隍:“不知九姐姐许的是什么愿,我也不想知道。姐姐真是很有手段,你弄得全府风波肆起,自己倒是像没有事一样来这里躲了清闲。” 段灵儿仰头看着那城隍:“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宜严,君子自坦荡于心,府中的风波也并非因我而起。” 段筱的唇侧泛起一抹冷笑:“九姐姐是真的觉得无愧于心,还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明明是父亲被你蛊惑,给了你九房体面不说,如今对苏家都痛下杀手,不留一点情面。母亲一早便气病了,几个兄姊为此大闹一场都被父亲禁足,六姨娘今早闹着要投水,也被捆了禁足在自己苑里,潋姐姐哭得晕厥过去,如今全府上下闹得天翻地覆,你却说这风波并非你引起?” 段灵儿蹙紧了两眉,转过头:“……你觉得是我蛊惑了父亲?难道你认为,苏府没有任何错吗?” 段筱如深井一般的眼睛寂静无声,她这些日子以来都打扮得精致得体,一张脸也有了与养在扬州时完全不同的色彩,可以说是出落成了人中美玉。 但这双眼睛却与她的一十年华十分不配。 段筱轻轻牵了牵嘴角:“苏氏是母亲的母族,即使扬州苏府是远亲,如今这样处理也是实打实地打母亲的脸。无论是你利用父亲除去挡在你经商路上的绊脚石,还是父亲本就有意处理苏府,这次的事情都是以你而起,你脱不掉这名声和罪过的。” 段灵儿听到这里,和和煦煦一笑:“苏府是罪有应得,我们府中的纷乱也是因为个人利益不同,位置不同而起。但我也并没有要躲避抵赖的意思,如果非要相究,那么苏府此次被揭开真面目,确实从头至尾,都是我一手布置计划。” 段筱嘴角的弧度随着段灵儿这话扬起了一些:“九姐姐果然出类拔萃,敢作敢当。从你借六姨娘的手,一把火烧死平婆子和二管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段灵儿听闻此处怔了怔:“十妹妹,你听我说,当时是六姨娘想烧……” 段筱站起身,用动作阻挡了段灵儿下面的话:“我替母亲来求愿,此时心愿求完自要回府侍奉。九姐姐,咱们来日方长。” 她说完便戴上纱笠,轻移莲步,走到等在拜亭外的嬷嬷身边,由嬷嬷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往庙门口去了。 . 段灵儿拜完,出来见谢辞与薛筝也说得差不多了,薛筝道:“灵儿妹妹,谢公子说要去看看我捡到的那几把刀,我把刀放在赶排的地方了,你若没什么事,咱们一起去吧。” 段灵儿点头,三个人便从城隍庙出来,往漕运的江边走。 不知为何一路上谢辞对段灵儿都是多加躲避的样子,不仅不看她,整个人也好像冷冷的,段灵儿虽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但也没有多想。 待三人拿到了那四把刀,谢辞和段灵儿都是一惊。 这几把刀同样的做工,同样的长短,都轻薄无比,却锋利地能破开空气。 刀柄上都有一个很少见的花纹,看得出这些刀应该是属于同一个人或同一个门派。 ------------ 第五十三章 归赋庄 霍元龙和陈达海都是武功津湛,长途驰骋,原不在意,但这时两人都感到胸口塞闷,气喘难当。霍元龙道:“三弟,好像有点不对!”陈达海游目四顾,打量周遭情景,只见西北角上血红的夕阳之旁,升起一片黄蒙蒙的云雾,黄云中不住有紫色的光芒闪动,景色之奇丽,实是生平从所未睹。 但见那黄云大得好快,不到一顿饭时分,已将半边天都遮住了。这时马队中数十人个个汗如雨下,气喘连连。陈达海道:“大哥,向是有大风沙。”霍元龙道:“不错,快追,先把女娃娃捉到,再想法躲……”一句话未毕,突然一古疾风刮到,带著一大片黄沙,只吹得他满口满鼻都是沙土,下半截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漠上的风沙说来便来,霎时间大风卷地而至。七八人身子一幌,都被大风吹下马来。霍元龙大叫:“大夥儿下马,围拢来!” 众人力抗风沙,但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之中,在那遮天铺地的大风沙下,便如大海洋中的一叶小舟一般,只能听天由命,全无半分自主之力。 风沙越刮越猛,人马身上的黄沙越堆越厚……。 连霍元龙和陈达海那样什麽也不怕的剽悍汉子,这时在天地变色的大风暴威力之下,也只有战栗的份儿。这两人心底,同时闪起一个念头:“没来由的要找什麽高昌迷宫,从山西巴巴的赶到这大沙漠中来,却葬身在这儿。” 大风呼啸著,像千千万万个恶鬼在同时发威。 大漠上的风暴呼啸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霍元龙和陈达海从黄沙之中爬起身来,检点人马,总算损失不大,死了两名夥伴,五匹马。但人人都已熬的筋疲力尽,更糟的是,白马背上的小女孩不知到了何处,十九是葬身在这场大风沙中了。身负武功的粗壮汉子尚且抵不住,何况这样娇嫩的一个小女孩儿。 众人在沙漠上生火做饭,休息了半天,霍元龙传下号令:“谁发现白马和小女孩的踪迹,赏黄金五十两!”跟随他来到回疆的,个个都是晋陕甘凉一带的江湖豪客,出门千里只为财,五十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众人欢声呼啸,五十多人在莽莽黄沙上散了开去,像一面大扇子般。“白马,小女孩,五十两黄金!”每个人心中,都是在转著这三个念头。 有的人一直向西,有的向西北,有的向西南,约定天黑之时,在正西六十里处会合。 两头蛇丁同跨下一匹健马,纵马向西北方冲去。他是晋威镖局中已干了十七年的镖师,武功虽然算不上如何了得,但津明干练,实是吕粱三杰手下一名极得力的助手。他一口气驰出二十馀里,众同伴都已影踪不见,在茫茫的大漠中,突然起了孤寂和恐怖之感。纵马上了一个沙丘,向前望去,只见西北角上一片青绿,高耸著七八棵大柳树。在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中忽然见到这一大块绿洲,心中当真说不出的喜欢:“这大片绿洲中必有水泉,就算没有人家,大队人马也可好好的将息一番。”他跨下的坐骑也望见了水草,陡然间津神百倍,不等丁同提缰催逼,泼剌剌放开四蹄,奔了过去。 十馀里路程片刻即到,远远望去,但见一片绿洲,望不到边际,遍野都是牛羊。极西处搭著一个个帐蓬,密密层层的竟有六七百个。 丁同见到这等声势,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自入回疆以来,所见到的帐蓬人家,聚在一起的最多不过三四十个,这样的一个大部族却是第一次见到。瞧那帐蓬式样,显是哈萨克族人。 哈萨克人载回疆诸族中最为勇武,不论男女,六七岁起就长於马背之上。男子身上人人带刀,骑射刀术,威震西陲。向来有一句话说道:“一个哈萨克人,抵得一百个懦夫;一百个哈萨克人,就可横行回疆。” 丁同曾听见过这句话,寻思:“在哈萨克的部族之中,可得小心在意。” 只见东北角的一座小山脚下,孤另另的有一座草棚。这棚屋土墙草顶,形式宛如内地汉人的砖屋,只是甚为简陋。丁同心想:“先到这小屋去瞧瞧。”於是纵马往小屋走去。他跨下的坐骑已饿了一日一夜,忽然见到满地青草,走一步,吃两口,行得极是缓慢。 丁同提脚狠命在马肚上一踢,那马吃痛,一口气奔向小屋。丁同一斜眼,只见小屋之後系著一匹高头白马,健退长鬣,正是白马李三的坐骑。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白马,白马,在这儿!”心念一动,翻身下马,从靴桶中怞初一柄锋利的短刀,笼在左手衣袖之中,悄悄的掩向小屋後面,正想探头从窗子向屋内张望,冷不防那白马“呜哩哩……”一声长嘶,似是发觉了他。 丁同心中怒骂:“畜生!”定一定神,再度探头望窗中张去时,那知窗内有一张脸同时探了上来。丁同的鼻子刚好和他的鼻子相碰,但见这人满脸皱纹,目光炯炯。丁同大吃一惊,双足一点,倒纵出去,喝道:“是谁?”那人冷冷的道:“你是谁?到此何干?”说的却是汉语。 丁同惊魂略定,满脸笑容,说道:“在下姓丁名同,无意间到此,惊动了老丈。请问老丈高姓大名。”那老人道:“老汉姓计。”丁同陪笑道:“原来是计老丈,大沙漠中遇到乡亲,真是见到亲人了。在下斗胆要讨口茶喝。”计老人道:“你有多少人同来?”丁同道:“便是在下一人在此。”计老人哼了一声,似是不信,冷冷的眼光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的扫视。丁同给他瞧得心神不定,只有强笑。 一个冷冷的斜视,一个笑嘻嘻地十分尴尬,僵持片刻。计老人道:“要喝茶,便走大门,不用爬窗子吧!”丁同笑道:“是,是!”转身绕到门前,走了进去。小屋中陈设简陋,但桌椅整洁,打扫得乾乾净净。丁同坐下後四下打量,只见後堂转出一个小女孩来,手中捧著一碗茶。两人目光相接,那女孩吃了一惊,呛啷一响,茶碗失手掉在地下,打得粉碎。 丁同登时心花怒放。这小女孩正是霍元龙悬下重赏要追寻之人,他见到白马後,本已有八分料到那女孩会在屋中,但斗然间见到,仍是不免喜出望外。 昨夜一晚大风沙,李文秀昏晕在马背之上,人事不省,白马闻到水草气息,冲风冒沙,奔到了这绿草原上。计老人见到小女孩是汉人装束,忙把她救了下来。半夜中李文秀醒转,不见了父母,啼哭不止。计老人见她玉雪可爱,不禁大起怜惜之心,问她何以到这大漠来,她父母是谁。李文秀说父亲叫作“白马李三”,妈妈却就是妈妈,只听到追赶他们的恶人远远叫她“三娘子”,至於到回疆来干什麽,她却说不上来了。计老人喃喃的道:“白马李三,白马李三,那是横行江南的侠盗,怎地到回疆来啦?” 他给李文秀饱饱的喝了一大碗侞酪,让她睡了。老人心中,却翻来覆去的想起了十年来的往事,思潮起伏,再也睡不著了。 李文秀这一觉睡到次日辰时才醒,一起身,便求计爷爷带她去寻爸爸妈妈。就在此时,两头蛇丁同鬼鬼祟祟的过来,在窗外探头探脑,这一切全看在计老人的眼中。 李文秀手中的茶碗一摔下,计老人应声走了过来。李文秀奔过去扑在他的怀里,叫道:“爷爷,他……他就是追我的恶人。”计老人抚摸著她的头发,柔声道:“不怕,不怕。他不是恶人。”李文秀道:“是的,是的。他们几十个人追我们,打我爸爸妈妈。”计老人心想:“白马李三跟我无亲无故,不知结下了什麽仇家,我可不必卷入这是非圈子。” 丁同侧目打量计老人,但见他满头白发,竟无一根是黑的,身材甚是高大,只是弓腰曲背,衰老已极,寻思:“这糟老头子没一百岁,也有九十,屋中若无别人,将他一下子打晕,带了女孩和白马便走,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突然将手掌放在右耳旁边,做倾听之状,说道:“有人来了。”跟著快步走到窗口。 计老人却没听到人声,但听丁同说得真切,走到窗口一望,只见原野上牛羊低头嚼草,四下里一片寂静,并无生人到来,刚问了一句:“那里有人啊?”忽听得丁同一声狞笑,头顶掌风飒然,一掌猛劈下来。 【请支持正版《盛世商姬》。正版小说将不定时章节修改,花语的读者将有机会加入读者群一起讨论剧情,得到番外。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创作最大的动力!】 ------------ 第五十四章 谁是花魁 程素点点头,将药箱又往上背了背:“一个人来的,我爹爹不许我出门,我便偷偷跑来了。他们都说我家是医药世家,但父亲却只看重我的两个兄弟,并不看着我,他认为我是女子,必然不如男子,以后也不能传习他的衣钵。但是我却要证明给他看,他是大错特错!” 段灵儿犹疑道:“这一路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上路,不害怕吗?” 程素微微一笑:“刚才我看见你是怎么救了那少年又诓骗那三个人的,正因为觉得你有几分侠气,这才来救了这马,我问你要银子的时候你也没有矢口否认,反而将这马当做自己的一样,将银子给了我,可见你也是一个有善心的人。既然你也是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呢?” 段灵儿心下一动,看向程素,程素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正色道:“侠客不能因为恐惧就不去行侠仗义,医者自然也不会因为恐惧就不去救死扶伤。何况我自己还有防身的本事,想来也是我爹爹知道我不会出事,所以没有派人跟来……又或者他派了人但是没有追上我,看来我回去之后挨揍是免不了了……干脆提前给自己准备些跌打损伤的草药膏吧!希望别像上次一样疼了七八天才好。” “你经常独自跑出来吗?”段灵儿挑起眉。 仿佛看到了随便将这女子丢到旅途中任何一张破败的床上,她都是满身药香,合着仁心在胸的光芒,眼一闭便能为了救死扶伤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程素跟着段灵儿在段府门前站定,抬起头看着段府烫金的沉香木匾额:“也没有经常,一年两三次吧!” . 话分两头,再说谢辞莫名被人塞了一卷画卷和一封书信,心中虽然疑惑,但回想那少年的模样,觉得此事要调查个明白也得从长计议。 谢辞将那取刀的汉子押回衙门,其余的捕快正坐在休息的房中喝茶,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算着这几天自己收了多少散碎好处。 几个捕快看了一眼谢辞,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谢辞,你这几天干的怎么样?你看看我们赚了多少?” 谢辞点点头,并没有搭话。 其中一个同僚道:“你这抓的又是个什么人?这些天咱们为了段府和苏府的事情都忙疯了,这些小偷小摸的,就拜托你了啊!” 谢辞还是没有回答,景致将那人押到堂下,让府差困得结实看管好,自己往府后面来。 思来想去,找到正在房中喝茶的老赵头:“赵大叔,请您帮个忙。” 端着茶盏的老赵头一愣,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茫然,迷惑道:“需要我干什么?我只会在死人身上下手呀。” 谢辞点点头:“把活人当死人,便什么都能问出来了。” 待老赵头跟着谢辞到了那人跟前,看到那人的手,面色一凛,向谢辞点了点头。 那人口中塞着棉布,一双眼睛狠辣无比,谢辞拿出潘贺家丁和火灾中人的画像,一张一张问他道:“这画像中的人,你可认识?” 那人看到画像神色一顿,立即摇头道:“不认识!” 谢辞面色动了动,叹了口气问老赵头道:“赵大叔,你有什么办法让他说吗?” 老赵头为难地看了谢辞一眼,又复杂地看了那汉子一眼。 老赵头的眼神让那汉子猛地感觉喉咙发了颤。 半柱香之后,谢辞将已经吓晕过去的犯人带到宋知府面前,那汉子才受了老赵头的一系列操作的前几招,便已经身子弯成了弓形,手足痉挛,早就面无人色,全身瘫软,再也没有了狠辣模样。 宋知府看着已经精神半废的汉子,蹙起眉盯着谢辞,随着谢辞的讲述,宋知府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 段灵儿回府之后便收到了顾长风的信件,顾长风的信中真真切切,就一个中心,那就是让她立即放弃生意念头,回到内宅来。 段灵儿将那信看了一遍,便扔在桌上,心里堵得厉害,只好到花园里走走,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段府的奴才都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段灵儿独自走到那日和谢辞说话的水池前,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 一个荷包。 一个身姿妖娆的美女。 一匹马…… 又想起谢辞那日鼓励自己的话,心上的忐忑逐渐定了下来。 她看着那池水,不知怎么地又忽然想起让人烦心的顾长风,猛地发现看出来的东西都模糊了,原来眼眶中早已充满了泪水,心里没来由地一疼,用脚将地上的图画都划掉,随手将手中的石头扔进了池水。 . 段灵儿自从让荷风小筑的人分别给谢辞和薛筝送完自己已经回府的消息之后,那两个人给小厮带回相同的一个“好”字,便没有了消息。 如意从薛府回来,反而带来的消息不是很好,薛筝救回的少年昏迷了整晚,薛筝也不敢给他找大夫来看,正是不知如何是好。 段灵儿第二天早早起来,先是写了封信命如意送回归赋庄,告诉沈氏和段煜自己将在扬州城中再耽误两日。 如意还在为昨日主子自己翻墙出了薛府将自己留在那里而有些生气,后来听说自己不在的时候主子还遭受了迷魂香,更又是担心又是气恼,向段灵儿道:“主子!你可不能再这么胡来了!” 段灵儿安慰了她一番,催着如意立即出了段府去给庄子上送信。 送走如意之后,段灵儿看着逐渐大亮的天,想到还是应该去向暂住在段府的程素求了一贴草药,好给枣红马服下。 刚靠近大夫人的厢房,只觉得热气从房内涌出,和屋外的暑气混为一体。 “夫人,九姑娘来看你。”大夫人的丫鬟们在门外站定,向里面恭敬道。 里面传来段筱的声音:“请九姐姐进来”。 段灵儿抬脚进门。 伺候大夫人的奴婢们向段灵儿福了福身子,退着出了门,门关上的一瞬间,段灵儿热得额头上的汗滴进了脖颈。 几天不见大夫人唇色苍白,一副病容。 段筱在旁边伺候着,程素坐在床边,不断在给大夫人施针。 大夫人见段灵儿进来,本来伏在床上的身子侧了侧,伸手卸去自己发髻上沉重的羊脂玉发簪,将满头乌发放下来。 看上去对段灵儿并不介怀。 “灵姐儿坐。” 段灵儿看着大夫人的脸,接着将目光放置在窗外初生嫩绿,随后逐渐变成浓绿的合欢树叶子上。 大夫人看着段灵儿好一会儿,开了口:“小小年纪,真是不容易,不简单。” 段灵儿看着大夫人那幅自己熟记于心七十余年的面孔,恭恭敬敬:“母亲怎么病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看着段灵儿,很自然地伸过胳膊,将她的手拉住,段灵儿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有礼地将自己的手叠着放回到腿上。 大夫人轻轻咳嗽一声,眼中装出的亲近已经荡然无存,段灵儿这样,显然是明显不愿为自己所用了。 大夫人低下头喝了口茶水,心里对是否收取段灵儿为自己所用这个天平已经往另一面有了倾斜。 程素给大夫人施完针,面容平静道:“夫人已经没有大碍,以后都不会这样头痛了。” “辛苦了。”大夫人抬了抬手,段筱将手边的小木箱子打开,里面满满放了一箱银元宝。 程素看了一眼那木箱,秀眉紧蹙:“这也太多了。” “给我母亲治病,自然要这么多。”段筱扶着大夫人,好像对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轻轻给她抚着胸口。 对在一边的段灵儿看都没有看一眼。 “夫人既然已经无碍,程素也便告退了。”程素拿起那木箱,行了一礼,段灵儿也站起身,向大夫人行了一礼:“灵儿送程大夫出府。” 程素看着已经去掉纱笠的段灵儿,知道段灵儿的来意之后,快速地写了一个方子递过去:“你的马已经好了,不需要我再医治了。听说你小小年纪忤逆长辈,搅得整个段府不得安宁,我这人最烦内宅斗争,早点离了你们这里为好。” 段灵儿微微一笑:“程大夫对父亲不告而别,是为了追求救死扶伤的仁心,我追求自己的心,为什么就一定是忤逆长辈,是搅得府中不得安宁呢?” 是的,任何内宅,都逃不了怂恿,挑拨,都有着洞察人心的欲望,都有着因为血缘和嫡庶有别而绷紧了弦的关系。 若是再牵扯到后宫和前朝本家的荣辱,这宅子里的暗流,就要比表面上看上去汹涌得多。 段灵儿无心卷入不必要的风波里,她与程素在府门口静心而立,远远看着廊下遍开的花瓣,那些花瓣上落满了未干的水滴。 程素一甩手:“家宅的事情让人烦心,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你们府里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愿意在这里耽误时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要找真正需要我医治的人。” “若是眼前就有这样的人,你愿意去吗?”段灵儿盯着程素,还没等程素说话,就看一个身穿碧绿色的少女踩着湿润的青石砖地,远远而来。 待走得近了,才看见她团花月华裙上泛着光华的金线,密密匝匝地扎满裙角。 ------------ 第五十五章 酒醒已过了正午,青田发现自己脸朝下地趴在前夜呕出的酒污里,腥秽沾了一脸一头。她只木木地活动一下酸麻的手脚,就躺在满床的垃圾里,半分也不嫌。笑话,她干嘛嫌?她自个就是垃圾。阳光晒在她身上,闻得到清晰的腐烂的味道。 老妈子们捏起鼻子来收拾一床海棠春睡的锦被,青田胡乱将脸面和长发擦洗一把,勉强咽了两口虾皮碎菜粥,就抱肘站在窗子边发呆。 楼底下由远及近地,有个摇晃着饭钵的花子在那里唱着首莲花落:“初一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两边排,大鬼拿着生死簿,小鬼拿着领魂牌。阎王老爷当中坐,一阵风刮进一个小鬼来。头顶状纸地下跑,尊声阎王听明白,下辈子叫我托生为牛马犬,千万别再托生女裙钗。一岁两岁娘怀抱,三岁四岁离娘怀,五岁六岁街上跑,七岁八岁母疼爱,九岁十岁把我卖。未挣到钱妈妈狠打,皮鞭沾水把我排,一鞭打下我学鬼叫,皮鞭打得皮肉开,十三十四就地清倌卖,小小年纪就开怀。三天没吃阳间饭,五天到了阴间来,一领芦席把奴家卷,扔在荒郊无人埋。南来的乌鸦啄奴的眼,北来的恶狗抓开奴家怀。问声阎王你说我犯的哪条罪,这样待我该不该。情愿来生做牛马,不愿做女人到阳间来。” 歌声粗戛戏谑,唱到后来,就混进了几个女声“操你娘”、“滚你爹”的,是旁边花楼上的姑娘们探出身笑骂,青田却听得怔了过去,直到腰里头一热,才陡地回魂,“嗯?” 一个小丫头子往她一身的单绸衣裤上系起条缎裙来,又抖开了一件小袄,“裘御史奶奶来了!” 马上就听得楼梯上有个女人在高声喝问:“哪一个是段青田?” 青田猝不及防,却也听得出声音里的敌意,忙飞速理妥了衣裙,提步出屋。 沿廊行来了一名气势汹汹的妇人,领着七八个丫鬟、老妈子,环佩玎珰地上了楼。妇人已有些年纪,着沉香色遍地金的对襟袄、明珠百褶裙,头上戴着金丝叠翠的五梁冠,一张瘦长的马脸上小小一对黄豆眼,把青田从头到脚地逼看一番。 “你就是段青田?” 段二姐人不在,怀雅堂的娘姨丫鬟全慌了神,谁也不敢挡驾,只围着这朝廷二品夫人团团殷勤,“裘奶奶大驾光临,未曾远迎,您多包涵。”“裘奶奶您屋里坐,站在这儿仔细有穿堂风。”“奶奶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青田宿醉未醒,半湿的发只在脑后乱搅着,本就是心灰难捱,又被撞破了此等疲态,一股气直冲上头顶,明知故问道:“我就是段青田,你哪位?” 裘奶奶将两眼一撑,一对小豆子几欲骨碌碌滚出,“好你个骚野鸡,净顾撩着你的骚毛迷惑我们家老爷,倒不认得我?” 也不知到底哪个,总之裘家下人与怀雅堂自个的老妈子全一窝蜂嘁嘁喳喳的:“啧,这就是裘奶奶。”“青姐儿,才不说了吗?这是御史夫人。”“裘御史的正房太太,这下总认得了吧。”…… 你一言我一语,更把裘奶奶的焰火拱得旺,眉一挑,冲青田抬了抬下巴颏。 青田见怪不怪,只将两手伸去到颈后弄头发,“不知奶奶找我有何见教?” “唰”一下,裘奶奶把右手从袖中抽出,向前摊开着,“我家老爷上个月的俸银呢?拿来!” 青田拔下了锁髻的长银钗,把钗子横咬进口内,一面重新将泛潮的头发扭着挽儿,一面口齿不清地说:“这可奇了,你们家老爷的俸银与我有什么干系?” 哼,你个骚野鸡少在这儿装糊涂。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我们家老爷自从做了你就当起了家贼,什么古玩、文物、门生的孝敬、同僚的礼金……一样一样地往出运,全搬来填你下头的窟窿。上个月他在你这儿摆了两台酒,吃了喝了也就算了,你又哄得他替你‘挂四双双台’。嗳,你们做生意有没有天理啊?嘴上干说一说‘四双双台’,连口清汤也喝不到,真就花掉十六台花酒的钱?你们的心可真够黑的!这个等一会儿再说。嗳昨儿,昨儿是我们家老爷的升官之喜,好心好意叫你,你晚到了足足半个时辰不说,还唱了那么一套丧声丧气的曲子,你有没有良心啊?唱完凳子也没坐热,抬屁股就走人。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们家老爷的脸上多难看呐,啊?我们老爷做你,是要你好好地替他周旋、为他应酬。做生意,讲究一分钱一分货,我不怕同你说,我就是生意人家出身,我们卖东西从不缺斤少两,你这个做法那是奸商,一成的货色都不值,却敲诈了我们十成的银子。你不好好做生意,钱就要退给我们。那么大一个御史府,门子花匠轿夫车夫、厨子书僮奶妈丫鬟,哪一样不要钱?每个月我就指着他那点儿俸银过日子,上个月的俸银我到现在还没见着,一定是狗颠狗颠地送你这儿来了。多的我也不要,你就把这份俸银退还给我,我便容你这骚野鸡安生。若不然,将你浑身的骚毛一根不剩拔个干净!”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一大串,抄手站定,狮威胜龙。 青田不慌不忙地将长发盘结整齐,抽出嘴里的长钗缓缓往发髻中插入,嘴角勾着一抹笑,似一只脚上的半褪绣花鞋,一摇一荡,“奶奶真是个痛快人。也不知奶奶府上从前是做什么生意的?不管做什么生意,有句话说得好:进门都是客。你们家老爷在你那儿是你们家老爷,在我这儿就是我们堂子的客人。你若是不想叫你们家老爷做我们的生意,就该把他拘在家里,既放到了我们这里来,就要守我们堂子的规矩。一年三节,客人替倌人做花头,那是应有之理。奶奶只把我这个月的账簿拿出来翻翻,别说挂四双双台,挂十双双台的也有,连我刚出道的小妹子也有人替她挂三十二台。奶奶孤陋寡闻,见着个萝卜就当人参,说出去只怕惹人笑呢。” “你——” “再说昨儿晚上,倌人一夜转五六个局稀松平常,莫说我唱了一套曲子,我就是只下车沾沾地,该给的局账也一文少不了。我可不管府上是升了官还是死了太太,”青田压根不睬裘奶奶另一个欲申无处的“你——”,自管横乜着双目一气说下去,“总之客人只吩咐我‘把拿手的拣来唱’。我拿手的就是‘丧声丧气’,客人不爱听,只管来同我妈妈讲,不做我的生意就是。最后再说月俸银子,朝廷没下过咨文给我段青田,让我管发你们家老爷的俸禄,你们家老爷的俸禄该上户部支去。我做倌人的没到你府上讨过局账,你做奶奶的倒跑到堂子里来要俸禄?传到御史大人同僚的耳朵里,万一参他一本有伤风化,怕是新官上任没三天就得左迁,到那时我再唱‘丧声丧气’,可就应景得很了。” 裘奶奶直把手指戳来青田的脸跟前,恨恨不已,却仍是只说得出:“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楼上回廊三三两两地聚满了人,手捧花露香巾的丫头、端着洗脸水的老妈子全站住脚瞧热闹。照花、蝶仙等一班人原是才起床,还未曾梳洗,也听见了动静赶来。怀雅堂上上下下哪个不晓得大小姐青田的精明厉害,安心笑看着裘奶奶出丑,却是青田自己房中的小丫头桂珍有心卖弄逞强,蹦出来做和事佬,“奶奶您别生气,姑娘才吃了酒还没醒呢,说话冲了些。奶奶您里头坐,奴婢给您冲杯茶,吃口茶消消气。” 大丫头暮云一见屋里人的献媚相,气不打一处来,干巴巴地笑两声,“桂珍,前儿晚上来客我叫你端茶,不晓得你跑哪里去。这会子谁又没叫你一声,你倒冲到前头来?果真见了诰命夫人就是不一样。羽毛还没长全呢,倒会拣高枝儿飞去,那就干脆飞得远远的,飞出个好样儿来给我瞧才是。” 桂珍好心打圆场倒挨了骂,自是不平,梗起脖子把眼睛翻两翻,“姑娘才说的,进门都是客,我给客人冲茶有啥不对?” “客人?”青田拨转了两眼盯住桂珍,眼里活活有闪电劈出来,“谁的客人?可是你的客人啊,啊?桂珍,裘奶奶敢是你请来的客人?”登时就把个桂珍吓得半死,头也不敢抬。青田一昂首,却冲裘奶奶也打开了一只手,满面的戏耍之态,“奶奶,我这丫头说你是她请来的客人,不知奶奶是摆酒还是碰和?奶奶别见怪,你头一回上门可不能挂账,现放下三百银子,咱们多退少补。” 裘奶奶直把手指戳来青田的脸跟前,恨恨不已,却仍是只说得出:“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楼上回廊三三两两地聚满了人,手捧花露香巾的丫头、端着洗脸水的老妈子全站住脚瞧热闹。照花、蝶仙等一班人原是才起床,还未曾梳洗,也听见了动静赶来。怀雅堂上上下下哪个不晓得大小姐青田的精明厉害,安心笑看着裘奶奶出丑,却是青田自己房中的小丫头桂珍有心卖弄逞强,蹦出来做和事佬,“奶奶您别生气,姑娘才吃了酒还没醒呢,说话冲了些。奶奶您里头坐,奴婢给您冲杯茶,吃口茶消消气。” 大丫头暮云一见屋里人的献媚相,气不打一处来,干巴巴地笑两声,“桂珍,前儿晚上来客我叫你端茶,不晓得你跑哪里去。这会子谁又没叫你一声,你倒冲到前头来?果真见了诰命夫人就是不一样。羽毛还没长全呢,倒会拣高枝儿飞去,那就干脆飞得远远的,飞出个好样儿来给我瞧才是。” 桂珍好心打圆场倒挨了骂,自是不平,梗起脖子把眼睛翻两翻,“姑娘才说的,进门都是客,我给客人冲茶有啥不对?” ------------ 第五十三章 另一个重生之人 暗夜下,青白色的围墙高得快遮住月光,晋王府的私牢里,光线昏暗,恍惚的烛光似乎被寒气禁锢住,“晋王府“三个烫金大字镌刻在檀木刑具上,白底绣金花的屏风上留下的是许贞宁鲜血的阴影。 各种刑具发着木色或者银色的光。 许贞宁一双手脚被缚,绑在刑架上,姣好面容被惊恐覆盖,手腕有伤。平时对她毕恭毕敬的小鬟竟如此凶狠,将尚未出月子的许贞宁从床上拽起,眼神中似乎瞬间就想要了这晋王妃的命。 许家大小姐出身优渥,身份高贵。多年的教养让她依旧努力挺起脖子,即使是身上剧痛,也依旧想要将凌乱的发丝挽起。她的茶花纹荷叶金丝裙上,大片的血迹已经凝结了,身上的烟霞色镂花小袄,在拉扯中也被撕破。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呆滞,思绪还无法集中到现实中来。自出生到嫁入晋王府,晋王王妃许贞宁从未有过如此悲惨和狼狈的境遇。晋王玄凌,在她下嫁前被皇室长期搁置于闲人位置,近来这个母亲出身微贱的王爷忽然在朝堂上大放异彩,仁义之名在民间广为流传。 想到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许贞宁心里始终是幸福安慰的。 但是前几日,玄凌的表妹顾轻舞来府中小住,一向温柔娴静的表妹竟冤枉她在莲花羹里下毒,还容不得辩解,她就被投掷在这监牢之中,她的玄凌,命人绑紧她,她的玄凌,命人对她用刑。全然不顾夫妻情分,全然不顾自己刚出生的骨肉。 为什么? “晋王……晋王!我要见晋王!让玄凌来见我!我要见他……我要见我的孩子……”许贞宁双眼微微阖目,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全身没有力气,心痛至极,接着她泣不成声地大声吼道:“让我的夫君来见我!!” 许贞宁痛苦地叫喊着,墙外的槐树枝桠颤抖起来。这个她从未知晓的私牢竟然就建在自己生活了三年的晋王府,而自己第一次见识到这里的阴暗,竟然就是自己被绑缚在其中。 痛苦的声音在诺大的牢房中回响,微弱的月光几乎照不到她流着鲜血的额头。 整整三年,同床共枕,自在那长街上被玄凌相救的瞬间,她对他便一见倾心。俊朗的玄凌,温柔的玄凌,说会永远爱自己的玄凌。他志在皇位,她不顾爷爷和父亲的反对,通过许家的势力帮他排除异己。他说他喜欢柔顺的女子做高德贵品的晋王妃,她便散了一身内功,成了最平常的女子。曾将她湾在怀里,说着情话,恩爱的一千多天,那些日日夜夜,难道都是假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玄凌……为什么?”许贞宁泪干肠断,那滴着鲜血的刑具让她不敢回想先前受的苦痛,满怀的哀求,全部化为了对现实情况的绝望。 这如果是梦,也是最可怕的梦境。 眼睛已经哭成了两滩溪水,她想亲口问问这个男人,想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为什么说不爱了,就不爱了。 三年前,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与最不得势的晋王私定终身。他也娶她为正妃,八抬大轿,满廊的红灯笼,手腕粗的红烛直点到天明,以正妃之礼聘之,以娇妻之爱宠溺,这些日子,就是昨天。 “玄凌,我们往日的情分,你竟然就这样全然不顾了么?”许贞宁呢喃道,泪水落在地板上。 一丝鲜血从许贞宁的嘴角流了出来:“即使是你今后登上皇位,三妻四妾,我懂的,我也是能逼自己与人分享的……为什么……” “你愿意与人分享晋王,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与你分享~?”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全是戏谑。 身子摇曳,许贞宁抬头,看到梳着流云髻,身着烟紫色刺绣裙裾的顾轻舞款款而来,她走路的姿势和情态,与自己十三岁那年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轻舞。”许贞宁压着怒火,在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时候,对于这个看起来最像是始作俑者的表妹,这个自己多年来自己的最为亲密的好友,面对曾经无话不谈的这张脸,许贞宁努力保持着礼数,她不能相信,害自己的竟是自己的好姐妹,竟是自己亲上加亲的好朋友。 “你还是那么天真。”顾轻舞好像看透许贞宁一样,展开一个毫无侵略性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下毒的不是你。”顾轻舞淡淡一笑,手扬了扬,跟在她身后的小鬟立即将手中捧着的黑色汤药双手端上:“许将军府的大小姐,自幼习武,又懂医术,要想毒我,怎么会用那样拙劣的毒药呢?” “你知道不是我,为什么还要对玄凌那样说?”许贞宁对着微有些不情愿的顾轻舞抬起眉。 “你这样叫他的名字,我很不舒服。此刻之后,你只能叫他晋王。知道了吗……?”顾轻舞掩嘴轻笑,手上的修罗花纹银刀却划破了许贞宁的脸颊。 鲜血在那细而深的伤口中立即就渗出。 一串血滴立即蔓延成了一片。 许贞宁疼痛异常。 顾轻舞依然温柔娴静,她端过汤药,拧了一下眉目,继而笑起来,不疾不徐:“许贞宁,许姐姐,你身为豪门贵胄,全家都是军事强将,没想到你这嫡女竟被养的如此天真,你以为玄凌真的爱你吗?他爱的是你,还是爱你的家族势力?”顾轻舞闻了闻汤药,继续说道:“你在玄凌身边一天,我便想要将你抽筋剥皮一天,你这美艳的脸和天真的眼神真的不相配。不过现在不要紧了,你终于离开了他,你的家族势力,也被我们铲平……” “你……你说什么?”许贞宁全身剧颤,紧紧地盯着眼前那花瓣一样的嘴唇,仿佛那里面吐出的是最骇人的蛇信子。 顾轻舞齿如瓠犀,纤长的手指划过许贞宁的伤口,然后按下去。 “你生孩子的时候,王爷让稳婆给你下了毒,你没有内功,毒药霸道,现在自然不能反抗。” 许贞宁豆大的汗珠渗出额头。 “许姐姐,许姐姐,我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凌乱,悲苦,你的眼睛,那样悲惨,看得我好生同情,好生痛快!!” 顾轻舞忽然大笑两声,接着贴近许贞宁的脸,用修罗刀又划破了她的另一边脸。 “这刀是你送给我的,你说我太过温柔,过于温顺,要学会自保。”顾轻舞自言自语一般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我真是谢谢你啊,许姐姐。” 一刀,插进了许贞宁的小腹。 许贞宁痛喊一声,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顾轻舞抚过许贞宁的血和泪,接着轻张双唇,尝了一尝。 佯装皱眉:“好苦。” 猛地一转身,同时示意小鬟将黑色药水给许贞宁灌下去。 大声说道:“许贞宁!玄凌根本不爱你,他这辈子只爱我,他接近你,要了你,不过是因为你许家的功勋与势力,如果你跟了其他王爷,有你许家相助,玄凌表哥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希望登上皇位了!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先娶了你,再毁了你!” 许贞宁面无血色,想要为自己的爱情,为自己的玄凌开口反驳,然而嗓子却火辣地像是哑了,似乎从胸腔的地方开始,许贞宁就哑了。 泪珠一连串地落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些年的手指热度,口中誓言,相爱温存,如嘈杂的人群,在这一刻快速地冲刷着许贞宁的脑海。 不会这样的…… “许贞宁,你这个固执的样子,如今看来,真是可笑至极。”顾轻舞扬声,不紧不慢,凝目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摆了摆手,小鬟送上来一张纸。 “把这休书签了。” “我要见玄凌!我要听他亲自说!” 顾轻舞笑意顿敛,手起刀落,将许贞宁如玉的手指齐齐切下。 厌弃地捡起一只,混着鲜血,在休书上花了押:“我记得,许姐姐写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惜,妹妹我以后再也不想看了。” 许贞宁疼死过去。 顾轻舞微微蹙了眉,接着眼中依旧不动声色,摆摆手,身后的小鬟一盆冷水,将许贞宁全身浇得湿透,将她浇醒。 顾轻舞挑高了一侧的眉毛,示意后面的奴才上前给许贞宁灌下另一碗药,许贞宁紧闭双唇,不愿喝药,趁着微弱的光看见后面的奴才,吃了一惊。 这一刻,她有些许相信了。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入骨的害怕。 玄凌的乳娘,是她进府后万分尊重的老人家。 “张妈妈……”许贞宁一张嘴,张妈妈便将一碗白色的苦药灌入了她的喉咙。全然不顾许贞宁呛得眼泪直流。 “王妃,王爷让老身给你送药,你快点喝了。”张妈妈扬起不屑的唇角,说着,将碗中剩下的给许贞宁灌下。 顾轻舞看着几乎呛死的许贞宁,不顾她哭的伤心欲绝,声音欢快道:“我特意将表哥介绍给你,取得你的好感。娶了你,你的爷爷父亲,兄弟奴才们,才会顺势会帮助表哥。这三年有你许家相助,表哥在皇上面前,已经占尽风头,你许家的雄厚资产和权力,表哥已经逐渐化为己有。这几年,有疑问之人已经被表哥暗杀,剩下的,都是我们的人了!因为你的帮助,你的娘家早就成了空壳,只今年一年,你许家的权势已经被皇上撤去大半。前几日表哥上奏皇上,你许家谋逆~表哥大义灭亲,亲自带领军队抄了你全家……然后……杀了你全家……” ------------ 第五十四章 落云 顾轻舞一拍手,从未有过的得意,也从未有过的狰狞:“你没有给我下毒,下毒的是我!是我给你下了毒!”顾轻舞已经收起了自己温柔的情态,显得有些疯狂:“今日是玄凌想让你死,是晋王!”顾轻舞皱着眉头,双眼瞪大“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你现在能不能收起你这副情深意切的表情?他若是真爱你,明知你喜欢练武,怎么能够要求你散去内功?他要是真爱你,怎么能够将你囚于此处?他要是真爱你,怎么会杀了你许氏满门?许贞宁,你的这副表情,这多么年始终如一,真是让我恶心。” 许贞宁凄惨地大喊,拼尽全力,她不相信!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记得玄凌与自己温存的时候,细语呢喃,温柔体贴。 不会的。 不会如此的。 顾轻舞止住了笑意,上去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施出了十足的怒气与愤恨,打得许贞宁身子一歪,顾轻舞看着许贞宁七窍流血,不成人样的脸颊,装作为难道:“还真是不死心……你不是想见你的孩子吗?” 许贞宁蓦地抬起头,十足地低下恳切:“求求你……轻舞……看在我们多年姐妹情分,我的孩子,你饶……” 顾轻舞打断许贞宁的恳求,自顾自说道:“那个孩子,他很小,很软……所以,我就这样……”顾轻舞做了一个上抛的动作:“这样轻轻一摔,他便死了……” “不——” 凄厉的尖叫后,夜静得剩下了顾轻舞的轻笑和喘息。 夜未央,一个脚步快速移动着,深夜中听得清这人急切地喘息。 快点。 再快点。 眼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就要到头了,脚下的苔藓让这个夏夜中的血腥气多了一分凉意。御王府大门上了三道合欢锁,廊下的长明灯随着夜风摇曳,火光婆娑。 来不及了…… 送信的小鬟正欲敲门,后面一个声音响起,小鬟一惊,信从颤抖的手中掉落下来。 “如意,你这是为你家主子报信吗?”身后一个女声响起,说话的女子面色白皙,身穿一件丁香底彩绣对襟长袍,头绾风流别致朝云近香髻,双唇含着蜜意,眼神却冷酷无情。 “落云姐。”如意哆嗦着想捡起信,却被这叫落云的丫鬟抢先一步。 “如意,你这就是决心与我们小姐作对了,是吗?”落云冷漠的眉头一挑,然后正中下怀地暗示道:“你是慕府的家生奴才,不会不知道该效忠哪个主子吧?”落云掖了掖自己的逶迤拖地的香色滚边金枝线荷叶裙,牵起一抹笑意。 “慕闺迟该死。你跟我念一遍。” 如意使劲地摇着头。 “九姑娘该死!快念!”落云抓起如意的手,脸上露出恨之入骨的神色,提高声音道。 “九姑娘与我有恩,我不能,我不能……”如意眼泪掉落下来,整个人因惧怕而颤抖不停。 “你告诉我,小贱人把那件东西藏到哪里去了?”语气恨之入骨,冷冷大量双眼紧闭的如意,掐住她的脖子:“你不说也没关系,明日就是她的死期,死人藏起的东西,也是最没有用的。” 如意眼泪落在落云的手上:“你们放过九姑娘吧,她是个好人,你们放了她吧……” 落云眼中恨意更浓:“慕闺迟明日,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何况是你?” 落云手起刀落,如意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天地间都成了血红色,她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喊,跪倒在地,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青苔。 落云咳嗽几声,将从地上捡起的信拿起来看了看,借着长明灯,只见上面明晃晃写着几行字。 落云笑了出来,拿起火折子,将信件烧了。 翌日。 成片的竹林遮挡了远山,隐隐地,看得到竹林后的白色高墙。盛夏,蝉声不绝于耳,开满荷花的池塘里有锦鲤在静静浮水。 御王府内厢房,几个面如白玉的王爷姑娘齐齐到场,皆是华贵装扮,却各有心思。 慕芙蓉身披墨色团花碧霞纱衣坐在楠木葵花蕉叶几上,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蝙蝠钗,一张美艳的脸苍白。 嘴角青紫。 贴身丫鬟落云愤怒地看着地上正在被鞭打的女子。 这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身量却不过十二三岁,只觉得她脸上胭脂水粉很浓,哭泣着,被侍卫架住动弹不得。 御王玄析深恶痛绝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住手地抽动鞭子,大吼:“你居然敢害芙蓉!!”慕芙蓉的贴身丫鬟落云抢嘴道:“亏我们大小姐对你那么好,九姑娘,你,你!”说着落云看上去难受至极。又要流泪。 慕芙蓉伸出手臂,动作柔美温润,看似无力地拉扯了一把玄析的衣襟. 声音微弱道:“饶了九妹妹吧,虽然不受父亲喜欢,但九妹妹自幼丧母,不像我有父母疼爱,她嫉恨于我,也是情有可原,只要她把解药给我,就放了她吧!” 慕芙蓉这种女人,非常招人喜欢,但是她却不喜欢你,只是喜欢你喜欢她的感觉。 除了御王玄析,这是慕芙蓉认准的贵婿。为了得到御王,慕芙蓉和她母亲设计夺了慕小九的信物,现在还准备将真正与御王有着生死之约的慕小九打死。 做这件事的人,却正是被蒙在鼓里的玄析。 慕芙蓉心里冷笑了一声,慕小九啊慕小九,要恨你就恨你死去的娘,没把你生成慕府的嫡女,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慕芙蓉沉下眼去,思虑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御王,这一个眼神,引得御王怒火中烧。 多年前御王雨夜被袭,带伤奔逃,路上遇见一个女子,对他细心照顾还给他吃了一颗丹药,那时御王就决心要娶这个仙子一般的女子为妻,后来他苦苦寻找,慕芙蓉拿出信物的那一刻,御王妃便认定了她。 现在有人要害他的爱人与救命恩人,御王怎么能饶? “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被这恶毒的女人给害了!”玄析回头,对慕芙蓉怜惜道,接着极凶狠地转回脸,对慕小九怒目而视:“慕闺迟!快把解药交出来!” 当今大周五位皇子中的穆王玄钧与御王玄析坐暖阁中,一个对那女子怒目而视,另一个满脸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周几大家族的子嗣,有与御王交好的,也这御王府的暖阁里,或气愤或对这被打女子调笑不已,没有一人表现出对这女子的同情。 慕闺迟正是慕家的小女儿,排行第九。人人都知慕闺迟性格懦弱,与人交谈不到一句便满脸通红,自幼丧母,又不得父亲怜爱,是慕家女儿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然而就是这个不谙世事的慕闺迟,竟然向慕家最耀眼的女儿——慕芙蓉的茶里下了毒。 因妒生恨,众人冷眼议论。 丑陋的九姑娘一心爱着御王玄析,但是御王早与耀眼的四姑娘慕芙蓉定了终身,二人非卿不娶,非他不嫁,只待明年春暖花开,正式拜堂成亲。 “玄析,你没有收到信……如意,如意在哪里?”慕闺迟手脚已经被人架起,身上苦痛,泣不成声:“不是我……不是我……玄析,小九不会害四姐的,玄析,我没有害四姐姐。我,我是……” “直呼御王名讳,大不敬!”一个云鬓里插着贝壳簪,面容娇媚的少女冲过来,上来就对着正要说出真相的慕闺迟一巴掌:“毒杀四姐姐未遂,居然还狡辩!”说着又是一巴掌,唾弃道:“你母亲善于制毒,你的性子竟然也犹如毒药一般狠辣阴暗,你这丫头,居然嫉妒四姐姐到了如此境地!趁我们不备,来御王府做客的时候在她的茶里下毒,这里好几个奴才都看见了,就在刚才,我已经命奴才们回慕府,将你的别苑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你毒害四姐姐的罪证!” 说着掏出好几个小瓶,瓶中丸药各异。 “你给芙蓉用的是哪个?!”玄析抢先一步,揪住慕闺迟的衣领。 “不是,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毒药……”闺迟猛烈的摇着头。 “赵太医!”御王唤了一声,一个老者从廊外快速进来,低着头道:“御王。” 玄析将几个瓶子递给赵太医:“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赵太医接过瓶子,看了看,倒出药丸微微一闻,立即皱眉道:“毒!是剧毒!” 玄析怒目,挥起鞭子抽在了慕闺迟身上。 “不是……”慕闺迟心如死灰:“你为什么不信我,这不是我的……” “罪名落实,居然还敢狡辩!小贱人!”少女扯着慕闺迟的头发恨到:“你快点拿解药出来。还想被御王鞭打吗?!” 这句话提醒了玄析,玄析当即挥过鞭子就是一下,慕闺迟的肩膀登时被打得皮开肉绽。 “不是的,下毒的不是我……不是的” “小贱人!!”戴贝壳簪子说话的少女对慕闺迟又是一巴掌,她便是慕府的七小姐慕轻絮。 慕轻絮扯着慕闺迟的头发,盯着她的脸颊,恨恨道:“我怎么能有你这样歹毒的妹妹。你喜欢御王殿下,妒忌御王殿下对四姐姐好,所以就对四姐姐姐下毒了,对不对?” ------------ 第五十五章 御王 “狠毒妇人!!”御王气急,上去又是两巴掌,将慕闺迟踹倒在屏风旁。 头磕在屏风上磕出了血。接着慕闺迟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死了?”穆王玄钧看着貌似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慕闺迟,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不屑厌弃的神色。 香炉中的檀香燃得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死了又如何?”慕轻絮抚了抚鬓角,隔着淡淡的烟雾看了看慕芙蓉美艳的脸,她倨傲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慕闺迟抬过来:“只要四姐姐告诉父亲,这小贱人毒杀你,被我们抓个正着,贱人事情败露后自杀而死,父亲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疑问。” “你父亲真的如此厌弃这丑女?”御王挑起眉毛,温柔地看着看上去已经解毒大好的慕芙蓉,想到那个雨夜,是这个善良的女孩儿救了自己的性命,他看着慕芙蓉的眼神更加真切,心中的爱意愈浓。 慕芙蓉并不答话,只是淡淡地看着窗外的绿枝。上面的莺鸟玩闹嬉戏着,叽叽喳喳不停。 “何止厌弃,她母亲背着父亲和野男人苟合,我们的家族生意她和她娘什么忙都帮不上,闲人软骨头,她娘一蹬脚,慕府还能白养她十几年,给吃给穿,已经仁至义尽。”慕轻絮玩弄着自己的头发,抢着道。 这时丫鬟落云适时地给御王递上茶,不经意地碰到了御王的一只手指。 丫鬟落云适时地给御王递上茶,不经意地碰到了御王的一只手指。 忽然间,看似云淡风轻的慕芙蓉眼中闪过一丝绝冷的杀意,这眼神一瞬而逝,却足以让落云抖了一个冷战。 双腿颤抖的落云就要跪倒,慕芙蓉及时地用一个眼神阻止了她。 “这茶冷了,落云,给御王换一杯。”慕芙蓉对御王的占有欲极深,她在御王的嘴唇还未接触到茶碗的时候,轻轻一把接过茶碗,递回给落云。落云面色发白,快速地转身换茶,接着双手递回给慕芙蓉,再也不敢越权。 慕芙蓉展开温顺娴静的笑容,亲手将茶碗递给御王。她看着御王如玉的面容,挺拔的鼻子,更加温柔地笑起来。 御王自然不明白这次小小的换茶竟有这样多的心思,他接过自己未婚妻子递上的热茶,关心道慕芙蓉的伤势。 穆王心中冷笑,开口道:“这女子企图毒杀嫡姐,据说慕四姑娘平日待这女子不薄,没想到你们父亲慕天涯,居然也能养出这忘恩负义之后,到底不是官宦,家门教养松散了些。” 慕轻絮面色一顿,穆王显然是在说自己的父亲教导无方,慕天涯一届商贾,金钱不缺,却是最不被看得起的身份,虽然买了个官儿也是个虚设,嫡姐慕芙蓉出身慕府,处处比别人优渥,但就是这出身,不是官宦家的小姐,在几个家族里的姑娘中,总是低人一等的感觉,更不要说她这个庶出的女儿。 穆王这话,显然是看慕府不起了。 慕芙蓉却是一言不发,眼波沉沉,她看了御王一眼,淡淡开口道:“她娘生性下贱,我父亲多年在外,为皇室聚集财富,为皇上寻找珍宝,将性命与身体一并舍去贡献给大周,闺阁中的女儿,自然是由内妇相教。同样是女儿,我与轻絮妹妹始终秉持姑娘小姐仪容,作风,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若说这丫头为何放浪不羁形容无状,与她的母亲为人息息相关。还请穆王明鉴。” 御王脸上瞬间有了神采,他母亲优渥,一入府就是正妃,现在已经是当朝皇后,而穆王的母亲不过是四品招仪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现在也仅是德妃,什么样的母亲生出什么样的子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穆王心中大怒,冷笑一声道:“慕四姑娘好口才,刚才处置这丫头的时候本王瞧你神情十分的悲伤,你妹妹又似乎有极度的愤懑之处,这丫头半死不活,你倒是像解决了麻烦一样,怎么完全不见悲悯之态了?” 慕芙蓉一怔,没想到自己的虚伪做派竟然已经被穆王看透了。 她看了御王一眼,还好御王依旧认为她心地纯良,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抬起眉目来,看见穆王笑着看向自己,笑容看起来十分的亲切如自家大哥,但是而那眼神却寒露冰霜、冷如利刃,藏着无尽的深意。 穆王转过眼,本身这慕氏姐妹的事情与他无关,但是慕芙蓉出口讥讽自己的出身,他的心中深潭已经投下了看不见的石子。 御王尚未感觉穆王已经发怒,他始终沉浸在对慕芙蓉的担忧中,对他来说,慕小九命贱至此,即使死了也毫不放在心上。 只是不断问慕芙蓉是否感觉好些。 慕芙蓉拿帕子沾了沾嘴角,显得优雅至极。不知怎么的,本来毫无波澜的面色忽然一变,慕芙蓉看上去悲不自胜一般,吞吞吐吐地犹豫半刻,接着一只手抓住御王的衣襟,忧心如焚,慢慢道:“御王殿下,刚才妾身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心心念着还未能成为你的真正妻子,当时妾身这心犹如分成了好多瓣一般,痛不自持,如今大难不死,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百味杂陈……” 御王闻此,心念大动,他一把抓住慕芙蓉的手,只觉得这手冰凉,心里爱惜不已:“芙蓉,经历今日之事,本王曾以为你是慕府四小姐,应该毫无担忧之事,没想到你的身边竟然有这样毒辣悍妒之人,你住在慕府,本王不能时刻保护你,现在想起心中十分痛楚,我决定明日就去禀告父皇,将婚期提前!” 在座几人谁都没想到今日之事,竟能促成御王与慕府四小姐尽早完婚,一些人感叹这一对璧人心心相惜,般配万分,如今能及早成为御王妃,这真是温柔善良的慕芙蓉因祸得福。穆王却是忍不住的冷笑,这种女人,也只有高傲自大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御王才会喜欢。 这女人心思如此深沉,御王竟然毫不怀疑,真是傻到极致。可是这与他穆王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只当看戏就好。 慕芙蓉媚眼如丝,似乎宽慰的眼睛一热,眼泪又涌出来:“御王如此待我!妾身此时便死也是值得!” “说傻话!”御王将慕芙蓉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面颊,轻轻点头,安慰道。 除穆王外的其他几人都心感宽慰,同时也对下毒害人记恨这对有情人的慕闺迟更加愤恨。 慕轻絮看着眼前二人,满眼羡慕地瞟了一眼顾长风,顾长风似乎心事沉重,拧着眉毛一言不发。 慕轻絮心中爱慕顾长风,此时见到慕芙蓉与御王二人甜蜜相拥,自己的心又大动起来。她闪了闪眼睛,计上心来。 慕轻絮踱着步子移到顾长风的旁边,佯装忧虑道:“这丑女若是没死,怎么办?” 说着话一双眼睛闪亮亮,直定定地看着顾长风。 穆王端过茶碗,喝了一口后哈哈一笑:“若没死,那她还是依着婚约,嫁给长风为妻嘛!” 原来这慕闺迟自出生起便于顾家的六少爷顾长风定了婚约,慕闺迟今年十三四岁,眼看再过一年不久,待四姐先出嫁,便也要嫁入顾家。 顾长风年约十六,已经玉树临风,面如白玉,家世人品,都在京城中颇有名望。 慕府与顾家联姻,本是情理之中,但是慕轻絮恨的是,与顾长风定亲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丑了吧唧,毫无长处的小九! 若不是那时自己父亲偏心四姨娘,怎么会将四姨娘的女儿看得比自己重?父亲的偏心,几乎毁了她的一生。 原本嫁给顾长风的应该是自己,是慕闺迟抢了自己的。 慕闺迟,你要还给我!! 想到这里,慕轻絮装作跌倒,扑入顾长风的怀中:“长风哥哥,难道小九今后的某一天,竟会成为轻絮的嫂嫂吗?”慕轻絮眼中含泪。 顾长风对并慕轻絮并不动心,但他更不喜欢慕闺迟。他心中的女人,应该像自己的姐姐顾轻舞一样,温柔大方,温暖可人,即使双眉深锁也别有一番风味。怎么能是丑陋而且毒辣的女人? 想到这里,顾长风不管不顾地大声道:“我顾长风断断不能要这样这样丑陋,心如蛇蝎的毒女!今日趁大家都在,慕姐姐,我今日便提出退婚!”顾长风说着一把推开贴上来的慕轻絮,几步到了慕芙蓉的眼前,单膝跪地,恳求道。 慕芙蓉佯装吃惊,接着搬出为难的神色,示意顾长风站起来,接着特意咳嗽了几声,引得御王满眼心痛,用手轻轻抚着慕芙蓉的脊背。 “长风,你与我这小妹自幼有婚约,但是她不知足,痴心妄想爱慕御王,本来我想让御王收了她……”慕芙蓉抬起眉毛。 御王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玄析绝不再娶其他女人。芙蓉,你不要给我随便安排女人!我玄析只要你一个,只有你一个!” 慕芙蓉满意地笑了笑,拉着御王的手思索片刻,对顾长风接道:“顾公子,确实是我小妹配不上你……但婚姻大事,你还是得与我父亲商量,我只是慕府未出嫁的女儿,做不了主的……” ------------ 第五十六章 心怀鬼胎 几个人心怀鬼胎,正各自忖踱之时,忽然听见本已无气息的慕闺迟如吃痛般轻叫了一声,齐齐看过去,慕闺迟已经转醒,睁着眼睛看着所有人。 “你果然没死。”慕轻絮恨恨地瞪了慕闺迟一眼,接着得意道:“算你命大!诺,四姐已经许诺,将你许配给贤王,你还不快点感谢四姐的宽广胸襟。” “慕芙蓉……慕轻絮……” “穆王……御王……” 许贞宁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为什么到了这里?自己不是在晋王府的监牢里吗?不是顾轻舞给自己灌毒,用修罗刀一刀一刀杀了自己吗? 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我要见玄凌,玄凌在哪里?”许贞宁不顾一切地大喊。 “疯了吗!这么喊做什么?”慕轻絮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慕闺迟如此歇斯底里。 “你要见我三哥?”御王一愣。 “你这丫头,这个时候还想着见男人……真是花痴。御王之后,是晋王吗?”慕芙蓉满眼嘲笑,口吻不屑道:“小九,你歇歇吧,姐姐已经原谅了你,待我回禀母亲,给你置办嫁妆,几天之后,你就能嫁给贤王了。” “四姐姐以德报怨,你这丫头该该感激涕零才是!”慕轻絮嫌弃地白了慕闺迟一眼。“小九?”许贞宁的大脑快速地转动,辨别着眼前耳边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穆王一翻袖子,一片金光,他沉声道:“三弟没有时间见你,他的正妃今日清晨刚死,现在整个府都大门紧闭,晋王深爱许贞宁,看这样子,是要大病一场咯!”许贞宁闻此,瞪大了眼睛:“死……死了?我……” 御王一个步子跨过去,给了眼前的女人一巴掌:“你装疯卖傻干什么!你下毒杀你姐姐,这笔仗我还没有跟你算完!” “御王,饶了她吧,她马上就要进贤王府了。”慕芙蓉假意去拉,实际上却斜着眼睛,心中痛快至极。 许贞宁感到身上火辣辣的痛,但这痛与自己在私牢里的痛完全不一样。她恍然想起,那一瞬间,自己闻及孩子惨死在顾轻舞的手上,就那一瞬间毒发至心脏,全身血液骤停,就这样死了。 然而许家的秘术,从未成功过的一种。 是涅槃往生。 如果死亡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怀着极大的怨恨与不舍,那么就能开打涅槃之门。 只是自己的涅槃,必须有具有血缘关系的人在十二个时辰内魂散,自己的魂魄才能借那副身躯重见天日。 眼前的这几个女人,正是堂妹家的家生姐姐。 慕闺迟,自己最为疼爱的亲人,最不能告诉他人的小妹,难道就这样死了吗?这个妹妹生来与人无争,她母亲虽然是许家二小姐,却为了能与慕天涯双宿双栖,甘愿隐姓埋名嫁入慕府做妾,从她跟了慕府,就与许家断了关系了。 这样的姑母,这样的小妹,终究是魂断在慕府之中。 许贞宁明白了,她站起来。 一个一个看着眼前的人,两个小妹的狠毒异母姐姐。 那两个玄凌的兄弟。 还有顾轻舞的弟弟! 许贞宁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手掌。 想到自己的孩子,自己许家满门,自己的小妹。 她要报仇! 许贞宁挽起杂乱的头发,缓缓掀开挡住自己眼睛的散发,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自己血污的脸和手指。 从这一刻起,她许贞宁不复存在,她就是慕府的九小姐,身负深仇重生而来的女子——慕闺迟!! “吵吵闹闹的,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面色白里透红,身穿一件葱绿底印花彩凤纹花薄缎长袍,茜色掐牙镶边事事如意裙,头绾高贵别致翻刀髻,上插宝石水晶华胜,下穿宝相花纹云头锦鞋的女子踏进暖阁门来,后面跟着两排奴才奴婢,都垂手而立,站于外廊。 “听说御王府聚会,本宫憋闷,想来凑凑热闹,这里为何是这番模样?”来者便是周国的长公主升平公主。升平长公主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镶金翡翠玉镯,绿色的双环四合如意绦上面挂着一个海棠金丝纹香囊,整个人显得高贵大方,瑰姿艳逸。 升平公主不过三十出头,却是在座小辈的姑母。 嫁于淮阴侯,后淮阴侯早逝,升平公主始终住于公主府。 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许贞宁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折,从前关于升平公主的记忆浮现而出,只要有皇室,就能想到玄凌,那时的许贞宁一心扑在爱情上,此时却觉得世事难料人心难测。那种幸福感竟像是化作了一道青光,载着许贞宁的破败肉身而去。 她做晋王妃的时候曾去向升平公主请安,升平公主生的高贵,她记得那天,宫中皑皑大雪,红墙白瓦,天色蔚蓝,天下太平。 许贞宁想起自己在皇宫之中,跟随玄凌,绿顶轿子转过一道弯,穿过一道门,走上自己最繁华的人生。 就像是上辈子一般的事情。 紧咬下唇,心内几番挣扎。 “长公主“、”皇姑母!”几个人齐齐拜倒。 外面花园里的树木花草挤满眼帘,各种花卉争奇斗艳,如火如荼。 长公主凤眼明眸,看了看跪倒的几个小辈,点点头,示意几人起来。她将眼睛扫过在座的每一个,自己的小辈们各有风姿,想到周国后继有人,感到十足的心安。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身血污的慕闺迟身上。 “这是哪家的孩子?是哪个不小心的奴才吗?” 曾经是许贞宁的魂魄此时已经是慕闺迟,她已经暗自发誓要向在座的人报仇雪恨,她将用慕闺迟的身份为自己,为家族讨回公道。自己生前被诬陷下毒,此刻自己的表妹也因被人诬陷下毒而死。 真正的慕闺迟心地善良,连蚂蚁蚊虫都不忍踩死,虽然善于制毒却连只老鼠都没有毒死过,这样的慕闺迟怎么会下毒害人?但是如今情形,却不容乐观。此时慕闺迟已不在,她刚刚重生而来,对于方才的情形,不知真相只能靠推断而行。再想到堂妹竟然被活活打死。 心疼的眼泪几乎难以自持地要冲出眼眶。 她攥紧了拳头。 升平公主询问声刚落,只听见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女非常有礼地回到:“回长公主,我是慕府的小九。” 慕芙蓉吃惊慕小九竟然有胆量回升平公主,慕轻絮则狠狠地剜了慕闺迟一眼。 长公主明显一惊,她眯着眼睛使劲辨别着眼前这个少女的模样。 慕家小九,自己在还在闺阁当中之时,就听闻慕府得了一个美丽可爱异常的小女子,当时慕天涯极爱这个女儿,特地携那个最疼爱的妾氏同来,进宫求自己赐予金镶玉平安锁,希望自己的九女儿得皇室庇佑,幸福绵长。 那个妾氏的样貌出众,直到现在自己还有所印象。那个孩子白软绵柔,怎么会长成今天这样样子? 升平公主这些年再无慕闺迟的消息,总以为这个孩子应该是养在深闺,嫁于荣耀的夫家,甚至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某个侄亲皇子的正妃,可是万万想不到,当日自己亲手赐予吉祥的孩子,竟会是今天这副模样。 “你是慕府小九慕闺迟,你怎么成了这样……?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的……”长公主一张脸变得急切起来,语气万分紧张。 慕芙蓉心脏狂跳,长公主仿佛知道慕闺迟,虽不知其中缘故,但是升平公主毕竟是皇家贵胄,如果有心调查,只自己的计谋会败露。 她看了慕轻絮一眼,慕轻絮也正咬牙切齿看着慕闺迟,慕轻絮甚至不自觉用手绢擦了擦汗,手指弯着手绢,折叠不休。 “是我下令的。”玄析略一躬身道:“姑母,这毒妇今日下毒杀害芙蓉未遂,庶女谋害嫡姐,罪无可恕。芙蓉心地仁慈,但是作为周国皇子,儿臣不允许有这样狠毒的事情发生在儿臣眼前,儿臣家里!”玄析站出来,反感地咽了咽怒火,猛地一指慕闺迟:“庶女毒害嫡姐,该当何罪?”御王冷冷问道。 顾长风皱眉:“罪无可恕。君臣之礼,嫡庶有别,按我大周律令,庶出蓄意毒害嫡子嫡女者,理当问斩。” 慕闺迟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花瓶,瓷器的裂缝上沾染了她手指的鲜血,散发出血腥气。 这或许是她表明清白的最后机会了。 “小九冤枉。”慕闺迟深沉的目光缓缓移动,向正在檀木几边上皱眉沉思的升平公主望了一望,玄析护着慕芙蓉,她是知道的。如今看来,御王玄析是决意不放过慕闺迟了。为何慕芙蓉一定要慕闺迟死呢?她思索片刻,明显地看见了慕芙蓉装作无辜却不自觉扬起的嘴角,她眼中的黑色雾气升起来。 看向长公主,瞬间转为了明目善睐,朗声向长公主回到道:“小九冤枉!” 慕芙蓉猛然抬眸,震惊地看着满身是伤的慕闺迟,她敏锐地感受到了慕闺迟的转变。这种转变太让人不安。 慕轻絮转头疑惑地看着闺迟的脸,只觉得此时的她似乎很是陌生。 御王已经坐不住了,脸上盛怒难掩:“人证物证俱在,这毒妇还要狡辩?是不是看你姐姐没死你还不死心?!毒妇!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她给我绑了!”说着一挥手,差点打翻手边的青花茶盏。长公主拧着眉头,只苦于不知眼前事情原委,身为姑母,自己不好做出任何指示。 几个侍卫诺一声,上前就要架住慕闺迟。 只见闺迟一挺身子,竟灵巧地挣脱了禁锢,几人皆是一愣,闺迟向侍卫大声喝一声:“大胆!我是慕府九小姐,待字闺中,你们这些下人竟敢如此无礼,直接抓着我的手臂?都不想要命了吗?” 侍卫们皆是一惊,停了手。 慕闺迟所立足处沾了些许血迹,肩膀腰间更是血迹斑斑,但是这个女子却毫无惧怕的表情,一换先前的懦弱不堪,竟然强硬起来。 ------------ 第五十七章 解决 本对升平公主来说,眼前几个小辈的私事自有他们自己解决,何况亲兄弟姐妹之间互生嫌隙,相处不合极为常见,皇亲贵戚家族中,嫡子嫡女与庶出女子之间更是面和心不和,经常斗得你死我活,升平公主见的多了。 子女之间往往代表着他们的母亲,舅父,叔父,利益链牵动,升平公主与世无争不愿插手,但是这小九扑倒在地哭泣得凄惨,身上又有伤,若真是有什么冤屈,自己扬长而去,这孩子就不知道还要受什么苦。 升平公主眉头紧锁,想到许家满门忠烈,近月来也是落得抄家籍没,以她对许家的了解,谋逆之事断不可能,这其中是不是也有极大的冤屈?但是升平公主虽贵为长公主,却是妇人,不能议论朝政,即使与许家关系再好,也不能相助。 想到这里,眼前这慕小九之事,终于牵动了升平公主本来寡淡的心。 “你起来吧,你有什么冤屈,你告诉本宫。” 慕芙蓉抬起眉,面容一惊,她没有想到一向不问它事的升平公主会愿意搅进小辈们的是非里,她又看了一眼慕轻絮,心中期望慕轻絮这一次都安排得妥当才好。 慕闺迟泪花闪动,慕轻絮趁机递上茶水,想要讨好一下这位固国公主,但是升平公主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接,旁边的丫鬟接过去,放在了茶几上。 “你有何冤屈?”升平公主看着慕闺迟的脸慢慢问道。 慕轻絮讪讪的,白了闺迟一眼:“贱人!”接着急速地向升平公主道:“长公主,你不要受这毒妇迷惑,她心如蛇蝎,还巧言令色,企图蒙混过关。”慕轻絮嫌弃地瞪着慕闺迟,恨不得将她打入地狱。 慕轻絮心知这一次一定不能让慕闺迟境遇回转,一定要就此定死她。否则自己不可能嫁给顾长风,二来万一让人知道是自己协助四姐冤枉慕闺迟,恐怕自己要受到责罚。慕轻絮心中很慌,眼看升平公主对这丫头不同,又是嫉恨,只苦于自己几乎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只能不管不顾地先下手为强。 “长公主,小九真的是冤枉的。”闺迟眼中含泪,一转头:“敢问在座公子姑娘,你们有所说的人证物证,可是确凿证据?” “你还狡辩!”玄析大怒,断喝道,“你自己做的歹毒事情,这几个奴才都看到了!” 三个奴才从门外闪进来,低着头,清一色的御往府家奴装扮。 在升平公主面前,御王生怕慕闺迟耍什么花招。慕闺迟扯出一个轻笑:“御王殿确之凿凿,难道连与臣女对峙的信心都没有? “对峙?好!就许你对峙!”御王一扬手,身边的侍卫将路让开,转身出去。慕芙蓉挑起眉,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慕闺迟,只觉的慕闺迟果真是变得大不一样了,连御王也被她牵着走。 闺迟站起身,一个一个地看着在座的人的脸和神情。 暖阁里被慕闺迟看着的人都相当不自在,都默不作声,穆王御王二人脸色如铁,慕芙蓉咳嗽两声,捂着胸口,剩下奴才们各个战战兢兢。 “你们说!”玄析命令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奴才,奴才刚才在扫地,一抬头看见九姑娘下毒。” “奴才也看见了。” “奴婢也是。” 闺迟眼睛扫过这三人,这三人不敢抬头,眼神躲闪。她向升平公主求道:“长公主,容小九问他们几句话。” 升平公主点点头,示意可以。 闺迟站起身,盯着眼前的三个人。 “你们说看见我下毒,我便要你们说说当时是什么情景?” 这三个人忙不迭地回答道:“刚,刚才就在荷花池边上,我给御王剪荷花,然后看见这八角亭子里,你往慕四小姐的茶杯里下毒。” 另一个马上接口:“我也看见了,当时我正在上茶点,然后刚好看见你往里面倒了些什么。” “对对,奴才也是,奴才在这园子里扫地,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前来,进了八角亭然后往杯子里下毒。”第三个梗着脖子道。 ------------ 第五十七章 下毒 “是我下令他们抓了你这毒妇,你敢反抗?”玄析的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心想这慕闺迟竟然有这等胆色,然而这个女人要毒杀他的未婚妻,即使是倾慕他,却敢忤逆他,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 玄析越想越发憎恶,若是后果嫔妃都敢因妒毒杀皇后,岂不是闹得后宫不宁?更何况慕芙蓉对他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想到这里,御王恨不得就此将慕闺迟绑了扔进大牢,他虽然感受到了慕闺迟的变化,却并不在意。慕闺迟伤害了慕芙蓉,在他眼里便一定要死,一个将死之人会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 慕闺迟向升平公主方向一跪,眼神微柔,似有极大的冤屈,还未说话,泪先滴下来,那模样惹人怜爱,连窗外的鸟儿都住了鸣叫,向窗内看来。闺迟向升平公主行了一礼道:“长公主,请您明鉴,小九真的是冤枉的,说我下毒之事全是栽赃嫁祸,因为这罪名,小九差点丢了性命,现在情形小九内心委屈惶恐,长公主,求你为小九做主!” 顾长风眉头紧拧,顾不上理睬使劲摇着他衣袖的慕轻絮。慕轻絮轻哼一声,看了慕芙蓉一眼,接着狠狠瞪着闺迟。 “究竟是怎么回事~?”升平公主看了看众人,目光又落回到跪倒在她面前的慕闺迟身上,她的心思一下子钉住似的,挑起眉毛,心中存了些许狐疑。 本对升平公主来说,眼前几个小辈的私事自有他们自己解决,何况亲兄弟姐妹之间互生嫌隙,相处不合极为常见,皇亲贵戚家族中,嫡子嫡女与庶出女子之间更是面和心不和,经常斗得你死我活,升平公主见的多了。 子女之间往往代表着他们的母亲,舅父,叔父,利益链牵动,升平公主与世无争不愿插手,但是这小九扑倒在地哭泣得凄惨,身上又有伤,若真是有什么冤屈,自己扬长而去,这孩子就不知道还要受什么苦。 升平公主眉头紧锁,想到许家满门忠烈,近月来也是落得抄家籍没,以她对许家的了解,谋逆之事断不可能,这其中是不是也有极大的冤屈?但是升平公主虽贵为长公主,却是妇人,不能议论朝政,即使与许家关系再好,也不能相助。 想到这里,眼前这慕小九之事,终于牵动了升平公主本来寡淡的心。 “你起来吧,你有什么冤屈,你告诉本宫。” 慕芙蓉抬起眉,面容一惊,她没有想到一向不问它事的升平公主会愿意搅进小辈们的是非里,她又看了一眼慕轻絮,心中期望慕轻絮这一次都安排得妥当才好。 慕闺迟泪花闪动,慕轻絮趁机递上茶水,想要讨好一下这位固国公主,但是升平公主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接,旁边的丫鬟接过去,放在了茶几上。 “你有何冤屈?”升平公主看着慕闺迟的脸慢慢问道。 慕轻絮讪讪的,白了闺迟一眼:“贱人!”接着急速地向升平公主道:“长公主,你不要受这毒妇迷惑,她心如蛇蝎,还巧言令色,企图蒙混过关。”慕轻絮嫌弃地瞪着慕闺迟,恨不得将她打入地狱。 慕轻絮心知这一次一定不能让慕闺迟境遇回转,一定要就此定死她。否则自己不可能嫁给顾长风,二来万一让人知道是自己协助四姐冤枉慕闺迟,恐怕自己要受到责罚。慕轻絮心中很慌,眼看升平公主对这丫头不同,又是嫉恨,只苦于自己几乎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只能不管不顾地先下手为强。 “长公主,小九真的是冤枉的。”闺迟眼中含泪,一转头:“敢问在座公子姑娘,你们有所说的人证物证,可是确凿证据?” “你还狡辩!”玄析大怒,断喝道,“你自己做的歹毒事情,这几个奴才都看到了!” 三个奴才从门外闪进来,低着头,清一色的御往府家奴装扮。 在升平公主面前,御王生怕慕闺迟耍什么花招。慕闺迟扯出一个轻笑:“御王殿确之凿凿,难道连与臣女对峙的信心都没有? “对峙?好!就许你对峙!”御王一扬手,身边的侍卫将路让开,转身出去。慕芙蓉挑起眉,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慕闺迟,只觉的慕闺迟果真是变得大不一样了,连御王也被她牵着走。 闺迟站起身,一个一个地看着在座的人的脸和神情。 暖阁里被慕闺迟看着的人都相当不自在,都默不作声,穆王御王二人脸色如铁,慕芙蓉咳嗽两声,捂着胸口,剩下奴才们各个战战兢兢。 “你们说!”玄析命令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奴才,奴才刚才在扫地,一抬头看见九姑娘下毒。” “奴才也看见了。” “奴婢也是。” 闺迟眼睛扫过这三人,这三人不敢抬头,眼神躲闪。她向升平公主求道:“长公主,容小九问他们几句话。” 升平公主点点头,示意可以。 闺迟站起身,盯着眼前的三个人。 “你们说看见我下毒,我便要你们说说当时是什么情景?” 这三个人忙不迭地回答道:“刚,刚才就在荷花池边上,我给御王剪荷花,然后看见这八角亭子里,你往慕四小姐的茶杯里下毒。” 另一个马上接口:“我也看见了,当时我正在上茶点,然后刚好看见你往里面倒了些什么。” “对对,奴才也是,奴才在这园子里扫地,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前来,进了八角亭然后往杯子里下毒。”第三个梗着脖子道。 “照你们这么说,我是趁人不备,往茶杯里下了剧毒了?”慕闺迟挑起眉毛,踱步走到了御王府这暖阁中挂的高山流水画前,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欣赏起画来。 “就是这样。”慕轻絮扬着声音,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她都安排好了,这些奴才们都会按安排好的说,看你慕小九能有什么能耐!慕轻絮看向升平公主道:“就是她趁我们不备先去下了毒,毒害四姐姐。” 慕闺迟却没有理她,眼神从画上移下来,盯着眼神躲闪不停的奴才们。 “所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在四姐姐茶杯里下毒?”闺迟看着眼前的奴才。 这几人被问得汗如雨下,暑九未到,算是刚进入夏天。大周对冬日讲究,不喜夏。夏日过热,唯有王孙公子大贵大富人家,才有冰块解暑,仆人们皆是满头大汗,衣裳被汗水沾湿。 慕芙蓉亲自给升平公主准备冰块,她朝落云递了个眼色,落云立即转身,接着递上称放冰块的海碗,慕芙蓉将切的整齐如拇指大小的冰一块一块捡出来,放入镶金手盒中,十分谦卑地双手捧给升平公主。 升平公主接过这手盒,看了玄析一眼,赞了声:“御王府的所有东西都一贯精巧的。” 御王一俯身:“谢皇姑母夸奖,本王秉承父皇,对府中奴才严格,大周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家子弟更要事事谨慎,处处精细为上。”升平公主一笑表示赞许,这一笑也让御王很是受用,表情又更加自信高傲起来。 升平公主知道眼前女子的便是玄析未过门的妻子,慕府四小姐,在京城待字闺中的贵门小姐里,慕芙蓉的名声很响,样貌家室以外,相传此女颇有德行。 升平公主打量眼前看起来温柔可人的慕芙蓉,心中有了一分好感,向慕芙蓉点点头。慕芙蓉笑容始终温婉,见升平公主有赞许之意,心中大石略略放下一些。穆王与御王都摇着扇子,表情敷衍。他们认为眼前的慕闺迟不过是为了脱罪在升平公主面前耍些花样,苟延残喘,因此都轻蔑地不放在心上。 但慕闺迟此时,盛夏当中却面如严寒冰雪,她一个一个挨着看那三个仆人,对着他们闪烁的眼神牵起一抹笑:“我爱慕御王,嫉妒四姐姐,所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在她茶杯里下毒?” “对!”第二个奴才抹了一把汗,忍不住立即看向慕轻絮,慕轻絮本来头颅高扬,斜眼看着一切,眉目间充满得意神情,此时却心虚一般,马上将自己的眼神转移开。 闺迟双眸流传,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哼笑一声,转身问慕轻絮:“七姐姐与四姐交好,经常来御王府作客,来往频繁,仅今年一年,次数不下十余次吧?” 慕轻絮扬声得意道:“那当然,四姐姐每次都会带我同行,我不像某人行为乖张,心狠手辣,因此四姐姐待我如同一母同胞。” 闺迟看了一眼满脸得意的慕轻絮,忍着痛冷冷一笑,接着问道:“七姐姐才貌双全,自然是比我聪慧万分的。” “你知道就好。”慕轻絮一撇嘴。 慕闺迟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周,问道:“那七姐姐如此聪慧,可知道御王殿下府中,从内厨到后花园怎么走?”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走过!”慕轻絮说完,忽然瞪大眼睛,想起什么一样捂住了嘴。 闺迟笑两声,眼圈熬得发红,扬声道:“依着七姐姐所言,你来御王府不下十余次,依旧不知道如此大的御王府后厨到后花园如何走,我慕闺迟今日第一次来,就能在从未知晓御王府的道路构造的情况下,一个人摸到聚会的八角亭来!我还真是奇人!不仅能够在如此紧迫的时间里找准位置,还能避开你们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先行一步,到八角亭内下毒?!” 慕芙蓉一惊,心知不好,眼眸里迅速闪过一丝紧张,她抓着玄析的手紧了一下。 闺迟目光陡地一亮,转身问慕芙蓉:“四姐姐,你说你是喝了这茶杯里的水中了毒对不对?”闺迟手指搁置在旁边木几上的白玉杯子。 八个杯子安安静静地摆在杯盘里。 ------------ 第五十八章 强打精神 慕芙蓉迟迟不回答,她害怕自己此时说的话会成为慕闺迟反攻的脉门,但是慕轻絮已经急道:“明知故问。” 闺迟冷笑一声,眼睛死盯了慕芙蓉一眼,转过眼神。慕芙蓉感觉她的身上像是被寒冷冰水浸透了一番,那眼神让她觉得些许害怕。手上抓着玄析的胳膊,控制住自己就要颤抖的手指。 此时玄析的眼睛正划过慕闺迟被打的浮肿的肩膀,他心说道:“按理说,慕闺迟确实不可能独自寻到八角亭去,这看上去情形不明,其中必有什么我不知的缘故。但是这女人阴毒狠辣,本王绝不能被她骗到。”想着再看慕芙蓉,一张俏丽的脸却是满脸苍白委屈,靠在自己身边,抓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有点强打精神,心中更是心疼暗自想到:“芙蓉如此柔弱,若不是这个毒蝎女子,她也不至于遭受今日大难,只要升平姑母一走,无论她如何狡辩,本王也要让她吃足苦头,投进大狱,方能解本王心头之恨!” 一阵热风从缝隙中袭进来,慕芙蓉却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此时略有些顾忌闺迟。有升平公主在场,她苦于不能随便言语,只怕漏了破绽。 然而只要有御王,只要有玄析,慕芙蓉便有了王牌。她在脑海中匆匆对慕闺迟所说的话过了一遍,给慕轻絮递眼神,意思是让慕轻絮尽量不要再说话。可是此时慕轻絮全身心地专注着顾长风,只想把慕闺迟定死,恨不得一句赶一句,先把罪名落实了。见到此情景,慕芙蓉面目一怔,只怕是要败露。 她脸色一沉,又咳嗽了两声。眼神从发抖的奴才身上转移至窗外,但见微风拂柳,曲廊婉蜒,八角亭在湖中央的小岛上,被摇曳荷叶荷花相簇拥,几只小船游荡其间。 当时就应该在八角亭中处理了这丫头!直接推下湖去,淹死罢了,省的如今竟这般麻烦! 慕芙蓉佯装温柔地对关切看着她的玄析笑了笑,拉着玄析的袖子摇摇头。 这慕小九,竟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心里竟然已经忐忑不安得厉害。 慕芙蓉定了定神,自己是要做御王妃并志在后位的女人,怎么能在刚开始的时候被慕闺迟这样的绊脚石拖住。如此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大事?无论如何,这一次,她要镇定。 慕芙蓉心思沉稳,倚在玄析的身上不再言语。 只见闺迟对面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御王玄析冷笑了一声,转身盯着那三个奴才。 暖阁内的奴才侍卫们全都被闺迟镇住了,特别是作伪证的三个奴才,本来就是轻敌的慕轻絮临时找来,连威胁带利诱地教了他们几句瞎话,他们知道这慕九姑娘一向愚钝,慕四姑娘又是马上成为自己府里王妃主子的人,她的话哪里敢不听,于是忙不迭地答应了慕轻絮。谁知道这慕九姑娘慕闺迟变了一个人,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眼见自己的谎言就要拆穿,这谎言拆穿,慕家四姑娘与七姑娘必然将所有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御王或是升平公主就是马上动手杀人,你也没地方喊冤去,所以三个奴才个个吓得两腿战抖。 闺迟断喝一声,那三人吓得更是一个哆嗦。 其中一个奴才口不择言,只能梗着脖子往下瞎编,慌乱道:“你,你找到八角亭,或许,或许是你听说的……” “我听说的……”慕闺迟一笑,接着将木几上的茶杯盘端过来,放置在几个奴才的眼前,深邃的目光盯着他们:“你们看看,这几个杯子,有什么区别……?” 不好! 慕芙蓉知道自己百密一疏,顿时心乱如麻,煞白的脸,装作大咳几声,霍地起身:“玄析,我,我好不舒服。我们不要再问了吧。” “你坐下~”升平公主慢悠悠道。 慕芙蓉此刻像是一只小鸟一般,虚弱无力地依偎在玄析的怀抱,慕闺迟笑了笑:“四姐姐稍安勿躁。”说着面色一敛,毫不留情地对三人扬声而斥: “我慕闺迟,爱慕御王,所以嫉恨四姐,嫉恨得紧了,要毒杀她,毒杀便毒杀吧,我竟然哪里不选,非要在自己不熟悉也没有亲信的御王府动手,我恨极四姐,往她茶杯下毒,第一次到御王府做客的我,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独自找到八角亭,又刚好茶杯就在桌子上,更奇的是,这六个茶杯一模一样,我慕闺迟却能不偏不倚地就能下到四姐姐的茶杯里!我有如此心机!如此智慧!居然还能让你们三个看到!!” 这番话一说出口,一屋子人脸色都变了变。慕芙蓉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她离开了御王的怀抱,惊讶地看着慕闺迟,很显然,她完全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 慕轻絮急切道:“或许是他们所处位置,刚好你没有看到。” “做坏事之人,总有些忌惮。怎么会不观察四周环境?七姐姐,是我傻还是你傻?”闺迟白了一眼慕轻絮,不再搭理她。 “我,我害怕你看见我,所以我躲起来了。”一个奴才结结巴巴道,三个奴才们都身子微颤,他们心中明白,若是事情败露,他们就会是替罪羊。 闺迟挑起眉毛,审视着说话的奴才,呵斥道: “躲起来了?好!我问你!你说你看到我时,你在干什么?” “奴才,奴才那船上在,在剪荷花。” “你告诉我,你手持剪刀,即使放下船桨,船还是会不断游水,这御王府的荷花高过半尺,你一心剪荷花,还要避免我看到,如何将船只藏于这荷花丛中?再者四姐姐毒发后你马上来告发,未有时间换衣,你的裤脚袖口居然没有泥污水渍!!!你告诉我,你究竟如何剪荷花,如何见到我?” “我,我……” 所有的人瞪大了眼睛,慕闺迟竟这样口齿简捷,思维清晰,问得对方哑口无言!慕芙蓉手一颤,呼吸间紧张起来,眼睛不住地看向慕轻絮。此时的慕轻絮呆若木鸡,她怎么能够想到,原先说话都不利落自幼被她们欺负谩骂的慕小九,竟变得如此凌厉。 闺迟波光熠然,向那奴才逼近一步:“你现在过去,划船剪荷,你过去抬头看看你所说的八角亭,能不能看清亭子中的人和事?” 升平公主双手一合十指交叉,感叹道:“荷花荷叶如此浓密,这奴才所指的地方向八角亭望去,又有茶树遮挡,根本看不清罢……” “我,我记错了,我当时不在那儿,我……” 慕轻絮一百个心思都没有料到闺迟性情大变,将此事对自己不利的人事与障眼之法一把剥去,她绝对没有想到如今眼前有这样一遭,那慕小九对着所谓的证人证言椎骨透髓直捣要害,打的对方毫无还击之力。 慕轻絮直勾勾瞪着慕闺迟,又瞪着那奴才,不知如何是好。 升平公主的喘息声仍是十分平静和祥,但是眼神中却有了一丝阴沉,眉眼微微压下来,这个时候,才发觉这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果然是皇室正统,血液里有一种犀利如刀的洞察力。 此时闺迟已经向另外的奴才发了难。 她指了指那个奴才的衣襟,上面银线绣着“御往府内府”几个字,厉声道:“你说你在扫地?” 那奴才斩钉截铁地回答自己就是在扫地。 此时已经正中午偏西时分,八角亭外的未遮荫处都是沾地便会焦烧烫脚的石子路。眼中神色更冷: “事发之时,已近巳时,你们这些负责扫地的奴才,都是卯时出,辰时归,仅有秋季才终日打扫落叶,如今正是盛夏,不在后堂准备消暑寒冰,你在这里扫地?!” 那奴才一惊,胡言乱语:“今日,今日上边派了奴才来扫地,奴才一早便来扫地。” 闺迟一乐:“那更好办,早晨你们这些下人都有出入勤的簿子,你几时被派出为了何事,都有记录,我们查查便是。只不过你看那外面,骄阳如火,石子路早就烫得烧脚,可你穿的却是内府软底布鞋,只为了夏日轻便无声,根本不是外廊的厚底麻布鞋,若如你所说,你从早上便去外面扫地,你先在的脚上一定有微微烫伤的痕迹,你敢在此脱鞋看伤吗?” 慕芙蓉悠悠道:“小九胡闹,就算是这奴才夸张些,去别处偷了懒,你也不该说此言,哪有未出阁的官宦贵门小姐,要求看奴才脚的。” 闺迟不言语,似乎放过了那个奴才,又一转头,看着那个送点心的婢女。 “还有你!你说你送茶点的时候看见了我,你送的是什么茶点?” “奴,奴婢送的是冰霜莲藕糕。” “确实是冰霜莲藕糕吗?”闺迟又问:“各位在座,你们今天吃的点心是冰霜莲藕糕吗?” “可不就是。”穆王先回答道:“玄析后厨的冰霜莲藕糕,是这夏日消暑的好东西,今日的冰霜莲藕糕尤其雪白剔透,入口香脆甜爽。我们其他几个的后厨都没有这样的手艺。” “确实是冰霜莲藕糕。”那个奴婢大声回答。 “好。”闺迟擦了擦自己那双已经血液凝结的手掌,手背上的伤口还狠狠发痛,她一双眼睛神色冰寒入骨,却没有发作,却淡淡地像是拉家长一样问道:“冰霜莲藕糕讲究的是入口软绵,香糯,咬进去却是脆生生,藕为新鲜的才好吃,是这样的吗?” “是,是……”那婢女慌忙回答。 升平公主面无表情,气度雍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 第五十九章 死盯 芙蓉迟迟不回答,她害怕自己此时说的话会成为慕闺迟反攻的脉门,但是慕轻絮已经急道:“明知故问。” 闺迟冷笑一声,眼睛死盯了慕芙蓉一眼,转过眼神。慕芙蓉感觉她的身上像是被寒冷冰水浸透了一番,那眼神让她觉得些许害怕。手上抓着玄析的胳膊,控制住自己就要颤抖的手指。 此时玄析的眼睛正划过慕闺迟被打的浮肿的肩膀,他心说道:“按理说,慕闺迟确实不可能独自寻到八角亭去,这看上去情形不明,其中必有什么我不知的缘故。但是这女人阴毒狠辣,本王绝不能被她骗到。”想着再看慕芙蓉,一张俏丽的脸却是满脸苍白委屈,靠在自己身边,抓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有点强打精神,心中更是心疼暗自想到:“芙蓉如此柔弱,若不是这个毒蝎女子,她也不至于遭受今日大难,只要升平姑母一走,无论她如何狡辩,本王也要让她吃足苦头,投进大狱,方能解本王心头之恨!” 一阵热风从缝隙中袭进来,慕芙蓉却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此时略有些顾忌闺迟。有升平公主在场,她苦于不能随便言语,只怕漏了破绽。 然而只要有御王,只要有玄析,慕芙蓉便有了王牌。她在脑海中匆匆对慕闺迟所说的话过了一遍,给慕轻絮递眼神,意思是让慕轻絮尽量不要再说话。可是此时慕轻絮全身心地专注着顾长风,只想把慕闺迟定死,恨不得一句赶一句,先把罪名落实了。见到此情景,慕芙蓉面目一怔,只怕是要败露。 她脸色一沉,又咳嗽了两声。眼神从发抖的奴才身上转移至窗外,但见微风拂柳,曲廊婉蜒,八角亭在湖中央的小岛上,被摇曳荷叶荷花相簇拥,几只小船游荡其间。 当时就应该在八角亭中处理了这丫头!直接推下湖去,淹死罢了,省的如今竟这般麻烦! 慕芙蓉佯装温柔地对关切看着她的玄析笑了笑,拉着玄析的袖子摇摇头。 这慕小九,竟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心里竟然已经忐忑不安得厉害。 慕芙蓉定了定神,自己是要做御王妃并志在后位的女人,怎么能在刚开始的时候被慕闺迟这样的绊脚石拖住。如此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大事?无论如何,这一次,她要镇定。 慕芙蓉心思沉稳,倚在玄析的身上不再言语。 只见闺迟对面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御王玄析冷笑了一声,转身盯着那三个奴才。 暖阁内的奴才侍卫们全都被闺迟镇住了,特别是作伪证的三个奴才,本来就是轻敌的慕轻絮临时找来,连威胁带利诱地教了他们几句瞎话,他们知道这慕九姑娘一向愚钝,慕四姑娘又是马上成为自己府里王妃主子的人,她的话哪里敢不听,于是忙不迭地答应了慕轻絮。谁知道这慕九姑娘慕闺迟变了一个人,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眼见自己的谎言就要拆穿,这谎言拆穿,慕家四姑娘与七姑娘必然将所有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御王或是升平公主就是马上动手杀人,你也没地方喊冤去,所以三个奴才个个吓得两腿战抖。 闺迟断喝一声,那三人吓得更是一个哆嗦。 其中一个奴才口不择言,只能梗着脖子往下瞎编,慌乱道:“你,你找到八角亭,或许,或许是你听说的……” “我听说的……”慕闺迟一笑,接着将木几上的茶杯盘端过来,放置在几个奴才的眼前,深邃的目光盯着他们:“你们看看,这几个杯子,有什么区别……?” 不好! 慕芙蓉知道自己百密一疏,顿时心乱如麻,煞白的脸,装作大咳几声,霍地起身:“玄析,我,我好不舒服。我们不要再问了吧。” “你坐下~”升平公主慢悠悠道。 慕芙蓉此刻像是一只小鸟一般,虚弱无力地依偎在玄析的怀抱,慕闺迟笑了笑:“四姐姐稍安勿躁。”说着面色一敛,毫不留情地对三人扬声而斥: “我慕闺迟,爱慕御王,所以嫉恨四姐,嫉恨得紧了,要毒杀她,毒杀便毒杀吧,我竟然哪里不选,非要在自己不熟悉也没有亲信的御王府动手,我恨极四姐,往她茶杯下毒,第一次到御王府做客的我,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独自找到八角亭,又刚好茶杯就在桌子上,更奇的是,这六个茶杯一模一样,我慕闺迟却能不偏不倚地就能下到四姐姐的茶杯里!我有如此心机!如此智慧!居然还能让你们三个看到!!” 这番话一说出口,一屋子人脸色都变了变。慕芙蓉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她离开了御王的怀抱,惊讶地看着慕闺迟,很显然,她完全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 慕轻絮急切道:“或许是他们所处位置,刚好你没有看到。” “做坏事之人,总有些忌惮。怎么会不观察四周环境?七姐姐,是我傻还是你傻?”闺迟白了一眼慕轻絮,不再搭理她。 “我,我害怕你看见我,所以我躲起来了。”一个奴才结结巴巴道,三个奴才们都身子微颤,他们心中明白,若是事情败露,他们就会是替罪羊。 闺迟挑起眉毛,审视着说话的奴才,呵斥道: “躲起来了?好!我问你!你说你看到我时,你在干什么?” “奴才,奴才那船上在,在剪荷花。” “你告诉我,你手持剪刀,即使放下船桨,船还是会不断游水,这御王府的荷花高过半尺,你一心剪荷花,还要避免我看到,如何将船只藏于这荷花丛中?再者四姐姐毒发后你马上来告发,未有时间换衣,你的裤脚袖口居然没有泥污水渍!!!你告诉我,你究竟如何剪荷花,如何见到我?” “我,我……” 所有的人瞪大了眼睛,慕闺迟竟这样口齿简捷,思维清晰,问得对方哑口无言!慕芙蓉手一颤,呼吸间紧张起来,眼睛不住地看向慕轻絮。此时的慕轻絮呆若木鸡,她怎么能够想到,原先说话都不利落自幼被她们欺负谩骂的慕小九,竟变得如此凌厉。 闺迟波光熠然,向那奴才逼近一步:“你现在过去,划船剪荷,你过去抬头看看你所说的八角亭,能不能看清亭子中的人和事?” 升平公主双手一合十指交叉,感叹道:“荷花荷叶如此浓密,这奴才所指的地方向八角亭望去,又有茶树遮挡,根本看不清罢……” “我,我记错了,我当时不在那儿,我……” 慕轻絮一百个心思都没有料到闺迟性情大变,将此事对自己不利的人事与障眼之法一把剥去,她绝对没有想到如今眼前有这样一遭,那慕小九对着所谓的证人证言椎骨透髓直捣要害,打的对方毫无还击之力。 慕轻絮直勾勾瞪着慕闺迟,又瞪着那奴才,不知如何是好。 升平公主的喘息声仍是十分平静和祥,但是眼神中却有了一丝阴沉,眉眼微微压下来,这个时候,才发觉这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果然是皇室正统,血液里有一种犀利如刀的洞察力。 此时闺迟已经向另外的奴才发了难。 她指了指那个奴才的衣襟,上面银线绣着“御往府内府”几个字,厉声道:“你说你在扫地?” 那奴才斩钉截铁地回答自己就是在扫地。 此时已经正中午偏西时分,八角亭外的未遮荫处都是沾地便会焦烧烫脚的石子路。眼中神色更冷: “事发之时,已近巳时,你们这些负责扫地的奴才,都是卯时出,辰时归,仅有秋季才终日打扫落叶,如今正是盛夏,不在后堂准备消暑寒冰,你在这里扫地?!” 那奴才一惊,胡言乱语:“今日,今日上边派了奴才来扫地,奴才一早便来扫地。” 闺迟一乐:“那更好办,早晨你们这些下人都有出入勤的簿子,你几时被派出为了何事,都有记录,我们查查便是。只不过你看那外面,骄阳如火,石子路早就烫得烧脚,可你穿的却是内府软底布鞋,只为了夏日轻便无声,根本不是外廊的厚底麻布鞋,若如你所说,你从早上便去外面扫地,你先在的脚上一定有微微烫伤的痕迹,你敢在此脱鞋看伤吗?” 慕芙蓉悠悠道:“小九胡闹,就算是这奴才夸张些,去别处偷了懒,你也不该说此言,哪有未出阁的官宦贵门小姐,要求看奴才脚的。” 闺迟不言语,似乎放过了那个奴才,又一转头,看着那个送点心的婢女。 “还有你!你说你送茶点的时候看见了我,你送的是什么茶点?” “奴,奴婢送的是冰霜莲藕糕。” “确实是冰霜莲藕糕吗?”闺迟又问:“各位在座,你们今天吃的点心是冰霜莲藕糕吗?” “可不就是。”穆王先回答道:“玄析后厨的冰霜莲藕糕,是这夏日消暑的好东西,今日的冰霜莲藕糕尤其雪白剔透,入口香脆甜爽。我们其他几个的后厨都没有这样的手艺。” “确实是冰霜莲藕糕。”那个奴婢大声回答。 “好。”闺迟擦了擦自己那双已经血液凝结的手掌,手背上的伤口还狠狠发痛,她一双眼睛神色冰寒入骨,却没有发作,却淡淡地像是拉家长一样问道:“冰霜莲藕糕讲究的是入口软绵,香糯,咬进去却是脆生生,藕为新鲜的才好吃,是这样的吗?” “是,是……”那婢女慌忙回答。 升平公主面无表情,气度雍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 第五十三章 过度 这时,就算是重生而来的赵婳,心里也难免有些感叹:世上原来还是有另一种女子,她的气度和自信,完全不依靠外物而是依靠自己这个人,这门在行业中能够站稳脚跟,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皇宫中,都能得到欣赏的医术。 赵婳摸了摸自己头上白玉分心上由白玉做成极为精致的花叶,绽出一个孩童一般的笑:“姐姐们都打扮得好美。” 赵姝点了点自己手上戴着的芙蓉石戒指,颔首道:“说的是,姐妹里就属四姐姐的衣裳最漂亮华贵,不愧是嫡女。皇城中的达官贵人家公子小姐都会齐聚,四姐姐打扮得这样美,一定能入得了那些贵人的眼。” 赵姝这口气,竟然像是赵婠嫁不出去,要在这早梅筵上出众为自己找婆家一样。 赵婠嘴角一勾,倒也不着急,摸着自己腰带上嵌着的紫萤石和孔雀石向一边的六小姐赵婧点了点头。 赵婧是五姨娘周氏生的,平时不爱说话,因为周氏出身卑微也不受丞相喜欢,她一向不愿意参与到嫡女和父亲爱女两人的口角中,只是谨慎地也回了赵婠一个微笑。 赵婠看着赵婧的发髻微微一笑:“刘妹妹谨守本分,即使也有一顶白玉通透的分心,依旧没有忘了簪上主母赠的青玉簪。不像某些人,见到好东西就忘了本分,即使是满头珠翠,也掩盖不了内里的空旷无物。” . 赵姝脸都气白了,可是却不能回嘴。 一回嘴,不是说明自己就是那内里无物之人吗? 几个人各怀心事不说话,段灵儿撇了赵婳一眼。 这个九姑娘,十分不简单。 高轮马车从丞相府出发前往郊外山庄用了一个多时辰,从天刚蒙蒙亮走到天大亮。 对于皇家来说,丞相赵时清的郊外山庄不过是个玩意,仅仅是半座山,半座山里面,有一个小寺庙。 但是对百姓和香客来说,这里却是个好地方,特别是秋冬时节,百花颓败,这里却能赏到上好的各种梅花。 山中寺庙散发着浓浓的香火味,让人身处其中便是肃然起敬。 赵婠、赵姝以及赵婧赵婳,连带着段灵儿下了马车,赵府的内妇们早早去准备聚会,几个姑娘都由一位小沙弥引着去寺中的大殿。 小沙弥领着几个姑娘往前走,面带笑容:“几位女施主,本寺的姻缘签是有名的灵验,今年众位要不要也求一支试试?” 赵婠等人都动了心思,往年都是只赏梅花,如今自己大了,这到了寺庙,看不看梅花还是其次,总得先上个香,给自己求个姻缘签。 赵婠颔首:“今年便试上一试。”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也看了一眼赵姝,赵姝眼中也正有此意。 赵婳对六姐赵婧道,“婧姐姐,我还年幼觉得这个没什么意思,你可要求一支让妹妹也看看。” 赵婧露出笑容,还没说话,赵姝就瞥了一眼段灵儿:“医女大人不会也想求姻缘签吧?” 赵姝已经从侧面打听很久,终于打听到到三月前家宴上贤王不舒服,自己找出去没有找到,原来是他在花园里遇见了段灵儿,二人搀扶着不知去了哪里,后来贤王就回府了。 赵姝心里有气,觉得是这个医女妨碍了自己的好事。 偏偏这么一个外人,在她家一住就是三个月! 偏偏这个人,还不能那么轻易打发! 段灵儿微微笑了笑:“卑职今年刚十三岁,如今在宫里当差,这姻缘签卑职就不求了。” “是呀,万一哪次不小心,皇上看上了你,你就是娘娘了。”赵姝揶揄道。 赵婠面色一冷,她虽然也不喜欢段灵儿,觉得段灵儿与赵阙走得太近,但段灵儿毕竟是赵阙的人。 “七妹妹,你在医女大人面前造次了。” 赵姝哼一声,很不以为然。 医女大人?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贤王妃,这种入不得眼的角色,还配让自己看到? . 话语间,众人已经到了大殿,几位姑娘都纷纷跪倒在蒲团上,怀着敬意给菩萨上香。 赵家三个姐妹虔诚地给菩萨磕了头,跟着赵婠身边的奴婢小酌从小沙弥手里接过一个签筒,交给了四姑娘赵婠。 赵婠轻摇这竹子做的签筒,心里很是虔诚。 摇了几下,一支竹签从中掉出来。 小酌急忙将竹签捡了起来,递到她手里。 赵婠定睛一看,只见细长的竹签上赫然写着四句: “世间万物各有主,一粒一毫君莫取。” 段灵儿在她们身后站着,看见这签上的字,蹙了蹙眉。 赵婠并不完全理解这支签文的意思,但总觉得并非什么上上签。 她刚才许愿自己与赵阙能够有好的姻缘前程,如今心中一沉。 -------- “施主,小僧带您去解签。”小沙弥向赵婠让了一下。 “小师傅,麻烦你了。”赵婠心里不好,但还是有礼地应了一句。 跟着那小沙弥往大殿右边走去,停在一个老僧人身前。 老僧人眉须皆白,下垂的眼皮有些干瘦。 慈眉善目地接过竹签,目光在赵婠停下身上问道:“女施主,求的可是姻缘?” 赵婠点点头:“大师,正是。” 老僧人随意地扫了一眼签文,摇了摇头:“此乃下下签。” 顿了顿后,他又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女施主,世间万物各有主,莫要强求为好。” 赵婠脸色一变,整个人只觉得晴天惊雷。 “小姐……”小酌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如再求一支?” “签又怎么能求两次。赵婠勉强挤出一个笑。 “四姐姐,只是一支签而已不要太放在心上。”赵婳也走过来。 段灵儿听到了南宫琤抽到下下签,表情平淡。 赵姝却很开心,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得意,没有理会赵婠,而是去解签。 老僧看着赵姝的签,却也摇了摇头。 赵姝的脸一下子变了:“这签是不是有问题?怎么一连几个下下签?” 老僧淡淡地看着赵姝的脸,将眼睛越过赵姝看向赵婧。 “这位女施主的签就不错。” 众人瞬间脸色各异。 还没有看呢,就说很好? 赵婧看看手中的竹签,一时纠结了,若她这支是上上签,但是自己的嫡姐和父亲最疼爱的七妹妹都是下下签,这恨意岂不是记到自己头上? “各位姑娘。求签问卦这件事本不必要这样上心,命运本就是同一件事但怀阴抱阳,下一秒的决定改变都会改变命运,至于姻缘也是如此,” 段灵儿忽然开了口。 老僧看着段灵儿,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女施主说的不错。” 赵姝看了看段灵儿,又看了看老僧,觉得实在无趣得很,哼一声甩了手,和自己的奴婢小凉先走了。 赵婧见段灵儿给自己解了围,这才走过去解签,幸好只是支上签并非上上,她看了看赵婠的脸,赵婠也还是笑着,这让她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赵婳一边走出寺庙,一边若有所思地朝段灵儿看,她是重生回来报仇的,自然是希望内宅争斗斗得越厉害越好,但是此刻碰上段灵儿的温婉地一笑,反而心里升起了一丝复杂。 “医女大人,多谢你的开解。”赵婠忽然对段灵儿道,她本来心情极差,想起自己已经对赵阙情根深种,却不得好结果,当时差点就晕倒过去,听了段灵儿一番话,心里才好受一点。 段灵儿医术不错,救了溺水的庶弟,对命运还有些不同常人的看法,赵婠对段灵儿的印象好了一点。 觉得如果这样一个人能够为赵阙所用,也算是人有所值。 出了寺庙后,姑娘们一边往聚会的园子走,一边欣赏起山的景致。 各种梅花已经开了,山中虽冷,可是众人都是心情不错。 唯有赵姝面色不好,即使听了段灵儿一番见解,还是能感受到她愤怒的心情。 赏花会设在后山一侧的山庄内,几位姑娘一进去,就被丞相府的下人们引到了厅内。 厅内已有不少贵女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见到赵府姐妹进来,俱是笑脸相迎,尤其是赵姝,谁都知道她颇受和妃娘娘看得起,本身又长得明艳动人,真是不仅自己行,说她行的人也行。 姑娘们互相行礼问安见礼,因为丞相是主,赵婠等姐妹自然是要随时盯着下人照顾服侍其他贵女们的,除了赵婳,其余三人都不怎么在意段灵儿。 其他贵女本来看见脸生的段灵儿,再看穿着不俗,都以为是赵府的什么表小姐,于是面子上都很热情,后来一听不过是一个区区医女,脸上就怠慢多了。 段灵儿不以为意,她注意的不是别人对自己的态度,而是她们之间互相的态度。 作为和妃娘娘的剑,首先就要知道其余人都有些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贵女们坐着悠闲地聊着城中的轶事和彼此的近况。 后方传来一个绵软的女音:“听说这次聚会王贵公子们都来了不少,既然皇上的秀女选拔已经落幕,京城里待字闺中的闺秀们也能松一口气了。” 这个话题一下子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也包括段灵儿。 赵姝飞快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瞟了一眼,跟着低声对身后的小凉道:“你看见贤王爷了吗?” 小凉左右看了半天,向赵姝摇摇头,赵姝站起身,决定亲自去寻一寻。 自己父亲的帖子上亲自请了贤王爷,她希望他能来。 赵婠不远处坐了一位穿绯色绒褂的姑娘,是武国侯家的千金陈璧君。 ---------- 陈璧君一说到这个话题,这位姑娘脸上泛出光彩。 陈璧君笑吟吟道:“据说今天大都护王大人,殿中监陈大人、少府监梁大人、将作大匠周大人、上州刺史方大人、大都督府长史孙大人以及大都护府副都护李大人的诸位公子,都在受邀之列!” 定远将军府的三小姐姜瑶压低声音道:“陈姐姐,据说几个月前,大都护王大人的公子在接春试上大放异彩,如今金城中的小姐们,都眼看着王府会选谁做儿媳呢。” 另一边一个紫衣姑娘看了一眼赵家姐妹,小声地答道:“听说丞相府的三公子一表人才,可是今年二十有八了,还没有成亲,都说是有一些不能言的缘由……” 男子二十八岁,一般都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父亲了,可是赵阙却依然孑然一身。 “可不是么,听说那赵大人可是长得十分俊朗挺拔,十几年前就因聪慧过人得到先皇的亲口赞赏。可是因缘却不好,本来说了几门亲事,谁知在成亲的前几日,那些贵门女子都不同缘由的暴毙。如今京城中,没有哪家愿意再把女儿嫁给他。都说他这命数,是天煞命格,妨老婆。” 赵婠的脸色一变又变,嘴角已经因为气愤微微发抖。 身后的小酌死死盯着自家姑娘,生怕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 忽然从正门走进来一队人马,拥护着一个贵气万分的老妇人。 所有人都是一楞。 这老妇人是先皇的爱宠,也是如今皇帝玄凌的养母。 舒太后。 和妃与湘妃二人在奴婢们的拥促下更显得华贵美丽,分别在舒太后身侧坐了。 剩余还有三个天仙一般的人,在后面依次按着身份高低一一落座。 段灵儿看了半天,没有发现沐阳公主的身影。 也没有看见贤王。 山庄里的内命妇和所有贵子贵女,都没有想到今日能够一睹后宫最高权贵 的芳华。 丞相赵时清的面子和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 赵时清也是十分惊讶惶恐,立即命人抬了火盆,又从外搬进最好的红梅, 白梅盆景放置在大厅中央,供各位娘娘赏玩。 舒太后落座后笑道:“往日听闻有这早梅筵,哀家不爱在这冷天出门,可 是前些日子哀家想起多年前的御花园中绿梅凌寒独自开放的情景,很是怀念。 这几日和妃来请安的时候提到早梅筵,哀家今日想起,就让我这几个儿媳妇一 同前来陪哀家逛逛。” 和妃湘妃等人都满脸惊喜,她们都是妃妾,如何算得是太后儿媳? 都站起来福身:“儿臣等十分惶恐。” 舒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众人自然无敢不应,都安静地坐在原处,几乎是仰着头看着正厅正座上的舒太后。 慎王爷玄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厅中花一般的贵女的脸,最后落在了坐在女宾末座的段灵儿身上,见她头挽简单清爽的垂鬟分髾髻,头上只簪了一支发簪,在精心装扮的众女之中,显得十分清新可人。 她虽坐在末座,却是不卑不亢地挺直腰杆,从容淡定。 慎王爷一愣,觉得此女十分眼熟,但是看上去又与自己印象中的不像是一个。 大概是人的面貌有所相似。 他不由地又看了段灵儿好几眼,虽然模样算不上十分美丽,可是难得的是一份好气度。 待侍女们上完了茶水点心瓜果,舒太后又道:“既然难得在这赏梅的时节,又是这早梅筵,今日小辈们齐聚一堂,听说其中不乏京中闺门之秀,不如才女们以梅为题,或做诗,或作画,或歌舞奏琴,不拘什么,表演一番如何?” 姑娘们瞬间明白了舒太后的用意,虽然秀女选拔已经结束,但是这京城里还有好几位王爷,贝勒贝子,每家的好女儿总有那么些是要留下来不进宫伺候皇帝的,如果能与皇室或者其他权贵结亲,也不失为一种好归宿。 如今舒太后给她们机会崭露头角,也是给这些贵门公子相看的机会。 丞相赵时清本不知道今日舒太后会忽然到来,心里也是十分意外。 但是明显是和妃娘娘给自己家挣了这脸面,他也不能让舒太后不尽兴。 自然是要太后怎么高兴怎么来。 立即吩咐下去准备好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用具,叮嘱下面人要万分仔细行事。 --------- 赵时清扬了扬手,一个侍女低着头十分小心地走上来,捧着一个竹篮。 在场想要一展芳华的姑娘们从这竹篮里一一抽签,准备按序表演。 至于段灵儿,她是宫内医女,有没有机缘出宫嫁人还是两说,也就不多此 一举了。 第一位表演的是御史令府的孙姑娘,只见她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坐到琴案 后,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那臣女就先献丑了。” 孙姑娘弹了一曲《五梅曲》,她的琴技不俗,琴声婉约,流畅,动听。 仿佛在场的人看见了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的情景。 舒太后听了连连点头,待李姑娘一曲毕,夸赞道:“弹得不错,有赏。” 就有宫女奉上了梅花簪一对。 孙姑娘一脸欢喜地谢过皇后赏赐,回了自己的座位。 第二个表演的是赵婠,她挥起毛笔,画了一支梅花,梅花中规中矩,摘不 出错处也没什么稀奇。 赵婠的表演显然是存这些敷衍,她心系赵阙,不愿崭露头角让别人看中。 赵婠得了一对梅花珠钗,款款谢恩走下去。 之后,又有好几位姑娘表演了一番,都以书画琴曲为主,虽并没有特别出 彩之处,但也算是可圈可点,舒太后亦一一给了赏赐。 终于轮到了赵姝,她一上场,场上权贵公子哥的目光几乎都灼灼地注视着 她。 如此伊人,真是万中无一。 湘妃的视线也落在赵姝身上,有人传言和妃十分看好这个姑娘,湘妃对她 也就上了心。 赵姝镇定自若地坐在琴案后,朗声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臣女献丑 了。” 侍女在书案上铺好画纸、又磨好墨,赵姝凝神静气挥毫而下…… 她手中的狼毫在画纸上翩然起舞,明亮的眼眸专注,认真,仿佛这一刻, 她的眼中只能看到这张画纸。她细细地勾勒,涂抹,每一个动作都如此优雅。 权贵公子们不禁抚掌,这美人如画,果真如此。 赵姝容貌绝美,知道此时不少欣赏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作画时厅 中悄然无声,唯有太后与和妃、湘妃等时不时地交谈几句。 大概一炷香后,赵姝收了笔。搁下笔后,她恭敬却又不失落落大方地对舒 太后道:“太后娘娘,臣女的《腊梅山鸟图》画完了,请娘娘赏鉴。” 两个侍女双手捧画,将之展开在太后眼前。 只见画中画一枝腊梅,梅枝弯曲有致,至少有数朵梅花已然开放,两只山 鸟落在梅枝上方,工笔细致运用自如,细笔勾花,设色清雅,山鸟刻画细致, 神情逼真,构图疏朗,十分得明快大方。 “画得好!”舒太后赞不绝口道,“真是画出梅的傲气和山鸟的灵动。” 湘妃亦夸道:“不亏是丞相爱女,果然才华出类拔萃。” 和妃的目光在赵姝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在其他贵女身上,看上去对赵姝并 没有什么特别。 莲妃成风荷正当宠,她侧身与一边的真嫔夸赞了两句,目光审视地在赵姝 身上扫视了两眼,见她长娥眉,芙蓉面,眼角含着春水,嘴边噙着浅笑,一副 女子看了也要酥倒的妩媚。 莲妃心中不快,京中有这样年轻美艳的女子,如果皇上知道收进宫来…… 莲妃笑了笑,似乎不经意地出口:“刚才报名字的时候本宫没有注意,你 可是丞相嫡女赵婠?” 赵姝面色一顿,还是回到:“娘娘,臣女是赵府的七女,赵姝。” “那就是庶女了……”莲妃似乎自言自语,可是这一声“庶女”,让所有 人都不禁有了另一番想法。 妾生的孩子,再有美色才华,还是不够尊贵,如何配得起皇室贵胄的正妻 之位? 赵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几乎是有点打颤地回到座位,眼中含泪看了一眼 她父亲赵时清,赵时清刚才一秒也在看这个女儿,可是马上将眼睛移开了。 赵姝的难处他怎么会不明白,可是将庶出提为嫡出,哪有那么简单! 和妃娘娘仪态端庄优雅,一派的名门嫡女风范,看了看莲妃,轻轻开口: “莲妹妹宫中的那些荷花这个时节也都败了,可是梅花正好。不如赵大人将爱 女的这画作献与莲妹妹,冬日无趣之时,没有荷花还能看看画上这梅花和鸟。 只是画中鸟安静,不咬舌不聒噪,妹妹或者又无法解闷了。” 莲妃进宫后吃了不少和妃的苦头,如今说了赵姝一句忽然不知怎么竟然碰 了她的霉头,这画上的鸟不会叫很好,那就是明明白白地嫌自己聒噪了。 心中不禁叫苦连天。 第三十四章 医女也要表演 湘妃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莲妃仗着家族正旺,在宫里也猖狂了好一阵了,如今竟然当众议论什么嫡 庶之别来。 她们都是妃妾,以后生的孩子哪一个算嫡出? 成风荷这样肆意,莫不是以为她以后能坐上皇后之位? 这样口不择言,难怪和妃要教训你了。 湘妃表情不变,和妃出手教训莲妃,她只作壁上观。 ------ 舒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几个妃子的言语,抬了抬手,示意下面的姑娘们继 续。 这时慎王爷道:“本王看还有几位闺秀没有一展身手,是羞怯不敢,还是 本身技艺不佳?比如说丞相大人府上,本王便发现还有两位姑娘没有展示才艺 。” 六姑娘赵婧已经写了一个“梅”得了奖赏,这么说慎王爷说的就是九姑娘 赵婳和段灵儿了。 这时赵通站起来回禀道:“禀王爷,两个姑娘中有一个是舍妹赵婳,接下 来就是她的表演,但是另一个是宫中的医女大人,因小可的姨娘患病,借了医 女大人来府中暂住,她便不用表演了吧?” 赵通本是想给段灵儿解围,谁知慎王爷一听是医女,眼神一闪。 好呀,果然是当日在御花园中作弄本王的医女! 这些日子找得你好苦,原来是人长开了变了些模样,还躲去丞相府了。 不行,那日这丫头害得本王被蜜蜂追,本王可不能这么轻易放了你。 慎王爷看了一眼段灵儿,发现她看着自己的神情也有些古怪,心里一笑, 向自己母亲舒太妃道:“太后,既然是从宫里借出来的人,更不能给咱们宫里 丢脸,依儿臣看,这医女也得代表咱们宫里,表演一下才行。” 在座的贵女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代表宫里出来表演? 且不说这医女有没有准备,即使是准备妥当,如果不能艳压群芳,这不是 依旧丢了宫中脸面? 可一个医女,既不是谁有心安排,也没有赵姝那样让人钦慕的样貌,如何 能够眼压群芳? 慎王爷这是故意在为难人了。 和妃娘娘没有说话,看上去并不在意什么医女,湘妃却看着段灵儿扬起嘴 角。 选秀当日,她的胞妹裴宝儿为了不进宫在秀场上胡闹之时,自己正欲上前 处理,这个小姑娘拉了自己一把。 一直没有在各宫小主或是宫女里看见,原来是去做了医女。 这孩子还真是和自己有缘呢。 湘妃往后靠了靠,也想知道这个当时拉了自己一把劝自己明哲保身,后来 知晓自己身份后却躲入人群不愿露面的姑娘,除了一颗不攀附权贵的心,她还 有什么其他的本事。 段灵儿看见这情景知道是避无可避,便站起身,走到厅中央。 并没有特意去看和妃娘娘。 看着太后道:“ 回禀太后娘娘,回禀各位娘娘,卑职入宫之前,只在父亲 家中上过几年闺学,琴棋书画学的实为稀疏平常,如何能与在座各位贵女们一 较高下?自卑职入宫以来,潜心学习医术,不忘自己的职责,既然卑职身为医 女,不如今日就以卑职本职,为在座的各位娘娘与贵人们表演。” 各位小姐们互相看了一眼,这医术该如何表演?难道是要当场为众人扎针 ? 段灵儿道:“卑职刚才观察各位娘娘和贵人公子,发现不少人的嘴唇都有 干裂情况,额头却生出痘疮,这是秋冬季很容易出的“燥”。秋冬寒凉,都喜 欢坐在有火盆的室内,再加上进食牛羊肉类来御寒,加上葱、姜、蒜、辣椒等 辛辣配料和桂皮、生姜、枸杞、当归等滋补品,可谓“燥上加燥”,近年京中 人都纷纷用辛辣解冷,就好比“火上浇油”,使内热不断聚集。” 段灵儿说着话,已经有不少人纷纷点头,一如秋冬,是觉得口中比较干燥 ,浑身也很不舒服。 段灵儿看着太后等人,眼神平静,语调自信。 “卑职想向丞相大人借一些药材,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能准许?”段灵儿看 向丞相赵时清。 赵时清点点头:“医女需要什么,需要多少,吩咐侍女便可。” 段灵儿看着太后道:“卑职需要一些时间,不如先让赵九姑娘表演,待卑 职制好献上。” 太后也想知道这段灵儿能做出什么东西,点点头,意思是准许了。 赵婳款款走出,不惊不怒,仿佛一切喧嚣都不在她眼中。 众人刚从段灵儿的一席话中走出来,如今盯着赵婳的一举一动,只见她手 持白玉长剑,将剑鞘一横,突然朗声吟唱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 小园。” 银光一闪,将剑从剑鞘中拔出 拔剑的动作让在场的公子们眼中都起了一丝兴味,慎王爷本来想看着段灵 儿出出丑,自己再趁机擒了她问她当日是怎么招来蜜蜂的。 如今看见赵婳的表演,他心也稍稍一动,有了赏舞的兴致。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不止有几分胆色,也还有几分本事! 赵家众人纷纷目露讶异,自己家九姑娘什么时候有了这般身手? 第三十五章 冷梅丸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赵婳身形轻盈,手中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 赵婳年纪虽小,却气势如虹,她挥剑的速度猛地变快,由极缓到急速,她 起舞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每一个飞身,每一个挥剑,都包含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力之美,和她娇小柔 弱的身躯形成极大的对比。 一剑一舞,惊心动魄。 一阵空灵的竹笛声突然响起,清脆,明亮,极其赋有穿透力,巧妙地与冷 冽的剑光和少女的吟唱交融在一起。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一时间,但见那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舞姿矫健轻捷,如同群仙驾龙飞 翔一般。 剑舞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笛声配合剑舞 与吟唱时缓时急,时轻时重; 与此同时,赵婳吟唱的速度也随着剑舞渐收而缓了下来:“幸有微吟可相 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当句尾最后字落下的同时,赵婳将剑收入剑鞘之中,整个人静止不动,笛 声亦止,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停顿了。 “好!好!”慎王爷收起笛子,拍了两拍手掌。 全场哑然无声,众人神怡目眩,完全沉浸在刚才惊魂动魄的剑舞之中,觉 得仿佛连天地都旋转起来了。 剑舞之后,赵婳的额头已经溢出薄汗,眼睛亮了亮,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仿佛看到了自己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未来。 “臣女献丑了!”赵婳自知从这一天早梅筵,自己已经将前世的一些事情 更改,接下来她只需要步步为营,步步小心。 赵婳抱剑对着众人作揖,仿佛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跟着又朝前方以笛声 为她伴奏的人道谢,“多谢王爷!” 一句话令众人如梦初醒……循着赵婳的视线看去,果然见慎王爷玄凌手执 一支竹笛,风度翩翩,含笑而立。 大厅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好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好一个剑舞。 好一个赵婳! 赵家九姑娘,一鸣惊人。 “赏。” 舒太后抬起手,旁边的侍女立即捧上一手掌大的玉如意。 如意上面雕刻梅花,十分精巧贵重。 赵婳让舒太后很是意外,但是自己的儿子慎王爷出手一曲相奏,是什么用 意…… 舒太后眼中对赵婳的欣赏之色暗淡下来,众人还在为赵婳叫好的时候,咳 嗽了下: “赵姑娘表演得不错,医女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安静下来,对,还有一个医女呢! 赵婳的表演如此让人印象深刻,不知那医女怎么样? 只见段灵儿自后廊款款走出,手上捧着一个锦盒。 锦盒打开,只觉得梅花香扑鼻而来。 “本草纲目拾遗》:“纲目载梅花无治方,止言点汤煮粥助雅致而已。食 物宜忌云∶梅花味酸涩、性平,并无主治。殆亦不知梅花之用,入药最广,而 功效亦最大。百草镜∶梅花冬蕊春开,其花不畏霜雪,花后发叶,得先天气最 足,故能解先天胎毒,有红、白、绿萼,千叶、单叶之分,惟单叶绿萼入药尤 良。采能不犯人手更佳。含苞者力胜。性寒或曰平,味酸涩清香,开胃散郁, 煮粥食,助清阳之气上升;蒸露点茶,止渴生津,解暑涤烦。” 段灵儿将锦盒献上:“这是卑职做的冷梅丸,可内服可外敷,去燥去火, 调养脾胃,还能够美白皮肤。” 真嫔等人都是一愣,真嫔得到一刻,迫不及待地听着段灵儿的指导,拿水 轻轻花开,在自己手背上抹开。 果然手背如同涂上白雪,滋润又泛开光华。 因为时间有限,段灵儿只做了七八丸,其余没有得到这好东西的女子们, 都对正在涂抹试验的众位娘娘投去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舒太后眼中一亮:“哀家在宫中这么久,从未听过这冷梅丸,可是哪位太 医新创?” 段灵儿有礼回道:“禀太后,这是卑职研究医术药典,自创的方子,这冷 梅丸取材中有一味是梅花,与今日早梅筵刚好应景。卑职这里同样还有三个养 颜养生的方子,其中分别有兰,竹,菊。卑职将这四方取名为君子方。” 君子方…… 众人心中都是一动,其他没有得到这冷梅丸的官家小姐,心中都痒痒得不 行,一个冷梅丸就这样奇特,他让人肌肤雪白润滑,散发梅花幽香,不知其他 三个方子都是什么功效。 这样的好东西,如果自己也能用到就好了。 ------------- 段灵儿面带浅浅微笑,眼中全是自信的光芒:“太后娘娘,卑职愿将君子 方献给太后和众位娘娘,祝愿太后和娘娘们凤颜娇好,青春常驻。” “医女大人真是有心!”下面的其他闺女们心中不由大喜,毫不吝啬地赞 道。 光看别人表演,即使对方表演再好也是对方的才华,可是这样的好方子一 旦献出来,她们只要等待些时日,配方也便能流传出来,都能惠及宫外的权贵 夫人小姐们,惠及自己。 不知哪个姑娘先拍了手,接着整个大厅里都是梅花香和对段灵儿赞扬的拍 手声。 第三十六章 赏梅 舒太后的眼睛平淡无波,仅仅是点头表示对段灵儿赞赏。 并没有特别赏赐什么。 段灵儿坐回原处,旁边的官家小姐都窃窃私语,这出身一般,身份低微的 人,即使崭露头角,也往往不能和其他贵女一样得到赏赐。 说到底,段灵儿是宫中医女,将处方献给主子娘娘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主子也只会认为这是医女改进的职责而已。 为人奴仆,真是处处都受气。 贵女们不自觉地都攥紧手指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能为人妾室,为人奴仆 。 一番表演过后,大家都有些疲乏,但是,大脑还都处在兴奋当中,舒太后 也很明白这一点,抬了抬手,意思是表演就此散了,大家该歇息的歇息,该玩 耍的玩耍,不必太过苛求礼节。 赵姝左右环顾,还是没有看见贤王的身影,心里面很是失落。 赵婠也是如此,他的三哥赵阙,今日没有来此聚会。 赵姝心里跟家烦闷,自己虽然准备了很久,没想到却让赵婳和段灵儿出尽 了风头,赵婳表演的时候她本来很不屑,心里想着如果这妹妹出了丑,也够下 她的面子的。 赵婳一直都是软弱不成器的,今日怎么变了天地了? 大理寺卿顾大人的女儿顾宛宁是个好相处的人,走过来邀请赵家姐妹一同 赏梅。 赵姝上下打量了顾宛宁,心中对她的长相穿着挑剔了一番,撇了下嘴,语 气傲慢道:“本姑娘身子不爽,想在这里歇一歇。” 赵婳看了看自己的嫡姐赵婠,赵婠心不在焉,赵婧却一副很想同去的模样 。 “医女大人,刚才的冷梅丸实在惊艳,既然你对梅花的药性这么有研究, 不如我们一起去赏梅,你也跟我们说说。” 赵通忽然冒出来,邀请段灵儿。 这时旁边几个贵女和公子也都来了兴趣,愿意一同前往。 段灵儿想了想,点点头也和大家一起去了。 赵时清的山庄内外,各种梅花凌寒开放。 江梅、官粉、朱砂、玉碟、绿萼、单杏型、黄香、旱梅都在其中,整个山 中颜色绚丽,更有业绩孔雀等穿梭其中,一副不同于市井的古朴感觉。 段灵儿看着沿途红梅,气温越来越冷,正准备劝说公子小姐们转身往回走 ,可是那几人正赏梅聊天正在兴头上,梅花芬芳浓郁,暄香远溢,这些贵女们难 得出宅院和高墙,又第一次不用太过顾忌男女之妨,一个个都像是放归自由的 鸟。 段灵儿只觉得有浮动的暗香阵阵袭来,忽然后面一个男声:“没想到在这 里遇见,本王也和你们一起同去可好?” 几人回头,发现旁边另一条路上走来的正是慎王爷,另一个男子极为炫目 ,这是…… 贤王? 贵女们一个个都红了脸颊,其中知道赵姝的几个贵女,都暗自想,这赵大 人的爱女如果知道此行能够遇上贤王,恐怕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段灵儿和赵婳倒是面色如常。 段灵儿也算和贤王打了两次交道,他是长得很美,可是段灵儿一直修习古 术,看那镜子中自己的面貌也有了变化,便渐渐知道这世上最难得也最不可靠 的就是不会永远保持原样的皮相。 反而对脸这个打动人心的东西,不放在第一位了。 赵婳却是深深看了贤王一眼,前世这个王爷骁勇善战,却在与南疆一战全 军覆没,甚至连最后的尸骨,都没有回到京城。 一缕忠魂,埋骨他乡。 赵婳前世也曾对这个贤王非常爱慕,但她是活过一世的人,知道接下来将 要发生的事情,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准备去干涉贤王的生死,毕竟对她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 -------- 玄夑看着如银雕玉琢般的白梅,眼睛移至段灵儿对方脸上,想起那日在丞 相府里这医女手忙脚乱为自己解毒的事情,眼神便含了一丝笑意。 赵通奇怪地看了眼贤王,又看了看段灵儿,刚准备说什么,忽然慎王爷先 开了口: “段医女好本领,本王近日身体也不是很舒服,可否给本王看看?” 灵儿,上下看了慎王爷一眼,心里明白这王爷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心里有 点后悔当日惹这个人干什么。 “王爷谬赞。”段灵儿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卑职也就尽本分而已。” “不要谦虚,本王倒觉得你的医术一直这么好。”慎王爷一脸认真地道, “既然能在短时间内调出冷梅丸这样的好东西,如果给你其他草药花朵,恐怕 蜜蜂蝴蝶都能引来吧?” 段灵儿眼睛一跳。 完蛋了…… 段灵儿悄悄求告似地看了一眼玄夑,可是这个贤王好像在装糊涂,眼神清 澈地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好呀,我帮你解毒,你现在倒什么都装不知道,早知道那天就让你暖情药 发作! 段灵儿想到这里一愣,不对,那天他毒发的时候遇见的是自己,如果自己 不救,那他毒发…… 自己的清白…… 段灵儿使劲摇了摇头,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情甩开,一步一步往慎王爷 跟前挪。 “过来!”慎王爷一把把她拽过去,两个人推推搡搡地钻到梅树后边儿去 了。 除了玄夑笑吟吟地看热闹,其他人都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看来这医女大 人和慎王爷也有点交情,也难怪,医女是在宫里走动的,能得到慎王爷赏识, 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第三十七章 您认错人了 段灵儿半低下头,一副不敢让慎王爷看到的自己的模样。 奢望也把脸凑到她跟前,一脸“抓到你了”的表情。 “让我找到你了!”慎王爷显然得意洋洋地说个不停:“本来想让你在太 后面前出丑,等太后罚你之后再把你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你还挺能干的。” 段灵儿嘴角一僵,干脆把脸抬了起来,镇定地笑道:“王爷,卑职的命也 是命,你随意一句话我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慎王爷眼神流转盯着她:“那本王就活该让蜜蜂叮得满身包?本王这么贵 重的身子,就应该遭那罪吗?” 段灵儿心里叫着应该,嘴上却说:“卑职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您怕是认 错人了。” “还狡辩……”慎王爷刚想与段灵儿争论,但很快改了主意:“算了,这 不重要。重点是,”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的那个把戏实在太厉害 了,你怎么做到的?快告诉我!” 段灵儿脸上的笑瞬间僵在脸上,正想含糊带过,就听后方传来贤王玄夑的 声音:“六弟,我们往前去赏景,你快点跟上,你也别太为难这医女了。” 段灵儿猛点头:“您看,您兄长都说让您不要太为难卑职,卑职很惶恐的 。” 慎王爷气得笑起来,这丫头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简直是狡诈! 段灵儿趁慎王爷不注意,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卑职也想去赏景, 卑职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卑职是无辜的。” 慎王爷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你别想瞒过本王的眼 睛,本王只要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越说越兴奋:“你放心,虽然你招了蜜蜂叮了本王,现在也早就好了, 对那事本王不追究,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蜜蜂招过来的?” 慎王爷本来年纪不大,天天在宫里对着修炼仙术不管朝政的皇兄,大气不 敢出的大臣,和那些一脸死气沉沉的宫女太监们早就烦了,忽然有个人能招来 蜜蜂,真是太有意思了。 要是他能学会的话,以后就可以看谁不爽,就招蜜蜂蛰谁! 这个想法令他异常兴奋,却见段灵儿一个闪身,突然指着后方道:“啊! 蜜蜂飞过来了!” 他直觉地转头去看,却发现后方只有盘虬卧龙般的梅树枝和清白无瑕的白 梅,哪有什么蜜蜂…… 糟糕! 他赶忙转回头,却见那段灵儿早就已经没影儿了。 赵姝这边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这时,一位四十多岁,身形消瘦的管事嬷 嬷来了,对着赵姝躬身一礼道:“七姑娘,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丞相大人让 姑娘去陪着贵人们饮茶赏花。” “不去不去。” 赵姝一把端起茶杯,茶水色泽清绿,她一口将茶水喝干,颊齿留香,脸却 气得时红时白。 一旁的丫鬟小凉连忙机灵地为赵姝续了杯。 小凉劝道:“姑娘何苦如此,即使那贤王没来,今日来的还有不少丰姿公 子,与他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可呀。” 赵姝猛地又喝完了一杯。 “什么丰姿公子?哪个能与贤王相比?” “和贤王比不了么?”一个玉树临风的青衣少年忽然走过来,看着赵姝风 流一笑。 那样子实在是俊朗极了。 骠骑将军成文庄的长子成泰。 也是莲妃成风荷的哥哥。 小凉忙又想为赵姝续杯,赵姝却一扬手,眼中都是挑衅和不屑,看了看成 泰。 “赵姑娘口口声声都是贤王,不曾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或许好好看一看, 才发现好男子就在眼前。” 成泰一脸欣赏,上下打量着赵姝。 赵姝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也许吧。” 不等成泰再说话,赵姝站起身,对小凉道:“我想去净房。” 说完就擦着成泰的胳膊,摇曳走了。 成泰看了看她喝过的杯子沿,上面还沾着些许胭脂。 扬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一行人说着笑着往山的深处中走,完全没有注意天色已经快至中午。 有贤王个慎王爷两个贵中之贵的人在这里,哪有人还有心思吃什么午膳? 何况越往上走,天气越寒,可是梅花也越多,原先下面的还有些是赵时清栽种的梅花,这山里面就是野梅了。 芳香肆溢,景色实在是难得得很。 慎王爷总想抓住段灵儿,后来玄燮浅笑着用眼神阻止了这才作罢,陈璧君等贵女都面色泛红,不停地看着这传说中的贤王。 侍御史梁书伯的嫡子梁怀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 他不仅长的好,人缘更好,比如说陈璧君的哥哥陈珏,就是他的好友。 梁书伯祖上原是走西北森林雪山贩药材的生意人,后来梁书伯父亲这一代从了文,他们的一个堂表叔还是做着商人的买卖,梁家开枝散叶,渐渐两支也不是很近了。 梁怀看了看离自己很远的众人,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拉过自己的好友,也就是陈璧君的哥哥陈珏悄声道: “我一个远房伯父是走行商的,近日回到京城,带回来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他居然说陕北大旱,颗粒无收,那边的百姓都食树叶野草充饥,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惨烈境地,走不了多少路就看见饿殍遍野!” 梁怀是武国侯唯一的儿子,又是嫡子,自幼被自己父母宠坏了,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却对这稀奇事情感兴趣得很,是个浪荡公子哥儿。 陈珏此时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你这伯父该不是哪里喝了酒把说书的当成真了。陕北往年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死几个人也是有的,可是百姓们吃野草树皮,饿殍遍野这么大的事情,京城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梁怀很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说,但我那伯父却信誓旦旦,还说已经有不少流民背井离乡,往京城来了。他匆匆忙忙地赶在这些流民涌入之前奔逃回来,还累死了两匹马呢。” 陈珏笑起来:“怎么可能,你这远方伯父不靠谱,商贾之人毫无顾忌,满嘴胡话,尽是信口胡说。” 这二人说的小心,笑得自然,可是走在前面很远的玄燮,眼睛却闪过一丝犹疑。 大周建朝以来,发生过干旱,干旱大部分发生在北方地区,因缺乏水,农产品因此而枯萎,最终导致饥荒。 正因为如此,自太祖皇帝以来,每年都按例往北方各地拨赈灾银两,今年陕北的确是有几个县因为干旱收成不好,又闹了蝗灾,百姓的日子不会比以前更好。 可是今年朝廷拨了赈灾银两和救济粮食,如果按奏折上来看,这次干旱也跟往年一样,并没有造成良田大面积的枯死,百姓拿了赈灾银两,又有救济粮,应该可以勉强度日。何况近来报告陕北已经落雨,怎么会到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的境地? 玄燮眼神一闪,心里也闪过一丝念头,难道说这几万两雪花银经过层层盘剥,到了地方,已经是所剩无几…… 而朝中却并不知晓这次大旱如此严重,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将这些事捂死了…… 玄燮眉头一紧,自己刚从南疆回来,那边战事吃紧,好不容易击退了南疆入侵,自己确实是没有放其他的精力在北方干旱上面。 如果真如那行商的所言,只怕如今流民大部分北上,恐怕再过些日子就会抵达京城…… 看来这事需要好好调查一番,如果处理不及时恐怕酿成大祸。 此时段灵儿却正对陈璧君微微摇头,她和顾宛宁打赌,赌身边的那株植物是什么药材。 官家闺门里的小姐,哪懂什么植物和药材,两个人本来因为段灵儿刚才在众人面前有了光彩,觉得自己门第这样高,都有些不服气。 如果段灵儿能得到太后娘娘和各位娘娘的赞赏,自己也可以通过这条路获得称赞啊。 学个医术嘛,能有多难呢? 所以这两人一路商量着,越商量越觉得学医术是条明路,正说的欢喜呢,就看见这植物。 二人看着这植物,都觉得在哪本书里见过,便互相说出个名字,谁知两个人说的完全不一样,却都坚持自己是对的,是对方记错了。 争论了半天,最终拉过来段灵儿评理。 “医女大人,你看看,这是不是柴胡?” “胡说,这是车前草!” 段灵儿看了看那植物,只觉得满头黑线。 想了半天还是开了口:“《本草经集注》引《桐君药录》云:‘叶有刺,蔓生,五月花白,十月实黑,根连数十枚。’所以,这是天冬……” ---------- 两个小姐都是一愣,陈璧君知道自己说的不对,脸色一红,顾宛宁却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探过身子要去采药。 虽然不知道它是天冬,可是把它采回去慢慢研究也可以! 顾宛宁记得这天冬性寒,味甘,微苦。具有养阴清热,润肺滋肾的功效。用于治阴虚发热、肺痈、消渴等病症。 这样的好药,刚好用来学习练手。 好像府里还有几个下人有阴虚发热这个病症! 顾宛宁越想越美,刚才她看段灵儿随随便便就能治出美颜妙药,认为自己既然是高门贵族,按理说总不会比个小小的医女差。 如果自己也懂这些,说不定就可以自己制作让自己变美的药物了。 还能得到娘娘们的赞赏,一举两得的好事! 出于爱美心切和想与众不同的心情,她一时兴起,也想研究研究草药药理这些东西。 谁知段灵儿却叫停了她:“顾大姑娘,这株现在天冬不能用了,你还是别费力气自己采摘,真需要这药,等到回了京任何药铺都有已经晾晒制好的。” 顾宛宁一愣:“这天冬它还好好的,怎么不能用了?” 段灵儿道:“药材所含药用成分高低与采收季节有密切的关系,采药有这样的俗语,当季是要过季是草,3月茵陈4月艾蒿,5月6月全柴烧。向天冬,天麻,葛根这样的药材,它主要的养分储藏在根与根茎上,而这些根和根茎需要在深秋或是初冬,趁茎叶枯萎后,或初春发芽前采收为好,您看这株天冬,已经所处环境因为深寒,错过了最好的采摘时节,如果真要采它,恐怕还要再等上几个月天气回暖。” 顾宛宁一听,这采个药还这么麻烦,不是进山就采?还要看时节看日子?等几个月再采,难道自己能一直等在这里吗?一个采药都这么难,那制药,行医,不是更难了? 看来这行医问药不容易,怪不得都说行医的是九流中的苦差事。 顾宛宁顿时就失了兴趣,陈璧君听着也觉得头大得很。 医术这里面学问太多,太过劳累伤神,与其自己学这些,让父亲到大夫直接用不是简单得多么? 两个人互相看一眼,都断了想学药性这件事,也把刚才打的赌不放在心上了。 . 这时,原先和赵婧一直在一路说话的姜瑶忽然走过来,向段灵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姜瑶虽然是定远将军府的三小姐,却是庶出,她这样的身份一般是不能和顾宛宁,陈璧君这样的嫡女在一起做朋友的。 赵府同样的庶出姑娘赵婧却和她关系比较好,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说说话。 姜瑶本来对段灵儿没什么印象,虽然表演的时候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当场制药,并落落大方献出药方很夺人眼球,但是毕竟姜瑶是女孩子,她更在意高门子弟中有谁能相看上自己,而不是别的女子有多么出色。 直到她听到段灵儿和顾宛宁说到天冬药理,心里顿了顿。 一个念头微微动起来。 姜瑶看了段灵儿半天,凝神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走过来对段灵儿道:“医女大人,我也有一点疑问,不知能否与你细谈?” 顾宛宁和陈璧君见是姜瑶过来了,都自觉地避开。 一般庶女嫁的都是庶子,要么就是为人妾室,她们这些嫡女是不愿意和庶女多交谈的。 何况这定远将军府还有些复杂。 定远将军府里除了姜瑶还有些什么人呢? 定远将军是先皇陈太嫔的表弟,他出身武官,对文官那一套很看不上,人比较粗鲁,可是对自己的原配却很好。 这定远将军十几岁结了婚,原配却只生了个女儿,谁知道这嫡出的女儿六七岁时一次中秋逛花灯,竟让拐子拐了去了。 女儿没有找到,本来怀着孩子的原配思念成疾,居然还没有生下孩子,就死了。 定远将军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原配和嫡亲的两个孩子,一下老了十几岁,但是他始终没有将自己两房妾室中的任何一房抬成夫人。 即使是这样,为了这仅有的一点希望,这两房也斗得天翻地覆。 这姜瑶,就是三房梅氏所出。 她还有个弟弟,叫姜瑱。 姜瑶和段灵儿慢慢往前走,一边慢慢说话。 姜瑶裙摆擦过一处梅花丛,面露难色。 ---------- 姜瑶最终还是开口道:“医女大人,本来这应该是我母亲操心的事情,但这么多年了,我那弟弟一直身体不好,父亲为他请大夫也请了不少,眼见着银子白花花地花出去,他却还是一副老样子。我这当姐姐的心里很是担忧,刚才听到你和顾大姑娘说到天冬,我记得原来的大夫也给他开过天冬……按理说我这弟弟他没有天生不足,只要用药得当,不应该身子一直不好啊。” 姜瑶正忧心忡忡,走着路没有看脚下,不知道就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姿一晃。 段灵儿急忙侧身,一把拉住她。 “小心。”段灵儿拉住她的手腕,却没有放开。 姜瑶站稳了身子,刚想致谢,却看段灵儿面色已经变了,而自己的手腕还在她手里。 “谢谢医女大人,刚才不小心,我……” 段灵儿眼眸朝着姜瑶深深一漾,示意她把手腕放平。 搭上她的脉。 果然…… 姜瑶看段灵儿面色不好,心中一凛: “医女大人,莫不是我身体有什么问题……?” 段灵儿眼神变得有些深。 人与人的关系如此复杂,利益和血缘之间相互交叉,交织出一张繁复的大网。 关系越复杂,利害也越复杂。 只要有人的地方,事情就不可能如表面上那样简单。 自己前几个月偶然救了赵通,那是因为赵通就在眼前溺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这姜瑶姐弟就不是了。 听姜瑶的描述,再对照她的身子和脉象,她和她弟弟中的应该根本不是一种毒…… 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将两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置之死地,而且需要这样长期的筹划和隐秘的手法? 段灵儿看着姜瑶那苍白的脸和嘴唇,问道:“你平时可怕冷?” 姜瑶一愣,是的她简直太怕冷了。 自己虽然才十几岁,但是完全没有少年人的火气,大概是女孩子的缘由,除了三伏天,平时自己都是觉得处处阴冷。 即使躲在温暖的棉被里,也时常会觉得周围阴冷得几乎掐出水来。 姜瑶一直没有把自己怕冷这件事看的多重,姑娘家嘛,怕冷的很多,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即便她觉得自己渐渐活得像长在墙角的一株霉绿色的青苔,她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后来渐渐有一种疼痛开始缠绕上她的身体,那就是风湿。 虽然父亲也给她找了大夫,开了一些治疗风湿的膏药,但她依旧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钻风,没有什么大的改善。 段灵儿看着姜瑶的眼睛,慢慢斟酌语言: “姜三姑娘,你身体寒凉,所以你需要多吃一些性温热型的食物,府里做了吃食,也尽量不吃凉性的食物,你身子怕冷,内外都要注意,如茄子,莴苣,苦瓜,绿豆,梨子,香蕉等寒性食物最好不吃,平日要进补些山药,牛肉,而且像今日这样的情况,这样寒冷的地方你要少来,更不能赤脚踩冷水踩雪。” 姜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弟弟的事情来。 段灵儿微微一笑:“没有给姜公子看过,灵儿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好起来慢也是有的。” 姜瑶略微放下心来,这时赵婧看见一丛罕见的梅花,叫她过去。 姜瑶便匆匆跟段灵儿过了礼,向 赵婧走去。 段灵儿看着姜瑶的背影,眼眸里的霜凝结住。 这私宅的阴损之术真是层出不穷,但是定远将军府并没有出现在赵阙的计划图中,姜瑶兄妹,该不该救能不能救,还要回去跟赵阙商量。 “姜三姑娘真的只是寒凉之症吗?” 赵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段灵儿身边,忽然悄声问道。 段灵儿一愣,看向赵婳,赵婳一脸纯真,隐藏起自己刚才眼中闪过的光。 段灵儿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赵婳却不相信。 前世时这姜瑶死了很久以后,原先给她收殓的婆子喝醉了酒,跟人说那定远将军府原来的三小姐其实一直中了毒,但是至死也没被发现。 可是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朝堂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谁会再去为一个宅斗斗败的庶女,为一个没有价值的死人发声呢? 这件事也就成了一个街巷里的流言罢了。 赵婳刚才看着段灵儿为姜瑶诊脉时的脸色微微变了,立即联想到这件事,她觉得段灵儿应该是已经发现姜瑶中了毒。 可是段灵儿居然没有立即帮忙? 是这毒不好解? 看着也不像。 段灵儿甚至巧妙地将这中毒之事向姜瑶掩饰过去了…… 赵婳蹙起了眉,原本这医女救了自己哥哥,当晚她说自己是医者,救人大过天,按理说不应该见死不救啊。 难道她救自己哥哥也不是个巧合吗? --------41 赵婳的脸上闪过一片阴霾,她前世过得辛苦,对这阴私之事见得太多,任何事情都不得不往深了想。 可是一往深了想,就觉得这人心啊,大多都是坏的。 赵婳看着走远的段灵儿,总是心里还抱着一丝奇怪的念头,那日她救自己哥哥,怎么看上去都是真诚的。 可是自己的哥哥赵通对这医女好像已经上了心…… 这件事不能马虎,还是得盯紧段灵儿才是。 赵婳思来想去,正准备往前走,忽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前世的时候,那姜瑶虽然在时候很多年被传出长期中毒,可是她并不是因为中毒死的。 她是在豆蔻年纪的时候,某一个冬天外出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行好几人都死于意外。 与这件事同时发生的,就是自己的父亲赵时清有不短的一段时间对内宅里的人都很暴躁,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又失去了哥哥,对这些事并没有上心。 前世没有段灵儿这个人,自己哥哥赵通溺水而亡,前世的自己此时正在守孝,没有参加这早梅筵。 可是现在自己和哥哥却都参加了!还和这姜瑶在一起! 难道说…… 想到这里赵婳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海,嘴角不由僵住了。 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她抬眼望去,自己的哥哥赵通正时不时回头关注着段灵儿,慎王爷一直想找机会再抓住段灵儿,可是贤王却用眼神制止了他。 陈璧君等贵子贵女们都在各顾各地赏花说笑,对贤王和慎王极为尊重和讨好。 姜瑶和赵婧走在一边,姜瑶似乎很冷的样子,但是此时她还好好的。 赵婳越来越害怕,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哥哥。”赵婳跑上去,一拉自己的哥哥赵通的胳膊。 别人是死是活她不想管,可是她和她的哥哥,要活下来。 “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赵婳向赵通撒娇道。 赵通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看贤王,又看了眼段灵儿,似乎有些不舍。 “今日咱们赵府设宴,咱们作为主人家要好好把客人陪好,何况这贤王爷和慎王爷还在此,你我兄妹怎能提前转头回去呢?” 这时慎王爷也笑着开口道:“赵九姑娘,这山并不深,你看那边好像就是北边的出山口。本王看前面的景色看上去更漂亮,而且那边有一处人家,好像还是个两进两出的宅子。你累了可以去那边歇一歇。既然你难得出门,不想再走走看?” 赵婳头摇的像拨浪鼓,使劲拽着她哥哥的胳膊:“哥哥,我们回去,我想回去。” 赵通却摇摇头,觉得今天的妹妹怎么这么任性,平时她是最有理和有想法的。 赵通心里想,自己的妹妹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慎王爷也认为赵婳不过是在耍孩子气,走得累了就想找父母了。 他看着前面景色漂亮得很,而且这山一出北口,就不算京城地界了,自己这困在京城里的人,也算是走出来一遭。 慎王爷疾步向前走去,玄燮却似乎听见了什么,站住脚。 其余人一边说笑一边跟着慎王爷往前去。 赵通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能拉着赵婳往那边走。 赵婳却在原地,怎么都不肯离开。 只听见山那边有些吵杂,忽然间山的北出口拐弯处涌过来很多衣衫褴褛的人! 这些人明显也是看见了段灵儿等人,眼睛顿时就发光了。 “跑!”玄燮看到源源不断从山脚处涌来的流民,数量之多不是他们这几人可以应付的,那些流民手上有刀有棒,并不像是单纯逃难的人。 玄燮知道这越是穷困的时候,人越是容易激发最原始的恶,都吃不饱的时候,谁凶恶谁就能活下去。 老弱病残往往不是死在半路,就是被远远抛在后面。 这些首先涌向京城的人,大多数就是把其他人抛在身后,踩着同伴尸体的凶恶之徒了。 这些流匪,凶悍也毫无法纪,尤其憎恨皇亲、官员和富人,一旦见到其他人,一定不会放过烧杀抢掠…… 而且自己这边还有好几个花骨朵一样的姑娘…… 玄燮心知不好,他一把拉过还在前面慢慢走低头研究地上草药的段灵儿,回头喊了一声赵通兄妹,往前奔去。 “三哥……”慎王爷刚想说话,忽然也看见了在玄燮她们后面远远追来的人,几乎是黑压压的一大批。 慎王爷先是一惊,接着大喊一声身边的人,一行人顿时慌了,都快速地往前面的院落冲去。 梁怀一脚踹开那院落的门,段灵儿等人急急忙忙跑进去,待人都进了院子,梁怀等几个少年迅速地将院门关上。 “怎么回事?”慎王爷看着自己的三哥玄燮指挥其他人去将屋子里的板凳桌子搬出来,满脸震惊。 ------- “流民,是流民。”梁怀瞪大眼睛,几乎是喘不上气了。 原来他伯父说的是真的! 陈珏也惊魂未定,一边将凳子椅子都堵住门口,一边看着其他人:“是什么人?我看他们眼睛都是红的……” 玄燮快步在这院落里看了一圈,微皱起眉:“这地方抵挡不了多久流匪的。” “流匪!?”以段灵儿的镇定,听到这两个字时,也不由脸色一白。 赵婳此时心里一片冰冷,完了…… 自己虽然重生,却没有预见到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事态发展,那就是自己和哥哥也卷进了这场必然要死人的事件里面! . 外有流匪,自己这些人做困兽斗。 偏偏自己这些人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姑娘。 不说姑娘们,就连贵公子们也不由有些慌张。他们从小就成长于安稳繁华的京城,听着身边最荒谬的事情就是皇上居然迷上了修仙。 他们都是富贵闲人,生活富足,平日里行走于平安之地,从未接触过流民暴动这类的事情,更别说现在在身旁护卫不多。 此时姑娘们都颤颤地在风里站着,恨不能张开翅膀立时飞起来,飞出这别院,远远飞离这里。 花容失色的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问: “流,流匪……怎么办?” “有没有人能救我们呀……” “这院子里还有几个侍卫,应该可以对付吧?” 陈碧君小脸吓得惨白,但还是在努力争辩:“简直胡说,什么,什么叫我们被流匪包围了,国富民强,怎么会有流匪……” 赵婳手也在颤抖,不由叹了口气,这贵女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段灵儿却没有顾得上陈家小姐是不是“何不食肉糜”,她转头看着玄燮,玄燮正冷静地吩咐其他人:“守好门户,除了大门,包括各处侧门、角门,还有后门都要仔细锁好,并派人守卫。” 众人心里稍微放了点心,起码这里,还有个战场上百里长途,骁勇善战的贤王爷! 这时,别院的大管事满脸慌张地冲进前厅来,他的衣裳有些破损,显得分外狼狈,对着贤王、慎王等禀告道:“不好了,流匪们开始攻击别院了!” “什么!”顾宛宁一听,一口气没有缓过来,竟然软软地晕了下去,身旁的侍女赶紧扶住了她。 其他几位姑娘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的眼睛里满是惊惶,现在除了恐惧,根本就无法思考其他。 唯有段灵儿的胆子还稍微大些,她虽脸蛋苍白,但还在低声安慰着其他的姑娘。 “大家不要慌张!”梁怀强作镇定:“这是丞相大人的别院,侍卫和家丁不少,外面那些不过是一些流匪罢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陈珏也附和道:“梁兄所言不差!” 他努力将自己的打颤的两条腿按住:“赵公子,丞相大人的院落,应该没有这么容易攻破吧? 赵通却没有答话,他看见赵婳已经是吓得满脸苍白,转头对玄燮道:“我虽然不是出身武将之家,虽没上过战场,却也不是个胆小怯懦的,如果那些流匪真的攻进来,我愿意听贤王爷和慎王爷调令,拼劲全力保护在这里的官家小姐们。” 其他男子也在一旁默默地点头。 姑娘们闻言也稍稍心安了一些,起码现在她们还是有能依靠的男子。 段灵儿心中鼓声大作,她的并不觉得这件事的发展能够这样乐观。 流匪足有三四百人,而这别院的护卫又能有多少呢?哪怕把小厮和婆子都回一块儿,恐怕也在人数上也远远不敌。 别院的下人们时不时地将外面的消息传来,众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就算没有下人传信,他们也能在客院中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的声响,叫嚣声、撞门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地悬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撞门声似乎一下比一下响亮,让人听着心里发麻,这种未知显然更让人恐惧,更让人坐立不安…… 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外面的情况没有一点改善的征兆,就连赵通也忍不住内心有些发颤,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又看了一眼段灵儿,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自己是堂堂男子汉子,不能被几个流匪吓倒! 梁怀握了握拳头,蓦然起身,向玄燮道:“王爷,小可提议,会武艺的人都站出来,一起出去看看现在的情形到底怎么样?” 其他几个男子也都站起身,自动请缨:“王爷,我们也愿意同去!” 护卫在花前的那些侍卫俱拔出剑来,齐声高喝:“吾等也愿意前去!” 洪亮的男音整齐地重叠在一起,显得气势蓬勃,就连那些姑娘家也听得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慎王爷也站起身,正准备说什么。 玄燮却扬起一只手,没有说一句话。 “王爷……” “三哥……” 众人都是不解,忽然一声力箭破空的声音划过。 一支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流矢朝他急速飞来,迅如闪电…… “小心!” 玄燮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只见那剑光一闪,“咚”一声,劈开了那支流矢! 流矢划过慎王的脸颊,直钉在了前厅八卦桌后的墙上,慎王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一天,死亡会距离自己这样的近。 出了这种变故,原本打算出去查看情况的男子们都犹豫了,听多了将军们在战场上威武杀敌的英勇果决,如今生死之搏真的就在眼前,他们全都怂了! 这命都没了,还威武什么?果决什么?!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 外面的撞门声、喊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仿佛流匪随时都会突破侍卫的防线攻进来。 玄燮眼神扫过前厅里的人,显然已经过了深思熟虑。 指了指赵通:“赵公子,你可愿意随本王去看看?” 赵通拍了拍拉住自己的赵婳的手,转头向玄燮道:“草民愿意!” 说完拿过弓箭,带着几名侍卫随玄燮离开前厅。 “王爷……” 几个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却只见他离去的背影。 千万不能有事…… 贤王千万不能有事…… 所有人心里几乎都想着这一句话,贤王是他们最可靠的希望。 前厅内又安静下来,悄无声息…… 片刻后,一个侍卫道:“如今形势不妥,流匪不知何时会闯到这里来,若是冲撞了各位贵人,那就不妥了!小的有个提议,不如几位姑娘还是先避到后面的房间吧!” 这侍卫说得贴心,心中恐慌的几位姑娘都感激地望向他,但她们正要依言而行时,段灵儿玥却忽然起身,拦住了大家。 “医女大人,你要干什么?”顾宛宁扬起眉毛。 段灵儿看着锁紧的大门,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双眸轻轻扬起,清澈而澄明。 向眼前的贵女开口道:“躲去后面实在不妥。流匪有三四百人,他们很可能会兵分几路,从别院的其他方向攻进来……姑娘们都手无缚鸡之力,倘若流匪真的闯入我们的房间,我们恐怕连一搏之力都没有。” 赵婳点点头:“医女大人说的对,咱们还是应该留在此处,彼此多少有个照应。” 陈璧君瞪了段灵儿一眼:“我们姑娘家还是应该躲起来,万一流匪冲开这几道门,我们就完全暴露在他们眼中了,到时候不就糟糕了?” “我同意医女大人的。”姜瑶忽然低声道:“不管姐姐们怎么想,我决定留在这里。” 姜瑶想着,若是流匪真闯进来,不管躲在哪里都是一死,倒还不如死得清清白白。 赵婧拉住了她的手,附和道:“我也随你一起。” 其他两个贵女想了想,也应声:“我也是……” 陈璧君咬了咬唇,按耐下心中的不悦,哼了一声不再作声。 段灵儿还是站在那里,她看见赵婳的额头细细地出了一层冷汗。 赵婳担心她的哥哥。 段灵儿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掌,想起自己来皇宫的路上那晚遇见的匪徒。 今日,不会再有那晚那样的好运,有人来救她了。 段灵儿的手指甲几乎要攥破自己的手掌了。 如果贤王也挡不住流匪,自己为了清白一定不折辱在他人手里。 贤王…… 不知怎么的,想到贤王,她有些焦虑恐惧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兵器交接的碰撞声、撕心裂肺的喊打喊杀声,这些声音极近,似乎就发生在门外。 一股血腥味顺风而来,弥漫在了整个花厅之中。 “怎么办?”姜瑶不安地询问,“他们会不会马上就冲进来?” 她的话让这些姑娘越发恐慌,赵婧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一时间,前厅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耳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和叫嚣声,姑娘们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回荡在耳边。 仿佛时间流逝得缓慢起来,每一个碰撞声和喊叫声都足以让厅中之人心惊肉跳。 赵婳一行清泪从眼角落下,段灵儿握住她冰凉的手:“九姑娘,不过是些流匪,定然不比丞相大人别院里的侍卫训练有素,武艺高强。这是丞相大人早梅筵的后山,虽然远,但是我们也出来这么久了,若是等晚些见们还没回去,总会有人出来探查,一旦他们发现了流匪从这山北口涌入的情况,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况且咱们这边还有这么多男子,还有贤王爷。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 赵婳向段灵儿点点头,她父亲是文官,家里的侍卫也是普通看护,何况这边还不是赵府,而是后山别院。 赵婳闭上眼睛。 老天爷让她重生一次,一定不会这么快就要她的性命的。 她一定是要做成有些什么事才行。 赵婳想到这里,勉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门外厮杀声越来越厉害,忽然门一开,只见赵通浑身是血,退了进来。 不见玄燮。 “贤王呢?”慎王爷手心里全是汗。 赵通摇摇头,嗓子哑着扔过来几套流匪的衣裳。 满是泥土鲜血,脏乱恶臭。 “贤王的意思,这些衣服姑娘们赶紧换上。外面抵挡不了多久了。我们从后门离开,男子们穿姑娘的衣裳引开追来的流匪,姑娘们找准时机就躺下,混在死人里不要动。” “这衣服太脏,我,我不穿。” “眼下也只有这一招瞒天过海可用,如果被那些流匪发现咱们,就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了。” 段灵儿瞥了一眼陈璧君,捡起地上的衣服,二话不说就往屏风后面走。 赵婳抱着这衣裳皱了皱眉,一咬牙也赶紧跟上去。 其他贵女或惶恐或害怕,想到自己可能要遭受的事情,都颤抖着去换上了衣裳。 贵公子们看着姑娘们换下的衣裳,却犹豫了。 这自己换上这衣裳,不是就成了流匪追逐的对象了吗?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求饶似地看向慎王爷。 赵通正往自己身上套女人衣裳,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动。 刚想说话,只见慎王似乎也有一刻犹豫。 门猛地开了。 贤王浑身是血,手持长剑。 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杀气。 玄燮看了一眼还是穿着男人装的公子哥,一双眼睛宛如利剪,眉心紧皱。 快步过来向众人低声比划了两下。 接着向前面挥了挥手,几个侍卫很快就将大门那边准备好的稻草和桌椅等点燃。 众人都是一愣,往火光处觅去,玄燮身上不可言语杀气,衬着他昳丽的面孔。 段灵儿看着吓呆了的众人,再望向面前这场大火。 门廊上的柱子着了火,忽然猛地攒动了一下,继而散了开来。 玄燮一扬手,仅余的侍卫护送着他们从后门冲出去。 周围流匪已经包围过来,贤王一人以一敌百,其余公子们也都不得不奋力相搏。 大火和厮杀让每个人的脸都扭曲了。 段灵儿一压身边赵婳和姜瑶的脖子,三人摔倒在地趁势躺下,段灵儿伸出手,摸了一把身边死人的血,快速地涂在赵婳和姜瑶脸上,接着往自己脸上一抹。三个人都死死地倒在地上,不敢发出一声。 周围浓烈的焦臭味,搀杂着一些尖锐的哀号,在周围呼啸的风声中猎猎回旋。 她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眼前一片火海。 混沌的黑暗后交替出来一片燎原火海,熊熊烈烟,团卷着黑烟直冲上夜空,硬是把一片漆黑的天映出半边暗红色的光彩。 鲜血四溅,凌乱的身影,呼啸而过的救命声…… “救我!”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子突然间从她正前方的人群中直冲而出,脚下绊倒,跌倒在地上。 怎么会?段灵儿一愣,陈璧君没有换衣裳! 后面的流匪顾不得杀戮,抓起陈璧君准备欺身上去。 段灵儿咬了咬牙,顾不得是不是暴露了自己,她摸出贴身的针灸包,按照每日清晨苦苦练习的手法快速施开手。 瞬间数十道银针瞬间向那流匪飞去,划过火光,只见流匪大叫一声,倒着跌到在火里。 段灵儿呼出一口气,却觉得头上方一片冰凉。 一回头,一个流匪的大刀正向自己砍下! . 一道身影几乎是瞬间挡在了段灵儿面前。 段灵儿睁大眼睛。 他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脸上。 火光衬得他的脸更加俊朗昳丽。 他的表情平静,沉稳,仿佛是一只见惯了杀戮的野兽。 玄燮一侧肩膀抵住那人的冰刃,接着猛地往前一冲,手中的长剑已经将那人斩杀。 “贤王。”段灵儿将他扶住,源源不断的流匪正向他们冲来。 忽然天上落下无数银光,随着“嗖嗖嗖”的箭声,划破长空的流箭所到之处击杀一片流匪。 几个穿黑衣的男子率领骑兵火速赶来,他们背后是同样穿着的弓箭手。 热浪与空气交织着,灼热的气息不断地侵入鼻腔,同时飞扬的马蹄正踩碎地上无数梅花,一个又一个流匪倒下。 很快,远远地看到一群大周侍卫手持兵器连绵不绝而来。 玄燮的贴身侍卫王彻来到玄燮身旁,单膝跪倒:“王爷,我们来晚了。” ------- 玄燮一摆手,不到一炷香流匪死的死,跑的跑,他们脚下的大地全都成了烧红了火的坟墓。 “禀王爷!”一个士兵大步过来向玄燮禀告道:“大火已经扑灭,所有反抗的流匪全数绞杀!弃械投降的也已经全部收押起来,等候发落!” 段灵儿正想查看玄燮的伤势,却见一道秀丽的身形急匆匆地从远处跑过来,脚步因为焦急略显虚浮,“王爷,王爷……” 赵姝满脸焦急赶到玄燮面前:“王爷幸好你没事!” 玄燮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女眷怎么跟来了?安全起见,把赵姑娘带走!” 身边的士兵一声喏,拉着赵姝的胳膊把她往回带。 赵姝死活不愿意,可是玄燮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玄燮余光看了一眼旁边的段灵儿,张了张口刚想说话。 段灵儿却抢了先:“王爷可否派人取药箱、清水和白布过来,你这肩膀还在流血。” 一声女子的啼哭传来。 赵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扶起一个穿着流民服的女子,她的脸上血肉模糊。 “碧君?!”陈珏发现是自己妹子在那呼喊,顾不得什么奔跑上去。 只见她脸上长长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陈璧君痛苦地捂着脸颊,鲜红的血液正从她的手指缝蜿蜒而下…… 段灵儿看了一眼玄燮,玄燮点点头,意思是自己还能坚持。 段灵儿立即向陈璧君跑去。 赵时清这时匆匆赶来,向玄燮和玄澈行了一礼:“臣等疏忽,没有保护好王爷,臣等该死。” 玄燮表情不变:“这事不怪你。赵公子刚才很是勇敢,是个好孩子。” 赵时清躬着身子,他办个早梅筵,哪里想到会有流匪从后山过境涌来京城。 自知道贤王他们已经在后山与流匪交手,赵时清就心中一片凉。 赶紧将太后等娘娘和贵女们命人保护送走,这就带着自己的侍卫也赶过来。 玄燮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嘱咐身边人将伤者送走,然后叫梁怀过来。 梁怀身上都是泥土,看样子是打斗的时候在地上滚了滚。 他见贤王叫自己,忙不迭地跑上去。 “你的伯父是不是目睹了陕北大旱和流民流离失所?” 梁怀使劲点头:“禀王爷,是,是的。我伯父前两天说起这事,我们本来还不信,我……” “把那人带到府上来,本王要细问。” 南疆天澜。 偌大的王府来往的下人很少。到处是花草,鸟鸣却不见,颇为寥落。 王府内无忧河似乎有无数女子声音凄警,如怨如诉。 “今日有客,你们换个曲子罢。”六王爷扬起好看的眉眼。 河中岸边声乐骤起,歌声悠扬。 齐人高并肆意怒放的茶花深处,六王爷停下脚。 灵犀踩着月光道:“灵犀仅为小小玉灵,遇见修炼真身的长者兄姊,不敢造次。” 向院东边的参天的古槐行了一礼。 面目平淡。 空气变得很甜。 远远的八角亭内,一紫衣女子侧身而坐。 紫衣女子回头,绝色之相。 那紫衣女子看见六王爷,站起,欠身行大礼,接着又低下头不说一句话。 那绝美的侧颜在月光当中显得娇艳妩媚。 一双眼睛看不出丝毫情绪。 “花草的魂魄,用笑容诱人前来吸食,作为武器,终究还是太简单了些。”天澜国六王爷一挥手,花枝掩映当中,那紫衣女子便消散了。 六王爷牵起一抹笑,酒壶自己从八角亭中的石桌上飞来。 清亮的酒水一晃,一滴未洒。 一个侍卫快步上前,在六王爷耳边低语。 微微皱眉。 竟然没有抓到他们的太后……计划这么容易就失败了么…… 这次计划完全,本可以一击即中。 谁知道在第一步就栽了跟头。 九州的贤王玄燮,果然是个劲敌…… 算了,要怪也是怪大周他们自己的人太没用……既然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可以计划再来。 六王爷似乎对侍卫所回的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朝身边清丽无双的美人邪魅一笑。 “夜凉酒热,卿何不趁此美景与本王共饮?” 将酒杯递给灵犀。 灵犀看了看散发着香气的杯子,想都没想仰头喝了下去。 月光下,乌黑的发,青色的裙襦,妖媚的眉骨。 只见她一双眸子微眯,显出些迷醉的味道,表情暧昧地看向屋脊上一枚圆月。 起风了。 “最厉害的妖精就在本王旁边,花草幻化的小妖如何能比。” 六王爷话落便抱上她的肩,冰凉从唇却是火热的吻。 灵犀眸子闪过一丝杀气。 他却丝毫不介意,一抹轻笑浮上那张俊朗邪气的面容,带着些许热烈,更多的是伤怀。 细长的凤眼看着眼前的玉灵,像要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邪魅的眼神就好像在抚摸着她的全身一般。 灵犀那副躯体并没有回应,没有激烈的抵抗也没有兴致忽起的热度。 胳膊处的伤口火辣辣的痛,她咬了咬唇,不发一声。 六王爷一笑,吻住她:“难上手,才有趣。” 灵犀美目冰冷:“你不是沉溺于声色中的男人,但为什么要幽禁这样多精灵的魂魄?” 六王爷邪魅:“天澜国是小国,西南有南楚,北有大周。天澜这样的小国夹在中间,想要自保,自然要有些与众不同的手段。” 手指划过灵犀的眉骨,雪白的脖颈。 落在她的后腰上。 “现在换本王问你了……你从哪里来?”手抚进灵犀的衣襟。 “九州秦淮河畔。” “来干什么?”扣住她的脸。另一只手轻轻地解开她的腰带。 “刺杀你。” 脚下的石缝间被厚重的青苔铺满。 六王爷无声地叹了口气,牵起笑,一双眼睛不怒而含情,看上去情深意重,就这样深深地吻上去。 意兴阑珊:“你们这些精灵自由自在惯了,怎么会懂得人的难处?” 灵犀猝不及防被带倒在地,连痛呼声也被缠绵的热度与怀抱纠缠得发不出来。 月朗星稀,飞鸟划过天际,有了些腾云驾雾的错觉。 “今日起你便是本王的人了。” ------------ 第五十五章 竹竿抽刁奴 眼见枣红马就要将段澜踩于身下,登时便是肋骨折断的惨状。 段灵儿和喝止住枣红马,身子一探,右手拉住了马的辔头道:“澜姐姐,你虽年长于我,没有父亲开口,你也没有资格无缘无故打我,那苏府将我们府的生意蛀空,有今日是他们咎由自取,姐姐怎么能说是我挑拨导致?若你再敢打我一下,别怪我还手。” 段澜腰背被顶了那么一下,已经吓得魂魄飞出了身子:“哪里来的马?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匹会帮你打架的马?” 段灵儿没有理段澜,转身...... 李天佑的话音落下,副官迅速地记录完李天佑的军令,就转身离开传达军令了,而李天佑看着副官的背影,双眸也闪烁着期冀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万毅道。 虽然令人惋惜,但云老爷子的死让云轩成长了不少,就这点来说,梁伯还是很欣慰的。 “和您家先生约好了,今晚8点到您家为先生照相,这位是摄影师!”黑衣中年人礼貌性的看向仆人。 不过想想,她好像还真拿刘福源没什么办法,报警没用,总不能也找黑社会去报复他吧?要是那样做了,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滋,滋,电流流动的声音,紧接着,轰,砰,雷云翻滚,迅速扩大,雷云中心一闪一灭,好似酝酿着什么。 林宇也瞬间明白那最后出现的一个恐怕才是本体,南宫幽月向着林宇二人的洞口望了望,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疯子就把唐洛杀去骷髅堂总部,干掉黑斧和泰山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可歆听完阿贵的话,赶忙关上房门,看着阿贵和叶明,林可歆发现叶明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阿贵既然让自己说,看来他也是自己的同志了,于是林可歆将自己从萧山那里弄来的图纸递给阿贵道。 谈笑风生间桌上几人约好暑假过后再聚,因为学生马上要放假,办公室装修加上通风也要两个月。 老实说,这个问题尹天仇还真没想过,他只知道钱家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跟它联姻,对尹家未来的发展很有帮助。 所以,这门亲事对周飞百益而无一害,周家的上下自然全部举双手赞成。 林天抬头看着齐家宅院的大门,他曾经来过两次齐家,但都是在晚上,而且全部越墙,并没有走正门,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 今日贾诩退避,一众荆襄将校只道贾诩胆怯,而诸葛亮却认为,这般审时度势的策略,才最为妥当。 这是黑暗里交手的声音,苏林在电光火石的阶段,就已经和这个黑暗里面隐藏的对手交手了上百招。 而现在,苏林看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发现那些人,就说明那些人还没有从躲藏的地方出来。 说完,陆无尘就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身形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大约一个白日刻后,统计的结果就出来了,大部分元老投了赞同票。 这两人的速度一般,实力一般,王轩轻轻松松的就跟随两人一路远去,向着那所谓的万丈绝崖行去。 太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元帅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可是这次出征的监军,要是三弟不听话,他照样可以先斩后奏。 “南方出了什么事?”冉遇狐疑地问。石青的话虚虚实实,让他无法得出确切判断,他必须进一步了解试探,因此少了些顾忌。 虽然得到太玄心经已久,但周辰深知,自己只不过是习得太玄心经的皮毛而已。 多少分钟要发生什么类型的剧情,从开头到结尾,把观众的情绪掌控的死死的。 ------------ 第五十六章 小苏氏求情 客栈后厨一人提着刀气喘吁吁:“大黑,你再不要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被人打折了腿站都站不利索来,咬不了人看不了院,作为狗你已经废了,而且你又是条黑狗,若生得白白嫩嫩,哪还有今日这场灾祸?掌柜的命我杀了你,用你的血来泼地煞煞晦气,也给后厨添些香肉,我一刀下去没什么痛苦,你便别逃了。” 店小二十分不屑道:“洛三哥,你一个人跟着畜生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一刀下去便完了,还废这样多口舌。你去医馆看掌柜的,掌柜的可醒了?” 谢辞不等那厨子答话动手,先一步走过去,蹲下细细看那黑狗。 这狗长得十分巨大,牙齿尖利一双圆眼十分有神。 此时呜咽哭泣不止,浑身颤抖,它本受了腿伤无法行走,为了活命硬生生奔逃出这许多路来,已经是全身毫无力气,一双眼睛看着谢辞,竟流下泪来。 厨子见一个面庞俊美无双的捕快挡在面前,他也不敢下刀,只好拧拧巴巴的对几个捕快笑了小,垂着手站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 谢辞转头看向厨子道:“敢问老哥,这大黑狗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厨子老实回答道:“昨日夜里睡前,还好好的,我给它喂了些盛饭便睡了。夜间迷糊间听见它吼叫了几声,接着便没了声响也没有在意,今日一早,它便这样了。” 谢辞摸了摸黑狗的脑袋,将手探向它的伤腿,黑狗颤抖不已,显现出腿部一个巨大的刀伤口子。 谢辞转回头向老赵头道:“赵大爷,你能帮我看看这条狗吗?” 老赵头闻声赶来,细细看了看,没有说话,只是向谢辞点了点头。 谢辞站起身对厨子道:“这黑狗相比未受伤前也是在你家有些功劳的,你家掌柜惹得案子,是人杀人,并非鬼魂作祟,若是白白杀了这忠仆,惹怒了神明,恐怕才是引祸上身。况且你们店前或许是案发地之一,任何线索都不能错过的。如今什么尚未查清,你们一盆狗血泼上去,谁分得清楚那边边角角上的血滴是人血还是狗血?万一我们错看了数,将你掌柜的抓了去,你们可别到时候喊冤。” 那厨子和小二顿时打了一个摆子,二人互相看了看,厨子本身就不忍杀这黑狗,是掌柜下令才动手,如今谢辞求情,便动摇了。 谢辞道:“这狗也残废无用了,我这里给你些银子,你交给你们掌柜,再去寻一条狗看家护院便是,它我带走。”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十来个铜板,递给那厨子。 老赵头已经从自己的器具箱子里找了些纱布和止血药,给那黑狗包裹上,黑狗本是个凶悍的,此时却好似知道眼前这二人是要救它性命,仅流着泪水一动不动,听话地让老赵头包扎。 厨子看着谢辞递过来的铜钱,本不敢要,但这黑狗是他喂大的,如今他也实在不想看着黑狗死于自己刀下。 他看了看谢辞,又看了看黑狗,再看了看那铜板,终于一咬牙。 只要掌柜的问起便说是这捕快硬要买去,料掌柜的也不会去找这捕快理论。 于是厨子收下那些铜板,转身急急往外走,去给医馆里的掌柜的禀报。 谢辞向老乡借了一个竹筐,它把那竹筐牢牢系在马鞍上,然后将包扎后的黑狗抱起,这黑狗十分沉重,腿上的血沾在谢辞的官服上。 谢辞将黑狗稳稳放在竹筐里,这才走到其余二人身边。 陈八和李大刀二人自从知道了死者的死因,心里就一直十分忐忑,他们四人商量后,由谢辞带着老赵头先行回到扬州府衙门,细细汇报了情况。 陈八和李大刀原地待命,守着现场。 于是谢辞带着赵老头同乘一匹马,后面一匹马载着装黑狗的筐,一前一后先奔回了扬州衙门。 到了衙门,谢辞将竹筐托给一个同僚,自己与老赵头先进去汇报,待他细细将情况汇报之后,坐在太师椅上的宋知府眉头已经皱成了团。 “这么说,是一个人所为了?”宋知府看着谢辞。 谢辞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回禀道:“很像,但如今还不能确定是否一人所为。” 宋知府得了谢辞的汇报,只觉得这案子棘手得很。他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想了又想,还是毫无头绪。 只得命人先去将那两死者的画像画出,贴出告示寻找认得的人来认尸,又命人将那妇人和泼皮先放回去,告诉他二人随时准备传唤,接着命人去接应陈八和李大刀,将这死者抬去衙门义庄,陈八和李大刀则先留在五里铺子,暗地监视客栈夫妇和那泼皮是否有异动。 宋知府安排完,谢辞与老赵头便各自回去休息处喘口气。 谢辞没有回休息处,而是径直现将黑狗送去了府医那里,求府医医治。 段府自然是闹翻了天,那吴氏几乎天天登门,拿小苏氏无法置身事外这话来逼她想办法。 小苏氏已经疲倦得很,她直直瞪了吴氏一眼,脸上的颜色是变了又变,:“嫂子,你不要急,这就是九房那贱人和那两个小孽畜干的好事!一屋子贱人!爬不上老爷床的东西居然敢与苏家作对!那九房去了才多久?那些人怎么就一股脑地反了天了!二哥一定是没事的。” 吴氏堆了泪:“小姑,你是不知你家那个九姨娘有什么本事,将那些刁奴哄骗了去指正你二哥。她一介妇人,做事竟然如此决绝狠辣,按说这不过是段苏两家的事情,关起门来讲清楚就是了,就算是你二哥做错了,私下研究研究方法,补偿了便是,怎能一下子告到衙门?” 小苏氏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哪里是沈氏那个贱人狠辣,怕是段灵儿那小孽畜才是罪魁。” 吴氏才不管是九房谁出的主意,她要的是苏老二平安。吴氏急着一把抓住小苏氏的手:“小姑,这俗话说打断了骨头还要连着筋,咱们两家是亲家,是真真儿的亲眷,怎么能对自己人做这样不给后路的事情?小姑你一定要想想 办法!我听说京城的那位大姑如今也在扬州,你去求求她……你去求她她肯定答应的,施压让九房那边将状纸撤了。若问得细,咱们就说是沈氏他们联合那些刁奴冤枉你兄长。只要她肯点头,你兄长肯定很快就能放出来。小姑,你我还有那位大姑,都是苏家人,天大的事,总是能商量。” 小苏氏看着自己嫂子的嘴唇上下翻动,自己手上的帕子扭得快断了。 是了,她想来想去此时也只有去求大夫人,这事万万不能惊动老爷才是。 小苏氏想到这里猛地站起身,立即叫了临春进来,给自己梳了梳头,又换了件更加体面的衣裳,把吴氏留在这里,自己急急地去找大夫人了。 走到大夫人院前,彩明正在打扫。 “大夫人呢?”临春跑进去打听道。 彩明看了一眼门口立着的小苏氏,福身道:“六姨娘,夫人去正厅了,您要不然在这里等等,奴婢去给您上盏茶。” 小苏氏却是半刻钟也等不及,她挥了挥手,带着临春又火急火燎赶往正厅走去。 此时的正厅里,家仆们各个低着头大声都不敢出。 段灵儿安静而利索地将所有证物和证人证词一一给段天涯和大夫人过了目。 地上一片狼藉,大夫人的青瓷杯子落在地上的一滩茶水里,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段筱正安安静静坐在大夫人下手的圈椅上,清丽的脸庞无怒意也无任何怯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管事婆子和丫鬟快速地将碎瓷片与茶水打扫干净,一个个垂着脖子,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阳光照在众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外面的鸟鸣此时听来,也有了些惊心的意味。 大夫人早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她用指头点着账本和证词道:“灵姐儿,这些可都是真的?” 段灵儿坐在段筱对面的圈椅上,外面繁盛的琼树背后,是深翠的浓荫,那浓荫的一块投在段灵儿的脚下,仿佛那里铺着一块深青色的竹席。 段灵儿眼睛很明亮,她看着大夫人正色道:“母亲,状词中句句属实,至于这些账本和证词,仅是誊抄了原本中的一部分,全部的正本还在衙门那里安置着。” 大夫人一瞬间念头百转千回,她想了想盯着沈氏道:“既然有这些事,为何不先来禀告老爷与我,而是要直接告上衙门?你们如此行事,不仅不符合家规要求,更是现将老爷蒙在鼓里私自决定,你们眼中还有家中主君与主母吗?何况如此一来,岂不是家丑外扬?” 段煜坐在段灵儿身边,见大夫人又准备斥责自己母亲,他斜过白皙秀美的脸庞,先一步向段天涯和大夫人道:“佃户与良奴们怨气沸腾,我与母亲妹妹虽为主子,但也知道民怨积累到爆棚是要出大问题的,若先来禀告父母,那些佃户和良奴必然害怕段府维护不敢前来作证,若他们不来,苏家老二这些年做的坏事就没有了人证。” ------------ 第五十七章 段筱解围 坐在段天涯右下手的沈氏,抬起头,一双清目看向大夫人,并无往日的怯懦: “苏老二是段府归赋庄管事,虽无聘用契约,却多年掌事,这样一个人以段府的名义做尽坏事,败坏的是段府的名声,这便不仅是家丑了。何况相较于府中的规矩,让佃户和良奴们再次信任段府,信任主家,唯有报官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无论段府怎样处置,都会落人口实。这次的事,丢的不仅是段府的脸,丢的还是段家在扬州的人心。” “人心?”大夫人挑起眉。 段灵儿见自己娘亲一席话说的如此之好,瞬间在心里翘起了大拇指。 娘亲真棒! 只听沈氏往下平稳道:“商贾人家不似朝堂贵门,想要生意兴隆,首先便要有买家的信任与支持。归赋庄管事如此不知忌惮欺压佃户良奴,甚至强要不足十二岁的幼女身子再逼人致死,他行这种肮脏事打得却都是段府的名号,耗费的是段府亲眷的名声。这种腌事情,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丢了段府在买家那里的人心,生意自然便要凋零。” 大夫人嘴角抖动着,想再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了,看着似乎焕然一新变了灵魂一般的九房三人,看着手边那些苏老二的罪证。 大夫人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惶恐。 这种惶恐夹杂着愤怒,好像就在此时,这个在自己族谱角落里与自己亲缘甚远的扬州苏府,点燃了使自己一生不安稳的那支炮仗。 段天涯一直沉默着听着二人说话,此时他从那些状纸上抬起头,随手将一翻便能发现无数错漏的账本撇在了身侧的桌上。 看向大夫人。 “怪不得这么些年,这庄子年年亏损,原来苏管事就是这么给我管事的?”段天涯看着大夫人,捋着颌下长须,冷漠地轻笑一下:“夫人,他可是你的宗亲。” 大夫人嘴角动了一下,知道辩无可辩,她站起身,走到段天涯面前,跪了下去。 正要说话,旁边圈椅上的段筱却站起来,也跪在了她身边,向段天涯道:“父亲,你可知道前阵子出了一件奇事?” 段天涯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段筱不顾身边大夫人和其他人惊诧的眼神,回禀道:“山东威海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件,京兆尹却将京城的赵大人给抓了,因为那山东的窃贼是这赵大人的远亲,京城与山东离得那样远,远亲虽为一个姓氏面对的人却完全不交叉,那么为何要将山东的案件迁怒到京城呢?” 段天涯眼中的深意泛开:“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你母亲?” 段筱恭敬叩倒:“母亲治家虽辛苦,但是却治家不严,用了不该用的人主管扬州府中馈,这才引来祸事。父亲惩罚母亲是对的,但是真正的祸首并非母亲而是六姨娘。六姨娘小苏氏与苏家老二是一母同胞的血亲,母亲不过是他们做这些事情的一个幌子而已,虽然都是苏家子女,却亲疏有别,远近有异,筱儿相信以母亲的人品和教养,若知道这种事,不可能不立即制止。” 天涯看着段筱,眼中的深意泛开。 段筱又道:“母亲身份尴尬,她虽是扬州苏府的远亲,却比扬州苏府要地位高,身份尊贵,那苏老二打着段府的名义欺人,六姨娘一脉相承,也便能打着母亲的旗号欺上瞒下,知情不报,甚至主使自己的娘家兄弟做这些贪没主家财银的事情,母亲有罪,却是远在京城对扬州段府的不查之失,真正该惩罚的是六姨娘,请父亲明鉴。” 沈氏和段煜惊异地看着段筱,甚至段天涯心中都闪过一丝惊诧,他们惊诧于扬州段府,居然有两个如此早熟的女儿。 段灵儿却没有任何诧异,她早就发现了段筱身上的奇怪之处,她细细地观察过她,觉得她的为人举止并不像个小孩子,但是那双眼睛也不如自己这般,绝不是看透了世事一切因而泛出一种自由的光。那双眼睛像是长久禁锢在暗处的深井,阳光揉不进去,星光投不进去,即使是月亮光照进去,那井中之水也像要将全部的月光都收尽,将所有所有,都化为深邃的黑。 段天涯一手端起身侧的茶盏,另外一只手抬了抬,意思是让大夫人和段筱起来。 大夫人由段筱搀扶着站起身,她握着段筱冰凉的手,眼中泛起一丝欣赏的光。 虽然自己一直认为这个庶女不似段灵儿有绝世的美貌和坚毅的性子,一直觉得自己养了她不过是给退而求其次罢了,但是今日,她对这个孩子已经刮目相看。 大夫人看了眼段筱那低眉的模样,多年硬得如磐石一般的心,也被这幅模样震动了一下。 这孩子挺身而出,为自己说了些话,那些话句句点在重点上,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而自己捧着长大的孩子们呢? 自己这个母亲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大夫人此时心里结成了冰,若是有一天,自己这个大夫人腿足麻痹,动弹不得,自己亲生的好儿女们,能做什么? 自己的嫡长女,花朵一般养大,是真正放在心尖上的孩子,这段氏的嫡出花朵,身子也如花朵一般娇弱万分,平时一伤风就是好几天,躺在床上养身子的时候更是各种草药补品不断绝,而不病的时候,她又沉迷于听戏,要不然就是热衷参加各种筵席,串门子扯八卦,干一些浪费时间精力的杂事。 段澜又自傲,只喜欢听别人赞美她长得美貌,衣饰华丽,稍有不如意地就联合其他贵女去做口舌之争,简直是不堪重用。 嫡次女呢?嫡次女整日只会到处购置珠宝首饰,与其他闺门女子比较谁的首饰华贵,谁的衣裳考究,在京城闺门里面最会对别人的穿着评头论足,可是自己却连一块布都裁不起来。 嫡次女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不比嫡长女差,总与人争执不休,可是真到了该她说话的时候,又唯唯诺诺从不敢发一言。 自己的两个儿子本长得一表人才,却自认为家有金山银山,又是嫡出子,读书很不尽心,个个沉迷于声色,喜好聚众宴饮作乐。 大夫人心里叹了一声。 自己的这几个孩子被养得 不知世间愁苦,却自傲跋扈。这次来了扬州便只知玩乐,日日几乎都不在自己身边,完全不知自己母亲虽为大夫人也有可能遇见危难时刻。 但若是刚才他们在此,又几人能够做到段筱这样不畏严父,思维清晰地为母亲解围? 只怕是除了一贯地大哭大闹,满地打滚,扬声求饶一番,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办法了。 大夫人想到这里,多看了段筱一眼。 这个孩子乖巧可人,让人顺心顺意,虽然她永远不可能喜爱这个孩子,但是也不妨碍她欣赏她。 这份欣赏,让大夫人决心更细致地培养段筱。 小苏氏毫不知情,她在这个节骨眼儿正好走到正厅外。 小苏氏极为机灵,远远一眼望去,居然看见段灵儿和段天涯都在里面,立即冷汗湿透脊背,转身便要走。 “小苏氏。”大夫人张了张口,小苏氏的表情便僵硬在脸上。 她呆滞了一会儿,这才马上换了张笑脸转过身笑道:“给老爷和夫人请安,妾身经过正厅见主子们正在议事,不便打听,便准备离去。” 大夫人看着小苏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狠意。 原本这小苏氏是她的远方姑表妹,算是一个宗室里的,小苏氏长得不错,又极会巴结讨好人,大夫人需要在扬州段府给自己安排一个心腹,与其是个管家婆子,不如是个姨娘。于是小苏氏成了段天涯的六姨娘,还掌管了段府中馈。 大夫人一直认为小苏氏是个听话得力的,兄长嫂嫂又能干,有小苏氏在扬州段府压着,她便对扬州段府有了控制权。 但没成想,小苏氏瞒着自己,两肋生胆,居然敢纵容亲兄做出那么许多混账事,而且做了便做了,居然还留下那么多把柄给九房!如今事情暴露,将自己这个身份尊贵的大夫人都牵扯其中,惹得一向相敬如宾的老爷对自己起了怀疑。 大夫人盯着小苏氏,眼中的寒意泛开。 这小苏氏贪婪不足坏事有余,简直蠢笨如猪!!一个苏氏远房庶出旁支上的,打着她苏锦心胞妹的旗号给她惹事,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小苏氏瞧着大夫人铁青的脸色,心中很是不安,她左右看看在座的人,直到看到段天涯和大夫人手边的那些账本和状纸一样的东西,手不禁有些抖。 福了福身想要逃跑:“老爷,妾身身体忽然不适,想回去休息。” 说完转身便走。 “站住。”大夫人慢慢开了口:“跪下。” 段天涯看着小苏氏那颤颤悠悠的样子,心里依旧全明白了。他最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夫人,看上去维持中立,却最是睚眦必究的一个人。 小苏氏打着她的名号惹了事,大夫人不会轻饶。 段天涯看了一眼沈氏和段灵儿,又看了看段煜,站起身对大夫人道:“你来把这里面的事情搞搞清楚,弄清楚了给我说一声。九房三人跟我来。” 大夫人向段天涯弯了弯膝盖:“是,老爷。” ------------ 第五十八章 干净的心 “灵姐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书房里,段天涯坐在桌案前,一双眼睛盯向段灵儿,似乎早就已经把她看透了。 今日沈氏和段煜一反常态,说话条理分明也无丝毫怯懦,可见九房是有备而来。 九房的主心骨,段天涯心里清楚得很,是段灵儿。 段天涯一双眼睛严厉深沉,原本还浮在嘴角的一抹善意已经飘落无踪,此时只有冰凉凉的审问之意。 “老爷……”沈氏刚开口,就被段天涯抬手制止。 “我问的是她!” 段灵儿盯着段天涯桌上的砚台,那砚台内一汪墨迹,值五贯钱,这五贯钱可以换二百个酥饼,对黑水庄的佃户来说,一年内能全家如果吃到二百个酥饼,已经过得是绝对体面的日子了。 段灵儿递给自己父亲一个满口整齐贝齿的笑容:“灵儿想做的,正是父亲想做的。父亲要女儿做的,女儿已经做到了,如今父亲怎么又要责骂女儿呢?” 段天涯冷哼一声:“你在胡说什么?” 段灵儿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三十六计》,随意翻着在一页停住,放在段天涯眼前:“父亲,你把那田庄给兄长,不就是想让我们去查查那庄子的腌吗?你早就知道那宅子不对劲,甚至也怀疑扬州段府的其他生意也有些问题,但是那庄子的管事是苏家,你与苏家又是连襟,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知道大夫人是不是牵扯其中,你若是以主君的身份亲自去调查这些事,只怕会打草惊蛇,也总没有扬州段府内宅去做这些事来得不引人注目和名正言顺。借刀杀人这一招,我们九房,就是那把最合适的刀了。” 段灵儿一张粉面,眼内的光如一把明镜,递到段天涯眸子里。 “我兄长到了接生意的年纪,他又是一个正直憨厚的,有任何事情绝对不会隐瞒父亲,所以父亲就把这庄子给了他,明路上是九房个生意,给九房个活路,实际上是让我们过去先摸一摸情况,父亲也希望等我们发现处理不好事情的时候会直接向你哭求帮助,这样父亲不仅能名正言顺地把所有事情弄清楚,办了这庄子的管事,还能观察大夫人是否牵扯其中。” 沈氏一直看着段天涯,女儿的话让她似乎得到了一幅地图。 她逐渐勾画了街道,找到了河流,最终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只见段灵儿又道:“但我们没有让父亲如愿,我们首先是去报了官,父亲担心其他人得到了风声,将罪证销毁,如此便没办法拔除扬州这边的毒瘤,因此父亲此时正准备发怒。” 段天涯微微一笑,“你既然都知道这后果,你为何还要怂恿你兄长报官?” 段灵儿正色道:“良奴和佃户已经对段府有了怨气,这怨气已经积累得要爆了。若等父亲一一调查,再衡量利弊,没个一年半载,没个下文。那时候段府的名声不能说已然尽毁,但我们归赋庄是绝对不可能好了,作为庄子的主人,佃户和良奴因着信任将伤疤亮给我们,他们是冒了风险的,若我们一拖再拖,有等不住的,不信任的投了河,上了吊,这就是我们九房造的孽。那些穷人们,毫无回击之力 ,却愿意相信我们放手一搏,我们怎能将他们的性命和信任放在衡量利弊的秤上去称?女儿做不到。” “所以?” “所以当下,唯有直接报官,能给他们想要的公平。也是拉回段府声誉的最直接的办法。” 段天涯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在书房里慢慢踱步。 这女儿拿出最大的劲头来拼搏,以至于自己这个父亲如今对她喊什么,她似乎都无心去听。 这种感觉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出现过,那在耳边时时鸣起的轰响,都是为了和命作对,想用自己的臂膀,撑起某一日狠狠扑下来的天。 看了段灵儿一会儿,站住脚:“苏老二欺瞒主上、窝藏祸心不假,你想替佃户和奴仆做主也不假,但是敢直接告上公堂,真的不怕为父发怒?一旦为父发怒,便定会迁怒你娘亲。灵姐儿,按你的性格。你不会让沈氏受一点点委屈。说,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为父的?” 段灵儿心上一震,即刻深埋下脑袋,再不敢显露一点自傲,细细回禀:“父亲,其实你要的其他罪证,古董店,银楼和咱们的绸缎庄的罪证,我也打听和搜集了不少了。本想着若是不能完成父亲要求的一千二百两银子,想拿这个跟你交换。” “好狡猾的丫头!”段天涯坐回到太妃椅上:“你处处计划,步步为营。知道即使是各种真真假假的蜚短流长飘荡在大街小巷,但是为父作为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想要平息民怨绝对不会用那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把苏氏钉死!为父且不问你为何如此憎恶苏氏,我只问问你,你在问我要生意之前,你就准备好了是不是?若是我不给你,你便拿出那些东西来要挟吗?” 段灵儿抬起头,真诚道:“灵儿恨苏氏,因为他们兄弟姐妹枉顾人命,欺压弱小,欺瞒主子不说还打着别人的旗号做坏事,却将自己保全得好好的,这种人坏了心肝,烂了肺肠,灵儿就是想教训他们。至于要生意这事,灵儿知道父亲一定会答应,因为你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九房确实是可怜。” 长久的沉默之后,段天涯叹了口气:“你倒是有几分像为父年轻时候的样子,只可惜是个女儿家……坐下说吧。” 段灵儿坐回座位,喝了口水:“父亲回府之前,灵儿已经有了一些苏家的罪证,当父亲把庄子这事交给兄长,我便知道机会来了,我原先做的这些准备,也都能够用上了。” 段天涯嗯了一声:“跟自己父亲连兵法都用上了,是吗?” 段灵儿摇头:“常备而不怠罢了。” 段天涯一双眼睛饱含深意,眼前的女儿还是一块细嫩、灵巧的树茎,它的枝丫自然可以放肆地生长,但用这种满是阴霾的心去做所有事情,终有一日会被比她更复杂更凶狠的狼捉在掌间。 作为父亲,他的女儿不应该是毫无反击能力的小羊,但也不能如此纵容成为恶龙。 毕竟,那是一条抛弃了所有的残忍之路,是一条注定孤独,极为痛苦的成龙之路。 外面的阳 光很亮,太阳的遥远处,燕鸟压着彩云,像极了一方绣帕。 段天涯对段灵儿道:“孩子,你知道什么叫做势利纷华,不近冬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吗?” 段灵儿怔了怔。 段天涯坐在桌案前,将那本《三十六计》合上,沉声道:“你姨娘给清莲苑放火,你救出了你母亲,也以牙还牙烧死了那两个奴仆,这件事小苏氏隐瞒许久,为父却早就知道了。” 沈氏面色猛地一白,自座上站起向下跪倒:“老爷,请饶恕灵姐儿,她是为了我这个亲娘,为了她兄长才做了这荒唐事,请你饶恕她吧……” 段天涯抬抬手,示意沈氏起来:“灵姐儿这件事错在何处?我认为她没有做错,若受了欺辱却没有回击之力,甚至不想回击,那便只能自取灭亡。所以这件事,我一直都当做不知道。” 段灵儿听到这里猛然站起身,气愤道:“父亲!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六姨娘当日要烧死我娘亲与兄长,你回扬州之后,为何不为我们做主?为何不严惩小苏氏?” 段天涯神色毫无波澜:“段九姑娘一出手,就烧死了两个良奴,黄氏溺毙荷花池,小苏氏指使放火之事没有人证,你生母和兄长也好好地活着,但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良奴因你一声令下而活活烧死。从证言证词上看,究竟谁才是做错事的那个?谁是欺压奴仆枉顾人命的那个?这事若是真要计较起来,恐怕遭殃的不是小苏氏,而是你与你生母。” 段灵儿面色一顿,自己当日一为泄愤,二要立威,她当时料定小苏氏会将这事吞下,却没想到自己父亲早就知道了,还为了保全自己做了其他考虑。 这个父亲,真的是前世那个无情的父亲吗? 段灵儿低下头,说不出一句话。 段天涯正色道:“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为尤高。这句话,为父希望你懂。” 段灵儿盯着脚下阳光投下的阴影。 前世的自己在大夫人的培养下连城一颗黑色的心,进入大梁的权力核心之后,更可以说是涉世深,点染亦深;历事深,机械亦深。 一生练达曲谨,从不敢疏狂。 那些机巧算计,诈取掠夺,见得多了自然自己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她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这一世,自己的父亲却告诉自己,权利与财富引得人力图乞求,不接近这些的人能保持身心清白,接近了不受其污染的人却是更加清白;权谋诡诈,不知道这些的人是高明的,知道了却不使用的人却更加高明。 她埋着头,想起前世父亲对自己的疏离,想起前世父亲这个形象不过是个符号罢了,就好像与自己是两条平行的路,自己奔赴自己的前程和结果,远远望着父亲,父亲却不曾有一刻回应。 而今生,她猛然发现,其实自己的父亲也会为儿女计划,为庶子女考虑,内心原是有温情的。 从前大夫人都是自己无论做多少残忍复杂之事只会再添一把火,只嫌自己做得还不够穷尽。 今生父亲却告诉自己,要保持一颗干净的心。 ------------ 第五十九章 白马寺求签 段灵儿将自己搜集的那些苏家罪证一一拿给了段天涯之后,九房便退了出去。 没人知道那之后,段天涯一个人在书房做些什么,只知道那书房的灯火整整亮了一通宵。 此时段煜捧着手上的书,眉眼内奇道:“ 这里说,有一种叫做“桄榔”的树名,木中有屑如面,可以食。妹妹,你看居然有这样奇异的树。” 沈氏温柔一笑:“这树确实是有的,三国吴人沈莹在其所著之《临海异物志》中将其称为“姑榔木”。特别是北魏杨之在《洛阳伽蓝记》“昭仪尼寺”条中,也提及桄榔木,其曰:“寺有一佛二菩萨,塑工精绝,京堂前有酒树面木”。这里面所提及的酒树与面木便是是椰孑与桄榔了。” 段煜放下书道:“不知道那树长什么样子?真想尝一尝它的味道。” 段灵儿噗嗤笑了出来,接着正色道:“哥哥你也太馋了,不过这树养在寺院倒是正好,它可以取食,又算是素食。” 沈氏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道:“说到寺院,过些日子就是浴佛节,你父亲从商,最信神佛,到那天灵儿也去摇个签吧。” 段灵儿点点头,一房人又重新笑眯眯地讨论起来那可以取食的桄榔树。 …… 浴佛节这日,段府上下都茹素,又因观音山寺庙建成在即,本是京城相国寺,准备接任观音山大明寺的玄渡高僧提前来到扬州,暂住在白马寺布道,因此之日僧民云集白马寺,一城士庶妇女骈集,四方挈老扶幼都前来参拜。 段灵儿坐着段府的马车去白马寺,才再一次见到了面容有些憔悴的大夫人。 大夫人也不多言,自己与段天涯上了同一架马车,其余女儿坐一辆马车。 这白马寺坐落在扬州东山上,山上森森吴相庙,庙前江水怒为涛。 寺内外更是熙熙攘攘,八方僧人协同演奏佛曲,场面宏大壮观,盛景登峰造极。 也因被这三千歌吹灯火上,五进缓缦烟云中的景象打动,前来礼佛的人都争相焚香叩拜。 段灵儿这日穿了一席嫩黄色薄衫襦裙,头上发饰极为简单,唯有手上的青玉鱼形镯古朴特殊,与众不同。 她见段澜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便不动声色地将那镯子掖进了袖口。 马车一颠一颠的往山上走,段灵儿欣赏着马车外的景色,段湘却咳嗽了一声,向着一旁抬了抬下巴,引得段澜去看段筱头上的分心。 段澜一眼便认出那极为精致的花叶是用上好的白玉雕成的,心里顿时不忿,想问问自己母亲为何如此看得起这个庶女,但对上大夫人那冰冷的眼神,瞬间便不敢再提。 此时段筱绽出一个孩童的笑:“姐姐们都打扮得好美。” 二姑娘段湘哼了一声,点了点自己手上戴着的芙蓉石戒指,颔首道:“十妹妹也不差,你那白玉分心可不是俗物。” 段筱显得很恭顺:“姐姐若是喜欢,妹妹这就摘下来送给姐姐。” 段湘不屑道:“什么好东西我没有?你这玩意儿就自己留着吧。” 大夫人转过眼神看了段湘一眼,段湘装 作没有看见。 段潋在一旁极力想要讨好嫡姐们:“说的是,姐妹里就属四姐姐的衣裳最漂亮华贵,不愧是嫡女。据说白马寺这日有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来,姐姐们如此美貌,一定能夺取所有人的眼球。” 段澜嘴角一勾,摸着自己腰带上嵌着的紫萤石和孔雀石,心里期盼着真能与同样下扬州游玩的贤王或楚王来个偶遇。 姑娘们走到大殿处,只见僧人徘徊在香花灯烛直接,齐力置铜佛于水中,进行浴佛。 一时间民众争舍财钱、祈求佛祖保佑。 不多时,几人浑身都沾了香火气,神龛之前,大夫人在蒲团上长跪,示意下人们陪着姑娘自去游玩。 这时,一个小沙弥闪身上来,面带笑容:“几位女施主,本寺的姻缘签是有名的灵验,今年众位要不要也求一支试试?” 几人远远向偏殿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华贵的姑娘,似乎是求了好签,满脸飞霞,与自己母亲笑得一片花枝横斜。 段澜等人立即都动了心思,如今自己大了,既然这到这寺庙上香,不如也给自己求个姻缘签。 段澜颔首:“好,便试上一试。” 说着拂了拂鬓边的发钗,意味深长地也看了一眼胞妹段湘,段湘眼中也正有此意。 二女便带着自己的丫鬟示意小沙弥带路。 小沙弥略一犹疑:“其他几位施主呢?” 段潋早就跳起了脚:“我自然也去的。” 段筱一脸平静,对段澜道,“大姐姐,妹妹还年幼,这签便不求了,只随姐姐们去凑凑趣儿。” 段澜瞥了一眼段灵儿:“小九也还小,这签也不求了吧?” 段灵儿微微一笑:“姻缘签自然不求,但也想摇个签,看看别的。” 段澜哼了一声,领着几个姐妹往前走去。 话语间,众人已经到了偏殿,几位姑娘都纷纷跪倒在蒲团上,怀着敬意给菩萨上香。 虔诚地给菩萨磕了头,跟着段澜身边的奴婢小酌从小沙弥手里接过一个签筒,交给了段澜。 段澜轻摇这竹子做的签筒,一支竹签从中掉出来。 小酌将竹签捡了起来,递到她手里。 段澜定睛一看,只见细长的竹签上赫然写着四句: “世间万物各有主,一粒一毫君莫取。” 段灵儿在她们身后站着,看见这签上的字,蹙了蹙眉。 段澜并不完全理解这支签文的意思,但总觉得并非什么好签。 她刚才许愿自己能够有好的姻缘前程,如今心中一沉。 “施主,小僧带您去解签。”小沙弥向段澜让了一下。 段澜跟着那小沙弥往大殿右边走去,停在一个老僧人身前。 老僧人眉须皆白,下垂的眼皮有些干瘦。 慈眉善目地接过竹签,目光在段澜停下身上问道:“女施主,求的可是姻缘?” 段澜点头:“大师,正是。” 老僧人随意地扫了一眼签文,摇了摇头:“此乃下下签。” 了顿后,他又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女施主,世间万物各有主,莫要强求为好。” 段澜脸色骤变,髻上的斜插的那支瑶台玉翠猛地抖了一下,抬起头,又低下头,瞪着那竹签不出话。 大姑娘……”小酌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如再求一支?” 段澜面色不好,也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瞪着那竹签。 “大姐姐,只是一支签而已不要太放在心上。”段潋走过来。 段湘皱了皱眉,也去解签。 老僧看着段湘的签,却也摇起头。 再看段潋的,也是中签而已。 段湘的脸一下子变了:“这签是不是有问题?怎么我们姐妹的都不好?” 老僧淡淡地看着段湘的脸,将眼睛越过段湘看向段灵儿。 “这位女施主的签就不错。” 段澜冷笑了一下:“大师,怎么这小九的签你还没有看呢,就说很好?” 段灵儿却将手上的竹签递给如意,还给小沙弥:“求签问卦这件事本不必如此上心,万物怀阴抱阳,即使命数如此,也有人力可及的地方。” “得了便宜就卖起乖来。”段澜啐了一声,又骂了一句正在满脸不高兴的段潋:“咳声叹气的干什么?过两天去城北的道观再去求,总有好签,没必要在这里和假和尚耽误光景!我们走!” 段澜说完,将手上的竹签往地上一掷,转身便走。 留下段灵儿蹲下准备捡起竹签还给小沙弥,只听那老僧道:“这位女施主,七十多年的光景,仿佛转瞬间,如今重头来过,但命运的轨迹却始终要回到原来的位置,施主要更加小心为是。” 段灵儿瞬间如惊雷劈身,她面色一滞,许久才抬起头,看向那老僧。 然而那老僧仿佛并未说过这话一般,依旧祥和地给后面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们解着签。 段灵儿有一瞬间的犹疑,但马上就恢复了神色,将段澜扔掉的竹签还给小沙弥,向那老僧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带着如意往大殿去了。 刚转身走出偏殿,便见到了薛筝和她的亲眷。 薛筝一见段灵儿,如同见到了稻草,一把上前将她拉住,亲切地叫了声:“灵儿。” 原来这日薛筝与她母亲,姨母,连同暂住在薛府给那陌生少年治病的程素,一起来白马寺礼佛。 扬州聚集了一百二十行经商财货,饱含着八万四千户人物风流,然而薛家大姑娘薛筝,是那独独特特的一份儿。 因为薛筝始终不愿意接受因青龙护佑前来提亲的人,薛母连同她姨母又趁着这次出行,苦口婆心地教训她。 程素早就一个头两个大,想到自己在家被父亲和哥哥唠叨的光景,烦的跑去后殿观佛了。 这薛筝便只好站在这里,听着母亲数落。 薛筝头上梳着双鬟,巧上淡妆,一番收拾之后显得很是利落。 这些日子不见,不知为何觉得薛筝眼神与原先不太一样了,似乎含着一些女孩子欲说还休的秘言,而这秘言见了段灵儿,就立即藏不住,要吐出来才好。 ------------ 第六十章 催嫁 段灵儿向薛家长辈行礼问安,薛母见过段灵儿几次,也听女儿说着段家小九是如何帮助她识破苏菁的假画局的,加上段灵儿虽然与自己家女儿年纪差着几岁,可是性格十分相似,都是飒爽利落的人,因此薛母也很喜欢段灵儿。 见段灵儿行礼,忙拍着她的手,让身后的丫鬟从竹篮里拿果子给她吃。 几人边说话边移步至这古老寺庙中立着的银杏树下,段灵儿接过果子,远眺,在这高踞于险峻突起的孤峰之上的庙宇里,下面的景色一派苍翠,脚下是高山隔江,游人如织。 一个银灰色的身影出现在半山腰,段灵儿远远看去,心想,他也来了? 正想着,就感觉薛筝轻轻拉了自己一下,段灵儿转头,只见薛筝眼中含着些羞涩,也有些急躁,却碍着有家人在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薛筝本想拉着段灵儿说些私话,但她母亲和姨母一直站在旁边,薛筝咬了咬嘴唇,复杂地看了一眼段灵儿 。 “灵姐儿,你尝尝这果子。”薛母十分热情,指了指段灵儿手上的果子:“是婶子我亲自炸的。你尝尝。” 段灵儿微微一笑,赶紧咬了一口果子,含着一口油炸面团,看向薛筝。 看样子这薛姐姐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跟自己说,但是如今这情况,自己问也不好问,得想些办法与薛姐姐私聊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一向飒爽的薛姐姐居然扭捏地攥起了帕子? 薛母见段灵儿乖乖地吃果子,心里实在喜欢,看了好几眼,忽然又想起自己女儿的事情,急忙又唠叨上了:“灵儿,你说说看,这些天提亲的人几乎都踩烂了我家的门,连我们门房的小厮都累倒了俩,就这阵势,就是公主郡主,也很难相比吧?你薛大姐姐如今是扬州单身汉心上的热腾腾的新米糕,她呢?却非要把自己放凉了才罢休,那些青年才俊,无论门第,出身,还是相貌,她倒是一个都没有看上的。” 薛筝的姨母也附和道:“是呀,筝姐儿,你听姨母一句劝,这男人多了你总得挑一挑,一个都不见,这是没道理的呀。” 薛筝看着自己姨母,锁起眉头:“姨母,我母亲是个糊涂的,你一向精明怎么也糊涂起来?” 薛筝姨母一张核桃脸上,堆满了皱纹,她奇道:“外甥女这话如何说?我们怎么就糊涂了?” 薛筝与她四目相对:“姨母,你难道不知那些来提亲的,都是信了什么青龙护佑之说,都以为娶了我必然能够旺夫,传言只要娶我进门,便能多子多福多寿限,披金戴银跨骏马,甚至还有传言娶了我就能鲤鱼跃龙门甲子登科的?” “那又如何?” “说明这人求娶我的心思本就不纯,若是我真的有青龙护佑也便罢了,可是我说了多少遍,那是以讹传讹之事,你们怎么都好像不信一般?不管怎么样,不管你与我母亲什么说法,就是父亲来劝,这些人里面,我一个也不想了解,我不嫁。” 薛筝母 亲顿时气道:“你姨母与我也没什么说法,就是想你看看这现实情况,咱们不算贵门,也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你父亲现在还天天在江上打滚,个中辛苦,难道还要为娘说吗?是,这几年不愁吃穿了,可咱们家离那能日日香薰,以冰饮解渴,廊下立的是鎏金鸟架廊上是青翅鹦鹉相伴的日子,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如今你有机会脱离这种日子,难道不想过去过?” 薛筝听到这里,立即变了脸。她本就是个生性好动的姑娘,她水性极好,也会些武功,最憧憬的便是能去北方的草原上骑一回马,能在马上射箭,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自幼与父亲一同赶排,一同下水,从没有觉得这日子苦过,听母亲的意思,只有去做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深宅妇人,才算是嫁得好。 想到自己终生不仅去不了草原,可能连下水都不被允许的日子,想到自己整天囚禁在深宅里,伺候公婆,看丈夫脸色讨生活的未来,薛筝头立马炸了。 她一双眸子犹如名剑,刺向半空中,盯着那朵朵白云愤然道:“那种日子有什么好?自己是只金丝雀困于宅中,再养着一只雀鸟相互作乐,日日耗费日头罢了,那种日子,我看并不比咱们那放排赶水的肆意舒坦!” 薛母气得捶着自己的腿:“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想过舒服日子要去过那风浪中讨生活的苦日子?你不要糊涂,那种日子你爹是给不了你,但是你找到个好夫婿,便能安安稳稳过一生了!” 薛筝不说话,眉头皱得要拧出水来。 段灵儿也插不上话,走又走不得,自己那衣角被薛筝紧紧拉着呢,她只好去看那山中的景色,谢辞的身影不见了,但在不远处,人堆里一个身影让她心上一热。 顾长风…… 只听薛筝姨母接口道:“外甥女,别看今年你年龄虽还不算太大,但是这日子可过得快得很,三年连着三年,你若是闹着脾气要一拖再拖,拖到十**二十多,再不好找好男子来求娶你了,这光景,女孩子家家的拖不起。” 薛母使劲儿点头道:“我与你父亲是不急嫁闺女,但是你真的想和你爹与我一样,在那排上过一生?” 薛筝一甩帕子,回道:“过一生又如何?” 薛筝母亲顿时气得脸色一白,叉着腰,瞅着那青蓝色的天,喘了半天气儿,才平复了心情,看着自己女儿冷哼一声:“那敢情好。我到死都有个女儿服侍,可是你自己呢?你老了,连个相互扶持的人都没有!一个未嫁女独活在这财狼世道上,多少人要打你的主意?欺负你欺压你,到时候你让我与你父亲如何闭眼?!” 薛筝听着自己母亲越说越严重,不禁气得哭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以来,心事沉重,却不知如何与自己母亲说,母亲一天紧逼着一天,真是要逼死她了。 薛母气得使劲喘了几下道:“就说说同样是漕运上的崔家,崔家十年前是从陕上逃难而来,他家女儿按理说 遇上灾年不应当娶嫁,但到扬州来了可以寻亲事了。崔家没有根基,总想给女儿找个稳妥的,可是就这么等着等了六七年了,如今二十多岁,求人拉媒要都没有人愿意要她做正房娘子。好不容易去年说定了屠夫家的那小儿子,今年说娶,明年说娶,到底也没娶。我可不能让你也走了她的老路!” 薛筝姨母看着自己姐姐如此忧心,也跟着叹了口气:“要说外甥女今年刚过及笄,本也不着急,但是上天垂帘,有了这青龙庇护的传闻,这才引得各路男子争相求娶。这是别家小户姑娘想也想不来的福气!你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虽有点钱银傍身那也是辛苦银子,你一个女儿家,若是真的能够在这些人里面成就一门好亲事,真的就是上天的恩赐!筝儿,你怎么就这么想不明白!” 薛筝只是仰着头,盯着那苍穹上的云朵,啜泣着但不发一言。 薛母无可奈何,只得向段灵儿道:“灵姐儿,你与我家姑娘交好,你帮婶子劝劝她!” 段灵儿看着顾长走进了大殿,她收回心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薛母道:“婶子,挑夫婿本是好事,但若真是选了那些听信青龙传言的人家,顶着这名声嫁过去,那人没有状元之才也无文曲星之魂,却痴心妄想借由姐姐旺夫来成就自己,那必然是要迁怒于姐姐的,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找理由休了姐姐,如此一来,岂不是薛姐姐自己跳了火坑?” 薛母和薛筝姨母都是一愣,这些天来被各种举子文人求娶自家女儿,光顾着乐了,她们这一层倒没有想到。 薛母探过身子:“照你的意思,这些求娶的都应该赶走吗?” 段灵儿摇摇头,转头看着薛筝道:“薛姐姐今年刚好及笄,若是不愿嫁那心存不良之人,伯父伯母必然也不会让你去嫁。但是这次贵在人数说,各样儿的人都有,其实咱们刚好也能趁着这次求亲来考验调查一番,说不定那许多人里面,还真有一个两个与你相合之人,若是有那才貌双全,人品高洁之人,咱们对他说明白了,那青龙传言是假的,若是他还愿意求娶,就说明遇上一个真心诚意的。但你若是没有考验便对所有人都是一味拒绝,也有可能就此错过良人。” 薛母忙点头:“对,段姑娘说的对啊!” 薛筝复杂地看了看段灵儿,此时段灵儿却狡黠地向她眨眨眼,她猛地明白过来,终于点点头,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 “母亲,我与灵儿说说话,这女孩子家遇上这事怎么都是心慌的,你不要这样逼我,让我想一想。” 薛母见薛筝点头了,心下已经是大为放心,也觉得段灵儿说的有些道理,她最疼爱这个女儿,如果真的将女儿嫁给中山狼,自己岂不是犯了大错。 如今一人退一步,这事从长计议也好。 便点点头,拉着薛筝姨母道:“妹妹,咱们去烧香,让她们姐妹两个说说话。” 薛筝姨母应了一声,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往大殿去了。 ------------ 第六十一章 谢辞解签 薛筝见自己母亲和姨母一走远,立即拉着段灵儿的手道:“灵儿,我……” 段灵儿点点头:“可是与那日咱们救下的少年有关?” 薛筝脸色一红:“他叫姚渊,来自南疆。这次是去京城办事,路上遇见了山匪。” 段灵儿嗯了一声,薛筝继续道:“这些日子我将他藏于我后院里,自他醒来,就经常与我讲述他家乡南疆的风土人情,还有他去过的山山水水,灵儿,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有趣的人。” 接下来,薛筝绘声绘色地给段灵儿讲大漠风光,京城的名花异草和塞北深夜里的狼叫与月亮。 这些景色显然在薛筝心里种下了种子,而那个关于讲这些故事的人,短短半月,已经在薛筝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段灵儿柳眉紧皱,看着薛筝眼内饱含春意的羞怯与朝气,再想想薛筝这春畴渐暖的年纪,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比自己原本想的要复杂。 她拉过薛筝的手道:“薛姐姐,那些追他的人,可绝对不是山匪。” 薛筝此时满眼一片吴山越水,柔情蜜意,听到这话微微怔了怔。 不是山匪? 是姚公子骗我吗? 不会的…… 薛筝表情变了变,接着装作不在意道:“姚公子他出门在外,不随便透露实言也是情有可原……或者,或者他也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对,他也不知道那些人的来路,总之是他被人追杀就是了。” 段灵儿摇了摇头,询问道:“薛姐姐,那姚渊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了?程素是个能干的,她也在你府中住了不少时日了。想必姚渊的伤也好了许多,薛姐姐,他的箭伤若是好得差不多,能自行走动,你还是要早日让他离开才是。” 薛筝本看着远处那棵香椿树的眼神立即转了回来,顿时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急道:“怎能如此?姚公子伤了脊背,那箭带着倒刺,差点直穿前胸,程大夫说差一毫厘便要伤到命脉。再说,我是将他藏在我的后院,没人知道。我们宅子本就人少,我那后院也只有我去,如今程大夫与我住在一起,时不时去看他伤势,这样重的伤势,这起码要多养些时日才行,怎能赶他走呢!再说那些追他的人……” 段灵儿叹了口气:“说的正是那些追他的人,我与那几个大汉打过照面,那几个绝对不是善茬,也绝不是什么山匪,这些人找不到那姚渊,必然要沿途回来寻找,你将他藏匿起来,他又不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这样一个人,只怕到时候连累你和你的家人!” 薛筝一愣,恍惚地摇摇头,似乎并不愿意相信段灵儿说的话。 段灵儿急得跺脚:“薛姐姐,你们宅子才办起来,叔叔婶子日日去排上,顾不得家中,若是过些时日,家中多添几个丫鬟,你将他藏在后院的事情迟早会被人发现的,如今向你求娶的人那么多,万一谁走漏了风声,你家门口便不会再有一人。薛姐姐,你这女儿家的名节,当真不要了?” 正在段灵儿苦劝薛筝的时候,谢辞正往偏殿的解签老僧处去。 本是不信鬼神之人,但为了自己祖母,已经连续一个月每逢休沐,便要上山来虔诚求告一番,今日听那小沙弥说,有高僧解签,谢辞有些恍惚,想着不如也摇一支算算祖母病情。 只见偏殿处人满为患,求签解签的人络绎不绝,求得上签的眉开眼笑,求得下签的愁眉苦脸,人人面色表情不一。 一个穿着一眼看上去不起眼,但衣料却十分华贵的中年男人,手持一签,站在原地迟迟不往解签的老僧那里走。 身边人劝道:“老爷,你这是上上签,为何还如此一脸愁容?” 这中年人摇摇头,盯着那签已是失了神。 他不是常人,正是当朝宰府傅泓。 傅泓生性冷悄严峻,因为变法一事开罪朝廷,得罪高门同僚,本为天下想,如今却为天下所不容,想到自己这仕途,几年来宦途之莫测,人事之变幻, 转觉神伤。 因此他萌生了追求闲云野鹤的眷恋,想要放下一切归田。 傅泓今日来到这扬州白马寺,品茗之后,便直奔求签处,想占卜何日自己可辞官归里,不料却求得的是一上上签。 这签上云:“一朝丹篆下阶除,珠云丰余满载归, 若问始终康吉事, 将来应有贵人携。”签语道:“官非宜解, 百事康宁。” 寓意似不宜辞也。 傅泓盯着那签语,一时各种心情交杂,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他看了一眼身边人,幽幽道:“若人不想青云直上,放下眼前宝珠荣华追寻采菊之南山,这签,还算是上上签吗?” 身边人一愣,若追寻的是逃离,这签反而却是下下签,催命符了。 两个人正都低头不语的时候,听身边一个少年生意道:“何不这样句读?官,非!宜解。这样不就遂称心愿了么?可见确实是上上签。” 傅泓一听,猛地转过头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形容丽的少年,再看向自己手中的竹签,顿时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怅然若有所思,遂笑道击节称好。 对啊!满载归,就是满一载地方许我归田。 这样看,脱离沉浮之宦海,解甲归田指日可待! 傅泓扬起笑容:“敢问少年姓名?” 谢辞微微一笑:“来这里的便是有缘人,并没什么姓氏名谁。” 说完向傅泓行了一礼,本要去解签的身姿,一转,将手上的自己刚摇出的竹签还给小沙弥,并没有在去解签,而是转身离开了。 傅泓看着谢辞离开的背影,点点头,又微微蹙起眉:“这少年的面容,为何感觉有似曾相识?” 身边人道:“或许真是有缘人。” 傅泓茫然地点点头,努力在脑海里回忆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段灵儿已经与薛筝说了许久,但薛筝却似乎并不同意段灵儿说的话,她执意要将那姚渊治好为止才肯罢休。 “若姚公子自己身子好了要走,那我便随他,但在此之前,我是不可能赶走他的。灵儿,你不懂,我……” 段灵儿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恐怕此时不懂的是这薛大姐姐才是,但此时就算自己说破了嘴皮,对一个初动春心的少女来说,这些话都太不中听也太难接受了。 二人沉默了半晌,都看着山下江中那盏盏扁舟在碧琉璃般的江面上滑过,各自怀着心思,薛筝想了好一会儿,拉一拉段灵儿衣襟,道:“灵儿,不如咱们去找程素吧。” 段灵儿点点头,薛筝便同她一起禀明了母亲,说不同母亲一同回了,要与段灵儿多玩耍些时辰。 这时如意匆匆跑来,跟段灵儿说大夫人一行人已经走了,并没有等段灵儿。 薛筝眉头一皱:“你家大夫人怎么做事如此?怎么能单将一个女儿留在寺庙里,也没有留下任何话?” 如意也急得要哭出来:“可不是,老爷因为有急事要回,大夫人便也没有派人来找,只带着大姑娘一行人走了,单留下一马车给我们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段灵儿哑然一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莲蓬,劈开莲房,剥出十几颗莲子,再将莲子外的青皮撕开,取出莲子中苦味的芯儿,然后递在薛筝和如意手里:“我们本身今日就是过完节直接回归赋庄去的,不与她一路。再说有你保护,我还怕出事么?” 如意知道这是自己家姑娘安慰自己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点头,安静地吃着莲子。 段灵儿也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颗,嚼了几口,只觉滋味清香鲜美,她将莲子抛入口中,仰天说道:“留了一辆马车给我是最好,刚好今日山下集市热闹,这季节正是官里醉流霞,风前笑插花的好时候,加上今日又是浴佛节,等找到程素,咱们一起去看木偶戏怎么样?” 薛筝点点头,顺手腰身从地上捡起一朵落下的花,放置在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三个姑娘便在人群里穿梭,很快便找到了正在寺庙里打转的程素。 同时也与谢辞撞了个正面。 “谢公子。”薛筝一拉段灵儿的手道:“好巧,咱们又碰见了,这是程大夫,医术非常好。” 薛筝指了指程素,程素向谢辞点点头,心说这少年长得竟如此惹人注目。 谢辞先是看见的段灵儿,心里高兴,又听说旁边那姑娘是个医术很好的大夫,顿时语气有些急道:“这位姑娘,你方便去看看我祖母吗?” 程素生平最喜欢偶遇病患,听闻这丽少年家中有患病祖母,顿时眼神一亮:“方便,我明日便能去府上,你先给我讲讲你祖母的症状。” 谢辞便向段灵儿点点头,与程素边走边叙述起祖母的病情。 说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三个姑娘快要走下了山,这才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段灵儿没有回头,步伐轻盈俏声道:“去集市上看木偶戏,一起去么?” “我也一起。”不等谢辞回答,一个声音伴着快步从他们身后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形如玉树的少年向自己走来。 正是顾长风。 ------------ 第六十二章 姚绯寻书信 与此同时,南疆镇南王府。 南疆姚府的家奴姚绯,形色匆匆,闪身钻进了镇南王府南苑深处的一处废苑。 她找到一个粗壮些的树枝,以树枝当铲,奋力挖去。 挖了一会儿,那段树枝让泥土削短了一截。 姚绯蹲下身去,握紧树枝,再度挖去。 一颗心怦怦乱跳,还没有挖到什么先心惊胆战,外面任何声音都没有,里面也安静如宜。 姚绯手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她用左手使劲抓住自己右手,慌张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生怕忽然有人经过发现自己,更害怕这没人住的废苑里忽然冲出什么人生擒了自己。 姚绯哆嗦着挖了好一阵,累得额上汗水流下来,直流到脖子,她满手泥土,不能去擦,只好趁着衣袖擦了擦额头。 不知道哥哥此时到京城了没有…… 他带着那幅图奔赴京城,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危险…… 姚绯鼻子发酸,猛地向下一铲那泥土,手中觉得一顿。 她弯下身,费力地挖出泥土里藏着的一块青石。 青石侧面,什么东西藏在那合欢树根茎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那东西使劲挖了出来。 合欢树的树根抱着那东西时间许久,早已经长在一起,如今失了重心,摇摇欲倒。 姚绯眼疾手快,一把将合欢树抱住。 姚绯抱着合欢树,眼神却转到那两个手掌大的银匣子上,她定了定神,转过身把合欢树靠在自己身上,双手将那银匣子打开。 一封早已经泛黄的书信,还有一块玉珏。 信封上簪花小楷写着:“王爷收。” 落款是“桑梓。” 姚绯微微蹙了蹙眉,将这两样东西快速地藏进怀里,转过身将合欢树扶直。 她虽然心急,却依旧耐着性子仔细地将根茎埋好,在填平的土坑上面再连盖待栽了些旁边地上摘下来的杂草。 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这里一副颓败景象,也看不出和原来有什么不同,心里想自己的能力也只能到这里了,至于有没有人发现,那就看命了。 环视四周,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转身便从进来的那个狗洞钻了出去。 她快步行到花园处,忽听后面一个声音道:“你是哪个苑里的?要去哪里?” 巡防侍卫冷冰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感情。 姚绯吃了一惊,微微转头,将头埋得深深的:“奴婢是王妃娘家的侍女,来给王妃送药膏,本来准备回了,却在王府里迷了道,恳请大哥给指指路。” 那巡防侍卫看了一眼这姚绯:“姚府的人?以前没见过你。” 姚绯提起裙摆,福了福身:“奴婢确实第一次来王府,我们府里原送药膏的嬷嬷病了,奴婢今日是替嬷嬷顶班的。” 那巡防侍卫听完,脸上缓和了些,指了指花园右边的小径:“从这里直穿过去,然后右转一直走,便能出府了。” 姚绯急忙点点头,道了声“谢”字,一路小跑着往花园那边去。 她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所以拐进去走了好 远,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 姚绯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书信,想着要快点将这信带给父亲。 又惦记起自己哥哥姚渊的安危,这样出着神左拐右拐,又要避开时不时走来的镇南王府奴仆,以免谎话被揭穿,如此三躲两躲,在花园里走了好几条道,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迷路了。 这硕大的镇南王府,一模一样的高墙,处处都是花草和高耸的古树,姚绯走了一阵,只觉得晕头转向。 她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又看着头顶上被云彩遮住的太阳,靠在身后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院落的柱子阴影里,休息休息。 这时,突然听见远处急速传来了脚步声。 “你迟到了。” 一个年轻男子欢悦的笑声从远处传过来。 这笑声乍一听,似乎蕴藏着的丰富连绵的爱意。但是再听过去,却很是低沉,似乎压抑着什么。 姚绯一怔,自己难道这么不走运,大白天就碰见了侍卫与奴婢私会? 奴婢与侍卫两者不能互通,在镇南王府里,这是条不容违犯的府规。 被发现私会就是个死啊,万一他们看见了我,还不狗急跳墙杀了我灭口? 姚绯脚下一顿,周围也无路可逃,只好蹑手蹑脚,也结结实实地藏进了身后院落的床下面。 刚躲进床下,就听见外面的殿门被关上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迈进来。 那女子一声娇柔但参杂着恐惧的声音:“王爷。” 躲在床下的姚绯,惊得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谢银堂挑起的眼角氤氲着微微怒意,薄唇似勾微勾。 伸手捏住那女子的下颚。 “你说,本王应该如何惩罚你?” 拿起她的手,轻轻揉弄,眼中兴味越浓。 妾室楚梅生了一双妩媚勾魂的眼睛,她俏丽的脸上此时却全是泪水:“王爷,梅儿苑里的如晴故意将梅儿穿来见您的藤纹玉锦裙偷偷剪了洞,还好妾身路上发现此事,赶回苑内更换,否则如今定要在王爷面前失仪了。妾身错过了相约时辰,妾身这就去向王妃领罪。” 谢银堂眼中一抹神情一闪而过:“向王妃领罪?王妃从来都说,可王府的规矩,都被你们这些小狐媚子搞坏了,你们这些妾室,比普通奴婢跋扈,却又比正经主子低贱,也曾打你打到下不了床,她这样对你,你不怕她么?” “怕……可是为了王爷,妾身……” “为了本王,便是白日宣/淫,也是可以的。”谢银堂伸手,勾起楚梅的下巴。 声音慵懒,近乎温柔的语调里,姚绯竟然听出了一丝无所谓与冷清。 楚梅缠上谢银堂的腰,解开他的衣扣。 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 探究的眼神如利箭一般:“不过你说如晴剪了你的裙子?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为何如此害你?” 楚梅低着头,柔弱无骨,楚楚可怜:“那丫头确实是妾身庶妹,可是妾身万万想不到将妹妹带进王府,最后她却觊觎王爷,嫉恨于我。” “那么说是为了本王咯?本王见她也不过几次,仅是 前几日问了她一句寻常话,她竟就起了觊觎之心么?既然如此,你又准备怎么惩罚她呢?” 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脖子,掌心温度热得几乎要烫破那雪白的皮肤。 “妾身气急,还没有想到如何惩罚,赶回苑内去时,她见事情败露,竟然先跳了井……”楚梅抹了抹眼角,看上去极为伤心。 刚过不惑之年的谢银堂,一张脸依旧俊朗无比,他嘴角漫不经心地上挑,眼睛里似乎含笑,更多的却是讥诮。 “人心真是难测,你说是吗?梅儿?” 不等楚梅回答,就已经被一把推倒。 楚梅疼得嗫嚅出声,眼泪却不敢落下来。 姚绯在床下面脑袋只觉得嗡嗡响。 床上面两个人正在颠龙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床下面姚绯大气都不敢出,一双耳朵好死不死地要一直听着这靡靡之音。 碰见侍卫和奴婢私会可能被灭口,那要是被发现偷听镇南王的床笫之欢,这还不得把我活剐了?? 姚绯的心抖了抖,只觉得脊背上透了一层冷汗。 忽然,只听见木门被急速地敲击着,接着一个老嬷嬷的声音道:“王爷,王妃说,十七姨娘的苑里死了人,想请十七姨娘去问话。” 楚梅脸上本还有几分得意神色,如今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自己明明安排了娘家人,待那丫头一死便送出府去,为何先是王爷问询,如今不仅没有送出府,还被小姚氏发现了? 自己这副样子如何能落在那毒妇手里?若是那毒妇发狠,用银簪子向她喉咙狠狠一戳,自己便要如去年的十五姨娘一样,早早入了轮回。 不要! 不要! 楚梅吓得发抖,她撒着头发攀附在谢银堂的胸前,祈求地看过去,使劲摇着头,意思求王爷许了自己不去。 谢银堂却没有回应,兀自将衣裳穿好:“你们进来吧。” “王爷……”楚梅一把拉住谢银堂。 谢银堂站起来,别过脸,不去看她,表情十分冷漠:“王妃找你,你去便是。” “王爷!!!” 不等楚梅再祈求,外面进来的嬷嬷已经将尚且衣衫不整的楚梅架起来,连抬带拽地拖了出去。 谢银堂穿戴好,走出这木门,站在门前的阳光里,他仰头看着天上的云朵,许久。 亲姐姐尚且会因为自己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迁怒妹妹,痛下杀手。 那么不是亲姐妹呢……? 谢银堂干涩许久的眼眶里,一抹泪光转了几转。 姚绯躲在床下,大气不敢出,忽听门前的王爷声音似有哽咽:“况值阑珊春色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桑梓,若你还在,该多好……” 姚绯听闻那声“桑梓”,猛地想到怀中信封上的落款,惊得呆住了。 而谢银堂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阳光里。 姚绯此时哪里还敢多待一秒,她快速地从床底下爬出来,草草看了一眼身后林乱斗床,再看清外面无人之后,毫不犹豫地快速冲出了院落。 寻到出路,直奔出了镇南王府。 ------------ 第六十三章 马车内论时局 话分两头,自顾长风出现,谢辞的心就感觉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复杂感。 段灵儿只看了顾长风一眼,这一眼便如同春光暗度黄金柳,雪意冲开白玉梅,内含无尽的深意。 谢辞心里不禁告诉自己,段灵儿并未用这样热情的眼神,看过自己。 他猛地想起那时花灯会上顾长风与段灵儿对视的模样,虽然他时常回想起那时这二人对视的模样,都觉得心烦意乱,但此时确实是不用段灵儿再说什么话,谢辞已经知道在她心目之中,这个顾公子比之自己是要紧很多倍的人。 谢辞性子豁达爽朗,虽然心中一阵难过,却也能够自我开解。 毕竟,那梦境是自己的梦境,并非段灵儿的,而听说这顾公子与段灵儿本就是旧邻,又有青梅竹马之情,或者,在梦里,她之所以流泪,也是因为与自己无关的感情。 想到这里,谢辞喉咙里微微泛开一丝苦涩,说出口的却是:“一会儿集市人多,几位姑娘千万不要走散。” 顾长风观察了谢辞很久,终于开了口:“谢公子,听闻如今你已经是捕快了,从前你我住在不同街上,竟没有任何交集,今日相见,又有一番不一样的面貌。” 谢辞也有礼握了握拳:“顾公子。” 二人似乎没什么芥蒂,在摇晃的马车上说起了局势。 段灵儿看着眼前的顾长风,想到前阵子自己本是要再去一趟绣春阁的,她曾写了封信给顾长风,想求顾长风带她去一趟,顾长风却迟迟没有回音,直到好多天之后,接到的回信内更是一番斥责。 段灵儿转开眼神,看着马车外红杏深花,菖蒲浅芽的美景。 这个男人,大概真的是不懂自己。 正想着,只听谢辞与顾长风就局势聊得火热。 二人说到时局,顾长风忽然问谢辞∶“谢公子,若是北疆宁城一失,以后如何?” 谢辞想了想答道∶“大梁雪灾严重,这几年冻死了不少羊马,又因为地势环境恶劣,粮食并无好收成,如今大梁进犯我朝边境,抢劫百姓四季粮食和过冬柴火,行为异常猖獗,而宁城长期防务空虚,加之大周百姓百余年不知兵革,宁城若失,难免北疆人心浮动,甚为可虑。” 顾长风点点头:“好在郭将军已经驻守宁城,皇上也下令安抚边境百姓,也送了不少牛马给大梁,相信通过和亲,能够缓和边境形势。” 谢辞摇摇头,心内并不同意顾长风所说,但二人初交,不便驳他,只好微笑不答。 顾长风又道:“谢公子,我又要请教,倘或有一天北疆不守,转眼便要侵入九州,可能借箸代筹?” 谢辞细想一想,从容答道:“九州正是盛世,我大周也兵强民富,若有一天大梁真的成燎原之势,朝廷也会以全力相对,如今朝内有郭帅之才,还有好几位名将,只要皇上知人用人,九州安全可保,待局势稍稳,我朝便不可等兵临边境再来出兵 ,上策莫如出境迎敌。但说到兵祸,战火,无论谁赢谁输,到头来受苦的都是百姓。” 薛筝几人都凝视着谢辞,击掌称赏∶“好一个出境迎敌!” 顾长风也点点头,心里大为叹服。 唯有段灵儿毫不意外,她可是见过前世谢辞杀红了眼的样子,只是如今谢辞时常将“百姓”二字放在心上,不知为何后来会变成那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战神。 顾长风略微兴奋,似乎并未将谢辞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反而道:“不错!既然或许有一天我们大周不得不抗击大梁,为何不趁着如今昌盛,先一步出击?” 段灵儿蹙了蹙眉:“先一步出击?” 顾长风点点头:“如今大周之九州,历代莫可与比。若皇上下定决心,开拓疆土,那么自国土中心达于诸方极边之地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如此建业,岂不是天朝豪雄?” 谢辞沉吟片刻,说道:“开拓疆土,最终所得的武功之盛,或许古来无人能及。只是皇上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如此豪雄,在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顾长风脸色一变,双眉竖起,没想到谢辞能说出这大逆之言,但见谢辞凛然不惧的望着自己,顾长风冷声道:“你说什么?” 段灵儿不等谢辞回答,先一步道:“开拓疆土,便要杀许多人,流许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 “妇人之言。”顾长风冷冷道。 谢辞一双眼睛凛然:“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若为将者年年南征西伐,为君者不顾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 顾长风摇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辞,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听到的是颠覆观念的大逆不道之言。 薛筝程素仿佛也被谢辞一番话震撼地内心波动不小,如意虽听不太懂,却心里更喜欢这个少年,几人心里各有心思,都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话,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不到半柱香,马车便到了集市。 集市上果然人头攒动,只听见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新鲜的水果!瞧一瞧看一看了,又大又甜的水果啊!” “上等香料!上等布料,皇宫里才有的头油!皇后娘娘用过的!姑娘们千万不要错过……” “烤饼烤饼!驴肉烤饼!只要五个铜板!” 放眼一片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匆匆的行人,喋喋不休的商贩,流浪者,村妇们穿上新衣服,打水净了面,官粉搽了脸,胭脂擦了腮,头上抹了桂花油挤在人群里,也都袅袅娜娜。 还有骑着骏马的贵门公子,坐着马车的高门姑娘……各式各样的人流在集市驻足。 而耍木偶戏的地方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用木偶来表演的戏班 子,十分有名,那木偶手杆的操纵技术叫“扦子功”,与众不同但是,这个戏班子使用的木偶双手各装有一带轴承的绸扇,重量是普通木偶木质手重两三倍,当双扇展开,木偶在完成一些动作时轮扦方向逻辑是相反的,所以,在前期的训练中,练习习惯轮扦的力度和角度都比其他普通木偶戏要困难。 只见那几个艺人用超常规的捻扦方法,虎口,五指各负其责,分路并用,完成表演中的扇子动作,合扇、展扇、抖扇、翻掌扇、按掌扇、平举扇、肩托扇、侧立扇、对转扇、定扇、抱扇等多个复杂动作一气呵成,引来阵阵喝彩掌声。 几个人也挤在那边看得开心,段灵儿与顾长风并排而站,段灵儿拍着巴掌,顾长风却道:“灵儿,前些日子你说要去绣春阁那种地方,这念头已经打消了吧?还有今日你怎能与那谢辞一同说话走路毫不避讳?你到底是姑娘家,怎能与陌生男子如此亲密?” 段灵儿闻言,感觉这话里大有指责之意,她挑起眉:“谢辞怎么就算陌生男子了?而且你也是男子,我与你能够说话,怎么与别人就不行?” 顾长风面色一白:“这能一样吗?你迟早是要嫁于我的。” 段灵儿面色猛地一红,虽然心里刚才对顾长风十分不满,但这话太有蜜意,她便也当顾长风是犯了醋意,因此面色稍缓,也不愿再与他争论。 顾长风见段灵儿不说话了,以为已经说服了她,心里也稍微缓和,接着道:“绣春阁那种地方,你不能去。” 段灵儿没有回答,从兜里拿出一颗榛子,岔开话题:“给你。” 顾长风接过那榛子:“这是?” 段灵儿皮肤保持着一贯的雪白,甜甜一笑:“高句丽的传说,心里难受的时候,咬碎榛子许愿,保卫家宅的鬼神,便会帮助你将心里的愿望实现……” 顾长风没等段灵儿说完,便笑了笑:“这种骗小孩子的假话,你也相信?灵儿,你若是想做到一个好妾室,伺候夫君,这种孩子气的事情,绝不可再做,不过离你及笄还有好几年,你可以慢慢地改。” 段灵儿面色剧变:“妾室?” 顾长风一脸无辜:“自然,如今我已经是二品高门的嫡出子,认在我们顾府大夫人的名下,我虽钟意于你,但这正室之位,必然是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你是商贾庶女,能做顾府良妾,已经是很好的婚配了。等你纳进顾府,有了一儿半女,虽然要养在我正室的房里,但是我钟意于你,每月会多给你们母子两天相聚的机会。你只需听话顺意,不要像如今这样胡闹,在顾府也能享受一世富贵,这也不枉你我少年情义一场。” 很好的婚配? 顾府良妾? 段灵儿直直看着顾长风,看着他高高的鼻梁下,极薄的嘴唇上下贴合,流水般说出这番话。 她这样看着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 ------------ 第六十四章 集市再遇拐子 段灵儿想到自己的娘亲沈氏,为了那片刻的爱情欢愉,嫁于人做妾室,被家族厌弃,被正妻欺凌,流了这半辈子的泪水,怀了这半辈子的悔恨。 好人家的女儿,有的选择,为何要自甘下贱,与人为妾? 顾长风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少年情义,然而少年时光易度,慢慢人生难熬,眼前这人是真的不懂,还是在他心中,自己这个人,就只配生儿育女,伺候夫婿,毫无头脑价值可言,自己这个人,就仅凭一个“商贾庶女”,便决定了一生? 段灵儿张了张口,看着眼前的是顾长风。 顾长风是她前世冰冷感情世界中的唯一期盼,想到这几十年的希翼却并非良人,段灵儿一颗心提了起来,然而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道:“你若觉得是我身份不够高贵,我自己也可以挣嫁妆,我兄长有天赋和毅力,待他甲子登科……” 段灵儿几乎是无措地说出这话,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深陷在一种微妙的情绪里,完全失了往常的冷静。 顾长风听到这话,面色却沉了沉。 “你一个女子,如何还说着出去挣钱的话?早不是让你打消这年头吗?况且煜哥儿如今连会试都未参加,就算真有一日荣登榜首,也不过是个新科状元,他的妹妹,依然不够高贵,够不上顾府嫡妻之位。” 段灵儿的心裂开了,又好像是终于从多年未醒的梦中醒来,好像明白过来,从前她将他当做一个完美的影子,赋予了这个人所有的美好,但真实的他,并非如此。 是她错了。 她要的顾长风,是自己愿望里的顾长风,要的枕边人,不是将她当做金丝雀的笼子,而是能够懂得她志气,支撑她追求的伴侣。 她要的,是不会将她当做猫狗宠物随意哄哄便撂到脑后的夫婿,要的是能将她平等看待,不因她是女子就觉得低人一等,漠视她头脑的人。 找一个能够相互扶持一生的人很难,因为人的一生很长,会有跌宕起伏,有柴米油盐,却也会因为一份欣赏,一份懂得,而不会让岁月磨平了心里的那份温暖。 不会因为另外的人介入,迷惑了对最初那个人的信任笃定。 若一开始,就无欣赏,无交流,仅仅因着一份执念将她投入高门大院去面对冰冷的床榻和数不清的宅斗中去,任她自生自灭,还说着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这样的一生,这样的一个人,不是她想要的。 段灵儿闭了闭眼睛。 她段灵儿活了两世,绝不是一个拖泥带水之人。 既然并非良人,那便要将这人生的界限,由此时划开。 抬起头,大大方方看向对方,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而平淡。 不见了往日的热情,也没有了过往的眷恋。 顾长风还在兀自说着女德女训,却听段灵儿道:“顾公子,请你自重。” 说着,她移步离开顾长风身边,向薛筝等人走过去:“你我不过是旧邻,如何说到纳我进门之事?至于我要不要继续住在归赋庄,要不要去绣春阁,都与公子你无关。” 她抬眼看着他:“你我私下不必再见。” 段灵儿的神色太笃定,顾长风脑海中一时失去了从前青梅的影子,眼前的这人完全不是从前那软糯的可人样子。 他心里的段灵儿,应该还是那个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拍手叫好,无论自己处于何种境地,都会伸出手的小姑娘。 如今眼前的人,为何多了一丝绝情的味道? 这样倔强决绝的段灵儿他从不曾见过。 为什么? 自己如今已经跃及高阁,不再是那个被人看不起,整日躲债的布衣少年了,以自己今日的身份,别说是扬州,就是京城,大大小小内宅里的女子,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拒绝进自己的门。 更何况自己对她有喜爱之情,这种感情在一众妻妾中,已经是独一份了。 难道她还不满足,小小年纪就起了那野心,以为可以做他的正妻吗? 若是做不成,便立即翻脸,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够安置在家宅内? 顾长风握了握拳,心里想着不如舍弃了她,却到底舍不得。 他放不开多年前自己跳下墙头,向上仰望自己的那双眼睛。 放不下自己漏夜逃离,路上怀中抱着的那热腾腾的香米糕。 这是他十三岁时飘零的少年时光,是那时光里最温暖的食物气味,是小小的段灵儿,将自己多日的晚饭留下,偷偷蒸热了,塞给他远行的干粮。 或许劝一劝,是能够说通的吧? 顾长风面色略略恍惚:“灵儿,你不要闹。” 段灵儿已经走到了谢辞与薛筝身边,平静道:“顾公子,你我不必叫得这样亲密。” 谢辞、薛筝以及如意都被段灵儿这冷淡的声音从木偶戏之上召回神,谢辞微微蹙了眉。 这是怎么了? 只见段灵儿拉着薛筝的袖子,平静而无任何热情地看着顾长风。 “你我并无婚约,顾公子与我说这些,是不是唐突了?” 顾长风迅速道:“你不是注定是我的人吗?你与我,只是一贴纳贴而已。你为何忽然就生气了?” “纳贴?”薛筝挑起眉。 段灵儿轻轻一笑,坦荡道:“顾公子,你如今虽然已经换了天地,却也不可随意便可与民女说到纳妾这样的事情,但你总得知道礼节,也总要问一问我愿不愿意。” 顾长风面露疑惑:“你不愿意?难道你还想做我正妻不成?灵儿,你只是商贾庶女,如何登及二品顾府的正妻之位?” 听到这话,谢辞猛地反应过来:“顾公子,你如今说婚配这话,是不是太早也太失礼了?” 顾长风有些不解:“灵儿,你那几个姐姐,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你要拒绝吗?” 他上前一步,想拉段灵儿,却被谢辞挡在中间:“顾公子,我劝你不要继续失礼为好。” 顾长风看着谢辞,面上露出了一些古怪的神色来:“自我来扬州,处处都是巴结之人,你们反应不过来也无事,但灵儿这倔强的脾气,必须改了才行。” 段灵儿刚想把话都说个清清楚楚,却听薛筝疑惑一声:“程素呢?程素不见了!” 程素本在看着木偶戏,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面黄肌瘦的婆子。 这两个婆子凑在程素身边,念叨着自己好饿。 “好饿,好饿……” 程素是个热心的,想到自己才得了段府那一木盒银元宝,又看着眼前两个人,同情心大起,便贴心地将刚 才薛筝给自己的一袋果子送给她们二人。 这两个婆子却不接果子,而是摇头道:“这东西吃不饱,我们想吃粟米饭,那个能饱肚子。” 程素一想,话倒是也在理,这两个婆子看上去是需要吃些扎实扛饿的。 她想了想,从荷包里掏了十个铜板给他们,这些铜板,够吃两顿粟米饭了。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没收。 其中一个婆子靠近一步道:“大姑娘,要不你直接带我们去吃吧。” 程素倒也没多想,踮起脚看一看,那边就有一家食肆,点点头,领着这俩婆子准备往最近的一家走。 谁知刚走到门口,程素的衣角便被那两个婆子拽住:“姑娘,我们去那家。” 顺着这婆子的手,程素看到有一扇窄木门,挤在两家大店铺间的巷子里,巷子里黑黑暗暗,那小门也挂着厚厚的帘子,看不真切里面。 程素皱起眉:“大妈,那家不干净。不如就在这里吃吧?” 程素说完,可是那两人依然不松手:“那家店好,去那家。” 程素再三看了眼那油黑的门帘,只好点了点头。 她刚走到巷口,发觉自己已经离段灵儿他们很远了,本想回头看看,却忽然见窄木门里出来几个大汉,其中一个光头脸上一道疤痕自额头而下到达嘴角,程素心里一毛,站住不动。 “走呀,走呀!”两个婆子拽着她的衣袖,往前催促道。 程素摇摇头,转身准备往回走,两个胳膊却顿时被那俩婆子架住,只见那几个大汉向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程素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努力甩开身边的两个婆子,但还没等甩开,便被其中一个瘦高大汉一把拉住,眼看就要捂上嘴拖进巷子。 忽然半空银光一闪,谢辞剑锋一斜,横削过去,毫不容情。 刀锋从程素头顶掠过,相差只有寸许,直接刺中那瘦高汉子,接着只见谢辞双拳两脚,将围在程素身边的婆子打倒在地。 谢辞认出这几人中有上次社日节想迷倒段灵儿的人,心下便知这是遇见了那群拐子,但看这窄木门店面,怕是这群人人数不少,今日定要追击过去,将这伙人连根拔起。 想着手上的招式越快,下手越狠。 几招过后,段灵儿等人也追了上来,段灵儿与薛筝急忙将程素拉至自己身边、 顾长风一介书生,眼见谢辞与那几个大汉缠斗,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程素吓得颤抖不止,顾长风从地上捡起一根杆子,挡在几个姑娘面前。 如意早已经与一个矮胖的汉子打起来了。 那几人到底不敌谢辞功夫,不多时便折了腿断了手地瘫倒在地,唯有刀疤光头闪身进入木门,一个口哨,那店里的人四处逃遁而走。 谢辞回头看了一眼段灵儿:“顾公子,你送几位姑娘回府,然后去一趟衙门,告诉我同僚这集市所在,我在路上会留下标记,让他们速来帮忙!” 谢辞说着便一脚踹开那木门,追击而去。 如意为难地看了一眼段灵儿,她想去帮助谢辞,却又放不下段灵儿的安危。 只见段灵儿对自己点点头,如意一咬牙,几下登上墙去,翻身消失在了高墙之上,去助谢辞一臂之力。 ------------ 第六十五章 借兵 如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集市上依旧热闹,这不起眼的巷子,似乎被所有人遗忘。 顾长风连同马车夫将地上被谢辞打得七零八落的几个人绑得结结实实,一人头上来了一下,都给敲晕了,一股脑儿塞进马车。 “走吧?”顾长风拍拍手:“把你们送回去,然后把这几个人送去衙门。” 不,这样还不够…… 段灵儿思绪有些涣散,她抬起头来,远远望着山上寺庙中扬起的青烟,香火缭绕而上,让苍穹的本来面目变得略微模糊。 她想起来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在京城听闻扬州出了一件大案。 扬州府在浴佛节这天追击一伙拐子,做先锋的捕快于扬州南郊的双桥庙,一人与二十多人鏖战。 这捕快身负刀伤,被拐子擒住,拐子知晓随后将有数十捕快袭来,由于担心自己行迹暴露,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将手上见过自己面目的幼女们全部处理掉,然后再杀掉做前锋的捕快。 于是,这前锋眼睁睁看着那伙拐子将被圈禁的十多名幼女奸/淫后全部屠杀。 然而在后面的捕快赶到时,只见那前锋单人提刀,脚下布满拐子的尸首,冲击满目的,是双桥庙中一片血海。 …… 段灵儿万万没想到,从前传闻里的那个前锋捕快,竟然就是谢辞! 她一直不明白,眼神那样赤城的谢辞,如何会变成前世里的“人屠”,她总想象着是什么事情会让谢辞在本是阳光的大道上突然就跳下了无尽的黑色潭水。 如今她终于明白,一切的开始,或许就是今日将要发生的这件事。 任何人见到那种惨状后,再激发出的杀意,都会如地狱之火。 十几个活生生的少女惨遭糟蹋屠戮,谢辞目睹那地狱惨状,深陷地狱之门,九死一生之后,自身也成地狱。 这日本是景阳阳,风习习,段灵儿手脚却都微微颤抖起来。 如今一切重新来过,十多名幼女即将面临不测,而谢辞面临的,恐怕是他这一生再也逃不出的噩梦。 我要想办法救他们…… 段灵儿用力地喘了口气,稳住心神。 可是,这一世即使有如意帮忙,人手还是太少了…… 若是如谢辞所托,去扬州府衙搬救兵,等他们从这里去扬州府一来一回,只怕见到的也是三十来具冰冷的尸体。 唯一活着的,是从地狱中杀出,早已经杀红了眼,精神崩溃的谢辞。 怎么办……? 段灵儿正苦思,却听不远处有一个少女非常倨傲地叫了一声:“都给我让开!” 转过头,只见柳依依身着水蓝色蜀锦襦裙,硕大圆润的珍珠耳坠在她耳侧高傲地摇动着,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她的一个婢女和几个侍卫。 柳依依穿过集市上的小食摊子,对着混沌,扒糕很感兴趣的样子,可是见了那卖混沌,扒糕的老百姓,又立即拿帕子掩住鼻子,一副嫌弃的模样。 段灵儿眯起眼睛。 转头,低声向顾长风道:“顾公子,你 先将这几个人带去衙门,快点叫来其他捕快。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在此耽误一会儿。” 顾长风一把拉住段灵儿:“不可!若你再遇上拐子怎么办?” 段灵儿笑出一份天真明媚:“薛婶子就在前面,我们坐她家的马车走,只怕还更安全些。再说你马车上那么多拐子,我害怕。” 顾长风随着段灵儿胡乱一指看过去,一个妇人一手拎着瓜果,一手拎着糕点,那糕点外头裹着黄色的纸,远远看去都是香甜。 “是你母亲?”顾长风犹疑地看了一眼薛筝。 薛筝自然知道那不是自己母亲,虽不知段灵儿此举是为什么,但她了解段灵儿,如今灵儿这样说,必然是事出有因。 她便点了点头。 顾长风想了想道:“确实让你与这些男人坐一辆马车不妥,我这就先去扬州府衙门,你们不要在此多逗留,早点回府,我交了人送完信儿,便去你府上看你。” 顾长风说完跳上马车,那马车快速地向扬州府的方向跑去。 段灵儿的笑渐渐自脸上消失,她转过头,看着薛筝与程素正色道:“二位姐姐,谢辞如今有危险,需你我三人合力救他。” 薛筝一愣,当即道:“他是个极好的人,还救过咱们,真如你说他遇上危难,咱们自然是要去救他。” 程素也点点头,却又蹙起眉:“可是只凭我们三姑娘,一个武功不高,一个仅会施针,还有一个只擅长用竹竿打人,我们这样跟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段灵儿下巴指了指那边的柳依依:“的确如此,所以我们只好草船借箭。” 段灵儿自从决定向柳大小姐借几个人来用,便以摧古拉朽之势,从正面冲了过去。 给柳依依撞了个结结实实。 本来娉娉婷婷地,走莲花碎步的柳依依“哎呦”一声,被撞得斜过身子,她身边的婢女被柳依依身子一撞,差点跌倒。 柳依依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发髻,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她竖起鼻子,刚准备骂“哪个不长眼的”,定睛一看: 段灵儿? 柳依依顿时就乐了,她因为上次寒食节蹴鞠会时,与段灵儿争吵失了脸面,接着让贤王与楚王训斥,回去被祖父又训斥了一番而恼怒上火。 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夜夜想起来,心里都是恨极了段灵儿,甚至自打听到段灵儿的名字,就恨不得直接杀去段府好好抽她几个大嘴巴。 如今人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天助我也! “给我抓住她!”柳依依一挥手:“今日本姑娘要把这小蹄子打个皮开肉绽!” 谁知话音未落,段灵儿竟已如油滑的鱼儿一般,自她身边跑了,柳依依拔腿便追:“给我把她拦住!” 侍卫们一时懵逼,但也立刻反应过来齐齐而上。 柳依依在后面挥舞着双臂,瞪了一眼守在自己身边的侍卫和婢女:“你们也去给我追!” “可是……” “快去!”柳依依吼了一声。 那侍卫和婢女对视一眼,这大姑娘光是脾气火爆,但 若惹出事来,就立马把头一缩,眼一闭,将所有过错都推给底下人。 可如今大姑娘使唤他们去抓,他们怎能不去? 二人无可奈何,只好也加入了捉拿段灵儿的队伍。 只见在人群里,段灵儿左钻右窜,侍卫们挤在人堆里左堵右截,加上卖东西的,挑担子的,耍杂技的,香车高马,穿红戴绿的百姓和穿金戴银的官眷们,五花八门的人和物件全部挤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柳依依站在台阶上指点江山,眼看着段灵儿几次从侍卫的手指尖溜走。 她气得脸色发青,急得双眼发红:“没用的东西们!怎么你们那么多人,连个小蹄子都抓不住?!” 她正跳脚,忽然感觉脖子一麻。 接着便晕了过去。 侍卫追得满头大汗,眼看就要抓住段灵儿了。 忽听那边一个姑娘大喊:“快回来!你家姑娘被抓走了!” 侍卫们闻言,顿时吓得冷汗直流,拔腿就往回冲,只见一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站在那里哭得抽抽涕涕。 赶在前面的婢女一把抓住薛筝:“我家姑娘呢?” 薛筝抹着眼泪比划着:“一个光头,脸上有这么长一条疤,把你家姑娘和我妹子,一起抓走了!” 什么?大姑娘被抓走了! 这是立即就会掉脑袋的事情! 一个长得凶神恶煞,满脸浓密络绍胡子的侍卫拉过薛筝的胳膊:“往哪里去了?” 薛筝按段灵儿跟她说的话,一字不错地回复道:“我听见他和他同伙说了句‘双桥庙’”。 “走!”侍卫们一抓腰间的刀,齐齐向双桥庙跑去,他们跳上房檐,踩着树枝,瞬息间便往谢辞与如意消失的方向飞走而去。 留在原地的婢女脸色惨白,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要先回去告诉少爷才是!” 刚准备走,只感觉脖颈处一麻,待要伸手去摸眼前繁华街景,一下子黑尽了。 程素从柳依依和那婢女的脖子后取出细针:“如今怎么办?” 段灵儿凝神看着谢辞消失的方向:“程大夫,你这麻痹针能坚持几个时辰?” 程素看着瘫软的柳依依:“最多两个时辰。” 足够了…… 段灵儿将租来的马车帘子放下,看着身边晕厥的柳依依和那婢女:“咱们现在也往双桥庙去,然后在半路上将她们放下,待那些人处理完双桥庙的事情发现柳大姑娘不在其中,转回来找的时候,便会看见她俩。” 程素:“他们顺其自然会认为是拐子半路扔下的。” 段灵儿点点头。 程素收起银针:“你为什么能肯定是双桥庙?谢公子走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伙人是往哪里逃的。” 段灵儿早已经想好了托词,慢慢道:“你们与那拐子缠斗的时候,我听那伙人里面的一个婆子念了声双桥庙见,所以想来他们的据点应该是那里。” 薛筝沉默着听完,走出马车,端坐于车坐上,一抽鞭子。 马车转头,向双桥庙方向而去。 ------------ 第六十六章 不容你置喙 段灵儿坐在合欢镜前,看着镜中的如意给自己扎辫子。 自从谢辞双桥庙一战,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来,段灵儿忙得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她每日都紧绷着神经,可以说是强迫自己大脑兴奋,如今她两眼下方还微微有些青黑色。 谁都没有想到,段灵儿说动了芳泽巷子青楼教坊的经营人和老鸨,由归赋庄承办这一年的花魁比赛。 起先无人想到,后来又无人看好的“踏青花魁”比赛,一反从前的制式评选,出人意料地热闹新颖。 归赋庄仅这一项便赚足了与段天涯对赌的银两。 这些利润里,有客人们的赏钱,文人雅士们的字画,加上芳泽巷子各大秦楼楚馆分给归赋庄的利事,七七八八的扣除掉这些日子四处奔走和花费的本钱,最终账本上的盈利数字远超出一千二百两银子。 段灵儿这出其不意的一仗打得不可谓不漂亮。 而另一边,谢辞因为解救被拐少女有功,从三等捕快升为了一等。 段灵儿好好睡了一觉,此时揉着太阳穴,回想着这一系列事。 自己设计向柳依依借兵助谢辞。 柳府近卫到了双桥庙,与拐子们作战不久便发现柳依依并不在那里,迅速回转撤离,在半路上将昏迷的柳依依救走。 被抓回去的拐子还未审问,齐齐咬了藏于口内的毒药而亡。 救出的少女数量远低于这几年丢失的数量,那些未找回少女的踪迹,随着拐子们的自尽都成了谜。 事后衙门张贴告示寻找帮助救人的几个汉子,毫无头绪。 而谢辞一直怀疑的拐卖少女的团伙,在扬州这里绝了,线索也在这里断了。 “姑娘,既然是柳府的人帮了忙,他们为什么不出来领赏呢?” 如意将白玉分心戴在段灵儿发顶,满脸困惑。 不仅柳府的人不来领赏,据说柳太傅还下令,将自己的孙女柳依依送回了京城,并自回京城的第一日起,闭门思过一个月。 柳依依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被段灵儿设计了。 “柳大人自然是要大发雷霆。” 段灵儿向着如意微微一笑:“那柳大人宁可下令封锁消息,让下面人三缄其口,都不会去认这件‘好事’。” “这是为何?” 段灵儿将一方淡青色的帕子在袖口中掖好,手腕上的青玉鱼形镯自然地露出头来:“如今太子太傅对上称病,闭门不出,实际上人却远在扬州,而且随行之人都是高手,这消息让上面那位知道了,会怎么样?” 如意恍然大悟,又马上蹙起了眉:“无人前来认赏,谢公子又执意不独受衙门的重赏,坚持说解救少女并非他一人之功。” “本来便不是他一人,你也帮忙了,不是吗?”段灵儿温柔一笑,将如意手上的梳子拿过来。 虽然如意与拐子们缠斗不久便被人一棒子打晕,但是她身为段府奴婢却挺身而出,救助少女的事情,的已经传遍了扬州大街小巷。 丢失女儿的人家视谢辞与如意为救命恩人,不少百姓去衙门口情愿,求官府奖赏如意,解除如意的奴籍。 段灵儿将桃木梳子放下,拉过如意的手: “如今你的卖身契已经作废烧掉,官府也给了你赏银,解了你奴籍,如意,你于半月前就不再是段府的奴婢。伺候我梳头这种事,你本不必干。” “可是姑娘……” 段灵儿站起身,从箱子中拿出一套新做的襦裙薄衫:“如今你身份不同了,这奴婢衣裳你不必再穿,你若是想回家去,段府绝不拦你。” 如意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愿意离开段灵儿。 如意幼年爹娘去世,她婶子养了她两年,便将她给卖掉。如意兜兜转转好几家,白眼,打骂是家常便饭。 唯有遇见段府九房这几个主子后,如意忽然才有了被尊重被需要的感觉。 原来生活可以如此温暖。 如意在心里渐渐将九房当做了自己的家。 加上她这些日子观察,九房的这几人虽然需要钱财,却从来是取之有道; 虽然挣到了钱财,却颇能严守家风。 段煜和段灵儿毫无富庶子弟的坏脾气,也从不受市井无赖的引诱,更没有吃喝嫖赌的习气。 能与这样的人一同生活在一起,是她的福气。 所以如意又一次坚定地摇了头。 段灵儿叹一声:“你若是想找份生计,留在归赋庄也比在这扬州段府里,整天受六姨娘和一众婆子白眼强啊!何必跟着我受罪!” 如意一双眸子真诚无比:“姑娘,好衣好饭,远远比不上身边人一颗好心。如今从前的家已经不是我家,这些日子以来,我认定有姑娘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如意愿意继续跟着姑娘……再说梳头端茶这种事,我做惯了不碍事的。” 段灵儿见她说的真切,况且同样的话这半月已经重复了多回,她知道如意的心意是不可转了。 段灵儿将衣裳给如意穿上:“人的身份是重要的事,你好不容易脱离了奴籍,这奴婢衣裳不可再穿,伺候人之事不可再做。再说什么有我的地方便是家,傻如意,难道你以后不嫁人,就与我一直做一家子么?” 如意听到这话,脸色一红,羞得低下头去。 段灵儿噗嗤笑出了声:“你若真想和我待在一起,不如就说因你功夫好,住在我这里为了保我和我娘亲安全的吧!每月我给你的便是报酬,也不再是奴仆的月银了。” 如意眼中一湿,使劲点了点头。 待穿戴整齐,段灵儿便去沈氏的屋子里,等段煜结束晨读,一起去正厅给段天涯请安。 正厅中,小苏氏一脸灰暗之色站,她二哥至今还在大牢,段天涯并没有松口放过他的意思。 大夫人一双眼睛更深邃,自段灵儿昨日将一千二百两银票交给段天涯之后,她便知道,这段府的名声,自此以后,一定会有“段灵儿”这三个字了。 大夫人何等聪明之人,她不愿自己儿子缠斗在这内宅中,也忽然有所预感,这扬州段府里的事应该只是一个开头。 因此十日前让两个儿子提早回京城段府用心准备京试,连带着段湘也一起回去,留下大姑娘段澜,因为三天两头头疼脑热,没有先一步回京。 剩下的,便还有一个段筱。 此时段筱低头布茶,很是温顺躬逊。 段天涯面色如常,示意九房三人坐下。 其他人却有些不寻常。 除了老三段城,其余人都脸色不好看。 其余几房在心里都默默重新掂量了九房的实力和对自己的威胁。 这九房一出手便将本是死透了的黑水庄盘活成了归赋庄,添置了田产,聪明到靠水吃水,发展鲥鱼生意。 又养出一众绣娘,近来扬州内宅姑娘们争相传送的一款精美荷包,竟然也是出自归赋庄之手。 甚至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凭一个想都想不到的花魁比赛将局势扭转,挣了个满堂彩。 二姨娘盯着段灵儿。 这段灵儿是什么命? 一个庶女叫嚣抛头露脸做生意,老爷答应了这荒唐要求,她居然就真的将这手牌打得极为漂亮! 又收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奴仆,顺便将原来的管事投进了大牢。 而更稀奇的呢? 她的贴身奴婢居然还能受到了衙门奖赏,一跃成为百姓街头巷尾的佳话! 这一套组合拳,不仅给九房打开了经商之门,还连带着将段府的名声都提高了一个台阶。 如今,人人都知道扬州段府有个七少爷,有个九姑娘,这二人正直热情,对奸佞绝不姑息。替佃户做主,有颗仁心。 这样的主子,带出来的奴婢也是侠义勇敢之人。 由此看来,段府的家风不错,而出了归赋庄苏管事一事,更证明烂透了的不是扬州段府,而是扬州苏府才是! 这样的话从街头传到结尾,近来小苏氏几乎只要一出门,便能听到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揶揄。 小苏氏原本极爱与其他乡绅正妻来往,如今那些正妻们,都对她闭门不见了。 小苏氏气得啐一声,好一些势利眼,王八蛋!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没有章法,只恨老爷夫人在场,否则她早就要对九房下手,卸了段灵儿的两条胳膊。 小苏氏此时毒辣地盯了九房一圈,幽幽出了声:“九房有了底气,挣了银子便飘起来,连站在灵姐儿身边的奴婢,都能穿得与个姑娘不相上下了。” 段澜将茶盏往手边的小几上一放,讥讽道:“六姨娘,谁让你运气不好,养出的潋儿是个本分姑娘,没有小九这种能耐!听外面人说,小九可是亲自带着人,一家一家去逛那青楼教坊,说服了一众老鸨,在归赋庄做了花魁赛。就这种大姑娘闯窑子的行径,除了她还有谁做的出?” 段灵儿轻轻松松瞥了一眼段澜:“清白之人,做的也是青白之事,我们庄子只是提供场地比赛,没有行那些腌脏事,作为经商之人,清清白白,既无触犯律法也未给段府丢人,怎么到了大姐姐这里被说得如此不堪?” 又对小苏氏一笑,那语气竟然头一次地娇中带软:“六姨娘,如意如今已经不是段府的奴婢,她是衙门亲自告示,亲自奖赏,由百姓保举的良民。因她功夫好,我请她来我们府里暂住,所以如今她是客人之身。怎么客人穿什么,还要主家姨娘置喙不成?” ------------ 第六十七章 买药 “食不言。” 段天涯张了张口。 段澜一堆如火的难听话堆在了喉咙,可是再看自己稳如泰山的母亲,只好硬生生将情绪咽下去。 一时间,除了奴婢们上菜下菜,几人各怀心事的咀嚼声,再听不见一句交谈。 直到早饭结束,众人掩着嘴,漱了口,餐桌撤掉之后,段天涯才重新开了口: “灵儿,你如今证明了自己的经营手段,为父说过,只要你通过考验,就可以跟我说下一步的事情了。现在说说吧,下面你准备要做什么?” 段灵儿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弯起了嘴角。 “你说死丫头要开的不是酒肆而是医馆?” 苏勇盯着小苏氏的脸,压低声音:“段府在扬州的药铺如今实际上还是我在管,她忽然要开个医馆,难免下一步不会把药铺里的事情搞明白……” 苏勇想到自己与潘贺等人换置药材的事,脸色一沉。 “是。二哥看样子是折在她手里了,如今老爷过一两个月就走,这些日子大哥你这里千万不可让死丫头坏了事。” 苏勇的脸色几乎要阴沉得泛出影子。 “大哥扬州这边各路药材供货商,你应该算熟识的吧?” “你想做什么?” 小苏氏眼底泛出一丝精光,悄声与苏勇说起来。 …… 几日后,段灵儿与程素出现在扬州的一个市集上,如意紧跟在二人身侧。 程素眼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灵儿,我只是一句话,没想到你真的开了一个医馆。” 程素自上次集市差点被拐子拐走以后,对自己这种全九州到处做游医的日子产生了怀疑,但是又不甘心就此回家只做父亲手下的熬药工。 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嘟囔了一句:要是有自己的医馆该多么好…… 然后段灵儿便给她建了一个医馆。 程素好多天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成了段氏医馆的首席郎中。 段灵儿牵着枣红马对程素甜甜一笑:“我知道你肯定行。你连姚渊那样的伤都能治好,如今他在薛姐姐家的排上如同常人工作,这样的手段可谓是圣手。” 程素微微一笑,对于看病医人,她是有十足把握的。 段灵儿说到薛筝,心里还是有些犹疑,这姚渊竟然就真的在扬州找了工,看样子是常住下来了…… 他不是一直说他要去京城…… 理智和判断力告诉她,姚渊此次的留下,绝对不是仅为了薛筝的一番情谊,虽然薛筝如今已经情根深种,但是总觉得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段灵儿出着神,踏入了热闹的扬州卖药集市。 专门卖药的集市在这一天热闹非凡,财大气粗的买药人,背着筐举着包推销自己药材的普通药商,从山里挖出东西来碰运气的农人…… 四面八方的同行们聚集在这里,站在集市头,一眼望不到尾。 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与问药讲价的讨论声。 程素眼中闪着光芒:“早就听我爹说,每到五月中旬这天,扬州附近的各大大药号都会来这个集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咱们如今也是大药号之一了。”段灵儿笑起来明亮无比。 段天涯问她下一步计划的时候,她没有说自己本想开的酒肆,而是说了医馆。 除了自 己的人手暂时在归赋庄那里脱不开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在找到合心意的厨娘之前,她先遇见了合心意的郎中。 程素前世就是九州闻名的神医圣手,如今程素虽然没有表露出用毒的手段,但是上辈子“医毒双绝”的名号,绝不是白来的。 作为商人,段灵儿不需要自己什么都会,她只需要找到合适且堪重用的人来帮助自己即可,而且开医馆对如今的程素来说,应该是成就她的一个重要节点。 段灵儿欣赏程素,自然也愿意互相成就。 “姑娘。”如意指着走过来的一队人马:“那边的人一直在跟你打招呼。” 段灵儿眯着眼睛,看向已经走近的那群被前呼后拥的队伍。 自己的店开在东街一号,叫做成安堂。 而西街一号也是个医馆,时间更长铺面更大。 顺和堂的二东家亲自来了。 “和顺堂的人?”程素一愣。 段灵儿点点头,将眼中的犹疑压下去。 采买成药这种事,用得上二东家亲自出面么? 正想着顺和堂的二东家周君已经到了她眼前,客气道:“段姑娘。” 段灵儿微微一笑。 周君道:“段府大手笔,店铺开在东街一号,以后我们顺和堂的生意,还需要姑娘多多关照。” 段灵儿神色有一瞬凝结,同行是冤家,你准备让我关照你什么呢? 程素和如意都看着笑得局促的周君,心里都觉得这人看上去不知为何有种惹人厌烦的感觉,那种故意做作的好意,让人想要躲开。 段灵儿牵起嘴角,并没有回答。 周君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还与段灵儿程素一行人一同逛起了集市、 这周君面上奉承,面下却是冰霜一块。 扬州医馆药铺,郎中大夫,如今各个都在知道段府出了一个段灵儿。 都说段府管教不严,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狂背的女儿。 但周君却认定,是段天涯有意为之。 老狐狸让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跳出来打同行的脸,真是没有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周君心中冷哼一声,撇了撇段灵儿清丽的脸,心下发狠。 这次是你段府的人要你死,你也怪不得我周君狠心 想到这,他又大大地笑了笑,向段灵儿让了让:“段姑娘,咱们去那边转转。” 段灵儿与程素等人随着周君的脚步,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 角落处摆着一堆人参,码放的乱乱的,看上去品质极好。 程素早已经眼中放光,快步走过去拿起人参细细观看。 如意走上前去,拿了一根人参递给段灵儿。 段灵儿也不懂药材,只是随便看了看,觉得这人参看上去品质确实很出色。 “老丈,你说个价吧。”周君开口道:“这人参我们买。” 段灵儿眼中闪过一丝光。 为什么说我们? 老头盯着段灵儿看了看:“姑娘你与二掌柜是一起的?” 周君拦住段灵儿,使劲点头:“一起的,你看在我面子上,少要些银子。” “我急着要卖钱回去,既然是顺和堂二掌柜的,我也不多要了,给五百文就行了。”老头看上去不情不愿。 周君立即冲段灵儿挤挤眼,做了个捡了大便宜的眼神。 “这品相的人 参,外边可没这价……”周君仿佛自言自语道。 “这位姑娘瞧了半天,觉得如何?”一直不曾看程素的卖药老头突然问了一句。 程素有些尴尬地站起身,转身走到段灵儿身边,声音压低道:“看上去是好东西,但是总觉得……” 段灵儿却不着痕迹地拦住了她后面的话:“再看看。” 段灵儿虽然微微垂着头,但视线一直落在周君的身上,自然也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君脸上的些许紧张。 周君开了口:“我看着不错,不如我也买点。老丈,你这参还有吗?” “人参就这些,要是两家要,可不够了。” 程素始终微微蹙眉,轻轻掰下一小块人参放入口中。 这时嘴里一丝淡淡的几乎不察觉的味道一闪而逝。 段灵儿收敛心神,一笑,看着身边的程素将嘴里的渣滓侧身掩口吐了出来。 “小姑娘,怎么样啊?”卖药老人笑呵呵的问道:“你们要不要买,不买就全部让给周掌柜吧?” 段灵儿带着几分羞赧点点头:“东西是好,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还是要旁边的秦皮吧!” 程素也点点头。 周君面上一惊,立即道:“段姑娘,你若想要这参,周某人绝不与你抢,我们顺和堂的人参存货还有很多,你新店开张,这批参你买回去比我更合适。” “可是那秦皮……”段灵儿犹疑着。 周君把秦皮拿起来,看了半天:“这也是好的,干脆这样,你买人参,我买秦皮,这样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段灵儿看上去很高兴,点了点头。 只有一直抓着程素的手,微微发了烫。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如意皱眉,拿起来一根人参,又捧了捧秦皮,认真的左看右看,又闻又尝,丝毫没有问题。 卖药老人笑眯眯:“两位商量好了么?老头我的东西可是售出不退。” “商量好了,这位姑娘要人参,秦皮我要。”周掌柜捻须说道,面上挂着一丝笑。 “成交!”卖药老人笑眯眯提高声音,利落的开始分别给他们打包。 程素一直想说话,段灵儿却递出眼神阻止了她。 于是段灵儿便含着笑,看着这一出戏圆满演完。 待段灵儿将装人参的袋子放在枣红马身上的筐里之后,周君的眉头完全展开了。 告别了段灵儿一行人,周君眼中嘲讽的颜**浓。 事情虽然有点小波折,但最终还是按他的预料完成了。 只是这秦皮… 周君眼皮跳了跳,盯着那老头:“你这个东西是真的吧?” 卖药老人瞪着绿豆小眼道:“掌柜的怎么说话呢?假人参又不是我要卖的,是你要我给你找来的…算了,我不干了……我这就去找那个姑娘去,把人参要回来…” 周君按住他,连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赶快走吧,按咱们说好的,走的远远的,两年内别在我们这里出现。” 老头哼了声,“其余的银子呢?” 周君无心再继续往下闲谈,扔下银子就走。 卖药老头也不恼,弯着颤抖的身子从地上捡起银子,用袖子擦去尘土放进怀里。 抬头冲着周掌柜远去的背影嘲讽的一笑。 初夏的雨,很快就落下来了。 ------------ 第六十八章 讹诈 几天后,段灵儿照例一大早去成安堂。 刚到大街口,只见自己的一个满脸青紫的伙计向轿子狂跑过来:“主子!” “你怎么了?”段灵儿下了轿。 伙计使劲摆着手:“主子,你快回府躲起来……有人闹事,咱们医馆门前正有官差来抓你!!” 来了!段灵儿心里一跳:“程大夫呢?她有没有事?” 伙计摇头:“程大夫被那闹事的推了一把,但咱们的人很快就和闹事的打起来,程大夫受了惊吓,倒没有大事。” 段灵儿点点头,但是她不仅没有回府,反而大步要往成安堂去。 “段姑娘。” 成安堂门前,谢辞一脸为难。 姓丁的捕快瞪着眼睛:“段姑娘,你们医馆用的是假药,这事你可知道?” 此时街坊领居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成安堂哄围起来。 “段府惹官司了……” “段府姑娘杀人了……” 一时间周围议论纷纷。 “事情还未查明,不能说成安堂就是用了假药。”谢辞面色沉着,向段灵儿点点头。 捕快老丁哼了一声,上次观音山就看出这谢辞和段灵儿关系匪浅,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谢辞还想维护她不成? 段灵儿并不理睬捕快老丁的审视和怀疑,而是向谢辞会以一笑,便抬脚进了成安堂。 只见医馆地上放着的一个门板。 破门板上躺着一个老妇,一个白胖男人坐在地上哭,身旁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 程素坐在桌案旁,成安堂的几个伙计已经将她围起来保护着,她的脸上清晰可见一个掌印。 程素向段灵儿点点头。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段灵儿走到堂中,如意在她身侧,二人同时看着眼前众人。 那两个男人见到段灵儿与捕快一同进来,立即抹着眼泪道:“差大哥,我娘吃了他家的药,不见好反而要了命了……别人看了说我这药里的人参是假的……” “不错!这新医馆开张就要了我娘的命,我们要这段家姑娘血债血偿!” “不仅要赔命,还要赔银子,我娘这苦命的人啊……” 两个男人哭成一团。 谢辞蹲下来,细细检查那木板上的妇人,并没有搭腔。 捕快老丁拿着镣铐就要往段灵儿那边去,却让谢辞一把拉住。 “丁大哥,再等等,查仔细再说。” 两个男人瞪着眼睛,一指段灵儿:“查明什么?就是她的人药死了我娘!” 段灵儿轻轻一笑:“成安堂开张以来,我从未在内堂示人,平时也不曾在街头巷尾串门,你们二位我更是从未见过,但你们倒是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 堂中的几人都是一愣。 是呀,都知道成安堂掌柜是段府姑娘,但是此时有两个姑娘一同进来,穿着也很相似,这二人如何一眼就认出段灵儿的? 贼眉鼠眼的年轻人一愣,随机改了口风:“我们也是猜的,这与你药死我娘有什么关系?总之你们成安堂偿命就是!” “对!”胖男人立即附和,这 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又是哭诉又是怒骂,终于将段灵儿祖宗都骂了个遍。 正在这时,人堆里挤出一个小老头:“让一让,让一让,我来看一看。” 仵作老赵头出现了,在座的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他再不来,段灵儿估计要让如意去啐那年轻人一脸吐沫也未可知。 老赵头在那木板前一通操作,“咦”了一声。 谢辞扶起他:“赵大叔,如何?” 老赵头皱了皱眉:“的确是中毒而亡……但是……” 老赵头的“但是”还没有说完,外面的众人中就有人起哄:“杀人了!果然是成安堂杀人了!” “不可能!”忽然一个汉子的声音穿透过来:“段姑娘绝不可能做那事!我担保不会!” 段灵儿与谢辞闻声看去,卖油郎祝大站在人堆里,一脸义愤。 祝大自上次集市上段灵儿为他解了围,一直打听段灵儿的身份,今日忽然发现她是段家医馆的主子,欣喜大于惊诧,本是看热闹的人,却从心底信任这段姑娘绝不会做卖假药毒死人的事情。 “怎么不会?这明明就是事实!” “就是!你睁大眼睛看看,仵作都说是毒死的!” 一时间祝大受到了各方各面来的攻击。 贼眉鼠眼的年轻人“哇”地一声哭出来,指着堂内一角的大簸箩:“在那里,她就是给我抓的那些假药……” 程素站起身:“这位大哥,刚才就跟你说了,那不是假药。” 程素说着,从伙计们的保护圈里走出来,几步走到年轻人身前,指着那一笸箩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年轻人面上闪过一丝迷惑,很快又装作痛苦大喊:“你还不承认!我娘都被你的假药药死了!”段灵儿微微一笑,实际上自集市上在周君的引导下,买到药的那天起,她就命人将假人参用簸箩晾在大堂。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程素每一次抓人参时,都是故意在这笸箩前捣鼓一刻,实际上成安堂卖出的人参并没有从这里拿出来过。 段灵儿扬眉,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团正气,她低下头看着那年轻人:“你确定看见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年轻人肯定地点点头道:“肯定是的。那里面拿出来的人参,抓给我娘吃,我娘本是病重需要拿人参吊命,谁知如今被药死了!我可怜的娘啊!!” 谢辞看了那男子一眼,没有发表言论,只是很沉着地将那笸箩里的药材拿出来,给赵仵作:“赵大叔,你看看这个。” 只见老赵头迈步过去,很快所有人安静下来,半张着嘴竖起耳朵,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老赵头又是闻又是尝,掰碎了的搓烂了的折腾一时,面色疑惑的回头看了眼段灵儿:“这不是人参。” 原本慌张的两个男人心中大定,眼见事情要成了,便骤然兴奋起来。 眼睛放光,眉毛嘴唇都紧张得直哆嗦:“假药,我说是假药吧!” “这也不是假药。”老赵头又道。 所有人都一愣。 不是人参,那便是假药。 既不是人参也不是假药,那是什么? “是商陆。”程素骤然沉了脸:“我们 怎么可能会将珍贵的人参放在这里,这里放的,是商陆。” 目光看向其他人:“商陆和人参相象,虽然商陆比人参要便宜许多,可是对症下药是我们成安堂药铺的基本和良心,这二者药性大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我程素行医时间也不短了,难道会不知道病人吃错就会出人命的事情吗?” 段灵儿接话斥责道:“不错,难道我段府为了你几百文钱,不惜用不同种的药材相互冒充,砸了招牌然后把自己投进大牢去?我们傻吗?” 两位姑娘的话瞬间便引得众人点起头来。 这么听,确实不划算啊。 若说是换药,也一般以药性相近的便宜药充好药,卖假药也是基本以没作用的其他东西充好药材,用药性完全相悖的商陆代替人参,作为小贩有可能这样做,可是堂堂段府,长街上的天字第一号铺面,一年租金就是五百两银子,为了区区几百文,这段灵儿是疯了吗? 年轻人顿时有些慌神了:“或者,是你们这个大夫没有用心,抓药的时候抓错了地方……” 程素沉着脸,走到后面的药柜前,一抬手,将一抽屉金灿灿的人参展现在众人面前。 “人参和商陆,价钱差得离谱,珍贵性也不可同日而语,我们这里就没有卖碎参的习惯,如何能给你抓错?” 谢辞上前一步:“这妇人喉咙处有肿胀,口内牙齿齿龈与嘴角也有被大力弄伤的痕迹,我怀疑这药是被人灌下去的。况且这妇人看上去生前刚吃过一顿好饭菜,口中还有食物残渣,并不像你们说的已经病重需要用人参吊命之人。” 门口看热闹的人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这一大早,你们兄弟两个不仅不伺候老人吃些清淡米粥,还给她布置一顿如此油腻丰盛的饭菜,这么看上去,好像早就知道这是她最后一顿一样!” 在场众人顿时哗然,从指指点点段灵儿,全部变成了怒视这一对兄弟。 捕快老丁听完谢辞的话,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两个!重头说一遍你娘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你们又都干了什么!” “我,我们……今早……” 众人的视线瞬时都投到这一对兄弟身上,他二人张口结舌,还没有说几句,手上的镣铐就拷了个结实。 儿子毒杀年迈母亲,还意图用此来敲诈无辜医馆。 简直天理不容! 百姓邻居们一时间激愤不已,都冲上去向这二人身上一顿乱捶。 一时间“畜生”、“杀千刀”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等谢辞等人将愤怒的百姓拉开,两个男人已经被打成了猪头。 两个捕快刚把这两人押出成安堂,忽然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同僚,气喘吁吁地道: “丁大哥!后面街顺和堂出事了,顺和堂用核桃树皮当秦皮卖,拖死了一个病患,如今病患家属正要撞柱子讨说法呢!” “还真是没完没了!!”老丁一脸无奈,挥手让那两个捕快押了人回去,又随意向段灵儿告了抱歉,接着便满脸怒气催着谢辞和老赵头往后街冲。 走在最后面的谢辞只是向段灵儿稳重地点点头,并没有与她交谈,接着很快也赶了过去。 ------------ 第六十九章 下毒的是我娘亲? “失败了啊……?” 苏勇的脸上一片阴鹫。 小苏氏目光内都是由恨而激发的火,完全没有了平日装出来的冷静矜贵。 “顺和堂周君牵连进一桩命案,自身难保,倒也不会傻到将我们找到他冤枉成安堂的事情说出来,给自己再添罪状。” “那对兄弟呢?” “由一个叫花子送去的银子和信件,如今叫花子已死,就是打得筋骨折断,衙门也从他们口中得不出什么关于指使人的消息。” “只是难道咱们就这样就算了?就此放过那个死丫头不成?” 茶水在光下泛着青色的光,小苏氏听着自己哥哥的声音:“怎么能放过,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这边行不通,还有另一边……只是这次也该让我的那个姑表妹出点力了。” “大夫人?她怎么肯?她与咱们本就是远亲,这些日子以来始终一直明哲保身……” 苏勇暗暗一笑:“不肯也有不肯的办法……” 听了这话,小苏氏眼中闪过一丝疑问。 翌日。 成片的竹林遮挡了远山,隐隐地,看得到竹林后的青色高墙。 归赋庄内外,蝉声不绝于耳,开满荷花的池塘里,锦鲤争相抢着段灵儿投下去的馒头渣。 不远处耿良正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将庄口的风水石立起来。 造型古朴的山石上,刻着两行字: “崇商建业,励志为贾”; “以诚取信,以义泽利”。 “耿大叔,这样就行了吧?位置正了吗?”谢辞从山石后面探出头。 丽的脸上顿时撒上了满满的阳光。 “好了好了,已经可以了!”耿良挥动着手臂。 自己小主子的这个朋友今日可是帮了不少忙,只是他如此卖力的模样,不知道的都很难把他看做段灵儿请来的客人。 据说还是个贵客…… 耿良摇了摇头,看上去完全没有所谓贵客的架子啊。 薛筝在段灵儿身边撒下一把馒头渣,侧过脸:“你觉得成安堂的事情会是谁做的?” 段灵儿微微一笑,眼前的一条金色锦鲤正跃出水面:“若说是只有顺和堂一家参与此事,薛姐姐你信吗?” 薛筝看着那抹金色再一次投进碧色的池水深处,摇了摇头:“成安堂与顺和堂两家,虽是竞争关系,但毕竟还有比你的成安堂更大的保安堂、玉露堂,你们新店开张,也不至于招来那样大的嫉恨。顺和堂偏偏挑你们下手,想来有些不合情理。” 段灵儿将眼神投在池水的倒影上:“必然是有人指使,谢辞说那对兄弟始终咬死不知道给他们安排活的主家是谁,但那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拿的出来。” 薛筝挑起眉。 看着段灵儿越发出色的面容和那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睛。 “既然对方肯拿五百两出来,那么必然是准备要钉死我的。” 除了苏府,还有谁与自己,有这样大的仇怨呢? 或者说,除了苏家兄妹,还有谁会如此忌惮自己开医馆? 看来那苏勇管着的药铺,水应该要深的多…… 段灵儿正想着, 忽然见如意跑得头发都散了,向自己这边几步跃身而来。 段灵儿顿时面色一变。 因为段煜的生辰要到了,如意这几日都留在段府帮着自己娘亲筹备生辰宴的事情,并没有跟在她身边。 “怎么了?”段灵儿猛地站起身。 “姑娘,夫人出事了!” 段府侧厅。 大夫人披墨色团花绸衣,嘴角一片青紫。 坐在楠木葵花蕉叶几上的段澜手持鞭子,她云鬓里插着蝙蝠钗已经因为她数次大幅度的挥鞭动作而摇摇欲坠。 安娘被打得奄奄一息,沈氏显然也受了伤,她扑倒在安娘身上,拼命护着安娘。 段煜被几个小厮牢牢抓住手脚按在圈椅上,动弹不得,只能不断挣扎喊着:“娘亲!” 段澜根本不理段煜的叫喊,她深恶痛绝地瞪着脚下的两个人,手上不停止:“你居然敢害我母亲!!” 小苏氏抹了一把眼泪:“沈随心,大夫人何处得罪了你,你要毒死她?” 段天涯坐在主座上,一张脸低沉的仿佛马上就要拧出水来。 沈氏扑倒在段天涯脚下:“老爷!我们没有做这事,不是我们做的,不要再打安娘了!” “不是你们做的?这些日子厨房都是你们在管,我看了进出簿子,今日除了如意那丫头一早就去买菜没有踏进厨房,里里外外接触过这点心的人,就你们两个而已!九姨娘,你是我父亲纳的姨娘,我不能打你,但今日我先将这刁奴打死,至于你等父亲发落!” 段澜说着又挥出了鞭子。 然而一个身影一闪,鞭子便被如意牢牢抓在了手上。 “你回来了!”段澜狠瞪着如意:“你们九房做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内幕,你这就给我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段灵儿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段灵儿就出现在了侧厅外。 身边还有一个谢辞和薛筝。 段澜一把扔掉鞭子:“小九!沈氏给母亲下毒,你作为段府的姑娘,怎么处置这毒辣妇人,你倒说说看?” “娘亲!”段灵儿快步走上前,想将沈氏搀扶起来。 “不许她起。”段天涯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段灵儿一怔:“父亲!” 段筱却在一旁开了口:“九姐姐,人证物证都证明,是九姨娘给母亲投了毒。” 什么? 什么人证物证都证明? 段灵儿的眼神凝了凝。 忽然她意识到眼前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瞬间便听到了自己的加速的心跳声。 心里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 有人要栽赃我娘亲…… 小苏氏走上前,一把拉开段灵儿:“你们九房从前不受老爷重视,但老爷还是给了你们生意,甚至连你这个姑娘家,都给了本钱去经营,大夫人从未在这件事上阻拦过老爷,相反还是一直赞成,如今你们怎能如此狼心狗肺,竟然毒害当家主母?” 什么狼心狗肺? 什么毒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天涯看着段灵儿一脸惊诧的模样,开口道:“今日早饭是你们九房的人亲自下厨的,其他都没什么异常,但是独独给大夫人准 备的那道点心,有毒。” 有毒? 段灵儿仰起头,看着段天涯。 段天涯道:“你母亲一出事,我便让人请了大夫来看,正是那道点心里下了毒。如今你母亲刚喝了解毒的汤药,暂无性命之忧,但有人要致她于死地,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段灵儿敏锐地捕捉到: 父亲说的是“有人”,而不是“九房”。 那么说其实他也还是有怀疑的对吗…… 沈氏满脸泪痕,隔着不断涌出的眼泪,眼前的儿女,丈夫和奄奄一息的安娘都依稀难辨。 沈氏觉得自己的整个天地在此时都是模糊一片。 她摇头拉过段天涯的裤脚:“老爷!你相信我!我仅是将剩下的点心端上来,并没有下任何东西呀!” 段澜阴狠一笑:“你没有下东西?那就是安娘放进去的。那盘点心专门给我母亲准备的,你们谁都知道除了她其他人都不会动一筷子。况且前一盘点心毫无问题,是后面你去端来的那盘才放了毒的。除了安娘一直在厨房,厨房又没有别人,做事她做的,端是你端的,还有其他人能干这件事吗?” “慢着!”段灵儿打断段澜:“我娘非要毒死大夫人,是为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 段澜也愣了愣,随即又变了脸:“那你要问你娘了!问我干什么?!不如你也过来抽她两下,她会告诉你呢?” “妹妹!”段煜叫道:“娘亲不会害人!” 段灵儿点点头:“我娘亲自然不会害人,刚才你们说有人证物证,这物证已经在桌子上了,人证呢?” 三个奴才从门外闪进来,低着头,清一色的段府家奴装扮。 段澜此时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这就是三个人证,你还想为沈氏狡辩什么?还想耍什么花招?” 段灵儿已经一早观察出段澜的愤怒不是装的,而大夫人一脸虚弱的模样,也确实是中了毒。 她扯出一个轻笑:“口口声声说我娘亲毒害大夫人,怎么同样作为儿女,大姐姐能为了夫人几乎将安娘打死,我连为自己娘亲质疑的资格都没有吗? “质疑?好!就许你质疑!”段澜一扬手,看向段天涯:“父亲!让这三个奴才再跟小九说一遍吧!” 段天涯一直沉着脸,仅点了点头。 谢辞和薛筝一直坐在客人椅上,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但是他们二人的神情和动作都太不相同了。 薛筝先是侧头在自己丫鬟手里写了几个字,那丫鬟便立即转身出了门。 而谢辞却始终盯着在场段府的每个人。 一个一个地看着在每个人的神情。 丝毫都没有放过。 “你们说!”段澜命令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奴才,奴才刚才在厨房外的院落里扫地,一抬头看见九姨娘下毒。” “奴才也看见了。” “奴婢也是。” 段灵儿眼睛扫过这三人,这三人不敢抬头。 她向段天涯道:“父亲,容小九问他们几句话。” 段天涯依旧是沉着脸,点了点头。 ------------ 第七十章 重演下毒 自三个人证证明看见沈氏下毒,段灵儿已经问他们问了一段时间。 除了几人回答的看见沈氏下毒的时间几乎是同时以后,剩下的答案也差别不大。 其中一个院工回答,自己在花园边上修剪花,一抬头看见厨房里沈氏往点心里下一种粉末状的东西。 那奴婢又说自己正从茶水间出来,看见沈氏往点心里面倒了些什么。 家丁说自己在园子里扫地看见了沈氏往点心里下东西。 “照你们这么说,我娘亲是趁人不备,往点心下毒了?” “就是这样。”三个奴才异口同声。 小苏氏眼中闪着光:“有三个人作证,沈氏趁我人不备下毒毒害大夫人,老爷,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现在灵儿需一个一个问话。”段灵儿向段天涯看了看。 段天涯点点头。 三个奴才先是院工留下来,其余两个都出去等着,这二人刚抬脚出门,就听段灵儿向薛筝道: “薛姐姐,为了防止有人将这厅里的话传给他们二人,烦你帮我盯着些。” 薛筝一点头,二话不说便走上去,与这二人一同去了前方的小花园。 小苏氏脸上瞬间变了变,给临春递了一个眼色。 这时只见段灵儿问道:“既然你看见了我娘往点心里下药,你说说细节吧。” 那院工一愣,什么细节? 六姨娘交代的时候,没有说什么细节呀? 段灵儿却直接道:“你来说说,当时我娘用的是什么工具倒出来的粉末?当时安娘在干什么?你周围可有别人?还有你站在什么地方剪花。剪的又是什么花?” 院工一行汗自额头流下来。 待院工一通胡答,多以“记不清”了答复后,段灵儿便让如意带他出去。 顺便将那奴婢带进来。 段灵儿问那奴婢:“你来回忆一下,你看见我娘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工具,当时可看见安娘,安娘在干什么?你周围可有别人。另外你说说茶水间的茶水是第几泡了?今日上的又是什么茶?” 那奴婢顿时感觉头大了一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小苏氏。 今日一早一直在准备冤枉沈氏这件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事上,她根本就没注意茶水是泡了几泡这样的小事。 不过因为她本来就是茶水间的奴婢,在煮茶上有经验,因此按时辰推了一个次数出来,又绘声绘色地编了些当时的情景。 段灵儿看着很满意,目送如意将这奴婢送出去。 又看着如意与最后那个家丁一同进来。 段灵儿问那家丁的问题差不多,依旧是沈氏拿的是什么,安娘在干什么,周围有没有别人。不同的是问他站在的是什么地方,拿的是什么工具在做工。 那家丁也一通胡说,分别问话这事就结束了。 段天涯的眉头越皱越紧。 待三个人证重新站回厅内,谢辞也将刚才这三人的证言细细写了下来,向段灵儿点点头。 在这之前段灵儿已经走过去拿过证词看了一遍,并与谢辞耳语比划了半刻。 微微一笑。 “在我娘拿的什么工具这件事上,院工说看见的是我娘右手持一个白瓷瓶,里面倒出了粉末。茶水间的侍女 说记不得了,家丁说只注意到倒东西,没注意瓶子。”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段天涯的面色已经有些变了。 “至于有没有看见安娘,安娘在干什么这件事,院工说他没注意到安娘,茶水间侍女说安娘当时在灶台,家丁说安娘在洗菜池。” “问道周围有没有人的这个问题,你们三个的回答是一致的,都说没有看见别人。” 大夫人的眼神闪过一抹复杂,段筱也很奇怪地看了着三人一眼。 听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段澜也有些沉不住气,刚想说话却被大夫人一把压住了肩膀。 只见段灵儿又道:“再问后面的细节,都是关于个人的了,倒是都答得很详细。正巧谢公子也在这里,他是咱们扬州的捕快,自然有些不一样的办法,这办法他刚才也给我说了说,我觉得可以一试。” 说着她走上前去,跟段天涯说了几句话。 段天涯点头的同时,小苏氏的心中闪过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花园边上。 段天涯站在院工刚才说的地方,甚至自己手上还拿了一把院工平常修剪花草用的剪刀。 另一边,段澜站在茶水间往前厅走的廊下,手上端着一个滚烫的茶壶。 二姨娘田氏与三少爷段城站在家丁说自己扫地的地方,段城手上拿着那家丁当时说的扫地工具大扫帚。 而厨房里,段煜站在窗边,一盘点心放在下手,手持一个白瓷瓶。 身后如意在灶台和洗菜池两点间来回走动。 所有人只听段灵儿说了一声:“开始!” 每个人都同时行动起来。 段天涯开始剪花草,段澜端着茶壶往前厅走,段城挥动着扫帚开始扫地。 几乎是一瞬间,众人都“咦”了一声。 先说话的是段城。 段城的声音传进了众人的耳朵,只听他高声道:“父亲!我看见大姐姐了!但是这里太远,我看七弟比较模糊,如意看不清楚!” 段天涯没有说话,站在他身旁的段筱代为答话:“父亲这边花草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大姐姐走了过去。” 段澜说话的声音有点抖:“父亲,我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安娘,为何看不见七弟?” 小苏氏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段灵儿待众人重新坐回大厅,自己也端端地坐下,只见已经赶到的程素正在给沈氏上药,而安娘也已经上了药微微醒了过来。 段天涯并没有阻止。 这一次,说话的换成了谢辞。 谢辞拿出一幅图,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惊诧了一下。 短短时间内,谢辞已经将事件发生的地点和几个仆人口供里的地方按段府的实际情况绘制了出来。 如意高举这幅图,谢辞在一边拿一根柳枝来回解说着。 “花园实际上是离厨房窗子最远的一个角度,加上有花草遮挡,按一般人的视力,因此看不太细才是应该的,但是这位院工提到了白瓷瓶、右手、粉末。除非他天赋异禀,否则按一般视力,看不到这些。” 柳枝又滑动到园子中。 谢辞道:“这里,是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径,与厨房成斜角,看过去看 窗口边的人是可以看到的,但是灶台和洗菜池都在后面,斜角看过去,看不到。” “至于茶水间往前厅去的下廊。”谢辞又将柳枝变了位置:“这里,与厨房是平行的,按这个侍女的身高看过去,刚好打开的木格窗子会将站于窗前的人遮挡住,但是随着走动,斜后方的人却能够看见。” 谢辞放下柳条:“以上这些刚才各位也都亲身试验过了,想必都是合适的。” 众人点点头。 谢辞又道:“另外,你们在重演经过的时候,我问了管家,也观察了一下工作簿子。发现这三日,是院子大修剪的日子,因此院工不仅要拿这种小剪刀,还要拿一个大剪刀,平常的流程是院工先拿小剪刀修剪,待早饭后再回去工具间取大剪刀,但是回去取大剪刀的时间刚好就是所谓沈氏下毒的时间。这时候按理说院工已经在去取大剪刀的路上了。你为什么没有去?” 院工愣了一下:“耽,耽误了……刚好,刚好肚子疼要去茅厕……” 院工不知道如何圆谎,嘴都不利索。 谢辞也不管他,继续道:“院工修剪下来的枝丫掉落地上,需要由负责扫地家丁扫走,而刚好这边负责扫地的正是同时负责小径的那位家丁。” 众人面色都是一顿。 “所以说,按理来说,今日应该是家丁以比平常更快的速度收拾小径,然后要提前赶去花园边上扫地,但不知为何他今日并没有去与家丁汇合,也说没有见过家丁。” 家丁急忙辩解:“我,我因为看见了沈氏下毒,所以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谢辞看着院工道:“你看见沈氏下毒的时候,按理说应该已经结束了小径的工作,往花园边去了,你为什么也没有过去呢?” 院工一时结舌,想了半天道:“今日肚子不舒服,去了茅厕,所以耽误了。” 谢辞点点头,两个人都说去茅厕,他也接受了这个回答。 谢辞又问:“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为何你们说你们没有见过任何人,难道在茅厕中你们二人没有相遇?而且又为何异口同声说没有看见茶水间走过来的那个侍女呢?” 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胡乱说着:“记不清了。” 谢辞转过头问那侍女:“你说今早的茶已经泡了两泡了,按工作簿上的情况看,往日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你知道吗,今日有所不同……” 那奴婢的脸色猛地变了。 谢辞道:“这里记的清清楚楚,因为段府主子昨日说泡茶的井水有苦味,泡茶侍女今日特地去远一点的水井提水,所以只顾得上烧了一回水,而一开始本应守在茶水室的人,为何一点不知道这件事?” 这奴婢顿时有些发抖,早上的时候她正在小苏氏那里领命,等匆匆赶去茶水室,茶水已经快煮好了。 她以为那是第二泡,谁知才是第一泡,加上去的时候煮茶侍女因为又去提水不见人影,二人并未就这件事闲聊。 那奴婢抖着身子:“今日,今日身子不适,起晚了,所以没有见到煮茶侍女准备。 段灵儿呼出一口气,看向小苏氏:“六姨娘,这些奴才们一个个仆人的,身体不适擅自离岗,还有随便晚起,说实话……你对咱们府里的管教,真是稀松啊……” ------------ 第七十一章 破局 小苏氏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倒霉悲惨的一天。 临春已经被打死了,自己浑身是伤,一条条的鞭痕纵横全身。 段澜下手真的太狠…… 小苏氏看着紧锁的房门,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这个局这么快就让谢辞给破了。 …… 几个时辰前,段府主子们都在侧厅听完谢辞的问话和分析,表情各不相同。 三个人证的证词总感觉有很大破绽,而且也实在太巧合了。 小苏氏给三个人递了个眼神,院工咬牙道:“主子!奴才确实是看到了。是九姨娘……” “你住口!”段天涯忽然说了话:“你根本不可能看见沈氏用右手拿着白瓷瓶下毒,下毒这件事一要小心而要精准,谁会不用用惯的那只手而用相对笨拙的手呢?” 什么意思……? 院工忽然感觉到一个雷在自己头上炸开了。 “我娘亲惯用的是左手。”段灵儿冷冷说了一句。 “我……我……”院工嗫嚅着,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来编造了。 小苏氏眼眸里迅速闪过一丝紧张,抓着自己女儿段潋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想了想开了口:“或许这奴才看错了,但是大夫人中毒是事实,这点心有毒也是事实,而且也仅有沈氏和安娘接触了这盘点心。” 三块玉白色的圆形点心还安稳地交叠放在瓷碟里,每一块上面都有一颗红色的点缀,谁都不曾想这点心上却施了毒。 段天涯的脸色越发地沉,盯着地面上的瓷器碎片不说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了声音,侧厅沉默着。 “如果大夫人不是吃点心中的毒呢?”谢辞的声音忽然划破了空气。 小苏氏的心抖了一下。 段澜迷茫着:“怎么会……?大夫已经看过,母亲中的毒确实与点心上的毒是一种呀……” 程素目光陡地一亮,立即从圈椅中站了起来。 侧身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和几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器具。 只听谢辞道:“点心确实是有毒的,但是有毒的或许不仅仅是点心。” 一直没有说话,气息如丝的大夫人缓缓开了口:“你是说,我还接触了下过毒的食物,而且这食物是除了我别人都接触不到的,是这个意思吗?” 谢辞点点头:“也不一定是食物,也可能是筷子,茶杯,碗碟……只要是大夫人独用的,便都有嫌疑。” “查查那个。”段天涯忽然指了指脚下的那片碎瓷片。 大夫人发生中毒反应的时候,一时间人人慌乱,她手边的茶杯被碰落想在了地上。 程素走过去,拿器具检查了半刻,站起身,凝重地点了点头。 段澜一拍桌子:“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杯子茶水里做手脚,毒害我母亲!!” 茶水间婢女顿时跪倒在地:“奴婢不知,奴婢只是送茶来,并没有做手脚啊!” 茶水间婢女看了一眼小苏氏,却正好迎上对方阴鹫的眼神,瞬间就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她全家的卖身 契和前程都在小苏氏手里,她不能说小苏氏让她冤枉九姨娘的事。 跟着跪倒的还要上茶的婢女和厨房管器皿的奴才:“奴婢/奴才不知道,奴才什么都没有做啊!” 几个奴才齐齐跪倒喊冤,倒让段天涯和段灵儿一时都没了主意。 谢辞将眼神从桌上那盘毒点心上收回来,对程素道:“程大夫,麻烦你去看一下那盘点心,是三块都有毒,还是仅上面那一块有毒?” 程素闻言点点头,将那盘点心验了。 一丝犹疑显现在她脸上:“果然是只有上面的一块有毒……” 谢辞转身向段天涯道:“段伯父,如今只需要看看,在场人的袖子里,谁还藏有一模一样的点心,便知道是谁用萃了毒的杯子下毒毒害大夫人,又趁乱将点心换置一块,让所有人认为点心有毒进而陷害九姨娘的了。” 陷害九姨娘……? 趁乱置换……? 众人都看向谢辞。 谢辞点头:“大夫人中的这毒并非难解的奇毒,计量也并不多,所以下毒之人显然并不是要致大夫人于死地,而是要通过大夫人中毒这件事来完成其他事情。如今看谁最遭殃,便知道真正的苦主是谁了。” 段天涯看着刚被扶起来的沈氏和依旧坐在地上起不来的安娘,内心动了一下。 谢辞继续道:“另外,如果大夫人毒发后,再往点心里下毒,未免冒得风险太大了些,但是趁乱调换一块点心,却是不引人注意的。” 段澜道:“目标居然不是我母亲……那为什么不直接扔进去一块,要替换呢?” 段灵儿道:“大夫人虽然爱吃这点心,但到底一直在克制饮食,因此每次上的点心的数量也只有三四块。如果为了鱼目混珠扔进去一块,到时我娘对质起来大家一下就会发现点心的数量出了问题,一下子就会怀疑在场桌子上的人。所以那人一定是要置换一块才能掩人耳目。”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真是好心机啊! 替换了点心,所有人都会认为大夫人是吃点心中的毒,又有三个人证作证,一下子就将沈氏和安娘冤枉得百口莫辩,谁还会再去查是不是别的东西有毒呢? 段澜想了想,疑问道:“可是刚才咱们为了重演下毒的情景,都出去过了,如果这个人将点心扔到外面,或者一口吃了,不是就此逃脱了吗?” 段灵儿点了点头,慢慢道:“刚才重演的时候,确实有机会将那点心处理掉,但我们这里总有没有出门也没机会吃点心的,比如说我,还有六姨娘。不让先从没有出门的人开始检查,其余的人再想其他办法。” 完了…… 小苏氏此时面无血色,她猛地抓住了身边临春的胳膊,深深地看了临春一眼。 临春的眼眶里,很快闪出一片泪光。 很快,几个婆子搬来四个屏风作为遮挡,被检查的人进入屏风,脱去衣物来查验身上是否有藏点心。 “六姨娘,请你配合,让我检查一下。”如意走过去向小苏氏道。 小苏氏扬起声音:“你什么身份!敢搜我身?!” “搜。” 段天涯沉着声音忽然说了一句。 小苏氏顿时打了个颤,看了一眼段天涯,只好跟着如意进去屏风后面。 不多时,如意跟小苏氏一起出来,如意向段灵儿摇了摇头。 不在她身上……? 段灵儿眯起眼睛,看了看其他人。 眼睛最终放在了段潋和临春身上。 “搜临春。”段灵儿说了一声。 如意还没过去,临春已经先一步跪倒:“老爷,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一时蒙了心,奴婢知道错了。” 谢辞蹙起眉:“那么说是你干的了?” 临春全身抖成筛子,从袖口里拿出一块点心:“是……是奴婢做的。” 段澜二话不说挥出一鞭,只见将临春的脸抽花了:“小贱人敢害我母亲!” “恐怕你要害的实际上是我娘亲才是。”段灵儿的眼中结成了冰:“但是就凭你一个人,怎么能够安排得这样妥当,你又是为了什么要害我们九房?” 临春一咬牙:“我,我与安娘有龃龉,她仗着是七少爷和九姑娘的奶娘,做事霸道,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所以,所以我就与一直与我交好的几个人商量好了陷害安娘。” “胡说!一个安娘值得你们这样费尽心思,连我母亲都拉上垫背?说!是不是小苏氏指使你们的?”段澜一把拉过临春的脖领。 临春使劲摇着头:“不是,不是……六姨娘与大夫人和姑娘你是血亲,怎么会做这种事……是我干的,不与六姨娘相关。” 段澜并不是傻子,此时更是怒火中烧,完全不相信临春的话。 临春一个丫鬟,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怎么会想到这样环环相扣的计策? 她转过身子照着小苏氏就挥出了鞭子,瞬间几下子将小苏氏抽倒在地。 吓得段潋在一旁抖个不停,嘴里的“大姐姐”叫了半声,便哭嚎着叫起“娘”来。 “住手” 段天涯幽幽开了口。 他深深看了几眼侧厅中的人,对段澜道:“你将鞭子放下。” “父亲!”段澜红着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 段灵儿也看向段天涯,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父亲已经做了一个有深意的决定。 段天涯向大夫人道:“夫人,你的身子需要休养,让澜儿和筱儿陪你回房去吧。” 又看向程素:“程大夫,烦你去给大夫人诊疗一下,诊疗费不算在成安堂,段府单另付给你。” 程素怔了怔,段灵儿刚想说话,段天涯又道:“九房的两人也伤的不轻,这些天也需要你照顾了。” 程素只好应了一声“是”。 “灵儿,你送谢公子和薛姑娘出去,客人来咱们府没有好茶点招待,却出了这件事,你与二位好好道个歉。” 谢辞与薛筝同时道:“段伯父客气。” “父亲……”段灵儿张了张口。 段天涯站起身:“小苏氏,你掌中馈这些年来,扬州段府的奴才原来是如此缺乏管教,甚至你身边的奴才都能奴大欺主,今天起你的掌家权就给了沈氏吧。” ------------ 第七十二章 怎么库房里一堆赝品? 段澜的这顿鞭子,打得小苏氏一个七荤八素。 小苏氏全身疼得发抖,刚想说话,又听见段天涯道: “临春给大夫人下毒欲毒杀主母,后又联合这三人陷害九房,罪无可恕。四人拉出去打死。小苏氏管家不严,管教失职,扣月奉三年,禁足一年。” 临春与那三个奴才顿时大喊:“老爷饶命,老爷……” 那三人刚想说是小苏氏安排他们,却已经被段天涯身边眼疾手快的小厮婆子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 主子不需要真相,你便不应该说出真相。 主子只需要有人死,那你们就死好了。 除了临春一眼绝望不出一声,那三人被捂着嘴支支吾吾的哭喊,很快就没了声音。 段灵儿看着四个人消失的方向,他们说到底,都是想要攀附权势,最终引来了自噬的下场。 所以说人的心不能坏,不知哪一天,你就成了别人的刀,用完之后被扔进火堆付之一炬。 几日后,安娘的伤在程素的照看下好了很多,沈氏身上还有伤,却已经投入了接管中馈的事宜中。 段煜从悠扬的琴音中回过神,看着自己妹妹开口道:“妹妹,你有时候真让哥哥惊奇,天生会算学,而且只是前几年有师傅教导了半年,你竟然琴技精进如此了?” 段灵儿自重生以来很少弹琴,今日弹了一首,听段煜这样说,本应该是开心才是,但是琴声却然而知。 “怎么不弹了?”段煜愣了愣:“我还没有听够呢!” 段灵儿微微一笑:“哥哥,你听说过伤仲永吗?年纪小的时候表现出来不同于年纪的聪慧,也许不是好事。” 段煜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 段灵儿从琴案前站起来,将古琴收进柜子:“哥哥,我天生带的这些技能,以后不要再往外说了,我一个小小的商贾庶女,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天赋异禀这样的名声,反而可能招来祸端。” 段煜点点头:“你不说,为兄倒没有想到,你今日一说,我也有些后怕,咱们到底不是大房,有凌厉手段,你也不是大姐姐那样喜欢出风头的人,万一有什么变态,专收奇货可居的小姑娘,你就不安全了。” 段灵儿噗嗤笑出了声:“你胡思乱想什么呀哥!我只是说传出去名声,让人观看议论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也很不安……况且这把琴,短期我也不再碰了。” “为什么?” 安娘、如意和段煜同时出了口。 如意本来正在给安娘喂药,听到这话,喂药的与喝药的都愣住了。 段灵儿想低调做人没有什么难理解的,但是为什么连琴也不弹了呢? 只见段灵儿抚了抚琴弦,将琴装进琴套:“这世上的技艺,能够陶冶情操自得其乐的才是施技者的目的,如果是为了取悦观者,传出名声为了获得名利,丝毫却感觉不到弹琴、绘画、起舞的乐趣,这些技艺不如没有的好。” 段灵儿真实的琴艺,以如今的年龄来说,九州内应该无人为其一,但正因为是上辈子带来的技艺,是上辈子大夫人一手调教为了取悦他人而掌握的技艺,段灵儿始终没有一分自 得之感。 反而是机械地就拨动手指。 制式地滑动琴弦。 这或许也是上一世自己在皇家春宴上,那个同为琴艺高手的陈国使者,听完自己一曲,在众人掌声中也拍了手,却也蹙起眉,轻轻道了一句:“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妹妹,你干嘛要收起琴啊?”段煜又追问道。 段灵儿微微叹了一声:“没有灵魂。” 什么? 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段灵儿说的是什么,怎么听不懂? 段灵儿一脸平静,坐到贵妃榻前,拿起小苏氏移交上来的一堆库房目录和账本田契中的一册,随意翻着。 心里想着却是,所谓灵魂,自己这一世,应该能够找到吧……? 眼睛划过那册子,忽然眼睛定住了。 看了好几遍同一个地方,渐渐皱起了眉。 站起身:“如意,你拿上库房钥匙,再叫上咱们苑里五六个得手的婆子小厮,跟我来。” 看管扬州段府的周婆子是小苏氏的心腹之一,如今中馈易手,周婆子也有些脊背发凉。 小苏氏干的那些事,她虽不知道细节,却大致知道被抓住是要出大事的。 如今忽然见段灵儿前来,手指猛地抖了抖。 周婆子压住自己眼中那抹惊讶之色,满脸热情地迎了上去:“九姑娘好!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库房转转?” 段灵儿示意如意将钥匙拿出来,看着如意转动那锁芯:“周妈妈,这大库房的东西都不是常用的,也不常有人来,你天天守在这里,想必也是无聊得紧。” 周婆子慌忙一笑:“这是婆子我的职责,自然不敢怠慢。” 段灵儿点点头,披上如意递上来的披风,随着库房大门的大开,一股凉风混着霉气盘绕在门口,接着冲进大门的阳光便瞬间照亮了里面摆放得满满当当的珍玩玉器。 段灵儿几人拿着帕子掩鼻,迈进门去。 “不知姑娘是要找什么吗?还是就这样转一转?”周婆子熟门熟路地为她们带路。 段灵儿记得清楚,前世她在梁国做太后的时候,一个皇商进贡上来一件宝贝。 据那皇商说,这宝贝是多年前自己从九州一个商贩那里收来的,正是因为收这宝贝的时间让段灵儿记忆犹新,所以此时此刻,这件东西理应已经流转在了外面,如何又会出现在段府的库房目录里呢……? 明明那个商人说过,他从扬州收那宝贝的时候,正是兆和七年丙寅月正是几个月起火的时候。 前世大火夺走了段灵儿的娘和兄长,因为她将那花瓶留在自己宫中,几乎每日都看着它。 这一世同样有大火,自己娘亲与兄长幸存,但是这件事与这花瓶毫无关联。 真正的花瓶应该早就流转在外了。 “我看着目录上有一个花瓶很好,洒丝鹿鹤同春彩釉落地花瓶。这个名字这样长,大概是好东西。想来看一看。” 周婆子忙不迭地点头,将段灵儿引向右边:“姑娘,里面那个与人一般高的,便是了。” 段灵儿细细地看过去,几乎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 果然是赝品。 这苏家怎么回事?稽古斋里的黄玉青云花瓶是假的,库房里的洒丝鹿鹤同春彩釉落地花瓶也是假的。 不同的是一个从外面进假货冒出别国真品卖给别人,一个将自己本有的真品弄出去倒卖给别国。 说他们是蛀虫,都是便宜他们了。 段灵儿不动声色,点点头:“真是好看……如意,将这件东西记下来,一会儿搬去父亲书房,这么好看的花瓶放在这里可惜了。” “姑娘……”周婆子欲言又止。 段灵儿挑起眉:“怎么了?” 周婆子受过小苏氏的叮嘱,这花瓶任谁来要,都不要出库,要去跟她汇报,但是此时小苏氏已经被禁足,也丢了中馈管家之权,如今管家的是九姨娘。 九姑娘又是最近老爷极为疼爱的孩子,里里外外都挣了银子回来,这样一个新主子,此时不巴结难道还得罪不成? 周婆子想到这里,立即打消了自己的犹豫,改口道:“这花瓶大,搬的时候要小心。” “自然。”段灵儿点头一笑,继续在这库房里转了起来。 如此大的一个库房,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各种赝品,熏炉、字画、玉佩、宝盒,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弄得段灵儿都快笑了。 有一瞬间,段灵儿觉得自己重生而来就是给段府打补丁来的,小苏氏接二连三撞在自己的刀刃上,连带着整个苏府,都在以给她重生让道这样的事情上一去不复还了。 要不然谁能给她解释解释,为什么自己刚消停一点,就又发现了小苏氏在段府给她自己挖的坑? 段灵儿抚摸着面前沾了灰尘的古董珍玩,话说小苏氏真是这些年胆子越来越大,知道段天涯不常回府,也顾不上这库房里的东西,于是狸猫换太子,置换出了多少家当了这是? 真是自己想休息一下,都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想了想,转头对自己带出来的小厮道:“你们先把那个大花瓶平平稳稳地搬去父亲书房,他此时正在书房看书呢……你们进去的时候尽量不要惊动他,然后摆在他手边的柜子旁就是。” 几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往老爷手边搬,怎么还能不惊动老爷?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算了,管他呢,先搬! 几个小齐齐应了一声,很快将那大家伙搬出了段灵儿的视线。 段灵儿见花瓶搬走了,自己也不着急,领着剩下的人在这库房里慢慢地转悠。 如意看着身边经过的各种珍宝,心里不知发了多少感慨,她感慨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里面掺杂了多少假货赝品。 段灵儿一边走,一边侧头与周婆子说话。 问了问这库房平时都是谁来,一般都是谁管,每日换几班执勤这样的闲话,又在角落里捡了一个蒙尘已久,看不出本身到底是什么模样的玉佩,段天涯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便进了段灵儿的耳朵。 “怎么回事?”段天涯一进库房门,就看向早就等在一边的段灵儿身上。 “女儿发现一个花瓶很好看,就送去给父……”段灵儿说到一半,再看段天涯一副完全看透了自己的模样,吐了吐舌头:“父亲,咱们库房里的赝品可比稽古斋可只多不少。” ------------ 第七十三章 双生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谢辞这日本是休沐,他安顿好祖母,带着大黑狗去郊外放鹰。 雏鹰这些日子长大了不少,虽然飞得还不算好,但是也很尽力地在飞。 一人两动物正在快活地玩耍,忽听不远处一个庄园后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呻吟之声。 谢辞微微蹙了蹙眉,正准备唤大黑和雏鹰回来换个地方,但只见一只雀鸟快速地飞向那后院,雏鹰猛地跟上,结果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院子里的树上面。 谢辞叫了一声:“小灰!” 小灰没有回音。 只好让大黑原地卧下,自己看了看那院墙,做贼般地一跃,跃至院内,几步到了那槐树下面,将已经撞晕的小灰捞起来。 放在袖口里。 正准备转身跃出,忽然听见外面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谢辞左右看看,向上一跃跃至屋顶。 屋中的哭叫声更厉害。 微微破损的瓦片下面,是个普通的闺阁。 窗外绿水芳塘浮玉榜,窗内珠帘绣幕上金钩。 两个明艳的女子,梳着一模一样流云发髻,身穿一模一样的绣花长袍,一个发髻微散,露出雪白的后背。 只见侧面的女子内含一银针,十指如水葱一般,微微一动,裸着脊背的女子后背渗出几滴红色的鲜血。 “姐姐,你轻一点……” 二人低头耳语,衣衫褪去,长发绕肩。 情状香艳无论。 谢辞顿时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自己堂堂正正男子汉,怎么成了窃玉偷香的流氓了…… 正准备小心地往那边走两步避开这画面,等院外的人进来之后,自己赶紧离开这里,谁知余光看见屋内两个女子转过头来,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 谢辞看着这双生花微微一愣。 亲姐妹吗……? 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正想着,三五个同样发髻的持剑女子持剑已经一脚踹开了院门,接着用同样的姿势将房门也给踹开了。 “小娼妇痴狂,身为少爷的人,竟敢背着少爷做这等淫/乱之事。你姐妹二人如此荒淫。今日终于被咱们抓个正着。” 说话的几人,各个儿体量不过十六七,一个年龄稍大的自顾自坐下来,晃动着腿脚慢慢扇着风。 屋内的两个女子大惊失色,只觉得眼前昏昏沉沉,周围都是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 “这是软经散的味道?” 还不等二人回过神,一个瘦高的少女已经走到她二人身前,一把就将她们拖下地来,甩手给了其中一个一巴掌。 二人被打倒在地,相互遮蔽着身体。 谢辞掩着口鼻,目光波及那坐着的女子,只见她满脸盛气凌人。 站立的一个圆脸女子压低声音道:“我们盯你姐妹二人许久,如今抓到现行,大主子要求咱们院子干干净净,如今我们这就清理门户。” 喝茶的青衣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据说你姐妹二人自幼习武,虽然如今你们经脉封住,但是生死存亡之际,应该还是能决出高下的。你们不如在 这房中来较量一下,哪个活下来,我们放她一条生路。” “斛兰!你休想我们姐妹遂你的心意,你想除去我姐妹二人,也得二主子允许才可!” 姐妹中一人峨眉倒立,她刚被那圆脸少女一巴掌,后背有一朵已经纹成型的花朵。 叫斛兰的女子似笑非笑:“二主子?二主子是个死人~!早就死了!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痴心妄想二主子主回来给你们做主吗?”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前阵子任务失败,刺杀贤王爷不成,如今想将所有罪名扣在我们姐妹头上!” “住嘴!”斛兰一挥手,几人立即持剑向二人走去。 姐妹二人中的妹妹向前一步,一行清泪流下:“斛兰,你记恨我得二少爷喜爱,我愿自裁,只希望你放过我姐姐。” 那姐姐闻此立即俯身护住妹妹,颈间瞬时被利刃刺伤。 “姐姐!” “妹妹,你何苦求这种小人!若是二少爷还在,她们怎会如此猖狂!” 姐姐颈上流血,笑道:“这三年来你们将二少爷的亲信随从冤的冤杀的杀,也给组织干了不少事情,我姐妹作为知情人,二人早料到有这一天,你动手便是!” 手持利刃的少女转动眼睛道:“既然早知有这一天,那便乖乖受戮!” “慢!”斛兰一步上前揪住那姐妹二人头发:“你很有骨气?待我将你心爱的妹妹扔给裘老爷,到时候你还有这骨气吗?” 登时,极大的惊恐浮上了姐妹二人的脸庞。 “不玩一下就杀了实在没意思!”斛兰浮起一抹笑:“带走!” 谢辞眉头越皱越紧。 刺杀贤王爷……? 这些人到底是谁? 只见瞬息间,那姐姐已经反手夺兵刃,无奈身子发软,刚挣脱桎梏就又被擒住。 妹妹手脚被绑,哭喊道:“我宁可死也不去裘老爷那里,求你们就给我一刀,求你们给我一刀吧!” 姐姐泪流满面:“斛兰,你要折磨就折磨我,放过我妹妹!” 斛兰冷笑一声:“折磨她,可不就是对你最大的折磨么?” 几人押着这两个少女出了庄园,上了一辆早就等在外面的马车。 谢辞跳下屋檐,吹了声口哨。 自己的马和大黑同时向他跑来,谢辞一把捞起大黑,同时接着飞身上马,远远跟了上去。 马车很快到驶进了扬州城,在一处繁花簇锦的巷子口停下。 谢辞远远看去,心里微微一动。 她们把人送到芳泽巷子来了? 那裘老爷又是什么人? “进了裘老爷门的男人,终生被囚禁,日日夜夜以身试药,除非是死不能出来。他们有多渴望自由你们知道吗?” 斛兰下了马车,扬扬手:“自由于他们而言,犹如终生再见不到阳光。” 谢辞面色一顿,在扬州城内,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和人…… 几个将姐妹俩堵住嘴,绕了几绕,送进了绣春阁的后院。 绣春阁的后院非常大,东半边因为曾经起火,如今还有些建筑烧得发黑。 而这西半边一直有 一堵墙相隔,平时在绣春阁内,根本不知道这边还有这样大的一块地方。 这里十分安静,与绣春阁的热闹成了鲜明对比。 谢辞跃上树顶,定睛看去,一栋木楼坐落其中,楼中又隔出来很多间屋子,屋子里人影走来走去,或坐或站,时不时传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和疯癫之语,又很快被那边的热闹吵声所覆盖。 一阵风自那边来,仔细闻了闻,谢辞隐隐闻见脂粉和花香中,混杂着某种奇怪的药味和血腥气。 姐妹俩此时被堵住了嘴,满眼泪水,浑身发抖。 斛兰莞尔一笑:“他们渴望自由,但最想要的,是女人……你们姐妹从不知男人是何物。今日让你们尝尝男人滋味儿如何?” 斛兰掏出腰牌,看守这院子的中年男人阴沉地开打院门,一股阴冷之气与血气一同冲出来。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谢辞闪身,速度之快,守门的中年男人都没有察觉。 斛兰开打一个房间,一个被固定在墙上的男人登时眼睛发红,他体无完肤的模样让人看了恐惧万分,而这人见到斛兰一行人,登时便发了狂:“女人!女人!女人呀!!!” 斛兰将姐妹二人嘴里的布取下来。 “你放过我妹妹!”姐姐大喊。 “我就给你个情分,第一个给你妹妹开光的人你来选~” “斛兰!!你不得好死!!!!” 斛兰媚笑:“丢她妹妹进去!” 忽然间一阵几人都感觉颈部一麻,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被拴在墙上的男人正准备大吼,一个影子从他眼前划过,只感觉脖颈受力,登时就晕了过去。 斛兰迷迷糊糊之间,只见一个少年身影很轻易地将姐妹二人甩上肩膀。 接着便从门口消失了。 谢辞对扬州的巷道十分熟悉,从自己马背着的竹筐里取出押犯人的黑布,套在这姐妹二人身上,接着几个转弯便将姐妹背进了租马车的店里。 租车的掌柜见是谢辞,也不过问那蒙着黑布的是什么人,派了一辆马车给谢辞,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两个时辰后,姐妹二人在扬州府外的山林中幽幽转醒,眼前已经不是那人间地狱,而是一片翠绿包裹在烟水悠悠之中。 姐妹二人大惊,同时起身跃起,只见自己身处山林,不远处一个少年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那里。 “是你救了我们……?” 谢辞也不回头:“你们是什么秘密组织?要刺杀贤王?” 姐妹二人向后退了几步,做出攻击姿势:“你是谁?” “我只问你们是什么组织,你们两条命,换一个名字,很公平。” 谢辞依旧没有回头。 姐妹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二人从绣春阁救出来,一定是绝顶高手,自己与他硬磕,不会占上风。 何况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已经抛弃自己的组织而对救命恩人大打出手? 想了想,二人携手转身便跑,几个跳跃间,那姐姐的声音传过来:“谢恩公救命之恩,我们曾经效忠的地方,叫燕子阁。” ------------ 第七十四章 段天涯的秘密 如果注定要做一个商人,那么就要随时准备接受被贪婪考验的命运。 段灵儿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靠着经营东西南北奇珍异宝生意发迹的皇家商人正在思考处理一桩难事。 对小苏氏来说,仓库里的古董珍玩都是如地契房契一样有诱惑力的东西,但对段灵儿来说,这些东西很好,但能够靠双手挣来这些东西,才让她开心。 “有段府供养,小苏氏为什么要弄这么多钱财来?” 段天涯一下一下扣着旁边一扇宝石画壁,还好这画壁太沉,否则必定也成了小苏氏的囊中之物。 听见女儿的问询,停下手:“灵儿你知道什么是捐官吗?” 段灵儿一愣。 捐官? 大周科举是走向人生巅峰的路径,但是很多人苦学一生,可能连举人都中不上。 而有些人家中财富颇丰,就会给朝廷里捐一部分家产,换一个功名,甚至有捐的多的,能得到一个官职。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操作的事情,关乎性命前程,很少有大张旗鼓宣传得人人皆知的。 “小苏氏想给谁捐?她没有儿子可以科举……” 段灵儿话没有说完,猛地一顿。 想来自然是小苏氏的哥哥或者是侄子了。 段天涯扬了扬手,让身边的家丁按照自己的指示搬出去几样东西。 “捐官实际上只是第一步,一开始花了银子,却只是捐一个虚衔,凭一张吏部所发的“执照”,取得某一类官员的资格,如果要想补缺,必得到吏部报到,称为“投供”,然后抽签分发到某一省候补。小苏氏倒腾出来的银子根本不够投供。” “所以一旦有机会,她还是会继续动手?” 段天涯点点头;“况且进京投供也要本钱,那些一路上打点的盘缠,就不是咱们扬州这样一家商铺可供养得起的。别人拿乌纱来给你换前程,一路的孝敬可谓是撒遍金银。” “苏府将我们段府也算计得不轻,那些生意里他们都拿了多少钱置办了多少地了!” 段天涯微微一笑:“偷来的钱毕竟是少数,比起供养两个府运转,又要到处自己置办铺子田产,那些银子水一样的花出去,苏勇又不是个做生意的人,苏家那些新置办的铺子赔的赔,败光的败光,可不就在咱们这边加紧了劲儿了吗?所以苏氏兄妹只有不停地往自己怀里划拉,才能保证日子不断档。” 段灵儿看着小厮家丁们将那宝石画壁一点一点移出去,有些急道:“父亲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呢?” “还不到时候。” 父亲说的不到时候指的是什么? 段灵儿站在荷风小筑里,看着家丁园工小厮侍女都忙成了团。 宝石画壁刚在荷风小筑里摆好,库房那边又送来了崭新的黄杨木家具和其他珍玩古董。 一时间荷风小筑里旧的东西搬出去,新的东西搬进来,下人们忙活得满头大汗灰头土脸,还不忘互相交流个眼神。 看样子,这九房真的是要翻身了! 九房几人站在树下,沈氏微微蹙了蹙眉:“你说你觉得,你父亲也想要捐个什么‘班子’?” “父亲没有明说,但听话音是关于盐使的。” 段煜压低声音 :“盐大使正八品,能管盐场,官盐是商人盈利最好的途径之一,若真有这职位,段府必然能好好做一番事业。” 这两句话使得沈氏脸色凝了凝:“你父亲从不打没准备的仗,都说今年下扬州的贵人里有上面的,怕是盯着这机缘的不仅仅是段府,苏府应该也有动作,所以到现在为止苏府做的事情都没有完全被暴露出来,小苏氏也仅是禁足而已。” “可是父亲那性格,又是商贾出身,真能入仕吗?”段煜细细想着,把从前对自己父亲的刻板印象一扫而空:“再说,捐官这事到底还是有风险的呀!” “沈氏不断点头,“总觉得心里非常不踏实。” 段灵儿心里也不踏实,因为她总觉得,似乎父亲这“官”,不是要给段府任何一个人而捐的。 前世父亲富可敌国,但自己早早远嫁,并没有父亲与朝堂里哪个官员私交的信息。 但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呢……?若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么段府后来的覆灭,与这个人又有没有关系…… 段灵儿出着神,只听几个小厮丫鬟吵起来了。 一个小厮道:“我打赌这香炉值五两银子。” 一个丫鬟道:“明明值十两!” 另一个跳脚道:“最少十五两!你们都没见过世面!” “你说谁没见过世面?!” “就说你!” “你再说一遍?!” 沈氏扶了扶额头:“咱们原来那些东西都好好的,你父亲如今给了这么许多,反而看着眼晕。” 段煜也点点头:“这些东西都是父亲给荷风小筑的,既不能卖,也不能出租,无法变现的东西,还不如几本书有用处。读书起码增长才智,于长远有益,房子堆满这些东西有什么益处?” “显得有面子吧……”段灵儿叹了一声,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珍宝玩意儿,心里不知怎么得反而有种说不上的失落。 前世没有得到的如今一件一件都得到了,但也同时让她觉得失去了对过往的掌控。 未来往自己不明白也不知道的地方发展而去。 一个时辰后,扬州白鹤楼。 段天涯一身布衣,他对面,坐了一个同样布衣打扮略显寒酸的的中年人。 这人虽然看上去生活艰难,但是双眼凛然,气质绝非常人。 二人推杯换盏,等到天色渐渐上来了,那中年人便起身告辞。 段天涯也不留他,只说:“明天下午,我仍旧在这里等你,你来!” “有事吗?”中年人微感诧异,“何不此刻就说?” “我有点小事托你,此刻还没有想停当。还是明天下午再谈。你一定要来,我在这里坐等,不见不散。” 看他如此叮嘱,这中年人也就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依约而至。 不见段天涯的踪影。 泡一碗茶得好几文钱,对他来说,是一种浪费,于是沿着山路一直走了过去。 越山上有好几座庙,庙前有耍把戏的,打拳卖膏药的,摆象棋摊的,不花钱而可以消磨时光的地方多得很。 他这里立一会,那面看一看,到红日衔山,方始走回原处,依旧不见段天涯。 是“不见不散”的死约会。 这中年人顿感 进退两难,不等是自己失约,要等,天色已暮,晚饭尚无着落。 呆了半天,越想越急,顿一顿足,往山下便走,心中自语:明天见着段大哥,非说他几句不可!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境况,在外面吃碗茶都得先算一算,何苦捉弄人? 走了不多几步,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余则世,余则世!” 转身一看,正是段天涯。 只见他徒步而来,手里拿着手巾包,走得气喘吁吁,满脸是汗。 见着了他的面,余则世的气消了一半,问道:“段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我知道你等得久了,对不起,对不起!”段天涯依旧一身旧布衣,看不出任何往日的贵气,甚至还特意穿了一件领口有些破损的衣物。 欣慰一笑:“总算还好,耽迟不耽错。来,来,坐下来再说。” 余则世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默默地跟着他走向一副设在橱下的座头,泡了两碗茶。 段天涯沉吟了半晌,将手里紧捏住那个手巾包推了过去。 “段大哥,这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不要给人看见。”段天涯低声说,自己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余则世避开行人,悄悄启视,只见里面厚厚一叠银票,还有些碎银子,约莫有一千两。 登时吓得嘴合不拢:“段大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做官的本钱。” 余则世愣住了,一下子心里发酸,眼眶发热,尽力忍住眼泪,把手巾包放在桌上,却不知怎么说才好。 “你点一点数。其中有三张三百两的,一路上你要当心失落。另外我又替你换了些零碎票子,尽快启程。据我所知,今年的捐官要结束了。” 余则世抖着双手:“段大哥,你为什么待我如此好?” “朋友嘛!”段天涯答道,“我看你好比虎落平阳,英雄末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一定要拉你一把,才睡得着觉。” “唉!”余则世毕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流下来,赶紧拿手掩住。 待从白鹤楼出来,看着余则世边走边微微擦泪的模样,段天涯鼻子也有些发酸。 等到那布衣身影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进了旁边小巷,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中少年丽的脸庞在明暗中看不真切。 “段伯父你这是……?” 谢辞不明白段天涯怎么会将自己叫来,又让自己看见这样一番情景。 段天涯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看向谢辞,反而还是看着余则世消失的方向,许久说道:“国之栋梁,怎能受困于钱财,若有一日余兄能为百姓所用,我这些银子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您为何不以真实身份相见呢?” “他这样的人,是有一份不同于常人的自尊心的。况且我做这事,也不为了他记住我。他记住一个老段,便可以了。若真有一天他到了朝堂核心,想必我这样的商贾身份,他也是不能平等而视,何必到时候给双方平添麻烦。” “……可是伯父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呢……” 谢辞一脸疑惑。 “自上次你破解下毒之事后,我又多方打听观察,你是我觉得值得同样如此对待的第二个人。” ------------ 第七十五章 青芽与上瘾的药 小苏氏偷换库房古董的事情暂时被压了下来,大夫人那边十分安静,好像前些日子被毒害的不是她。 这可不是大夫人的作风…… 段灵儿一边帮沈氏理账,一边想,段煜兴致勃勃地走进来,甩了甩手上的册子。 “娘亲,妹妹,端午节有龙舟比赛,刚才问了父亲,他同意我也参加。” 对啊……眼看就要到端午了,今年的样子,应该能热热闹闹地过个节! 沈氏笑着点点头:“为娘已经安排了厨房准备粽子,到端午了你们吃好了再去好好玩一玩。” “赛龙舟要组团队吧?哥哥你和谁一队?”段灵儿放下毛笔:“队友可靠吗?” 段煜接过新来的丫鬟青芽端上的茶,“可靠可靠!是谢辞来找我的!上次诗会咱们认识的那个李公子游玩回来再次到了扬州,要与咱们一起过端午呢!这次赛龙舟就有李公子,谢辞还有宋知府的公子宋彦,其余的人我还不知道是谁,但肯定都是可靠的。” 贤王回来了……? 段灵儿愣了愣,按理说这贤王与楚王下江南游玩,一路水路下去,然后肯定走湖州返回京城,怎么会特意转道再回扬州来? 想了想,看自己哥哥连喝了两杯热茶,鼻尖上细细出了一层汗,开口问道:“两个李公子都回来了?” 段煜摇头,拿起桌上的核桃:“只有与咱们一同诗会的那个李公子回来了,年纪稍长的那个没有回来。” 段灵儿点点头。 本想吩咐安娘去厨房拿些乳酪来吃,忽然余光看到青芽紧张地盯着段煜手上的杯子,见段灵儿转过头来,青芽立即又恢复了一般神色。 “怎么这么渴……”段煜念叨了一声,又准备再喝一杯,段灵儿却开口道:“哥哥,你等一下。” “怎么了?”段煜一愣。 段灵儿警觉地看了青芽一眼,这个丫鬟是前阵子从外面新买回来的,身世来路清白,来这里也不曾耍滑偷懒,但是刚才青芽看着段煜喝茶的神色,为何回想起来让人那么不放心…… “如意,你去花园里寻一下程素。”段灵儿转头向如意道:“程大夫今日刚好来咱们府做客吃茶,我看哥哥这壶茶香得很,让她也来品一品。” 青芽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姑娘,那奴婢再去泡一壶新的。” “不用了。”段灵儿向青芽招招手:“你过来帮着把屋里的花草剪一剪。” 青芽看上去挪不动脚,段煜奇道:“九姑娘叫你去修剪花,你怎么不动?” 青芽又看了看段煜,咬了咬牙,接过段灵儿递过去的修剪剪刀,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开始修剪盆景。 很快程素便走进屋来,向沈氏和段煜问了好,拉过段灵儿的手道:“今日我父亲来了信,对我在扬州医馆行医十分恼火,还说要亲自来抓我回去呢!” “……那你怎么还一点不害怕,反而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我当然开心了,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大发雷霆,说要行医也应当回去帮他,自立门户万万不可, 我看父亲总算是重视起我的能力了。” 段灵儿皱了皱眉:“那伯父来扬州之后,你便要随他回去吗?” 程素拿起茶杯往嘴边送:“才不要!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过的日子……咦?” 程素后面的话没有说,而是将差点就要倒进嘴里的茶放得端正了些,轻轻闻了闻,那样子不太像是品味茶香的那种闻。 反而是拧着眉头,拿指尖沾了一点,往舌头上点了点。 热腾腾的茶水蒸汽晕湿了程素的睫毛,段煜一直想再喝一杯却让段灵儿整壶都抢了去,正在不忿,见程素这样子也有些发疑: “程大夫?怎么了?这是今年新下来的毛峰,是好东西。” 程素点点头,眼睛还是盯着那茶水,又揭开壶盖仔细看:“茶是今年的新茶,但里面好像还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沈氏一愣,放下手中的账本:“程大夫你说什么?加了什么东西?” “某种让人上瘾的药物。” 以程素的医术,一般药物只要她一闻,便可知七八;这茶水里的东西她看了许久,又亲自尝了尝,眉头越皱越紧:“具体是什么我还得回去验一验才知道,但药性一定没有错,是会让人上瘾的药物。” 段灵儿立时大怒,“砰”的一声将茶壶重重放在桌上,转头对着青芽竖起眉毛:“青芽!是谁指使你在我哥哥茶里放药的?!” 青芽登时吓得一哆嗦,摇头抵赖道:“没……没有,奴婢不知道什么药,少爷,奴婢不知道什么药……” 段煜有些犹疑:“妹妹,会不会搞错了……青芽这些天一直挺老实的,会不会是什么误会……” 青芽闻言,立即跪下身子辩解:“少爷,我没有放药,你相信我,我不知道,我没有。” 自从上次大夫人的茶杯被淬毒之后,段府对茶水饮食的监管都严格了许多,除了这新来的丫头以外,能在茶水里下药的人屈指可数。 段灵儿也没有多的话,冷冷转头吩咐安娘:“奶娘,你去掌嘴!” 青芽从没见过这样的段灵儿,都说段灵儿脾气很好,也是个愚钝的,但为何今日见了却并非如此? 苏少爷骗我…… 不会的,我对苏少爷一往情深,他答应我干完了这件事,就替自己要回卖身契,纳自己进门的…… 青芽看着明显暴怒的段灵儿,整个人抖起来。 安娘的影子压下来,很快“啪!”地一个耳光,落在了她脸上。 青芽如同大梦初醒,扑倒在段煜的脚下哭叫道:“少爷,少爷你救救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呀!” 转头看安娘又要挥上来的手掌,青芽猛地站起身,将安娘推了一个趔趄。 一拧身,往门外跑去。 “拦住她!” 段灵儿叫了一声。 无论是谁,派青芽这样的人来毒害哥哥,都把她荷风小筑的人看得太蠢了些。 只见段灵儿一声令下,荷风小筑里正在干活的丫鬟小厮们齐齐而上,各个果决扑过去 ,一下子扑抓住了青芽。 如意向青芽后膝一踢,青芽便再次跪倒在地。 “奶娘,继续掌嘴!”段灵儿迷起眼睛。 “我是良奴,你怎可如此随意栽赃打骂?若我告上官府……” 青芽还没说完,安娘的手掌落下,青芽娇嫩的脸颊上立刻浮出明显的五指掌印。 “你怎可屈打成招!”青芽扭动着肩膀,向段煜哭诉道:“少爷!少爷救我!” 程素走过去抓起青芽的手指,看了看,然后回头点了点头。 段灵儿一脸怒意:“你指甲里连药粉都没有洗净,你还说你没有下药?当我们这些人是小猫小狗来糊弄吗?” 青芽一愣,下意识地向自己指甲看去,只听程素道:“这毒药哪只手下的,那只手就会很快变黑,虽然喝下去是让人上瘾的药,但是皮肤接触的不良反应也很强烈,你现在的手痒吗?很快就会溃烂的。” 青芽一怔,也顾不上想这里面说的到底合不合理,只是感觉自己的右手真的奇痒无比,顿时跌坐在地痛哭道:“姑娘,是青芽错了,请姑娘救青芽……” “真是你下的毒?!”段煜瞪大眼睛,嫌弃地将青芽抱着的那只腿移开。 青芽满脸是泪,点了点头。 段灵儿冷着眼:“你害我哥哥,还想我们救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青芽的手此时肿胀难忍,奇痒无比,她爬到程素脚下:“程大夫,你救救我。我不知道这毒药这样猛,我也是被骗了呀!”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沈氏气急,段灵儿赶紧扶住她:“你老老实实说,我们按你说的真实可信度,来考虑要不要救你。” 青芽有些犹豫,只听程素道:“派你来的那人显然没有将你性命放在心上,给主子下毒,任你身世再清白,你这种奴仆也是要拖出去打死的,况且你还有老子娘,难道你也不放在心上?你还说都说了吧。” 段灵儿见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淡定道:“你不想说便算了,但你这人我们段府也留不得,打个半死待毒发了自生自灭吧!” 青芽一愣:“你们这是要赶我出府吗?” 段灵儿冷冷一笑:“赶你出府你就马上去找指使你的人求解药对吗?你不怕我派人跟上你?” 青芽的脸色顿时白了。 只听段灵儿冷笑道:“你放心,就是我们段府没有人跟踪你,你那上头的人知道你下毒的事情败露,也会杀了你灭口,何必要我亲自动手呢?” 说着对如意挥了挥手:“打她二十棍子然后撵出去,通知她老子娘明日早上到处寻一寻,好给她收尸。” 青芽原地打了一个摆子。 眼泪瞬间就涌出了眼眶,抖了一会儿,慢慢道:“是苏家少爷,安排我入府,后来知道我服侍七少爷,给了我这药,让我看机会下到饮食里,他答应我一旦事成,就找机会将我要去苏府,然后等他大婚后再纳我进门。” 又是苏府! 这家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 第七十六章 谢辞昏迷 金鸭香炉的烟袅袅升起,程素给段煜施了一套针,因为仅喝了两杯,尚未造成大剂量的服用,程素施针之后,段煜那种口渴难耐的感觉消失了。 段煜喘了两口气,依旧怀着些难以置信,盯住青芽:“苏家表哥为何要害我?” 段灵儿与沈氏对视一眼。 怕是前阵子小苏氏被禁足,加上苏老二被关进牢里,这苏家兄弟要为亲人报仇了。 谁知青芽一边挠着自己红肿不堪的手,一边道:“据奴婢所知,是为了端午赛龙舟的事。” 段灵儿与沈氏都是一愣,段灵儿道:“赛龙舟?与毒害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青芽抿了抿嘴,手上还是不停挠着,将红肿的右手背挠得全是血道子:“听少爷说,本来有个贵少爷,蹴鞠会的时候叫了苏府一起,但是自从认识了煜哥儿,端午节的龙舟赛事上,组队的时候根本没有给苏府下帖子,连带着一起出去踏青游玩都没了苏府的份,少爷为此很气愤。” “就为这个,苏家表哥就要毒害我?”段煜瞪了瞪眼睛:“至于这样吗……不就是个龙舟赛队伍的事,就值得如此费尽周折安排你进来,冒着打死你的风险给我下药。” 青芽眼眶一红,停了停声音,缓了一会儿回答道:“据奴婢所知,少爷很看重那京城来的贵少爷,但是自己不入人家的眼,他计划着引得你上瘾,在龙舟赛的时候停了那茶,让你出丑。” “而且这样以后,我哥哥就得靠那药活着了,苏氏兄弟拿着药,就相当于将我哥哥攥在了手里,是与不是?”段灵儿冷笑一声。 青芽摇摇头:“少爷倒与奴婢没有说过这个。” “那你倒说说,你一个良家女儿,如何与苏家的人认识,他又如何许了要纳你的?”段灵儿看着眼前的青芽,很难想到好色却极度虚荣,讲究出身的苏铭,会真的纳这个丫头进门。 段煜呷了一口安娘新端上来的茶:“他说他要纳你,你就信?” 青芽梗着脖子:“少爷是真心喜欢青芽青芽知道,自集市上一见,少爷几乎天天来找青芽,日日都说怜香惜玉之话,自然是要纳青芽的。” “真喜欢你为何让你冒险?”程素实在忍不住开口道。 “是……是因为……” “你也不傻,一涉及自己的性命,也便全说了。”段灵儿揶揄地一笑,“一个甜言蜜语哄得女子给他出生入死,一个发现危及性命便将心上人卖了个彻底,你们两个也是真般配。” “你?”受了这一顿抢白,青芽脸色有点挂不住,转过头不去看段灵儿:“姑娘,既然奴婢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让程大夫给奴婢看看手吧……奴婢忍不住了,这太难受了……” 段灵儿盯着青芽红肿的手,刚想说话,忽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脸色顿时一变: “青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苏家兄弟要毒害的仅有我哥哥,还是还有别人?” 青芽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她赶紧将那抹惊诧隐藏起来:“没有……再没有了。” 段灵儿一个箭步上去,一巴掌打在青芽脸上,登时将青 芽打得头晕目眩:“你实话说!还有谁?!” 青芽呜呜咽咽的,接连向后躲了躲:“……奴婢也是偶尔听了那么一两句,说是谢家二郎实在碍眼,要想办法除去……才是。” “混账东西!”段灵儿怒骂一声,转过头,只见其他几个人脸瞬间都白了: 段煜已经迈开步子往外走:“备马,快备马,我这就去教习场找阿辞。” 如意紧张地手有些发抖:“姑娘……” 青芽已经来段府几天了,今日是她得了机会下手才被发现,不知道苏家兄弟要用什么法子对谢辞,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几日已经给谢辞下药了。 段灵儿急道:“如意,你去谢辞家看一看,他今日若是休沐在家,你一定问问他最近有没有吃喝来路不明的东西,如果有别人送的饮食茶点一律不要动。” 程素已经将随身的药箱背起来:“我跟着如意先去家中找,若是段公子见到谢公子,就将他带回去,我马上给他诊断。” 沈氏又气又急,谢辞这孩子几次三番帮助自己的儿女,仅救段灵儿就救了两三回,又是个为了百姓敢于杀入敌营的好捕快,如果就这样被那两个混账小子毒害了,太可怜也太可惜了! 沈氏拉住已经变了脸的段灵儿,对安娘和其余荷风小筑的下人道:“把刚才这丫头说的话记下来,让她把手印按了。然后绑好塞住嘴,关到后院空屋去,看管着别让她逃了或死了。” 转头对段灵儿道:“为娘这就与你一起,去找谢辞。” 段灵儿与沈氏坐着马车,在扬州城内走,段灵儿与沈氏盯紧车窗外,生怕丢了谢辞的身影。 他一直在外面查案,要说回衙门和教习场的几率不大。 若是到了晚上还有可能回家去,可如今连晌午都不到…… 平时并没有特意去找谁,但如今要找了,才发现扬州城如此之大,亭台楼阁,处处都可能是一个捕快的落脚之处。 段灵儿问了好几家平常谢辞常去的店家,都说三天前见过,但是这两天都没有再见到谢辞。 而人山人海的集市中,一眼望去更分不清哪个是谢辞的背影。 沈氏心里着急,这孩子无父无母,家中就一生病了的祖母,真要出什么事,连个找他的人都没有,衙门又以为他出门查案,自然也是不找,如此说来,不见谢辞已经三四天了,这孩子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或许煜儿与如意已经找到了他,那苏家的两个小子,应该还没有下手,肯定是没有下手的……别急,咱们都别急……” 段灵儿抓着自己娘亲的手,感觉两个人的手心都是凉的。 她不错眼地看着车外过往的人和景物,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会对自己前世的仇敌如此挂心。 无论怎样,这一世谢辞从未威逼过自己,也未伤害过自己,相反是处处保护事事帮忙,可以说这个少年是没有任何瑕疵的朋友。 而上一世,除了立场不一样,命运的推手造就了二人对立的局面,实际上他们二人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段灵儿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怨怼自己。 自重生以来,自己总是牢记着前世而不愿意与谢辞走得太近,但这个少年却实实在在地救了自己和自己母亲,哥哥的性命好几次。 也实实在在地用一片真诚的心对待所有人。 她忽然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感,为自己不够坦率而感到后悔。 正在心焦之际,只听马车夫忽然“啊!”一声,向前方望去,马车已经行至静河附近,而远远的河滩上,倒着一个人。 ……谢辞。 谢辞的祖母与谢辞一起,被接到成安堂后堂住下来 程素沉着脸,一刻不停地煎药,熬药,施针。 汗水浸透了她的脖领,她的身影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样子这祖孙二人都吃了毒物,谢辞三日前出门后倒在了河滩上,而谢祖母倒在了自己屋子的地板上。 段灵儿熬红了眼,看着病榻上一动不动的谢辞。 谢辞的嘴角已经黑了,一双眼睛紧闭着,很难想象这个昏迷的少年便是前世傲杀人间万户侯的杀神。 他的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甚至叫他许多声,他都没有回应。 脉搏很虚弱,此时的谢辞正游走在生死之间,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一缕魂了。 谢祖母中的毒稍微少一点,但因为年纪大了,仅一点点毒便让老人陷入了昏迷,此时老人微微喘着气,同样是气若游丝。 沈氏先一步回去了段府料理中馈,留下段灵儿和如意以及段煜在这边照看,匆匆赶来的薛筝和宋彦知道了今日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宋彦一拳打在桌案上: “好一个苏家兄弟!敢对阿辞下手!我这就告诉父亲,毒杀捕快,让这俩小子坐穿牢底!” 段煜看着生得棱角分明的谢辞,想到前几日还与谢辞一同论理说诗词,再看如今谢辞的模样,瞬间他的眉间便扬起来一股怒气,紧紧握着着拳头:“简直下三滥,装作失踪少女的亲属送去的点心,却是要人命的。阿辞如何得罪了他们,要弄得半条命都没有了!若我多喝几口那茶,只怕以后也要如阿辞现在一样……” 如意已经哭肿了眼睛:“我这就去衙门告状!” 段灵儿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敢做,后续的事情应该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了。这几个时辰我细细想了一下,仅有青芽一人的证词不足为信,这毒点心的来路又不明,到时候他们一定能脱罪脱得干干净净。” 薛筝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咱们就这么咽下去这口气,看着谢公子和祖母遭罪,可是拿那两兄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段灵儿冷笑了一声,将那包用了毒的点心放回到桌案上:“这口气绝对不能这么咽下,如今也是该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我们九房和他们苏府之间的恩怨旧账了。” 转过头:“我有一个办法,但可能需要不少人手布置。” 几个人都同时点点头,担心地看着病榻上的谢辞和谢祖母,都攥起了手指。 ------------ 第七十七章 一番设计 端午龙舟赛比赛之前,每个队伍都有练习多日。 这一日扬州城的男男女女聚集在扬州河上,看四个队伍的小伙子拉开架势,准备练习。 苏家兄弟二人一脸阴沉,青芽捎消息回来,说自己一直未能得到有利时机给段煜下药,二人心中不快。 “你那个丫头到底能不能行?别找来个打秋风的耽误了咱们的事!”苏铭扇着扇子:“那捕快是解决了,可是段府那边还迟迟没有消息,你还是要逼一逼那丫头,你别是啥不得吧?” 苏台无所谓地一笑:“一个草席一般的丫头,我舍不得她干什么!” “据我所知,你和那丫头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别是动了真情了吧?” “大哥!这样的丫头我有多少有多少,谁会为了她顾忌什么,明日我就找人捎话给她,让她加快速度办事。” 苏铭沉吟着点点头,两兄弟刚准备说话,只见前面走来几个戴纱笠的少女,其中一个穿青衣的道:“眼看就到了及笄之年了,宸儿你也不着急,好好挑一挑那些送帖子的。” 穿嫣红色的女子没有说话,另一个穿湛蓝色的开了口:“好男儿千千万,你们宋府可要好好挑一挑。” 宋府? 宋大人的千金吗? 苏铭等三个少女走过去后,低声叫了自己弟弟一声:“别看了,那是宋知府的千金,要婚配怎么也轮不到咱们这种商贾,就算要找商贾人家,苏府又不是扬州第一号,攀不上的。” 苏铭好似给自己说一般,重复了两遍,接着抬脚先往茶楼去了。 苏台本也要去茶楼,坐在高处看各队伍演练,可是刚抬脚,却被一个穿红白色衣服的姑娘撞了一下。 如意头都没抬:“抱歉,没注意撞到你了,抱歉。” 说着便急急往那边走,边走边自言自语:“这关键时刻少爷跑到哪里去了?姑娘都准备好了,大好的机会要是不抓住,这姻缘就保不齐去哪里了!” 苏台眯起眼睛,这不是段家小九身边的婢女吗?前阵子脱了奴籍还在段府待着呢,今日她也来了…… 什么叫都准备好了? 什么大好机会? 苏台心念一动,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绕过几个弯,便见到渔船一边,段灵儿与段煜正在急急地说话。 如意远远站在那边看着东边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这渔船。 苏台立即躲在渔船后面,细细听去。 只听段灵儿清脆的声音道:“哥哥,宋姑娘就在那里,穿着一身嫣红色。我已经收买了她的婢女,一会儿我这么挤过去,看个机会把她碰下船,等她一落水,你立刻就跳下去救。救人难免肢体接触,只要你救了宋姑娘,到时候为了女儿家的清誉,宋大人肯定会招你做女婿的!” 段煜道:“若是这样就好,咱们赶紧去那观赏船上,到时候你给我一个眼神,我马上准备着!” 苏台眉头一皱,好呀你个段煜,原来打这个主意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好事我能让你成了才怪! 苏台眼睛转了转,将自己的小厮宝柱叫过来:“去,告诉大少爷……算了!这事我们自己做! 苏台忽然对自己大哥忌惮 起来,这种好事让他大哥苏铭知道了,一定是要和他抢这机会的,万一让苏铭抢了这姻缘,自己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台笑了一下,难为段小九细心谋划,买通宋府的人,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姑娘,今日之后,你就是我苏台的人了! 驶于扬州河上的观赏船,是艘大船。 此时甲板上少男少女,家丁婆子们聚散不一,戴着纱笠的小姐们皆粉脂荟萃,一时间望过去隐隐见到纱笠下面各个都是粉白黛绿,尽态极妍。 宋彦的妹妹宋宸今年14,明年就是及笄之年,上门提亲帖子几乎月月不断,如今她出现在这龙舟赛的练习场上,引来不少侧目。 苏台也上了这大船,船随着河水微微起伏,他不错眼地看着宋宸莲步轻挪,纤细袅娜的样子,感到从脚指头到透顶都热起来。 如此佳人又是宋大人千金,若是能得与她婚配,自己这日子和前程就无忧了。 只见段煜与那穿嫣红色的女子站得差了几个人,而宋彦则站在嫣红色衣裳女子身边,俨然就是哥哥在护着妹妹。 忽然见一个奴婢样的人跟宋彦说了两句话,宋彦顿了顿,侧头与嫣红色衣裳的女子嘱咐了下,转身离开。 苏台攥紧手指,要来了! 他早就嘱咐好了宝柱,自己则站在船边缘,紧盯着那边。 不多时,果然忽见那女子站立不稳,惊叫一声就跌入了水中,而一边的段煜刚想下水,却让站在后面的宝柱一把牢牢保住。 机会来了! 苏台二话不说就跳入了河中,几下子游至女子身边,将那正在扑腾的软玉一把搂住。 得手了! 苏台搂着女子往船边靠,只听头顶人声鼎沸:“救人呀!有人落水了!” 他心里得意,正准备靠近观赏船,忽然脚下被水草缠住了。 苏台急着一蹬脚,却瞬间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两只腿好像被河中的游石砸中,瞬间就疼得入了骨。 “救人!救人!”观赏船上众人叫嚷纷纷。 本在岸边准备的贤王一愣,旁边人道:“那边出事了,咱们划船去看看!” 贤王也对自己的船道:“看看去!” 两艘龙舟先一步往观赏船划去。 观赏船这边,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水中的苏台和落水女子拖上船,苏台疼得浑身冷汗,冷汗和冰冷的河水混在一起,只有他苍白的脸和隐隐渗出红色的腿,告诉别人他已经受伤了。 苏台咬着牙,真倒霉!偏偏撞在石头上,但不管怎么样,这宋家小姐自己是救起来了! 众人慌乱地将二人放置好,有人喊了一声:“苏少爷受伤了!” “没事没事,我没事,看宋姑娘,宋姑娘有没有……” 苏台忽然一愣,他看见人群里,一个嫣红色的身影一闪,那脸庞明明就是宋宸。 猛地转过头,只见自己救上来的女子还戴着纱笠,身旁不知是哪家的婆子急急忙忙地烫了一碗黄酒,掀起她的纱笠,翘开她咬紧的牙关灌了下去。 掀起的纱笠下面,明明是青芽的脸!!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不一会儿,青芽猛咳了几 声,脸色渐渐泛起红,满脸河水泪水地转过来,娇怯怯地唤了声:“少爷……” 苏台猛地变了脸,眼看青芽伏上来靠到自己身上,他压低声音一把推开她:“怎么是你!” 青芽抹了一把眼泪:“青芽原不知少爷待青芽如此真心……那日少爷要了青芽,青芽还以为少爷是玩弄我,没想到少爷竟是对我真心实意的好。” 苏台如坠梦中,这是怎么回事……?! 落水的不应该是宋家姑娘吗?! 怎么是青芽! 苏台如坐针毡,再次确认眼前的是青芽之后,大声叫道:“宝柱!宝柱!” 宝柱在人堆后面怎么都挤不过来,段灵儿却先一步到了那二人面前:“青芽,你这是……?” 青芽扑倒在段灵儿脚下:“姑娘,求你让奴婢去苏府吧!奴婢与少爷两情相悦,你也看到了,他为了救我命都不要了,奴婢实在不能再这么待在段府,求姑娘让我去苏府吧!” 苏台疼得话都说不出来,鼓着一口气:“你,你!你闭嘴!” 青芽擦了一把泪:“少爷,青芽是心甘情愿跟你的,如今你命都不要了救了我,难道我还怕风言风语吗?青芽已经是你的人了,这是事实。青芽愿意一直跟着少爷!姑娘你就放了奴婢吧!” 看热闹的众人不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怎么看这样子,这苏家少爷早就和这段府的一个奴婢做了夫妻之事,而且双方情深义重? 这个说:“不容易啊!现在这样有情的人少了!” 那个摇头:“这二人没有婚配就做出那等事,真是丢脸!” 另一个说:“我还以为是富家少爷玩弄奴婢,原来竟是真心的?” 那个点头:“真是难得,要说苏台也不过是商贾之子,这青芽原本是良家女,只要段府肯放人,苏家给她赎了身,也是一段姻缘呀!”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不停,苏台怒火攻心,如同一滴滴的油溅在心上,“滋滋”地响着。 苏台此时只想快点离开,却听贤王的声音传过来:“没想到苏台你竟是如此情深意重之人。” 抬起头,只见气度华贵的李公子天降在自己面前,而段灵儿粲然启齿,声音委婉可听:“原来青芽与苏家表哥是一对,既然如此,我怎可将未来表嫂留在身边做奴婢?实在是冒犯僭越,我等回去便禀告娘亲,放了青芽的卖身契。” 什么表嫂,什么一对…… 苏台急得满头汗:“不是的,你们听我说……” 青芽哭泣道谢的声音瞬间盖过了他的解释:“谢姑娘,谢谢姑娘!” 贤王自幼在宫里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最羡慕的便是书词中自由相爱冲破束缚的百姓儿女,如今见到此情此景立即激发了感慨,生怕这对情侣因世俗礼教而断送姻缘,因此他拍了拍手掌: “既然青芽很快便不是段府的奴仆,如今扬州人人都得知你们二人有情,何不尽快成婚,也方便青芽姑娘入府伺候伤势。你们说呢?宋大人,苏老板?” 人堆后面,宋知府和苏勇的身影闪出来,宋知府满脸惊诧,苏勇一张脸已经难看极了。 ------------ 第七十八章 初夏的药汁 如意走进归赋庄前厅,将玉兰和几支木槿插在花瓶里,一边上下调整一边回头跟段灵儿道:“姑娘,秀珠身子好了以后,教那些婆子丫头们识字,如今咱们这庄子里气氛好多了,嚼舌根的都少了许多。” 段煜将下人们打好的鱼命厨房做了,等着鱼汤做好便送去成安堂给谢辞和谢祖母。 段煜等得有些心焦,见妹妹依旧是常态,便顺着如意的话往下说起来:“咱们庄子里的婆子丫头自从识了字,在周围别的庄子奴仆里,头都抬得高些,但苏家表哥同样是读书人,却干出那等龌龊事,真令人不齿。如今阿辞和他祖母还悬着命,昨日应该把阿辞的事情告诉李公子,李公子肯定要为阿辞出头的!” 段灵儿拿着小剪子,将一本账本剪得七七八八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听了这话抬起头微微抿了抿嘴:“哥哥,你去看看鱼汤好了没有,咱们出来大半天了,弄上汤赶紧回了。” 段煜自己气呼呼地生了会闷气,似乎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苏家兄弟那种人。 段灵儿又催了一次,他才“嗯”了一声,抬脚往厨房去了。 段灵儿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哥哥真是身披阳光又单纯得可爱。 那年轻的样子,是受不得肮脏沾染的起码十三岁的他不行。 初夏的小荷花在水面上露出尖尖的花瓣,蜻蜓蝴蝶停在荷花上,归赋庄的婆子们随着兰娘和文娘织布刺绣,又随着秀珠识字认理。 自己的人各个面带笑容,昼出耘田夜绩麻,人人都站在阳光下面。 这种站在阴影里的事情,他们不必做。 不必知道。 踏踏实实地做个快乐的老实人,简单人,糊涂人。 没有人来害他们,他们也不去害别人。 平平淡淡,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 这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姑娘……”如意轻轻唤了声。 段灵儿回过神来,放下一直举在手上的剪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怎么,你也觉得只叫那苏台断了腿还得了个姻缘,对谢辞和我哥哥来说,这仇报得也太简单了是么?” 如意抿着嘴,低下眼睛点了点头。 段灵儿微微一笑:“若说跳下河去,弄得那苏台溺水给谢辞偿命,这样才好,但是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起来让他断了腿的么?” 如意眼里泛出些好奇,只听段灵儿道:“是那青芽说的。” 啊? 如意一愣,青芽不是苏台的相好吗?怎么会想让心上人残废? 段灵儿脸上已经毫无笑意,反而有一抹冷凝:“那青芽不仅说想让苏台断腿残废,还找程素又配了一张比给哥哥的那种药还要猛烈的上瘾药药方,她担心苏台离开她,所以便想了最稳妥的办法,让苏台再也站不起来,再也离不开。” 如意听完只觉得初夏里自己全身鸡皮疙瘩出来了,心里寒得慌:“这……这也太吓人了……我看那青芽口口声声说爱苏台 ,原来却是这样爱法。” 段灵儿将剪得都是洞的账本拿起来,临着阳光看:“那青芽与苏台已经定了婚事,以后的日子,恐怕苏台都要在上瘾的药力与这女子的控制之下活着了。日日被枕边人算计谋害,这样的一生,只怕是要比死更难过些……” 如意抖了抖身子,那扬州苏府上上下下,主子里没有一个好人。苏勇、苏老二加上小苏氏,各个阴险狡诈,苏府里的儿子女儿也整日走偏门,如今娶了一个比他们还要狠的角色,也算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可是…… “姑娘……”如意张了张口。 段灵儿摇摇头,她知道如意想说什么。 可是前世的她见过比这还要残忍的人,做过比这还要诛心的事:“我是顺手送了青芽一个人情,而苏台的命运却是他咎由自取,他下毒害别人,玩弄一个又一个良家女儿,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金钱摆平,最后落在这样一个毒妇手里日日服毒,这是他的因果报应。” “可是……” “可是我哥哥还是个单纯的人,薛筝,程素,都还有他们要保有的天真,这件事就不告诉他们了。”段灵儿拍了拍袖子:“如果你不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如意瞪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阳光,想到昨日观赏船上,只按段灵儿写的纸条念了一句话的段煜见到断腿苏台的惊诧模样,又想到薛筝的排工躲在水底那么奋力一砸,再想到宋彦带着妹妹过来转了一圈就敲定了苏台那颗贪婪的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家的姑娘,步步都算进去了。 但也步步都把其他人保全了。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这计划的全部过程是什么,包括谢辞,此时对这件事根本都是一无所知。 如意有些心疼地看着段灵儿:“姑娘,这事情你不必一个人扛。” 段灵儿灿然一笑:“对我来说这不是坏事,所以并不叫做扛。但对其他帮手的人来说,可能会造成他们道德上的阴影,就不必要说了。” 是啊,自己哥哥这时候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薛筝程素与宋彦也仅仅是十五岁,苏氏兄弟的阴险招数自然要用更加阴险的手段去对付,但这手段,段灵儿暂时不想让其他人去做。 一个少年/少女理应有的明媚,不该轻易被剥夺,被摧毁。 不要她身边的人,如前世的她一样,过早地跳入那深黑色的水。 不要这样。 段灵儿满身都是阳光,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自己实际上已经活过一世了。 苏家那里,此时的气氛已经到达了冰点。 苏台断着腿躺在屋里,青芽正在给他喂药。 苏勇沉着脸坐在桌子旁,气不打一处来。 从来都是他苏勇给别人下个套,别人老老实实地钻进去!如今怎么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却自己挖了一个坑,然后心甘情愿地跳进去了? 苏勇一跺杯子,想到昨日自己本是一口回绝那李公子的提议的,但宋知府 在自己身边低声说的那两个字“贤王”。 就这两个字,一把就将自己的嘴捂住了。 贤王说了,能不照办吗??!! 真是冤孽! 真是逆子! 要说怪谁,最后还是怪这个逆子自己! 自长成以来,就总是到处招惹女子,秦楼楚馆,街巷道尾,只要有些姿色的,就一定要弄上手,这么几年下来,惹出来了不少事,次次都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给他摆平的。 如今脑子不知是进了什么水,吹了什么风,居然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跳河去救一个民女! 还是个刚进段府做奴婢的贱女子! 虽然这女子的卖身契已经由段府放出来还给了她,但这种女子,怎么能做自己儿子的正妻? 苏勇想到这里,只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自己这个从商的,本来没有什么家业,好不容易一步步地蚕食段家的生意,从内从外两边下手,要的就是最后将段家所有的资产全部吞下去,让自己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自己的儿子步入青云。 因此,自己的儿子要婚配,怎么找也要找帮的上自己的官宦人家,再不济也是与自己家平齐的商贾,可这青芽不过是农户之女,有什么用处?! 千不该万不该,让贤王碰上开了金口,还有那不知怎么就冲出来的青芽娘,一见自己犹疑就要往河下跳,哭闹着说自己女儿让苏家祸害了,这种种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可是自己这儿子,是心甘情愿跳下河的,又是真的与这青芽有首尾。 简直是气死他老子了!! 苏勇气得又骂了一声“逆子”,引得旁边的苏铭一个哆嗦。 苏铭哪里敢把自己兄弟二人派青芽去给段煜下药的事情告诉苏勇?那毒害谢辞的事情更是不敢提一句,此时他看着自己躺在床榻上的兄弟,不知是伤心还是高兴。 自己这弟弟一向比自己受父亲喜欢,如今残废了,父亲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大儿子了。 想到这里苏铭装着叹了口气:“父亲,我再去找些高明郎中,来给弟弟看腿。” 苏勇摆了摆手,这腿显然是废了,还看什么? 倒是那逆子,喝了药反而显得舒服了些,几个时辰就嚷着要喝药,看来精神还算可以。 就先这么的吧,至于这青芽,既然贤王发了话,不得不娶了来,以后日子长着,找个机会弄死了给儿子再娶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苏勇放下些心神,挥了挥手,带着大儿子出去了。 青芽听见身后萱花木门关上的声音,面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将自己手腕上新得的金镶玉镯子看了好久,又给苏台喂了口药:“官人,这药不苦吧?” 苏台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这药喝完自己舒服多了,但是不一会儿又疼得厉害,因此就总是想要喝药。 喝了这药,再看青芽更觉得甜美可爱,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上瘾地又吞下了一大口褐色的药汁。 ------------ 第七十九章 医馆杀机 段灵儿看着自己哥哥慢慢给谢辞喂鱼汤,用勺子舀出来还先要吹一吹。 宋彦在一旁指手画脚:“这一勺太多了,阿辞每次喝不下去会弄到他身上,太多了!” “这一勺太少了!你看沾在嘴唇上都没有进去嘴里面!” “这勺再吹一下……” “吹一下就行了!吹太多凉了阿辞怎么喝?!” 段灵儿一头黑线看着他们三个,第一次觉得男人怎么也这么腻歪! 转过头扶着额,不去看他们。 宋彦叫唤了一会儿,段煜可算是喂完鱼汤了,两个人都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又换上一副老父亲般地愁苦表情,看着依旧没醒的谢辞。 宋彦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阿辞好端端的受这罪,虽然苏台腿断了,但总是命还在!苏家总得两条命出来抵命,才能算是对谢辞与谢祖母公平!” 程素一边磨药一边道:“抵命哪有那么简单?你们有证据说谢公子是苏家兄弟毒害的吗?” 宋彦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摇摇头。 “那就是了。现在说这些没用处,就看谢辞什么时候能醒来。我刚才看过他们二人的特征,毒清得差不多,按理说应该快醒了……” 段灵儿听着程素的磨药声,忽然想,前世自己早已经去了京城,谢辞是不是也这样被毒倒了? 那么前世没有自己的参与,又是谁救了谢辞呢? 是贤王吗? 是谢辞的中毒又痊愈,使得谢辞与贤王的交情更深邃了吗…… 那么自己这一世,阻拦别人不将这事情告诉贤王,又是不是对的…… 会不会无形中又改变了什么…… 段灵儿苦恼地摇摇头,重生这件事,让人时时都考虑从前的事是怎么发生的,应该怎么走,但是自己的重生,一开始就已经将前世的种种打乱,很多事情都无法未卜先知了。 段灵儿想得有点心烦,干脆将这念头一撂:不知道以后怎么样才好,真正的人生,都是不知道以后怎么样的。 她想通了这点,就更豁达起来,站起身准备也去看看谢辞。 忽然成安堂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一个少女背着一个汉子跌坐在门口,那少女满是泪痕哭求道:“程大夫,救救我爹,求你救救我爹。” 哭求的少女名为许静,她父亲正是扬州有名的国画画师许安。 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靠卖自己画的画作为生,赚的不多,平时又极为低调,而许安正是壮年,身体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疾病的。 成安堂的伙计们见状都是一愣,七手八脚地将许安架过去放在圈椅上坐好,又赶紧将跌坐哭泣的许静拉起来。 程素匆匆从后堂出来:“这是怎么了?” “我爹,我爹今早吃了饭就准备作画,谁知一下子昏倒在地,人事不省。成大夫,我爹眼看不好了,你救救他……我给你磕头!” 许静说着便“咕咚”一下跪倒,使劲给程素磕起头来。 “你别急,我先看看。”程素搀扶起许静,急忙向那昏倒的画家看去。 仅一眼,程素就变了色。 立即又上前摸脉搏,翻开眼睑和嘴唇,观察脖颈和四肢,接着转身拿出银针,下了几针。 “人先在我这里,我给他配药保证命在,但什么时候醒我说不上来,你先回去家里收拾一下你爹平时换洗的衣物和要用的东西,至于银子,以后再说吧……” 许静听说她爹得以保命,立刻放下了心头大石,这便使劲点点头,擦了把眼泪转身回家去准备。 “程素,这样都不收诊费药费,我可要赔光了……”段灵儿笑眯眯走出来,刚准备跟程素开玩笑,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你也发现了吧?”程素让人将许安抬去后堂,又嘱咐伙计把暂停营业的木牌子挂上。 “这与谢公子中的毒一模一样。”程素看着许安泛着黑色的嘴角:“只是谢公子与谢祖母身上中的,还有另外一种毒,许画师则只中了这一种,剂量还更加多一些。” 太阳很快便沉了下去,宋彦与段煜先去找贤王一起吃饭,成安堂的伙计们也都收工各自回家,只留下两个轮到这日值夜的。 段灵儿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往段府走,却总感觉有团谜雾堵在心口。 同一种毒…… 谢辞,谢祖母还有许画师都中了。 另外一种毒…… 却只有谢家祖孙中了…… 苏氏兄弟给谢辞下毒…… 苏氏兄弟给哥哥下上瘾药…… 中毒的人这两日都送去了成安堂…… “姑娘?”如意在段灵儿眼前晃了晃手掌:“你怎么了?” 段灵儿嘴唇微微动着:“总感觉这好像……” 不好! 段灵儿面色一变,一把掀开车门帘子:“车夫!回去,回成安堂!” 马车快速地转了一个弯,马嘶一声,在段灵儿的催促下极速地往成安堂跑回去。 到了成安堂,刚好看见程素准备关门。 “你怎么回来了?跟你说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赶紧回家去,不用担心。”程素有些惊讶地看着调头回来的段灵儿:“回去吧,回去。” 段灵儿一脸焦急,几步跑上去压低声音向程素道:“快,把三个病人抬出来,先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什么?” 段灵儿顾不上程素惊诧的疑问,只挥手低声道:“如意,你和那两个加上马车夫,快,把谢辞与他祖母,还有今天送来的那个画师,都背出来!” 段灵儿说着一把拉过程素往里面跑:“先把你给他们看病的药拿上,顶的过今晚的就行,收拾东西咱们走!” “怎么了?”程素一边跑一边问。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谢辞中的是两种毒呢?因为其中一种,根本不是苏氏兄弟下的!” 段灵儿还未说完,就听见后堂几声闷哼,同时如意呼喊了一声“姑娘别过来!” 接着就听见刀兵相见的声音在后堂闹了起来。 段灵儿心急如焚,她拉过程素转身要跑去找人,一个黑影却已经袭到了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银针与一个影子同时击 中了那黑影,两团影子滚在一起,接着其中一个站起来:“素素,你没事吧?!” “爹?”灯火中,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气喘吁吁地盯着程素,满脸担心。 程驰也女儿没事,一把拉过女儿:“跟我走!” “不行爹!后面还有我的病人!” “你不要命啦?跟我走!” 正在纠缠之际,只听后堂的声音瞬间没有了,然后如意和一个老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如意的软剑上都是血,她一只胳膊受伤了:“还有一个人呢?怎么晕倒在这里了……是这位大叔干的?姑娘,谢公子他们没事,多亏这位爷爷出手相助,几根针扎中那人的穴位,那一个已经没气了。” 段灵儿与程素见到那老头,都是一愣:“是你?!” 只见这老人满头白发,其中竟无一根是黑的,身材矮小又弓腰曲背,一眼看去只觉得衰老已极。 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药市上卖假药的老头吗? “你是那个卖假药的!”段灵儿与程素异口同声。 如意一怔,定睛看去:“怎么会……刚才这爷爷手段极为高明,黑灯瞎火的我也没有看真切,原来真是当天那个卖假药的那个老……那个爷爷。” “车夫他们呢?”段灵儿也顾不上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提脚就往里面走:“谢辞他们呢?” 如意捂着胳膊:“车夫他们晕过去了,当时那二人正准备下刀,我们几个推门进去。那两个人就扑过来……” 如意笔画了一下。 段灵儿点点头,还好我们回来的快,还好有人帮忙…… 话说回来,那老头是什么来头? 而这几个黑衣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进到屋内,只见谢辞,谢祖母与许画师都原样躺在床上,段灵儿呼出一口气,再看他们身边东西都完好无损,显然那两个黑衣人就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段灵儿看着眼前一幕,既然要杀人,何必多此一举先下药,直接杀不就行了…… 又或者他们没有失足的把握杀掉谢辞……所以才…… 他们又怎么知道谢辞武功怎么样呢…… 段灵儿眼中猛然一亮:“有一个人知道……或者说他的同伴知道……上次在薛筝排场,为了那刀与谢辞交过手的人!” 这时身后程驰的脚步声与他质疑的声音一起响起来:“你说他卖给你假药?” “……对啊……倒是爹你怎么会来救我们呢?” “我刚找到你信上说的医馆就碰上那杀手要杀你,我是你爹,你虽然不肖,但我自然还要救你!你怎么不问问,这老头为什么要救你?” “别老头老头的,你要知道,我怎么说,都你师叔!” 师……叔……??? 段灵儿和程素同时向那老头看去,那老头抹了一把胡子:“对啊,程驰是我师弟的儿子也是我师弟的弟子,我自然是他师叔。” 程素看着自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父亲:“那么说他算是我二爷爷……” “不对,我要收你为徒,以后我是你的师父。” ------------ 第八十章 趁火打劫的段灵儿 老头正色道:“自上次药市见到你,一眼就发现你是棵百年难遇的苗子,但可惜你竟然是我师兄的孙女儿……所以这些日子老头子我就一直在矛盾,今日总算想通了!管你爷爷是谁,反正我看上的徒弟,不会差!以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快点叫师傅!” 程素一脸懵逼,她父亲程驰则嘴角微微抽动,脸上表情都僵硬了。 老头皱起满脸的褶子不悦道:“怎么,我好歹也是江湖上好人见好人惧怕,坏人见坏人讨好的鬼同悲,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找上门来收徒弟呢!” 原来这就是毒圣鬼同悲。 毒圣出手,万鬼同悲。 看来前世程素的医毒双绝就是这样练成的。 前世从未听说过段筱将程素请来扬州的事,但是这一世程素来了扬州,依然能够遇见毒圣…… 命运自有翻云覆雨手,冥冥之中的缘分,自有定数。 一阵风吹来,,灯火在黑暗中摇曳着,将地上已被毒圣射杀的黑衣人照得时明时暗,同样的火光照在谢辞脸上。 段灵儿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期盼,那就是谢辞快点醒来。 摇曳的灯火中,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在段灵儿头脑中散开,自己不知道未来如何发生,却知道未来终究会到达何处。 那么远嫁梁国的自己 杀尽万人的谢辞 覆灭为土的段府 到底还是无法避免吗……? 程素并不知道段灵儿在想什么,她一边给如意包扎伤口,一边听自己父亲与那鬼同悲争执。 “不行,她是我女儿,怎么能拜你做师傅?!” “有何不可?我爱收谁做徒弟是我的事,你还管到师叔头上来了!” “反正就是不行!她是我女儿,做了你徒弟岂不是,岂不是……” “是你小师妹!” “胡来!!!我明明是她爹!这万万不可,绝对不可!” “真是的,真是的!比你已经死了的老爹还要顽固不化,再说了,你不是不叫我师叔吗?” …… 两个人吵个没完,段灵儿回过神来:“这么待着不行,谁知道那伙人还有没有同伙,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谢辞他们三个人带走。” 如意将被打晕的几人拍醒:“带去哪儿呢?带回府也不安全啊……” 段灵儿拉着程素一起去搬谢辞等人:“我知道个地方,一定安全。” 捕快老丁从没想到,自己刚因为谢辞病假快活了两三天,就遇上这么棘手的事情。 他的面前,是一个一言不发沉着脸的宋知府,一个满面怒火恨不得把地上死人再弄死一遍的宋公子。 一个雪团子一般却完全不怕死人还对解刨津津乐道的段府姑娘,一个近来在扬州名声大噪受人尊敬的少女郎中。 一个低沉着脸,冉须华丽一身道士气息却是九州出命的神医程驰,还有一个是贼眉鼠眼勾腰弯背也不知是什么人反正是不好惹的人就对了的一个古怪老头。 离他们不远,是两具身穿黑衣的男子尸体。 而谢辞与他祖母,还有扬州 的一个画师,都躺在衙门后堂的床上昏迷。 “这……”老丁开口道:“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是这两位杀的,所以……” 宋彦抬头:“所以什么?难道这贼人要杀阿辞,这位伯伯与爷爷就袖手旁观,看着堂堂衙门不看昏迷受戮?” 老丁为难道:“这么说也对……所以不如……” 老头眨了眨眼睛,自己反问道:“不如什么?人死在这里,不调查就放走嫌犯吗?” 老丁一愣,搓了搓手:“那,那您的意思是先将您二位收监?” 程驰顿时气恼道:“收监什么!外面站了四个人,都能证明这二人是歹徒,他们的刀上还有血呢!这人证物证具在,我是为了救我女儿,还无意救了这么多人,义举!义举你懂吗?” “其实这么说也确实是这样……” 宋知府一拍桌子:“老丁!你怎么回事,来来回回说了半个时辰了,我就问你你对这黑衣人的来历有什么想法,是不是与上次江边夺刀的是一回事,你想好了没有?” 老丁头大如斗,耳边嗡嗡的,江边夺刀这事是听捕头宣讲过,但是因为是谢辞主办的案子,他气不过就没有听进去,怎么今天反而一调转,变成自己的案子了…… 倒霉!倒霉透了! 宋知府的 头也很大。据谢辞上次的意思,那取刀还想夺命的黑衣人是有组织的。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不知这组织是什么,多少人,范围多大,又为何在扬州犯下屡屡恶行,甚至连调查的捕快都惨遭毒手。 牢里那个已经用遍了刑罚,这两个又是死人,难道还要守株待兔到下一次犯罪? 宋知府想了又想,看了看毫无用处一脸局促的老丁,烦躁地一摆手:“等谢辞醒来再说,这两具尸首画像,仵作检查一下身体特征,然后拉去义庄。至于击毙这二人的人嘛……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先留在扬州不要出城了。” 毒圣与程驰都是一愣,接着马上反对道:“什么?不让我们离开扬州?那家里怎么办?再说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 段灵儿笑眯眯地接上话:“两位不嫌弃,就住在成安堂吧,平日若愿意在成安堂问诊,我们成安堂给二位开月银。” 程驰一脸不高兴:“你这小丫头倒是机灵狡诈,我蜀地的神医,是你们成安堂的坐诊郎中吗??” 段灵儿甜甜一笑,不知为何这笑容看起来颇有些趁火打劫的味道: “程伯父,你的名声在外却从未在扬州坐诊过,这扬州百姓也是命,这些患者都巴不得你来,如今刚好你暂时回不去,不如就在这里给慕名而来的患者看一看,也让扬州同行见识一下程神医的风采。至于诊费我们成安堂一分不要,都是你的,我们只收药材钱,再每月单另给你月银可好?” 程素皱起眉头:“灵儿!你不要太退让了,这样你不赔钱吗?” 段灵儿摇头:“不赔,不赔的,只要程伯父肯来。” 程驰抿了抿嘴:“搞得我要占你一个小丫头便宜一样,诊费一人一半,月银不要!我不是住在你们医馆里吗?那银子当租子了 !” 段灵儿一听程驰答应了,立即高兴起来:“这位爷爷呢?你也来成安堂住下吧?” 毒圣摇摇头:“我不喜欢和我这师侄住,老头我要外面去住!平时住那破桥洞挺好的。” 段灵儿一听,上前拉住毒圣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毒圣面上一喜:“你说真的?” 段灵儿点点头,又说了一句。 毒圣马上面色一沉:“那我必须住下来,这得住下来才行!” 程素一脸茫然,这段灵儿与鬼同悲说什么了? 等几人离开衙门,天也大亮了,如意早早去段府报了信,说段灵儿临时改回归赋庄了,这才没有引得沈氏担心受怕一晚。 待回到段府,将这些事悄悄告诉段煜,段煜一张脸都吓白了。 前前后后看了自己妹妹好几圈,确认妹妹没事这才放下心。 “没想到做捕快那么危险,阿辞这次看来是惹上事了……”段煜面色担忧地用毛笔戳着桌案。 段灵儿用同样的表情点点头。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段煜道:“不过另外一件事,你将程素父亲与那老者留在成安堂了?” 段灵儿嗯了一声,一边摇扇子,一边将冲进来的团子一手抱在怀里:“一个神医一个毒圣,就算不说鬼同悲的名号,但程素父亲程驰,就能让咱们成安堂的生意激增三倍不止,何况他是毒圣,只要闲不住露一两手,咱们的生意除了越来越旺,不会再差的。” 段煜翘起大拇指:“真有你的!妹妹,原来哥哥我怎么都想不到,你居然这么会做生意。” 段灵儿摸着团子的下巴:“哪里是我会做,感觉这简直就是老天特意送到我的门上,不接着都不行。” 段煜迷惑地看着自己妹妹:“可是程伯父愿意留下还容易理解,那老爷爷一直在江湖上游荡,怎么也答应你了呢?” 团子伸出爪子去够段灵儿的扇子,段灵儿一边逗团子一边道:“其实我听他说睡在桥洞下面,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当时也就不全是为了生意了,因此为了留住他,我就问了他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一个,如果程素愿意做他徒弟,他为了教徒弟,是不是得留下来和徒弟一起?” 段煜一拍手:“”妙啊……不对,那毒圣老爷爷就算想收程大夫为徒,想在扬州教徒弟,也可以住在其他地方然后随时来教嘛……” 段灵儿点点头,将团子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团子倒在段灵儿怀里使劲蹭着,越发撒起娇来:“所以就有了第二个与第三个问题。” “是什么是什么?” “我问他,作为师傅,就得保护徒弟安全,若是那些黑衣人的同伙要是来了,伤害程素怎么办?再说程伯父一直不同意女儿拜师,若是不在身边盯着,他把女儿说动了,又该怎么办呢?” “啪啪啪”段灵儿刚说完,屋外忽然响起来掌声。 段灵儿与段煜都是一愣,隔窗看去顾长风英姿焕发地站在一片春色盎然之中。 翠竹与桃花大片大片地铺开在他的身后,他整个人,玉树临风。 ------------ 第八十一章 桃花下的背影 段灵儿走出房门,在桃花树下站定,桃花印得她脸上点点粉色的影子,几朵花轻轻落在她的肩头:“顾公子,你怎么来了?” 顾长风微微低头,看着段灵儿扬起嘴角:“姐姐自来扬州以后就水土不服,出了很多疹子,这几日我二叔父的公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因此我明日就启程回京城去,今日特地来看看你。” “韵之,你这就回去了吗?”段煜走上来:“你这才回扬州不到三个月……” 顾长风嘴角也有些微微泛苦:“扬州以后可能我都很少来了,不过过几年,灵儿便能与我在京城相聚,到时日日相见,一定也如从前一样……” “我并不去京城。” 段灵儿脸色微微变了,压住自己的话,斟酌着词语,半晌道:“上次你说要纳我的事,如今你还是这样想吗?” 段煜一愣,什么?韵之要纳我妹妹? 不过他们自幼青梅竹马,说亲这事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要我妹妹做妾,我不乐意! 但韵之现在身份与从前不同了,以妹妹的身份……不管!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做妾!看看娘亲就知道了! 段煜刚想说话,却见顾长风凝重地点点头:“自然,君子一言……” “不。”段灵儿扬起手,将顾长风那张俊朗的脸与他后面的话都拦在了风里:“我不愿意。上次我说我不愿意,今日依旧如此,以后都是一样。” 顾长风马上急了,接口道:“你说什么灵儿?你不要置气!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做妾,但这由不得我,我只能保证,你是我的贵妾,我最爱你,以后不管过多久,我的心都不会变……” “我说我不愿意。”段灵儿叹了口气:“韵之哥哥,你我终究不是一样的人,你如今是顾大人的嫡子,以后是要上青云梯的,我却只想要在这一亩三分地里,通过自己的双手过得圆满,你明白吗……?” 顾长风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听不懂段灵儿在说什么。 段灵儿想了想,坦诚道:“我不想与你一起,不想做高门里的贵妾,不想做官宦子弟的良妾,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妾。甚至我也不一定要成为谁的妻子。我有我自己这个人,就能好好地活,这样说,你明白吗?” 顾长风依旧茫然地摇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会给你好日子的,你相信我……” 段灵儿苦涩地一笑:“我相信你会给我好日子,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日子。你们男子,以为将女子带在自己身边,给予吃穿就是好日子么?你们在外驰骋的时候,是否想过内宅女子同样有一颗驰骋疆场的心?我不愿做内宅里的金丝雀,如今自己有一份生意,能站于人前见识人和事,不必躲在阴影里指点江山,我很快活。” 这一番话只把顾长风听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刚想反驳,又听段灵儿道:“从前你我两小无猜,但这几年过去,你的身份,我的想法都变了。你不可能容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我也绝不容自己成为一个仰人鼻息的女子,其实即使是做你的妻,我也是 不愿意的。何况这话一出,你便立刻觉得僭越,所以你看,你我根本不合适一起生活,就此别过,以幼年情义相识,今后以兄妹情义相知……” “不行!什么兄妹情义……什么不合适一起生活……不对!这不对!”顾长风猛地变了脸,一张脸煞白地盯住段灵儿的眼睛:“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与我母亲北上投亲,一路上路途艰苦,缺衣少穿形色褴褛,更有疾风骤雨和半路前来欺辱之人。我每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想着还好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你还在扬州等我!等到了京城,进了顾府,府里那些个豺狼虎豹,奴大欺主的家丁丫鬟,哪个看得起我?哪个不在其他主子的授意下欺负我?娘亲没了,我咬着牙一步步走上来,搏得叔父的赏识,讨冷漠无情的婶娘欢欣,那些难熬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因为我只要想起以后,那冷冰冰的顾府里,起码会有你了,我能将你接去,给你衣食无忧我就有了动力,有了奔头!而你一如既往地是我的明灯,我的蜡烛,我的篝火!这样我才不冷,你懂吗?我不要听你说的这些,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才不要听,我不听!” 顾长风茫然自失地摇了摇头,眼中涌出泪来:“你会来京城的,会回到我身边,你我会如从前一样,一起看花开花落,一起抵御风寒,我从墙头上向下跳,崴了脚,你扶住我的胳膊,你叫我韵之哥哥……以后依然会这样!” 顾长风的泪水纵过面颊,滴落在泥土里。 他红着眼睛转身,连一句“再见”都忘了说,又好像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再见,他的心不许自己与段灵儿分开。 他不许! 段灵儿怔怔地盯着顾长风的背影,这个男人,心里一直有一个他心目中的段灵儿,那个形象也一直支撑着他走到今天。 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 可是如今,自己重活一世,已经改变了人生的目标和追求,先一步发现自己心目中的幻象与现实的裂缝而毅然回头。 顾长风却没有活过一世,他这一世依旧是心怀关于段灵儿的幻影在活着,以他如今的执念,如何能叫他懂得呢……? 若是有人告诉前世的自己,一直当做精神支柱的顾长风,即使不是命运捉弄,也依旧不适合自己,注定不属于自己,那对前世的自己来说,岂不是锥心刺骨之痛? 段灵儿并不想伤害他,那是他前世所心爱的人,若是前世二人相遇,同样对温暖的追求对权力的渴望,自己在自由自尊上可以一再退步成全爱情,但这一世,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与他同行了。 二人无论是否重新来过,终究有缘无分。 段灵儿有些虚脱,她靠在桃树上,不知是因何而涌出的泪,遮挡了视线。 就这样看着曾支持自己走过前世一生的人,受了那么一记锥心刺骨的打击,匆忙逃脱一般,终于消失在了繁盛夏景之中。 几日后,与其他药铺医院门可罗雀的景象相比,成安堂门前简直是人满为患。 前来求药问诊的人从长街这头排到了长街 那头,甚至旁边店铺受掌柜的指派前来赶人离开自己家门前的伙计,一打听成安堂来的是蜀地的神医程驰和他的师叔,而且据说不会在扬州长待,都立刻忘了掌柜的吩咐跑去家中叫爹娘喊老婆来赶紧排队。 一时间,有痼疾顽疾的,头疼脑热的,身子虚无力的,脾气大暴躁的,啥事没有也想来看看病的,还有凑热闹瞅瞅别人都得的是啥病的……总之各种各样的人齐聚成安堂,更别提还有不少从扬州附近地方闻言赶来还在路上的人了。 眼看这队是越排越长。 看见别人排队自己也想排队的从众心理与看见别人有好大夫医治自己也得去医治的攀比心理,让成安堂成了香饽饽。 而扬州其他医馆药铺的掌柜的和郎中牙痒痒的同时,都不得不对段灵儿翘起了大拇指。 看看人家段天涯养的女儿! 一个女儿抵自己养的十个儿子! 居然小小年纪,将几十年不出蜀地的程驰找来扬州坐诊,还附带了一个程驰的师叔! 那老头一看就不是一般人!据说前阵子在扬州卖过几天药,自己怎么没有发现? 胸脯都砸青了,这个悔哪! 这个气愤哪! 怎么好事都让他段府段天涯占了! 虽然扬州这边就一个儿子,也对经商一窍不通,但出来一个段灵儿,一出手就大杀四方,打得同行满地找牙。 所以说,养孩子还得看怎么养,养好了女儿和儿子一样有用处! 不知自己现在再生一个女儿有没有用处…… 段灵儿可不顾不上同行们是怎么说她的,那些赞美之言她通通用不上。 她如今头都快炸了。 伙计不够用了不说,成安堂里,每天差不多都要从早吵到晚。 坐诊的两个大夫天天吵架,相互诋毁对方是假医假药,假模假势,进来一个患者,两个人抢着问闻问切,然后同一病症开出的方子却截然不同。 二位接着就隔着空气开始对骂: “告诉你!你老子给你教的方子就不对!只有我这么开,好得才快!” “你就是个卖假药的!我开的才是真正的药方!才好的快!” “你懂不懂尊师重道!我是你师叔!告诉你,按我这药方吃,一个月药到病除!” “按我的吃!半个月!” “我的十天!” “我的七天!” “我的五天!” “我的三天!” …… 患者们实际上也不知道信谁,按理说两个都应该信,但也不能两种药方同时吃啊…… 所以患者和患者之间一合计,用了一个自古以来解决难题的诀窍抓阄。 抓到哪个大夫,看哪个大夫,吃哪个药。 一时间里面吵架的,外面排队的,门口抓阄的,门外看热闹的,乱哄哄热闹纷纷,挤满了整个成安堂。 ------------ 第八十二章 看望谢辞 段灵儿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谢辞还在昏迷。 这日,许静来衙门后堂照顾自己同样昏迷的父亲。 洗净了米,用陶盆煮成米粥,又拌了腌得入味的萝卜皮,加上姜丝浇上芝麻油,热热腾腾地端来伺候。 许静放下陶盆,转头看见自己父亲旁边还躺着两个人。 程素收起银针:“好~现在可以进饭食了。” 段煜和宋彦正准备忙活,却见一旁的许静盯着谢辞的脸,愣在那里。 许静怔住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一动不动地盯着昏睡中的谢辞,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 段煜一愣:“许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宋彦一头黑线:“又一个!” “什么又一个?” 宋彦摇着头,转身去拿自己妹妹做的粥:“跟我妹子一样的又一个。” 段煜茫然地听了一会儿也听不懂,只好又叫了一声:“许姑娘,给你爹喂完饭食,与我们一起吃点吧?今日我妹妹准备的多,咱们一起吃。” 宋彦还是摇着头:“我看这些人里,也就你妹子算个正常人,其他的,哪个不是第一次见了阿辞就说不出话来?要不就疯狂地迷恋上了他,要不就见面害羞躲着他,就你妹妹与阿辞每次在一起,都大大方方,行云流水,真是奇怪。” 程素斜过眼睛:“说谁呐?” 宋彦嘿嘿一笑:“程大夫,你第一次见阿辞,也愣了半晌吧?你别不承认。” 程素一脸尴尬:“那,那又怎样?谢公子长得好看,我看一下也不行吗?” 段煜已经将桌上的瓷盆盖子打开,瞬间就岔开了话题,避免了一场言语上的恶斗:“我妹妹亲自去厨房炖了莲藕骨头汤,里面还有花生和白果,你们闻闻,是不是满院子都是香味儿?” “这么大的猪骨啊?你们这种人家一般不会买这种骨头回家烧饭的吧?”许静盯着瓷盆里的汤开口道。 “嗯”段煜一边将汤分给每个人面前的碗里一边道:“大黑现在在我们家,我妹妹每天都让下人去市场买这种骨头回来。” 宋彦筷子停在半空中:“给大黑吃的呀?” 段煜点头:“对啊,大黑每天吃一两块就差不多了,结果这次买多了,所以就做给咱们吃了。” 宋彦叫道:“还是大黑吃剩下的!” 段煜使劲儿点头:“对啊,你看这骨头特别香,宋彦你不吃吗?那算了,不给你吃了。” “吃吃吃!谁说我不吃?!”宋彦拿筷子按住自己碗里面的骨头:“小灰呢?小灰你在段府吗?” 段煜点头:“在,我妹妹每天都亲自把它俩喂饱,然后再把咱们喂饱,你们说她是不是特别能干?” 宋彦、程素、许静互相看了一眼这话怎么听着这边别扭呢…… 在亲朋中毒昏迷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比一桌简单却用心做出的饭菜更叫人感到温暖的了,几人埋头吃着骨头汤和白饭,心里都想着,谢辞祖孙/父亲应该会很快醒来 的。 吃了饭,程素赶回医馆去,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帮忙看诊,晚上还要学习医术,有时候父亲和师傅一边吵架一边教学,将本来就不容易学的进度拖得更慢了。 宋彦和段煜都没什么事,两个人就在这里陪着谢辞,顺便说说话。 许静在一边收拾了碗筷,也坐下来绣鞋底。只是总忍不住去看看谢辞的脸。 “你们吃完了吗?我这又带来几个热烧饼。也好吃,你们尝尝。” 段灵儿自外面匆匆走进来,带进来一身热气。 段煜见妹妹来,立刻笑到:“你怎么也来了?程素刚回去,今日你不在府里帮娘亲吗?” 段灵儿鼻尖上渗出点点汗珠,她接过宋彦递过来的茶,猛喝了一口,一边说话一边去看了一眼谢辞、谢祖母以及许画师:“娘亲那边没什么事,她记挂着谢辞,让我赶紧来看看,说要是有什么缺的,就立即补上。” 沈氏心里想着谢辞多次救自己与自己女儿,又与自己儿子是好友,因此知道谢辞被人毒害的时候,心里就跟自己儿子被毒害了一样难过,这些日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直念叨为什么有人要害那么好一个孩子。 今日段灵儿店里没什么事,府里也不需要她帮忙,这就让她赶紧也来看看。 段灵儿本以为自己一向在男女大防上有所忌讳的父亲段天涯会不同意,谁知他也扬着手,叫了下人赶着马车,赶紧让自己来看。 真是奇怪! 他们俩什么时候都与谢辞这么熟了? 段灵儿喝空了茶杯,看三个人睡得安稳,这才点点头:“看样子没什么事,下午我回去以后也好复命了。” 许静在一旁观察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段姑娘,谢公子与你家可是亲属……?” 段灵儿一愣,段煜道:“并不是,怎么了?” 许静微微一怔,有些怀疑又有些失望道:“那么说,谢公子与段姑娘是早就定了亲了……” 其余三人齐齐将嘴里的茶喷了个干净:“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许静奇道:“那为何段姑娘二位高堂都如此重视谢公子?而且自己儿子已经来了,还驱使女儿也速速来照顾?这不奇怪吗?” 几个人都是一愣,宋彦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一拍手,倒把段氏兄妹都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说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原来在这儿!怪不得……我说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段煜问道:“怎么不对劲了?” 宋彦咂着嘴:“我就一直觉得,你妹妹和谢辞,男女有别不说,这才认识没多久,他俩看上去也太熟了吧?” 段灵儿一头黑线,坐下来兀自喝茶。 是啊,太熟了,都认识了七十多年,能不熟吗? 她不理其他二人,把问题全部抛给自己忠厚老实的哥哥去解答:“你们不要胡想,不要胡说,我妹妹还小,跟谁都没有定亲!上次我妹妹遇到拐子,还有后来好几次,都是阿辞帮忙的嘛!这我父母也就知道 阿辞了……真的,真不骗你们。” 宋彦与许静从满脸不相信到了相信,这段煜是扬州数一数二的老实人,从来不会说谎话,为人正直得方方正正,毫无圆润之处。 他说的肯定是不会假了。 再看段灵儿一脸无奈的样子,这两人也就相信了。 “看你们那么熟,还真以为有点什么。”宋彦咬了一口烧饼:“半天什么都没有。” 段灵儿将宋彦的烧饼一把抢下来:“这是我做的,传出去宋大公子吃我做的烧饼,还以为你和我又有什么了呢!” 宋彦一听,立即扔了烧饼:“那可不行,我的名声和我的人,可都是留给玉姑娘的!” “恶心!”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 玩闹完毕,许静起身告辞去画坊看店,晚饭时再过来。 送走许静,三个人也说起了正事。 段灵儿道:“哥哥最近学业精进,但是想考取功名还差的远,我觉得哥哥应该找一位先生拜师求学。” 宋彦点点头,问道:“煜哥儿可有心仪的老师?” 段煜沉着眼睛,想了好久才开口:“我想拜李元礼李先生门下。” 宋彦闻言立即摇了摇头,叹气道:“李先生可是真好。他居住在阳城的时候,门下总有四五百个学生,每当写完一篇文章,学生们都争着阅读,传来传去不会落到地上……” 段灵儿奇道:“李先生如此好,为何宋彦你是这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宋彦颇有些心痛:“李先生虽好,但这李先生也如劲松下风,颇有风骨,不轻易收学生。当时我拜师的时候父亲亲自上门,我也未能拜得其门下,始终是一个遗憾……” 这李元礼的学问和文章,在扬州附近的文人学者中名列第一,享有盛名。 但他始终游迹于乡野,靠教书为生。 此人一又很有性格,只挑自己喜欢的学生来教,因此也不是很富裕。曾经有一个大齐的使臣寻至扬州,请求李元礼前去大齐,大齐将给他国师之位,可是李元礼哈哈大笑几声,装作疯癫状,那使者知道李先生不愿意去,也只好作罢了。 此事后来传开,扬州人人都知道李元礼颇有风骨,拜师之人络绎不绝,可是他依旧很少收徒弟。 段灵儿听我自己哥哥和宋彦两个对这位先生的描述,觉得这先生真是个奇人。 自己哥哥这样或许不是入如此有风采的奇人眼里,但是无论怎样都要试一试。 于是想了想鼓励段煜道:“哥哥,既然李先生如此出色,扬州内外的读书人都想去拜他为师,那么无论能不能成,我觉得哥哥你都不如试一试,就是最后不可,起码也试过了。” 宋彦闻言点头:“不错,煜哥儿你若想试一试,我可以陪同前往,那条路我很熟的。” 段煜抬起头,一双眸子如阳光下的黑曜石:“嗯!我去试一试。” ------------ 第八十三章 六王爷与醒来的谢辞 齐国与南疆接壤。 大齐天澜王府,此时府中小道上,时时可见掌着灯走过的下人。 到处花草林立,竹叶幽香袭人。 灯火通明的天澜王府,伴着曲音婉转的丝竹之声,引得王府外走过的路人驻足聆听。 天澜王大门外,迎送小厮站得笔直,二人虽是小厮,却具是衣着光鲜、神采昂扬。 人流中一个苍老的身影缓缓从已经见黑的天色中走来。 直到那身影行入了灯火下,停了脚步抬起头。 王府内长亭内,一列女琴师正在演奏。 “今日有客,你们下去罢。”大齐六王爷云弈扬了扬手。 “是。” 女子们款款站起,向云弈行礼,接着施施而走。 齐人高并肆意怒放的茶花深处,六王爷停下脚。 一个长白胡子的老者踩着月光:“王爷,我们在大周南疆的布置,已经妥当。” “那谢银堂若真能入瓮,作为起手尖刀,南疆必定将是我大齐的了。”云弈面色不变,抬头看那天上明月。 “拿下南疆,整个大周,指日可待……王爷,南疆这边,还有多久可以开始行事?”老者上上下下都裹在一袭厚重的灰色大麾里,好像十分怕冷,他在这初夏时节,却连脸面都被围巾罩得严严实实。 “半年后是谢银堂旧王妃忌辰,不如在那天,我们送大周镇南王一个好礼。” “是。” 云弈牵起一抹笑,挥了挥手,老者低眉,看着云弈穿着的银线勾边水蓝镂花的月白锦袍,十分恭敬地行礼告退。 谁都不知道,一直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的大齐,实际上在暗地波涛汹涌地计划着一局棋。 “你在一边站了多时,可累了么?” 云弈并未回头,只是侧了侧脸,月光照出他惊人的面貌,那双邪魅的眼睛,朝身后一个清丽的美人一笑。 很快,他身后一个女子闪身而出。 乌黑的发,青色的裙襦,妖媚眉骨下一双不屈的眸子。 “夜凉酒热,灵犀何不趁此美景与本王共饮?” 那将酒杯递给叫灵犀的美人。 灵犀看了看散发着香气的杯子,想都没想便仰头喝了下去。 “梁国的人,果然都很有胆识。以前那些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可是以前那些人都死在了这里,为什么他还这样锲而不舍地要派人过来呢?”云弈一笑,颇有些玩味地撑起脸,看着眼前的美人:“你已经到这里半月有余,怎么还没有成功呢?” 女子猛地伸手一刺,手中的匕首刺中了云弈的袖子,然而手臂受伤的男人,却毫不躲避,将那女子顺势抓住,往怀里一拽。 匕首“”地落地。 “你又失败了。” 只见灵犀一双眸子泛着怒气,浑身颤抖着,盯着眼前的云弈说不出话,她那美丽的眸子,逐渐显出些迷醉的味道,本想定住心神,却最终暧昧地看向屋脊上一枚圆月。 起风了。 “这酒厉害之处在于,你若无情,便叫你心碎, 但你若已经动情,那便只需找有情人共欢……” “无耻……” “你若真是这样想我,如今你早已经成了死尸。” 云弈话落便抱上她的肩,冰凉的唇却是火热的吻:“嘴硬的女子,更招人喜欢。” 大梁国的杀手灵犀,暧昧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气,但遇上面前的男人,却立刻就消散了。 “你做不了决定,那你的心帮你做。” 云弈一抹笑浮上那张俊朗邪气的面容,带着些许热烈,更多的却是伤怀。 那伤怀的模样,与第一次见到他时,这女子眼中的一模一样。 云弈细长的凤眼,看着眼前的异国女子,像要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你的王,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值得么?他折磨你十几年训练得你伤痕累累,你却愿意为了他抛弃性命。” 灵犀的面容并没有回应,身体却已经回应了对方。 旧伤似乎同时间火辣辣地燃烧起来,那火要烧掉她的一切。 咬了咬唇,不发一声。 灵犀沉默许久,开了口:“为什么……” 云弈一笑:“你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东西,但对本王来说……” 手指划过美人的眉骨,雪白的脖颈:“属于别人的东西,抢过来,才有趣。” 落在她的后腰上:“危险的东西,征服她,才有趣……” 手抚进她的衣襟:“难得到的东西,都很有趣……” 从衣服里面沿着脊背而上,扣住了她的脖子,掰正她一直想要逃脱的脸。 “再告诉我一遍,你来大齐,要做什么?”另一只手轻轻地解开了她的腰带。 “……刺杀你。” 脚下的石缝间被厚重的青苔铺满。 那俊美如妖精一样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双眼睛不怒而含情,就这样深深地吻了上去。 灵犀猝不及防被带倒在地,侧身撞击在地面上,连痛呼声也被缠绵的热度与怀抱纠缠得发不出来。 月朗星稀,飞鸟划过天际,灵犀的眼中逐渐有了些腾云驾雾的错觉。 “今日起,你便是本王的人了。” 此时的段灵儿,正抱着手臂,看着刚醒不久的谢辞在段煜和宋彦的搀扶下,从床榻那边走过来。 谢辞的脸色苍白,精神似乎恢复了一点,但是关于如何中毒的事,他也只记得自己与祖母一起,分吃了一包点心。 宋彦道:“如今主要的问题,是调查出到底是谁想要你的命。否则就是你们这次逃脱,还有下一次等着。” 谢辞看过自己祖母与许画师之后,也没有说话,反而拿起段灵儿看的书,看了起来。 只见他苍白着脸,似乎还有些虚弱,却看得极仔细。 “这里说,‘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段姑娘识人很准,也懂得吸引顾客,抓住时机,还是很符合书里的要求的……” 宋彦扬了扬声音:“阿辞,你是聋了吗?我们在说你案子的事情啊!” 月光照上院子里那株已有些年头的羊蹄甲树,树皮虽 斑驳,却长得十分茂盛。 谢辞放下书,坐在段灵儿面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赞叹说:“这几个月来,到处听人说段府小九口出狂言要在扬州开酒肆食坊,但今日一场,段小九的烹饪之技真是除了我祖母以外此生最胜。这拌豆腐与梨丝炒肉配着米粥,可以说风味绝佳!依我看,宋彦,就是你家的厨子也比不上!” 宋彦与段煜都瞪起眼睛,连一旁的程素都忍不住道:“谢辞!你是不是被毒傻了,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是吃的时候吗?!!” 段灵儿看着谢辞津津有味地吃着,摆了摆手:“你们别吵。” 宋彦气道:“可是现在外面可能还有人要杀他害他,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段煜急得一拉程素的袖子:“是不是你给他的药不对?是不是给毒糊涂了?” 谢辞渐渐敛起神色,轻轻地放下筷子:“段公子,段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段煜还抓着程素的袖子,一愣:“怎么了?” 段灵儿道:“你求我们将你祖母安置好,是与不是?” 其余几人都是一愣,只见谢辞站起身,颇有些艰难地向段灵儿拜了拜:“祖母年纪大,又身患疯癫症,求你们安置是给你添麻烦了……如果那伙贼人是要杀我以图痛快,只怕还会给你们增添危险……” 段灵儿打断谢辞:“将祖母安置于归赋庄,可好?” 谢辞眼中微微有泪:“祖母只需些家常小菜,她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每日只不过垫垫肚子,剩下还需要给她按时吃药,还需段公子与段姑娘费心。” 宋彦感觉心下有个很不好的预感,追问道:“阿辞,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辞摇了摇头:“杀人一次不行,必然有第二次,我不知对方是谁,不知他们在哪里,也不知他们何时动手,但我知道他们要杀我,那我便静静等着他们上门即可。” 段煜急道:“那如何能行?实在太危险了!你应该住在衙门里,起码这里他们不敢来。” 程素摇头:“这样也不好,难道谢公子就一辈子都住在衙门里,连门都不出么?” 谢辞又重新拿起筷子,喝下一大口粥,低声道:“都说美食须配有美器,其实这窗外月色就很好,看着月色吃饭,一样令人生美感。杀人也是这样,如果对方一直躲在衙门里不敢露头,那我要么就不杀他了,要么为了杀他我也只好计划周详,细细打算,一步都不能有错,但如果对方不藏头露尾依旧大摇大摆,甚至还继续查询关于我的案子,那么我就才不管什么杀人美感,只想一击即中。那么我便也有了破绽。” 宋彦担心:“话虽如此,可你就是想查,你可有头绪?又要从何查起呢?” 失踪的商贾 横死的无名者 江中的利刃 夺刀的黑衣人 还有救出的那对奇怪的姐妹…… 一时间所有信息嘈杂地卷入谢辞的脑海。 只见段灵儿将站在旁边屋子门帘后,脸上泛着些许羞涩的许静拉了出来:“就从许画师如何也中了一样的毒开始查起吧。” ------------ 第八十四章 白鹤楼听书 成安堂热火朝天的生意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羡慕嫉妒,同行里也有不少恨得牙痒痒的人。 若是扬州的老百姓都跑去成安堂,那其他医馆吃什么喝什么? 再说那程神医虽然神,但扬州本地也不乏好大夫好郎中啊,这些大夫自己没有医馆,便到现成的医馆坐诊赚取一部分佣金,如今成安堂如此造势,简直是让其他的郎中都在心理上认为成安堂老板有魄力有能力,纷纷想转去成安堂坐诊了! 简直是毁人生意,断人生路! 除了扬州医馆同仁,还有一个人这些日子坐立难安,那就是管着扬州段府药铺的苏勇。 苏勇这些年,一直以次充好,倒卖出不少名贵药材,只要是老百姓来买散药,更是能蒙就蒙能骗就骗,在小苏氏的帮助下,又时时以天灾**为借口在账簿上做损失,终于将自己这些行径都掩盖下来。 这些年苏勇赚得是钵满盆盈,但如今段灵儿的成安堂生意爆满,药材时时不够,自然要从段府自己的药铺拿药。 账本上记着的可都是好药材,但是他库里的好药材早就倒卖出去换成了普通或者残次药。 成安堂里的三个大夫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又怎么会区分不出普通还是名贵? 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到处找好药材高价收购来供给成安堂。 苏勇一咬牙,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馅儿,一定要想一个办法…… 段灵儿这日戴着纱笠,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去白鹤楼听书。 如意去归赋庄照顾并保护谢辞祖母,段煜又奋力苦读,今日在她身边近身陪着的,是新买来的一个丫鬟,叫做雪鸢。 白鹤楼向来都是饭食精巧,酒水也好,价钱虽然不便宜,却优势在于能请来各路奇人前来说故事。 因此即使是只要上一碟卤水花生在这里坐半天,听江南海北的奇人异事,也能快活半日。 段灵儿刚上白鹤楼二楼,就被人叫了一声:“段姑娘。” 转头,见不远处一张方桌上,围坐着的都是旧面孔谢辞,贤王,宋彦,还有戴着纱笠却一眼就能认出的玉琳琅。 后面一桌坐着几个男人,还有两个戴纱笠的姑娘,一看就是贤王的近侍和玉琳琅的丫鬟侍从。 段灵儿微微一笑,从摆得拥挤的方桌长桌和各路人马身边挤过去,坐在了玉琳琅身旁。 “又见面了段姑娘。”玉琳琅招手。 安排雪鸢在后面的桌子坐下。 小二从一旁挤出半个身子:“姑娘要什么茶水?需要什么小吃?鹿老丈的说书就开始了,小的一会儿可能就不好随时挤过来惹客人烦了,所以各位要添什么一起添了为好。” 段灵儿看了看桌子,这两桌同样都要了一壶碧螺春,又要了四样瓜子小事,盘子里已经见底,看来来了不少时候了。 再看日头,已经是晌午用午饭的时候。 便道:“这两桌,分别添一壶春尖,来一碟玉堂春卷,一碟盐煎四季豆拌茴香豆,再要小半只嫩盐水鸭和一碟玲珑红豆糕。四季豆一定要煮熟。” 段灵儿不看菜谱,反而将白鹤楼好吃的东西如数家珍。 “好嘞! ”小二就喜欢这么爽快的人,立即下了单子送去厨房,又赶紧往那边叫他的桌子去了。 玉琳琅道:“段姑娘对这里很熟?” 谢辞一笑:“她一直嚷着要开食肆,怕是把这扬州大大小小的酒楼食坊里的好吃好喝,都吃了个遍了。” 段灵儿吐了吐舌头:“知己知彼嘛。” 宋彦盯着谢辞:“阿辞,段姑娘为了生意对扬州的酒楼食坊很熟,你对她很熟,又因为什么?” 谢辞一时红了脸:“宋彦!” 贤王看着羞得满脸红的谢辞和对宋彦怒目圆睁的段灵儿笑出了声:“宋彦,你就别打趣他俩了。” 贤王笑了一会儿向段灵儿道:“听说这些日子,段姑娘生意做得颇为兴隆。” 段灵儿侧过身子给上菜的小二让道:“都是运气好,还算顺利。” 躲开他的眼神,特意不去看他。 贤王有些奇怪,不知为什么每次段灵儿见了自己好像故意躲避一样,是从前认得她,得罪过她吗? 不可能啊……自己一直在京城皇宫,何时见过段家小九呢? 转头看了看坐在后面那一桌上,自己的暗卫近侍。 一桌子暗卫都投过来一个:“我说吧!”的表情。 前几天他们聊天,刚好说到段家小九的特别之处,一群没有恋爱过的大老粗,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段小九爱慕王爷,因此害羞不已,故意躲避。 王爷你看,眼下情形,便是如此了! 贤王回过头,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这世上对他一见倾心的女子确实很多,段小九爱慕自己也是很正常的。大约女子与女子不一样……段小九的爱慕便就是这个样子吧? 段灵儿此时却恨不得贤王把她当空气,她是一星半点都不想再与这多情王爷沾上半点关系。 几个人说笑着,不一会儿,传说中的鹿老丈坐上了一楼天井里的高台上,他瘸了一条腿,众人看着他将拐杖放置在手边,喝了一口茶。 接着敲了一下醒木。 “今日,鹿老丈要说的,便是后宫德妃娘娘的秘闻。” 鹿老丈一开口,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贤王面色微微一变,这德妃是当今圣上的新宠,据说德妃貌若仙子,性情温和,十分受到当今圣上喜爱。 此时的德妃,已经是贤王的母亲皇后娘娘的眼中钉。 只是贤王此时不知道,若按前世的走向,十年之后,正是这个德妃娘娘,一举覆灭了皇后一族并取而代之。 段灵儿沉吟了一下,前世的自己那时候早已经远嫁梁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也并不知情,况且今生自己不入京城,不入皇宫,与贤王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如果贸然提醒,只怕不仅帮不到贤王,还会给自己和段府招来祸患。 她抿了一口茶,侧过了脸,看向鹿老丈。 只见那鹿老丈生着一张皱纹横生的脸,声音却阴阳顿挫,颇有感情,使人听书听得身临其境。 “说起来,这个叫阿武的,原不过是京城城郊的一个市井无赖,二十几岁,穷得不名一文,只能偷鸡摸狗度日。也活该这阿武走运,一次他到京城城中行窃, 偷得几千铜钱,回家路上撞见了一个女子倒在道边。别人见着这么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都绕着躲开,他却偏走了上去。你们知道是为什么?” 听书的纷纷道:“这女子长得漂亮!” “看上人家了!” “良心发现了!” “嘿嘿,都不是!他是个贼,贼的眼睛与平常人不同,隔着老远,阿武就看见了这女子手腕上套着一只镯子,看起来能值点价钱,他便想去捋下来换钱。不料,手一搭上去,那只腕子一把抓住阿武,求着他救命,阿武想了想,就把她背回了家。” “没多久女人的病好了。她把阿武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将自己的底细全都告诉了他。这女人原是京城里的青楼女倌,染了重病,肚里又怀上了一个找不到债主的野种,老鸨便把她从青楼里踹了出来,女人感念阿武救命之恩,就有意从了他,阿武拣了个便宜,自然不推辞。又过了几个月,女人生下个丫头来。阿武本来嫌这女儿是带来的种,到了后来,无论自己怎么耕耘,那女人也没有能够生养,阿武看了几个郎中才弄明白,是自己命中无后,才对那孩子好了起来。” “不成想,这丫头倒不是个寻常人物,长到十几岁,出落成一朵花,又跟那做过女倌的母亲学了一身好歌舞,街坊邻居各个都知道阿武养了一个可人的天仙。有一天城里过兵,这丫头凑在众人堆里看热闹,被统兵的大将一眼瞅见,那大将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就移不开了。不几天,就有人找到阿鼠来说亲,原来求亲的竟是圣上的近卫,是掌管着朝廷宫廷禁卫的大官。虽然年纪比女儿大了三十岁,但能攀上这个人,那还有什么说的?阿武满口答应,更想不到的是,这大官没有自己享用这女子,而是在皇家春宴上安排这女子献上一舞,这女子舞毕,就传来边疆大捷的消息,圣上龙颜大悦,将本就看上的舞女招为才人,没几年,她就做到了后宫里的德妃。” 段灵儿偷偷看了一眼贤王,贤王面貌如常,还没有什么变化。 确实,人的身世不能选择,德妃做到如今位置,有心人一打听便也能打听出她的身世,不足为奇。 不知这说书人到底要说的是什么呢……? 只听那鹿老丈又道:“皇后主后宫,其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妃,还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婕妤、美人、才人二十七人,宝林、御女、采女八十一人供圣上享用。但独独这女子一路青云直上,不到五年便坐到了德妃之位。你们不奇怪,这是为何吗?”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为何?” “实际上这女子是拜了山精为师,修炼成了一个妖物!” 众人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谢辞一桌人却顿时意兴阑珊,什么嘛,又成了市井里的怪力乱神之说了。 玉琳琅轻轻一笑,有些讽刺道:“女子一旦美丽,又获得男人芳心,再出身特别些,就都成了妖物了。” 宋彦急忙劝慰道:“这都是这些说书的为了吊人胃口瞎编的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辞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唯有贤王,脸色有些变化,咬了咬嘴唇,似乎在考虑那说书人所说的细节。 ------------ 第八十五章 白鹤楼遇刺 绝色女倌的脸上,显出一片冷淡:“实在无趣,各位公子姑娘先看,琳琅告退了。” 小二又添新水,而玉琳琅不再出一声地起身退席。 宋彦急忙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 玉琳琅向贤王福了福身,转过头看着跟着自己来的两个女倌:“你们陪几位公子姑娘看完了再回来,今日好好玩儿一玩儿,我会跟妈妈说,是我身体不适,留你们在这里出/台子。” 两个女倌面色一喜,同时福身道:“是/谢琳琅姐姐。” 玉琳琅摇曳着走出在了白鹤楼门外,宋彦的马车声接着也逐渐消失了。 鹿老丈的第一场说书结束。 众人起身如厕的,半路离开的,不一会儿二楼拥挤的模样就变得稀疏。 这时一个小二走上楼来,一身打扮与原来那个一模一样,但是看上去要清秀得多。 这清秀小二堆着笑,挨个桌子好言好语: “各位客官,下一场马上就要开始了,若不听的,请退席,若听的,每人再给三个铜板~” “什么?你们怎么半路加价?” “太贵了,不听了不听了。” “何时有了这规矩?不都是每一场点茶点就能一直听的吗?” 清秀小二抱着歉意笑答:“抱歉抱歉,这鹿老丈不是一般人,故事也精贵些,你也知道,议论上面,说不好要杀头的,所以他要的价钱高些……这下一场啊,就要加价钱。” “真是岂有此理,不听了!” “不听了不听了。” 清秀小二面色依旧讨好般:“您慢走,以后再来!一定再来啊!” “主子,既然这店家半路加价,说的又是怪力乱神,不如换个地方……” 说话的侍卫话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们的主子已经往小二的手里又扔了二十个铜板。 “给多了给多了,这位公子真大方!下一场马上开始。” 贤王低着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谢辞与段灵儿对视一眼。 二楼的席都走完了,只剩下段灵儿他们一桌与贤王的一桌侍卫。 刚才热闹非凡的景象竟然显得有些零落,但一楼的热闹声音依然不绝,仿佛下面的客人并没有受到这忽然半路加银子带来的负面情绪影响,依旧在开心地划拳说话。 段灵儿轻轻吹了吹茶盏边缘,看着茶叶从嘴边往另一边漂去,撞在一边的白瓷边缘上。 若自己是这老板,定然不会半路加价,干这种事情,不是毁了自己酒楼名声么…… 再说只要书好听,客人一直坐着不走,那一壶壶茶,一碟碟小吃要上来,未必不比每人三个铜板的少。 茶叶慢慢地又漂回到了段灵儿嘴边,段灵儿停了停,忽然心里一个很奇怪的感觉涌上来。 这事情总感觉…… 不太对…… 谢辞看上去面容如常,但段灵儿发现,他手上拿筷子夹菜的速度明显慢了,而另一只一直在桌下面的手,已经不引人注目地扣在了腰间的刀上。 贤王与他的侍卫以及两个绣春阁女倌加上婢女雪鸢,依旧是原来该吃菜吃菜,该喝茶喝茶,没有任何异常。 段灵儿收回眼睛。 是自己与谢辞想多了么……?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身后凉飕飕的,虽然是初夏,但是她单薄的 脊背上,却已经是一层冷汗。 这是她前世七十多年自阴谋诡谲里翻滚出的敏感,是多次死里逃生培养出的触觉。 她的身后仿佛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而这些眼睛的主人,浑身都散发着杀气。 这种杀气,会让某个人永远从地面上消失。 段灵儿感觉到,那些人,一旦动手,就绝不会出错。 段灵儿看向谢辞,谢辞与贤王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虽然筷子的速度变得慢了,但是面容上一直显得很愉快,好像从末发觉任何一点值得怀疑。 段灵儿又喝了一口茶,转身将杯子递给身后的雪鸢:“雪鸢,你回去府里一趟,拿这个杯子回去,就说这杯子样式我很喜欢,让他们看着去找一套一样的来。” 雪鸢有些懵,但她还是站起身,接过杯子向段灵儿福了福身,往楼下走去,接着只见她安安全全地出了白鹤楼大门。 雪鸢任何功夫都不会,若是真有危险,白赔上一条性命。 段灵儿心下放松了片刻,似乎忘记了自己也不懂丝毫武功,也正处于危险中心。 希望自己想多了…… 段灵儿抬手,想再问小二要个杯子,转头瞥见那清秀的脸,心里猛地一凉。 她终于知道自己觉得不对的源头是哪里了…… 天底下,绝不会有这么干净的店小二。 原来那个,虽然长得有些油滑,态度也有些惫懒,但他身上是有烟火气的。 而这个人脸上,手上,袖口处没有任何油渍,甚至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点油垢。 在热闹酒楼里做事的,根本不可能这么干净! 段灵儿心下一沉,将手帕拿出来擦了擦嘴角。 “怎么说书的还没有来?不如我们走吧,李公子?”段灵儿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现在就走。” 贤王有一瞬间的迷茫,但看向段灵儿的脸时,那眼神已经告诉他有危险。 “还是走好了,也不知道宋彦有没有送玉姑娘回去,咱们不如去绣春阁再喝茶。”谢辞也准备站起身。 “几位客官付了银子,怎么要走了?”清秀的店小二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下一场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们不想听了。”段灵儿站起身:“银子不要了。” 清秀小二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后面一声: “菜来喽~” 只见一个厨子走上楼梯来,稳稳地将一盘沸腾着的鱼放置在几人面前。 后面的侍卫一愣:“厨子,是不是送错桌了,我们没有要鱼。” 那厨子长了一脸络腮胡,笑起来显得很是凶悍:“客官自然没有要,这菜是我们送的。” 清秀店小二闻言微微一笑:“对了,这菜还有个名字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瞬息间,楼下的所有吵闹声音都不见了,与此同时,段灵儿这一桌的桌子被人一脚踢翻,那厨子与店小二已经扑到眼前。 刀光自段灵儿眼前划过,谢辞一个闪身,他的刀刃就劈开络腮胡子的半个肩膀,贤王与段灵儿以及两个女倌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往楼梯口退去,但楼下源源不断上来的杀手,瞬间就与几个侍卫交上了手。 段灵儿前世经过几次刺杀与被刺杀,在两个女倌尖叫大哭的时候,她快速地退到窗口,向下看了一眼。 这个窗口临着白鹤楼后门街巷,下面本是白鹤楼后厨,堆满了蔬菜瓜果,此时窗下还没有人看守。 想必这些人认定,关了酒楼的门,自己这些人,以十几个追击几人,被追击之人必然葬身于此。 她一把抓过来一个女倌:“跳!” “什么?” “往下跳!快!” “不……太高了……”那女倌摇着头,往后退身子。 还没等她说出“害怕”二字,一把利刃已经穿透了她的身体。 鲜血溅了段灵儿一身一脸,血腥气与鲜红色之下,只见贤王的几个侍卫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似乎是受了药力所致,浑身颤抖挣扎着。 一个杀手将刀狠狠地从那女倌身上抽出来,眼看就要向段灵儿劈过来时,谢辞的兵刃已到,两把刀相击,击出一片火花。 只见谢辞手持的刀薄如蝉翼,却瞬间将将那杀手的半只手指削了去。 那杀手看见那刀“咦”了一声,刹那间的犹疑已经让谢辞劈头一拳,打昏过去。 “跳!!”段灵儿大吼一声,拉着幸存的女倌一起从窗户跳下去,那女倌同样浑身颤抖,几欲缩成一团,她挣扎着自窗口跃下,却在落地前便一口鲜血吐出,当时就没了气息。 这些人都中毒了! 段灵儿来不及多想,只见贤王跳下来,转身间,谢辞也一跃而下,与此同时白鹤楼里冲出十来个杀手,从四面包围上来。 谢辞与贤王一边一个将段灵儿架起来,二人同时向墙上攀去,瞬间三人就跃至墙头,段灵儿紧紧抓着二人的臂膀,小小的身子跟着他们跃上一个又一个高墙屋瓦,飞跃至一棵又一棵树冠之上。 转头,遥远处的地面上,倒着早已经僵硬了的雪鸢。 段灵儿心里一紧,眼泪就涌出了眼眶。 谢辞与贤王二人各手持一把兵器,携带段灵儿的同时脚下如风,一边飞奔一边回击身后飞来的暗器。 谢辞与贤王的脚力已经是很快,但是身后有三个人紧紧追了上来,其中一个豁然便是那清秀店小二。 乌黑色的寒星破开风,向谢辞三人袭来。 “接着段姑娘!” 随着谢辞一吼,段灵儿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被谢辞一抛,自己便落在贤王的怀里。 贤王双手抱着她,急速往前跃去,身后谢辞倒过身,飞舞刀柄,将逐一击来的暗器一一击落。 “这样一直跑不是办法!”段灵儿在贤王的怀里看着眼前的景象一闪而过,此处已经快要离开扬州城了。 若往衙门去,又要穿过半个扬州,还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在半路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况且衙门里的捕快都是一般功夫,而眼前的这些人却是个顶个的高手,真的打起来不一定能占得了上风。 …… “去白马寺!”段灵儿忽然大喊道:“观音寺供奉的圣舍利,现在在白马寺!” 谢辞与贤王瞬间便明白过来,观音寺虽未建成,但玄渡大师已经护送着圣舍利自京城而出一路到达了白马寺。 为了避免半路有贼人妄人等劫走此佛宝,皇帝派了大内几个高手一路护送,此时那几个高手依然还在白马寺。 只要是宫里的高手,见到贤王遇刺,绝不会袖手旁观,而必然搏命相护。 ------------ 第八十六章 白马寺影卫 古刹云光杳,空山剑气深。 本一碧如洗的苍穹,如今已是黄昏。 谢辞与贤王在浓密的枝干间窜跃着,身形之轻灵巧快远非常人能及。 段灵儿在贤王的怀中,只看见眼前的树影不断后移,耳边都是身后谢辞刀刃与暗器的相击之声。 快点…… 再快点…… 段灵儿微微回头,谢辞银色的身影后,只见十来道杀手的影子紧紧相随,丝毫不落下风。 “当”白马寺的暮鼓响起,接着深沉的钟声也响起来。 谢辞三人几个起落,跃进白马寺寺门之时,后面追击的黑色暗器便袭至眼前。 紧接着十来个影子追击至身侧,刀光剑影之间,谢辞护着贤王与段灵儿一路退至白马寺中。 寺庙里香烟袅袅,钟声自山顶回响开,转头一望那片寺庙佛地,里面除了暮鼓钟声,一片静悄悄的,连半点人声都没有。 段灵儿心中着急,大喊一声:“快来人!有人要劫圣舍利!” 杀手刺出刀剑的瞬间,六个身影忽然自寺庙庙宇屋顶跃下,几道银光,将杀手的兵器退开。 那本来装作厨子的杀手招沉力猛,跃至地上站定,在白鹤楼中被谢辞劈中的肩膀还汩汩流着鲜血。 沉着脸低喝道:“什么人?竟然敢阻挡我们?是这寺里的和尚?这几人我们必杀,你们若是识相,就袖手旁观!否则今日,我们血洗白马寺!” 段灵儿自贤王的怀中跳下来,同时贤王一把扶住了臂膀受伤的谢辞。 只见他右手手臂上深插一枚六星标,手腕处流下黑色的血,显然标上有毒。 段灵儿撕下自己一片裙角,几下将谢辞中毒的胳膊上方缠紧。 贤王临风而立,毫无惊惧之色,拿出一枚令牌: “大内影卫,我乃贤王李泫,见令牌奉本王命,诛杀贼寇。” 那六道身影一滞,瞬间便齐齐向贤王行礼,以阵行护在三人前面。 眼露杀机的杀手们互相看了一眼,暂时没有妄动,似乎在衡量眼前影卫的实力。 夏风吹过众人的脸,植物香气混着寺庙烟火,卷出一片肃杀。 那清秀杀手忽然抬了抬下巴,蓦地一抖手,厉声道:“上!” 刹那间杀手们就袭击上来,刀剑相击发出火花,谢辞沉声:“退!” 三人立即往寺内退去。 杀手分成两拨,多数与影卫纠缠,三四人挑出空隙前来追击,谢辞已经受伤,眼见杀手追到眼前,他反身拿刀相抵,带得那杀手向后退出半步。 两人身手矫健,出手更快,那杀手看了眼谢辞的刀,身形移动,刺出兵刃:“你也是燕子阁的人?” 谢辞飞刀相迎,并未回复。 “你不是燕子阁的人?为何有这把刀?!”杀手双眼一红,猛斩谢辞的腰肋。 谢辞单臂相抗,以左手持刀,翻身而起,一把扣住对方脉门,接着一脚飞出,直接将那杀手右腿踢折。 那杀手倒地瞬间,一个身影瞬间落在谢辞面前,那清秀杀手此时已满脸满身都是鲜血,但他手脚灵活,显然那些鲜血不是他的。 “少年 真是好功夫,只可惜今日命丧于此!” 只见他手自怀中一扬,瞬间飞出无数小六星标,接着一道银光就逼近谢辞面门。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席袈裟自半空卷来,力道之大,将所有暗器卷落,那布做的袈裟竟然毫发无损。 玄渡大师手持禅杖,平静地站在一片气波之中。 此时绣春阁外,已经掌起了灯。 老鸨田妈妈一脸不高兴,与玉琳琅一起出去的两个小蹄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不是那李公子要让那两个过夜吧? 若是过夜,要先给自己这个妈妈交了银子才行! 田妈妈想着,又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没见到回来的女倌,却看见两个小厮模样的男人连走带跑,哀嚎着,三步一摔、五步一跌往自己的绣春阁这边来了。 后面一匹马慢悠悠跟着跟着,马上女子穿了件红色裙襦。 这女子峨眉倒立,手中持鞭打着这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顾不得一切,抱著脑袋窜进绣春阁。 只见这女子翻身下马:“哪个是玉琳琅?下贱娼妇竟敢勾引我家姑爷,我家大姑娘让我先来会会你。” 跋扈的声音扬起,绣春阁里里外外的欢客和姑娘,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两个小厮满脸掌印,钻进了绣春阁大堂的一个桌子下面。 那女子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丫头,都是一副猖狂模样,高声道:“‘绣春阁’名字好生俗气!区区娼妓,也配勾引我家姑爷!” 领头的红衣女子一扔甩手上的鞭子,一缕鞭风,当头袭下,宦欢客们四散逃开。 那几个小丫头向老鸨田妈妈纷纷喊道:“叫你女儿玉琳琅出来!” “我家琳琅身体不适。”田妈妈皱着双眉,苦着脸,赶忙应付:“不知姑娘们都是哪家贵门的?”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这龟婆,叫你交出玉琳琅,你倒问起我们来了,你养的小浪蹄子勾引男人,今日我们就要教训她!” 挥出一鞭子,打翻了前桌的酒菜。 一时间欢客姑娘们叫喊着躲开,乱成一团。 田妈妈盯着红衣女子的鞭子,不知如何是好。 这琳琅刚回来不久,似乎心情很差,直接进了厢房不再见客,就是自己这个妈妈去叫,都是闭门不见,同去的那两个到现在又都没有回来,这已经憋气的要死,如今怎么又杀上来一个灾星? 这喊打喊杀的,该如何是好? 正在没计较之际,玉琳琅身穿着浅色小衫,长裙及地,美艳的脸上还有深深的疲惫及一丝泪痕,缓缓走出来: “别扰了我妈妈做生意。你找我有何事?” 原本钻进桌底下的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红衣女子听口气只是个奴婢,但是气势装着却完全不像下人。 “你就是玉琳琅?你这x货,出来卖也不看看对方是谁,我们家姑爷这半年来都留置在扬州,竟然就是为了你!!” 众人听见这女子出口如此粗俗,皆蹙起眉。 看着女子如此猖狂,这所谓的姑爷,到底是谁家的姑爷? 玉琳琅不慌不忙,隐去眼中的泪光,慢慢道:“我们这些女倌姑娘,出身微寒,为了老子娘,不得已投身风尘,但就算是出来卖,我们的卖相却好,欢客们给银子,我们姐妹让他们高兴。做自己分内之事而已。” “不要脸!”红衣女子一鞭子上去,力道之大,抽得玉琳琅左边的木头椅子碎了半边,还好玉琳琅躲闪及时,否则这一鞭子上去,登时就面目全非。 几个小丫头也都卷起袖子,将绣春阁的席面砸了稀巴烂。 田妈妈一皱眉,扬了扬手,自己这绣春阁,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来欺负便欺负得了的。 几个龟奴打手上立刻去阻拦,红衣女子直接甩鞭:“我们都是京城德妃娘娘的娘家奴婢,今日在扬州,就是来教训这小贱人,有人敢阻拦,我便让他们也尝尝这鞭子的味道!” 本来想上来阻拦的人都顿了顿,京城德妃娘娘家眷? 这可是得罪到天上去了! 田妈妈向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去叫人。” 那丫鬟缓缓向后退去,不引人注目地从人堆里闪身消失了。 玉琳琅定了定神,抚平自己的衣襟: “能登我玉琳琅的门的,都是文采武略有一样出众的人物,若让我玉琳琅去存心勾引,就凭张泰中也配?再说你家姑娘是堂堂大家闺秀,德妃娘娘的表妹,如此高门女子,还未出阁,也未与那男子签订婚约,自己家奴婢却口口声声叫对方姑爷了,这所谓京城户人家的家风教养,也是让人闻所未闻。” 绣春阁里众人议论纷纷,对红衣女子多有讥笑,但是看见那扬起的鞭子,立刻就闭了嘴。 红衣女子满脸通红,这娼妇真是颠倒黑白,竟然讥笑说她看不上的男人自己家姑娘倒不顾廉耻,未出阁便已经自认了丈夫! 红衣女子顿时脸上挂不住:“x货嘴里还一套一套?你既然知道我家姑娘身份,还敢爬张公子的床!如今口出狂言,竟然侮辱德妃娘娘的娘家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现在就把你这脸给毁了,再撕了你的嘴,看你怎么巧言令色,勾引汉子!” “慢着!” 只见宋彦自人堆里急切挤出来,一个箭步窜过去挡在玉琳琅面前:“你这女子怎么如此不讲理?明明是那张公子自己到扬州来找玉姑娘,与玉姑娘何干?你喊打喊杀,怎么不去打杀那负心男人?向一个女倌撒气算什么本事!” 红衣女子指着宋彦,面上的神色,却变得更难看:“就是你们这种臭男人,见了狐狸精就闪不开眼,黑的也说成白的,处处维护!你给我躲开!要不然姑奶奶抽到了你!” 宋彦毫无退色,面色一正,沉声道:“你敢再撒泼,我就跟你拼了!” 玉琳琅一愣,她这些恩客欢客都在下面,却仅有这个少年为她站了出来。 可是自己却…… 玉琳琅心里一紧,但觉千百种难堪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她有一瞬间低下眼眉,似乎吞忍下了一件难忍的事情。 抬起眼,又恢复了一片平淡无波。 那一瞬间,宋彦忽然觉得,他从前看见的玉琳琅都是假的,而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早已经心如死灰了。 ------------ 第八十七章 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将两眼一撑,一对豆子眼骨碌碌翻了个白:“好你个骚野鸡,净顾撩着你的骚毛迷惑张公子,还有这种痴情贱男人给你出头!真是贱人也有贱人爱,但张公子给你花的那些银子,你给我拿来!” 玉琳琅拔下了锁髻的长银钗,把钗子横咬进口内,一面重新将泛潮的头发扭着挽儿,一面口齿不清地说:“这可奇了,都说是花给我的银子,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个骚野鸡,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自从迷上了你,张公子把那些我家姑娘给他送的古玩、文物、门生的孝敬、同僚的礼金……一样一样地往扬州运,全搬来填你下头的窟窿。上个月他在你这儿摆了两台酒,吃了喝了也就算了,你又哄得他替你‘挂四双双台’。嗳,你们做生意有没有天理啊?嘴上干说一说‘四双双台’,连口清汤也喝不到,真就花掉十六台花酒的钱?你们的心可真够黑的!这些银子是我们家姑娘的,你就把这些银子吐出来,我便容你这骚野鸡安生。若不然,将你浑身的骚毛一根不剩拔个干净!” 玉琳琅不慌不忙地将长发盘结整齐,抽出嘴里的长钗缓缓往发髻中插入,嘴角勾着一抹笑,似一只勾在脚上的半褪绣花鞋,一摇一荡,“进门都是客。那张公子在你那儿是你们家未来姑爷,在我这儿就是我们绣春阁的客人。若是不想叫你们家未来姑爷做我们的生意,就该把他拘在京城,别放了他下扬州,既放到了我们这里来,就要守我们堂子的规矩。一年三节,客人替倌人做花头,那是应有之理。你只把我这个月的账簿拿出来翻翻,别说挂四双双台,挂十双双台的也有,连我刚出道的小妹子也有人替她挂三十二台。姑娘孤陋寡闻,见着个萝卜就当人参,说出去只怕惹人笑呢。” “你” “银子不管哪里来,已经进了绣春阁口袋,你要往外拿,去向我妈妈商量吧。 红衣女子直把手指戳来玉琳琅脸跟前,宋彦一把将她推开。 楼上回廊三三两两地聚满了人,手捧花露香巾的丫头、端着洗脸水的老妈子全站住脚瞧热闹。 玉琳琅道:“姑娘到绣春阁来,就是来要女倌的,那便先交银子吧。” 围观的人群嗤嗤地发笑,红衣女子简直气了个倒仰,一提钱,嘴头倒也灵光起来,“呸!我要什么女倌,哪个来找你们这野鸡?” “姑娘这话可就是现背着牛头不认账了。”玉琳琅手一翻,沿着廊道四周挨个点过去,“对霞、蝶仙、凤琴、照花,”又回手朝自个的心口虚虚一揿,“玉琳琅,一共五位倌人,如今全在这儿陪着姑娘,姑娘个人叫五个,可是大主顾。姐妹们全指着姑娘恩赏呐,姑娘这会子倒说没有?” 绣春阁五女,哪个没有个三言两句?蝶仙与对霞眼见大姐竟横遭上门辱骂,早按捺不住,存心地手帕乱招,你唱我和道:“姑娘,您可不亏,我琳琅姐姐是花榜的状元,新来的照花妹 子也有个别号叫‘小魁首’,她们俩一个本堂局酬金都没有下百的,还不算另赏的金玉珠翠,就是我们几个不争气的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统共加起来才收姑娘您三百银子,就是二等茶室也没有这个价儿。” “我劝您呐,痛痛快快拿钱来,再这么嗦一阵三百可打不住。要想赖账啊,那也不能,您出去打听打听,甭管是谁,天王老子来窑子,叫了局不给钱也没有这个理。” 红衣女子放眼望去,只见一张张妖精似的小白脸,脸上生的全不是人嘴,而是一张张利喙,把人啄得是体无完肤。吭哧半天,憋出了累累汗珠:“你们这帮骚野鸡少瞎叫唤,我们啥辰光说做你们的生意?凭啥要给你们银子?明明是来问你们讨银子的!” 玉琳琅把一脚上的彩缎荷花鞋在地下蹭着,歪着嘴角笑,“那我就懂了,自来我们这儿出入的不是客人,就是倌人,姑娘不是来做我们生意的,必是自己要当倌人做生意喽。” 红衣女子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戳出眼睛跳起来,“放你娘的屁,你才当倌人做生意呢!” 楼上楼下全笑。 玉琳琅毫无血色的素颜上浮生出尖刺的笑意,如一株野忍冬,“我正是当倌人做生意的,这里其他的倌人全叫我‘姐姐’,如今姑娘你来了,我又多了一个姐妹。” “啊啐!哪个是你这野鸡的姐妹。”红衣女子眼鼻贲张,手脚乱颤,“好,算我晦气,我斗嘴斗不过你,今儿且饶你一遭。可你也甭得意,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走!” 玉琳琅眼中似楔着铁钉,抬起下颌来冲着对面的蝶仙和对霞扬一扬。 二人即刻领会,对霞抢几步过去,撼过了肥美的身子挡住楼梯口,“嗳,这位姑娘,咱话还没说清楚呢,您不能走哇。” 蝶仙拿手肘抄住另一头的门廊,斜抻一脚,亦亮出一只鹦哥绿的凤翼鞋,“您到底是客人还是倌人,这事儿还没弄明白呢。您若是客,留下三百银子,利索走您的,欢迎下回再来。若是倌人,那可不能走,等着我们妈妈一会儿还要同您议价儿做名牌呢。” 小一些的凤琴自来是个跟屁虫,也钻了出来,一口尖酸的语气模仿得极地道:“一句话,要么留钱要么留人,总之没有白进这门儿的。” 红衣女子呲里哇拉地嚷起来:“哪来什么钱?我没钱,让开!”意欲硬闯,却被蝶仙几个带领着丫鬟封住了去路,个个是风骚泼狠、张牙舞爪。 红衣女子无奈之下,只好又自己“咚咚”地几步走回来,“你叫她们给我让开。” 玉琳琅插着两手,斜掷下冷冷的眼神,“我劝你趁早掏钱,你是京城德妃娘娘娘家奴婢,好端端跑到窑子里,小心被别人家的汉子当粉头拉了去。到时候不想当倌人怕也由不得你了。” 红衣女子连惊带怒,愈发地傻在那里。 背后的对霞和蝶仙野笑了几声,更放出 伶牙俐齿来:“您口口声声骂咱们是野鸡,告诉您一声,咱们还真不是。咱们这儿是一等小班、上厅行首,公侯王爵全都得下帖子请。咱们这行里,只有姑娘这样自己乱跑来堂子里拉客,那才叫野鸡呐!” “三百两银子,这点儿钱在你这京城德妃娘娘娘家贵门前,还不是九牛一毛?反正总要给的,麻利拍在这儿,非磨磨蹭蹭的,难不成为了多讨我们姐妹几声骂?不瞒你,说到这阵子我们还没露真功夫呢,你要爱听,我们姐儿几个可什么都敢说。” 凤琴眨巴着一双眼,撑住了围栏踮起脚,唯恐落于人后,“没错,骂你也骂不过,打,瞧你这一条鞭子,就是抽也抽不过来这么多人吧?甭说我们人多势众,只说你的身份跟我们抓脸拉头发地打上一架,岂不是千古奇闻?破财消灾吧。” 红衣女子此时已知道贸闯妓院实在是大失斟酌,心一横,脚一跺,“绿丝,拿钱来!” 一个丫头苦着脸摊手,“姐姐,真给啊?姑娘责问起来怎么办?再说咱们也没有这么多钱啊。” 红衣女子登时冲玉琳琅把胸一挺,“听见了吗?不是不给,没钱!” 玉琳琅置之一哂:“瞧姑娘说的,姑娘是京城来的,一路上车马费你家姑娘怎么可能没给你,姑娘奶没钱,谁还有钱呢?你家姑娘拔根毛也比我们的腰粗。你若果真出门没带着银票,真金白银也尽可抵充。这一身穿的戴的,嘶,要不我瞧这样儿,你耳朵上那一对东珠耳环做工考究,便值不得三百也所差不远,把它摘下来,你自管走人。” 这东珠耳环是此女子的主子所赠,她日日戴着以示主子恩宠。如今装宝点翠、耀目争光,一望即知是上品贵妇之物。 这红衣女子本是奴婢,仅此一双耳环视为珍宝,如今令她摘了去,无异于剜她心头肉。 红衣女子自不肯,大啐数声:“呸!呸呸呸!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角色,想要本姑娘的东珠耳环!这是德妃娘娘赠与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恩赐于我的,你这野鸡想要,下辈子吧!” 正值乱象丛生,忽闻得一声呵斥:“谁在绣春阁找事?” 七八个汉子走进来,各个面漏凶光,领头的是个极为凶悍的中年人:“好端端的一个窑子,如今被弄得乱七八糟,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管你是京城来的还是天上来的,到了这里就得听这里的规矩,别说你欺负芳泽巷子的女倌,就是你打了这里一个烧火老妇,我也要把你皮扒了!等你主子来,你也是个没皮的,到时候再说你主子的事!” 众人闻言都是一哆嗦,玉琳琅手心也出了层冷汗,见这场面眼见难以维持下去了,要是再说下去,谁晓得这些人真会做出什么事。 她向那红衣女子道:“你早些离去,莫要自讨苦吃。” 红衣女子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眼前的人,最终还是一转身,领着几个丫头走了。 ------------ 第八十八章 万籁此都寂 古老的寺庙在朦胧夜雾笼罩下,如飘在浮云上的剪影,分外沉静肃穆。 青灰色的殿脊在灯火下或明或暗,同样或明或暗的是一个年轻人的脸。 “你们真是运气好,白马寺藏着一个武艺绝顶的老和尚,扬州城里还有一个能解天下奇毒的鬼同悲。” 在此之前,白马寺经过了一场恶斗,十几个杀手纷纷伏诛,唯留下那个清秀的,被玄渡大师打断了肋骨,坐在大殿一角,看着谢辞众人。 毒圣本在与程驰斗嘴,说道其他医馆请自己去坐诊的事情,一个小和尚匆匆敲响成安堂的门,接着鬼同悲与程驰便快马加鞭地往白马寺来。 段灵儿坐在蒲团上,遥远处是一片千峰环抱的古林,身边不远几个受伤的影卫喘着粗气,白马寺的和尚匆匆忙忙地为他们上药包扎。 段灵儿看着手边的一副对联,沉默着。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玄渡大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一旁闭目打坐,谢辞与贤王此时看向那清秀杀手。 那杀手自嘲一笑,发出凄然一声长叹:“你们真是运气好,白马寺藏着一个武艺绝顶的老和尚,扬州城里还有一个能解天下奇毒的鬼同悲。全灭我十几人,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去,这也是我唯一见过的一次。” “你算是你们燕子阁里,说话多的一个。”谢辞看着对方,语气很平淡。 对方好像不愿意落丝毫下风:“你也算是捕快里面,最难缠的一个。” 谢辞的手臂,已经无法移动了:“郊外的庄子,是你们的据点吧……人是什么时候撤走的?” “你救了那两姐妹,一个时辰后那庄子就废了。” “绣春阁也是你们的据点?” 杀手转过脸:“不是。” “在点心里下毒的也是你们?” “是。” 谢辞半信半疑,顿了顿:“今日为何要在有贤王的时候动手?你们杀的是我,为何要牵扯惹不起的人?” 杀手一笑:“谁说我们今日要杀的是你了?” 贤王与段灵儿都是一震,怎么,今日要杀的目标,难道是贤王吗? 谢辞似乎并不太意外,他本就已经听说过燕子阁刺杀贤王失手一次了。 “本想两单一起做,还是大意了。”杀手喘了口气,忍住胸腔内的剧痛:“你功夫这么好,跟谁学的?” 谢辞的胳膊的疼痛,并不比这杀手的轻:“你倒是第二个问我的人,第一个也是你们燕子阁的人。” “哦?”杀手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们不同组的人,一般很少交流,否则早点知道你有这样的功夫,便不与你正面交锋。” 谢辞面色微微一滞,将这杀手的话咀嚼了片刻,问出了一个知道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是谁指示你们的?” 那杀手撑着身子,坐直了,果然没有再说话。 “是谁指使你来刺杀本王?” 贤王已经站起身,手持一刀架在那杀手的脖子上,月光透过大殿的门远远落在贤王的脸上,照着他暗淡的眸子,厉声喝问:“到底是谁?” 杀手看着眼前风俊的王爷,扬起一抹嘲笑:“王爷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那低声般的耳语,却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气,贤王闻言,如同瞬间被点了穴道,脸上的神情凝结住。 火光明灭闪动,贤王眸子里的光好像也跟着在闪,一阵亮,一阵暗。 忽然贤王的脸色一变,一刀向杀手的脖子劈了下去。 鲜血溅满了贤王一身,他手下,杀手圆瞪一对朗目,歪斜着倒了下去。 晕染般的月亮光芒幽暗,贤王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两个知情人有一瞬间的杀意划过,但瞬间理智让他就又变成了原来的贤王:“阿辞,段姑娘,今日之事,还请二位保密。” 谢辞也是进了白马寺才知道这李公子原来就是贤王泫,他手上的黑血依旧不止,扬起脸看着贤王:“贼人要抢夺圣舍利,我们三人在白马寺拜佛,碰巧见到。” 贤王点点头,似乎有些歉意道:“是这样。” 段灵儿一直看着贤王,心也愈发沉了下去。 眼前的这个人,与自己前世印象中的那个贤王不太一样,但仔细想一想,前世的自己与贤王的其实交集算不上很多,也许对这个人,自己的了解太片面。 毕竟,人人都有他的秘密。 权势中心的人,自然也是秘密的中心。 段灵儿转开眼,她今生对诡谲之事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这些事找到自己身上。 还赔上雪鸢一条性命。 不多时,乌压压的官兵冲上白马寺,宋知府喘着粗气跪倒,满面不安神色:“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贤王的其他侍卫都跪倒在地:“主子,我们来迟了。” 贤王恢复了一副清明表情:“贼人欲抢夺圣舍利,是谢捕快与玄渡大师拼命相搏保全了佛宝。” 宋知府从庙门到大殿,已经见到了一地死人,官兵们七手八脚将死人收拾了,一直沉默着的玄渡大师站起身,向众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 毒圣与程驰匆匆而来,蹲在谢辞身边给他诊治。 贤王对宋知府与自己的侍卫道:“本王今晚就动身回京。” 宋知府一愣,片刻回过神:“臣这就安排武功高强的随从护送。” 贤王走出大殿,身影慢慢地往前走,忽然在院子的焚香炉边站定,回过头,看了看谢辞与段灵儿,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作别之后,贤王毫不犹豫地迈开腿离开了白马寺。 官兵们乌泱泱地跟在后面,宋知府特意放慢了脚步。 看着谢辞与段灵儿:“谢辞,段姑娘,你们跟我一起回扬州吧?” 毒圣一伸手:“不行,这孩子现在不能动,今夜得在这庙里借住一晚。” 段灵儿闻言想了想,摇头道:“大人,烦您的下属帮我给我们府带个话,就说今夜我暂住白马寺求佛,明日便回去,请家里人勿挂。” 谢辞蹙眉,转头看段灵儿,想叫她先回去,但碰见段灵儿的眼睛。 段灵儿沉默着摇了摇头。 一个小和尚跑过来,向众人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方丈说,今日北厢房给几位施主住,寺内安全请施主们放心,住下便是 。” 宋知府看这样子也只好匆忙点了头,跟着已经走远的贤王离开了。 等官兵和死了的杀手们都消失之后,大殿里只有微微的血腥味提醒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谢辞靠在大殿柱子上,看向段灵儿。 “你怎么不回家去?” 段灵儿将荷包里的干芍药花拿出来,揉碎了挨个泡进小和尚给的茶杯中:“我心里还很乱,想着与你说说话,可能好一些。” 毒圣和程驰手下忙活,似乎没有听两个人说什么,但谢辞与段灵儿都知道他们在听。 谢辞苦笑了下,因疼痛不自觉地吸了口气:“从前都听伴君如伴虎,今日算是见到了。” “是这样。”段灵儿口气颇有些装出来的悠闲,看着另外一枝干芍药花,端详了一阵子,若有所思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什么人?” “就是伴在你身边的人,摸不透你的意思,不知道你的想法,你阴晴难定,别人如同伴虎。” 谢辞苍白着脸一笑:“怎么可能。” 段灵儿拿花枝在大殿地上画着:“那个燕子阁是什么?” 谢辞看着毒圣给自己的伤口上了一圈黄色的药粉,他“嘶”地倒抽了一声,一层冷汗已经浮上了他的额头,哆嗦了下微笑道:“燕子阁应该是养了一群变态残忍又神秘莫测的凶手的组织。” 段灵儿似乎没有注意眼前的谢辞正在极大的疼痛中:“应该?” 谢辞疼得咬着牙,忍了许久,颤抖着回答道:“是我猜的。” “就是他们一直追杀你吗?如今扬州说不定还布置着天罗地网。” “我也杀了他们不少人,又在调查他们……” 月亮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到白马寺的屋脊上,映照在大殿中几个人的面容之上。 一瞬间段灵儿的神情略有波动,眼中有一片月光投下的幻影:“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毒圣将一支木鱼槌给谢辞横着咬在嘴里,程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使劲,那黑色的暗器便从谢辞的胳膊里拔了出来,谢辞痛哼一声,几欲晕厥。 段灵儿一把扶住他的头,将他嘴里的木鱼槌拿出来,只见上面深深的两排牙印。 显然是刚才疼得紧了。 汩汩黑血涌出,程驰连着下了好几针,那血才渐渐止住。 谢辞苍白着脸,向段灵儿微微一笑,那笑容还在脸上,人却已经晕了过去。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只需好好休息。”毒圣收拾了一地的残局:“还好刚才有你跟他说话,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睡过去。” 段灵儿点头,将谢辞的身子递入程驰伸过来的胳膊中,自己站起身,腿软了一下。 “小丫头没事吧?”程驰问了一句。 段灵儿摇了摇头,槌了两下已经麻木的腿。 夜风吹得大殿里的长明灯闪动不止,和尚们对死去的人念起《金刚经》。 火光闪动,阴魂们像海浪一样扑卷了过去,接着在经文的余音里,那些阴阴凉凉的影子消散了。 万籁此都寂,但余一爿月光。 ------------ 第八十九章 药铺救小五 古老的寺庙在朦胧夜雾笼罩下,如飘在浮云上的剪影,分外沉静肃穆。 青灰色的殿脊在灯火下或明或暗,同样或明或暗的是一个年轻人的脸。 “你们真是运气好,白马寺藏着一个武艺绝顶的老和尚,扬州城里还有一个能解天下奇毒的鬼同悲。” 在此之前,白马寺经过了一场恶斗,十几个杀手纷纷伏诛,唯留下那个清秀的,被玄渡大师打断了肋骨,坐在大殿一角,看着谢辞众人。 毒圣本在与程驰斗嘴,说道其他医馆请自己去坐诊的事情,一个小和尚匆匆敲响成安堂的门,接着鬼同悲与程驰便快马加鞭地往白马寺来。 段灵儿坐在蒲团上,遥远处是一片千峰环抱的古林,身边不远几个受伤的影卫喘着粗气,白马寺的和尚匆匆忙忙地为他们上药包扎。 段灵儿看着手边的一副对联,沉默着。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玄渡大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一旁闭目打坐,谢辞与贤王此时看向那清秀杀手。 那杀手自嘲一笑,发出凄然一声长叹:“你们真是运气好,白马寺藏着一个武艺绝顶的老和尚,扬州城里还有一个能解天下奇毒的鬼同悲。全灭我十几人,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去,这也是我唯一见过的一次。” “你算是你们燕子阁里,说话多的一个。”谢辞看着对方,语气很平淡。 对方好像不愿意落丝毫下风:“你也算是捕快里面,最难缠的一个。” 谢辞的手臂,已经无法移动了:“郊外的庄子,是你们的据点吧……人是什么时候撤走的?” “你救了那两姐妹,一个时辰后那庄子就废了。” “绣春阁也是你们的据点?” 杀手转过脸:“不是。” “在点心里下毒的也是你们?” “是。” 谢辞半信半疑,顿了顿:“今日为何要在有贤王的时候动手?你们杀的是我,为何要牵扯惹不起的人?” 杀手一笑:“谁说我们今日要杀的是你了?” 贤王与段灵儿都是一震,怎么,今日要杀的目标,难道是贤王吗? 谢辞似乎并不太意外,他本就已经听说过燕子阁刺杀贤王失手一次了。 “本想两单一起做,还是大意了。”杀手喘了口气,忍住胸腔内的剧痛:“你功夫这么好,跟谁学的?” 谢辞的胳膊的疼痛,并不比这杀手的轻:“你倒是第二个问我的人,第一个也是你们燕子阁的人。” “哦?”杀手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们不同组的人,一般很少交流,否则早点知道你有这样的功夫,便不与你正面交锋。” 谢辞面色微微一滞,将这杀手的话咀嚼了片刻,问出了一个知道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是谁指示你们的?” 那杀手撑着身子,坐直了,果然没有再说话。 “是谁指使你来刺杀本王?” 贤王已经站起身,手持一刀架在那杀手的脖子上,月光透过大殿的门远远落在贤王的脸上,照着他暗淡的眸子,厉声喝问:“到底是谁?” 杀手看着眼前风俊的王爷,扬起一抹嘲笑:“王爷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那低声般的耳语,却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气,贤王闻言,如同瞬间被点了穴道,脸上的神情凝结住。 火光明灭闪动,贤王眸子里的光好像也跟着在闪,一阵亮,一阵暗。 忽然贤王的脸色一变,一刀向杀手的脖子劈了下去。 鲜血溅满了贤王一身,他手下,杀手圆瞪一对朗目,歪斜着倒了下去。 晕染般的月亮光芒幽暗,贤王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两个知情人有一瞬间的杀意划过,但瞬间理智让他就又变成了原来的贤王:“阿辞,段姑娘,今日之事,还请二位保密。” 谢辞也是进了白马寺才知道这李公子原来就是贤王泫,他手上的黑血依旧不止,扬起脸看着贤王:“贼人要抢夺圣舍利,我们三人在白马寺拜佛,碰巧见到。” 贤王点点头,似乎有些歉意道:“是这样。” 段灵儿一直看着贤王,心也愈发沉了下去。 眼前的这个人,与自己前世印象中的那个贤王不太一样,但仔细想一想,前世的自己与贤王的其实交集算不上很多,也许对这个人,自己的了解太片面。 毕竟,人人都有他的秘密。 权势中心的人,自然也是秘密的中心。 段灵儿转开眼,她今生对诡谲之事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这些事找到自己身上。 还赔上雪鸢一条性命。 不多时,乌压压的官兵冲上白马寺,宋知府喘着粗气跪倒,满面不安神色:“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贤王的其他侍卫都跪倒在地:“主子,我们来迟了。” 贤王恢复了一副清明表情:“贼人欲抢夺圣舍利,是谢捕快与玄渡大师拼命相搏保全了佛宝。” 宋知府从庙门到大殿,已经见到了一地死人,官兵们七手八脚将死人收拾了,一直沉默着的玄渡大师站起身,向众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 毒圣与程驰匆匆而来,蹲在谢辞身边给他诊治。 贤王对宋知府与自己的侍卫道:“本王今晚就动身回京。” 宋知府一愣,片刻回过神:“臣这就安排武功高强的随从护送。” 贤王走出大殿,身影慢慢地往前走,忽然在院子的焚香炉边站定,回过头,看了看谢辞与段灵儿,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作别之后,贤王毫不犹豫地迈开腿离开了白马寺。 官兵们乌泱泱地跟在后面,宋知府特意放慢了脚步。 看着谢辞与段灵儿:“谢辞,段姑娘,你们跟我一起回扬州吧?” 毒圣一伸手:“不行,这孩子现在不能动,今夜得在这庙里借住一晚。” 段灵儿闻言想了想,摇头道:“大人,烦您的下属帮我给我们府带个话,就说今夜我暂住白马寺求佛,明日便回去,请家里人勿挂。” 谢辞蹙眉,转头看段灵儿,想叫她先回去,但碰见段灵儿的眼睛。 段灵儿沉默着摇了摇头。 一个小和尚跑过来,向众人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方丈说,今日北厢房给几位施主住,寺内安全请施主们放心,住下便是 。” 宋知府看这样子也只好匆忙点了头,跟着已经走远的贤王离开了。 等官兵和死了的杀手们都消失之后,大殿里只有微微的血腥味提醒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谢辞靠在大殿柱子上,看向段灵儿。 “你怎么不回家去?” 段灵儿将荷包里的干芍药花拿出来,揉碎了挨个泡进小和尚给的茶杯中:“我心里还很乱,想着与你说说话,可能好一些。” 毒圣和程驰手下忙活,似乎没有听两个人说什么,但谢辞与段灵儿都知道他们在听。 谢辞苦笑了下,因疼痛不自觉地吸了口气:“从前都听伴君如伴虎,今日算是见到了。” “是这样。”段灵儿口气颇有些装出来的悠闲,看着另外一枝干芍药花,端详了一阵子,若有所思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什么人?” “就是伴在你身边的人,摸不透你的意思,不知道你的想法,你阴晴难定,别人如同伴虎。” 谢辞苍白着脸一笑:“怎么可能。” 段灵儿拿花枝在大殿地上画着:“那个燕子阁是什么?” 谢辞看着毒圣给自己的伤口上了一圈黄色的药粉,他“嘶”地倒抽了一声,一层冷汗已经浮上了他的额头,哆嗦了下微笑道:“燕子阁应该是养了一群变态残忍又神秘莫测的凶手的组织。” 段灵儿似乎没有注意眼前的谢辞正在极大的疼痛中:“应该?” 谢辞疼得咬着牙,忍了许久,颤抖着回答道:“是我猜的。” “就是他们一直追杀你吗?如今扬州说不定还布置着天罗地网。” “我也杀了他们不少人,又在调查他们……” 月亮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到白马寺的屋脊上,映照在大殿中几个人的面容之上。 一瞬间段灵儿的神情略有波动,眼中有一片月光投下的幻影:“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毒圣将一支木鱼槌给谢辞横着咬在嘴里,程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使劲,那黑色的暗器便从谢辞的胳膊里拔了出来,谢辞痛哼一声,几欲晕厥。 段灵儿一把扶住他的头,将他嘴里的木鱼槌拿出来,只见上面深深的两排牙印。 显然是刚才疼得紧了。 汩汩黑血涌出,程驰连着下了好几针,那血才渐渐止住。 谢辞苍白着脸,向段灵儿微微一笑,那笑容还在脸上,人却已经晕了过去。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只需好好休息。”毒圣收拾了一地的残局:“还好刚才有你跟他说话,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睡过去。” 段灵儿点头,将谢辞的身子递入程驰伸过来的胳膊中,自己站起身,腿软了一下。 “小丫头没事吧?”程驰问了一句。 段灵儿摇了摇头,槌了两下已经麻木的腿。 夜风吹得大殿里的长明灯闪动不止,和尚们对死去的人念起《金刚经》。 火光闪动,阴魂们像海浪一样扑卷了过去,接着在经文的余音里,那些阴阴凉凉的影子消散了。 万籁此都寂,但余一爿月光。 ------------ 第九十章 周痦子 安娘端上来莲子羹:“那行芝堂就这么把毒圣给挖走了,姑娘你不生气?” 段灵儿摇头:“气什么,开门做生意,都是图个利,咱们家生意旺惹得人家眼红,前来挖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再说那毒圣爷爷又没有卖给成安堂,本就是半路捡来的,咱们还能拴住人家不成?” “话是这样说,可是姑娘你就真的不急?” “不急。”段灵儿将手上的笔放下:“奶娘,咱们成安堂本就是个小医馆,这些日子毒圣和神医坐诊,求医问药的人挤破了门,咱们这里不仅费尽了人力,很多草药都不得不高价买入,暂且不说段氏药铺有什么问题,就直说眼前的局面,应付每日这么多人,毒圣与神医开的又都是奇药奇方,除了再招伙计,扩大医馆面积,打通新的购药渠道,几乎找不到其他的好办法了。” “若他们是成安堂长驻郎中也罢了,这笔银子怎么都要花,但那二位却是只在扬州短期暂住的,为了这一个月的好生意好名声,投入人力物力却换不来个长流水,这生意划不来。如今咱们借那二位的东风,已经赚了不少银子,能盈利而不亏损,已经很好了。” 安娘似乎懂了点,看段灵儿将算盘打得飞快。 “姑娘,归赋庄的耿管事来了,说是来送新鲜鱼虾蔬菜。”一个小厮走上来,站在门口。 段灵儿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吩咐站在门口的小厮: “让耿叔在府里用了饭再回去庄子,另外他送来的鱼让厨房煲好汤,虾挑大的白灼了,给谢捕快和薛大姐姐一人送去一份,再给成安堂也送去些。” 小厮点头回复一个“是。” 转身离开。 安娘坐在椅子上缝补,好一会儿,只听段灵儿问道:“这些日子都没有见到父亲,自我从庄子回来他与大夫人就出门了,娘亲说他们是去小绿石潭了,这事奶娘你知道吗?” “知道,据说大夫人身子不舒服,老爷与她一起去了小绿石潭暂住,还带了大姑娘与十姑娘。这已经去了七八日了。” “小苏氏呢?” “还禁足呢,潋姐儿如今也不大出门,只是经常在自己院子里哭罢了。” “等这几日娘亲闲一些,还是要再寻几个人来看看,雪鸢死了,如意如今毕竟不是奴籍,让她在归赋庄帮忙已经是她的情谊,不能再一直让她这么伺候我。” “可是没有如意,奶娘总是不放心你安全。就说这些日子,发生多少奇怪危险的事?外面不太平,你身边又没个有武力的,太让人担心了。” 段灵儿没有说话,她将自己与玄渡大师学艺的事情压在心里,暂时没有告诉别人。 “明日我还要去白马寺暂住三天,奶娘你送我去吧。” “有佛缘是好事,奶娘送你去。”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仆人匆匆而来:“九姑娘,姨娘叫你去一下南边的偏厅,说有重要的事情。” 段灵儿见那仆人神色急切,便站起身,带着安娘一起过去偏厅。 偏厅里一个精瘦的男子跪在地上,左脸颊一颗硕大的痦子很是显眼。 段灵儿一眼认 出这男子,正是前几日与成安堂的小五子拉扯,还打伤小五子的人,外号叫周痦子的。 周痦子作为段氏药铺的副管事之一,怎么说都是苏勇的心腹了。 沈氏坐在上手圈椅上,看着周痦子,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段灵儿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九姑娘!” 周痦子眼睛尖,看见段灵儿离开的侧影,赶紧叫了一声。 他本来以为自己带着这个秘密,到了段府必然被重情,他哪里能料想到,段天涯不在,主持扬州中馈的九姨娘又是个柔顺的,而说一不二的段九姑娘,前几日自己正明明白白地将她得罪了一回。 如论如何,今日得在段府讨个住处,自己得罪了苏勇,又前来告密,若是此时回去,只怕连安全都保证不了。 他几乎是爬了几步,连着叫了几声“九姑娘”。 才见段灵儿停住脚步。 “你来干什么?” 段灵儿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自己娘亲道:“娘,这人是个无赖,你怎么什么人都见?让管家将他打出段府。” “姑娘,今日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个苏勇的秘密的。” “哦?”段灵儿看了看周痦子:“既然是秘密,就应该守口如瓶,苏掌事的秘密,我们听来做什么。” “关于段氏药铺的。” “段氏药铺没有交到我们九房手上,自然轮不到我插嘴,你若实在有什么要说的,等我父亲回来吧。” 眼见段灵儿就要离去,周痦子一咬牙,就那样一路跪地爬行,追到段灵儿脚下,头都不敢抬:“前些日子冒犯了姑娘,小的知错了。” “你没冒犯我。只是横行霸道惯了,将小五子打了个半死,我正准备些状纸去告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求,求姑娘救小的……小的若是这样回去,只怕要遭了苏勇毒手了。” “与我何干?”段灵儿瞥了一眼周痦子,转身走进偏厅,将沈氏一搀:“娘亲,咱们去逛院子,这人让管家打出去。” 周痦子无可奈何,虽然没见管家来打,他也眼睁睁看着九房母女俩离开,他想了又想,为了换一条活路,无论今日他所付出的代价无论多大,都是值得的。 周痦子伏在在偏厅外,整整好几个时辰,长跪不起。 不管怎么说,这周痦子也是个跋扈惯了也常年享惯了福的人,哪经得起这番长跪,毒辣的日头晒得他有些脱了形,感觉双膝都要碎了,也还没见段灵儿的身影。 到中午时候,沈氏派人给送来一个跪垫。他早听说了,这段府的九姨娘,不但美,而且柔媚温顺,人好心慈,但是段九姑娘,却是个硬气的。 如今这形势,他看着那跪垫,哪敢跪呢! 这是自己能不能活的关键时刻,得让段灵儿愿意见他才行。 周痦子想到这里,直起身子,端端正正地跪好。 安娘来了几次,连劝带赶:我们姑娘说你先起,先回,过些时我们老爷回来了再说。 周痦子就是不走。 眼看日头西下了,他这才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艰难地爬起身,摇摇晃晃离开了段府。 阳光照在他脸上,一张脸焦急而没有主意。 来时悄悄雇的马车,早没有了影踪。 他在段府门前不敢多待,左右看了看,低头就往自己住的地方走,没走几步觉得不安全,又折回头想着去投奔一个朋友。 直到跌跌撞撞地向城西走去,拐入一个巷子,一个黑影在后面堵住了他的退路。 “老周,你这是要去哪里?” 周痦子一哆嗦,转过头,只见苏勇手下的一个打手正盯着自己:“或者说,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你去段府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我去送味药,送味药。” “送什么药!我看你是要送命!” 打手扬起棒子照头就抡了下去,周痦子大惊失色,急忙闪开,用尽洪荒之力往前逃去。 “老板让我想办法叫你说不出话,你也知道,只有死人说不出话。”打手从后面快速跟上,又是一棒子。 周痦子被打倒在地,他往后爬着:“饶命,饶命!你饶了我吧……” “老板不饶你。”打手面无表情,准备再上去一棒。 忽然一架马车快速地奔跑过来,在周痦子身边放缓,上面一个男人声音道:“快上来!” 周痦子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攀上马车,马车瞬间便加快了速度。 那打手回过神,立即挥舞着棒子追上去,然而那马车却奔跑极快,很快就消失在了夕阳光中。 从夕阳西下,到夜幕垂落,中间还有一个长长的黄昏。 小绿石潭距扬州城,有几里路。 这马车到小绿石潭时,夜色初降。 大夫人刚用完晚饭,段天涯喝了口茶道:“夫人,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 大夫人道:“身子好多了,如今只想快点回京城去,两个儿子科考在即,当娘的总是操心。” 段天涯点点头,似乎在考虑这件事情。 段澜撒娇道:“父亲母亲,澜儿也想快点回去,这扬州没意思。” 大夫人点点头,她嘴角虽带着微笑,眼睛里却不禁露出了落寞之色,这次下扬州,真是处处都不顺心。 一个横空出世的段灵儿,几乎闹得是她平静的心人仰马翻。 大夫人不是没有理智的人,但是面对段灵儿,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如果能弄死沈氏,将段灵儿收为己用,一定对自己与自己儿女大有益处,但是如今的形势,段灵儿很显然与自己不会是一条心。 甚至与自己还是背道而驰的。 可是自己为何,会如此想要得到这个庶女? 就好像她本该是由自己来养育才合理,甚至自己在梦中,看见自己正在细心教导这庶女琴棋书画,又看见自己请来青楼名妓,教她如何讨好伺候男人。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 大夫人扶了扶额头,自己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可是对段灵儿这个庶女如此执念,大概也是因为一件武器,明知道是杀人利刃,却求之不得,这心里便难免空落落。 ------------ 第九十一章 小绿石潭起冲突 段灵儿的突然到来打断了大夫人的苦想,一炷香后,周痦子已经跪在大夫人与段天涯脚下了。 段灵儿拉着段煜坐在离他们远一些的圈椅上,低着头从袖口里抽出一方新帕,十指转动兀自玩着,似乎这是非世界烦恼人间,与自己毫无关系。 “小九!你带这人来干什么?”段澜不悦道:“好不容易躲开你这烦人精,你自己倒是又追了过来。” 段天涯没有说话,只见这桌边还坐了一位公子,这公子面目舒朗,身上泛着贵气。 段灵儿撇了一眼柳逢,柳太傅家的贵少爷,怎么成了自己父亲的座上宾了? 柳逢也一眼认出了段灵儿与段煜,这二人前阵子蹴鞠会上与他妹妹柳依依起了争执,为这事自己祖父还责骂了他,也因为段灵儿狡猾,引得楚王撤了他伴读之职。 柳逢厌恶段灵儿,然而这次在小绿石潭游玩,偶遇段家大姑娘段澜,几天来,这女子处处讨得他欢喜,性子深得他心,而段天涯又是数一数二的皇商,联系上段天涯,对他柳府还是有些好处的。 柳逢想到段澜才说过,段府嫡庶不和,段灵儿也并非是段府大夫人亲生,不过是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因此他压着对段灵儿的厌恶,转过头,当不认识她。 段煜也不愿意理柳逢,碍着自己父亲在,他将脸转到外面,装作看天上的月亮。 段澜泛着不开心,她腰间系着滚边绣花腰带,较之素净的段筱,是华美的一身打扮:“好不容易躲开你这烦人精,你又追过来,真是纠缠不休!” 段灵儿面无表情:“是这人要找父亲,在府里跪了许久,我不过是带他过来。” 说完站起身,对段煜道:“哥哥,咱们出去转转,这小绿石潭真是漂亮,与其在这听大姐姐教训,咱们不如去赏月。” 段煜正如坐针毡,听到妹妹这话,立即点点头,看都不看柳逢一眼,抬脚就出了门。 段天涯看着一双儿女带着老奴耿良出了厅门,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跪倒的周痦子。 这周痦子打扮也并不出奇,只穿件灰府绸银鼠薄衫,月白夹裤,脚蹬一双黑冲呢千层底布鞋,虽不侈华,却也算是讲究的。 但这讲究的一身,显然在地上滚过,这人面色灰黄,似乎刚受惊不小。 段澜刚要说话,段天涯已一个手势打了下去:“柳公子,这是我家家事,只怕今夜不能与柳公子畅谈了。” 柳逢很识相,他站起身,向段天涯微微躬了躬身:“段伯父,那明日再谈不迟。” 说着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段澜,段澜脸一红,看着柳逢走出去。 “澜儿和筱儿服侍你母亲去休息。” “可是父亲……” 大夫人闻言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周痦子,对女儿道:“走吧。” 段澜也只好跟上自己母亲,段筱一脸平静,踏出门去。 段天涯八字眉下一双黑的瞳仁闪烁着,幽幽地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痦子:“说吧,你找 我是有什么事?” 小绿石潭是个极美的地方,扬州富贵人士,多在闲暇之时,来这里游玩。 游玩的人一般都以家庭的形式,在这里包住当地农户建的小院子,这小院子挨着小院子,在桃花梨树间错落有致地排开。 此时月色降临小绿石潭,只见白石凿凿,段灵儿素衣朱绣,与段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天上月亮。 春云深宿,不知何人吹响了笛子,那低声绕着林木潭水,又萦过院落屋顶的稻草。 段灵儿手间是一方绣工极为精美的新帕子,这帕子与众不同的是在对角各缝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铃铛,这是兰娘亲自绣的,也是归赋庄的新品,段灵儿将手帕甩起来唰唰作响,伴随着清脆的铃音。 与段煜说笑着,笑声和铃声一起,在潺潺的水声伴随下,十分轻快。 二人正说的起劲,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小九,这帕子你哪里来的?给我。” 段灵儿与段煜转过头,只见月光下,花丛后面,露出一张美艳尖削的脸。 段澜在自己丫鬟的陪伴下,站在不远处的花丛堆里,如同月夜仙子一般一脸倨傲:“嫡女没有的东西,庶女却先用了,天底下还有这个道理吗?” 她的丫鬟立刻回答道:“自然是没有的。” 段灵儿眯起眼睛。 看来好不容易清闲几日,马上又要不太平了。 段澜见段灵儿没有反应,她踩着草地向前走了几步,款款地坐在段灵儿对面。 两人隔着一个大石头形成的石桌,段澜的丫鬟倒了两杯茶在石桌上。 “大姐姐喜欢这帕子?”段灵儿将手帕收回袖筒:“这是我们归赋庄的新品,你若喜欢,过几日给你送几方来便是。” “可我就想要你手上这个。” 段煜蹙起眉,刚想说话,胳膊被段灵儿一把拉住。 段灵儿微微一笑,饮了一口茶:“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这一方我用来擦过汗,还擦过鼻涕,大姐姐你也不介意吗?” 段澜听完后扫了对方几眼,似笑非笑道:“是么?我却看着这是一方新帕,而且是双面绣绣满的,我就喜欢这独特的东西,作为庶女,理所应当将这帕子献给嫡姐。” 段灵儿轻轻咬了咬嘴唇,放下茶杯:“我若不给姐姐,姐姐准备怎么办?” 段澜一笑:“你没有规矩惯了,私下与男子出去玩也不是一回两回,若你说这帕子是你与那些男子的定情信物,那姐姐我便不要了。” 说着,段澜端起另一杯茶,递给段灵儿。 段煜双眉紧皱,气急道:“大姐姐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定情信物?你怎么能这样污蔑人?” 段澜撇撇嘴,依旧怀着这种笑意,看着眼前的段灵儿:“既然不是定情信物,又有什么不能割爱的呢?你如此小气,想必是顾公子,或者是知府大人的公子送给你的,也说不定是那个捕快……那小捕快倒是长得俊,只可惜身份卑微,若是你二人情投意 合,倒也符合你这庶女的身份。” 段煜一拍桌子:“大姐姐,你不要太过分!” 段澜笑意一敛:“混账!你是什么身份,跟我在这里大呼小叫?!九姨娘教出来你们这两个目无长辈不尊兄姊的东西!” “你!”段煜听见段澜提到自己娘亲,立即气急,就要站起身理论,段灵儿却拉住了他。 段澜这忽然发难,是想挑动他们兄妹发怒? 这小绿石潭处处都是水,若是一不小心段澜掉进去,栽赃到他们兄妹身上,这四处无人又光线幽暗的,自己想要说清楚就难了。 段灵儿抿了抿嘴,将袖子中的帕子扔过去:“你喜欢,给你便是了。” “妹妹!”段煜怒其不争,自己妹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软骨头了? 段澜一愣,没想到段灵儿不上套,她转了转眼睛:“小九爽快,看来这帕子果然不是你的定情信物,但是你日日都在外面抛头露面,只怕那些登徒浪子也都见过你了,听说那些采花高手,见了那些清白女子都是不放的,不过小九伶牙俐齿,说不定还能讨得男客开心。那采花不采花,也没什么好计较了。” 段煜忍无可忍,这话听着,自己妹妹不是去做掌柜,倒是去当窑姐儿去了! 段煜顾不上自己父亲知道后会不会责罚自己,只想破口大骂,却见段灵儿的脸猛地一变: “大姐姐,这是你这样的闺秀能说出来的话吗?你如此说你妹妹,岂不是在侮辱段府?侮辱段府便是在侮辱你自己,我的名声坏了,你以为你就一点都不受牵连?” 段澜一顿:“怎么,我说中了你的痛处,你气急败坏起来了?” 段灵儿冷笑一声:“我在外做生意,行的端坐的正,即使有登徒浪子,也不敢染指,但大姐姐就不同了,美艳无伦的名声传得到处都是,却又故作清高从不见人,让人心里抓绕,但实际上,你遮遮掩掩,在这小绿石潭,与那才认识了没多久的柳公子眉目传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当我们都是瞎啦?真是啊呸!” 段澜整个人一僵,拿着茶杯的手指不由收紧,扬起声音:“你这小贱人,你说什么?!” 段灵儿站起身:“我说你不要脸!” 段澜上去就是一巴掌,却被段灵儿一把抓住推了回去:“当姐姐的不自重,就不要怪妹妹说难听的话给你听!” 段澜气得嘴角一抖,接着微微一笑,低声道:“好,好样的!” 段灵儿眉头一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段澜将那盛满了热茶的水壶一把打翻,一些茶水洒了些许在她身上,同时她像是被那热茶烫到了一般,惊叫一声,向旁边的丫鬟倾倒过去。 那丫鬟早就准备好一般,大口斥责:“九姑娘,你如何能用热茶去烫大姑娘?!你好狠的心!” 与此同时,身后一道怒气勃勃的声音伴着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段灵儿!你对澜儿做了什么!?” ------------ 第九十二章 泼茶水 段灵儿回头,只见柳逢眼中泛着怒意,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极度的厌恶。 看来段澜一直都知道柳逢在附近,她一直惹怒自己,就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柳逢握着拳头走过来:“段灵儿,你霸道惯了,对自己嫡姐毫不尊重不说,还拿热茶烫她,你可真是毒辣!” 段煜立即回击道:“柳公子,灵儿并没有拿茶烫她,是大姐姐自己没有拿稳。” 段灵儿倒仅仅微微笑了笑,看着段澜开始演戏。 段澜娇腮如花,声音细细的,显得极为委屈:“是我没有拿稳,不关小九...... 这孩子父母早亡,甚至可以说他都没见过自己父母活着的时候,他的父母当年也是选择大学报考幽魂系专业,他之所以选择进万魂幡,家庭原因占很大一部分。 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知道实力为尊的时候,就发誓,终有一天,一定成为众人敬仰的存在,只有这样,他才能长久的活着,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 梁世贤三人都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 这句话的末尾,方远怕大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到时候误伤到别人就不好了,所以还特意艾特了一下安佳欣。 “我不同意!”这时,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袁术的。袁术不是没有看清如今的状况,真要傻到那个程度的话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完全是他有恃无恐,他有着自己的底气。 盘算了半晌,高长恭忽然说道:“大人,属下还有一个想法,可以配合着使用。”高长恭说着,心中却是在暗暗考虑成功的几率。 “不用,我能行。”朱咏蝶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想要甩开林玄的手。 回家后,因为野营的事情,段泽和老婆吵了起来,并因此机缘巧合地买到了一个能控制时间的万能遥控器。 顿了顿,崔斌尽量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并没有转身,只是抬手轻轻摆了几下。 连老师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催促学生们散了,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家。 在听到雨红鸣的话的时候,他那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笑容。 在场人等中,‘神血睚眦’是现在唯一不惧暴露身份的,也是最适合断后的人选。 讨论来去,大家还是没有个准确的话,这让华家主心中暗暗着急。 那一尊尊飞天而来的飞仙,仿佛遇到了世间上最为致命的克星一般。 “虹云党?”孙老头仔细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显然是没有找到相应的队伍。 现在的橙耀团里可以说是一片欢腾,毕竟打赢一场保卫战,更何况是一场大胜仗。 此刻却如同一块腊肉一般被串在地狱之链上,这一幕,是如此的骇人? 顾会长抚须颔首,表情不怒而威,而当他一开口,全场都安静下来,屏息听他讲话。 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手臂,力量已经变的更加强大,甚至给了徐凡一种一拳打破虚空的错觉。 吃一次酒就觉得这个下属是可用之用,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政治生命不负责。 想到那种场面,他也顿时精神一震,看向波克比的目光都热切了起来。 心情愉悦了不少,觉得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临时抱佛脚搞得紧张兮兮的南风,为了打发路上的无聊时间,他决定翻了一下为了保证自己的睡眠质量而强行调整成‘无提醒、无声音’的系统历史消息。 “之前提的问题还至少有些迷惑性,这次连装都懒得装,直接准备告诉我们正确答桉吗?”斯特兰奇也挑了挑眉毛,好奇的看着屏幕。 ------------ 第九十三章 前后来的人 柳营说着瞪了一眼自己侄儿,抬脚就往外走。 柳逢顿了一下,见三叔生气了,也不好多待,狠盯了段灵儿一眼,想再与段澜说句话,可是还没等说,就见柳营转头瞪着自己:“流泽!回去!” 柳逢一咬牙,只好转身跟着柳营走了。 便只留下呆住的段澜兀自流泪啜泣。 “跪下。” 段天涯面色冰到了极点:“吃饭的时候你穿着的不是这一身,大晚上竟然换上新衣,又簪上新簪,还说不是要与那柳公子约会?” 段澜结结巴巴,她确实是与柳逢约会的,但是并...... 士兵们顿时一阵心惊,这些囚犯的配合越来越好,再战下去,定会被擒下。 猿飞日斩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听了加藤御风的话后面,吐出一口烟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淼淼听到了李延和的话,摇摇头。在21世纪,林淼淼可是出了名的夜猫子,守夜守到12点,林淼淼感觉自己还能够坚持。 炼器是一个需要绝对安静的工作,一旦受到外边的影响,导致材料配比融合的点出了问题,都会导致炼制失败。 按照它的认知,当年杀仙琥珀被封幽王一同带进了荒古禁地,怎么这皇太祖竟是有如此机缘? 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大门,脸色也是难看了起来,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瞧着余琬兮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余清央暗自攥紧了手上的帕子,突然又想到什么事情,脸上产生笑意。 “收拾一下这里再与我前去瞧瞧。”藏爱亲指了指被铺,静乐赶紧动手,片刻便整理好扔到了房间的角落之中,随意的拿了张帘子掩上。 话题聊不下去,加藤御风问这个问题,纲手死活不张嘴回答,就是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加藤御风的星眸。 他闭上双眼,尝试释放神识之力,让神识之力充当自己的眼睛,感受周围的一切,并在神识空间内勾勒出周围的一切。 徐谟佳客气点头,却是略显羞愧,不知说什么好,就在那没有说话,攥着韩立的胳膊,紧紧的。 玄甲盾在芊木的冰气下,不堪一击,带着剧烈的痛楚,燕翰握紧了受伤的左手。 她不是很敢确定自己离开后被原身所接管的身体钟简会不会发现不对劲。 有了南京城和上海的前车之鉴,必然不会如此,如果遇到麻烦可就不好办了,不如此时把拳头攥的紧紧的,然后消灭了韩立的主力军,在从容杀入华北来的方面。 死神十分无奈,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好继续看着夜无忧进行神考。 紧接着一柄寒剑从她胸口穿过,伴随着沁入身心的寒气,占星宜瞬间倒地。 回到家,时间已经11点,宋恩月躺在床上,心中百转千回,郑多倩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发出的叹息声,宋恩月都听到了心里。 生命之水的刺激下,头部的毛发已经非常茂盛,甚至达到了裴和的腰间。 温栀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面容看着纪衡摸自己。 海兽已经知道李烨身体防御强悍,它甚至怀疑李烨穿有防护盔甲,所以他选择攻击李烨的头颅。 之前说了,原身坑了她一把,让她以为好完成的任务,根本不好完成。 但是呢,毕竟是这么大的树,从一边开始锯肯定不行,因为锯子没有这么长,所以必须从四个方向锯,前面三个方向很顺利,一-下子就都锯到位了。 可以说,刘琅之所以能让那些国家高层都言听计从,全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 直升机没有去军区停机坪,而是在军区监狱的上空悬停,赢子璎直接从机上跳出,落在监狱的大门处,他如果大摇大摆走到监狱,说不定唐谙的尸体都处理完了。 ------------ 第九十四章 来看段澜 段澜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自蒲团上坐起身子。 她本是段府最得意的女儿,是京城里有盛名的女子,如今却让柳府编排,好不容易让柳逢对自己注意,却又半路生生地将那缘分截断,还给柳府留下了一个狐狸精的印象,父母听信段灵儿的话却不愿为她争取柳太傅府的姻缘。 她怎么能不恨? 段灵儿一脸纯真善良,不露半分破绽,府内府外看上去都是个直脾气,然而却心计深沉诡计奇巧,该装的时候装得如此真诚,不装的时候变一壶热茶泼来一把撕掉了面......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站在这个地方,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对付神。 林雨刚出来,武庚也走了出来,不过武庚可没有林雨那么轻松了,苦着个脸,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在等着他一样。 她可不相信这和尚来自己的族地只是为了问一声好!更何况还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如果他不是为了自己族中的宝贝而来,她这个族长就白当了。 另一边,坐着马车回去的长遥刚一下车,就见一众下人都紧张的等在门口,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几步就走了进去。 林轩一声低喝,他双足踏动,无尽瑞光涌现,一道道祖阵阵纹转动,传出无比浩荡苍古的气息,这是传说中的祖脉之力。 就算是给陆长遥的私兵以奖赏,还是要加个前提,以免抓住他的话柄。啧,应该说不愧是草原之主吗?想的真多。 阿里多夫毫不在意沃奇的剑刃,他甚至没去管自己的伤口,只是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微笑的说道。 这种复杂又隐秘的感情,在看到陆青卿如流水一般抬进来的嫁妆之后,更是沸腾到了顶峰。 这个老夫子讲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下午老夫子回家休息,理仁和理心没事了。理仁的精神头十足,用前世电脑上所学特种兵的训练结合古代武士的训练方法教习李海等人,李海等人就开始了地狱般的生活。 天地中的庞大骨扇立刻就重新发出了凌厉的威压,空中的那条巨蟒也重新变得凝实,身上巴掌大的灰色鳞片闪动着幽幽的阴芒,“轰隆隆!”巨尾拍出的狂霸暴风再次咆哮着卷向尧慕尘袭来!一个巨大的黑风眼刹那形成。 尧慕尘把时间大体规划了一下,他白天炼丹,晚上修练,在很早以前他就可以不用睡觉了,随着修为的提高,现在更不用再浪费睡觉。 亚东笑道:“乐欢老大,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她叫如若明,是我的未婚妻子。”亚东撇了一眼如若明,如若明当即对着亚东露出一抹动人的微笑。 有时候,龙昆甚至怀疑大哥是不是他妈亲生的。咋和这些兄弟姐妹们相差咋那么大了。 “嗡……”他正在查看手里的费丹,脑海却出现了“出工”两个古字,这是什么意思?他正在愣怔时,神鸦道士和石一涛两人推开洞口的石头走了进来。 “暴风沙海”一望无际,其间时时刻刻都有强横风暴席卷狂吹,那些风暴,都是风属性神元形成。卷裹着侵蚀力极强的沙砾,防御能力稍差一点的神道境强者进去,都难以禁受,会被风暴撕裂护体神元。然后被风暴吞噬。 狼宏翔眉头微微一皱,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指着裴雨玲和裴欣瞳,再指了指血灵果对着他们的嘴,表示让他们赶紧将血灵果服用。 林菲的配合与主动,也让叶白很享受,他一只手臂揽着林菲的后颈,另外一只手则隔着衣服揉着林菲的傲人双峰。 ------------ 第九十五章 江上老人 “杀手丙发现刀被人捡到,内心不安,自己又不愿意暴露行迹,所以按普通任务的形式,给内部人发了一个任务,就是去取刀,那个接任务的燕子阁杀手丁取刀时被我生擒,过刑之后能交代的,也只有一个取刀的任务。” “所以现在在这个时间线里,如果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消失的有两个人……” “杀手丙和潘贺。” “对。” 屋外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谢辞回过神来。 杀手本是追杀贤王和自己,他们想杀的是人,可是追到白马寺,白马寺却正...... 如果对方真的有十万能量炮,从他们进入一万公里时,就应该进行能量炮的攻击,而不是在这里凭借能量结界,跟他们较量。 “好,我明天就去把爸妈他们接过来。常兴,我妈已经很多次做得有些过分,你真的不见她的怪么?”吴婉怡有些担心地说道。 叶轩这话说出,马尊的脸色却再次改变,原本便十分的难看的脸上,此时却露出一股更加难看的神色出来。 雷长军这个房间闹出的动静那么大,其实饭店的人早就注意到了。他们早早就围在外面看着热闹。 现在,安萌萌死心离开,虽然起初有些痛苦,但是,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彻底的坏事。 叶子晨也忍不住笑着摇头,跟他碰杯之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螃蟹半人族也很细将酒杯收回匆匆离开。 莫珊珊无助的孤身坐在地上,只能抬眸看着湛千城拥着陈安好和她划清界限。 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同苏紫菡结婚,在知道苏紫菡擅自打掉自己的孩子陷害苏安安,他心里更加有理由不要苏紫菡。 一个九品灵仙,叶轩暂时还没有那个赖账的能力,便直接的开口。 本来,陆洲给方钧生下药,害的傅婉被方钧生给强暴了,这件事情,傅芯不想和傅婉说。 丘衍本来能忍住笑意的,但被丘黎这一笑给激了出来,噗嗤一声后,也忍不住大笑。 夜幕降临,繁星斗斗,朱紫国国王陛下的去世并没有给朱紫国带来多大的变化。 徐佐言在那歪着脑袋想着,过了会后,又试探的在叶凯成前面扮鬼脸,手舞足蹈的,结果叶凯成都醒过来。 嘭嘭嘭!一掌之下,空间顿时被压垮,无数的空间碎片崩裂开来。 并且其中一人手中的一根看起来古老沉败的老木雕,有着一股异香散发开来。 积雷山摩云洞之上收拾的妖怪们连忙点头称道,双手开始灵活的做了起来。 “好,我现在去准备药材。”妖灵儿也点了点头,随即就离开了欧阳府。 一个武皇八重的薛族壮汉,被秦羽那轻蔑的目光刺激到,正要飞天而起去对战时,却被薛重山一指压住。 对于一些就买了一两张的刮刮乐的人而言,没中就没种,根本无所谓。 “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好东西,我们刚才看了一下,这一楼应该都是些弟子的房间,以他们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收藏的。”火雅看了一眼叶婉儿,她倒是比较看得开,更何况这不过才一楼而已。 ?“唉”冰蝶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她知道自己和夜枫都真正的成为了信仰者了,但是她现在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雪茹扶着墙向门外走去,管兵伸手欲拉,却被赵雪茹一把打开了。 子萝对这回吃的很是满意,这要让她买,她肯定也买不到这么齐全的蜜饯来。于是,子萝再次不由自主的笑弯了眼,捡起了一颗蜜枣就放到嘴里来,接着又捡起一颗递给莫云天。 ------------ 第九十六章 大夫人的问题 “九姑娘。” 一个声音叫住了段灵儿。 此时清晨的太阳已经亮了,烟满江乡,花里行厨正携着玉缸。 转头,只见大夫人的丫鬟站在不远处,脸上毫无波动:“夫人请你过去她厢房。” 段灵儿与段煜对视一眼,刚准备一起走,那丫鬟又道:“七少爷,夫人说请你在外面逛一逛,她想单独与九姑娘说些话。” 段煜一愣,有些不放心道:“我还是与你一起去稳妥些。” 段灵儿轻轻摇了摇头:“哥哥,你在外面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段煜还是不放心:“那...... 不久前梦魂来信说弄了一批人来为他养刀,也不知道安了什么歪心思……但诱惑力太大,他决定还是去瞧一瞧好,反正老大不在他闲得慌。 屏蔽时间越闹越大,渐渐地,在一些论坛就被广泛地讨论了起来,无数人都皱着眉头,似乎在为千度公司这个做法感到不可思议。 寒宁的剑气忽然消失,当然是眉千笑悄不做声使用“归无”所为,甚至寒宁也是被他悄悄点晕了去。 不愧是梦魂,随意间就施展了由情设控的手段,用冥尘一党来刺激她做出全力支援梦魂的冲动行为。好在她也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容易失智。 曾有人写诗赞道:千松弄海潮,一径入芳遥。草色来天地,歌声透塞霄。 来到灵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虽然修炼不曾停下,但是总是心有旁骛,众人取得的进步都少的可怜。 她居高临下的定定看了谢加图好几秒,随即,才淡然好奇的问了一句。 铁香雪的心口处,一股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她的脸色顿时失去了血气。脸上变得如纸一样的白。她身子摇晃了几下,勉强稳住颤抖的身体,颤抖的手无力的、缓缓地抬了起来,捂住心口,失神一样,紧紧地看着尹俊枫。 大量人口的的到来就得建造大量的房子,成片的新老社区里也利用起来还未利用的土地。 为了看上去让人有食欲,她还破天荒地在手机里面找教程,给墨北霄做了一个太阳花蛋包饭。 “还能咋办,打!能堵住一时是一时。”火鸟装好子弹,摸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去掏火机的时候忽然摸到了一手血。 山本一郎见鞭子抽来,下意识的一跳,没想到鞭子没有抽到自己的身上,反而自己却一头撞在了囚牢的墙壁上。 叶菲雯诧异地盯着燕飞和杨晓霜看来看去,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这股气息恐怖而邪恶,他绝对有理由相信,发出这股气息的提亚马特只要轻轻地动一动龙爪子,就能将他从身体到灵魂,完完全全从这世上湮灭,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多谢前辈。”方言只有朝着虚空之处送去感谢之语,随即返身再次进入自己的防御阵法之中,盘膝坐了下去。 还没等刘子光说话,马车夫一声唿哨,原先肃立在城门两侧铁人一般的五城兵马司士兵立刻挺枪包围过来,他们人多势众,红缨枪顶住东厂锦衣卫番子们的后心,憨厚严肃的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如果必须要依靠青莲剑界的力量,才能打破混沌气息,那么,为什么不试着改变青莲剑界? 他听说缘故后,大略问了秋霜和惠灵一些话。得知惠灵之母已死,便按下不提,奉郑氏起轿回府。 且不说这些人心中如何做想,吴池却是当真已经踏入了剑阵之中。 此刻方言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办法,但是好用不好用,还要试过才知道。 牧辰此刻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因为孤儿院儿童最多,根据神门的口味,不会做麻烦的事情,所以一定会选择孤儿院的孩子。 ------------ 第九十七章 什么是盐商? 段天涯素来以稳重温和著称,多年经商杀伐,罕有风波能让他面露烦躁。 然而今日他却刚刚展开紧皱着的眉,凝视面前的一双儿女。 “父亲,我们就回府去了。” 段天涯的神色凝重,段灵儿打量这样子,怕并不是因为昨夜段澜与柳逢的事,而是那周痦子,不知说了什么事情让段天涯真的动怒了。 段煜也是第一次见段天涯这副表情,这样子完全不是说什么生意不顺利,或者说是被什么普通事情牵绊,而是似乎在一件能够触底的事情上,击中了段天涯。 段煜始终相信,以自己父亲的稳重细致和精明能干,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是绝对不会如此凝重地看着他们。 “你们知道,为父为何要在扬州待这么长时间吗?往年只住一个月,今年却住了两个多月了。” 段灵儿摇摇头。 “你们听说过什么是盐商吗?” 段灵儿心头一凛。 前世时,自己父亲便是大周首屈一指的盐商。 这一世大概不久之后,父亲就会接手贩盐生意。 前世的时候,人人都知道“川盐济楚”,自贡盐场变成川省精华之地,富庶甲于蜀中。 自己父亲除了扬州以外,在蜀地也一直有生意往来,甚至那边还有两房姨太太常住,他这一生起起伏伏,半生跌宕,由给京城皇族贵人到处寻找奇珍异宝的皇商做到盐商,生意从蜀地跨越至扬州,在他做盐商的那些年,无论收盐运盐,他都以宽厚诚信待人,积而能散,视人犹己,把一个个小盐场打理成声名远播的的段家盐号。 段天涯那时候对盐务上下的教诲是:急切是从商的大忌。 他经常跟人说:“别人是为进三尺抢一分,而我是为进三分退一尺,他们只见我退,却没想到三年五年十年之后,我还是走在他们前面。” 也是这样的段天涯,稳稳地在盐务上一干就干了十几年,哪怕后来他在楚王的帮助下,成为两淮盐运要人,他仍然处处谦和,不管是衙门里叫,还是两淮商圈里有活动,开会议事,他的习惯就是说一句:“你们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在场之人争论不休,他却能酣然入梦。 他选择的经商伙伴多年来都能跟他和睦相处,平安无事。商圈里,不了解他的人总会觉得他温和,而了解他的人,往往会把他当成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段灵儿前世的时候,即使自己远在大梁,即使自己父亲对自己多年冷漠,她却始终坚信父亲能有如今的成就,是因为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凭了一份极为宽广的胸怀。 段灵儿在出神的时候,段天涯正慢慢地给段煜解释什么叫做盐商。 “大周制盐业制度,是采用灶户个体经营模式为主。” “作为匠户制度的一个分支,灶户承担朝廷摊派下来的盐课。为了方便管理,又在灶户之上指明场商总领。场商从灶户手中收买食盐 囤积起来,等到盐官召唤,就将食盐运到扬州集中,以事前协商的价格转交给贩卖商人。” 段煜不解道:“父亲,可是食盐在大周是可以自由贩卖的啊?” “食盐在大周本来是可以自由贩卖的。”段天涯抿了一口茶水:“但是大周一直以来都有边军粮荒问题,自去年的北疆战事以来,粮草缺乏得情况更加严重。郭将军将北城的情况上报给朝廷,皇帝与众位大臣商议许久,决定最有效也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便是由商人去运送粮草。” 段煜再对经商一窍不通也听明白了:“往边防运粮草,辛苦回报少,而且还容易有危险,这运粮草的事情不是件容易和轻松的事,所以朝廷为了鼓励商人从内地运粮给边防军,便允许商人购买食盐转卖牟利?” 段天涯颇有些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煜哥儿还是很聪明的。” 段煜脸一红,这是他父亲第一次夸赞他,他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好意思。 段天涯继续往下说:“所以说,这盐商便是在食盐不能自由贩卖之后,由朝廷任命指派来做盐务生意的商人了。如今朝廷已经准备在两淮地区推行纲法,不让自由贩卖食盐,朝廷也会接着将每年出产的官盐分成固定批次,交给预先缴纳盐税的有实力商人。朝廷还会将这些商人姓名登记造册,让他们成为拥有食盐专卖权的御用商人。” 段煜握着茶杯:“父亲是想要做这御用的盐商吗?” 段天涯点了点头:“我计算过,每引盐卖给贩运商的批发价格在12两银子上下。这些食盐运到主要销售市场湖北、湖南、江西等地,保守估计可以获得每引3两的利润。淮盐场商在经营活动中获得的利润估计超过五成。” 段煜眼中泛出光:“盐务生意竟然如此可靠?虽然运送粮草辛苦有风险,但是换得贩盐机会所得到的利润,要比段府其他生意换来的银子,来得快太多了。” 段天涯又点点头,表示同意。 段灵儿却蹙了蹙眉:“父亲,既然这生意如此好做,想必要做这生意的人也不少吧?” 段天涯眼中泛出深意:“为了这比其他商路不知高到哪里去的利润,大概扬州的商人们都穷尽心力去争取自己被国家钦点的专营商人地位。” 段灵儿默然地抿了抿嘴,确实是这样。 前世的时候,自己父亲虽然得到了盐商这个职位,但是为了保住这位置,段府上下也算是穷尽了心力物力。 不仅自己作为色中尖刀被作为利器献给朝廷,后来被大梁国看中远嫁和亲,自己的几个庶出姐妹以及旁支的姐妹们,也都被大夫人送给京城乃至扬州的权势贵人做了妾室外室。 在段家女儿们贡献了自己的一生之外,段天涯也始终在做着其他方面的努力: 前世时,段府为大周的重要军事行动提供了财政支持,在楚王与贤王的王位之争中,为楚王奠定了财力,然而楚王登基十年之后,便将曾经对自己有着巨额报效 的段家满门杀了个干干净净,除了自己这个远在梁国的梁国王妃以外,大周内再也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了。 在那之前,自己父亲也在不断培养一大批自己的人进入朝堂,并一直都在用自己积累的财富为这些人的官职奔忙,逐渐建立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僚-商人关系网络,但也正是这样,他最终被自己那些“自己人”套在陷阱里,站在楚王一边肝脑涂地,最终也死在他从前始终支持并拿无数金银扶持而上的一个官员的手上。 段灵儿闭了闭眼睛。 片刻时间,她似乎已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听闻家人全部丧失时的剧痛,这一瞬漫长地如同前世一生。 虚幻间,她只觉得自己想霍然伸出手掌,抓住一些东西。 那东西,便是自己这一族人的命运。 她绝不能让这一世,如前世一般,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整个段府,重蹈覆辙。 此时段灵儿早就已经无法保持心中的一片坦然镇定,面上变色道: “父亲,这个盐商,你能不能不去做?” 段天涯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女儿会反对自己去要这个生意。 按理说,经过他这些日子的观察,虽然才短短两个月,虽然这个女儿还尚未及笄,但这个女儿,却是他段府里的儿女里,最懂得做生意的一个。 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会反对盐务生意。 “你为什么不想为父做这个?” 段灵儿顿了顿,组织语言:“毕竟是利润高昂,只怕极高的利润,也会带来极大的祸事……” 段天涯看着自己女儿一脸忧虑的样子,虽然不知这忧虑从哪里来,但也真切感觉到了段灵儿的担忧,他有些出乎意料,暗叹了一声。 自己的这些家眷们,各个都想着自己这个段家家主,如何能再多挣一些钱财供他们挥霍使用,似乎他不是他们的兄弟,不是他们的父亲叔伯,也不是她们的丈夫,而是一个天生就会聚财富的簸箕篓子,是个理所当然能挣得金银的宝葫芦。 自己羽翼之下的人们,享受惯了每月的份例,习惯了身后有个“段府”的招牌,而从不考虑自己这个段家家主,是不是也在冒着风险。 但是段灵儿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担心他,以一个女儿的眼神,在担心自己的父亲。 以一个段府人的位置,在忧虑段府。 段天涯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却终究还是摇了头:“不行。” “为什么?” 段灵儿顿时觉得冷风袭上自己全身,急切道:“父亲,既然咱们还没有做这个生意,那么也没有什么好执着的。这盐务有那么多竞争者,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做,为什么不能不做?再说咱们有那么多生意,即使不能保证段府始终富可敌国,却能保证段府一直富甲一方,这样足够了不是吗?” 段天涯微微笑了笑:“灵姐儿,这话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 第九十八章 周痦子说出的秘密 段灵儿不知如何接话,她不能说自己已经活过了一遍。 段天涯是极为务实的人,虽然讲究经商迷信,但是重生这样荒诞的事情,他不仅不会相信,恐怕还会认为自己这个女儿不是疯癫就是中了邪,那么一定会将她弃用的。 到时候段府的未来没有自己参与,还不知道会不会往前世的方向发展而去。 她沉默了下,应付说道:“父亲,急切是从商的大忌。这盐商的位置,显然是太急了,段府没有准备好。” 段天涯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也还是摇摇头:“但我已经答应了范大人,这个生意,段府必须拿下。” 段煜:“范大人……?” “段府虽然是皇家采买,但也是要有官员支撑才能走下去,若不能做到上面人的期望,那么便会轻易被替代。一旦货路断了,咱们段府的气数也就尽了。商如何与官做对?唯有依靠甚至攀附,才能走下去。” 段灵儿低下眉。 父亲说的没有错,如今段府骑虎难下,这盐商的利润太高,自然有不少人眼热,与其自己去干,不如支持有前途的商人,互惠互利,权力与金钱紧紧相裹,一起往前走。 而这范佑,前世时,他本是辅佐贤王的人,后来却不知为何成了楚王的左右手,自己父亲不断给楚王贡献金银,并用钱财支持出一众楚王的跟随者。 只是这范大人,并不是害死段氏一族的罪魁罢了。 如果自己的重生能够改变什么,只要阻止父亲提拔那个人,阻止父亲追随楚王,甚至说阻止范大人中途倒戈,一直支持贤王,这死局,是不是就能活? 段灵儿眼睛闪了闪。 或许世事变幻,国仇家恨也可以变迁,如今这范佑还是贤王的人,虽然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自己在段府,在段天涯身边,局势还是可以控制的吧……? 段灵儿忽然一怔,自己刚才与大夫人承诺,不入京城,不卷入风波,可是眼前的形势便已经逼了上来。 “那么父亲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这正是我叫你们兄妹过来的缘由……”段天涯顿了顿:“昨晚上,周管事吐出来了不少事,其中有一件最为要紧,那就是在扬州,苏府也有京城中的贵人扶持,也对这盐商之职势在必得,甚至为了这职位,接下来可能会对段府不利。” “扶持苏府的是……” “这个周管事也不清楚。” 段煜握紧拳头:“既然他们也想插一脚,恐怕苏府接下来不会做什么好事。” “是。”段灵儿叹了口气:“商场如战场,利益相搏的时候,丧命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抬起眉:“父亲,但那周痦子到底是什么回事?前些日子还是苏勇的门前狗,如今怎么忽然两人闹得如此?” 段天涯喝了口茶:“据他说,是他无意听见苏勇与人合谋,要对段府下手,至于还没听清要干什么的时候,便被苏勇发现了。苏勇见秘密暴露,立即想出来一个办法 制衡,那便是即刻将周管事的侄女儿送来苏府,明面上给他做小,实际上是押为人质。周管事四十多岁无儿无女,唯有这么一个亲侄女儿,两人相依为命多年,那女孩子要小苏勇三十多岁,正是花样年华,周管事万分不愿意,所以藏起来侄女儿,然后跑来告密。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段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苏勇竟然这么坏!” 段灵儿道:“可恶!周痦子没有听清的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如今咱们不知道苏勇要干什么,他要如何危害段府,就是告官,咱们也没有证据。” 段天涯点头:“所以今日我们一同回扬州,然后我便要将由苏家掌管的生意收回来,前些日子你收集的资料,今日便有用武之地了。” 段灵儿转过头,看着院子中的竹子被吹得飒飒响。 鸟鸣声,也在这“飒飒”声中,完全消弭。 这个初夏,起风了。 几日之后,扬州衙门就又出了一件大事。 段家家主段天涯亲自敲了鸣冤鼓,状告的是他的远房妻弟,也是扬州段家产业的掌事苏勇。 衙门里里外外,连同扬州大街小巷,半日间便传满了段府与苏府的龃龉。 “这真是活得长见到的多,谁能想到段府与苏府有一天打起来了?” “太稀奇!我有一个亲戚在段府做工,据说昨日段府大夫人就带着大姑娘悄悄回了京城,如今除了扬州这边的姨太太们和庶子女,就剩下段老板一个人,你说这是不是说明,段府要与苏府死磕到底了?” “听说那大夫人正是扬州苏府苏老板的远房姐姐,这也算是避嫌吧?” “谁知道呢,反正是有钱人和有钱人打架,咱们穷老百姓,看热闹就行了。” …… 一时间各种说法众说纷纭。 在段府里,小苏氏被关得结结实实,而九房一脉要求归赋庄上下同心,一旦老爷有所命令,便不惜与苏府打个头破血流。 归赋庄上下都是吃过那苏老二的亏的,早就对苏府恨之入骨,如今见自己家老爷亲自敲鼓喊冤,心里的火都腾腾直冒,一个个恨得牙痒痒。 这天,段灵儿帮着段天涯将苏勇贪没财物,以次充好,欺行霸市的材料一样一样整理好,段天涯带着段深段浅,又往衙门去了,她便回到荷风小筑。 段深段浅是这些日子一直在人市注意着找到的一对兄弟,虽然年纪不过十**,但都有一身好武艺,如意如今还在归赋庄守着谢辞祖母,段天涯在扬州这边又没有什么武艺特别高强的人随着,段灵儿总觉得很不放心,便高价给这对兄弟赎了身,带进府来跟在自己父亲身边。 此时荷风小筑中,段灵儿坐在木椅上,看着安娘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软垫放在沈氏腰背下,沈氏靠着软垫坐起身: “小苏氏还在我们这里,苏勇就敢轻举妄动吗……?” 段灵儿看着杯子中自己模糊的一点倒影:“很难说苏勇会不会顾念那兄 妹之情,再说如今他胞妹相当于已经被父亲冷落失去了宠爱,将父亲制住其实对他们兄妹也未免不是好事一件。” “只是你父亲毕竟也是小苏氏的丈夫……你父亲总不会到了最后那么狠心,若闹得不可收拾,六房一脉,潋姐儿又该怎么办?” 安娘点头道:“小苏氏一直将段府的金银置换出去,监守自盗的人,哪一个真的在乎被盗的?老爷心里明镜一样,那苏府是喂不饱的白眼狼,至于潋姐儿,也只好等事情了了再说她的事。” 沈氏想了想道:“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苏府要如此贪婪最终引火烧身呢!” 段灵儿坐直身子:“世上就有这种贪得无厌之辈,看起来是别人的亲属,实际却是包藏祸心的豺狼虎豹,恨不得将对方吃绝户了才好。” 沈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可以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活着,却要选这样一条路,逼死别人,也逼死自己。” “自古以来,都是杀人放火金腰带。”段灵儿的睫毛抖了抖:“苏府这样做,在他们这种卑劣的品行下,其实是正常的。” “只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僵。”沈氏叹了口气。 段灵儿走过去,贴着自己母亲,扬起脸盯着母亲好好地看了许多遍,这就是自己的娘,一向恭俭温良,与外祖父一样为人方正善良,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让三分。 做事做人从来不是狠心狠性的娘亲,前世不仅被人设计活活烧死,更在死后,她那二十八抬的嫁妆就让苏黄两脉抢了个干干净净。 小苏氏霸道,黄氏无理。 而大夫人呢?大夫人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华美的残忍。 前世的大夫人,教给她弈棋布置,务守纲格,更教给她许多隐忍,许多毒辣。 那样多年的经营也终于让段灵儿在梁使来访时一鸣惊人,顺利和亲梁国,做了段府政治棋局上的马前卒。 段灵儿在北疆大梁御王府受尽冷眼,九死一生的时候,大夫人的嫡幼女段宝儿早已经平步青云,成功地入主九州高阳王府,嫁给了她自幼心仪的高阳王。 而自己这枚棋子,自从段府蹬着她的肩膀更上一层楼之后,就被弃置于寒凉的北国再也无人问津生死。 直至到她手握权力,掌管天下,也只有归处没有来处了。 人心存善良,是好还是不好? 若是好,为何落得那样被人欺凌至死的境地? 若是不好,但到死,九房一脉却也都是干干净净的人,正正直直的脊梁。 “灵儿?”沈氏带着几分担忧唤了她一声,看着女儿的神色,莫名地有些担忧。 “娘。”段灵儿把头贴近沈氏的肩膀,紧紧抱住她:“苏府的人那么坏,算计过你,算计过薛姐姐,算计过咱们段家的产业,甚至差点将你和哥哥烧死,又下毒栽赃你,但就算这样,娘亲,你依然觉得父亲不应该将事情做绝,要给扬州段府与苏府共同的血脉潋姐姐留一点情面吗?” ------------ 第九十九章 偶遇段煜与姜氏女 此时马车往段府回程。 路过江边,见江上停着几只灵船。 安娘道:“那灵船上停着的是原为扬州副将,听说前几天在办公时没了。他家没什么钱,也只养了一对女儿,上个月她家大姑娘刚被选为秀女,如今他人却先没了。这姜府里洗衣的婆子与我认识,据说那姜大姑娘美貌动人,可惜这早年丧母,如今又没了父亲庇佑,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正说着,只见段煜远远骑着马迎着她们而来,显然是认出来自己娘亲妹妹的轿子,过来说话。 沈氏探出头去:“...... 没用!外面那家伙的天赋太诡异,即便战者守护,也是照杀不误。 “轰??????”远处战斗开始了,秦风不再关注仍在不断地吐出战机的黑龙帝国飞船母舰,而是看向远处的战场,那里,此刻已经是战火连天。 其实,志村阳之前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木叶的村民经常能够看到他时常带着暗部的人对其他村子的忍者进行抓捕。想来猿飞日斩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也是类似的,只不过是独立建立了一个部门。 他从前不是很能理解自家二师兄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喝酒,现在却是有些明白了,偶尔像这样“举杯邀月饮,对影成三人”,确实是人生难得的乐事。 “也难为你了,听得说,你那夫人是个极厉害的。”屏风那边的人话说得很是体恤,但是声音却冷若寒冰。 迎春笑着摇摇头,这些,她都不在乎的,开心就在孙府里过一日,不开心,她抬腿就想走。这个鬼地方,这个鬼男人,谁爱要谁拿去。 “这怎么可能,银河系的星图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星图上?”秦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心中想到了某种可能,秦风的整个心几乎都要揪了起来。 水绸,表面温顺,背地里也有怨言,虽然没和自己发生什么正面冲突,但是最怕的就是她是个表面良顺,心机藏得极深的人。 秦皇似乎对秦风很是满意,大大的夸奖一番后,也是执意让秦风和他同辇而行,至于战利品和俘虏,自有人处理。 孩子们留在迎春的院子里用午饭,迎春告诉给孩子们:做纸鸢就如同做事,不掌握技巧,没有足够的耐心,什么事也做不成的。 见南漾用湿漉漉的、满含着歉意的眼神回头看自己,陆忱宴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她。 停住了步伐,看着首先开杀的陈安之,陈庆之有些艰难地吞了口水。 从头上取下一根金钗,轻轻在火漆上划开,掀开匣子的盖子,里面露出一只通体朱红的瓷瓶。 崔思为在旁边不停喊,想要将他们拉开,可也不知道三胞胎哪来那么大力气,怎么拉都拉不动他们。 “现在看来你真是被崔兰芝上了眼药,跟你爷奶他们离心了。”崔敏芝火气又上来了。 土墙下的坑灶里面已经堆好了柴火,前后都有烧火的灶坑,方静之手里的火把丢进灶内点燃,然后就有人用灶门外专门用来挡火的石板盖上。 只是这么多年有自己看着,也算没出什么大错,还以为她长进了呢,没想到到底是烂泥扶不上墙。 衣服款式中规中矩,不过她个子高挑纤瘦,皮肤白皙,穿红色的衣服更显气色,穿在身上别样的好看。 这下谁也顾不得孟晓颖了,留了孟晓元在这里照顾晕倒的老婆子,其他人全匆忙赶回去了。 柳盼看着眼前男人饮下自己倒满的热茶,白皙的俏脸渐渐变得红润。 身体腾地一下站起,毫无声息的就出现在这个水系魔法师面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 第一百章 薛姐姐为何如此想不开? 段灵儿记得前世的时候,梁帝宠幸其他妃嫔的那个时辰,作为一国皇后的她,在她的寝宫里独自垂泪。 她谁也不见,谁也不想见,那是绝对孤独的的时辰。 前世的她,来自异国,在大梁孤苦无依,却有无双奇才;出身商贾,却能志盖群儒;作为大后威震天下,却又为了自己骨血与谢辞合作甘居人下; 前世的一生,历尽了磨难、屈辱、冷落、辉煌、失 意和悲惨。 那时的段灵儿,总是独自回到她的寝宫未央宫。 那时的段灵儿,不知从哪一天从清晨开始,...... 因为他知道那些种子选手的可怕,就算是当日见识到了夏平的爆发,他也不认为夏平有机会战胜种子选手。 张远的剑朝着李青云劈头盖脸的砍下,而李青云打出的3枚子弹也集中在一个点上,射入张远的胸口。 “就你这水平,我连等级一起给你都没用。”李青云无情的打击着刘伟的积极性。 战台在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崩塌一般,恐怖的气势让莫啸天的脸色都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这墨邪的实力还是他目前为止遇到最强的一个雪域之巅年轻强者,他的实力也远远的超过了之前的叶千阳。 他们并不是雪域之巅的人,雪域之巅究竟能不能在妖族手中报仇下来,雪域之巅覆不覆灭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毫无影响,可他们却还是在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了,和妖族强者之间的战斗都是你死我活的。 从首相府邸,到风行烈别墅间10公里长的最高层车道被全面征用,沿街两旁出动了多艘巡逻车。 只要在这个地方,他便拥有无上的主宰权力,只要他大手一挥,那些幽灵便能一拥而上,悍不惧死。 “你没听到你同事的话吗?这是顾总的车。”陈雅笑了,这还是第一次天正集团有保安敢拦顾倾城的车。 叶修也是傻傻的看着莫啸天和青长老,神色带着不可置信。莫啸天竟然如此轻易的击败了青长老,这种战绩,足以莫啸天笑傲雪域之巅年轻一辈的天才强者了。 夏浅雪喉头僵硬的肌肉忽然放松,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出来。 果然,众人在听到最强战队的时候都一愣,黑袍战队拿一半他们没话说,因为他们强,特别的强,他们没办法反抗。 正豪事简洅冬奥,春奥涞事,钢钢移植地树木,全部堵活呢吓涞,志丕濄堵咳使壹两米地晓树苗,像腰长达,咳需腰及念功夫。洅詹嫁坡,李青尘第壹茨近入幻像事控。 一则她现在除了动作慢点,其他的也并没有什么不方便,再者,她时间多的是,做做饭和一些简单的家务就能打发时间也是锻炼身体。 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钱将饺子铺稍微装修一下。 虽然奥特战士确实有这种能力,奥特之王就曾经用自己的身体,修复过一整个即将毁灭的宇宙。 奔腾的能量余波,向四周疯狂的扩散,最后引得这片区域的大地,都是有些震颤不已。 跟在王希瑶身后的一位侍卫模样的修士问道。王希瑶在城主府忙前忙后,处事条理有序,公私分明,进退有度,观察了一段时间,寒昭也就默许了她在城主府的主事身份。 而不是被附身的外星人吗?居然会用这种开玩笑,并且还是带有八卦味道地来对她开玩笑。 而那被撕扯出来的昏天暗地竟然还在一点点的吞噬着正常世界,下方的修士目呲欲裂,唯恐自己也被一并吞嗤掉,可是拼劲全力,也动弹不得,丑态百出欲哭无泪。 ------------ 第一百零一章 教训苏氏姐妹 薛母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哭泣,她不是个俊俏的妇人,这样一哭,脸上的皱纹将这么多年她在江上受过的风吹雨打都显现了出来:“邓家家境那样好,又是邓夫人亲自来提亲,这样的人家你还看不上?那女婿是为娘千挑万选……” “你不要唠叨了!”薛父怒吼一声:“若逼死了女儿,你我夫妻都去跳河吗?” 薛筝听到这话,眼眶猛地一红,清泪又自眼角涌出来。 薛父伤心道:“筝姐儿,你也这么大了,我们只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你若是出个什么意外,...... 他不知道这个功法到最后有没有被人篡改过,虽然说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但是也不排除地府从中搞鬼。 这封信竟然记录着秦天为和张娟两人合谋陷害岳父,并且如何把秦天顺抛出局的整个计划。 阿特凡斯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注视着密室角落里一张闪着紫光的卷轴。而见阿特凡斯没有响应,罗亚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又顺着阿特凡斯的视线,看到了那张卷轴。 到时候三路受损,影响宋军士气,削弱了兵力,宋军就很难再继续进攻了。 壮汉没有说话,他可是经受了严酷的训练,手上没有丝毫的停留,轻而易举地便将袁经理的四肢折断了。 话虽如此,但这短时间她对她也算多有照料,一声不吭就不见人,委实说不过去。还有上次说什么往东走比较好,她得找她讨个说法。 秦坤在这时也忍不住开口对着陈风一番嘲讽,陈风冷厉的眼神陡然夺向了陈风,那一道杀光重新浮现而出,当场吓得秦坤心里一突,主动闭上了嘴。 虽然也有谋士提议,坚守城池,跟黑云都贼军鏖战下去,但是,因为三面合围,网开一面,有一些将士并不想就这样跟城池共存亡了。 强忍着激动的心情,苏白选择了这个种族天赋,将其加入到了噬神蚁一族的天赋列表当中。 毕竟不论自己还是迷幻分身、尸鬼霸主,或者因为装备,或者因为种族关系,都免疫范妮的催眠歌声。她应该是顾虑这点吧? 菲德还注意到,那个当初和萨特南团长发生过争吵的德里克将军也出现在了营帐之中。这个主管物资的德里克一直宣称他管辖内的粮食和兵器充足,任何计划和安排都不需要担心粮食和兵器,尽情花费即可。 赵许二位天师试着再次打开,却毫无反应,看来这个空间是撤底的关闭了。 成亲王更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比起那些皇上的亲兄弟还不知道亲切了多少呢? 漆黑的夜色中,不闻从后背取过黄布包袱,打开层层包裹,露出了里面的两件法器。 他们虽然在客栈上耽搁了一夜,但早就计算了行进路线和时间朱成确定,只要他们一路之上没有阻碍,绝对能比历史上他们到达应天府的时间至少提前五天左右。 国王果然叫来一名官员,让他过去请“马丁牧师”,就说有要事相商,请他单独来到宫殿。 那金色的血气在洋火头顶不断盘旋,不仅如此,之前看着虚弱无比的洋火,竟然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精神。 他把前往魔界研究远古遗族的那几个,还有离开的哈利都归类于牺牲的队友,主要是人数不对了没法解释,干脆找着一个借口。至于尸体,就是被恶魔吃了,找不回来。 黄眉愕然抬首,望住一脸杀意的萧苦雨,神色似乎有些惊讶,似乎在惊疑面前这位人族弟子,竟然修为不俗,此刻对方的剑尖,更是几乎已经刺入他的胸口内。 ------------ 第一百零二章 如何是好? 苏菁和苏念儿被打得晕头转向,苏菁肿着脸两手想抓段灵儿却怎么都抓不到:“你个小贱人,你居然打我……” “啪!” “这一巴掌是打你出言不逊!” 苏念儿喊着:“你敢,你竟然敢……” 段灵儿目光森寒,面色如铁,双手并用:“我做事从来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你们害薛姐姐一辈子,我今日就打死你俩,给她偿命!” 此话一出,苏氏姐妹顿时惊惧爬满了双眼,两个人都是心内一团乱麻。 这,这段灵儿,根本不是正常人! 疯子! 是个疯子! 苏...... 但即使是这样的感同身受,傅红雪的传承记忆,也没有真正影响到周洛的性格。 而接下来随着这波大节奏的出现,SSX开始处于绝对的劣势,如同解说所言现在的KG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起飞。 她这样想了之后突然也有些紧张,发觉自己终于是变成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样子,满脑子里只想着钱,当然她也可以利用这个公司来让自己交更加多的朋友,但是没有必要。 阳光下,克里斯夏洛眼中虽是不断流露着渗人的冰寒,却终究没有发作。 王长老不由得狂笑一声,对杨易卜说道,同时,王长老也是一步前踏,提起他哪斗大的拳头,轰然间一拳迎向了杨易卜的拳头。 温韵汐本来就心烦,又不想打扰温知瑗和莲止,就直接回到了马车上。莲止看的出来温韵汐有心事,但是她没有追上去询问,有些事情她可以从旁提点,但更多的是要靠温韵汐自己走出来。 避开城内蜂拥向叶流云死去酒楼的庞大人流,找了个无人的房间,周洛直接选择了回归。 他的眼眸一沉,想必这是苏流钰给起的,如此说来,他的阿如在进京的路上是由苏流钰一路领着来的。 但组合在一起却爆发出让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这都让颜元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了。 顾殊:???她回头果然就见柳叶衣冠齐整面色红润的站在他们身后。 将六张龙卡放在手里看了看,赵北风想了想,却把金龙卡给挑了出来,再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将剩下的五张卡片放进了赫拉迪姆方块里。 “砰砰砰~~”十丈剑芒被缓缓地压缩下来,其间爆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谢玉峰脸色也一阵青红皂白,不过终那十丈剑芒终于被他压缩到了五丈。 宋闵成回头看了看宋清明,见自己父亲似乎也无异议,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谁知道那几道乌芒还没有射到大全真人的身前,竟然“嘭嘭”都爆了开来,化为一阵阵浓烟,在大全真人的身前弥漫成一片。 云中子大手一轮,将峡谷彻地的摧毁,下方出现一个深渊,不多不少,正好陷落万里。 听见王坚强的哼哼声逐渐变弱,王芙蓉终于按捺不住,对着巴扎略有些惶恐的问道:“大师,能救吗?”与此同时,皮先超也一脸期待的望向了巴扎。 李信说到做到,不但秋毫无犯,还给了银,一千两银也足够堡内众将士分的了。这让葛大壮等人显然是没有想到。 虽然名字照比之前少了两个字,可是造型却变得十分威武生动起来了。看的易轩心中乐开了花。 冯喜儿正在细心的削着一个苹果,专注投入的模样只能让人看到她白如细瓷的侧脸,成熟丰腴,风韵璀璨。 “鸿宇囚禁白香这件事,除了我知道,还有费四。”费老爷子知道他接下来要问什么,就不等他发问,率先说出来。 但让这一片刀光劈在符诏身上,却只让符诏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并没有将那道灵符给破坏掉。 ------------ 第一百零三章 误春芳 几日后,归赋庄。 夜空静穆,西边的黑色中,跃出一片耀眼的星。 “你们听明白了吗?知道怎么做了么?” 位于归赋庄侧厅中,段灵儿放下手中的狼豪笔,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英俊少年。 这两个少年是归赋庄下人中长得最为出色的,都长了一双浓黑剑眉,剑眉之下也都闪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 这一对少年精神抖擞、英姿飒爽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利落干净,也因为段灵儿的雷霆手段收拾了苏老二,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主子都很钦佩。 但此时两个人你看看...... 他们毕竟全都是有身份的人,即便眼热觊觎,但若是这些紫珀大药平阳山已经全都分发到平山寨的所有寨民们手中去了,料想他们也不至于再惦记了,否则未免也吃相太过难看。 安希妍的声音,实在是有些突兀和尖锐,所以,林子宜很是不适地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转过身去,看向安希妍。 现在她那么漂亮,唐逸喜欢和她在一起,也许只是迷恋她的肉-体而已。 面对欧倩茜示爱,对唐逸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对他来说,都非常的头痛。 她身影一动,当先向着前面一个男子扑了过去,一拳打出,直接落到了其中一个男子的面门之上。 “还能有什么打算,一路南下,把猛龙的地盘都给拿下来。”马丁张开一只手,猛的握紧,就像是握住了整个特尔拉尼亚。 他又向旁边看去,只见佐藤胜雪抱着满身是血的美智,正向这边瞅来。 “建德同志,这件事你怎么看?”段国荣不动声色,看着秦建德,秦建德跟秦建辉是兄弟关系,段国荣此刻将问题抛向秦建德,其内心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叶轻离很开心,就在昨晚他终于突破练气一层进入了二层的境界,现在的魂识明显比练气一层的时候又强大了许多。 而且,司徒羽凡现在还没能加入昆仑派,他就提前下注,也不太合理。 按照她所输出的数据来看,对方要是普通的电脑早就已经崩溃了。 安素真知道穆尘有驾驶证,板着脸将车钥匙丢给穆尘,跟着抱着安安坐到了车后厢。 仙界的实力排行暂且不论,人间界的修真者的实力层次,一共分为十二层,依次为气动、炼神、丹成、胎息、元婴、分神、出窍、化形、融合、还虚、元神、天劫。 “哈哈哈!”任萱真的是笑出了眼泪,这个医院除了她爸,还真没有人敢说出这句话。 这就不能任他胡说了,否则他将第五块烈日令栽到总督府的身上,让烈日宗直接对上总督府,他再来中间混水摸鱼,寻找抽身而退的机会,这才是完美。 这动静自然惊动了洛清他们,脸色突变惊呼了一声,然而当看到是方毅后。 还好我不保存实力,直接将洛老爷子打回原形,要不被这死老道给控制住,那情况就麻烦了。 “也不懂得今天这是什么场合,以后没管教好,就别让她出来了,省得随便乱咬人。”可就算是楚承轩道了歉,楚擎依旧是半点面子都不给,直骂廖菲菲是狗。 视线盯着那边的两人,一边往保安的方向移动,一旦这两人有什么动作他就会马上躲到保安的身后。 周围这会儿已经凑满了看热闹的同学,有人认出了挡住任曦的几个男生,顿时悄声交头接耳道。 苗厉没有来送行,三里巷口,只有白露蒹葭和董色三人,送别白舒和承影。 半蹲着身体,石壁的边上,蹲着的冯七,按照着张三,指示的动作,轻轻的转动,石壁的上面,雕刻着凤凰,一双的眼睛,突然的听到“咯吱”的声音。 ------------ 第一百零四章 男倌大闹邓府 在时间长河中,每个人的一生只不过是短短一瞬。 但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却是真实的,即使各人的生命如沙土中的尘粒,大海中的水滴,即使历史诸多人物,诸多事件,头绪纷繁,错综复杂事件中的英雄枭雄中,都不曾有那些人的名字,人生再短暂,再平凡,都不代表,任何一个人,理所应当地渺小,理所应当地卑微,理所应当被他人作践。 苏家姐妹如此作践薛姐姐,这件事,不是这样容易了的。 段灵儿扬起脸,镜中的少女眉眼纹丝不动,灯火阑珊,一...... “走吧,上三楼,擂台。”莫如卓就像是没有看到那父子的表演一般,直接就朝楼上走。 2平方公里的土地只卖200万美金?相当于1美元1平米,这已经不能用白菜价来形容了,简直有点割地赔款的意味儿在里面。 随后不过半晌时间,整个游走在“天使之泪”行会本部内的诸多战部队伍,已经令下即动,在各色宽窄的巷道内滚滚向前,如同数道奔腾的细流一般,最终都缓缓汇聚到那“天使之泪”行会本部的后方。 风易长老闻言心内一颤,他素知这位神血宫的门主大人,行事暴虐异常、性格更是喜怒无常。 “可以顺延一天。”李彤似乎是让了些步。顺延一天,崎韵能不能恢复很难说,不过也算有了个台阶儿下。 一道飞影从天而降,宽大的双翼张开足有四米,阿黛尔稳稳落在骷髅战士的头顶,双手十指如刀,指尖过处,大段大段的白骨从空中落下。 一枚钉子的毒液都足以让人致命,这么多的扎在身上,神仙也难救。 他自己是不想一起走的,因为时刻都要伪装太过麻烦。单纯自己的队伍,若是遇到危险,在没有其他人看到的情况下可以使用高阶魔法不担心暴露。但是跟古雷的冒险者队伍一起,就得时刻记住自己的假身份。 最终剑气龙卷消散不见,海族首领塞奇再度高举魔法杖,竟然控制那道巨浪腾空而起,向着皮若斯的方向拍打过去。 杨伟不知道罗雨薇为何如此针对自己,俗话说的好,“得理不必抢尽,做人需留三分”。 何况,对于鬼魅之类的邪祟,普通人或许不了解,而且一时还难以接受。但他作为一名强大的修真者,又如何能不清楚? 大多像杨伟这种事事都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从来都是习惯于把过错推卸到别人的身上。 现在的局面很明显,邓忠涛是不会放过王浩明,而誓必要让王浩明现场出丑了。 沈羿卿连耳根都红透了,有些庆幸自己看不见,因为他不用看也知道霍九临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很欠揍。 同时他们也开始加入购买旗下电视台股权的行列,对于红石基金正在谈判的电视台,也派出了谈判代表,商议重新协定加盟分红比例。 在连城人的眼中,胡海涛很强大,并且好像做什么都先行他们一步。 “果然不愧是沈少,就是厉害,我也认同迷晕蓝星的和寻找蓝星的并不是同一拨人。”局长用满是夸赞的眼光看着沈铭凯说道。 在暴食几乎完全爆发蓝色勾玉的情况下,她的排斥之力竟然还能对暴食造成这样明显的伤害。 “我教育我的孩子,关你什么事!”,乔清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目光喷火,劈手就要强行抱走孩子。 到了第二天,阿黛儿登门拜访。艾伦略感意外,特别看到阿黛儿提着个银灰色的手提箱时,艾伦的眼皮跳个不停。直觉告诉他,阿黛儿的来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 第一百零五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谢辞这日本是休沐,他安顿好祖母,带着大黑狗去郊外放鹰。 雏鹰这些日子长大了不少,虽然飞得还不算好,但是也很尽力地在飞。 一人两动物正在快活地玩耍,忽听不远处一个庄园后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呻吟之声。 谢辞微微蹙了蹙眉,正准备唤大黑和雏鹰回来换个地方,但只见一只雀鸟快速地飞向那后院,雏鹰猛地跟上,结果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院子里的树上面。 谢辞叫了一声:“小灰!” 小灰没有回音。 只好让大黑原地卧下,自己看了看那院墙,做贼般地一跃,跃至院内,几步到了那槐树下面,将已经撞晕的小灰捞起来。 放在袖口里。 正准备转身跃出,忽然听见外面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谢辞左右看看,向上一跃跃至屋顶。 屋中的哭叫声更厉害。 微微破损的瓦片下面,是个普通的闺阁。 窗外绿水芳塘浮玉榜,窗内珠帘绣幕上金钩。 两个明艳的女子,梳着一模一样流云发髻,身穿一模一样的绣花长袍,一个发髻微散,露出雪白的后背。 只见侧面的女子内含一银针,十指如水葱一般,微微一动,裸着脊背的女子后背渗出几滴红色的鲜血。 “姐姐,你轻一点……” 二人低头耳语,衣衫褪去,长发绕肩。 情状香艳无论。 谢辞顿时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自己堂堂正正男子汉,怎么成了窃玉偷香的流氓了…… 正准备小心地往那边走两步避开这画面,等院外的人进来之后,自己赶紧离开这里,谁知余光看见屋内两个女子转过头来,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 谢辞看着这双生花微微一愣。 亲姐妹吗……? 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正想着,三五个同样发髻的持剑女子持剑已经一脚踹开了院门,接着用同样的姿势将房门也给踹开了。 “小娼妇痴狂,身为少爷的人,竟敢背着少爷做这等淫/乱之事。你姐妹二人如此荒淫。今日终于被咱们抓个正着。” 说话的几人,各个儿体量不过十六七,一个年龄稍大的自顾自坐下来,晃动着腿脚慢慢扇着风。 屋内的两个女子大惊失色,只觉得眼前昏昏沉沉,周围都是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 “这是软经散的味道?” 还不等二人回过神,一个瘦高的少女已经走到她二人身前,一把就将她们拖下地来,甩手给了其中一个一巴掌。 二人被打倒在地,相互遮蔽着身体。 谢辞掩着口鼻,目光波及那坐着的女子,只见她满脸盛气凌人。 站立的一个圆脸女子压低声音道:“我们盯你姐妹二人许久,如今抓到现行,大主子要求咱们院子干干净净,如今我们这就清理门户。” 喝茶的青衣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据说你姐妹二人自幼习武,虽然如今你们经脉封住,但是生死存亡之际,应该还是能决出高下的。你们不如在 这房中来较量一下,哪个活下来,我们放她一条生路。” “斛兰!你休想我们姐妹遂你的心意,你想除去我姐妹二人,也得二主子允许才可!” 姐妹中一人峨眉倒立,她刚被那圆脸少女一巴掌,后背有一朵已经纹成型的花朵。 叫斛兰的女子似笑非笑:“二主子?二主子是个死人~!早就死了!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痴心妄想二主子主回来给你们做主吗?”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前阵子任务失败,刺杀贤王爷不成,如今想将所有罪名扣在我们姐妹头上!” “住嘴!”斛兰一挥手,几人立即持剑向二人走去。 姐妹二人中的妹妹向前一步,一行清泪流下:“斛兰,你记恨我得二少爷喜爱,我愿自裁,只希望你放过我姐姐。” 那姐姐闻此立即俯身护住妹妹,颈间瞬时被利刃刺伤。 “姐姐!” “妹妹,你何苦求这种小人!若是二少爷还在,她们怎会如此猖狂!” 姐姐颈上流血,笑道:“这三年来你们将二少爷的亲信随从冤的冤杀的杀,也给组织干了不少事情,我姐妹作为知情人,二人早料到有这一天,你动手便是!” 手持利刃的少女转动眼睛道:“既然早知有这一天,那便乖乖受戮!” “慢!”斛兰一步上前揪住那姐妹二人头发:“你很有骨气?待我将你心爱的妹妹扔给裘老爷,到时候你还有这骨气吗?” 登时,极大的惊恐浮上了姐妹二人的脸庞。 “不玩一下就杀了实在没意思!”斛兰浮起一抹笑:“带走!” 谢辞眉头越皱越紧。 刺杀贤王爷……? 这些人到底是谁? 只见瞬息间,那姐姐已经反手夺兵刃,无奈身子发软,刚挣脱桎梏就又被擒住。 妹妹手脚被绑,哭喊道:“我宁可死也不去裘老爷那里,求你们就给我一刀,求你们给我一刀吧!” 姐姐泪流满面:“斛兰,你要折磨就折磨我,放过我妹妹!” 斛兰冷笑一声:“折磨她,可不就是对你最大的折磨么?” 几人押着这两个少女出了庄园,上了一辆早就等在外面的马车。 谢辞跳下屋檐,吹了声口哨。 自己的马和大黑同时向他跑来,谢辞一把捞起大黑,同时接着飞身上马,远远跟了上去。 马车很快到驶进了扬州城,在一处繁花簇锦的巷子口停下。 谢辞远远看去,心里微微一动。 她们把人送到芳泽巷子来了? 那裘老爷又是什么人? “进了裘老爷门的男人,终生被囚禁,日日夜夜以身试药,除非是死不能出来。他们有多渴望自由你们知道吗?” 斛兰下了马车,扬扬手:“自由于他们而言,犹如终生再见不到阳光。” 谢辞面色一顿,在扬州城内,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和人…… 几个将姐妹俩堵住嘴,绕了几绕,送进了绣春阁的后院。 绣春阁的后院非常大,东半边因为曾经起火,如今还有些建筑烧得发黑。 而这西半边一直有 一堵墙相隔,平时在绣春阁内,根本不知道这边还有这样大的一块地方。 这里十分安静,与绣春阁的热闹成了鲜明对比。 谢辞跃上树顶,定睛看去,一栋木楼坐落其中,楼中又隔出来很多间屋子,屋子里人影走来走去,或坐或站,时不时传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和疯癫之语,又很快被那边的热闹吵声所覆盖。 一阵风自那边来,仔细闻了闻,谢辞隐隐闻见脂粉和花香中,混杂着某种奇怪的药味和血腥气。 姐妹俩此时被堵住了嘴,满眼泪水,浑身发抖。 斛兰莞尔一笑:“他们渴望自由,但最想要的,是女人……你们姐妹从不知男人是何物。今日让你们尝尝男人滋味儿如何?” 斛兰掏出腰牌,看守这院子的中年男人阴沉地开打院门,一股阴冷之气与血气一同冲出来。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谢辞闪身,速度之快,守门的中年男人都没有察觉。 斛兰开打一个房间,一个被固定在墙上的男人登时眼睛发红,他体无完肤的模样让人看了恐惧万分,而这人见到斛兰一行人,登时便发了狂:“女人!女人!女人呀!!!” 斛兰将姐妹二人嘴里的布取下来。 “你放过我妹妹!”姐姐大喊。 “我就给你个情分,第一个给你妹妹开光的人你来选~” “斛兰!!你不得好死!!!!” 斛兰媚笑:“丢她妹妹进去!” 忽然间一阵几人都感觉颈部一麻,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被拴在墙上的男人正准备大吼,一个影子从他眼前划过,只感觉脖颈受力,登时就晕了过去。 斛兰迷迷糊糊之间,只见一个少年身影很轻易地将姐妹二人甩上肩膀。 接着便从门口消失了。 谢辞对扬州的巷道十分熟悉,从自己马背着的竹筐里取出押犯人的黑布,套在这姐妹二人身上,接着几个转弯便将姐妹背进了租马车的店里。 租车的掌柜见是谢辞,也不过问那蒙着黑布的是什么人,派了一辆马车给谢辞,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两个时辰后,姐妹二人在扬州府外的山林中幽幽转醒,眼前已经不是那人间地狱,而是一片翠绿包裹在烟水悠悠之中。 姐妹二人大惊,同时起身跃起,只见自己身处山林,不远处一个少年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那里。 “是你救了我们……?” 谢辞也不回头:“你们是什么秘密组织?要刺杀贤王?” 姐妹二人向后退了几步,做出攻击姿势:“你是谁?” “我只问你们是什么组织,你们两条命,换一个名字,很公平。” 谢辞依旧没有回头。 姐妹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二人从绣春阁救出来,一定是绝顶高手,自己与他硬磕,不会占上风。 何况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已经抛弃自己的组织而对救命恩人大打出手? 想了想,二人携手转身便跑,几个跳跃间,那姐姐的声音传过来:“谢恩公救命之恩,我们曾经效忠的地方,叫燕子阁。” ------------ 第一百六章 “你们听明白了吗?知道怎么做了么?” 位于归赋庄侧厅中,段灵儿放下手中的狼豪笔,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英俊少年道。 这两个少年是归赋庄下人中长得最为出色的,也因为段灵儿的雷霆手段收拾了苏老二,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主子都很钦佩。 但此时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怎么啦?” 段灵儿蹙起眉:“不好做吗这件事?” 段灵儿手下的宣纸上,行行字苍劲有力,并不像是出自一个姑娘之手,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姑娘。”其中一个少年脸憋得通红,开口说道,“那芳泽巷子不是我们这种下人去的,我们还是去般木头石头合适。” 另一个猛点头:“就是就是,而且那男倌……” 说着两个人都有点想要吐的样子。 “就你俩去最合适!”段灵儿微微一笑道,“你们俩这模样,再加上一身好衣裳,一盒子银元宝,一定能把那男倌的心抓得牢牢的。我呀,就靠你们了,你们可不要给我掉链子。” 芳泽巷子一旦入夜,这夜里的任何时候,都是香艳无论的景象。 在芳泽巷子的一边,是小倌馆,里面都是男倌,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输女倌的妖艳。 此时夕阳刚落,两个打扮华贵的少年自一架马车上下来,其中一个脸上一颗大痣,另一个留着一脸胡子。 他二人初见芳泽巷子高堂大厦,画舫珠帘,花木扶疏,雕栏缭绕的景色,微微有些发愣。 但互相看了一眼,便掩去心里的那抹惊诧,都装出一派花丛老手的模样,向一边的小倌馆走去。 误春芳的老鸨子站在台阶上就见到这两个少年了,顿时面色一喜是贵客! 自从那邓公子半个月不来,肯大手笔花钱的客人就没有几个,如今这两个一看就是外乡打扮,想来也不会在这里多住,玩一次就要掏光他们身上的银子!这好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才行。 老鸨想着,便迎了上去:“二位客官,里面来呀!” 大痣少年看了一下招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鸨子:“你这里行不行呀?看上去没有那么华丽,花样多不多?有没有好货色?” 老鸨子一听这话,顿时满面红光:“有,有!客官进来便知。” 大痣少年略一沉吟,与胡子少年一同进去。 刚一入座,便见两个丽者姗姗而至,皆是面如白面,摇曳生风,环琅珊珊,香风馥馥。 却是明明白白的男子。 大痣少年心里一顿,又想起主子的嘱咐,抬起眼便带了些调戏的味道:“你俩很美,但我们从京城来,你们这样的我们见得多了,跟你们妈妈说,若是再没有好的,我们便去别家。” 说着将腰间一摸,摸出四十两银子分给了这两个男倌人:“烦你们给你们妈妈说,我们想要更与众不同些的。” 拿银子的时候,似乎不经意间露出了香包中的千两银票,那两个丽人愣了愣。 接过二十两银子,心里都乐开了花。 从没有见过不伺候便有银子拿这样的好事,既然人家给了便立即将银子揣入怀里,马上堆笑道:“公子请稍等。” 那二人走到老鸨子身边,伏在老鸨 子耳边说了一会儿,又将银子拿出来给老鸨子看。 老鸨子双眼发光,回头看了看后面:“反正邓公子也不来,就让司湘接客吧。” 不多时,一个龟奴走过来,点头哈腰地将两个少年往里面带,三人一同走着,只见曲折回廊,栽满翠竹,颇为别致。 二人跟着转了几转,忽然问得异香一阵,别开洞天,只见进入的雅室中陈设讲究,上悬一额曰“湘思馆”。 正中挂一幅名人画的《寒江独钓图》,两旁朱砂小对,四面挂几幅名人题咏。炉烟袅袅,篆拂瑶窗;珠箔沈沈,蒜垂银线。 龟奴退到门外,两个少年互相看了一眼,再往里看去,只见一个少女模样的人背坐在桌边,身穿时绣衫,低束罗裙,身姿十分袅娜,发髻高高梳成一个留仙髻,露出的一截脖颈肌理细腻,风雅宜人。 待那“少女”转过身来,两个少年都是一顿。 是个长得极为妖艳的男子。 两个人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是心里一震,因为不好男色,因此感觉极为不舒服,但是为了主子,豁出去了! “两位公子,听说你们自京城来。”司湘微启朱唇,站起身向二人拜了拜:“奴家司湘。” 大痣少年一咬牙,豁出去一把抓住司湘的手臂:“刚才听闻贵小姐芳名,如雷贯耳,见到小姐模样,顿感倾慕。倘蒙不弃,容生等一亲芳泽。” 司湘刚要说话,胡子少年道:“我却瞧着司湘你似乎眼有泪痕,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 司湘一愣,自己已经打扮许久,难道还能看出自己哭过? 胡子少年道:“你眼中有悲戚之色,是否遇见了什么不平之事?我们是京城人,虽帮不上忙,听你说说,开解开解却也是可以的。” 司湘这些日子本就一腔苦无处诉,见来了两个热心的,看样子也不像是拿他伤心事取乐,又是京城人,不会在此长住引来祸端,便起身倒了茶,拜了拜,一五一十与两个少年说起来。 这一席话说了有半个时辰之久,司湘越说越伤心,呜呜地哭个不停:“他要娶妻,这都半个月没有来看过我了。” 胡子少爷装作恼怒道:“真是薄情寡性!既然不喜欢女子,娶回来做什么?!枕边人还困在这里受苦,他倒大红衣服穿起来,欢欢喜喜拜堂成亲了!” 这话说得司湘又是一阵啜泣:“他说只要他成亲之后,便来找我,但是他下个月才成亲,这一个月又要忍受相思之苦。” 大痣少年装作有些犹疑道:“你说他要娶的是哪家姑娘?” 司湘不屑道:“是个赶排的人家,小门小户的拿不上台面,姓薛。” 大痣少年似乎愣了愣,又道:“可是那江上赶排的,前阵子有青龙护佑的那个薛家女儿?” 司湘一怔:“公子在京城也听说过?” 大痣少年一摆手:“这女子昨日我们见过。” “?” 胡子少爷也皱起眉:“确实见过,我们是两日前入的扬州,昨日刚巧在江边经过,看着景色优美便停下马车稍作休息。谁知道,见到一个女子穿着青色衣裳,站在排上拿鞭子往死里抽人。” “啊?” 大痣少年道:“哎呀,那样子真是吓人!我们哪里见过那样粗鲁的女子,只觉得厌恶至极,准备走的时候,那被抽的小少年 哭哭啼啼跑过来,长得那叫个清秀!哎呦呦,给打的呦,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了。看得我们那叫个心疼。” “可不是,我们一问才知道,那女子姓薛,是放排人家的女儿,自幼就是比男子还要性子跋扈霸道,也比男子的手段都要厉害些,打得那些真男人都服服帖帖的。” 司湘皱起眉:“真的,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胡子少年道:“我们又一打听,那薛家女子有个青龙护佑,所以说成了一门好亲事。这不她要出嫁了,他们赶排的排工都高兴得不得了,说这样母老虎活夜叉,终于要去祸害,祸害……对,祸害邓府了!再祸害不到他们了。” 司湘闻言,脸色猛地一白。 大痣少年见状道:“对了,你那相好,可是姓邓……” 司湘低头不语。 大痣少年道:“若不是便好,若是,恐怕你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司湘抬起头:“公子此话怎讲?” 胡子少年道:“你想啊,那女子如此跋扈,据说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闺房里竟然没有任何花草,也不喜欢摆书画珍宝,挂的都是些刀刀剑剑,鞭子棍子这类东西,啧啧啧,这样的女子,嫁去夫家,一旦知道自己丈夫外面有相好,为这相好不喜自己,这女子岂不要把那相好扒了皮才能解气?” 司湘哆嗦了下:“不,不会吧?女子嫁人都是被丈夫攥在手中的,丈夫让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 “那是寻常女子。”大痣少年摇了摇头:“这种活夜叉,自己过不好,别人也别想好过!只怕到时定要拿着刀剑杀过来,杀个满头满脸都是血,杀个干净才做罢。” 司湘听着顿时眼前闪现自己被杀个半死的样子,吓得颤抖不止:“公子,你不要吓唬人……” “此等生死大事,说什么吓唬人!我们京城那醉九阁你知道吧?前两年就死了三四个小倌,那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可惜了了!你知道怎么死的?就是因为接了一个客!那客娶的是个母夜叉,活老虎!趁着夜里闯进来,二话不说血洗醉九阁!哎呀呀,那叫个惨啊!你是不知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好好的小倌儿,就这么没了!” 司湘一听,三魂六魄都吓没了,抖着身子:“这,这可怎么办……” “怎么,你相好真姓邓?” “是,姓邓。” “这可不好了,看来我们得赶紧走。”大痣少年说着一把扔下一些银子:“你霉运将至,我们不与有血光之灾的人多来往。” 司湘见到这架势,似乎那薛家女子马上就要杀上门来一样,顿时完全没了主意,一把拉住大痣少年:“公子,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大痣少年道:“你惹上这样的祸事,我们如何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胡子少年却道:“陈兄,你也太无情,这事又不是没有转机,我们帮帮人家,也不是不行。” “只怕惹祸上身呀。” “能有什么祸?难道那女子还来杀我们不成?” 司湘完全吓坏了,看着眼前两个人一唱一和。 胡子少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仅让你躲开这活夜叉,还能把心上人长久地留在身边,只是要冒些风险,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 完结 正当所有人等待作者写出下一步剧情的时候,天上忽生一阵惊雷,只见几道闪电急下,一个花匠看了一眼天象,忽然杀猪般地嚎叫,众人都是一惊,紧接着段灵儿直直地呆在了原地。 下人们生拉硬扯地把僵滞的段灵儿从院子里拉进房中,在看过去段灵儿哪还有气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而远处谢辞也直直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本书男女主同时毙命,又同时在某处醒来,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万恶的作者啊…… 所有人心内不忿,都莫名其妙地盯着天上...... 神佑天罩显化出来,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护罩,就算石台之上都有一层薄薄的光幕保护着,里面的人不能离开神佑天罩,就算破坏脚下山石都做不到。 陈云在意外的同时,还感到庆幸,他知道,这次如果是生死相拼,你是有死无生。 叶庆泉听了就嘿嘿一笑,伸手抱她过来,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头的道:“嘿嘿!去你屋里好!坐到现在了,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 吃了好些苦头之后,张志华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最后在一间酒吧当了侍应生,老老实实的做了两年,倒也磨去了公子哥儿的娇气。 厉中河掐了烟头,静静地看着任莺窗户里面挂着的淡红色的窗帘,他在想,任莺此刻一定已经睡着了? 却见凌风此刻没有继续变身,他保持金甲荆棘兽形态,狂吼一声,四爪发力,偌大躯体朝对手猛扑了过去。躯体腾空之际,十几道金光‘激’‘射’而出。瞬间化成一个个金‘色’光罩向对手笼罩过去。 这是在为进一步修复护山大阵做准备,唯有真正把大阵结构了然于胸,才能最大程度的修复阵法,甚至是在这基础上进行改良加固都不成问题,因为他手上还有一块世间绝仅有的陨星石。 被林巨广这家伙逗得有些乐了,说得还tǐng直白,也不兜圈子,直接就把意图说了出来。不过听了林巨广这番话,到是能知道陈风江确实是在下面踏踏实实的做事儿。 沈国良担心这两个刺头一旦闹的太僵硬,到时候自己会受到波及。省委一干大佬们肯定会直接的把一个对局势缺乏预见性,把控能力较弱,这样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身为当事人,厉中河自然知道自己不宜久留此地,他迅速将那柄从出租车司机手里夺来的手枪chā在了腰间,然后整了整衣裳,按照秦雨杉指定的方向潜入了纽约路十八号。 玉紫试探地踏上铺在地上的绵缎,见没有人制止,她便来到公子出身前,然后,在他对面的塌上跪坐下。 这次见识到夜色无声的潜行能力,实在是恐怖,连一点感觉都没有,等知道了夜色的匕首已经和你的肉体接触了,经过这次交锋看来我以后也要安排一个刺客天天潜行在我的周围我看。 一声冷喝,那十只远古妖兽直扑向了大阵被破去不少的神族大军。 \t而在此时的车间外,秦牧带着护厂队的人在厂区内撒开网,全厂范围内搜捕翻墙而入的盗贼,搜索了十几分钟后,秦牧和两个护厂队员,终于在半成品车间堵住了黑乎乎的亨利。 两个时辰之后,许天威和牟雨霏已经冻得身体都没有知觉了,却依旧在坚持要守在这里,就是不肯离开。最后刘冬的体内突然接连有灵力爆发,并伴随着冰碎的声音。好像有东西在突破某种桎梏。 “你在清雅面前可别乱说。”吕洪被自己妹妹揭穿心中的秘密,有些不好意思,不敢与吕香儿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