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归朝 入了深冬,天气骤冷,前些日子大宁国都下了难得的一场雪,可惜堆积的雪花并没能维持太久,今日阳光一照,地面便只剩下一些斑驳的白色。 白雪融化,气温更低了,雪水霎时凝结成冰,人若是不小心一踏,能刺溜一下滑出去老远。 屋檐下都是长长的冰锥,看着晶银剔透,很是漂亮。 蒋梦云正在练剑,明明是极冷的天,她也不过著了一件淡蓝色秋衫,此刻浑身热气腾腾,额头上布了密密的一层细汗。幸好之前丫鬟们已将院子里的雪铲到了一边,此刻中间的一块空地已经全部干透,因此并没有耽误她每日的功课。 长剑在手,她身形矫健,动作敏捷,时而跨步直刺,时而翻身平扫。慢时隐隐透着暗劲,快时仿佛蝴蝶翻飞,又利落又潇洒,看得围观的小丫鬟连连叫好,一个个劲头十足,蹦跳着拍手欢呼,简直将这位大小姐当成了世外高人看待,双眼透着崇拜。 吵吵闹闹,蒋梦云并没有受到影响,直到收势,长剑入鞘,她才笑嘻嘻地转过身来道:“去去去,就会瞎起哄,就会乱叫好,天天被你们看杂耍似的瞧!来,刚刚就你声音最响,灵儿你来说说,好好好,我这长剑舞的,好在哪儿?” 她随手点了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小丫鬟问,那丫鬟先是一呆,想了片刻后“嘿嘿”笑起来:“回小姐的话,好看。” “……”蒋梦云无言以对,又用细长的手指头点了点旁边一个笑弯了腰的道:“你笑,那你来说,好在哪儿?” “小姐问我?”那被点到的小丫鬟也愣住,左右看了看,灵儿都不懂,她就更不懂了啊。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试探着回答:“好……好看?” “重复了!”蒋梦云撇着嘴,用长剑的剑柄轻轻给了那丫鬟的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瞧你们一个个长得挺机灵,怎的却笨成这样?拍个马屁都不会,拍个马屁都抄袭,拍个马屁都没点创新?去去去……” 她说着,赶鸭子一般将人往外赶:“今儿父亲和哥哥们回京,虽是太子急令,但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再回前线,说不定会回来住上几日再走。你们都别在我这里站着了,去前面看着,若是母亲那里忙不过来,你们便留在那里听使唤,我进去洗一洗换身衣服也去前头。” 小丫鬟们并不怕她,嘻嘻哈哈地应了,一窝蜂往外走去。 灵儿想想觉得不妥:“小姐,奴婢留下吧,否则您若是水冷了要加水也没个人伺候啊,要不……”总说她们没脑子,她无论如何不服输,“您就先别洗了,用热水擦一擦,换身衣裳,等老爷和少爷们都回来之后再……” “瞧把你能的!” 蒋梦云“唰”一下拔出长剑,看看右手锋利的剑身,作势要扔,又忍住了,看了看左手的剑鞘,到底没忍住朝灵儿丢了过去:“这么冷的天,我不洗!哦,擦一擦,你想得真美呢你,不许跑,你给我站住,你们这帮见了哥哥们就找不着北的死丫头,我……” 灵儿哪里等她说完,早尖叫着撒丫子跑了,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踩着旁边的冰,手忙脚乱像打了套猴拳似的,好不容易抓住了门槛才没真的一屁股坐下去。 蒋梦云气喘吁吁的,看样子气得不轻,可一眨眼的工夫便被她这滑稽样弄得破了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该!让你跑!” 这帮鬼灵精,说她们没脑子,这会儿为了能早些见着哥哥们,又不叫她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落了单,可聪明了。 直至众人散去,蒋梦云才转身进屋。之前已有丫鬟将热水备好,此时温度正适宜,她也并不需要人伺候,自己脱了衣裳泡进水中,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的身子,顿时舒服得一个激灵。 冬日适合泡澡,但今儿赶时间,她便没泡太久,只草草洗了身子,换了一件厚些的冬衫出门。 来来往往的丫鬟们忙里忙外,大将军府难得如今日这般的热闹。 蒋梦云心情越发好起来,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爹和哥哥们了,这次梁国二皇子亲征,竟打得大宁国连连败退,父亲身为主帅压力极大,好在前些日子情况有所好转,已又胜了几场。 正是该乘胜追击的时候,却不知宫中出了什么变故,太子殿下急召,要父亲立即回京。 事情有些古怪,但朝堂上的事她一个小女子实在无法知晓真相,便是再如何聪慧过人,也只能靠蛛丝马迹猜一猜。 如今太后病重,皇上亲自前往太湖西苑侍疾,只留太子监国。 太子年轻,也许是被前几场败仗吓破了胆,也许是在朝中斗不过四皇子一派的势力,想要找父亲回来撑腰…… 但总之,都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唯一的好处大概便是让他们亲人得以团聚吧。想到这,蒋梦云便又开心起来,想想,又回里屋将长剑拿了出来。许久不见二哥,是必定要考校她的,没有趁手的兵器,到时岂不是还得再回来一趟。 与她估算的时间相差无几,待她人行到中堂,外头已热闹起来。 一个小厮高喊着进门:“老爷和少爷们回来了!”整个将军府便仿佛节庆般热闹起来,三门齐开。母亲打扮得极其隆重站在最前方迎人,她的长发高高盘起,点翠发饰,身上穿的是前些日子新做的那件正红色夹袄,衬得她皮肤越加雪白剔透。 虽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保养得当又与父亲恩爱有加,根本不显岁数。打眼看去,也不过三十左右。 后头跟着的丫鬟婆子人人脸带喜色,蒋梦云也笑嘻嘻地,眼睛只管看着门外,等人进来。 “我们回来了!”人未至,声先到,接着二哥蒋云峰头一个进门来,看向母亲,朗声叫道:“娘,孩儿回来了!”又转头看见了蒋梦云,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已突然一拔腰间长剑,竟陡然向她刺了过来。 来不及招呼后头的父亲和大哥,蒋梦云下意识以最快的速度一个轻巧翻身,瞬间躲过了最先的攻击,而后动作利落,站而后定,拔剑而起! ------------ 第二章 忠臣 “叮叮当当”的声响中,眨眼间两人已过了不下十招。 那边父亲看得笑眯眯的,母亲薛氏早已忍不住喊道:“这是干什么,一见面就舞刀弄枪的成什么体统?啊哟……” 她急匆匆地想上前来拉人,哪里抵得住他们打斗中的招式,被罡风一带,险些跌倒。大将军蒋正道本还笑着看热闹,这时立马虎下脸朝蒋云峰吼道:“臭小子,还不给我停下,若是伤着你娘,下次出征你给我滚去看守辎重营!” “哎呀!”蒋云峰吓得立时一声叫唤,将剑往前一推,人已经往后退出小半里的距离,“父亲饶了孩儿吧,看守辎重营不把孩儿闲的骨头都懒散了!不瞒您说,我这两日都浑身痒痒,嘿嘿,不过妹妹有些日子不见,功夫又进益不少,可喜可贺!” “有什么可贺的,”大哥蒋云熙一直站在那里没动,这时忍不住反驳道,“妹妹是大将军府的闺秀,你却总让她学这些打打杀杀的……” 他说着,恭恭敬敬给薛氏请安,即便能察觉出他心情很激动,可面上却依旧显得冷冷的。待薛氏朝他笑着点头,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才又问蒋梦云道:“妹妹早前就说要给我编个扇坠,如今可做好了?” “扇坠那么麻烦,你想累死妹妹吧!” 还没等蒋梦云回答,蒋云峰已立时又跳起来,指着他道:“你明明都有嫂子了,虽说还没过门,可那也是咱们蒋家正儿八经的媳妇啊,怎的不让大嫂给你编一个?再说了,咱们在前线冲锋陷阵哪里用得上扇子,你要扇坠做什么?风流倜傥给梁国那些糙汉子看,那不是对牛弹琴给石头闻花香嘛,对吧爹?” 他笑嘻嘻地,一张英俊的脸顿时显出十分的喜庆来,还嬉皮笑脸想得到父亲的赞同,结果被蒋正道冷冷地瞪了一眼:“我看你是皮痒!” 吓得整个人又躲在薛氏身后,不敢出来了。 初见时闹腾了一阵,将军府众人都是喜上眉梢的模样,蒋梦云心中高兴,自然也满脸带笑,可她仔细看了父亲一眼,便察觉出问题来。难得回京,虽说是被太子急召,但能借此机会与家人团聚,无论如何也该高兴才是。 可父亲虽也在笑,面上掩饰得极好,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带着些许的担忧一般,她不由皱了眉头。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立即发问,只能先跟着回了主屋,直到下人们都各自散去,她才唤了一声:“爹,出事了吗?” 蒋正道被吓得愣住,片刻后想起自己女儿的本事,最终笑着摇了摇头:“瞒不住你,可此事事关重大,朝中也尚未有定论,现下只是让我们在府中等消息,父亲也不好跟你细说。” “怎么,”蒋梦云微皱了眉头,“太子殿下竟不让父亲再回前线?” “你……”蒋正道又被噎住,有个太聪慧的女儿也不算好事,瞧瞧他把话都说得如此隐晦了,却还是被她轻松抓住了重点,只能轻叹道,“瞒不住你啊!” 此刻屋中已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一家。母亲心思纯粹,压根没搞明白他们父女在说什么,反倒有些奇怪:“怎的,此次回京不需再去前线了?这是好事啊,咱们一家都许久不曾安安稳稳地在一起生活了。” 蒋云熙没开口,冷脸坐着。 云峰却嗤笑了一声,对蒋梦云道:“他是个糊涂蛋,我倒要看看,拘着我们在京城他们如何能够迎敌!梁国的二皇子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如今他还怀疑军中出了内鬼!其实有内鬼也不稀奇,否则那墨宸再厉害,也不至于打得我们节节败退,好像每次我们如何出兵他都了若指掌。” 父亲不说,二哥这话里的信息量就大了,蒋梦云低头沉思,想想觉得不对:“军中出了内鬼,为何不直接送密件进军营,让父亲和哥哥们在军中查,反倒急召你们回京,如今又拘了你们在国都?” “他脑子坏了!”蒋云峰恨恨道。 立时被蒋正道瞪了一眼:“谁许你如此说太子殿下了?” “他不是吗?刚愎自用,脑子就不清醒!非要让咱们在这紧要关头休战,让他再另派其他官员去前线查,查什么?真要有内鬼,被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得了消息跑了!趁着皇上离京侍疾,就敢胡乱插手军国大事,我看他是要……” 一个“反”字尚未出口,被蒋正道狠狠地瞪着,没敢再提。但他明显是不服的,气哼哼的,撇着嘴不说话了。 薛轻语在旁看着,总算察觉出不对劲,但既然是正事她不懂,便不再插话。 蒋梦云却越发沉静,她默默坐了半晌,忽而彻底变了脸色:“不好,咱们家立时便要大祸临头!太子根本就是想利用这机会扳倒咱们将军府,他口口声声军中有内鬼,偏偏又拘了你们回京,若我没猜错,栽赃陷害就在眼前了!” “爹!”她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抓住了蒋正道的胳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您若是坚持不回京,太子纵使有千般计谋也是枉然,只要等皇上回宫,他便再没有机会,可他笃定了您不会抗令……这是处心积虑的阴谋!您……” 知道的消息比我多,怎么会想不明白?!蒋梦云瞪着眼睛,一瞬间只觉得满脑子轰轰直响。 下一刻却死了心,她看见了父亲的表情。 父亲知道的,他那么聪明,定然也曾猜到这种可能。可他一心一意忠于君主,满腔热情报效朝廷,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歪,又担忧万一朝中真有祸事,他若置之不理,实在不是臣子所为,因此才不愿违抗太子的命令,明知即将面对的是千灾万难,也毅然决然地回京。 真傻,对待一个想尽一切办法陷害自己的人,掏出满腔的真心,又有何用?蒋梦云一时间心情复杂,几乎不知该用何种言语表述。 她是善用计谋的小女子,在内心深处其实很羡慕那些能在战场上威风杀敌的好汉。她崇拜父亲,崇拜哥哥们,他们熟读兵书,在面对敌人时虽也会利用谋略,可内心深处却依旧是铮铮铁骨的汉子,是光明磊落的兵! ------------ 第三章 栽赃 蒋正道知晓女儿聪慧,被她猜出大概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却也不曾料到她的反应竟这样快。 她方才似乎还在疑惑,此时已是恍然,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已猜到一切。 蒋正道沉思片刻,起身拉住了薛氏的手,他没法对她说太多,但事已至此,至少要保住她与女儿的性命:“夫人,我本思量着该如何告诉你们,可现下梦云聪慧,已然猜到一切,那你们娘俩这就收拾东西马上出发,去太湖找太后。” 薛氏单纯,却不傻,即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事态严重。此时此刻丢下丈夫与儿子,却和女儿去太湖,并非真的要去寻求太后的庇佑,而是找一个离京的借口,在大难来临之前护住她们。 她当然想活,可家若不在,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薛轻语轻轻摇头,本能拒绝这个提议,又眼巴巴地去看女儿,就见蒋梦云也坚定地摇了头:“爹,来不及了……从您和哥哥们踏进京都的那一刻起,咱们将军府就已经入了天罗地网,太子身边有高人相助,这是个死局……” “我与母亲只要踏出将军府大门一步,立时就会被他们的人拿下,到时候再安一个畏罪潜逃,又或是妄图通敌卖国的罪名,咱们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事到如今只有三条路可走,”蒋梦云急急道,“要么,举家投靠太子殿下,要不,投靠四皇子,要么,拼死抵抗不管声名逃离京都,等皇上回京之日再设法解释。爹……若女儿没猜错,太子在宫中是不是要刻意拉拢您?” 越听,蒋正道的脸色越难看,明显对这三条意见全都不赞同,直到她问最后一句,才点头道:“是。” “您是不是说您是皇上的臣子,一心忠于圣上?” “是。” “他有没有威胁您,若是您现在不支持他,将来即便要反悔都不会给您机会,是不是说军中出了内鬼,之前朝廷连吃败仗,是因为您治军不严,甚至有理由怀疑您……私通了大梁?” “是。” “您是不是说您要禀明圣上,绝不接受被如此污蔑?” “是。” “太子是不是大发雷霆,说您口蜜腹剑,实则包藏祸心?是不是说您其实就是想要支持四皇子?” “是。” 蒋梦云问一句,蒋正道便答一句,他越答便站得越正,可她却越问越心寒,到最后整个人身子都隐隐发冷。 “爹,您是忠臣,因此必会觉得太子此举是无理取闹,您一心为了朝廷,忠于陛下,怎可能随意插手帝王家事。皇上龙体康健,传位之事尚早,只要陛下在,不管太子还是四皇子,就都不会是您的君,您大概……没说什么好话。” “哼!”这次蒋正道没有开口,倒是旁边的二哥听了忍不住跳将起来。 “好话?他胡说八道,为了得到臣子的支持,竟敢用军国大事来栽赃陷害,还敢指责爹的为人,爹身为大宁的护国将军,当然要好好教教他!别说是爹,我都想骂他几句!咱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倒好,在宫里内斗,还敢拉扯到咱们身上来,我呸!陷害我们私通梁国贼子,当旁人都是傻子吗?谁会信!” 谁都不会信,可那又如何?他们并不需要旁人真的信什么,只是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他们能够动手,目的就已达成。 蒋梦云彻底瘫坐下来,倒在椅子上半晌没能开口。她无力地看向向来稳当持重的大哥,想问他当时为何没有劝一劝,可话到了嘴边却再说不出来。 来不及了,再追究之前的事已毫无意义,何况大哥为人正直,只怕更看不惯太子的做派。而自己提出的三条路,爹也一条都不会走。怎么办?生平第一次,蒋梦云生出一种无法把控自己命运的感觉。 她习惯了胸有成竹,习惯了运筹帷幄,习惯了将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这一次到了生死关头,却只能望而兴叹,无能为力。 对于“忠君”二字,在蒋梦云看来并不该是完全无私的,至少跟自己的性命比起来,无伤大雅的一些妥协可以做得。她是这样想,却不能将这想法强加到爹和哥哥们身上。 就好像他们不会硬要将这愚忠强加给她和娘一样。 否则爹方才不会想让她们逃命的。 太子此人本就阴险诡谲,如今也不知又得了谁的指点,这一招是非逼着他们将军府做出选择,若是从了,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从,他们想尽一切方法也要将大将军府的势力彻底消灭,防止将来便宜了旁人。 蒋梦云抬起头,爹娘稳稳坐着,根本无畏无惧,大哥依旧冷着脸,但身子却挺得笔直,至于二哥则是满脸愤恨,浑身每一处都透着对此事的不满。面对这样的家人她还能如何? 卑躬屈膝,从不是他们行事的风格,爹一生戎马,哥哥们也是战场上的热血男儿,打小学的便是如何成为有责任,有担当,不怕苦不怕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让他们服软…… 她怎样才可能做到? 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足智多谋,此刻也彻底败下阵来。怎么办?不知道她现在偷偷遣人去四皇子府上投诚还来不来得及,或者……直接反了?然而就在她还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异变突生。 外间忽然传来喧闹的嘈杂声,接着有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外头敲门叫道:“将军,夫人,不好了,外头闯进来好多人,个个都带着兵器,带着太子手谕,说……说咱们将军府混进了敌国间者……” 有小厮乱糟糟地怒吼:“你们干什么,都干什么,这里是大将军府,你们胆敢擅闯?!站住,站住!” 没多一会儿,便又有尖锐凄惨的声音叫嚷道:“不好啦,动了兵器啦!” 蒋梦云猛地站起身来。 来得这样快!看来太子的确是不想夜长梦多,无论如何也定要在皇上回京之前将他们处理掉,那么如今他们便只剩一个法子,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然后,将一切交给命运。 ------------ 第四章 栽赃 将军府的家丁不少,也有护卫,父亲和哥哥们又是军中极其勇悍的人物,她自己剑法极好,真要抵抗也许能撑些时间。 计议已定,蒋梦云立刻转身朝蒋正道躬身请求:“爹,派人拦住他们,太子忽然发难,定是圣上要回京了,如今能拖一刻是一刻,只要等皇上回来,爹兵权在握,以此为条件与皇上交涉,咱们也许能逃过一劫。” 不过,真那样作为,蒋家也必然会遭到皇上猜忌,护国将军这个名号大概要成为过去了。 可与蒋家一门一百七十余口的性命相比,权势和名望根本算不了什么。 蒋正道明显有些犹豫:“来的人有太子手谕,虽说他并非我主,可到底是监国,如今说的又是我将军府中混进了敌国间者,我们若是阻拦,岂不是要担个藏匿包庇的罪名?” “爹!”蒋梦云着急起来,她知道想要说服父亲很不容易,但此时大难当头,已是火烧眉毛,她来不及多作解释,站起身来双腿一弯,“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求您听女儿一次,否则咱们全家人的性命,就通通要被葬送了!” 薛氏向来知道女儿的本事,她还从未在女儿脸上见到过如此凝重的表情。况且这里才刚说着要有祸事,那边竟真的就有人拿着兵器闯上门,她越发察觉出事情的紧要。 “夫君……”她轻唤了一声。 蒋正道身子终于僵住,他站在当场,也不知在想什么,足足愣了半刻,外间乒铃乓啷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身来,随手拿了兵器:“云熙、云峰,随我出去。” 蒋梦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劲儿都在一瞬间被卸掉了般,斜斜歪倒在一边。 大哥默不作声,只跟着拿了长剑出门,二哥脸上的愤恨则瞬间消失,转而变得格外激动,一副要上阵杀敌的模样:“好极了!早他娘的看他不顺眼了,叫他们撞到咱们的剑刃上,看我不打得他们娘都不认识!” 说着,咋咋呼呼地出去了。 大门一开,外间传来的声音越发刺耳,已有凄厉的惨叫,明显是有人被重伤,还有陌生的声音在朗声大笑:“都说护国将军英勇无敌,我看这些护卫也不过如此,来人,冲进去!阻拦太子查案,全部都是同谋,将他们统统拿下!” “你们干什么,你们胆敢乱闯,再往里可是女眷的住所了,你们私闯朝廷命官的府邸,出了事担得了这个责任吗?快拦住他们!你们……”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又更加凄惨的叫声传来:“豆子!豆子!你们目无王法,竟敢当众杀人!” 之前那陌生的声音顿时哈哈大笑道:“目无王法?哈哈,你们听听,好不好笑?跟咱们谈王法,小兔崽子,瞧好了,这可是太子殿下手谕,这就是王法!咱们就是王法,懂吗你!狗东西!杀人怎么了,老子就喜欢杀人!” 话音未落,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是一阵嘈杂声。 那声音接着又道:“你们听着!蒋正道和他两个儿子在前线有通敌卖国的嫌疑,如今已是朝廷钦犯,太子爷给你们脸面,只说有间者藏匿让咱们来查,可我告诉你们,咱们已有人证,就差物证,你们胆敢阻拦,这就是下场!” 蒋梦云心中一寒,之前说是有奸人藏匿还好,此刻竟彻底撕破脸皮,太子如此急不可耐,吃相简直丑陋之极! 外头接二连三传来惨叫,有浓郁的血腥味飘进屋内。 伴随着这些看向父子三人出门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莫名有了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惨烈。蒋梦云连忙将这不祥的念头从脑中抹去,她知道,不管方才的劝解父亲是否已经听了进去,至少在这一刻,他已做了选择。 那就好,如此他们至少可以挣得一线生机,即便那生机非常渺茫。 来不及缓口气,蒋梦云连忙强撑着又站起来,扶着母亲起身道:“爹和哥哥们去前头抗敌,娘,您快些往后院走,前面关卡众多,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法打到后面,我记得咱们家有个地窖,您快些跑,躲进去!” 薛轻语被她拉着,却没动。蒋梦云急了:“娘,您干什么,快啊!” “可是……”薛轻语明显有些犹豫,“你爹和哥哥们不会出事吗?还有,你不跟娘一块儿走?” “我不走。”蒋梦云却摇了头,只抬手拼命推着她从正厅的后门出去,“我虽是女儿身,从未上过战场,可一身功夫却是二哥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咱们家被人打上门来,我若只会躲着,岂不是丢了爹护国将军的颜面?况且对方人数众多,我留下至少是个帮手。” “可是……”薛氏边加快脚步边拉住了蒋梦云的手,“云儿,娘对不起你们,娘太没用了,到了生死关头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躲好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千万保护好自己,你别跟着我了,留下,帮他们。” 蒋梦云终于站定,她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道:“好。” 言罢转身,又极快地往回狂奔!越跑,乱糟糟的响声越近,有兵器相交的声音,还有人不断的惨嚎。之前那陌生的说话声越发嚣张,已然毫不顾忌:“好好好!父子三人齐齐抗命,这不是要谋反是什么?来人,拿下他们!” 她猜的没错,栽赃陷害张口就来,爹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听到这样的污蔑,还不知要被气成什么样! 加紧脚步,下一刻,蒋梦云却倏地停了下来。 因为她从门缝中远远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站在院子当中,被一众兵丁围住,那拿着太子手谕的人骑在马上,看不见面容,但父亲却抬头顶胸稳稳站着,声音不响,却盖住了对方狂妄的叫嚣。 “谁说我要谋反?!我蒋正道一生为朝廷抵御外敌,可笑如今不曾战死沙场,反倒被人污蔑叛国!太子殿下的意思我知道,无非是要取我性命!但如今圣上安在,太子想要定我的罪名,也得看陛下同不同意!” ------------ 第五章 祸来 “老东西!你敢用皇上来压殿下?”之前那声音再次传来,“别以为自己打了几场胜仗就了不起,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你当你是什么玩意!说到底也不过是朱家的一条狗!死到临头了还嚣张,今儿爷就教教你做人!来人,给我上!” 他一声令下,从门外又涌进一大批的兵丁,看衣着并非禁军,反倒像是太子亲卫。无法无天!太子这般作为,若是皇上再活得久些,他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岂不是要直接造反? 此刻上前,跟送死无异,蒋梦云连忙找了个空档躲好,看外间动静。 父亲手拿长剑站在最前方,他毕竟是皇上亲封的护国将军,连敌国将领听到名号都闻风丧胆,这些太子亲卫平日里就是些花架子,如何敢真与他近身打斗?那边人数倒是众多,可惜只敢拿长枪对着中间,迟迟不敢上前。 领头之人明显暴躁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再不上前,本官便替太子殿下清理门户了!” 左右都是死,那群亲卫终于咬牙直冲,结果被二哥踏步上前就是一剑横扫,霎时将武器打断了大半,对方明显被这狠劲吓了一跳,又齐齐后退,乱了阵脚,表情更是五花八门,显得分外滑稽可笑。 但蒋梦云笑不出来,对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灭了将军府,就不会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果然,之前那人疯狂地尖叫起来:“好好好,动了兵器了!这都是证据!拒不从命的证据!” 他话音未落,蒋云峰忍不住冷笑道:“满嘴喷粪!你们冲进来要杀人,还不许我们自保不成?严波,你好歹是禁军统领,圣上从来待你不薄,你竟敢怂恿太子做出这样的事,待圣上回朝,也绝不会放过你!” “我呸!”什么怂恿太子!太子还需要他来怂恿吗? 那人听到这话,彻底暴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可下一秒却忽而又笑起来:“姓蒋的,死到临头还来威胁我?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小少爷,你们家的罪证……” 话到一半,却没说完。 蒋云峰不齿他这等小人得志的模样,反唇相讥,几乎将那严波说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奸臣,挖苦讽刺,指桑骂槐,摆到一般人听了恐怕早就受不住了,那严波之前看去明明是脾气非常暴躁的,可不知为何却冷静下来,半晌不曾再胡乱动手。 双方只言语对骂,二哥是其中翘楚,自然稳占上风,时间的确是一刻一刻的过去,起了拖延的作用,但蒋梦云却隐隐觉出不对劲来。 不对,若要拖延时间,也是将军府该做的,那严波害怕皇上归朝,无论如何也该速战速决,怎的反到雷声大雨点小,停在门口浪费口舌却不干正事? 蒋梦云忽然想到此人方才说了一半的话,他们家的罪证……他们家能有什么罪证?人证可随意收买来作伪,可物证这种东西若不能确凿,想要治一个护国将军的卖国罪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非…… 想到这里,她猛地跳起来就要往后院跑,结果前方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高喊的声音:“严大人,我等在大将军府后院搜查,搜出证物若干,将军夫人恶意阻拦,已被我等拿下!” 完了!蒋梦云双唇颤抖,脸色惨白,有那么一瞬险些站立不稳。她大意了,太大意了!她小看了对方的能力,更轻视了太子的狠心,原以为有机会逃过一劫,却不料对方竟早就堵死了所有退路。 她后悔自己没有亲自带着娘回后院,可转念又一想,没用的,便是她去了又如何,不过是被多抓一个人罢了。 怎么办?头一次,蒋梦云不想只靠自己的脑子,而是祈求上苍,求老天爷保佑蒋氏一族免受灭顶之灾…… 可惜老天爷什么都没听见,这边才刚得了所谓“证据”,那边便传来内侍高亢的声音:“太子殿下到——” 人齐了,戏开场。 太子朱启朝带着人浩浩荡荡从外头进来,严波立刻将方才收集到的“证据”交了过去:“殿下,除了他们家的那位大小姐,其余人等都在这里,那蒋薛氏也已经被拿下,殿下,您看看,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居然还敢抵抗!您瞧瞧地上这些断剑,可都是蒋云峰动手干的好事!” “你们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们蒋家一门对大宁国忠心耿耿,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如今竟被你这样的无耻小人陷害,什么证据!有本事你给我看,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编造出什么证据!我呸!” 二哥哪里受得了这个,早就又叫唤起来。 严波却没被他吓住,指着太子手中的木盒冷笑起来:“臭小子,被搜到证据你傻眼了吧,还来装腔作势?”他说着,从中抽出一张纸轻飘飘扔到了地上,“你要看,就给你看!瞧瞧这些信,咱们原来只知道你娘有梁国血统,没料到竟还和那梁国薛皇后是远房亲戚,瞧瞧,是不是写给你们的?” “还有啊,看看这还写着,给你妹妹带了些梁国白玉首饰,喏,”严波又从盒子里拿起一根发簪道,“这可是从你妹妹房里搜出来的,这白玉是梁国特产,咱们大宁怎么会有?” “再看这个,”他又拿起一封书信,“蒋云峰,这是写给你的!” “放屁!”二哥破口大骂。 大哥一直没开口,此时也冷声辩解道:“所谓证据,我等一从未见过,二从未听说,三不知出处,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当以身作则,万不可被小人利用。我蒋家一门忠烈,绝不接受此等污蔑!” 朱启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一旁的严波却知道了意思,跳将起来拿起一把信纸狠狠甩到他脸上。 蒋云熙又道:“我等堂堂大丈夫,顶天立地报效国家,问心无愧忠心耿耿,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父母,碧血丹心,赤胆忠诚!严波小人,如此污蔑我等,小心上苍不饶,将来下拔舌地狱!” 大哥虽声声句句都在骂那严波,可说的不也是太子? ------------ 第四章 灭门 朱启朝顿时皱了眉头,严波一见,立时大手一挥,上来一群兵丁将蒋云熙死死摁住,他自己则猛地从马上滚下,上前一把捏住大哥的脸,左手一动,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掰开了大哥的嘴,接着提剑狠狠地一挥,竟将他舌头生生割断了! 这群畜生! 蒋梦云已经很久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此刻又是急又是恨,那一瞬间她几乎要冲出去大开杀戒,可理智偏偏告诉她必须冷静下来,一时脑中纷繁复杂,险些冲撞得她彻底失去意识。 但不待她晕倒,那严波已再次挥剑,暴起伤人。 这次剑锋一转直对着大哥的胸口,蒋梦云似乎听到,又似乎没听清,只隐隐传来一个轻微的“噗哧”声响,再看时,长剑的剑身已完完全全地没入大哥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原本还傲然而立的少年,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歪倒,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地上迅速蔓延开大片的血迹。 “熙儿!” “大哥!” 两声呐喊同时响起,蒋梦云在心中也吼了一声,却本能抬起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不能出声,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要记住这些人的面孔,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将来就必要血债血偿。 下意识地,她偷偷歪了身子去看太子,却发觉对方猛地抬起头来,视线似乎也扫过了她这边,吓得她浑身一抖缩了回去,一时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剧烈的震动带起的声响让她连耳膜都有些生疼。 这当然是种错觉,她躲得极好,方才有兵丁从旁经过都不曾注意到她,太子离得那么远,注意力早被爹和哥哥们吸引,绝不可能发现她。 可即便如此,朱启朝那阴鸷的双眼也仿若烙印一般拓进了她的脑海。 混乱间,蒋云峰已愤然而起,大吼了一声:“大哥!”接着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严波的脸,咬牙切齿道,“你这畜生!” “你这牙尖嘴利的小畜生!老子忍你半天了,我去你老母啊!”严波已彻底变了脸,两条眉毛下意识扬起,嘴角拉扯着,似怒非怒,似笑非笑,面容极度扭曲,那一瞬竟跟索命的恶鬼一般。 但他还知道没被压制住的蒋云峰轻易惹不得,因此明明已经满脸残暴,却还是很快地退后了几步,高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今日就叫你知道你严大爷的厉害!” 话音未落,他大手一挥,从院外竟又涌进一队人马来,这些人甲胄齐全,整齐划一,明显又比之前的更加精悍。他们一半手持军中特制利弩,另一半举着火把,根本不等人反应,便朝着院中的父子二人乱箭齐射。 这,这是私动了军队了! 爹爹与二哥虽骁勇善战,面对如此兵马,便是不肯坐以待毙也绝非他们的对手,蒋梦云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奋力抵抗,垂死挣扎般不断挥舞长剑,又被箭矢射中,慌乱拔出,却被明火灼伤。 爹爹老当益壮,慌而不乱还不算太危急,二哥性子暴躁些,方才冲得太狠,此刻衣裳被火苗点着,就地翻滚都无法将火熄灭,显得狼狈可怜又可悲。 太子面无表情,看他们的眼神与看一群蝼蚁无异。 严波却十分兴奋起来,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射,射,射!射死他们!烧死他们!一群乱臣贼子,还敢乱骂老子,你们不是厉害吗,不是连大梁人都闻风丧胆吗,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像条狗一样任人拿捏?” 他边骂边气喘吁吁,看样子简直要被自己给噎死一般,也不知究竟是为了帮太子杀人,还是为了出方才被蒋云峰呵斥之后胸口的那股恶气。 家丁们怒吼着,哀嚎着冲上前,很快便倒下一片。云峰原本还在地上挣扎,一支不知从哪里射出的箭在混乱中刺穿了他的胸口。他先还能抽搐似的动着,片刻便没了动静。 蒋梦云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渐渐模糊,竟看不太真切。 胸中似乎有股疯狂的火气逼着要她也加入这混乱的战场,哪怕一死也要与蒋家共存亡。但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却狠狠拉住了她。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脸满面。 为什么? 为什么大哥风光霁月,却被先割舌后取命,为什么二哥那样肆意潇洒的人,竟被自己人乱箭射杀惨死,为什么爹身为大宁的护国将军,明明英勇善战奋不顾身,一心报效国家报效朝廷,却要受这等兵困之苦,落得如此下场! 这天道如此不公,叫人怎样熬过?他们是将士啊,是誓死保卫宁国的将士啊!哪怕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被敌人杀死,也好过被自己人这样羞辱,虐待,最终死于非命。 浑浑噩噩间,蒋梦云似乎听到了父亲如困兽般的怒斥,接着是母亲凄厉的惨叫,还有一群陌生男人嘻嘻哈哈,既混乱又淫|荡地低吼。她大概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真的瞧不真切,也不能再瞧了。 她要躲好,她要躲得好好的。 蒋氏一门,上上下下一百七十余口啊,就如同被镰刀割去的韭菜,一个个倒下。他们杀人放火,肆意抢掠,奸淫婢女,简直仿若撕咬着腐肉的鬣狗! 她必须要报仇!她,是必须要报仇的! 蒋梦云就这样窝着,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汗还是泪。她的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因惊惧还是因愤恨。外间漫天的大火烧得周围浓烟弥漫,以致太子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眉先行离去,只留下严波善后。 严波恭恭敬敬送走了太子,转身便嚷嚷起来:“快点快点,谁让你们乱放火的,你瞧瞧,人没找着,愣是弄得漫天的烟!我看你们这些人是想熏死老子,没见太子殿下都被气走了吗?还不快些找人!” 但乱象已生,群龙无首,毕竟又是栽赃陷害的勾当,这里的动静也着实大了些,剩下的兵丁自己也有些慌乱,自不可能再细致地查看。 又或者老天还是有那么一些公道的,来来往往的人一波又一波,竟就是没人察觉出她的存在。 临了,严波唤人又往院子里放了一把大火,不无惋惜地叹道:“早就听闻蒋家大小姐有孔明之智,容貌更是无双,可惜,可惜了,否则拿来献给太子爷,那老子得是怎样的功劳啊!再不济,要是能亲自尝尝滋味……” 周围立时传来一阵阵低笑,隐约间还听到“薛氏”“风韵犹存”之类的话。 整个护国将军府,从前是何等显赫,可那夜之后,却成了灰烬。至于那位颇具盛名的蒋家大小姐,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直至半年后,才有人从遥远的大梁国得知她的消息。 ------------ 第五章 棋子 暗夜,大雨倾盆。 阴湿的大牢深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湿热的空气带着粘稠的热浪,塞满了整座牢房。蒋梦云低头默默地立在大梁国薛皇后身边,杏眸中透出惊悚,像是只误撞虎圈的小鹿。 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已经被血浸透的女人。 女人披头散发地被铁链吊着,脑袋萎靡地耷拉着垂在一边,一副半死不活地模样。 她浑身都在轻颤,却没法有更大的动作,此刻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如吊死鬼般半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那双满是愤怒的眼夹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瞪得滚圆,模样颇为骇人。 这眼神太过恶毒,表情太过狰狞,模样太过可怖,饶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薛皇后也不免有些胆怯,但这件事,关乎国之根本,她作为一国皇后,责无旁贷。 微晃身躯,她暗扶了一把蒋梦云,才又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贱人,还敢瞪本宫!自打你入我大梁,本宫便待你不薄,可你却不思报恩,反恩将仇报!全天下都知你是本宫的人,你却背叛本宫,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一开了头,情绪便自然被调动起来,薛皇后越说越愤怒,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声音不免拔高:“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盗取后宫人员名录,私下结交朝廷大臣,窃听本宫与皇上的对话,甚至色诱本宫的太子,你,你告诉本宫,你究竟是什么人?” 蒋梦云立在一边,眼见得皇后有些失态,只好抑制住害怕轻声劝道:“姨妈,您息怒,小心自己的身子。太子哥哥若是知道了,也定要心疼的。” “太子?是,是……”听到这话,薛皇后才一下醒悟过来般,抚了蒋梦云的手,深吸一口气默念道,“不错,为了这样的贱人,气坏了自己实在不值当。梦云,”她忽然顿住,惊诧地看向蒋梦云,“你,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脸色也这么难看,我刚刚都不曾注意,你是……”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被吊在那里的女人,之前被严刑拷打而喷射出的鲜血已经将她周身的大片地面浸成了暗黑色,顿时恍然大悟:“早知道你畏血,怎么我却忘了这事儿!来人,快,快些将蒋姑娘带出去,到外头去等本宫。” 话音刚落,立刻无声无息进来两个粉衣宫女。 蒋梦云却摇摇头,挥手止住了她们:“无妨。”她顿了顿,才又向薛皇后道,“姨妈,这个女人嘴巴这么硬,只怕再打下去也不会吐露实情的,要不,您叫人将她收拾干净,让梦云来试试吧,可好?” 皇后愣了一下,片刻忽而想起什么,笑起来道:“是了,我怎的忘了!你虽怕见血,可你父亲到底是宁国的护国将军,若不是他死得冤枉,也不至于把你便宜了我大梁国。我听说,你是很有本事的,兵不血刃,却劝了不少人投诚,是不是?” 这话说得自然没错,她蒋梦云的大名,的确响彻宁国,甚至连梁吴两国也流传着她无往不胜的传说。 否则就凭借她一介弱女,身上还流着一半宁国的血,就算是皇后的远亲,也不至于得到如此殊待,一入宫便被推崇礼遇,连那些皇帝近臣都要高看她三分。 如今天下三分,宁、梁、吴三国鼎立,互不相让,多年你争我夺,早已沦为死敌。 乱世纷争,像她这般血脉不纯正的人想要在世上立足,更是难上加难。蒋梦云微微笑了笑,脸色虽还有些惨白,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姨妈过奖了,梦云不过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相信天道公平,时怀感恩之心,如此而已。” “说得好!”她一句话罢,皇后立时拍案叫绝,“相信天道公平,时怀感恩之心……该死的贱人!你听听,你听听!本宫待你如亲人,你却恩将仇报!本宫,本宫……” 这一激动,她颤抖着手又想拿旁边的鞭子抽人,可转念一想蒋梦云刚刚的建议,顿时克制住了澎湃的心绪,捏着拳头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罢了,罢了,这是个硬骨头,都打成这样也不开口,既然硬的不行,那就由你试试。” 说着她一拍手,外头的两个宫女立时又进来,抬了人出去清洗换衣,皇后这才舒缓了一口气似的,看向蒋梦云的眼神越发满意了:“不枉本宫特意将你带在身边教养,你是个极好的苗子,于公于私,本宫都会好好待你。” 蒋梦云忙低了头福身答谢:“姨妈过奖了,梦云既入了大梁,自当倾尽全力,报答姨妈的恩情。” “恩情?”薛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也算不得什么恩情吧,不过你如今龙困浅滩,而本宫还大权在握,举手之劳,如此而已。但是梦云,有一句话姨妈可跟你说清楚了,本宫其他不恨,最恨背叛之人。你……可瞧瞧,这就是前车之鉴。” 说话间,刚刚已经被打得不成样的女人又被架了进来,脸上伤痕累累,几乎辨别不出原先还算秀丽的容貌。身上倒是换了个半旧的干净衣衫,不见任何血迹,想来是怕她畏血,还特意上了止血药。 可此人之前被百般折磨都已经被她看在眼里,数不清的鞭子,记不清的火烙,十根指甲被一根一根拔光,一边的耳朵被薛皇后在盛怒中削掉,鼻子都缺了一半,脸上更不知被划了多少刀。 铺天盖地的鲜血,早已像是凶兽如盆般的大口将她吞噬其中。此刻这女子头发披散,依旧面目狰狞,双腿骨头全断了,若没有旁人搀扶,只怕早就瘫倒在地。 这般惨状,活生生放在畏血的她面前,不是皇后敲山震虎又是什么? 蒋梦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眼中还带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敬畏。她又微微颤抖了身子,越发低了头,似是不敢看那人的惨状,额前落下的碎发挡住了她真实的表情。 她声音恬淡,语气悠长:“姨妈,梦云绝不敢有任何背叛!那害我家破人亡之人,我蒋梦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上,绝不会饶恕,也绝不会姑息,天涯海角,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过他!姨妈但可放心。” ------------ 第八章 棋子 这话虽不是什么毒誓,但却的确是肺腑之言。 皇后知道她的身世,一时也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多疑怕是会伤了人心。只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贴身伺候的宫人如今正被人架着,难免周围没有其他的敌人。 烛光微闪,一袭暗红色镶边的黑色锦绣云纹华服将皇后本就白皙的脸色称得越发白,竟有了几分厉鬼般的模样。 但她好歹勾了唇,摆出了大度的笑容:“本宫不过那么一说,你全家被宁国冤杀,你又有我大梁国皇室的血脉,实在没有背叛本宫的理由,不是吗?” 如此反问,像是对蒋梦云,更像是对她自己。 “姨妈所言极是,”这话带着深意,蒋梦云却没有听出其言外之意般不曾有丝毫迟疑,抬头起誓道,“梦云自当矢志不二,忠心耿耿,绝不辜负姨妈的期望。” 薛皇后这才定了心,满意点头:“既如此,这里便交给你。折腾了这么久,本宫也着实累了,还得再去看一看太子,皇上为此气得狠了,本宫也得再去瞧瞧,哎,明日宫中还有大宴,都这把年纪了,却一刻都偷不得闲。” 她说着,起身往外:“来人,扶本宫回去。” 话音刚落,那两个粉衣宫女又如幽灵似的出现,头前带路,带着浩浩荡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宫人缓缓离去。 蒋梦云态度谦卑,躬身送行。乱世纷争,暗流涌动,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想要自保,迫不得已,唯有屈身于他人之下,做别人手里的棋。 这一下走了很多人,可牢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去少了薛皇后尖锐的咆哮,周围如方才一般鸦默雀静。之前乌泱泱的随从在外头根本不曾发生一丁点儿声响,就连走时也悄无声息,可见大梁国宫中的规矩是何等森严。 蒋梦云抬头看了一眼牢房门外,还能看到稀稀疏疏的人影,薛皇后带走了一批人,另一批依旧留在原地照看。 不过这照看,究竟是为了保她安全,还是保那受刑的女人安全,又或者是为了其他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大梁国不仅规矩森严,就连守卫看管也不遑多让。 可守得再严又如何,还不是被人钻了空子。蒋梦云踱着步,慢慢走到被架着的那女人跟前问道:“你叫朵儿?” 如果她记得没错,应该是这个名字,这个朵儿,是皇后宫中专侍端茶送水的宫女,有客临门时总有一两回是她露面,也正因此,才叫她有了与太子眉来眼去的机会。 薛皇后刚刚一番澎湃激昂的怒斥,说得倒像这女人是她多亲密无间的人,但其实蒋梦云自打年前入宫后也不过与她有过几次照面,可见那所谓的亲密也着实有限。 最亲密的随从,哪里真会背叛薛皇后,又怎可能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正是乱世,间者繁多,暗探密布,不是家生的奴才,永远也成不了主子身边最亲密的人。 蒋梦云这一句虽是问话,却也没指望对面能回答。朵儿瞪着眼睛,怨毒地眼神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毋庸置疑,若她尚能行动自如,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稳。 薛皇后虽然手段歹毒了些,但不得不说倒也有些用处。蒋梦云心中自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任何敌人,但若是对方完全处于疯魔状态根本不听她说话,那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她“极其”畏血,不到万不得已,可不想做那些严刑拷打的活。 对方不说话,她也并不着急,反倒拉了靠椅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嘴角微勾,她眼中竟带了笑:“朵儿姑娘,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你不说,不妨听我说。你知道吗,其实姨妈母仪天下,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捕风捉影知道了一些事,便忙不迭地要一探究竟,太子哥哥又是她最最重要的人,是一丝一毫的差错也不敢有,瞧见你脱光了衣服爬上太子哥哥的床,盛怒之下不管不顾,便将你拿住了。” 两个架着朵儿的宫女本原先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此时听到这话,忍不住僵了一下,不过这僵直也很短暂,片刻间又恢复了漠然。 内心却不由嘀咕,这个梦云姑娘,顶了天也不过才刚刚及笄的年纪,即便遭了一些难辗转来到大梁,也到底是世家小姐,名门千金,一向是最讲究礼仪规矩的,这“脱光了衣服爬床”之类的话,怎的张口就来? 蒋梦云微抬眸瞧了她们一眼,不以为意,又说道:“可惜了你原本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就落到如今这番境地。姨妈说,你之所以入宫,是被她从路上救起来的,按理你的确该对她感恩戴德才是,可你不过安分了半年不到,就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我猜,当初那场搭救,也是你演的一出戏吧?” 朵儿被架着,狠狠冷笑了一声。 挑了挑眉,蒋梦云笑道:“你入宫时的身份登记在册,说是大梁国边远村庄的孤女,父母亲族都已被宁国杀戮殆尽,你一路往东逃亡,路上又被辗转倒卖才到了京城,在街边被两个宁国壮汉虐待时,巧遇了当时微服出宫为太子哥哥祈福的姨妈,才被带进了宫里,是不是?” 朵儿面无表情,似乎连刚刚那声冷笑都不是她发出来的了。 蒋梦云见她又恢复了方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倒也没什么感觉,而是又自顾自说道:“可惜姨妈一心与宁国为敌,入了你们的圈套。我猜,那两个欺辱你的壮汉的确是宁国人,可你却并非我们大梁子民吧?我们大梁……” “我们?哈!” 自打进了牢房便一直不曾张口的朵儿,终于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一声冷笑,接着竟疯了似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时都能抽过去一般,脸上才涂过止血药的伤口被拉扯得撕裂开来,顿时疼得鼻歪眼斜,可笑意未减,两种情绪摆在一张脸上,显得格外可怖狰狞。 “你一个宁梁两国相交的杂种,竟也会说我们?小贱人,真当自己得了那老贱人的青睐就能高枕无忧了?你也不过是她手里的棋,我告诉你,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你还真以为自己成了梁国人不成?” ------------ 第六章 审问 整整一天没有进食,连一口水都没能喝上,又被吊挂了许久,受了无数的刑罚,朵儿的声音已不是记忆中的清脆,此刻仿佛是破铜锣在互相摩擦,嘶哑又刺耳。 但她到底开了口,不再装哑巴,这就是很大的突破。 几个留守的宫人不由有些吃惊,皇后在这里施刑讯问了一天都不曾有动静,这蒋大小姐倒真有几分本事,才几句话便让朵儿破了防线。 长久掌管刑讯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最怕的硬骨头,不是那些义愤填膺胡乱喝骂的,也不是大义凛然一心求死的,而是这种既不想死却又不肯说话的。就像是掉入茅坑里的珠宝,叫人心心念念,又无从下手。 这个蒋梦云,不是浪得虚名。 早听说过她颇有谋略,本以为夸大其词更多一点,更何况她方才一副娇滴滴地模样,见着血的时候都仿佛要吓晕过去,谁知真正审讯起来,还真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 门外有人影晃动了一下,蒋梦云低下头,似是毫无所觉,又看着朵儿道:“我是不是梁国人,不劳姑娘费心,姑娘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你为了进宫费尽心思,又能在宫中平安待了半年多都不曾有事,姨妈虽是一时心血来潮,可内务大臣们也不是吃白饭的,自然对你的身份有过严查,那就说明你本身的身世来历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是表面看来是如此。” “可若你真是个失去了亲人的乡下孤女,在经历了万般苦难之后,又怎会轻易毁了如今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稳富贵?” 蒋梦云偏着头笑看她:“要知再过两年宫中大赦,你便能得个自由的去处,还能得到一大笔银钱安置,就算你不愿离开这富贵乡,只要得了姨妈青睐,到时被哪个皇亲贵族瞧上,做个大户人家的侧室,也可从此高枕无忧。” “你却没有,为什么?为了做太子侧妃?” 蒋梦云笑起来,摇头道:“不,因为那个朵儿的确曾经存在,但你,不是朵儿。” 快到夜半时分,雨才慢慢小了下来。 与大牢中的阴暗潮湿不同,宫中的连廊上飘过的是清爽惬意的风。薛皇后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身后的宫人与她低语了两句,她周身的气压明显缓和了一些,低声道:“继续去盯着。” 深吸了一口气,薛皇后抬起头,看着廊檐边汇成一股股细流的雨,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又道:“走吧,回宫。” 她方才已经去过一趟太子宫中,太子妃哭得两眼红肿像熟了的桃子,虽口口声声都是自责,却每一句都在暗讽她这个婆婆纵容了身边的人做错事。太子更好,没有丝毫悔意,还在闹腾着要见那个该死的朵儿! 想当初把那女人弄到身边,不过是为了彰显一番自身的温良贤惠,这件事还曾被她大肆宣扬,得了朝中不少大臣的夸赞,说她确有一国之母的慈爱之心,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可谁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竟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这个朵儿的姿色,最多也不过是中上,论起来还不如太子妃自己身边的丫头,薛皇后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太子怎么就像着了魔,事到如今还惦记着她。 现下,谢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已然及冠,年纪轻轻就立下了无数战马功劳,在刚刚结束的梁吴大战中,他大杀四方,虽自己也挂了彩,却将吴国镇国将军的首级给带了回来,皇上如今看着他,真是跟看见了心肝宝贝一样! 太子比二皇子还大了三岁,却游手好闲一事无成,虽早就已经取了亲,对太子妃却根本不上心,碌碌无为不提,便是最基本的传宗接代之事也没能办好,到现今连个孩子都没瞧见,还闹出这种事。 私下收几个宫女本算不了什么,可偏偏是在二皇子得胜归朝,谢贵妃肆意风光,皇上龙心大悦的时候。这个臭小子也不知是被什么给魔怔了,举朝同贺的时候竟敢以身体微恙为由躲在自己的寝宫,做下这等叫人不堪入目的事来! 薛皇后不由咬了牙,若说是谢贵妃和二皇子故意为之,也实在没有道理,这本就事发突然,他们难不成还有通天眼顺风耳,知道远在东宫的太子在做什么? 除非朵儿那个贱人是他们的人! 但怎么可能?薛皇后虽然痛恨那两母子,但脑子还没糊涂,这个朵儿,只怕是敌国间者的可能性更大,她身为一国之母,这点眼界还是有的。 再说当时也是她自己瞧不下二皇子那意气奋发的嘴脸,才主动提起太子,想让皇上去关心关心自家儿子。 谁能料到,这关心,却关心出这等事来! 文武百官,朝廷重臣,谢贵妃,二皇子,还有几个公主全都跟在皇上身边,一起去探望身子抱恙的太子,结果一进门,瞧见的就是满地狼藉,山珍海味被洒得到处都是,满屋子都是酒香。 再往里头,是被人脱下的衣衫,一件一件,每一件都像是铁般的巴掌,狠狠得抽到了她的脸上。这该死的朵儿下贱无耻,还害得太子犯下欺君大罪,叫她怎能不懊恼,怎能不生气? 想到这里,薛皇后脸色越加难看,不由微侧了头问道:“皇上还是不在?” 后头立时靠上来一个宫女回道:“娘娘,奴婢刚打发人去看了,皇上还没回来,倒是谢贵妃那儿,二皇子、大公主、二公主都聚着,热闹得很,二皇子带了人在给皇上舞剑助兴,咱们的人没敢靠太近,也不好问……” “呵!”薛皇后冷笑了一声,“这小子倒会顺杆爬,罢了,皇上今日怕是没时间来管本宫的闲事了。走吧,回宫歇着去,明日不是还要给咱们那尊贵的二皇子设宴接风洗尘吗?” 后头的宫女不敢多说,退了半步又进了队伍中,跟着薛皇后缓缓往寝宫走去,只留下两个守在廊边,只要蒋梦云那里一有消息,便可立即传给皇后。 ------------ 第七章 执棋 雨渐下渐小,慢慢终是停了下来,风却越来越凉,两个守着的宫女缩了缩脖子,忍不住把手拢在袖子里,身子都有些哆嗦。比较起来,此刻的大牢除了浓郁得散不开的血腥味还有些刺鼻,温度倒是适宜得很。 蒋梦云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与对面那个“朵儿”并不像是审讯和被审讯的关系,倒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在促膝长谈——当然,如果朵儿没有被人架着的话,这画面的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略有几分阴森的大牢内,蒋梦云清冷的声音莫名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我不问你的名字,可你也别想唬我。你不是大梁子民,自然也不会是宁国人士,我猜,你该来自吴国才对。二皇子刚刚大胜归来,你就坐不住了,是吗?” “你爬上太子哥哥的床,自然不是为了做什么太子侧妃,否则你该做的更应当是讨好姨妈,一步步升做大宫女,待得时机成熟,太子哥哥直接将你要去做丫鬟,你们想怎么两厢厮守都行,何苦闹出这么大的事?” “半年的时间,你却还只是个端茶送水的粗使丫鬟,就连我住在宫里也不过见过你几次,可你偏偏又能得了太子哥哥的欢心,说明你是故意没在姨妈跟前表现,却偷偷吸引了太子哥哥的注意。” “一击即中,你看人的眼光很准,知道太子哥哥喜欢什么,也知道怎样才能不让姨妈注意到,甚至猜到二皇子如此风光时,太子哥哥必会自称抱恙,姨妈也必不甘心,想尽办法也会招来皇上。是不是?” “你用孤女的身份,以特殊的方式进宫,却能保着自己不被其他人嫉恨,说明你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式。” “你当场被抓,虽然惊惶,却丝毫不沮丧,啊……”蒋梦云忽而又笑起来,仿佛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其实我方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我说可惜了你原本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就落到如今这番境地——其实不对。” 她语气悠长,笑意盈盈:“你做到了。” “陷害太子,打击皇后,让皇上失望,贵妃起意,掀起储位之争,乱我大梁国根本,这就是你的目的,我说的,是也不是?” 仿若半死之人的朵儿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却格外古怪,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却又带了几分掩饰不住的自得:“姑娘编故事的能力真是无人能及,无凭无据,你岂不是空口白牙,栽赃污蔑!” 她陡然间想起什么,勾着眼笑起来:“要我说,姑娘难道不是来大梁做细作的吗?” 这问题足够尖锐。 “我?”就在朵儿以为自己因这一句大获全胜之时,下一刻蒋梦云笑了笑,忽然欺近跟前在她耳边道,“你真聪明,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但凡问讯,总是开头艰难,可只要打开一个缺口,再刨根问底,便易如反掌。 果然没过多久,朵儿的口风便越来越松,心里防线也逐渐崩溃,在反问和被问中不经意间又给了蒋梦云很多有利信息,她自己还毫不知情,以为严防死守得极好。 甚至,因为蒋梦云一直模棱两可的态度,还有些忍不住自得起来:“蒋姑娘,何苦来哉?你我身份相似,你如此帮那老贱人有何意义?再说没有证据,你就算继续问下去又能如何?” 她苦口婆心,简直掏心掏肺起来:“姑娘以三寸不烂之舌闻名天下,靠的就是攻心为上,怎竟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实话吗?” “你说了那么多,推算我的意图,猜测我的用意,就算你都说中了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凭你一人,根本无力回天,不是吗?” “再说,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上还流着一半宁国的血脉,为了梁国这般尽心尽力,那老贱人也不会感激你分毫。我劝你不如好好想想将来,你的父亲身前杀了那么多大梁将士,你委身敌国可不是长久之计……” “现下这等情形,你与其想方设法审讯我这半死之人,倒不如想清楚自己的后路,若是姑娘能想明白,我也不妨做个好人,给你个机会,如何?” 攻心为上,是间者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素养。 她之前一直闭口不言,是因为看不到任何机会,现下这一招以进为退,自然是忽然间发现了可能打开的缺口。 蒋梦云虽入大梁,可毕竟身世复杂,又极负盛名,从方才皇后对她的态度也不难看出,她虽被礼遇,却不被信任,虽受厚待,却不受重用,这样的人,是最容易被离间的。 乱世之中,有时并没有所谓真正的忠诚。朵儿被凌虐至此,生死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但若在死之前还能策反一个如此重要的人,在她看来,便是无量的功德。 蒋梦云不由暗叹,这个朵儿比起一般的暗探能力强很多,至少在她此生遇到的人当中的确算是佼佼者。若她不是别国密探,又已经暴露身份,蒋梦云甚至都有些心动,想将人收为己用了。 作为间者,这个朵儿有天生敏锐的洞察力,也深谙人心之道,不惧生死,又不做无谓的抗争,事到如今还能保持镇定,临死还要反咬一口,真是叫人不舍的人才! 这样的人在吴国密探中当数顶尖,否则暗藏大梁皇宫这样的任务,恐怕也不会交给她。但可惜吴国在这方面怕真是能力有限,训练得也不够严苛,因此在真正懂得迷惑人心的人面前,便徒劳无益。 如此看来,也算是个好消息。 只听朵儿又劝道:“姑娘真没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一口咬定我是吴国间者也毫无意义。若我说,我就是宁国间者,奉命来大梁做内应呢?” “你?”蒋梦云抬眸,笑起来,“你不是。” “为什么?”仿佛是一块坚硬的磐石,终被人砸开一个缺口,朵儿下意识里产生了她此时最不该产生的情绪,好奇。 但这个问题却没得到回答。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因为她是蒋梦云,是宁国的间者首领,暗探头子,是大宁国所有密探的执棋之人,没有她的命令,怎可能有人冒这样的风险随意行动?如此而已。 ------------ 第十一章 破局 蒋梦云笑意不变,不肯多说,外表看去显得颇为冷静自持,可越淡然的态度却让那朵儿越误认为她装腔作势。 像是怕自己的暗示还不够,她忍不住将话说得更明白:“姑娘就别再装了,你根本说不出为什么。梁宁两国早就已经不死不休,你这样深陷泥潭,就没有想过别的……” 一根细长嫩白的手指忽然伸过去,轻轻摁住了她的嘴,这句话再未说完,蒋梦云笑着“嘘——”一声打断了她:“说吧,你在宫中的同伙,是谁?” 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朵儿就算再机灵也怔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在宫中的同伙,是谁?”蒋梦云给了她一个特别和善的笑容,看去就像是邻家大姐姐,“你方才说了那么多,不正是想告诉我,若我想要走其他的路,你就会让你那位宫中的同伙——同是吴国间者的人,助我一臂之力吗?” 朵儿一时语塞,明显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蒋梦云却接着道:“我劝姑娘最好还是如实相告,这样就算你死,也是死得其所。你方才说的没错,我蒋梦云以三寸不烂之舌闻名天下,自然最善攻心之道,可奇怪的是姑娘明明知道,却还是如此轻敌,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你,你……”朵儿脸色大变,音色越发变了调,像是一只被人掐着脖子垂死挣扎的公鸡,“你这个贱人,你诈我!” “咦,间者之道,谋定后动,兵不厌诈,各凭本事,骂人可不光彩,”蒋梦云朝她摆摆手,即便被她“贱人”来“贱人”去,也一点儿不见生气,“你很出色,在吴国的暗探里,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人,不过你没有一心求死的信念,甚至还有几分求生的渴望,否则你何苦与我说这么多?” 她笑了笑:“其实,你还有亲人在世吧?” 朵儿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似乎想要直起身子,但她受伤实在太重,又怎可能动弹分毫?能在这里与她对话许久,也是被薛皇后派人使了法子用特殊的方式吊着,否则一般人,恐怕早就昏迷不醒了。 她的情绪很激动,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形溢出来,两个摁着她的宫女都被吓了一跳,手上一用力,险些将她胳膊给反掰到头顶上去,这一下动作大了,刚刚上了止血药的伤口再次裂了开来。 蒋梦云是最见不得血迹的,下意识皱了眉头,嘴里却没停下:“姑娘这是知道了我畏血,故意来吓我吗?” 两个宫女已经见识到蒋梦云的本事,这时候再看她,已是本能的敬重:“蒋姑娘对不住……”说着,当面又赶紧帮朵儿止住了血,厉声低喝道:“再敢乱动,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其实她们手下又何曾留情,严刑拷打丝毫没有客气,可朵儿不傻,自然听得出话外之音。她们此刻所说的不留情,可不会是轻轻松松结束她的性命,之前还可能泄愤直接打死她,现在发现她的价值,她们多得是让她生不如死的方法。 有那么一瞬间,朵儿甚至想她是不是该直接咬舌自尽才对,那样她受的折磨也许会少一些。 但她不敢。 这个蒋梦云真正深不可测,三言两语间几乎将她的底全都探了出来,此刻她老神在在坐着,丝毫不怕自己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如此笃定,自然有她的底气。在没有探明情况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待那边包扎完,蒋梦云才又笑起来:“恩,这样看去舒服多了,我劝姑娘还是冷静些,吴国派你为密探,却另有一人策应,看来对你并不是特别信任。这里有人与你互相监督,在吴国,你的亲人也被做了质子吧?” “你千万不要想着自尽,否则我会让姨妈立时昭告天下,说你已经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我大梁,到时候你自己枉死,家人也跟着丧命,可怪不得旁人。” “我就知道!”朵儿嘶哑的声音如绝望的猎豹般低吼,“你果真狠毒!” “多谢夸赞。”蒋梦云笑意盈盈,“既然你已知我狠毒,便要想清楚了,若我让姨妈昭告天下,你便是自尽也白搭,若你既不自尽也不肯告诉我实情,我依旧会让姨妈昭告天下,再亲手将你放了,引蛇出洞,你那同伙照样藏不住。” “到时候吴国的人不会放过你,天涯海角都会对你赶尽杀绝,你那同伴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灭口,至于你的家人,更是无法保全。” “若你想通了,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待清楚,我便让姨妈给你一个痛快,如你所愿……”她忽然顿了顿,双眸带着一丝狡黠看向朵儿,用只有她俩能够听到的声音附在她耳边道:“让她亲手,在众人面前杀了你,如何?” “到时于吴国而言你已完成死间,彻底排除了招供的嫌疑,你又能彻底消失,姨妈得了想知道的消息,也解了恨,我呢,也能在姨妈跟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岂不是一举四得?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什么一举四得!一举四得个屁! 此时此刻,朵儿已经几乎彻底疯魔,她双目溃乱,形容痴狂,心中真的已将面前这个一副娇弱模样的千金小姐捅了千万剑!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狂饮其血!这种痛恨与对待薛皇后时真是截然不同。 “你,你该死!”气到极致,她竟然连骂人都有些词穷。 蒋梦云却“嘿嘿”笑了两声:“这世上哪有该死的人?无妨,现下天色尚晚,姨妈需要休息,我也有些犯困,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考虑,就不在这里陪你了,待明日一早再过来,希望姑娘到时候已经想清楚了。” 朵儿拼命粗喘着,简直无法相信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攻破她的防线,要知道,她可是吴国最精良的间者! 生而为人,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挫败过。 朵儿忽然后悔起来,真的,后悔到肠子都青了!她错了,真的错得离谱,在吴国的间者中,她的能力一向名列前茅,这才让她有了股莫名的自负,却哪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世上比她精明的人比比皆是,只不过她从前不曾遇到罢了。 ------------ 第八章 招供 蒋梦云说的不错,这次她的任务原本该是死间。在引得太子沉沦,招来众人之后,她是该想法子被薛皇后一剑刺死的,但她没有。她的弟弟还在吴国等她回去,她实在太想活着了,一念之差,才偷偷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因为在她看来,只要没有当场被刺,太子总会想办法保她性命。 薛皇后手段狠毒,但审讯能力并不怎么样,皮肉之痛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只需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薛皇后再如何折磨她,也不过定她一个勾引太子的罪名。 其余那些所谓结交朝臣,偷听秘密之类,纯属猜测,毫无证据,她作为一国之母,哪怕怀疑,也不好妄下结论。 到时那个不着调的太子再在外头闹一闹,哭一哭,也许自己真能侥幸逃过一劫。就算薛皇后恼羞成怒杀了她,她也不亏,本就是死路挣出来的机会,到时闹起来,让大梁国的朝臣们都看看,当今太子是怎样的窝囊,圣上是何等糊涂,皇后又如何歹毒。 这样的死法,比起在混乱中被薛皇后一剑刺死,朵儿觉得更有价值。 她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一计,本以为万无一失,就算失败也无妨,可惜她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这个蒋梦云忽然横插一手,断了她的后路,甚至揪出了她背后的秘密。 朵儿咬碎了一口银牙,也不知是方才受得内伤过重,还是被气出了什么好歹,顿时又喷出一口黑血来:“你,你就不怕你走了之后,我咬舌自尽吗?!” “你找死!”两个宫女眼看她又喷血,脸都黑了,抬手就是一个巴掌,险些把她剩下的一半鼻子也打飞出去。 她们跟着薛皇后脾气暴躁惯了,下手也没个轻重,但转眼一看又有大量的血迹喷涌出来,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慌乱地用白布就着特制的止血药将她大半张脸都捂了起来:“你给我老实点!” 这一回蒋梦云倒不曾有太大的反应,鲜血喷涌的时候她们挡得很好,因此她并没有看到。 蒋梦云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看着朵儿的双眼,依旧笑着,那笑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甚至显得很是真诚:“我确信你不敢。不过倒也谢谢你提醒了我,万事皆是如此,谨慎方为上策,还真怕你犯糊涂。” 她说罢站起身来,对那两个宫女客气地吩咐:“那就请二位动手先将她的下巴卸了,明日待我过来再给安上,可别不小心真给弄死了。” 说罢,也不等朵儿再反应,便转身离去。 森冷的牢房中,隐隐传来人闷在嗓子里疯狂的痛苦嘶吼,薛皇后身边跟着的这些宫人在这方面做得确实无懈可击,就算是打眼看去普普通通的宫女,都可能是刑罚的高手。 就算有时动作大了一些,将人伤得稍微狠了一点,也会立刻用药吊着,说起来,这些特殊的药材倒是厉害得很。 对比大梁,宁国地处江南,女子身材多娇小,因此并没有这般手段利落的刑罚,从前即便她有心这样吩咐,那些人的手上力道也没法掌握妥当。不用工具时压根达不到效果,用了工具又一不小心就将血弄得到处都是,还没说两句人就死了。 久而久之,竟养成了她一看到血迹就皱眉的习惯,结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都开始传说她畏血,宁国也就再无审讯中的刑罚。 这倒是挺有意思,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她也没道理非要解释反驳说自己不怕血,索性默认。 她蒋梦云,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世家千金。审讯问话,离间策反,这些本就不该是她分内之事,自然能不见血就不要见为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才符合她的身份嘛。 虽说是想让薛皇后多睡一会儿,但这到底只是她一番好意,蒋梦云走后片刻,便有宫人来来去去,又过了一刻,廊下那两个冻得手脚发麻的宫女也消失不见了。 春雨过后,天气还有几丝凉意,但到底见了晴。像是为了迎接这次难得的宫中大宴,清晨,太阳准时露了脸,带着几分温和,又有微风荡漾,叫人觉得身心舒畅。 昨日半夜时分,朵儿还一副悲愤填膺,怒不可遏的模样,好像一个冲动就能给自己来下狠的,可今日一早再见蒋梦云时,也不知怎么就忽然想通了,两个宫女将她的下颚装上没多久,便听她艰难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答。” 接着事情的发展简直叫守在牢中的宫人目瞪口呆,果真是蒋梦云问一句,她答一句,竟是原原本本将这次死间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就连那隐藏在宫中的另一个同伙,也交待得清清楚楚。 谢贵妃身边,一个叫冰儿的宫女。 真是叫人难以相信。 说起这个冰儿,中宫众人还都很熟悉。她自入宫后被分配到谢贵妃身边,已有三四年的光景,从粗使宫女一步步往上爬,如今已经做到了二等宫女的位置,现下凭着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很得谢贵妃的青睐。 再加上这个冰儿惯来嘴甜会说话,除了时刻感慨谢贵妃的年轻美貌,明里暗里不屑薛皇后的霸道,还经常见缝插针地夸赞二皇子,贬低太子,哄得谢贵妃神清气爽。 每每与薛皇后针锋相对时又会不怕死地出言不逊,尽管被教训过多次,掌嘴过多回,却丝毫打击不了她的气焰,反倒越发被谢贵妃当成了宝,护得不得了。 这么一个人,竟是吴国的间者,于薛皇后而言,真是个极大的好消息。 蒋梦云安排了人在旁将朵儿所说一条一条记下来,直至再无话可说,才叫她画了押,道:“姑娘果然想得清楚,你是个明白人,自然已经知道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只管放心,至于你……” 蒋梦云的笃定让人不得不佩服,朵儿的态度更是叫留守的宫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她一点儿也不见之前的狂躁,而是冷淡说道:“我已做了我该做的,你可要言而有信,否则,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第九章 祁王(上) “你放心,我这就去见姨妈,”蒋梦云将记录的纸张全数收好,又想到什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朵儿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蒋梦云这才说道:“那个冰儿,我们暂时不会动她,你的事,我也自会想办法将风声压下去。方才我已叫御膳房备了一桌上好的饭菜,恰逢今日宫中大宴,还有些时间,姑娘尽快享用吧。” 说罢,她才转身离去。 朵儿紧紧抿着双唇,神色复杂,却没再说一句话。 守着的宫人此时已完全沉沦在蒋梦云的个人魅力当中,虽然不明白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也知道朵儿这个硬茬被拿下肯定是好事。 御膳房的人端来好酒好菜时,便不曾有任何阻拦。 这边的动静,薛皇后那里几乎同时得到了消息。 她的心情霎时一扫阴霾,就连为二皇子忙碌庆功宴时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 敌国的间者伏诛,这可是大事,更何况是这害得太子声名扫地,害得她颜面尽失的贱人。 若不是宫中大宴在即,薛皇后真恨不能现在就去将她再狠狠凌辱一番,以泄心头之愤。 蒋梦云来得也快,薛皇后这里才得了消息不久,那边一身素色衣衫的她便也到了。 她举止优雅,态度恭敬:“姨妈,梦云幸不辱命。” 接下来的细节自然要待宴会结束才能再详谈,薛皇后虽然心痒难耐,也不得不按稳住心神按下不提。 她很满意,很欣慰,但到底还能沉得住气,不过心情毕竟不错,因此话都比平日里多说了两句。 “你年前虽已入宫,但这样的大宴还是头一次参加,本宫已将你和几位公主安排在一道。对了,今日礼亲王和睿亲王也要来,你回大梁之后,还不曾见到过吧?” 不知不觉间,薛皇后与她说话的语气都有了变化,之前一直都是“入我大梁”,现下却成了“回大梁”。 虽只是一个小小用词上的不同,却可见至少此刻,是已经接纳了她。 不过这睿亲王她倒是知道,可礼亲王? 她脑内迅速思量,很快便将人对上了号,面上却丝毫不显:“是,尚不曾见。” 事实上,大梁国的亲王封号都是固定的,礼、睿、恭、怡,豫、肃、郑、庄,世袭罔替,自大梁建国以来,这八个封号的亲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礼亲王作为八王之首,少说也有十来个。 老祖宗延续下来的规矩,从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谁知到了当今圣上这一辈,偏偏生出了许多是非。 大梁国地处北方,男人多是彪形大汉,女人也颇显雄壮粗犷,总得说来,长相上并没有优势。 虽然宫里每四年就会招进一批美人,但因为美人本身的质量有限,因此繁衍至今,大梁皇室的容貌也仅仅可算清秀,绝说不上好看。 但就是这样一群普通长相的人当中,偏偏生出了祁王这样的人。 大梁国姓墨氏,祁王名湛,字子祁,几年前老礼亲王去世,作为世子的他便世袭了亲王爵位,封号不变。 但这位礼亲王,实在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即便蒋梦云远在宁国,也曾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说。 与那些五大三粗只知喊打喊杀的梁国人不同,这墨子祁生得很是俊俏儒雅,脾气也极为温和端方。 他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曲《望雨听江》,更成了名士间交流必备的曲目。 都说文人相轻,同美相妒,可天下才子却还是对墨子祁格外推崇。 蒋梦云记得当初在宁国时,还曾听人弹奏过他那首曲子,的确好似天籁,余音绕梁,经久不息,堪称绝响。 在如此乱世,豪杰辈出,一个敌国王爷能靠着自身的才华得到众人如此好评,实在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许也正因如此,他在大梁的地位非同一般,虽说是个闲散王爷,却有极大的号召力。 那固定模式的“礼亲王”封号也颇遭人诟病,都觉得这个刻板的封号根本无法代表他这个人,因此皆以“祁王”代之,那礼亲王的封号倒很少用了。 薛皇后笑了笑,片刻后似不经意间反问道:“你知晓礼亲王此人?” 这态度看似亲近实则疏远,且绝口不肯提“祁王”二字,这里头关系怕是有些微妙。 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却听她又自顾自道:“咱们这位礼亲王,与你一般,身上也流了一半宁国的血脉。他声名远扬,你该听说过才是。” 薛皇后微顿了片刻,才又问:“就是那众人所称的祁王,听过吗?” 她不提,她不问,既明说了,也不必遮掩。 蒋梦云躬身低头道:“是,早有所闻,如雷贯耳。都说祁王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从前远在宁国,还不曾料到有生之年竟有机会见到他本人,实在荣幸之至。” 既开了口,蒋梦云也不介意多说两句:“姨妈大概不知道,家母生前对祁王极是推崇,说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因着母亲喜欢,家父几年前还托了人不知从哪里收了一幅画,说是祁王亲笔,也不知真假。” “祁王亲笔?” 薛皇后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面上却笑吟吟的:“你父亲定是被人给骗了,祁王亲笔何等难得,便是皇上这里也没见着几份,何况你父亲?” “是啊,”蒋梦云依旧笑着,只当不知其中关联,“父亲就是性子直了些,还当世上就没人会骗他呢,把那画当宝一般收着,先前他带兵出征,生怕自己和两个哥哥有什么万一,还慎重其事交给了我。” 蒋梦云接着道:“说是要做传家宝!” 这话一出口,薛皇后险些被逗得笑出声。 可此刻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身份,只能憋着哼了一声,扯着嘴角道:“你倒会逗趣,哪有人如此调侃自己父亲的。” 因是些家常闲聊的话,薛皇后语气中不由带了几分亲昵,按理说来,蒋梦云无论如何也该说些什么,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回应,只是低了头,表情有些怔怔。 ------------ 第十四章 祁王(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薛皇后这才偏头,忽然看到蒋梦云那一身与此刻场景格格不入的素色衣衫,才想起什么,猛地换成带了几分沉痛的语气。 “你父母亲族无端身死,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也不要太悲伤了,他们若是知道,也定希望你能过得快活些。” “自然。” 蒋梦云被人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她点点头,嘴角挂着笑:“悲伤难过有那么几日便够了,伤春悲秋实在不适合我,如今我只想着为他们报仇!” 薛皇后本还想再劝,却似乎被这话堵了一下没好再开口,正巧此时又有宫女匆匆过来禀告:“娘娘,礼亲王和睿亲王到了。” 她没时间再多说,带着人就要赶紧去迎。 蒋梦云连忙抢着问了一句:“姨妈,梦云要跟着吗?” “不必。”迎宾送客,她的身份还不够格,薛皇后没多想,随手指了个方向。 “你直接去御花园吧,在那里等本宫。本次宫宴请了不少世家夫人小姐,刚好你也先去熟悉一下。” 说完,不等她反应,带着人走得远了。 周围立时清净下来,蒋梦云忽然发现,自打入了大梁,她好像时时都会被人随意抛下,前一刻还说着话呢,下一刻连一个人都瞧不见了。 也好,难得没人管束,她也乐得轻松。 想起方才薛皇后说已给她安排了座位,便索性先去坐着歇歇。 昨日忙碌了一天,到半夜才睡,又起得很早,于她而言实在是休息得不够,此刻脑壳都有些隐隐的泛疼。 因是二皇子得胜归朝的庆功宴,皇上龙心大悦,主子高兴,奴才不管高不高兴也不敢触了霉头,今日的宫里头热闹得很。 蒋梦云一路走去,来来往往的宫女好似花蝴蝶一般,偶尔嬉笑打闹,也不过得了管事嬷嬷一个瞪眼,就是那些平日里没什么笑脸的内侍也都喜上眉梢,还有几个很应景地在头上插了小花,颇有些好笑。 众人瞧见她,老远便客气地打招呼,不过也没有太刻意来与她亲近的。 她的身份还有些尴尬。 入宫已经两个多月,她一直跟随薛皇后住在东宫,也不知故意的还是忘了,总之直到如今也不曾给她配个随侍。 占了个皇后母家亲族的名头,出生又如此复杂,受到格外的重视,却又不曾有个名号。 这些宫人们精明的紧,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人,便恭敬而疏远,不得罪也不巴结。 蒋梦云一一笑着应了,脸上表情丝毫未变,直至进了御花园,才吃了一惊。 薛皇后之前一直说宫中有“大宴”,她也不曾太放在心上,为二皇子庆功,在她看来,最多是将大梁皇室和一些朝廷重臣请来即可,哪知这“大宴”竟大到这种程度,难怪要将宴客的地址选在了宽敞的御花园。 整个御花园外圈坐着的皆是本次得胜归朝的将士,另一侧则是朝廷重臣。 内圈被隔成了两大块,一边熙熙攘攘全是女眷,另一边离得较远,不过也能看出已有一些年轻公子落座,此刻正吟诗作对,惹得这边的千金小姐们频频注目,显得格外热闹。 自打入了大梁,蒋梦云还真没瞧见过这么多人。 不过她再愣神也就是片刻的事,人再多也与她无关。 不太清楚这里是如何安排的,她随手拉了一个小宫女问道:“皇后娘娘将我安排坐在哪里了?” “啊,”被突然拉住的小宫女吓了一跳,等瞧清楚人才缓了口气,“是蒋姑娘啊,您坐在那上头的亭子里,娘娘特意交待了的。对了,三公主已经在那里了,您过去看看便知道了。” 并没有要在前面引路的意思。 蒋梦云也不以为意,这里地势开阔,并不难寻,点头便自己往那边走去。 之前单独看时还不觉得,此刻周围都是人高马大的大梁女子,蒋梦云身在其中,越发显得娇小秀气,再加上众人皆打扮得花枝招展,唯独她一身素服,就变得格外醒目。 俗话说,要的俏,一身孝。 何况她本就生得貌美,此刻柔和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使她本就白皙的面孔更加吹弹可破,惹来好些或嫉恨,或不满的目光。 她的名字在大梁的世家当中已然家喻户晓,可她入宫之后便深居浅出,偶尔跟在皇后身边见的反倒是些朝臣,女眷们并不知她的样貌,因此那些夫人小姐也不知她的底细,没敢随意发难。 他一出场便引来一番小小的骚乱,就连那头还在吟诗作赋的公子们也被吸引了目光,正要往这边细看,便听得有人匆匆过来道:“祁王来了!” 人群先是一阵死寂,接着几乎是刹那间又“轰”一声炸了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那些夫人小姐们更是好像打了鸡血般,全都站了起来,激动不已地往门口凑去。 这一下简直成了动乱。 御花园虽大,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同时行动,蒋梦云闻风而起,吓得三步并两步冲上了凉亭。 再晚一点就凭她这样的小身板,被人推倒踩两脚都有可能。 之前就已经防着这一招的宫女和内侍齐齐呵斥,大内侍卫们同时举枪严阵以待,也不过让场面不至于彻底失控而已。 可该冲上前的还是冲了,该撞着人的还是撞了,就连坐在亭中的三公主墨馨儿也险些不理智地跑过去,被她的贴身宫女樱桃死死拉住了。 远远的,人群中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被包围着,艰难而缓慢地走了过来。 行进间,不断有人往他手上,怀里塞些小物件,这些倒也罢了,可片刻后蒋梦云甚至看到一个小姐硬生生往他身上砸了一把古琴! 那琴看着就又大又重,抛过去的时候差点碰着他的脸,也真不怕把祁王给砸坏了。 说真的,蒋梦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 大梁国不愧民风开放,这些女子一点儿不知害羞为何物,夫人们也将端庄矜重抛到了九霄云外,瞧她们那兴奋劲儿,若不是祁王毕竟是天潢贵胄,恐怕捉胥回家都有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蒋梦云觉得祁王很可怜。 ------------ 第十章 祁王(下) 不过传闻倒的确不假,这祁王长相确实俊俏,这种相貌别说是放在大梁,就是在宁国也是上上之姿。 且他性子也实在太好了,被人用那么大的东西怼到脸上,他都没见生气,只是微微偏过身让了一下,就反手接了过来,还道了一声:“多谢。” 那送琴的小姐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才没惹出更大的事端。 人群中偶尔传来兴奋地,压抑不住地尖叫,人人都想更近距离地与他说说话,就连那边的公子们也早已围拢过来。 人越来越多,整个御花园被堵得水泄不通,祁王走一步,停半刻,真正寸步难行。 过了好久,总算有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夫人们看不下去,主动地拦在前面,又高声喊道:“都往后退一退,祁王都没法走了,你们把人挤着了!” 可惜,与在场狂热的人群比起来,她们实在势单力薄。 即便在蒋梦云眼里再如何“五大三粗”,也都是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太太,因此她们的挺身而出并没有太大的效果,反倒被拥挤的人群推得踉踉跄跄,险些摔到祁王身上去。 还是祁王自己开口道:“大家注意安全,本王今日一天都在这里,不会提前走,你们万不可将自己挤坏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高,但很奇怪的,原本混乱不已的场面,就这么瞬间安静,接着竟真的慢慢有序起来。 蒋梦云看得不由傻眼。 一来切身感受到祁王的影响力,二来震惊于他的号召力。这样连大内侍卫都难以管束的人群,他一句话便能安抚下来,蒋梦云毫不怀疑,此刻就是祁王要他们去杀人,他们都会不假思索前赴后继! 幸好大梁军权都还在二皇子手上,否则若是祁王领兵…… 蒋梦云皱着眉头,又想起他这“祁王”二字的来历,顿时恍然。 也难怪薛皇后提到他就没什么好脸色,极负盛名,极具魅力,小小一次出面便引来这等声势阵仗,哪怕他再显出如何闲云野鹤的模样,也叫人不得不防。 正胡思乱想间,就瞧见原本还端坐在亭中的三公主墨馨儿已经一声尖叫,摆脱了樱桃的控制,接着一道亮红色的身影便猛地蹿了出去。 定睛再看时,祁王已不知何时到了近前,墨馨儿一脸兴奋地正拉住他的胳膊乱摇。 平日里本是一副女中豪杰样,此刻却愣是摆出娇憨之态来:“祁哥哥,母后将你安排跟咱们坐在一道了吗?” 老礼亲王与皇上是堂兄弟,墨子祁虽少年封王,却与他们同辈,三公主叫他一声“哥哥”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那声音实在是太娇作了,害得蒋梦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祁王被她拉着,似乎有些不自在,偏了下身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将胳膊挣脱了她的束缚,这才笑道:“是。” 除了方才安抚人群那一句,其他时候他话似乎都不多,但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低沉,显得很有磁性。 蒋梦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此刻又这么近,不由下意识去看。 传闻不虚,这墨子祁的确生得极好。目若朗星,仪表堂堂,许是因为有了传闻中的宁国血脉,眉宇间便自带了一股特有的潇洒俊逸,皮肤比一般人白些,举止端庄,温文尔雅,便又显得玉树临风,器宇轩昂。 他身量很高,穿着一袭湛蓝色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颇显贵气。 方才离得远时倒不曾觉得,此刻近了才发现,那墨馨儿平日里看人都是低着头,比太子还高些,现下却是小鸟依人般凑在他身旁。 这……蒋梦云下意识退了两步。 自打入了大梁,她这身高已经成了心中的痛,若再站到这种人面前,她岂不是成了矮人国里出来的? 好在祁王并不认识她,虽然有些奇怪这亭子里会有个如此矮小的陌生人,而且先是古古怪怪盯着他看了半天,又退了两步也不来见礼,但他还是微笑着点头算打过招呼,便想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 蒋梦云出于本能,几乎同时回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大山压顶的感觉才随着他的步伐渐渐消失。 他方才在她面前时,连阳光都被遮住了! 这里才刚松了一口气,三公主却不肯放过她,祁王本都要坐下了,又被她一把伸手拉住了胳膊。 “祁哥哥还不曾见过梦云姐姐吧,她就是蒋梦云,从宁国来的。说起来,她和祁哥哥一样,也是……” 话才道了一半,墨馨儿猛地察觉出不对,顿时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丝毫没怕尴尬:“哎呀,反正您不知道,母后高看她高看得很,这些日子都让她住在中宫。” 她撒娇道:“这可是连馨馨儿都不曾享受的待遇呢!” 什么馨馨儿! 蒋梦云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厚脸皮。 就听这厚脸皮的三公主又道:“祁哥哥,你也好久不曾见到馨馨儿了,怎的都不跟人家说话呢?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新的画作呀,前些天我还答应了人,说要送一幅你的画给她做生辰礼呢,祁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这回蒋梦云可以肯定祁王被她拉着是真的非常不自在,因为三公主每问一句,他便下意识让开一些,胳膊更是挣了又挣,直至彻底挣开才停下动作。 不过他也没有生硬地不理会人,反倒一直低低地“嗯”着算作回应,且没有敷衍的意思,只是问题太多,他好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甚至,他竟有些病急乱投医地向唯一在场的蒋梦云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蒋梦云干咽了下,正想着是该见死不救还是该见义勇为,那边三公主又道:“对了,我要送生辰礼的那个人你肯定也认识,就是秦太傅家的小姐,咱们大梁的第一美人儿,今天她也在,就在那边,你瞧见没?” 她一句话都没得到回应,虽抬手指了一下,可祁王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呢,便听她又急匆匆地道:“祁哥哥你知道吗,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辰了,你有新画作的话,我让人去你那里取,好不好?否则可就来不及了。” ------------ 第十一章 美人 祁王已经坐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既没有看向她,也没有去寻找那所谓的“大梁第一美人”,反倒漫无目的地往蒋梦云那边看了一眼,又迅速掠了过去,不知道究竟在没在听,像是在愣神。 三公主便着急起来,又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当然,不出意料再次被缓缓挣脱了。 有了动作,他倒是终于开口,话依旧很简短,态度却很真诚:“我这些天没有作画。” 见三公主瞬间成了霜打了的茄子,他想了想,又有些歉意地道:“你若是不嫌弃,我那里有一幅山水图旧作……” 话音未落,墨馨儿脸上立刻阴转晴,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祁哥哥,真的!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我先代秦姑娘谢谢你,过些天若是有新鲜玩意儿,我也定不会忘了祁哥哥。” 她满脸喜气,偏着头急急道:“那一会儿我便让人去取,好不好?” 祁王默默地抽回胳膊,笑着点头,没再说话。 三公主却高兴得手舞足蹈,说话间时不时就要去拉他胳膊,又一次次被挣脱,每每往他身边靠,又被默默退后躲开。 他动作很缓慢轻柔,在态度上又不是疏离冷漠的,该回答的问题即便简短也都给了答案,因此并没有丝毫冷落或嫌弃对方的意思。那墨馨儿便一直保持了激昂的心态,一脸的精神抖擞。 蒋梦云默默坐着,觉得这人脾气实在古怪。 你若说他待人不近人情,他实则和善可亲,真诚有礼,但凡旁人提出的要求,只要可以,都会尽量满足。 但你若说他热忱大方,他似乎又很不习惯与人交流,尤其不喜欢有肢体上的接触,显得颇为内敛淡漠。 只是三公主一向大大咧咧,又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因此并没有多想。倒是蒋梦云,即便自认算是见多识广,也有些弄不清他这究竟是什么脾气。 他们这个亭子本就比其他地方要高些,又是独立的一块,此刻只坐了三个人。 先前祁王来时,人人恨不得冲至他跟前,但待得他入座,却也没人敢再围上来,大家很默契地保持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三公主与祁王亲亲热热说着话——更确切些,是墨馨儿在说,墨子祁在听,蒋梦云则稳稳待在一边像是尊动都不会动的石像,如此古怪的搭配越发吸引众人目光。 好些人在下面指指点点,一些明显眼带不屑,也不知是不满三公主如此黏人还是其他,一些面带疑惑,应该是在质疑蒋梦云的身份,另一些则满脸红光,眼睛里只剩下潇洒倜傥的祁王。 祁王虽态度温和,时不时朝下面兴奋的人群客气地微笑一笑,却并没有要进一步融入众人的意思。 三公主一向高高在上惯了,才懒得管旁人有什么不满。 蒋梦云则冷静自若,根本无视了众人的议论。 如此,亭内便似乎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像有一个透明的结界,虽不至于与外界隔绝,互相间也并不会对对方产生过多的干扰。 也算是自得其乐。 但偏偏这自得其乐也很快被人打破了。 蒋梦云还在那里装空气,就听得一个柔和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淑妍给三公主见礼,参见祁王殿下。” 这声音听着让人很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在此刻这种混乱的场面,能独自先行前来,应该出身不低,自称闺名,那自然和三公主很熟,对祁王态度又恭敬而生疏…… 蒋梦云转过眸子去瞧了一眼,哟,还是个美人! 美人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裙,身量高挑,与三公主不相上下,不过身形要丰满一些,却并不显胖,反倒很有风情。 一张鹅蛋脸,眉眼精致,眼梢带笑,嘴角还有个小小的梨涡,显得端庄典雅,是大梁国标准的美人。 有陌生人出现,基本的礼仪还是该有,虽然美人彻底无视了她,蒋梦云还是缓缓站起身,笑着道:“秦姑娘。” “姑娘认识我?”忽然听到她的声音,秦淑妍愣了片刻,才笑着拉起了三公主的手问道,“我正想问你,这位姑娘是谁?我还不曾见过,瞧这身打扮和相貌……不像是我大梁人啊。” “淑妍姐姐!” 墨馨儿陡然间见到来人,兴奋地又跳起来,终于松开了纠缠祁王的手,跑到了美人跟前:“我正和祁哥哥说呢,祁哥哥已经答应我,要送你一幅山水图做生辰贺礼了,你开不开心?” 她问着,最后才敷衍地答道:“哦,她是蒋梦云,从宁国来的。欸,你怎么知道她姓秦?你以前见过?” 最后这句是问的蒋梦云,不过也并不曾等她回答,墨馨儿已眼珠一转又自顾自下了定论:“不对,你怎会见过?那自然便是我淑妍姐姐当得起‘大梁第一美人’的称号了,才瞧了一眼,便猜出来是谁了!” 蒋梦云笑笑,没作声。 三公主便又亲热地拉着秦淑妍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开不开心?” 没人想要听她的解释,蒋梦云没再说话,既已经见过礼,自然没有再强行交流的道理,她索性坐下身来继续当空气。 倒是一旁的祁王,眼神若有似无,又往她这边掠过,像是想要一探究竟,却到底没有深究。 秦淑妍被三公主逼问得有些红了脸,嗔了她一眼,娇羞地转过身去看着祁王道:“多谢殿下,都说您的画作极其难得,没成想我却能如此有幸得您亲手作画,这件事既得谢谢三公主,更要谢谢你,这是我生辰最好的礼物了……” “是啊是啊,是该谢谢祁哥哥才对。”三公主在一旁咋咋呼呼。 蒋梦云微挑了下眉。 本以为被感谢的那位只怕又会惜字如金,懒得多作解释。 谁料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祁王却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回道:“不过闲时旧作,并不是为姑娘的生辰专门画的,若要谢,姑娘还是该谢三公主才是,是她求了我半日,否则这画我也是不会送出手的。” ------------ 第十七章 品茶 这是实话,可当面说出来,却有些不近人情。 秦淑妍本就红了的脸,因听到这句话越发涨得通红,不过这次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尴尬。 可惜祁王压根没有发现大美人的手足无措,一句话说完,便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他缓缓坐下,低着头细细研究了一会儿茶具,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旁若无人般自己煮起茶来。 大梁国好茶,因此薛皇后准备的宫宴上自然也少不了茶,蒋梦云才进御花园时便瞧见,他们每个人面前的矮桌上都摆有一套完整而精致的煮茶工具,小茶炉,小茶壶,两盏茶碗,就连茶叶也用小琉璃瓶子分装了好几种。 只是她向来会喝不会煮,平白浪费了好东西。 蒋梦云暗自思量间,当然不会开口说话,况且她与这秦大美人又不熟,即便对方看着温柔和顺,她也不可能主动帮忙化解尴尬,至于祁王,则全神贯注看着茶炉的火候,压根没注意其他。 这一下空气突然安静,秦淑妍就这么被扔在当场,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三公主虽然傻,但大大咧咧的个性倒是很能打破沉默,见没人说话,她立时叫起来:“啊呀,祁哥哥真是的,你就当做是给淑妍姐姐特意画的怎么了?反正都是要送给她的礼物嘛!对了,淑妍姐姐,咱们去秦夫人那里坐坐吧。” 墨子祁本还在煮茶,听到这话,端着茶壶的手停了一下,很认真地抬起头来解释:“本王从不骗人。” “……” 墨馨儿无言以对,只差点没气得歪了嘴,拉着秦淑妍撒腿就跑,根本不管留下蒋梦云与祁王独坐是否合宜,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低声嘟囔道:“祁哥哥真的是一点不解风情,总是该回答的话不回,用不着他答的话,回答的比谁都快!” 秦淑妍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情不愿脸色古怪地被拖走了。 一时间,亭子里除了几个远远站着的宫女内侍,便只剩下蒋梦云和墨子祁两个人。 他们的座位相距甚远,互相又极不熟悉,蒋梦云瞧了他一眼,忙默默低头假装研究茶具。墨子祁坐在那里愣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终于发觉自己惹了人生气,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继续煮茶。 途中有两次将茶水不小心泼到了外面,险些没烫着手,看得蒋梦云心惊胆战。 但他不说话,她也不好主动开口,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墨子祁也不知在想什么,在最后一次将茶倒入茶碗的时候,着着实实地烫了手,倒抽了一口冷气。蒋梦云强忍着上前一看究竟的冲动,他已经手忙脚乱地拿了巾子擦拭,谁知抬手一挥,却将整个茶壶一下掀翻,滚烫的热水霎时流了满桌。 蒋梦云真是如坐针毡,后悔自己进亭太早,又不由想念起方才那位“脸皮厚”的三公主,若是她在,场面恐怕不会如现下这般不可收拾。 一位是大梁国鼎鼎大名风光霁月的祁王殿下,一个是敌国投诚“声名在外”的小孤女,蒋梦云自知身份,便是再想上前帮忙也无能为力,就算主动开口也是不成。 多少双眼睛看着,她不能有一点错处。 幸而那边一直远远跟着的小厮瞧见,很快便冲上来帮忙,不曾真让祁王殿下湿了衣衫,待全都收拾完毕才又退去。就在蒋梦云终于将心放下的当儿,墨子祁忽然开口道:“对不住,叫姑娘笑话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蒋梦云闻声抬头,左右看了半日周围并无旁人,才反应过来是对她说的,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本以为对话到此为止,不料周围安静了一瞬,那祁王又没话找话道:“昨晚习字忘了时辰,方才早起时又练了片刻的剑,不知为何胳膊便有些酸痛,闹下这等笑话,望姑娘不要介怀。” “……”蒋梦云不得不佩服起墨馨儿来,这位殿下虽说并非冷漠之人,可说起话来却着实叫人没法回答,她已说了不会笑话,怎的现下又是解释,又问“介怀”之事?顿了一下,只好又扯着嘴皮道:“不介怀,不介怀。” 尴尬的沉默。 墨子祁端着茶壶的手顿了一下,差点又泼出来,却适时稳住了,硬着头皮又道:“姑娘不煮茶吗?” “……”果然每句都叫人无法回答!蒋梦云觉得自己都快咬牙切齿,几乎想要将面前的茶盏扔出去,却不得不做回应,“我……不会煮。”不能再让这位乱想话题聊天了,蒋梦云只能反客为主抢过了话头:“殿下喜欢煮茶?” 墨子祁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蒋梦云这理直气壮的“不会煮”,还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问话给吓到了。不过这次他回答倒是很快,语言保持了一贯的简洁:“是。” 便没了。 “……”蒋梦云虽然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但那通常是在神经紧绷,任务需要的时候才会如此,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什么,她实在无法目的去找话题,反倒词穷起来。 场面顿时有些冷。 祁王回答完,没有听到她继续提问,抬起头来,目光在她周身转了一圈,便又低下头将手中的茶冲好,竟又抢过了话题:“蒋姑娘喝茶吗?本王的手艺还行,你来尝尝。” ……她能说不要吗?! “求之不得,受宠若惊。”几乎是同时,蒋梦云脸上便堆了笑,连忙站起身来躬身答谢。这是基本的礼仪,虽说她满肚子都是不乐意,但在对方主动提出邀请,且那语气中分明不让她有选择余地时,自然也不能刻意回避。 她行了几步,索性大方盘腿坐到了他跟前。 祁王一抬手,微扶袖口向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蒋梦云也不客气,她不会煮茶,但品茶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拿起茶碗轻抿了一口,下一刻,倒是好奇起来:“这不是宫里头的茶叶,味道却有些熟悉,是祁王的私藏吗?” “是。”他又回答地很快,蒋梦云原以为这句已经算是答过了,不料端起茶碗再次送到嘴边时,祁王破天荒地又给了解释:“这茶旁人来品,无非觉得甘甜爽口,但姑娘应当会觉得不同。” ------------ 第十二章 品茶 “这是宁国的青茶。” 蒋梦云先是又缓缓饮了一小口,又轻嗅片刻,接着将茶一口全喝了下去:“在大梁想要喝宁国的茶是很难得的,也不知如何千辛万苦才得了这么一点,更何况还是您亲手煮的,这里应当很多人都想要这个待遇。” 祁王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垂下的眸子瞧不清他真正的神情:“这是本王一位故人赠予的,此刻宁国茶再赠宁国人,应当。” 这样说着话时,墨子祁微微弯着的嘴角弧度都似乎不曾有变化,但不知为何,蒋梦云却觉得他周身忽而散发出一丝悲伤和惆怅的气息,让人莫名觉得眼角都有些发酸起来。 世人都说,祁王身上流了一半的宁国血,他母亲早逝,父亲也已亡故,诺大的礼亲王府只他一位主子,生活得很是冷清。 如今品陈茶念故人,蒋梦云这才发觉自己所受优待大概也是因她身份特殊,身上有一半宁国血脉的缘故。 难怪要叫她来喝这茶。 细细看来,墨子祁真是生得极好,越近看,越会发觉他的品貌非凡。低眸时,浓密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让人有种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数一数的冲动。 他那位早逝的母亲定是位真正的美人,只可惜她出身大宁,虽生了世子却入不得宗庙,上不得族谱,更别提坐王妃之位。 当年老礼亲王一意孤行,圣上极力反对,好几次险些闹得拔剑相向。若不是谢贵妃从中调停,还不知会生出何等事端,可大约真是红颜薄命,好不容易圣上不再计较,她能得伴王爷左右,却没能活得长久。 生下祁王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了。 蒋梦云默默坐着,只瞧见他的鼻梁挺直,嘴型也很好看,皮肤细腻白皙,竟比那些擦了粉的大梁国女子还要好些,也不知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后来保养极好。 但大概还是天生的吧,瞧他这模样也不像是会保养自己皮肤的人。 他明显情绪不佳,她还在欣赏其相貌,深究其思绪,真是不太地道。 窥探人心虽是她的特长,却不是她的癖好,她还不至于对着个人就去深挖对方的内心世界,因此蒋梦云索性不再看,只笑起来:“祁王殿下,茶已喝完,我这便回去坐了。” 她转过身,正好看到三公主正拉着秦淑妍在和秦夫人聊天,三公主像个傻子似的还在呵呵笑,另外两位的目光却堪堪向她扫来。 秦夫人面色如常,秦淑妍则朝她温柔又友好地笑了笑。 来不及细想她二人的意图,就听祁王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茶还有,本王煮了不少,一时也喝不完。”他忽然又问,“蒋姑娘真不会煮茶?” 这话题方才已说过,想要留下她的意图显而易见。 “……”蒋梦云哭笑不得,“受宠若惊”,他这里感怀故人没什么要紧,何苦非得拉上她,她不想陪着伤春悲秋的呀! 心中嘀咕着,蒋梦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稳稳坐着摇头道:“回殿下,的确不会。” 脑中则开始盘算要如何脱身,想得稍稍入神,一时间竟忽略了墨子祁低垂的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下一瞬,祁王殿下一本正经地道:“既如此,这壶茶姑娘拿去喝吧,把你那边的一套茶具给我,本王再煮一些。” 虽说这换茶具的意见未必比留下她好多少,但这竟是又要放她回去了。 蒋梦云有些发怔,实在是对方每一次举动都叫人始料未及,每每当作猜透他意图,便立时被全盘推翻。这在她之前的人生中还真不曾遇到。 但,尚未待她婉拒这“过分”的好意,一个小宫女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凉亭。 幸而此刻御花园内谈笑风生,这点动静并不曾引来太多人注意。看到蒋梦云,小宫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就要上前。但她轻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祁王,到底没敢乱动。 蒋梦云知道出了事,不好多作耽搁,只得将祁王的茶壶拿到座位上放下,又将自己的空茶壶送过去,才走出来些到她跟前问:“明夏?你不近身伺候姨妈,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宫女立时近身,急切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就想走,边压低了声音气喘吁吁道:“蒋姑娘,不好了!那,那个……朵儿跑,跑出来了,还有太,太子他……” 蒋梦云微皱了眉,不动声色地将她拽紧衣裳的手拨开:“你先缓口气再说,”她想了想,又问:“喝杯茶?祁王亲手煮的。” 若是摆在平时,小宫女听到祁王早就两眼放光了,不过此刻祁王本人就坐在那里她都没来得及看,茶自然也没工夫喝。 她压低声音道:“姑娘,没时间了,皇上说要羁押了太子!大公主被刺受了重伤,奴婢这才赶紧来找您,您跟奴婢走一趟吧!” 她急匆匆的,又想来拉人。 没等蒋梦云挣脱,她话音刚落,御花园门外就忽然涌进乌泱泱一批兵丁,将众人团团围住。二皇子和睿亲王当头,脸色阴沉,齐声喝道:“所有人原处待命,凡有私自离开者,以叛逆罪论处!噤声!不得喧哗!” 这一下突如其来,吓得原本还嬉闹的众人瞬间慌乱。 方才祁王来时虽有大内侍卫保护,却只是呵斥居多,并不会真的伤人。这些兵丁却不同,一些小姐从没见过这样真刀真枪的场面,吓得尖叫起来,又被狠狠呵斥唬得死死捂住嘴。 包围他们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胡乱动弹。 只有三公主不怕死,放开秦淑妍一路往门口跑,也没人敢拦她。直到快到门前,她才劈头问道:“二哥,陵哥哥,你们搞什么鬼!” 睿亲王墨子陵扯了下嘴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没说话。 “奉令,暂封御花园。”二皇子阴沉着脸,倒没有不理她,也没有命令她不许动,不过虽给了回答,却也不祥不尽。事出突然,他们虽是兄妹,却并非一母所生,自然不那么亲近。 三公主做事不过脑子,却还知道二皇子若是不想说,便是再问也没用,睿亲王又向来只和他穿一条裤子,她只得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回亭内,泄愤似的狠狠坐回了自己座位。 ------------ 第十三章 种子 明夏在兵丁们进来时就吓得缩到了蒋梦云身边,此刻既不能动,索性在她身旁低声耳语道:“姑娘,出了大事。那朵儿本来在牢里头吃着东西呢,谁知被太子冲进去给救出来了,当时那里又没个人拦着,结果被他就这么将人带了出来。” “偏偏娘娘正将姑娘审出来的消息告诉皇上,都说好了等庆功宴一结束就将此事了结,太子就带了人来,非要向娘娘求情,想让娘娘饶了朵儿一命。” 明夏面色古怪:“皇上和娘娘自不可能同意,太子爷被抢白了几句,就又胡闹起来,先是扯着嗓子嚷嚷,最后竟嫌娘娘看他太严,逼他太紧,提了剑说是要自尽。” 大约是想到了方才的场景,明夏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那朵儿更是不要脸皮,死到临头还歪着身子哭哭啼啼,一副勾栏模样!娘娘开口训她,她丝毫不理,只是抱着太子爷,求太子爷珍重身子!” “装腔作势!虚伪可恨!偏太子爷就是护着她,都是这帮狐媚子,害得太子如此。您说说,这不是打娘娘的脸吗?” 蒋梦云没吭声,太子此举何止是打脸?简直是将皇后逼入绝境。 但他之所以有如今这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是薛皇后一手造成的,怎怪得了旁人?那些所谓的狐媚子,也不过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明夏没得了蒋梦云的应和也不曾在意,只又道:“后来谢贵妃、大公主、二公主、二皇子和睿亲王都来了,大家一个劲儿的劝,可当时人太多了,有主子有奴才,拉扯间太子不知怎么的,那剑一下刺到了大公主身上,太子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拔……” 她的语气说不上来是激动还是担忧。 “您是不知道,当时那血就跟泉涌似的,大公主立时便晕过去了。谢贵妃在旁瞧着,闹着也要自尽,结果两句话都没说完便也晕了。” “其实她们如何本也没什么要紧,可皇上却因此大发雷霆,险些没提剑杀了咱们太子爷呢!奴婢真是要被吓死了……” 她念念叨叨,满脸惊惧,话题从头到尾都绕着太子,怕是都忘了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蒋梦云沉默片刻,本以为她还会接着讲下去,谁知这明夏却在说完这句之后下意识捂着胸口,半晌没了动静。 看来不提点一下是不成了,蒋梦云只好压低了声音问道:“姨妈怎样了?” “哦!那个……” 明夏这才从自个儿的思绪中惊醒,面色古怪地支吾了一声,忙道,“娘娘气坏了,当时就抢过了太子手上的剑,一剑将朵儿刺死了!” 话到这里,明夏觉着方才那画面仿佛又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虽然跟在薛皇后身边见过不少血腥,还是微颤了一下,毕竟,这还是皇后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亲手杀人。 “这……”蒋梦云微皱了眉头,“姨妈太冲动了,她这般杀了朵儿,只怕要遭人诟病。” “是,不说旁人,皇上就已经动了真怒,说娘娘身为一国之母,身边混入敌国细作已是治下不严,如此行事,更是残暴冲动,兼未能管教好太子,使大梁皇室颜面丢尽,着实可恨。” 她低着头想了想,最后微挑了眉,试探性地开口道:“好在娘娘还没来得及将冰儿的事说出来,否则只怕要打乱姑娘的计划了。” 这是告诉她,冰儿的身份外人尚未知晓。 薛皇后身边果然有能人,她们根本没问过蒋梦云接下来的计划,想法却已是不谋而合。这明夏大难当前虽有些慌乱,描述事情时也略显不知轻重,但到底还是有点脑子的。 只可惜,她太在意自己的主子,又或是……太在意太子。 关心则乱,反失了平常心。 薛皇后一世英名,太子却实在不争气。谁又能料到,这样傻的事,不过是给了他个机会,不用人教他自己都能做得如此“出色”。 蒋梦云面色不变,也不枉她硬是将最后审讯朵儿的时间拖至今日清晨,又生生留给她的太子哥哥一个可乘之机。 低下头,她没有说话。 倒是三公主,方才忙着和秦家的夫人小姐说话,根本没注意这里,这时候看着蒋梦云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个明夏,又一直耳语,不由嘟囔道:“鬼鬼祟祟,又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母后真不知怎么想的!” 她这话自然没能得到回应,气得又鼓起嘴巴将自己面前的茶盏砸得乒乓响。 正要发作,不料下一瞬忽又瞧见蒋梦云面前的茶壶,几股子恶气相加,霎时暴跳如雷。 那分明是祁哥哥专用的!方才她还瞧着祁哥哥用它煮茶来着,怎地却到了这女人跟前:“你们……你们干嘛呢?” 墨馨儿大着嗓门发问,自然没想过要真得到蒋梦云的回答,只又站起身问祁王:“祁哥哥,你干嘛?你怎的将自己的茶壶给了她了!你你你,你这是拿的她那边的空茶壶吗?你干嘛呀!” 空气似乎又有一瞬间的凝固,祁王行云流水般煮茶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 之前蒋梦云问他问题时他明明回答得很快,可到了墨馨儿这里,就又怔住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本王想再煮些茶。” “我看到了!”她不瞎好吗!墨馨儿觉得今天自个儿真是处处碰壁,一时给气得不轻,恨不得上前夺了蒋梦云面前的茶壶,又想将祁王手中的那盏抢来扔了,一时混乱反倒弄得她僵在当场没了动作。 祁王不明所以,虽然知道又惹人生了气,却实在不懂对方生气的点在哪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好微叹了一声,默默地打开茶包在旁又煮起茶来。 蒋梦云险些笑出声,只是现下气氛如此紧张,实在不是该笑的时候,两位金枝玉叶间的较量她还是不要参与为好,何况这计较还是因她而起。 她只低声询问身边的明夏道:“皇上想要羁押太子,又对姨妈不满,当场处置便是了,怎的反让二皇子和睿亲王带人围了御花园?” 小宫女摇摇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当时场面混乱,奴婢一得娘娘同意便赶过来了,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想想不放心,“姑娘,娘娘和太子不会有事吧?” “放心,”蒋梦云低声回答,边轻抚了一下胸口,“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明夏,眼光微闪,不曾再多说。 真是可怜,你平白担心他们,倒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今日的目标可不是旁人,是你啊小蠢货! ------------ 第二十章 种子 如今,皇上虽说出了要羁押太子的话,又斥责了皇后,可等心情平复,并不会真的对他们如何。 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好些细节不曾查明,又怎会叫那罪魁祸首现在就有事?不过是既已答应了旁人等价交换的条件,便应当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那日审讯时,蒋梦云以“让皇后亲手在众人面前杀她灭口”为诱饵,得了朵儿全部的消息,如今,不过信守承诺罢了。 安排膳食,留下空档,太子营救,急而求情。这皇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她这位太子哥哥做事可从来不知遮掩。 接着谢贵妃得信,带着人去瞧热闹,混乱中出那么一点“意外”,自然会闹得圣上大怒,皇后没脸。 看着是一出闹剧,但她现下所图,也并非要一网打尽,而是在每个人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待将来这种子生根发芽,再行动才易如反掌。 这一环套一环的计谋,便是有人觉出不对,也没法真正化解危机。 蒋梦云低下头微勾了唇角,没有人能化解这危机,至少这大梁国的皇宫里,暂时还没有这等能人。 因为此刻明夏已到了她跟前,又絮絮叨叨和她说了这许多,甚至还耍着小聪明想从她这里套出要如何对付冰儿。 也因为二皇子已然兵围御花园,而这个可怜的小蠢蛋直到此刻都还不曾察觉出大祸将至,还在担心着她的主子和太子。 兵丁们围着众人站了一会儿,没过太久,有内侍匆匆赶来,二皇子侧身听了片刻,陡然大声说道:“来人,搜!” 这一下简直如惊雷炸响,人群霎时骚动起来。 能被邀请进宫赴宴的,皆是世家子弟,平日里他们身份高贵,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被围困御花园也就罢了,现下竟又要搜,这算什么! 将他们都当做下贱的阶下囚了不成? 但并不曾等他们有任何反抗,二皇子声音已经变得越加冷厉:“不许胡乱走动!谁若是再敢乱动一步,立刻乱剑刺死,出了人命都算在本皇子头上!我告诉你们,有敌国奸细混入宫中,你们不想死的,最好都乖乖站着别乱动弹!” 二皇子虽不是中宫所出,但毕竟身份尊贵,又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杀伐决断早已融入骨血,平日里看着不过有些超越年龄的威严,此刻一怒,顿时仿佛战神临世,好像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扑面而来。 众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人虽然年轻,却是大梁国堂堂的镇远大将军,今日宫宴,也正是为他庆功而办。 没人敢再乱动,三公主不满地低声哼道:“耀武扬威,我就不信本公主走动了他们敢杀我!”不过她嘴上虽说着,脚下却并不曾动弹,而是将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拿起面前的茶壶也煮起茶来。 她动作有些粗鲁,弄弄叮当直响,惹人侧目。 倒是跟在蒋梦云身边的明夏终于白了脸,她似是想到什么,浑身都颤抖起来:“不好了……蒋姑娘……” “怎么?”蒋梦云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那明夏却像是被人用绳子吊住了脖子一般,说话声音都变了:“姑娘,姑娘你救救我……我真的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我绝不可能是……” 她话没说完,眼见兵丁靠近,放弃求情转身拔腿就跑。 明夏的反应算是快的了,但二皇子的声音更快:“那是谁?来人,给我拿下!” 蒋梦云抬起头,就瞧见二皇子手中剑已直直指向了她这边,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了不远处发足狂奔的明夏。原本还在慢慢搜寻的兵丁得了命令,瞬间齐刷刷往这边围了过来。 明夏边跑边哆嗦,上下两排牙磨得“咯噔咯噔”直响,两条腿越发使不上劲儿,这回直接跟打摆子差不多了。 她的脸白得没了血色,像是用浆糊厚厚地糊了一层,双腿抖得厉害,跑了没多远便摔了个狗啃泥,情急中简直像是刚从哪个乱葬岗里爬出来的。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打断她的叫声:姑娘,姑娘救我,救我,真的不是我……” “你?”蒋梦云却微微皱了眉头,站起身来。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二皇子又是一声暴喝,兵丁得令,齐齐动手。明夏像是一只被人忽然重重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跳了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不是,不是的,你们听我说!” 当然不会有人听她说。 那些兵丁可和一向养在宫里的大内侍卫的不同,是正经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二皇子是他们的将领,军令如山,他们哪懂什么怜香惜玉,一路上差点没把亭内的桌子给掀翻了,扑住明夏,反手压住了她。 “啊!”明夏挣扎着,嘴里爆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惨叫,她头发都有些散了,疼得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 蒋梦云看了一眼,这些兵丁打仗杀人时估计习惯了,对待这么个弱女子也用尽全力,明夏的胳膊都被他们生生掰断了。 他们又不懂收敛,她越挣扎,他们力气越大,呵斥更是一声接一声:“别动,不许动!再动现在就杀了你!” 明夏疯狂哀嚎起来:“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是皇后身边的人!你们,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为什么?”说话间,二皇子终于从远处走到了近前,他无视了泄愤般煮茶的墨馨儿,先用眼神和祁王打了个招呼,又朝蒋梦云点了头,才看向被死狗一般压着的明夏:“下贱奴才,还敢问本王为什么,你若不知原因,你跑什么!” 因为聪明反被聪明误吧,蒋梦云在心里替她回答了一下。 大梁国虽然尚武,却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善用谋略的人,薛皇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便是她最信任的谋士,是她真正的心腹。薛皇后脑子不太好使,因此大部分的计谋,靠得都是这四个丫头。 春、夏、秋、冬,这一次竟真的让排位第二的明夏上了勾,看来她们做得很好,也算不曾辜负宁国费尽心思的培养,只可惜啊…… 这怕也是她们最后一次为大宁效忠了。 好几个呢,宁国四皇子安排在大梁皇宫的暗桩。 是她的副手,也是她的敌人,是能帮她离间宫中关系完成任务,也是替四皇子作为眼睛监视她的人。 蒋梦云低下头来,轻抿唇边,下意识又轻抚了胸口。 除却一直注意着她的墨子祁,不曾有人再瞧见她这细微的动作。 ------------ 第十四章 拿下 蒋梦云猜的没错。 将朵儿最后的审讯放到今晨,留了时间让她享用最后一顿大餐,庆功宴在即,皇后根本无暇分身,大牢里又因她已经审讯完毕,下意识松懈。 都不用派人去告诉太子,太子自个儿就主动打听到了消息,他胡闹惯了,又被薛皇后溺爱的不成样子,能知道什么好歹?进大牢劫了人,果然去找皇后求情。 接着又闹起要自尽这一招,其实若当时只有皇上和皇后在倒也罢了,可得了朵儿出来的消息,冰儿是决计忍不住的,她必然怂恿谢贵妃赶紧到现场,好视情况把控局面,结果硬是帮忙凑齐了人。 而宁国暗藏大梁皇宫的细作,只需趁乱推一把太子的剑,便可大功告成。 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人呢! 她们挑了最好得手的大公主——这个自小就身子骨弱,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随便吹个风都能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的娇娇女,下手又快又狠。 这一下贵妃伤神,皇上震怒,薛皇后又以为是太子动的手,自然忍不住怒气直接杀了朵儿。 即便不在现场,蒋梦云也能猜得到,她们只要在人群中随意说一句“怎么办,要不要去跟蒋姑娘说一声啊……”,便会引来那群没什么脑子,在昨日的大牢内已经为她折服的小宫女极力附和。 那么,深得皇后信任,又极注重谋略的四个丫鬟之中,脾气最暴躁,性子最急的那个,在完全想不出应对方法之后,必然会忍不住跑这一趟。 真是可怜。 这一切看似巧合得过了分,却又丝毫查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 她蒋梦云,向来看透的是人心,做的每一步也不过是引导。 成功了,那是老天眷顾,不成功,也不必气馁,退一步等下次的机会即可。 不过很幸运,老天这次依旧站在了她这边,明夏……是一定要死的了。 无论太子是主动还是被动杀了人,按照这位哥哥的脾气,都会拼死推到旁人身上。皇后,甚至是皇上都会乐见其成。那么,是谁趁乱动了手?任何一个在场的奴才,都可能成为替死鬼。 这时为了自保,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撇清关系,根本不用提醒,都会有人想到,谁做贼心虚在事发后逃离现场,谁就是凶手。 这也就是明夏前脚才到了御花园,二皇子和睿亲王随后便到了的缘故——当然,宫里头其他地方应当也有人搜过了,所以方才才有内侍过来禀报。 大梁国宫中本就戒备森严,每个宫女内侍都有固定的活动范围,即便是宫中大宴有了些人员调动,也都是登记在册有专人管理的。 此刻所有人各司其职,除了明夏。 她太过急躁,可毕竟是四大宫女中排名第二的谋士,方才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便回过神来。所有蒋梦云想到的,她在那一刻应当也想到了,也正因为想到,才有了那么大的反应。 她还不够聪慧,性格的缺陷又害了她。 一个真正有勇有谋的人,首先该做的,应是控制自己的情绪,克制瞬间的反应,那样才会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下一步该怎样行动。 可她却不管不顾跳起来,又能怪谁? 二皇子早没了耐心,只要一想起她大姐浑身无力躺在血泊中的样子,想起母妃满脸苍白的晕倒在地,他就恨不得现下便将此人千刀万剐。 他怒气冲冲,一挥手道:“给我拖下去,你既不知为什么,本王便让你好好想想!” 明夏这时候装糊涂,已经来不及了。 慌乱间,她仿佛是一条搁浅许久被阳光曝晒濒死的鱼,陡然发现只需稍一用力便能回到水中,她几乎是有些神经质地用一种急切的,嘶哑地声音嘶吼起来。 “蒋姑娘,蒋姑娘你帮奴婢说句话啊,奴婢真的不是……蒋姑娘!” 她的声音太刺耳,情绪太激动,在本就已经极其安静的御花园内,显得格外引入瞩目,惹得众人的注意力都随之转移到了蒋梦云身上。 任谁瞧着,这都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 无辜叫一个已经被二皇子认定是敌国奸细的奴才当做救命稻草,岂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蒋梦云皱起眉头,看去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助而弄得有些困扰,但无人知晓她心下实则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求饶来得极好,来得极妙,简直是方一犯困就有人送枕头。她这里正愁没机会正大光明地插话,明夏竟就扑来了。 若她此刻不开这个口,待明夏被二皇子带走,皇后那边还真有可能想法子救下她。可如今她在慌乱间来不及判断,便将说话的机会引到了她这儿,那,便不能怪她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蒋梦云态度恭敬,姿态谦卑,不曾嫌弃这祸事忽然临头,也不曾急于将明夏救下,只转身向二皇子躬身请示:“既如此,殿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她,不知可否?” 自打进宫,二皇子待她还算客气,她的态度又向来恭敬,虽跟在薛皇后身边,却其实并不受任何人驱使,算不得什么敌人,当着众人的面,这点小小的要求,没道理不答应。 二皇子大方点了头。 蒋梦云先行谢过,才转头看向明夏道:“你方才说,你是来将姨妈那里发生的事告诉我的,是吗?” 兵丁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明夏觉得自己终于看见了“生”的希望。 她眼睛忽的亮起来,也不敢说出太子和皇后做出的荒唐事,只能哆嗦着嘴皮子道:“是,是是是,蒋姑娘,奴婢真的只是来向您求救的,奴婢们不知该怎么办,才想来请您过去。” “那我问你,”安安静静等她说完,蒋梦云才又问,“你来找我,是姨妈吩咐你来的,还是你主动请缨来的?” “是奴婢主动要来的,当时……”她顿了一下,还记得有些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说出来,斟酌了一下句子,“当时场面太混乱了,奴婢们束手无策,才想起姑娘大能,奴婢得了娘娘首肯,第一时间找到了您。” ------------ 第十五章 首杀 “姑娘救我,您替奴婢向二皇子讨个恩典,奴婢跟随娘娘多年姑娘是知道的,奴婢怎可能是什么敌国间者啊姑娘!!!” 她百般求饶,可当初蒋氏一门惨死,那些无辜的丫鬟小厮,蒋梦云的爹娘和哥哥们又是如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因为激动,明夏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显得刺耳又可笑,最后那一声更是成了唱戏一般,害得一旁三公主都忍不住掩面退开,觉得这样的人竟是她母后的心腹,实在丢尽颜面。 她能躲开,蒋梦云却躲不掉。 朝二皇子又是一躬身,蒋梦云沉声道:“殿下,这明夏是姨妈手下得力助手,一直在中宫伺候,于情于理我都该为她求情,她是姨妈身边的大宫女,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今日真是为了传消息与我。” 二皇子冷哼一声:“还是求情,姑娘胆子不小,就不怕被打成同谋?” “二皇子一身正气,怎可能胡乱攀扯?” 蒋梦云随口便是恭维,反倒让墨宸一时没法反应。 只听她带着歉意又道:“我知道,私下传递消息也是罪过,可她不过因忠心护主,到底罪不至死,更绝不可能是什么敌国间者。今日之事旁人不知,可二皇子也在现场,应当比我清楚当时的情况……” 御花园内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一时听得如坐云雾。 墨宸却倏地冷了脸:“姑娘大义,帮她求情,却不知此人的话万不能信,当时那等情况任谁都知道,姑娘便是再有本事也绝帮不了什么忙!” 蒋梦云怔了一下,还待再说,二皇子却没耐心再听,这次语气又变得生硬起来:“难不成姑娘觉得可以凭一己之力,左右我父皇的决定不成?” “既无法左右,”他咄咄逼人:“那这女人为何忽然主动来找你,意义何在?” “殿下……”蒋梦云一时语塞。 明夏听罢,越加焦急,性命关天的事,她自然顾不上其他,扯起嗓门为自己辩驳:“姑娘你别听他的,他一个贵妃之子向来与我中宫不和,何况如今又才闹出那等事,这是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 生死关头,明夏一心想证清白,却忘了此刻谁才是真正能饶她性命之人,更忘了究竟怎样做才能真正撇清干系。 可真是丢人现眼丑态百出,三公主在旁听得头大如斗,方才离得万丈远,这会儿却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巴,让她别再开口。 虽说还不知今日闹出的究竟是什么事,但就说这贵妃与母后再怎样不和,也不该由这么个丫头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来,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蒋梦云平日里看着精明,可到底不是在宫里头长大的姑娘,事到如今还让她胡说八道,这可怎么能行? 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还会有更不该说的话被她嚷出来。 根本没等蒋梦云再反应,三公主从远处猛地蹿上前来,狠狠一个巴掌甩在了明夏夏脸上:“你挑拨离间,搬弄主子是非,坏我中宫声名,还想迷惑蒋家姐姐帮你求情,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明夏被抽得原地“吱溜”一下打了个圈儿,懵了半晌,好一会儿都没能吱声。 她懵着,墨馨儿却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又一巴掌劈头盖脸而来,明夏吓得惨叫一声趴在了地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别打了别打了,奴婢真的是来报信的,真的,真的啊!” 事到如今根本就解释不清楚了,是,这个蒋梦云的确有很大的本事,可二皇子那话问得也有道理,她本事再大也定是不能左右圣上的啊…… 她当时怎么就脑袋一热,想都没想就过来了呢!报信报信,她报这个信有什么用!她真是昏了头! 明夏真情切意的哭了,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既哭自己的冒失决定,又哭此刻这悲惨现状。 本以为最为难她的应当是二皇子,再不济也应是这蒋梦云,谁知偏偏是三公主来朝她动了手,而且瞧着模样,分明将她嫌到了骨子里头,这算什么! 蒋梦云拉着墨馨儿扬起的手臂劝她:“公主,仔细打疼了手。” 也对。 三公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稳住心神,硬是压低了声音指着明夏的脑袋问她:“报信报信,你有什么信可报,平日里你也算是母后最信任的宫女,现下却形迹可疑,胡言乱语,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我,我……” 她只靠言语实在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伸着手就又要打人,被蒋梦云死死拉住了。 不过她到底身形娇小,哪里是墨馨儿的对手?拉拉扯扯间还是被她又抬脚踹了明夏好几下,混乱间险些没把蒋梦云带倒。 这边起了内讧,二皇子索性按兵不动了。 倒是明夏,此刻算是彻底明白眼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是旁人,竟就是这看似站位不清的蒋梦云。她已没空再想其他,呜呜咽咽挣扎着上前一把扯住了蒋梦云的裙摆。 惨惨切切,好不可怜。 三公主越看她越不顺眼,气得又要动手。 场面再次变得非常混乱。 蒋梦云忙死死拉住了即将暴走的墨馨儿,对形容凄惨的明夏道:“实在不是我不愿救你,你也瞧见了。” “我心里信你,肚子里明白,可今日之事实在太古怪,你方才又说出那样的话来,闹得三公主都动了怒。更何况朵儿前车之鉴在前,我亦不敢随意判定。” 不等明夏开口,她瞧了一眼墨馨儿,又思量片刻才下了决心般:“事到如今咱们唯有将你交给二皇子才能还你一个清白,何况今日二皇子定是奉皇命行事,本也不是我能阻止的。” 蒋梦云认真地劝她:“你放心,你若真是无辜,二皇子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定会还你公道。”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却让明夏感到了切身的阴寒:“可若你果真是敌国细作,那便是辜负了姨妈的信任,也不要想着苟且偷生。” 几乎是蒋梦云话音刚落,二皇子便命人压着明夏出去了。 再转头,这次墨宸看向蒋梦云的眼神带了几分深意:“姑娘之才,北辰佩服!” ------------ 第十六章 眸光 二皇子名宸,字北辰,就为了这名字,听说当初薛皇后还与皇上狠闹过一阵,说这“宸”字向来意喻王者,北辰所在、星天之枢,更是借指帝王所居。 一个小小的贵妃之子,哪有资格用这个名字。 但即便皇后极力反对,墨宸的名字还是被定了下来。皇上金口玉言,谁都无法更改,可见他对这个儿子着实看重,又的确喜欢。 他话中有话,蒋梦云只做不知,躬身道一句不敢。 墨北辰并不与其他人说话,又一次无视了墨馨儿,带着人浩浩荡荡走得远了。 祁王一直旁观未曾出声,目光却缓缓地落在蒋梦云身上。 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分外复杂,那其中有痛苦,有怜惜,有无奈的宠溺,更有些说不清的挣扎。但也不过瞬间,便又移开了目光,并没有让任何人察觉。 蒋梦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他人的议论,又安静坐了下来。 祁王方才煮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原先带些甘甜,此刻泡在水中久了,也添了几分苦涩,反倒更让人愿意慢慢去品,大概便如人生一般吧。 闹剧结束,庆功宴还得照常进行。 宫里头忙碌了那么久才准备妥当的大宴,自然不能因几个小小的敌国细作就被搅黄了。 与宁国不同,大梁国的御花园面积非常大,几乎赶上一个独立的园林。 蒋梦云所在的地方在靠内一点,再往外隔着围墙,还有很大一圈,那边坐着的都是这次胜仗立功的将士。 墨北辰之前才刚来拿了人,众人再次瞧见他时不免有些发憷,他自己也并不喜欢与这些世家子弟一道,稍坐了片刻便喊了睿亲王,出去和外头的将士喝酒吃肉去了。 虽是喜事,可皇上显然没什么心情,只与难得一见的祁王说了几句话,便将这里全权交给了二公主,说是要去后宫看看谢贵妃,没多一会儿也走了。 这一下,原本有些压抑的御花园里,反倒热闹了起来。 那些之前只顾闷着头喝茶的公子,交头接耳又聊起来,边伸出筷子尝起宫中御厨的膳食,边时不时低语着议论几句。 这边夫人和小姐们也纷纷打起招呼,有些已经站起身往自己熟悉的姐妹跟前凑去。 蒋梦云坐在亭内规规矩矩用膳,听着下面越来越大声的讨论,保持一贯的沉默。 倒是墨馨儿终于忍不住,拿了小酒杯一下坐到了她的跟前:“蒋姐姐,刚刚究竟怎么回事?” 说好了宫宴是母后主持,却到此刻都没见人影,太子哥哥不提,就连谢贵妃也不曾来,这也太不对劲了。 她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这样重要的场合,父皇却只带了二哥和二姐,对她更是不冷不热,从头到尾竟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再加上刚刚那明夏又一直不明不白地乱说,她觉得事情怕是有些严重。 难道太子哥哥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此刻无人可问,唯有蒋梦云看着知道内情,她只好再次纡尊降贵,亲自来打探消息。 好在这蒋梦云就是个泥人脾气,从前自己虽不曾给过她好脸色,但她向来不记恨,再加上方才那一出,墨馨儿觉得她们也算是同仇敌忾通力合作过的了。 正准备细细听她讲这整件事的经过,就见蒋梦云微顿了一下,一脸为难地看向了她:“公主,这事还真不好说。” 墨馨儿瞪了眼睛,急了:“怎么不好说了,为何不好说?这样,你要真觉得不好说你就慢慢说,隐晦些说,我能听懂没关系!” 蒋梦云却清了清嗓子,只愁眉苦脸道:“哎呀,真不成……” “你别不识抬举!”三公主顿时暴跳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前来撕蒋梦云的嘴。但她敢乱揍明夏,却不敢真动蒋梦云分毫,只能瞪着眼睛发狠:“问你你不答,怎么,你是瞧不上本公主不成?” “这怎么会?” 蒋梦云连忙躬身致歉:“实在是公主若想知道内情,还是待宴会结束亲自去问问姨妈才好。方才的情况您也看见了,二皇子气势汹汹来拿人,那明夏尚未定罪,她所说的话自也便是真假难辨的,这……” 在墨馨儿复杂纠结的目光中,蒋梦云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以讹传讹,岂不是和那明夏一般叫人厌弃,万一再叫旁人知道了……” …… 呸!亏她之前还觉得这泥人脾气是个好的,结果这哪里是泥人脾气,这分明就是一团烂泥!三公主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险些没被憋死。 她拉长了脸,暗自唾了一口。 都说谋士难打交道,这哪里是难打交道?这简直比那又臭又硬的石头还叫人讨厌恶心! 墨馨儿想想都气闷,也不知蒋梦云是真怕还是装腔作势,这事儿又不是告诉旁人,是告诉她,她堂堂一个公主,还能再乱传不成?还是因为瞧自己方才打了明夏,所以怕成这副鬼样子? 可就算怕,她也应当一字不漏地将话说出来才是! 墨馨儿气得不轻,眼角的余光忽地又看见蒋梦云那一身的素衣,顿时更加没好气:“不说就算了,不过蒋姐姐,你说你大喜的日子穿个丧服给谁看,真是晦气!要我说,若母后和太子哥哥真出了什么事,也是被你给克的!” 这个蒋梦云,她原本看着也没什么感觉,可现下却实在喜欢不起来。 母后待她比对自己女儿还要格外恩典是一方面,她为人处世的态度也特别惹人厌。与旁人不同,这蒋梦云看着处事小心,可却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意思,除了父皇和母后,她对宫中的其他人永远都是一副客气而疏离的模样。 不,更准确地说,她对父皇母后亦是如此,恭敬却不亲近,忠心却不热情。 她一个宁国罪臣之女,蒋家仅剩的独苗,只身逃到大梁,明明是要仰仗他们而活,可现如今她不主动巴结讨好也就罢了,堂堂公主屈尊来与她说话她还吞吞吐吐,简直叫人不能忍受! 她凭什么如此自傲?三公主实在是想不明白,是凭她那讨人嫌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凭她此刻这装腔作势的样子。 大梁国人才济济,什么时候要靠一个外人了! ------------ 第十七章 去过 墨子祁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慌乱,几乎下一瞬便移开了视线,蒋梦云还在看他,便惊奇地发现他的耳尖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 但并不等她再去深究,他就已经微笑起来,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没想到蒋姑娘还喜欢捉弄小孩子。”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恐怕换作旁人都未必能听懂,但蒋梦云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索性不去辩解:“让祁王见笑了,我这不是闲得无聊,吃饱喝足,无事可做嘛。” 这样说着,气氛便明显松快开来,蒋梦云倒是想起一件事:“对了,家父生前还曾交给我一幅画,说是殿下亲笔,让我留作传家宝,如今终于见到您本人,我真想问问,不知那画是真是假。” 墨子祁没料到她好端端竟说起这事来,明显顿了一顿,这下连脖子都泛起红晕,片刻后才稳定了心神,鼓起勇气看向她问:“不知是什么画?” 蒋梦云想都不用想,她在废墟和灰烬中抢回来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这画是其中一样,之前的每一日她也不知瞧过了多少遍,此刻脱口便道:“是一幅街景图,宁国国都的街景图。” 不过她对其真伪始终持怀疑态度:“殿下从前去过宁国吗?” 这就是她一直对此表示怀疑最关键的地方,堂堂大梁国的王爷,虽说一直传闻其有宁国血统吧,但他会只身犯险跑去宁国的国都?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但父亲一直振振有词,母亲也认定这画必是真迹,她实在反驳不得。 祁王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但那速度极快,快到连蒋梦云这种明察秋毫的眼睛都不曾发觉,他已经微笑起来:“去过。” “去过?”蒋梦云明显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 墨子祁又稳稳地将茶碗端至嘴边,轻抿了一口:“嗯。” “那那幅画……”蒋梦云想了想,觉得这样问似乎也没办法辨别真伪,除非拿到跟前让他甄别。 刚要就此作罢换了问题,祁王却有些急切似的接过话题主动给了回答:“本王的确作过一幅宁国国都的街景图,大约在两三年前,只不知是不是蒋姑娘手里那一幅。” 他将茶盏里的茶喝完,迅速地抬眼看她,又极迅速地移开了目光,盯回自己手中的茶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心神一般,声音倒保持了惯常的温和:“姑娘得空,不妨拿与我看看。” 蒋梦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祁王主动开口,她自然不能回绝。 但他虽是个闲散王爷,身份毕竟特殊,薛皇后又本就多疑,若是被人再传出什么话来,总归是节外生枝的事。 可这画毕竟是爹娘留给她的“传家宝”,她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不问个清楚实在不甘心。 何况她本也需要寻个机会出宫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蒋梦云总觉着祁王对她似乎格外亲近,但转念又想到他方才被人拿琴怼着脸还客气道谢,顿时又觉着他大概就是这样对任何人都如春风一般的性格,便还是点了头。 这也算是了却她一桩心事,若那画真是祁王亲笔,那便价值连城,她自然得好好保存,若不是…… 蒋梦云闷了一下,那也是爹娘留予她的遗物,无论怎样也还是得好好保存着的。 说话间,又吃了两三盏茶,因怕不方便,蒋梦云也不敢再多喝。祁王却安安静静坐在她对面,一杯接着一杯,就跟那水不要钱似的,喝了又喝,让她不由怀疑他肚子的容量。 垂眸往下面看时,三公主脸上的表情依旧忿忿,也不知是在嫌弃她,还是在为皇后太子报不平。 秦淑妍倒是一脸的贤良淑德,端庄坐着,也不知是在劝她还是在讲道理,不过看来收效甚微。 蒋梦云就这么和祁王略显尴尬地对坐着,她到处乱看着发呆,他发呆般接二连三地喝茶,没多一会儿竟将一壶茶都喝了个精光。 虽然被下面时不时射来的如刀般的目光剐了千遍万遍,他不走,她也不好叫他走。正放空着,祁王忽而又起身去倒水,拿了茶叶开始生火,蒋梦云一凝神,实在忍不住了。 “青茶口味甘甜,少喝些能提神,喝太多却对身子不好,殿下还要再煮吗?” 言下之意,我喝得已经够多,您再煮我也不会喝了,再煮一壶您喝得完吗。 祁王也不知听没听懂她的意思,动作行云流水,并没有丝毫停顿:“姑娘方才说,你不会煮茶,”他微笑着稍稍抬起头,眼神却不曾看向她,依旧看着茶壶,好像准备盯出一朵花儿来似的,“想不想学一学,其实很简单。” 不等蒋梦云开口,他又道:“不学也无妨,姑娘可以看本王做一遍。方才,”他低下头,简直是有些委屈地笑道,“本王煮了两遍,姑娘都不曾看到。” 这话陈述的是个事实,可不知为什么从他口中出来,却带了几分撒娇般的埋怨,叫蒋梦云一时生出了许多不忍,既不忍就此打断他的煮茶秀,更不忍方才无视了他的行为。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家时养过的一只猫儿,有时她忙于事务忘了与它玩耍,那猫儿便总是在她跟前晃悠,若她不上前揉揉脑袋,安慰一番,它的眼神可不就和此刻眼前这位一模一样? 心里头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拨动了一下。 这位祁王真的是比传闻中还要温柔,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我动手能力向来不成,有时虽知道意思,可真做起来,怕是十个茶壶都不够我摔的。我……还是看殿下煮吧。” 祁王点点头,没再说话,果然认认真真煮起茶来。 其实真能这般近距离地看他煮茶,也是很难得的机会,旁人便是想要都很难。 他的动作很流畅,姿态很潇洒,无论是茶的分量,水的温度,抑或是对火的控制都堪称完美,看得人赏心悦目,忍不住暗中称赞。 蒋梦云先是看着他的茶碗,茶色清湛,满杯溢香,后来忍不住去看他的手,指节分明,手掌很宽,接着视线便下意识滑至他的衣服,用料讲究,极有质感,再最后终于抬眼去瞧他的脸,竟又发现些可疑的红。 也不知他是什么情况。 正要移开目光,祁王那里一壶茶已经再次完成,他倒了一杯给她,又斟了一杯给自己,刚要做“请”的姿势,旁边忽然凑过一个人来。 其实也算不上忽然,蒋梦云眼角的余光是看着她一步步上来的。 比起显得有些雍容华贵的秦淑妍,面前这个身着亮紫色长裙的小姐身形显得稍有些单薄,不过她个子只比三公主矮了一点,因此并不显娇小。 看着祁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脸上红彤彤的,显得格外紧张,这么冷的天,额间竟隐隐有些细汗,手上还托着一盏酒杯,她说话也细声细气的:“雅儿见过殿下。” 这是上来敬酒来了? 蒋梦云愣了一下,她还不知这女子是谁,因此显得有些茫然,转头去看祁王,结果发现他比她还要茫然。 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看“雅儿”,又看看她,又看回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您是……” 他还挺客气,那雅儿却一脸深受打击,片刻后才委委屈屈地道:“我……我是雅儿啊,徐翰林家的大小姐,徐雅正,年前家母带我们姐妹去南山寺进香时,曾与您见过的,您忘了吗?” 她抖抖瑟瑟地说完,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得到祁王的回答,便举起酒杯来又道:“雅儿,雅儿是想来给殿下敬一杯酒,还,还有……” 这样说着,又红了脸,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来递到了祁王跟前:“这是雅儿花了半个月才绣好的荷包,里面放了特制的香料,能够宁神静气的,殿下平日里都可以戴着……” 好不容易把这几句话说完,徐雅正看上去都要哭了。 就她这性子,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祁王表白,也不知已经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 蒋梦云看了看她手中的酒杯——恩,大概还喝了不少酒。 好在祁王果然对待任何人都如春风化雨一般温暖,看样子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对方的厚爱,他连忙客气地站起身来:“多谢。” 祁王态度恳切,神色感激,可惜却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有些为难道:“但本王平日不戴荷包。” “……”蒋梦云一脸无语。 徐雅正看着是真要哭了。 墨子祁说了这话,已经是明确拒绝她的礼物,她也不敢坚持要他收下,只能端起酒杯又颤抖着声音道:“那,雅儿敬您一杯……” 这下墨子祁着实为难:“本王不胜酒力,向来滴酒不沾的。” 一次的拒绝,大概还可以凭借自我安慰而掩饰过去,可接连两次的拒绝,就显然不是徐雅正那脆弱的小心脏能承受得了的。 她眼眶瞬间红了,眼角立时湿润,泪水就快滴落,鼻尖泛红,身子也下意识颤抖起来,扁着嘴巴下一瞬就要哭出声,先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此刻简直成了大大的笑话。 ------------ 第十八章 随时 她红着眼手足无措,既觉得在心悦之人面前丢人现眼,更觉得在大庭广众下顾景惭形。 蒋梦云坐在一旁,虽说直觉祁王这饱含善意的拒绝很可怕,却又不由替他头疼。 她阅人无数,向来攻坚克难无所畏惧,却最怕这种性格的女子——用一张无辜柔弱的脸,委委屈屈流几滴眼泪便可在人前占尽上风,赢得易如反掌。 其实徐雅正大概也并没有想太多,此刻所做一切都只是本能反应,她觉得委屈难忍,羞愧不堪,如此而已。 可蒋梦云觉着,她若是真心喜欢祁王,无论如何也该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 送荷包这样私密的物件本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妥当,此刻祁王已明确说了他不能饮酒,她还如此坚持,岂不是非要叫对方为难。 再加上这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不知情的,还当是祁王欺辱了她。 可见她这喜欢也只是带着希求对方给予回应的自私情感,而不是实心实意无悔付出的真情。 若按蒋梦云的脾气,她说完拒绝的话之后得到这等回应,即便不再反唇相讥,也定会直接无视对方。 不料祁王却是个温暖的小太阳,并不会因为对方的思虑不当而有所怪罪。 他一言既毕,似乎觉得自己这拒绝实在有些残忍,想了想,将手中原本的茶一口饮尽,俯身重新倒了一杯,举起茶碗道:“本王以茶代酒,喝了这一杯,如何?” 那徐雅正本来眼泪都下来了,正手足无措间,没料到祁王竟又给了她回应,顿时带着泪痕扯出一抹笑,显得分外我见犹怜,表情不可谓不丰富,眼里的爱意更是掩都掩不住,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多谢殿下。” 接着仰头一饮而尽,却又因为情绪太激动,喝得又太快而险些呛到自己,她努力忍着,到底被酒辣到喉咙,俯身猛地咳嗽起来。 那一瞬,蒋梦云觉得按照祁王这脾气,恐怕都会忍不住上前给她顺顺气。 但她显然多想了,墨子祁虽然待人如沐春风,却并没有主动和人接触的意愿,只是给了对方口头上的关怀:“慢些。” 徐雅正方才是委屈得要哭,此刻已成感动得热泪盈眶。 边咳嗽边摇头,她好不容易才停下来道:“雅儿无妨,多谢殿下。” 她的脸红彤彤的,也不知是因饮酒过度,还是咳嗽得狠了,抑或是害羞,抑或是激动,结结巴巴道:“雅儿,雅儿告退。” 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接连瞧见好几起方式各不相同的表白,蒋梦云再看祁王时,表情不由带了几分揶揄:“殿下盛名在外,果然传闻不虚。” 祁王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微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又将自己的茶碗斟满,向她做了之前未做成的“请”。 待她拿起茶碗,才缓缓抿了一口道:“姑娘之名更胜,亦是名不虚传。” “哦?”蒋梦云咧开嘴笑起来,“只怕不是什么好话。” 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与祁王不同,虽同是宁梁两国人结交的后代,可他若是阳春白雪,她蒋梦云便必然是下里巴人,他若是白日里暖人的阳光,她便是寒夜里清冷的月。 他盛名在外全因才华人格,一身正气,而她则因能言巧辩,诡计多端。 大梁国如今要用她,说起她来自然会用些略微正面的词儿,可当初她还在宁国时,也不知策反了多少梁国间者,这里的人不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又如何能消除胸中的那口恶气? 但这话祁王却不曾再接,只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发觉她几乎没动,索性转了话题:“姑娘吃得不多,想来这些怕是不合姑娘的味口。” “尚可。” 蒋梦云如实回答,她对吃的东西并不十分讲究,宁国的菜清淡些,大梁则味道较重,不过也只是稍微有些咸,好歹是宫中御宴,用料还是极讲究的,因此谈不上难吃。 只是这边菜式稍显贫乏,肉类面食较多,且肉类做法粗暴,面点又不若宁国来的软糯,因此很容易填饱肚子,她还不太习惯。 耳边便听得祁王道:“本王府上有会做宁国菜式的厨子,姑娘得空将那幅画带来与我时,可以去尝尝。” 他还记着要帮蒋梦云研究一番她之前所说街景图的事,那本是“得空”之类的遥遥无期,被他这样一说,立时提上了日程。 蒋梦云闻音知意,不好再随口敷衍,只好从善如流:“不知祁王何日有空。” 墨子祁难得抬眼瞧了她,很快便又收回目光,嘴角不知何时带了些笑意,答得很快,却依旧简短:“随时,明日亦可。” 他说完,也不知想到什么,嘴巴又张了张,可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微皱了眉头,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如此冲动的决定,又似乎在给自己坚定什么信念似的。 这神情里包含的内容太多,蒋梦云看得啼笑皆非,觉得这祁王还真有点意思。 她又想起从前养得那只猫来,忍不住逗他道:“那便明日一早,如何?” 本以为他摆出那么一张脸之后听到这个提议,应当会想方设法缓个几日,哪知祁王的思维果然非同凡响。 他咬着牙,挣扎又挣扎之后不知是被什么打败,最终点头道:“明日本王在王府,恭候姑娘大驾。” 两人一来一去说着话的工夫,底下也不知多少利刃般的目光已经将蒋梦云千刀万剐,又有多少仰慕的眼神将祁王整个浸入其中。 只是这两人根本毫不介意,倒弄得那些忙着射眼刀的人兴意阑珊。 蒋梦云扫视下方片刻,心中好笑。 这二公主担着主持大任,本该将众人一一照顾妥当才是,可此刻却早不知被哪家的夫人拉着说话去了。 现如今大公主早已定亲,二公主却尚未有主,虽说在这乱世之中做个驸马并不是什么出人头地的好路数,但世家如云,谁家里头还没有两个不求上进贪生怕死的纨绔子? 既然拼不得军功,走不得升官发财之道,做个无忧无虑的驸马也是不错的选择。 此刻外间的事众人不知,只晓得二公主平白得了这等主持重担,这些世家夫人的都是人精,立时猜到圣上透出的意思,越发拉拢起她来。 三公主一直跟秦淑妍凑在一道,也不知两个女子究竟有何话可说。 且与她和祁王时不时聊上一两句的方式不同,那三公主是嘴巴时刻不停,叽叽喳喳,话说了不少,茶水倒没喝几杯,这等超凡的语言能力简直堪称奇迹。 不过入了这大梁这些时日,蒋梦云早已知道她说话的内容向来没什么营养,否则薛皇后也不至于每次一提她便一脸头疼。 宫宴时至此刻已经接近尾声,这边的小姐们早已起身,三三两两在外围赏花。 有人拿了琴出来,便有人伴乐起舞。那边的少爷公子也逐渐放下酒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放眼望去,真是花团锦簇,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按理来说,之前祁王刚来时那么多人一拥而上,极其疯狂地打勤献趣,对他展示出了超过常人十二分的喜爱,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无人问津才是,可奇怪的很,他面前现下偏偏门庭冷落,人迹罕至。 就连几个长相样貌稍微出众些的世家子弟跟前,都比他这里热闹。 这帮人的喜好和行事还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蒋梦云对此还不太能适应。 之前的狂热与现下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至祁王坐到亭内,竟只有两个世家千金前来,其中真正大着胆子表白的还只有一个徐雅正,这实在与某人的身份,也与大梁国粗犷的国风不符。 但墨子祁却似乎早已习惯了似的,只默默坐着,并不多说话,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当然更加不可能主动凑到旁人跟前。 这般看来,他实在与那纷扰的环境格格不入。 蒋梦云这才想起,他方才来时也好似只带了一个人,当时不少人争先恐后往他身上“扔”礼物,似乎都由他接了之后交给了身后的随从,包括那把大琴,看着叫人觉得不堪重负。 她不由奇道:“殿下平日出门也只带一个人跟着?” “恩,”祁王也不知看向哪里,又在发什么呆,注意力显得不太集中,好一会儿才答了这话,补充了一句,“本王不太喜欢太多人跟着。” 可万一遇到疯狂涌上来的人群怎么办? 他又一副如此人畜无害的嘴脸,分明是送上门的美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群如狼似虎的猛兽有些冷落了他,但他怎么看都还是个待宰的羔羊。 祁王见她发愣,破天荒地又多解释了一句:“人多,反倒更乱。” 蒋梦云于是很快反应过来,难怪此刻他这里如此清净。是人,便都有些从众心理,譬如方才祁王刚进园时。 那时他陡然间出现,叫大家猝不及防,心潮澎湃下激动的情绪很容易互相传染,立时便引来一大片的拥堵。 每一份热情都成倍的增长,因此场面极不可控。宫里头似乎也早已经习惯这场面,因此派了人维持秩序,却也不至于真动刀枪。 热情过后,他“祁王”的高贵身份便立显出来,只他一人在场时,天潢贵胄的出身彻底隔开了与众人的距离,再加上他毕竟难言的血脉,这时候敢于上前来的,都是有一定身份,不顾忌旁人议论,又下了很大决心的。 虽不至于没有,但也绝不会多。 ------------ 第十九章 过往 尘封的记忆因祁王这话被慢慢揭开,蒋梦云忽然想起,当初还在宁国时,二哥随着爹南征北战,很是英武骁勇。 他样貌出众,性格跳脱,不似大哥那般总是板着一张脸,对谁都喜欢咧嘴笑,颇有几分顽劣的意思,但又其实为人正派,不畏权贵,虽不及祁王这样盛名遍布三国,在宁国也是少年子弟中的佼佼者,算得上不少京都少女的美梦。 二哥酷爱骑马狩猎,娘总是不放心,明明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偏只要到了自己身边,打猎这样的小事也会叫他带很多人出行,生怕他磕着一点半点。 结果他这里声势浩大,保护得越是严密,场面就越是混乱。 倒不是被猎物如何,而是刚行到半路便被围观的人群堵着。 那其中瞧热闹的一半,表爱慕的一小半,还剩下一小半浑水摸鱼的,弄得二哥每每出行,京都里头的小贼都比平日里冒头得多。 京都府尹头大如斗,只好派更多的人去帮忙守着。 结果越守越乱,还有几回险些闹出人命,因着这事儿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后来这位府尹大人一瞧见二哥就一副要哭的苦瓜脸,那模样真是要多可笑便多可笑。 反倒是有几回带了她偷偷溜出去,连一个随从都没,明明是在繁华的大道上,商贩如林,行人如织,路上那些小美人跃跃欲试,也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冲到跟前来。 大概是一样的道理。 可惜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当年的鲜衣怒马风流少年,如今已成一抔黄土。蒋梦云的心猛地揪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刺得她几乎要下意识要弯下腰,但下一刻,她双手紧握克制住了身体的本能,无意间,“啪”地一声掰断了一根指甲。 因着这动作,血瞬间涌了出来。 祁王吓了一跳,蒋梦云也终于被指尖突然传来的疼痛刺醒,她硬生生将涌入眼前的画面从脑中拔了出去。 不能想,她不能去想,至少此刻,她还不能去想。在达到目的之前,她不能愤怒,不能激进,不能悲伤,更不能叫任何人察觉出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恨。如今的她在人前,便只该是一个全家冤死的宁国孤女,背靠大梁,一心复仇。 而现下她的敌人,有且只能有宁国太子一个。 几乎是同时,蒋梦云便恢复了常态,她轻“嘶”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自己的手指,声音也有些发颤道:“对不住,我没在意……” 话音未落,祁王已经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方帕要盖到她手上,但想想这行为不妥,到底又收了回去:“姑娘可有帕子,先尽快包着才好。” 他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眉间隐隐带了几分不明的愤怒,也不知这愤怒从何而来:“姑娘自己先压着,本王叫人去找个医女来,你……先别看。” 向来不问世事的他也知她畏血,因此下意识多说了一句,惹得蒋梦云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边听话地从怀里摸了帕子出来捂住,边还有力气调笑:“殿下也知道。” 这话听着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亲昵的意思,蒋梦云刚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好在祁王似乎并没听出话外之音,反倒在瞧见她这笑脸后放下心来:“你等等。”他转身到亭边向底下招手,不到片刻那小厮便到了跟前,又很快离去。 一个小小的意外,在祁王刻意的维护下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也不知他是如何吩咐的,总之来的医女并不显眼,只贴身带了些止血的药物和细布,上来帮她很快处理完便又退了下去,悄没声息的。 甚至在她包扎时,他还特意走到那群公子中间说了几句话,完美地引开了众人的目光。 蒋梦云原本以为,这个祁王大概是因着血脉的缘故才对她特别相待,可方才一问一答间,他竟又说自己曾去过宁国,似乎对那里的山水分外留恋似的,又说什么“故人”…… 她便又想,也许他与大哥或二哥,更或者是爹曾经是认识的,如今他们蒋家一门惨死,他大概也有些不忍。 可此刻那些猜测却伴随着他的举动被彻底推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此人若不是对她有所求,那便是在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认识她。 就算蒋梦云不去细想,也很容易得出了这个结论。更精确的结论便是,这位王爷对权力确实无欲无求,所做一切皆为自保,那么,大概他们从前真的见过,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丝毫印记。 还在宁国时,她很喜欢偷偷溜出门。 与大梁开放的国风不同,在宁国京都,女子讲究的便是足不出户,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所谓大家闺秀,更要行止有度,典雅端庄,可她天性喜好自由,又跟着二哥闹腾惯了,哪里受得了。 有时二哥会带着她偷偷跑出门,若是二哥不在家,她自己便扮做男装出去,也极方便。 联系他方才所说,他曾去过宁国,所作画作也确是宁国街景。大概是她某次偷溜出门时,曾经遇见过的?蒋梦云思来想去,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刮他的影子,都不曾寻到。 正发愣着,三公主拉着秦淑妍又到了亭内来,这位公主此时看她已是越发不顺眼,上来便没头没脑道:“怎么,祁哥哥不理你,你就在这里发呆吗?母后叫你来参加宫宴,难不成便是让你做个木墩子的?还是个如此丧气的木墩子!” 蒋梦云前一刻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一瞬已抬起头来,反应极快地笑了笑:“公主说笑了,大梁的御厨手艺还算不错,我用得很好。倒是公主,要不要饮茶?” 言下之意自然是,我才不是木墩子,该吃该喝的我都用完了,倒是你一直喋喋不休滔滔不绝,渴不渴。 “谁问你用得好不好!”三公主显然没听懂,只是没好气地斥了一句,转身一屁股坐下,拿起自己的茶碗一饮而尽,轻声嘀咕道:“渴死我了,欸,淑妍,你渴不渴?” 这位公主还真是有趣。蒋梦云嘴角带笑没吭声,饶是一直保持着完美表情的秦淑妍,也被墨馨儿这一问问得颇显尴尬。 她轻咬了一口牙,明明都已经觉得自己的舌头无法正常动弹,却还是只强撑着摇了头。 墨馨儿还觉得奇怪,在那里刨根问底:“怎么会呢,方才咱们说了那么久的话,秦夫人又不曾煮茶,这次宫宴也没有安排汤菜,淑妍,你不知道,我这煮茶还是跟太子哥哥学来的,他虽然其他的能力不怎么……” 三公主还待再说,秦淑妍忍无可忍捂住了她的嘴:“好了公主,祁王在那边好像准备弹琴了,你要不要过去听?” “祁哥哥要弹琴?”墨馨儿果然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立刻将喝茶的问题抛到了一边,拉着秦淑妍一阵风似的跑了:“快快快,咱们快些先去占个位置!那边怎么忽然便那么多人?” 她说着,倏地想起什么猛地停下来,险些将秦淑妍绊倒。 不待旁人反应,就见她转头看向蒋梦云笑嘻嘻地道:“刚刚我们还在猜,你能逗得祁哥哥一直跟你亲近,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说不定是有几分本事,没成想你也没多大能耐,倒是他们那边抢了先。” 她一脸得胜的表情,看得蒋梦云忍不住把内心对她的评价直接印在了她的脑门上。此刻三公主在她眼中,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三有趣”。偏她自己丝毫没有所觉,还在说道:“这样看来,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淑妍反应再快也没来得及去捂她的嘴,待她说完,彻底无言。背后道人长短本已不光彩,还如此被当做炫耀般说出来,实在丢尽颜面。 本以为蒋梦云会像方才那样不饶人,却不料她听罢这话竟笑起来,在秦淑妍纠结难堪的眼神中给了三公主一个真诚的评价:“公主真有趣。” 她这评价做完也不多做解释,只往不远处瞧了瞧,笑着提醒:“你们快些去听吧,祁王那里似乎要开始了。” 墨馨儿原还想着问她为何要说自己“有趣”,可一听那边要开始了,便又急吼吼地要走。秦淑妍左右为难,最终也只能尴尬朝蒋梦云扯出了一抹笑,无奈跟着去了。 直到彻底背过身去离开了蒋梦云的视线,她的脸色才彻底冷了下来。 事实上,从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听过蒋梦云的名字。 这个女人尚在宁国时,便时常被父亲提起,每每说起,总是又爱又恨。一边爱她机敏聪慧,一边恨她与大梁为敌,嘴上说着她心狠手辣,却又时常赞她沉稳干练,有将相之才。 后来听说蒋家出了事,被冠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她还当这世上再无此人。 谁知这女人大概连阎王也不敢收,竟让她逃到了大梁,成了皇后的座上宾。 如今,竟又得了祁王的青睐,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 秦淑妍默默地跟在墨馨儿身边暗自思量,这种人往往不动声色,实则最是可怕,往后她必定要小心提防着她些才好。 ------------ 第二十章 格局 正是早春,先前又下了半夜的雨,虽日头上来气温回升了些,却还是掩不住丝丝凉意。 都说春寒料峭,可即便如此,御花园里头的花也几乎全部盛开。 大梁地处北方,好在京城的位置还算稍稍偏南,再加上花匠们本就选了适宜这个季节的种子,又刻意用了法子维持周围的温度,侍奉得极其细致,倒也显得姹紫嫣红,珠围翠绕。 此刻祁王弹琴,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除了墨馨儿拉着秦淑妍冒冒失失冲到了跟前,险些将琴撞翻,惹来几声抱怨。其余人反倒颇有秩序,虽围了过去,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任由祁王施展。 酒香与美景交汇,鲜花与琴音相织,将这花团锦簇的御花园装点的分外妖娆。 蒋梦云这里反倒更加清净。 她虽声名在外,可与在座的世家贵族们并不相熟,这一回偏因皇后安排的位置招了人眼红,方才和祁王的互动又实在叫人侧目,此刻她的身份算是明白摆在众人面前,越发惹人厌。 皇后这一招倒也高明,也不知又是“四季”丫头里的哪一位给她出的主意。 说起来,薛皇后自己的脑子虽不聪慧,却很懂用人,也敢于用人,在事情的决策上总是颇有想法,倒的确是做大事的人物。可惜就是在为人母这方面太感情用事,将一双儿女宠得无法无天。 三公主没半点心眼儿不提,太子更是纨绔中的翘楚,若不是当年占了个嫡出的名分得了太子之位,就照他这些年来做的混账事,恐怕早就被皇上发配边疆去了。 其实早些年,皇上对太子也曾给予厚望,是真将他当做自己接班人培养的,否则也不至于早早便立了嗣。 可但凡皇上对他要求严格了些,皇后便总是来捣乱。读书多了怕累着,练武多了怕伤身,叫他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又被皇后说是不务正业。 跟他讲勤俭节约,刚撤掉几件摆件,皇后嘴上不说,转头就让人弄了二三十件的珠宝玉石过去,甚至说要重修东宫。要他礼贤下士,这回不用皇后再教,太子自己就开了窍,敢直接动手打朝廷重臣。 早些年梁宁大战,梁国节节败退,皇上为了重振国风,便想让太子亲征,结果却被皇后死活拦住了。 理由当然很简单,也很充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且生了三公主后便伤了身子,这辈子是再也无法生育的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大梁国的未来,决不可葬送在对敌的战场上。 皇上无可奈何,太子喜出望外,慈母大获全胜,愣是教出个一等一的顽劣子。 于是英明神武的大梁国皇帝终于发现自己实在教不了这个混账儿子,只好请了人来教。 秦穆秦太傅是梁国德高望重的大儒,为人正派,作风严厉,才华也是得到天下才子公认的。都说严师出高徒,皇上是指望能有人将太子拨正了的,可太子偏偏坚强地打翻了这句古话,混账事做了一堆,为人处世之道更是惊人得差。 最后弄得秦太傅虽沾了太傅的名,却没再干太傅的事,他实在教不了太子,太子也不耐烦让他教,关系颇为尴尬。 出了这样的弟子,秦太傅自觉名声扫地,每每提到都丢尽老脸。皇上也知道自个儿对不起秦家,便格外恩典,秦家子弟但凡有点能力的,都能加官进爵不提,秦夫人也是年年升品,如今已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 就连秦淑妍,年前也刚被封了个郡主,虽没有真正的封地,但却也是有品级的贵人了。 现下他们秦家虽瞧不上太子,可却已经阴差阳错成了太子阵营里的人,秦淑妍便是再不喜欢三公主,也只能与她作伴。更何况谢贵妃的两个女儿眼高如顶,平日里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她便是想要攀附,也不可能。 没人在跟前的时候,思绪便会更加清晰,蒋梦云就这样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悠扬琴声,一边捋顺这大梁国内部各色的人物关系。 如今看来,薛皇后和谢贵妃势不两立,但薛皇后虽也常常心怀嫉妒,却并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只要遇上的是国家大事,她便绝不会胡乱内斗,即便自己再生气再嫉妒,她也能忍。 倒是谢贵妃那里,也许反而可以一试,只不过蒋梦云还没能寻个机会近距离接触。 太子如传闻中一般荒唐,三公主毫无心机可以忽略不计,大公主身子又弱,何况没多少日子她便要出阁,待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太长。二公主倒是一向精明,二皇子更是梁国的战神,睿亲王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功勋之家中,蒋梦云还不曾认识太多,只秦夫人方才坐着,一直言笑晏晏,显得大气稳重。秦淑妍更是温柔大方,只不知究竟是真的还装的。 至于祁王,更是空谷幽兰,闲云野鹤,不值一提。 此刻这位幽兰野鹤已然奏毕一曲,惹来众人声声叫好,某些叫声简直将曲子原本的意境都破坏了,就连一些懂得乐理的公子都忍不住抱怨:“干什么呢,这些女人当自己在瞧杂耍吗?尖叫什么?” “就是,祁王这一曲,余音绕梁,尾音都尚未听全,那个……”有人忍不住看向了三公主,却也不敢直说,只能道,“真是糟蹋了!” 蒋梦云不通乐理,但也能听出这曲子是很优雅淡然的。 祁王琴艺高超,因此一曲既罢便极有画面感。与他给人的印象相似,那琴声直叫人觉着眼前仿佛立时有了草屋三四间,农田二三亩,有农夫耕田,亦有妇人与小孩正悠然嬉闹。那是高山流水,小桥人家,是叫人心旷神怡逍遥自在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像此刻某些人表现出来的如此夸张。 三公主是头一个发出尖叫的,还特别狂热,叫得秦淑妍在旁满脸尴尬,连着拉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止住她,最终只能微微退了一步用帕子捂着脸,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脖子都红了。 徐雅正倒是没叫,可也十分激动,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另也有几个小姐没能控制住情绪,特别是其中有一位,拉着自己的丫鬟那是真哭了:“天哪,祁王用我送他的琴了,天哪,天哪,他怎么会这么好?” 定睛看去,正是之前那位将琴直接怼到祁王脸上的,她还有脸自我感动。 蒋梦云远远瞧着,简直不可思议。这好在祁王当时反应快,若非如此被她那一下砸到,怕是早就受伤了,哪里还可能在这里弹琴给她听? 一瞬间那一片嘈杂声四起,兴奋拍手跳脚的,尖叫的,互相不满埋怨的,真正应有尽有,偏偏那位闲云野鹤一点儿没生气,竟还笑笑跟那些抱怨的公子解释道:“无妨,不过是喜欢听一听罢了,你们何苦为这个不高兴?” 他不是闲云野鹤,他大概是尊佛。 …… 乱世纷争,这般举朝同乐的场景自然很短暂,宫宴散去,大梁皇宫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墨北辰此次得胜归朝,不仅成功阻击了吴国的大举侵犯,还反之连夺三郡。 虽因常年战乱,那三郡极为贫瘠,朝廷也并不敢投入太多物资建设,只派人修缮城墙,重兵把守,但此次吴国镇国将军被杀,普通将士被屠数十万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吴国大概只能派些间者来小打小闹,大规模的举兵入侵已不可能。 这等消息的确让人松了口气,至少大梁边境算是暂时安稳了。 如今这位梁国皇帝受先祖影响,自即位起便满腹雄心壮志,一心统一三国,每每想着扩张领土叫大梁一统天下。 他想得自是极好,只可惜早些年他父皇那一辈时也曾报着这念头,南征北战仗打得太多兵损太甚,领土倒也扩张了些,却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国库实在空虚不堪重负,到了他这儿,便只好先闭门不出。 只是他闭门不出了,却不代表日子便安稳了,那宁吴两国见他忙着在内休养生息,便又起了心思要来主动找他的麻烦,这一下梁国便腹背受敌,每每被人入侵领土。 前几年与宁国大战,他们输得一败涂地,连丢了好几郡,有几次都险些打到国都城门下,直到去年局势才算稳定下来。若不是二皇子骁勇,宁国又后院起火…… 只怕如今,这大梁国的宫门都已被破了。 这才多久,二皇子的兵马便又击退了吴军。 夜深人静,蒋梦云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眼睛睁得极大,却显得没有焦点,整个人的灵魂都似乎飘到虚空。事实上,自打被灭门那日之后,她就常常被噩梦惊醒,一醒来便再也睡不着。再后来,入眠也成了极难的事。 午夜梦回间,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堂堂大将军府,忠君爱国,一心报主,却落得如此境地,为什么她心中最后的倚仗,那位向来信任护国将军为人的大宁皇帝,最终也没能赦免蒋家所谓的“罪名”。 ------------ 第二十一章 追问 那日因着严波一时的疏忽她逃过一劫,原是想着寻个机会待皇上出宫时偷偷去告御状的,可谁料她还不曾有所行动,一道圣旨便彻底判了蒋家死刑,那太子带人将大将军府中之人杀尽还不够,圣上竟也要蒋家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她四处躲藏,扮做农家丫头在饭馆里打过杂,在街边做过小要饭花子,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投奔薛皇后,但最终她思量再三,还是铤而走险,先投靠了四皇子。 处处都是狼虎窝,她不过一个弱女子,若想成大事,便必须得做好权衡。 现如今,四皇子与太子已有抗衡的能力,又隐隐对圣上不满,这便给了她可乘之机。成了,那是上天垂怜,她便能一步步继续往前走,不成,也不过一死罢了。 好在老天到底待她不薄。 宁国间者一直被四皇子牢牢攥在手里,他暗中护她周全,命她做了间者首领,又在她游说之下派她来到大梁,算是给她寻了一条生路。不过对于宁国那些人来说,她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反贼,是为了生计投靠敌国的叛徒。 她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他则想用她出奇制胜,将来能一举立功,压下太子,两人说到底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可惜四皇子再如何聪慧也不曾猜到她真正的意图,只单纯以为她是想要找那薛皇后报仇雪恨。 蒋梦云却想得清楚。 大哥被人污蔑是真,蒋家灭门被冤也是真,可那些通敌卖国的书信,却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造假的。那日她从灰烬中翻出半张那所谓被搜出来的书信,上头竟有大梁国特有的徽记,纸张、墨印,也都是大梁宫中专用。 幸而严波当时拿着扔到二哥脸上羞辱他,否则也不会将这重要的证据留下。 这些分明是有人真的暗通了大梁落下的把柄,也难怪那段时间大军节节败退。那人出卖了军机,又嫁祸给爹和哥哥们,利用母亲的身份,甚至挑拨了太子,蒙混了皇上,手段狠毒利落,大胆干脆,真正叫人佩服。 只可惜,他们都小瞧了她这个柔弱的孤女…… 明夏,不过是第一个。 至于剩下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她蒋梦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这样似梦似醒间,她终于缓缓睡去,但不过片刻便又惊醒,她心中烦躁,只好翻身坐起,靠在床边再次发起呆来。 直到天将大亮,蒋梦云才好不容易睡着,混混沌沌地听到屋外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她整个人都懒得动弹。下一刻,三公主的声音穿破重重阻碍冲进了她的耳朵:“母后也真是的,还把她当成座上宾!你看看人家,都什么时辰了!” 旁边有人轻声劝慰着,但显然没什么成效,墨馨儿的嗓门更大了:“她累?她累什么?昨日吃喝玩乐累坏她了吗?我瞧她与祁哥哥说笑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累的模样,如今母后遇了难处,她不说早些起来排忧解难,竟还在睡!” 接着一声怒斥:“你给我滚开!” 与此同时,传来大门被人拍得“砰砰”直响的声音,伴随着三公主更加激动的吼声:“蒋梦云,你还不出来!母后养着你,就是让你吃喝玩乐躺着睡的吗?即便是养条狗也还会给本公主叫唤两声呢,你倒好,难不成是睡死在屋子里了!” 瞧瞧,不过才过了一天,昨日还是“蒋姐姐”,现下就已成了“蒋梦云”,她这地位掉得可够快的。 嘈杂声太大,即便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蒋梦云无奈之下只好起来,她态度恶劣,她便也懒得提前应声,索性对着镜子洗漱完毕,又自己将头发梳好,才打开门。 三公主好歹还算记得一点点仪态,并没有亲自动手,敲门的是她身边的宫女樱桃。此刻她的手刚举到半空准备砸门,被蒋梦云突然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没敢多话,只收了手退到一边。 至于这些天负责打扫她这个屋子的宫女芍药,已然跌坐一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终于见着了正主儿,三公主的火气越发熊熊燃烧起来:“你耳朵聋了吗?”她瞪着眼睛,伸手指着蒋梦云的脸道,“母后出了事,你还不赶紧想办法,昨夜竟还在御花园里玩到那么晚才回来,母后要你有什么用!” “公主想做什么?”蒋梦云缓缓踏出房门,微笑反问。 “我……”墨馨儿本来咄咄逼人,被这一问反倒问得哑口无言。 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道:“昨日在御花园时我便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可你不肯说,非得让本公主回来问母后,母后又什么都不肯说,还是我套了半日那崔妈妈的话才知道……竟是这么大的事!太子哥哥他,他怎么能这么糊涂!” 本是向蒋梦云发难,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抱怨起太子。 三公主这模样显然气得不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那个什么朵儿,究竟有什么好,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竟为了个下贱坯子顶撞父皇和母后,如今,如今大姐还受了伤……” 墨馨儿想想都烦:“那个谢贵妃,平日里就难对付得很,每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没事儿还得病一病哄了父皇去,整日里明争暗斗,如今更要生出事端来。还有明夏,也不知究竟如何,对了,还有!” 她越说越觉得事态严重,也不去计较蒋梦云的怠慢了,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就往外拉:“你知道母后被禁足半个月的事儿吗?一国之母,六宫之主,竟受了这样的责罚,这般一来,母后在宫中还如何立足!” 蒋梦云本就轻巧,三公主高大有力,简直是拎小鸡一般将她拎了出去,直直到了皇后宫前:“你你你,你赶紧想办法,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同在中宫,蒋梦云的住所离皇后的并不远,也不过行了几步便已到了跟前。 墨馨儿絮絮叨叨的,却一直没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瞧她:“我说,本公主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待她停下,蒋梦云才好不容易堪堪站稳,她挣脱开手,将袖口轻轻抚平,才抬头看了三公主一眼,有点无言以对:“您给我说话机会了吗?” “你!” 三公主又被堵了,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皱着眉头不耐烦道,“行行行,你说正经的,现在该怎么办?方才我又见了母后,她只说无妨,让我等着便可,但太子哥哥也被禁了足,还被狠狠呵斥了,二哥战功赫赫,那谢贵妃可没安好心!”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早些时候父皇就已对太子哥哥极为不满,上一次险些就,就……这真能没事儿吗?” 这些话,信息量极其庞大,几乎毫无隐瞒,甚至平白给了蒋梦云许多她本不知晓的消息。 能在一个连薛皇后都尚未完全信任的人面前,将话说得如此坦白,蒋梦云已实在不知该说她毫无心机还是说她傻了。 但墨馨儿显然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因此蒋梦云也不好再拖延,便解释道:“姨妈说等着,的确是无甚大碍。这件事皇上虽恼了太子哥哥和姨妈,但并没有在宫中大肆宣扬,反倒命宫女内侍们都噤了口,那便是不想将事情闹大。” 她耐心道:“这也是我昨日不愿在御花园内将事情告知你的原因,否则你若当场如现在这般闹起来,才真叫姨妈和太子哥哥没脸。” 不待墨馨儿发作,蒋梦云抢着又道:“公主,您还不明白吗,这事儿太子哥哥也不过是倒霉被人利用了而已,那明夏才是罪魁祸首,是她动手害得太子哥哥伤了大公主。她无论是不是敌国细作,都牵扯不到姨妈的,公主可以放心。” 蒋梦云自觉为了让她明辨其中的道理,已经将话掰开又掰开,说得格外清楚了,不曾想墨馨儿却愣在那里,半天不曾有反应。 “……”她怔住,就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要禁止似的,好一会儿才扯着嘴皮子道,“你说话能不能说得明白些?”这虽每个字分开来都能明白,可连在一起实在叫人觉着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明夏是母后最信任的宫女之一,若她是细作,那母后就算不被谢贵妃死死咬住这一点,说她治下不严,也会因此遭到父皇嫌弃。更何况太子哥哥还惹下这样的事,到时候……父皇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 而且她说什么,怎么好端端的明夏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墨馨儿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啊! 死死拉着蒋梦云,三公主一心要她解惑。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胡乱应付我的,这事儿怪着,那明夏可是我母后身边的大宫女,怎么就……你别不说话呀你!” 蒋梦云被她拉得摇来晃去,险些没被扯得摔一跤,一时无言以对。 她本想再耐着性子好好与她解释,谁料墨馨儿又自顾自说起话来:“这不对劲啊,如今大公主受了伤,谢贵妃也晕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来,母后被罚闭门思过,太子哥哥也叫父皇狠狠斥责了,你说,现下这局面谁才最得利?” ------------ 第二十二章 话术 心里“咯噔”一下,蒋梦云被吓了一跳。 墨馨儿难得正经起来,模样倒真能把人给唬住:“难不成明夏还真是细作?可是不可能啊,那若是有人故意害她,故意叫她动了手,又是为什么?” 蒋梦云眨巴了一下眼睛,微微心惊,第一次觉得这位三公主其实并不傻。 她思维直来直往惯了,但也正因为少了许多弯弯绕,反倒极快抓住了重点。至少眼下这几句分析听来便极有条理,甚至已然猜到了一半真相。 若再被她这样说下去,会不会真猜出什么不妥? 这让蒋梦云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贸然将她打断。 但下一刻,墨馨儿已狠狠眯了眼:“你说,会不会又是宫里头哪个小贱人想一箭双雕?这次母后和谢贵妃都受了重创,她们不就能乘人之危了?哎呀,会不会是僖妃那个小贱人?” 我的天,可得了吧。 蒋梦云在肚子里头回她,就听她咬牙切齿又道:“定是僖妃那贱人,眼看着父皇独宠谢贵妃,又撼动不了母后之位,便想着用这等下作的法子来清理母后身边之人,还居然伤了我大姐姐,啊呀!简直臭不要脸,你说我……” 之前说着还都是“大公主”,此刻觉着同仇敌忾,便又成了“大姐姐”了。 她越扯越远,扯到最后居然就这么认定了罪魁祸首是僖妃带领下的一群妃嫔,直要将他们全家千刀万剐,连妃位最末位良妃的弟媳的哥哥都不曾放过。 蒋梦云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躬身朝三公主行了一礼道:“公主,我言尽于此,您大可放心,皇上昨日既不曾往深处计较,便绝不会旧事重提。现下我先去给姨妈请安,今日还有事,就不陪公主闲聊了。” 边说边使了劲儿往皇后殿前行去,方才还是弱柳扶风的身姿,霎时又变得力大无穷。 那墨馨儿拉都没拉住,被甩在当场,忽然有些怀疑自己。 力气上的这点小古怪她还不曾想到,只是她从前也曾觉得自己不太聪明,心眼儿没有大姐和二姐多,小时候总会莫名就担了父皇的罪责,时常被她们二人欺负,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人当作个傻子瞧吧。 怎的每每遇上这蒋梦云,却都叫她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是那尚未开窍的稚童?虽说蒋梦云的确比她年长了几岁,可如今也不过才刚刚及笄而已呀! 墨馨儿觉得自己说得明明是很重要的事。 她昨日被秦淑妍问得有些发慌,一回来便去找了母后,谁料母后偏偏什么都不愿跟她说,她费了半天劲儿才从崔妈妈那里问出来,又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理出了章程,觉得必须得做些什么,怎的…… 三公主忽然叫起来:“什么闲聊!本公主这是,这是天大的正事啊!” 她想着又生气起来,拉着身边的樱桃絮絮叨叨,历数起这些天与蒋梦云相处的艰难,越说越远,最后已愤恨地又骂起二公主来。 但也就这说话当儿,蒋梦云已经请完安出来,又悄没声息地从她身旁一溜烟地跑远了。 墨馨儿眼疾手快伸手就要抓住她的袖摆都没能得逞,顿时气冲冲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进宫与皇后同住,虽是天大的恩典,却也极大限制了自由。 蒋梦云如今便完全活在旁人的监视之中,行动更是全由薛皇后掌控。她昨日答应了祁王要去鉴别那幅画,方才被三公主一闹腾,险些耽搁了,此刻她得先领了懿旨,才可以出门。 进殿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薛皇后一见着她倒是立刻笑起来:“坐吧,方才外头闹哄哄的,怎么,是不是馨儿又在和你胡闹了?” 蒋梦云连忙请了安,这才在一旁坐定:“怎么会?三妹妹体谅姨妈的难处,闹着问我明夏之事是否会牵连到您,还说也许这件事是僖妃娘娘安排的,生着气要给她们一点教训呢。” 薛皇后愣了一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片刻,才笑道:“她小孩子胡闹,她懂什么?倒是你,昨日御花园那场大宴叫你一个人去了,如何,可还习惯?” “还成,”蒋梦云说着,这才勾出一丝浅笑来,“实在也不能算是我一个人,三妹妹在呢。昨日席上,那睿亲王不曾说上话,二皇子问了我几句便将明夏领走了,倒是祁王——我瞧着三妹妹与他亲近,还帮着秦家的大小姐要了一幅画呢!” 这大梁皇宫虽遍布眼线,可昨日他们几人是在亭子里远远地说着话,宫人们虽能瞧见动作,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薛皇后倒不曾想到她竟这样知无不言,顿时愣了一下:“馨儿还要了画?”她想想觉着疑惑,“那墨子祁……当真给了?” 这话问着奇怪,蒋梦云眨眨眼:“给了呀,殿下说没有新作,但有一幅山水旧图。三妹妹还说叫人去拿来着,可后来突然出了事,也不知她派人去不曾。对了,若是三妹妹亲自去,我还想着叫她帮我个忙呢。” 这次不待薛皇后再问,她已接着道:“姨妈知道的,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大概便是我昨日说得那幅图了,我在席上好不容易才让祁王应了,同意看一看,也不敢随意叫旁的什么人拿去,若是能叫三妹妹亲自去一趟,那才好呢。” “她去什么?”薛皇后却忽然冷了脸,“我且问你,那墨子祁待秦大小姐如何?” “啊?”蒋梦云被这话问得一愣,回忆了片刻,如实回答道:“那瞧着……不如何,秦大小姐来谢祁王画作时,殿下叫她好好谢谢三妹妹。” 一直稳坐上首的薛皇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 日头渐上,阳光从宫墙外铺洒进来,落下一半阴影。 蒋梦云领着芍药缓缓行在宫中的夹道,面上不显,心中思量。 说起她这位姨妈,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大致了解其心性脾气。突如其来说要去祁王府,她自是要为难的,因此蒋梦云压根没想着如实禀明。 所以,她借着请安之机只讲了许多昨日御花园内的见闻,尤其是墨馨儿对祁王的痴缠,祁王待墨馨儿的耐心。 自然也不曾掩饰自己与祁王的交流。 她句句属实,丝毫没有胡编乱造,不过却说半句留半句,几乎穿凿附会般换了种方式描述,果然几句话便说得薛皇后脸色发黑,最后几乎是黑得仿若墨汁般,也不知如何误会。 大概是以为祁王和三公主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女儿情愫能掩过去的,他们说起来可是堂兄妹! 这般情况下再让三公主去找祁王,那她这个做母亲的岂不是疯了?薛皇后思量再三,最后只挥着手叫她自己将画送去,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命芍药随侍。 至于这安全是护她安全,还是护大梁国安全,就不得而知了。 蒋梦云才离开没多一会儿,墨馨儿便也风风火火进了坤元殿,片刻后又一脸愤恨地出来。 她左右看了又看,才发觉蒋梦云早已没了人影,顿时气愤地一甩帕子,没好气地道:“跑得也太快了,淑妍姐姐还说她行为坦荡,对祁哥哥并不曾别有用心,可跑这么快,怎么都不像啊!说是鉴别画儿,保不齐是想干什么呢!” “母后也真是的,竟真的放她出宫,还叫我离祁哥哥远一些!还,还说我傻,我哪里傻了!” 她说着,扭头看向樱桃:“你说,本公主傻吗?” 樱桃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连忙回道:“公主,皇后娘娘心情不佳,您又一直追着细问……您忘了,连秦姑娘都说公主天资聪慧,打小便学什么都快呢。” 作为公主身边近身伺候的宫女,樱桃显然很合格:“公主只是心思单纯,秦姑娘不也说了吗,您是天之骄女,自然不比蒋姑娘那种出生就需要心眼儿的,她们想东西太复杂了。” 墨馨儿停下脚步想了想,也是。 淑妍姐姐说的话果然都很有道理,她丢下这茬,又想起另外一茬:“近日你派些人去羽栖阁盯着,别让那僖妃有机可趁,还有良妃她们。母后被禁足,本公主可还好好的,定要给她们好看。” 樱桃这边方应下,她忽然想到什么,弓着身子东躲西藏地也跟着蒋梦云的步伐往宫外行去。 墨馨儿疑心这次背后黑手是僖妃之流,这事说出来曾让蒋梦云都觉着好笑,便是薛皇后也是决计不信的。 她们高屋建瓴惯了,想得多是国与国之间的争斗,自然觉得三公主这话幼稚不堪。 本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这整件事说起来哪有她们什么事。 但却架不住僖妃和后宫那些妃子们自己激动起来。 东宫被罚,大公主受伤,现下统领六宫的薛皇后居然被罚禁足,就连一向专宠的谢贵妃也倒下了,这自然是上天垂怜特意给她们机会。 圣上日理万机,最是劳累,上面的主子伺候不得,她们这些下位妃嫔,自然也该辛苦些。 ------------ 第二十三章 各议 这可是天大的担子! 几年前,僖妃生了三皇子晋封妃位之首,圣上特派人将她安置在这羽栖阁,又送了珍奇古玩无数,连着来了近半个月,可谓后宫里头独一份,当时这羽栖阁和凤仙殿真正并驾齐驱,谁不艳羡? 可怜后来三皇子没能足月。 儿子没了,圣上便也不来了,圣宠不再,羽栖阁更是成了冷窖一般,妃嫔们都嫌晦气,生怕将这霉运过到自己身上。 皇后时不时还差人过来瞧一瞧,那谢贵妃却早把她当作眼中钉,恨不得她死在这宫里才好。 现如今,羽栖阁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阳光正好,院子里虽还有些冷,但空气却很清新。僖妃坐在上首,下头三四个低位妃子也坐着,正在喝茶。与皇后和谢贵妃那里的气氛不同,她们倒是一扫之前的阴霾,脸上遮不住地兴奋。 良妃自也在其中,但这会还没她说话的份儿,明妃和惠妃都在她之前。 明妃已笑吟吟地轻抿了一口茶道:“这是姐姐命中注定要复起的,圣上虽还常去瞧瞧贵妃娘娘,可她若总是这样晕着,也不能总让圣上忧心的啊。” “是啊娘娘,”惠妃应声附和,“不是我们不体谅娘娘您,这才两日,皇上瞧着都瘦了!咱们到底是后宫妃子,是要伺候好皇上的,哪里真能让皇上伺候着。皇上宠着贵妃娘娘是一回事,可也总不能真把皇上给累着了。” 她说得很有条理:“皇上可是要掌管天下的,可不能叫后宫的事给耽搁了呢。” 待她们说完,良妃才连连应声:“两位姐姐说得有理,娘娘切不可再推脱才是。” 明妃便又道:“姐姐还不知道吧?昨日宫中大宴,竟叫二公主去主持了,她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撑得了那种场子,只顾着和几位世家夫人说话,将好些朝中重臣的夫人都给冷落了呢。” 一直不曾说话的僖妃这才吓了一跳似的:“真的?” “可不是嘛,”惠妃忙将身子往前凑了凑,“英国公家的夫人亲自跟我说了的,这还能有假?” 皇后纪律严明,贵妃看得又紧,昨日那场大宴她们虽也参加了,却被安排在御花园最角落处,又有幔纱隔着,压根瞧不清外头。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们宴后与人交流,英国公家与惠妃有些亲,得了这消息不足为奇。 僖妃终于坐正了身子:“这怎么能行?这是丢了我皇家的颜面啊!” 大人们不能主事了,孩子如何能撑得起。这宫里头必然还是要一个位高权重的妃子来掌事的,否则岂不是叫人瞧了笑话?僖妃捂着自己的胸口想着。 与此同时,高大威严的中宫坤元殿内也在商议要事。 昨日突然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便是薛皇后一时也难以招架,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快的决断,哪怕是弃了明夏,她也必须得保住太子。 当时的场面实在太过混乱,太子又混不吝惯了,根本不知轻重。 堂堂一国储君为了一个贱人说要自尽已是胡闹,竟还被人撞得刺伤了大公主。 现如今圣上大怒,竟不管不顾地,当着众人的面就给了她这一国之母好大的没脸,往后那谢贵妃的鼻子还不得蹬到天上去? 贱人,都是那个该死的贱人! 薛皇后黑着脸坐在上首,想到朵儿,想到谢贵妃,再又想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女儿,还有方才那该死的祁王,便越发气得浑身都有些发僵。 即便是被禁足,她也依旧装扮得一丝不苟。 一身黑色暗秀金丝的长裙,外罩藏青色薄纱,显得庄重大方,不过因殿内光线有些暗,因此叫人隐隐生出些许的压迫感来。 此刻,“四季”之首的明春立在她身边,另有崔妈妈在后正轻轻帮她捶着背。 屋内点着燃香,能够提神醒脑,一旁还烧着炭盆,屋外虽还冷着,室内已很是温暖。 明秋跪坐在旁,手中拿了一份名册正在细看。 只有明冬低声说着话:“娘娘,照奴婢看,这件事真不好说。无意或是有意,都极有可能,可明夏咱们是知道底细的,怎可能是敌国的细作?” 她思量着,不太确定地问道:“娘娘,那僖妃怕是没这个胆,倒是这个谢贵妃,您说她整日里便想着争宠,会不会是她一时糊涂,自己想出了这釜底抽薪的法子……” 薛皇后原先只微微闭着眼,任由崔妈妈给她松动筋骨,一直不曾吭声。 此刻听到这话,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轻捏了额头,沉声打断了她:“不至于。” 斗了这么些年,旁人不说,这她还是知道的。 “那姓谢的小贱人虽一心争宠,但还不至于拿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开玩笑,何况大公主定下的这门亲她是极满意的,万一真死了女儿,她就不怕攀不上王家这颗大树?” 大公主定下的亲事是当朝一等功勋之家,大学士王礼家的嫡子。 这话在理,明冬想想也对:“娘娘所言极是,谢贵妃必不至于为了争宠而做出这等事来,可她身边那个冰儿……那可是朵儿亲口供出来的细作,昨日她也在现场,您说会不会是她?” 她双手揪着帕子,不甘心道:“若真是她动了手,咱们却还为此折进去一个明夏,那也太亏了!” “不是她。” 这次没等薛皇后开口,正在翻看名册明秋已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因从蒋姑娘那里得了消息,我一直紧盯着她呢。谢贵妃应当是她哄来的不错,她也极想制造混乱,可却是想让太子手中的剑直奔朵儿去的。” 边说着,明秋边拿起笔来在名册上画圈。 “当时我离她很近,看着她上前去拦,护着谢贵妃,顺势推了太子爷,那方向分明是想撞到朵儿身上去的,谁知那剑半途忽然转了弯,一下就刺伤了大公主。” 她说着叹了口气:“若不是太子爷自己下意识挣扎之后改变了剑的方向,便是还有人动了手脚。娘娘……” 用笔圈了好些个人名之后,明秋才将手中的名册递给了薛皇后。 “明夏到了二皇子手上,便是无辜清白也定要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要找个替罪羊出来的,为了保全太子爷,咱们也说不上亏不亏。” “这些圈出来的,除了冰儿,都是已经排除掉嫌疑的,剩下的……”犹豫了一下,明秋不好擅自做主:“不知娘娘是想全部放出宫,还是命人贴身监视?”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将薛皇后逼入死地,太子被下令禁足,娘娘也得闭门思过,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谢贵妃在外头兴风作浪了。 皇上本就已对太子失望至极,若再没有她这个中宫之主撑着,只怕……异储再立都极有可能。 但现下薛皇后除了生气,倒也并没有太紧张,只接过了名单,冷笑一声道:“剩下的?” 她将纸轻飘飘扔到了地上:“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明秋愣了片刻,有些犹豫地劝道:“娘娘,这……” “怎么,觉得本宫杀孽太重?” 皇后冷笑了一声:“明秋啊,你做事细致,就是性子弱了些,你想留他们一命,却怎的忘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不管这件事是有意还是无意,本宫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稍稍变换了一个坐姿,薛皇后才又叹道:“这些人里头,若没有敌国细作倒也罢了,若是有,放出宫去便是祸害,至于派人跟着?这么多人,本宫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跟?浪费人力,毫无价值!” “与其如此麻烦,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明秋,你千万记着,不要为这些琐碎的事白花了工夫,蒙蔽了双眼。若不是他们,本宫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拿下冰儿,打击谢氏,叫那个贱人从今往后,再也抬不起头来!这次她不是叫嚣本宫治下不严吗?那朵儿死有余辜,本宫却折了一个明夏,既如此,就不能怪本宫心狠了。” “明春,你与她们说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薛皇后说罢,身旁那位一直站着不曾说话的婢女这才起身,缓缓行到了下首。 虽说是宫女,可明春的打扮却比一般宫女的要精致许多,便是衣裳的料子也是上等,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风范。 她的模样也极好,虽说不上明艳,但却端庄大气,眉眼如画。 不过简单走了两步,却愣是走出了步步生莲的感觉。即便只是着粉色的宫女服,也显得气质如兰,举止优雅,一见便叫人念念不忘。 从地上捡起那张名册,明春又看了薛皇后一眼,才柔声道:“娘娘,这次的事,事发突然,因此才叫人在混乱中占了上风。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谢贵妃是定会以此发难,打击报复的。不过娘娘不必担忧,奴婢早有打算。” 她说着,从明秋的手中接过笔,伏案在冰儿的名字上轻轻画了一道。 ------------ 第二十四章 信任 “就以冰儿为突破,宫中大乱,若蒋姑娘审出的消息不错,那她便决计忍不住要向吴国报信,咱们只需先派人盯着她,只等她动手……” 红唇微勾,明春猛地抬起双眸露出了一抹狠厉的笑容。 “便立时将她拿下,到时候若谢贵妃要保人,咱们便可直接拉她下水,若是弃之不顾,依旧可以借着这冰儿的手,泼她一身脏污!” “谢贵妃善于争宠,一来是二皇子屡立军功,二来也是她自己变着花样地勾了皇上。二皇子我等动不得,但她可就没那么好命。” “若我们这计划不成,只要有冰儿在,娘娘都能保住自身的安全。即便蒋姑娘得到的消息错了,冰儿并非敌国细作,那也无妨。往常不过是娘娘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她,栽赃陷害,当是只有他二皇子才会的吗?” “娘娘到时候只需……” 明春的声音听去是极温柔的,即便是在说着阴谋诡计,也仿佛是春风拂面,倒像是在表达着她对人的关怀一般。 明秋默默低着头,听了一直没吭声。 明冬连连点头,时不时插嘴说上两句,又连连叫好,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们细细地说着,有时为了一些细节还会争上两句,但大多数是以明春为主,她定下计策,另外二人附和。 说到一半时,明冬忽而想起什么,忍不住抱怨起来。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那蒋姑娘虽有大才,可只怕未必是一心向着咱们的。明夏被带走的时候她就在场,虽求了情,却没尽心,后头还落井下石了几句,奴婢觉得,她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一直只是在听她们说话,却并没有加入讨论的薛皇后听得这话,不由奇道:“是吗?那蒋梦云,她说什么了?” 她昨日突遭变故,混乱中叫谢贵妃明着暗着阴了好几句,又被皇上当众抢白,激愤中杀了朵儿,惹得周围宫人瞧她的眼色都不对,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便也没细细过问御花园的事。 此刻既说到,自是要问清楚的。 姓谢的贱人算什么,她才是六宫之主。 姓蒋的小杂种又算什么,留着她,不过是她还算有用,但若她真有二心,薛皇后不介意弃了这棋子,立时要她的命! 明冬轻哼了一声,亭内几人私下交流的情况她不清楚,那大庭广众下发生的事却了如指掌。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立时将御花园内当时发生的一切完完本本的讲了一遍。 不说还好,这越说便越生气:“娘娘,您说她这是什么意思,之前还帮着像模像样求了几句请,可最后那句却是什么意思?生怕明夏连累了她不成?她也不想想,就算是犯了错,娘娘还庇佑不了她吗?” 她越想越不对劲:“三公主当时明明要让明夏闭嘴,她却偏偏在旁拉着,还是说,她根本就是故意将明夏推入绝境,故意让二皇子认定明夏就是敌国细作?” 这几句话,说得极大胆。 明秋被吓了一跳,不由打断她道:“明冬,你胡说什么呢?若都如你所说,对人人都要怀疑,那娘娘还能信任谁?咱们往后,岂不是再也无人可用了?” “敌国贼子!更何况你们别忘了,他们蒋家是因何而灭门,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信任?”明冬冷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娘娘还愿留她用她,那是她的福分,还指着信任她?凭什么?要我说她这样的人,最该好好看着,甚至就不该用……” “你!”争执不下,明秋在嘴上向来讨不了好。 她说不过明冬,这根本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心里虽觉得对蒋梦云此人不该如此简单粗暴的处理,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只能无奈地轻哼了一声,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明冬当然不会听她辩解,下意识就又要反驳。 “四季”当中,她与明夏的关系最好,如今好友被擒,成了斗争的牺牲品,她自然分外不甘。 这件事说起来最该怪罪的是太子,那三公主也是帮凶,便是薛皇后此刻的行为也叫她看着极其不满,但这些人毕竟是主子,她奈何不得。 既如此,那蒋梦云便只能自认倒霉。 她才管不了那许多,她只想着找个替罪羊泄愤。 “不是哪个意思?说不准其实那蒋梦云入我大梁便是要复仇的,不是要对付宁国,而是要对付咱们。当初那场灭门之祸究竟因何发生,谁知道她这条漏网之鱼心里想的什么。” 明冬冷哼一声:“她来时说自己是因不在府中才躲过一劫,又有谁知是不是真的。这女子胆子大得很,都已是灭门之祸,大将军府烧成灰烬她还敢回头去翻了几件父母遗物。这样的人如何能信?” 明秋被她这话抢白得也急起来:“你,这些当初都是咱们商量定的,你现下又拿出来说,岂不是,岂不是不讲道理嘛!” “怎么不讲道理了?”明冬却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我瞧着娘娘就不该用她!” “好了。”明春在旁听不过,皱眉打断了她们的争论。 明冬就是目光短浅,她与明夏关系最好,现下只想着找个人撒气,全然不管这人对她们往后的路是否有助益。 “你是在质疑娘娘吗?该不该用,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明春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娘娘,奴婢倒是觉得,此人可用。” “这一回事发突然,明夏当时被二皇子压着,她若是不求情,自是只想着明哲保身,可她尽力求了,既求不得便立时放手,也是应当。至于最后那话,说得也极在理,给了二皇子面子,又摘清了明夏与中宫的关系,更撇清了自己……” 她冷笑了一声:“娘娘,即便此人不值得信任,也的确可堪一用。” 中宫内为蒋梦云争吵不休的时候,蒋梦云带着芍药已一路到了宫门前。 两个侍卫瞧见她,老远便客气地打了招呼,他们对这个蒋姑娘印象颇深,当初她刚进宫时可是皇后亲自来迎的。 不过该查的自然还是要查,侍卫从她手中接过令牌,正反看了几遍,又恭敬地递还回去,笑问道:“姑娘今日要出宫?” 看似简单的问候,实则小心的试探。 蒋梦云大方接过薛皇后方才给的令牌,回道:“是,昨日祁王殿下进宫,说叫我今日将一副画作送与他鉴定。这不,”她从芍药手上拿起画轴,交到侍卫手中,“就是这幅。” 言下之意,但查无妨。 此人果然上道,侍卫的脸上越发带了笑意。这位蒋姑娘虽则极受厚待,但身份特殊,贸然出宫,若她自持身份不愿让他们细查,的确有些难办,到时若出了事可绝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侍卫能够担待的。 双手接过画轴,两个侍卫一边一个拉开,对着阳光细细看完,又小心卷起递还给一旁的芍药,才躬身对蒋梦云笑道:“多谢姑娘照看,不是不信任姑娘,实在是我等职责所在,望姑娘万不要介意。” 这有何可介意的? 蒋梦云笑着摇头,顺手将身上的一个荷包,一个香囊,一个扇坠和一册琴谱全都拿了出来递过去:“无妨,既查了不如就查清楚,到底是出宫,这不仅是为了你们,更是为了我自己的清白。” 待他们接过,蒋梦云在旁一一介绍道:“这是我日常用的荷包,因难得出宫,便带了些碎银子,二位可以打开看看。这是香囊,里头放的是晒干的菊花。扇坠和琴谱是带给祁王殿下的礼物,你们都翻开看一看好了。” 两个侍卫愣了一下,被她这过分的上道反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尴尬笑道:“姑娘,这就不必了吧,您自己私用的东西,我等粗人,怎能……” “诶,”蒋梦云却格外认真,“便是私用的东西才更要查一查,不为别的,真是为了我自己,不瞒你们说,我虽入大梁,到底有宁国的血脉,还是避嫌些好。如此,倒要劳烦两位侍卫大哥了。” 若她不让查,他们也不好用强,可她主动要查,他们若还一再推脱也太假。 两人见此也不再多话,默默地翻看起来,但毕竟是些粗人,手上哪里知道轻重?蒋梦云手编的那扇坠是个活结,收尾处不过是用的藏针。他们查得仔细,每一处都摸遍了,结果不小心拉了一下,绳子顿时散开来。 那侍卫吓了一跳,忙递还给她,连连致歉:“姑娘,您瞧这个……这个……” 蒋梦云抬手接过,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她配合着检查是心甘情愿,可辛辛苦苦做的东西被弄坏了,任谁都没法有好心情。 “没事,我紧一紧便好了。”敛了笑,蒋梦云终于冷了声音,虽说并没有出言怪罪,那两个侍卫也察觉出对方的不满来。也是,能如此光明正大叫他们查的人,能有什么事?若真有事,总该避之不及才对。 人家给了脸,他们也不能一直得寸进尺。 两个侍卫因此明显加快了速度,将剩下的物件看了小半会儿,才逐个交还:“好了,姑娘放心,我等都已细细查过,确实没有问题。” “那,我现在可以出宫了吧?”蒋梦云边将荷包和香囊往腰间挂好,又将已经散开的扇坠和琴谱放回怀里,边问道。 两个侍卫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姑娘请。” ------------ 第二十五章 好饵 芍药一直默默跟在蒋梦云身边,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只会听人言而行事。 薛皇后对她不放心,这个芍药自然是派来监视她的。 其实这芍药平日看来还算伶俐,但这伶俐也不过表现在她能轻松地将屋子打扫干净,并且不来烦她。知道她不爱人跟着,便也不主动凑上前,有时有人想冲到她屋里,她还能力所能及地帮着挡一挡。 可这些却都是在绝对服从薛皇后的命令前提下才有的忠心。 她的主子永远另有其人,自然不会对自己效忠。 蒋梦云看得清楚,在两位侍卫检查她的东西时,芍药的双眼甚至比他们还要尖锐,显然也怕她趁这出宫之机将什么消息带出宫外去。 蒋梦云没有多话,朝两个侍卫道了谢,便带着芍药往宫外走去。 他们信任与否于她而言并没什么要紧,蒋梦云心知肚明,在大梁,无论再怎样努力,她也绝不会得到薛皇后真正的信任。 既然躲不开盯着她的眼睛,她自然只能靠其他的法子。 可大概真是流年不利。 方才那两个侍卫不过检查了一番,已经将蒋梦云的扇坠弄得几乎全散了,此刻她们才刚出宫,过了宫城外的拱桥进入京城的主街,便又遇上了几个地痞流氓正被官差追赶。 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整条街上格外喧闹。 蒋梦云本好端端走着,偏偏那群人慌不择路一通乱跑,刚巧冲到了她们跟前,这下避之不及被冲撞了个结实,整个人差点没被撞飞出去,怀里的东西更是洒了一地。 后头官差并不认识她,只顾急匆匆地往前追,这可好,那倒霉的扇坠原不过有些散了,结果被地痞撞到地上彻底散了架,又被官差的靴子连踩好几脚,算是彻彻底底地废了。 变成了一团灰色可疑物的扇坠让芍药都不由皱了眉,她低着头思虑片刻,突然先一步上前将那扇坠拿到手上,又细看了两眼才递到蒋梦云跟前,轻声开口道:“姑娘,这个没用了,您看……” “算了,不要了,真是晦气!” 蒋梦云踉踉跄跄地站好,索性也不接过来,只低头拍了拍自个儿身上被方才那人撞到的衣衫,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那里头有一小块玉坠还算不错,你若不嫌弃便拿去。我本就没什么耐心做这些,难得编了一个,是绝不会编第二个的,那些绳子无用,回头找个地方扔了吧。” 她皱着眉头,已明显带了恼怒:“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怎的会如此混乱?”蒋梦云边抱怨,边忽然问:“这里从前就这样吗?” “什么?”芍药愣了一下。 蒋梦云便又重复问了一遍,芍药自然立刻摇头:“怎么会,这里可是京城。大约是出了什么事吧,不是有官兵在追着了吗?” “啊——”蒋梦云也不知在没在听,下一刻已扭了头,往街边的店铺看了一眼,“扇坠没了,我也没什么其他物件可送,就这么去吧,只不知如此会不会有些失礼。” 当然失礼,芍药心里想。 可东西没都没了,难道还要将她手里这个可笑的小玉坠送给祁王殿下不成? 初次拜访,自然要准备些礼物。 蒋梦云出来得突然,原就只备了扇坠和琴谱,扇坠是她之前闲来无事时自己做着玩的,琴谱虽是从前在宁国时的旧物,但都算不上多么名贵。 难得能去见一次祁王殿下,这样轻慢便是连芍药都看不过眼。 什么大将军府的大小姐,看模样也并没见过什么世面。何况见过世面如今也不同了,她满门被灭,如今身份不过是流落大梁的敌国罪臣孤女,是连个傍身之物都没有的人。 这些日子娘娘赐了她不少好物件,但都说宁国人精打细算,雁过拔毛,她又久贫乍富,怕是也不愿拿出来。 来时芍药瞧蒋梦云准备礼物时便觉得她出手寒酸,现下要真让她只拿本破烂琴谱去糊弄人,连娘娘也要跟着丢脸。 小宫女芍药觉得自己有义务担起中宫的门面。 薛皇后叫她死死盯住此人,最好的法子自是一路没有波澜地送她去礼亲王府,再干干净净没有波澜地回宫。节外生枝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枝头已生,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不顾任由她去? 何况这横生的枝节又不是蒋梦云自己弄出来的。 芍药这些日子一直在她屋里伺候,瞧着她平日里安稳得很,又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此刻就在眼皮子底下,还能耍什么花招? 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她也妄为皇后娘娘的奴仆。 芍药想了想,下意识也往街边的店铺看了一眼。 此刻再回宫去取东西自是来不及了,就这么带个破琴谱去更是笑话,她索性主动提出折中的解决方案:“姑娘,这附近便有卖饰物的铺子,时候尚早,奴婢陪您去瞧瞧,用不着太贵重,但初次拜访总要有些心意的。” 这已经是很好的提议了,芍药觉得。 但蒋梦云却有些为难,也不知是囊中羞涩还是真觉得没必要,从怀里掏出一本破书来:“我带了琴谱了。” 快别提你那破琴谱了吧! 芍药撇了嘴巴,这东西能值几文钱,也亏她还当个宝贝似的拿出手。 但表面的恭敬还是要有的,心里再怎么不屑,芍药还是耐着性子劝她:“姑娘还是去看看,真不用买太贵重的东西,要不了几个钱的,真的。” 蒋梦云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一路,她用自己的肢体动作给了芍药无数的心理暗示,她一直看着扇坠,又下意识看向店铺。芍药对她看得很紧,一心想着不能让她耍花招,却不知她的思想越集中,就越容易被影响。 而此刻,自己这欲擒故纵声东击西避实就虚的小动作果然也被她想岔了,现下这芍药也不知是以为她没钱,还是当她小气,总之已将她当成了难得一见的铁公鸡。 铁公鸡,真是新奇的想法。 但即便再新奇,她也不得不故意为之。 这芍药被安排在她身边已有月余,这些日子只要是在中宫内的那间屋子里,她便几乎寸步不离。那间小小的屋子她每日洒扫,已经没有任何隐私,不管蒋梦云要做什么,全在这丫头的掌控之中。 这一回难得出门,薛皇后更是直接叫她跟着,只怕往后更是如影随形的负担。 蒋梦云要做事,便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眼睛里,而想要摆脱束缚,光靠蛮力是不够的,还得靠脑子。 想要诱人上钩,自然先要抛好饵。 蒋梦云眨巴了一下眼睛,摸了一把腰间的荷包,脚下还是没动。 芍药等了半刻,心下不满终于下颚却抬高,语气下意识带了几分嘲讽:“姑娘若是银钱不够,奴婢这里也有,凑一凑买个小物件,总不至于丢了娘娘的脸面。” “还能凑一凑?”蒋梦云一本正经地反问她,又为方才之事低声抱怨了好几句,才道:“也罢,既如此你带路吧,我还是头一次出宫,可不认识这里。今日出门只怕忘了看黄历了,怎的如此倒霉,诶,你可千万把画拿好了,别再给弄……” 剩下的话也不知是不想再说还是没敢再说,也可能是怕晦气才没开口。 芍药知道她的意思,连忙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姑娘随奴婢来吧。” 大梁京城的朱雀大街很是繁华,比之宁国也不遑多让。 道路两旁皆是大大小小的店铺,偶尔也有摆摊的小贩,行人如织,热闹非凡。不过方才的追逐显然曾在此造成混乱,蒋梦云与芍药经过时,还能看到不少人正在捡起地上的物件重新规整。 伴随着这般举动,自然更少不了抱怨:“这算什么,好容易今儿才刚出摊,这还没开张呢,先被人把东西都撞翻了,啊哟,我的宝贝哦,这,这,就指着这玉佩能卖个好价钱呢,这都碎了啊,天杀的!这帮短命鬼怎的还不被抓起来啊!” “老杨,你这也太倒霉了吧,这玉佩看着水头不错,怎么想起摆出来卖了?这样的好东西,你不收好了?不过说来也是,这帮子混球在京城闹腾好些天了,怎么还没被下狱呢!” “哪里没被下狱啊,你们不知道?官兵抓了啊,可他们虽混,却也就是捣乱闯祸,官府抓了人,又没法给定罪,关了两天就又放出来了。” “你们说说,调戏人家大姑娘,逗弄逗弄小孩子,今天偷了你家的馒头,后天抢了他家的饼,能算什么罪过?照着律典根本没法重判。要我说,官府就是太讲究,跟他们这种人,就甭管其他的,多关些日子才好呢!” 她们沿路而行,走得极慢,就听有人又问:“诶,你说也奇怪,从前还真没见过他们,好端端的,怎么就冒出这么帮人出来了?” 终于问到了重点,芍药本都已经要将蒋梦云带到一家铺子里了,此时一听,愣是放慢了脚步。 ------------ 第二十六章 暗示 就听有人解惑道:“听说是从边城来的,说是逃难的,嘿,说得好听是难民,说得难听的,就是些土匪!不过他们也刚来没多些日子吧……也就年前。” 年前?芍药的身子几不可见的顿了顿,下意识攥紧了手中已经散开的扇坠,没说话。 蒋梦云本来一直在东张西望,听到这里却忽然停了下来,好奇地凑过去问:“年前?我也是年前才到京城的呢,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伙匪徒,这些人混账得很,方才把我的扇坠都撞坏了,他们真的是从边城……” 她还要再问,被芍药用力一拉,狠狠塞进了街道另一边的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名为“翠玉轩”,在朱雀街上极有名气,所卖物品都是上品中的上品。芍药方一进门便愣了片刻,她方才还对蒋梦云承诺花不了多少钱,结果慌乱间偏偏进了这家店。 才刚进门蒋梦云就要出去:“我身上银子怕是不够,我瞧方才那几个说话的老伯那儿也有小玩意,去那里……” 她话音未落,再次被芍药一把抓住拉了进来。 先前的歉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芍药的语气不知何时变得越发强硬:“姑娘听奴婢的,实在不成奴婢回去跟娘娘报账,将这银子还送还姑娘便是了。” 听说不要用自己的钱,蒋梦云迈了一半出去的脚顿时收了回来。那她就没什么意见了,只默默跟上,索性自己不去挑,而是指着左手边那一排扇坠问芍药:“你帮我挑一个吧,哪个好看些?” 又是扇坠。 为什么她对扇坠如此热衷? 这些破扇坠有什么好?祁王殿下还能差一个破扇坠? 芍药想把蒋梦云的脑袋刨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又有些心存疑虑,又有些心下不屑,立刻否决了这个建议:“姑娘,祁王殿下平日里不太用扇子,这扇坠便是送去用途也不大,倒不如看看有没有好砚。姑娘,您瞧这个行吗?” 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如此逾矩实在无礼。 但此刻只要不让她花钱,蒋梦云就是个好脾气,她微微一哂,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很轻易被带了去看:“砚台?看着不错,不过我这人平日里不通笔墨,也不太懂,既然姑娘看着好,那便买这个吧。” 这是歙砚,产自宁梁边境的一个小县城,发墨益毫,滑不拒笔,从前蒋梦云还在宁国时也曾用过,的确是砚中极品,且这款砚台造型古朴,浮雕生动,样式确是好看。 她说自己不通笔墨不懂砚台品相自然是胡说八道,不过不好诗词歌赋却的确是真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和那位准大嫂相对无言。 那崔宛如素来有才女之名,又长得极美,但崔士安不过是一吏部侍郎,崔家当初与蒋家结亲本算是高攀,可谁能料到天道无常,如日中天的当朝权贵说倒就倒,几乎一夜倾覆。 反是崔家眼见蒋家出了事,立刻便毁了婚书,朝中又有人做担保,因此并没有受到牵连。 至少蒋梦云来大梁之前,崔士安依旧稳稳做着他的侍郎。 蒋梦云这里话音刚落,那头芍药已脆生生地介绍:“这是歙砚,是砚中极品,送给祁王殿下也算合宜。” 说话间,那头已有小厮过来拿了砚台包好,但蒋梦云却站着没动。 芍药偏过头看她,又垂眸看她腰间的荷包,觉得自己的示意已很明白,可蒋梦云还是没动。 这哪里像是只铁公鸡,这分明就是只铁公鸡啊!娘娘真不该叫蒋梦云走这一趟,还不如让三公主去呢!芍药简直头大如斗,那三公主再如何不懂事也不会像她这样缩手缩脚,一股小家子气。 店铺的小厮眼巴巴地看着,蒋梦云像个木桩子似的只不动弹。 芍药实在站不住了,只能将自己腰间的荷包拿出来倒了个底朝天,数了数之后才扭头对她道:“还差些,姑娘。” “哦,”蒋梦云这才解下荷包倒出几颗碎银子慢吞吞推了出去:“够了?” 芍药已经不想再跟她说话,将那包好的砚台往怀里一塞,便要出门。快要行到门口时,蒋梦云忽然停下身子问她:“对了,方才那没用的扇坠编线,你还没扔掉吗?” “什么?”芍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才回答:“哦,回姑娘话,路上没见着可以丢东西的地方,一会儿去了祁王府,奴婢叫他们帮忙丢了去。” 蒋梦云没再多问,芍药也没再多说。 但不说不代表不想,带着蒋梦云一路往祁王府走,芍药一路就在想,那扇坠怕是有些问题,还有那编线更要细细查看。 若蒋梦云尚未真心入大梁,那方才那群地痞无赖,很有可能便是她的同党,否则她们两人同行,怎么偏偏只撞她?虽然也可能是巧合,但究竟是不是巧合,总归要查仔细了好。 待回宫后,她必须向娘娘禀报此事,说不得还能抓到宁国的探子。还有方才那店铺里的扇坠,会不会也已经被人动了手脚?不行,保险起见,回头她得想个法子,把那些全部买回来检查! 芍药边走边听到自己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这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更重要的事,因为她可能发现了蒋梦云的一个大秘密,这女人抠门,还抠得很。 这是件大事,毕竟从前没有人会想到宁国大将军府的大小姐会抠门,即便她已经落难,可毕竟曾是大小姐。何况她表现得没那么明显,往常在宫里也并不需要迎来送往。 但这个秘密被她发现了。 芍药思绪万千,想不到她原本一个洒扫宫女竟然也要考虑这些事了。这些事原本可只有“四季”大宫女才有资格考虑。 昨日“四季”里头的明夏被二皇子拿下,娘娘至今没有设法相救的意思,只怕已经放弃了这个人。那是不是代表,大宫女的位置有了空缺了? 完整的春夏秋冬才是四季呢!芍药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有些飘忽起来。 她还在做着白日美梦的当儿,朱雀街,翠玉轩内,方才那收了碎银子的小厮已经悄没声息到了后院,将银子全数交给了掌柜:“爷,人来了。” “如何?”掌柜接过手中的银子,左右翻看。 便听那小厮道:“说是送给祁王的礼物。有人跟着,只买了一方歙砚,且不是她自己指定的。这不提,她还叫身边那人先付账,银子不够才另添的,您看?” 掌柜沉吟一声,给出评价:“胆子太大了些,万一那身边人银子够呢?” 小厮低声劝道:“她做事,没有万一吧?” “事事都有万一,否则她运筹帷幄,怎的被灭了门?”掌柜显然很不赞同。 话虽如此,可灭门之时她不在场,又能有什么办法?再如何运筹帷幄也不是神仙啊,小厮还想辩驳几句,何况四皇子很信任她的能力,她也是这次皇宫里唯一一个顺利将消息送出来的人。 但掌柜已不耐地摆摆手,忽而从旁拿起一根细勾,在一块碎银子上挑了挑,原本完整的银子上竟冒出一个缺口:“有了。”想想又忍不住抬头问那小厮:“她们还真往祁王府方向去了?” 蒋梦云当然要去。 祁王殿下的礼亲王府就坐落在大梁京城的西街,世袭至今,经过岁月的洗涤,这座府邸已颇有些历史的厚重。不过毕竟年年翻修,却也不失新鲜。 金瓦红墙高高耸立,府门前两座大石狮子威武坐着,彰显出主人身份的尊贵。 蒋梦云到时,墨子祁正在院子里练剑。 与昨日不同,今日的他换了一件略微贴身的素色长衫,裁剪得体,勾勒出完美的身形,白玉簪将一半长发束起,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唇如涂脂,鼻若悬胆,目若朗星,分外倜傥风流。 他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极快地挽了一个剑花,那长剑便好像有了生命一般,瞬间活了。 伴随着一个轻巧的翻身,剑尖灵动地平平扫过,顿时带出一股风,将地上的落叶都轻挑起来。 身形潇洒灵动,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不过几个简单的动作,蒋梦云却从中看出他深厚的武学底蕴,这让她有些惊讶。 印象中的祁王,无论是在传闻里或是现实中,都是一副文人墨客的姿态。他举止端庄,行为雅正,给人的感觉似乎总是恬淡静默的。 世间流传最多的,是他的词曲,称赞的,是他的书法画作。 便是昨日一见,他也是优雅地泡茶,娴静地弹琴,就连说话都是一股子的温和劲儿。蒋梦云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在府中的生活也该是如此,却没料祁王殿下每回都有新突破,次次能给她惊喜。 听到小厮的禀报,他缓缓收势,抬头往她这边看来。 那一眼,真正风华绝代,可蒋梦云却突然很诡异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开屏的孔雀鸟…… 孔雀开屏是为了吸引异性,修直端方的祁王殿下是为了什么? ------------ 第二十七章 心思 王府的正经主子虽只有一个,但下人却不少。 一群小丫鬟躲在一旁的连廊上远远看着,眼中满是崇拜,模样也很激动,可她们显然又极懂规矩,即便已是心潮荡漾,也没人敢上前打扰。 安安静静的,整个院子便显出几分落寞与冷清来。 这画面让蒋梦云不由想起从前。 从前在将军府她也练剑,可丫鬟们却与这王府的不同,吵吵嚷嚷叽叽喳喳,尤其是灵儿那丫头,能说会道俏皮得很,有时还会闹出些滑稽像。虽显得有些没规矩,瞧着却也喜庆。 只可惜这喜庆现下也没了,将军府成了灰烬,她们也都已命丧黄泉。 祁王练剑,丫鬟们看得兴奋,芍药则仿佛是什么给定住了般,整个人都呆了,站在那里半晌不曾动弹。 蒋梦云被她结结实实地挡着,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低咳了一声算作提醒,芍药这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低下头,轻抿了嘴,侧身让过。 看来祁王殿下魅力极大,便是中宫的宫女也无法逃脱。 这并不奇怪。 蒋梦云自认是见过不少美男子的,可如今想来那些长相与之相比,便显得索然无味,在气质上逊色一大截,丝毫没了惊艳之感。 这世上之人,大概都无法和祁王相提并论吧。 蒋梦云默默感慨。 芍药也在感慨。 她一直在中宫当值,却并不是主子的贴身宫女,平日里根本没有真正接触王公贵族的机会,因此只远远见过祁王几次。 可即便那么远,即便只瞧见了几次,她的心也已彻底沦陷。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哪里是人,这根本就是画儿里的天仙!皇上如何,太子如何,二皇子又如何,他们出身是高贵,血脉是正统,可哪一个也没有祁王殿下这样深邃的目光,这样绝代的风华。 芍药甚至想,哪怕祁王只是个平民百姓,甚至是纯正的宁国人,她也愿意以身相许,与他琴瑟和鸣。 可惜祁王并没看她,收了剑便朝蒋梦云双手抱拳,笑道:“姑娘果然一言九鼎,请进来吧。” “好。”蒋梦云道。 芍药紧紧得攥起了拳头。 待入了堂屋,礼亲王府极深的底蕴便又显现出来。 进门刚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仙鹤挂卷,笔触极佳,是祁王本人所作。黄花梨案几上,摆着几样青瓷摆件,另有一个矮瓶里头插着白梅,简洁却高雅。 再往里有一个隔间,摆设便如同书房一般,书桌上整齐地码着笔墨纸砚,旁边的柜子里放满了书。蒋梦云初来乍到,自然不好乱走乱看,只在外间落座。 有小厮进来上茶,墨子祁已去换了一身衣服进来。 时间不长,可他明显还是沐浴之后仔细打扮过,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褪去素色长衫,此刻的他又是一身湛蓝,与昨日见时相仿,长发换了一根墨玉簪全部束起,少了几分桀骜,多了些儒雅。 他在上首坐下,拿起茶碗道:“姑娘尝尝。” 蒋梦云也不推辞,端起一旁的茶碗轻抿了一口,半晌才道:“这茶和昨日的不同。” “青茶是故人所赐,所剩不多了。”墨子祁难得给了解释,话明显比往常要多些,“这茶是大梁国所产,茶树都种植在高山之上,本王这里也是才刚收到,尚未命名。” 那便是新茶了。 他说尚未命名,也不知是宫里头叫人种的,还是他自己的私产。毕竟还没那么熟,蒋梦云也不好细问,只能又尝了尝:“初入口味道很浓,略苦,不过茶香四溢,与青茶各有各的妙处,到不知是怎样的环境生长出来的。” 这并不是问句,无非一句感慨。 可他却又一反常态主动作了解释:“本王的茶园在京城往北的麒麟山上,姑娘若是有兴趣,得空不妨去看看。” 旁人主动邀请,即便将来不成行,也没有不先答应下来的道理。 这个祁王倒是知趣,为她创造了一次出宫的机会还不够,似乎还想创造二三四五次。 蒋梦云笑起来,不管他本意为何,的确是给她提供了便利。她语气中难得带了些亲近:“那,就多谢殿下了。” 芍药也在笑,不过却显得有些龇牙咧嘴,格外生硬。她快笑不下去了。 这个姓蒋的臭丫头不过是个倚仗皇后娘娘才得以存活的孤女,虽说长得貌美,可身无长物,又心思诡谲,根本没有一点能配得上祁王,怎的殿下偏偏与她这般要好,竟还要邀请她去他的茶园! 她不是连茶都不会煮吗,如何能与殿下有共同语言? 而且……芍药又想起方才来之前路上的事,殿下待她这样好,什么好东西都愿意与她分享,这蒋梦云却小气抠门,竟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不愿好好准备,还只想着拿本破琴谱敷衍了事。 若不是自己力挽狂澜,今日便要颜面丢尽。 那砚台还是她出了大头呢! 芍药扯着嘴角又想得远了,连蒋梦云向她示意都没看见,直至袖口被人拉了一把才回过神,就听蒋梦云正说道:“今日我将画作带来了,还要劳烦殿下。” 也不知道芍药脑子里想到了什么,总之那一瞬,她颇有几分手忙脚乱,接着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但她很快低下头从怀里拿出画卷,上前交给了祁王。 不过几步的路,愣是被她走得分外艰难,且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深,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蒋梦云下意识看了一眼,觉得她似乎要烧着了。 这是人的本能,是即便再强大的自制力也没法控制住的。 可惜祁王依旧没注意到她,只是接过画。刚要打开,那边芍药想起什么,尚未得到蒋梦云吩咐,就又将一方砚台拿出来递过去。 墨子祁方才接画的时候速度很快,此刻却愣了一下,直到芍药觉得自己都快要撑不住了,他才微笑道:“多谢。砚是好砚,可惜本王这里已有了,姑娘若是想送,不妨送给更需要的人吧。” 在芍药看来,她将礼物递出去,再到祁王回话,那时间几乎是被定格了一般。她从一开始的心存侥幸,到激动不已,最终几近慌乱,简直像过了是度过了数十个春秋。 她不知道要将自己的手往哪儿放,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 可事实上所有一切的发生也不过是一瞬间,等墨子祁说完这话,蒋梦云刚好喝了一口茶抬头,一看便知道他误会了:“啊对了,这是我的谢礼。” 她说着,忙又从怀里将那本破琴谱拿出来一齐递过去,没有追究芍药的擅作主张。 “啊,”墨子祁果然愣住,他看了一眼芍药,又看向她,与此同时双手将东西全部接过,细细翻看着,边又对着不知所措的芍药真诚地开口表达歉意:“对不住,是本王会错意了。” 即便只是对一个婢女,他的态度也是极其诚恳的。 虽然墨子祁觉得,他并没有会错意。但既然蒋梦云这般说了,那便是不想揭穿,他自然要配合。 芍药的脸色更红了。 尚在宁国时蒋梦云便知道,大梁祁王很受欢迎,虽说血统不纯阻了不少姻缘,但他毕竟还是八王之首,又兼一表人才,因此想要爬上枝头不在意出身的人依旧很多,昨日的秦淑妍和徐雅正就是如此。 她们好歹是名门之后,想一想也不为过。可眼前这位芍药,不过一奴仆,蒋梦云之前瞧她模样,以为只是懵懂的小女儿心思,却没料到她的心居然这么大。 一个皇后宫中的洒扫宫女做出这样的事来,是十分无礼的,换作是那些极重规矩的世家夫人,只怕当场就要发作。 蒋梦云却只做不知。 她尚不能确认芍药这一下是蓄意为之还是在一瞬间的本能,但不管哪一种于她而言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蒋梦云装傻视而不见,祁王殿下也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时间,芍药并不知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已成了蒋梦云手中的把柄,只在心里不服,脸色也变幻莫测起来。 她送的祁王殿下便婉言拒绝,一听说是蒋梦云送的,竟立时便收下了。 芍药心中暗潮涌动,忿忿不平,想着要如何将今日所见添油加醋说给薛皇后听,又想到若是祁王对她也能像对蒋梦云这般亲近,那该多好。 她胡思乱想的当儿,墨子祁已拿起琴谱翻看了半日,只问蒋梦云:“这曲子是何人所作?纵观此曲,作曲之人心性高雅,高山流水,应是个难得一见的风雅之士。若是能得一见,倒是一件妙事。” 他想了想,带着试探笑问道:“不是姑娘作的吧?” 蒋梦云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这人词曲不通,哪里会作这些?这是当初我大哥还在世时,有一回去郊外游玩,半途他随意谱的。” 墨子祁本还在翻,一听到最后几句,下意识停了手,有些为难道:“那……这如何能给我?” 斯人已逝,他并不是故意提到。 不过当初蒋家灭门,听说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蒋梦云一介女子能逃脱已是侥幸,恐怕能够留在身边的旧物着实不会太多。那幅画是一个,这琴谱又是一个。画……不提,这琴谱是她大哥留下的,怎能被他占了? ------------ 第二十八章 记得 在这样自在的氛围中,蒋梦云也很奇特地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没有忽然满腔恨意,更没有那种在薛皇后面前刻意表现出的哀愁。 也许真是因血脉相似,也许是祁王温润柔和的气质叫人下意识放松,蒋梦云自己都没察觉出来,只解释道:“无妨,我不通音律,从小多看的是兵书,这些高山流水的东西通常都是看看别人做就可以了。” 她笑了笑:“不瞒殿下,我原本也想留下做个念想,还想着手抄一份带来的,可后来一想,大哥人已经不在了,我死守着这琴谱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送给懂它的人。” 她说着,倒有些愉快地笑意,明显带了欣慰:“大哥若是知道殿下一看此曲便这般夸他,也定是高兴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祁王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他将琴谱收好,又看了一眼那砚台,面上便带了了然,道:“那这个,大概不是姑娘挑的了。” 蒋梦云“嘿嘿”笑了两声,没作答。 墨子祁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向上弯了弯,将砚台放到了一边。 芍药站在蒋梦云身后,见那本破琴谱得了祁王青睐,自己挑选的砚台却被冷待,顿时死死抿了嘴。 今日前来本身的主旨便是鉴定那幅画,将蒋梦云送的两件东西都细看过,墨子祁便伸手打开了画轴。 宁国京都的街景,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呈现。 从前蒋梦云是曾看过这幅画的,但当时她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稍稍瞥了一眼,评价也不过一句“画得挺像一回事”,如此而已。后来家中惨变,她夜半时分在灰烬中将它抢出来,也曾瞧过几回,却没敢往深处细细欣赏。 物是人非,当初的心态与如今大不相同。 那时看画,只是觉得作画之人应当是身临其境,照着当时所见复描出来的,不过一个“像”字。可现下才发觉此画笔墨流畅,却又极重细节,画中的一切与自己曾生活过的地方重叠,完全都“活”了起来。 蒋梦云离得并不太远,因此能清晰看到街道两旁的商贩。那其中有男有女,道中的行人有老有少,有一个少年立在一个小笼包的摊位前,正在讨价还价。摊主的表情极其无奈,少年却春风得意,颇有几分意气昂扬。 此地应是京都的南街,大道两旁除了小摊,便是林立的铺子,比之朱雀街实则要繁荣很多。因为宁国的许多铺子是双层建筑,招牌一挂,迎风招展,便更显得热闹。蒋梦云还在闺中时,最常喜欢偷溜去的便是这里。 她忽然愣了一下,觉得这场景着实有些眼熟。 街景熟是应当的,可场景熟便不对劲了啊……蒋梦云细细去看,正在讨价还价的少年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不过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出长相。 等等,面具?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下一刻就被祁王扰乱了思绪:“这,的确是本王所作。” 鉴别自己所作的画,按理来说不该花这么长时间。可祁王也不知为何,在蒋梦云细看时,双眸也似被画中的场景吸引住般,注视了许久。 他的神色很奇怪,不知是追思起自己当初在宁国京都的日子还是别的什么,显得有些不舍,又带了几分憧憬,后来则变得隐忍而内敛,可惜蒋梦云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曾发觉。 待他说完,她才将目光转向他。 祁王已卷起画轴,站起身来亲自递还她:“你真的……得好好收着,本王在外流传的画作着实不多。” “是。”蒋梦云应了一声。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似乎原本是想问她什么的,结果却忽然半道改了词儿,变成了一句嘱咐。 否则祁王再如何自恋,也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无论画是否是他所作,于她而言都是要好好收藏的,如今因是他亲笔,价值上自然又提升了不少。可惜方才他收起的太快,害她好不容易被召唤起来的记忆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待回宫去,她得再好好看一看。 墨子祁却又说道:“不过你现在住在中宫,这画毕竟是宁国京都的街景,挂在屋里怕是不成,刚好这两日我又作了一幅大梁京城街景图,你带回去。” 如果她还没老糊涂,蒋梦云记得昨日在御花园他明明说自己这些天没作画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墨子祁没等她问,自己给了解释:“那画闲时看看还算有些意趣,可要让三公主拿去做生辰礼实在不像,我昨日便不曾说出来。姑娘可得护好了,三公主若是知晓,怕是会抢的。” 最后这话瞧着只是普通的打趣,可蒋梦云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却觉出不对来。 她不动声色,笑着点头,墨子祁很快换了话题:“上次跟姑娘说过,本王府中有宁国的厨子,今日既来了,便在这里用过午膳再回宫吧。” 不等她回答,他已抬了脚往外走:“王府后花园里还种了些果子树,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虽是个问句,但蒋梦云对天发誓,她真的没有感受到任何被询问的意思,因为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快到门前,又转过身来看着她,很明显是要她跟着。 第一次出宫,若是在外逗留的时间太长怕是不好,蒋梦云扭头看了一眼芍药,正想着要不要拒绝,就见芍药已迈开脚缓缓跟上了祁王的步伐。 这可就怪不得她了,回头也不会需要她去找理由向薛皇后解释。 出了门往后花园走去的墨子祁,听到身后蒋梦云跟着出来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嘴角又勾了笑。有一种快要溢出的满足感荡在胸怀,让他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等待都有了价值。 但下一刻,他又微微皱了眉头。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这是他刚刚就想要问她的,这幅画旁人也许不知主题,可他作的明明便是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一幕,他原以为,直至此刻承认了是他亲手所作,她定会反应过来的。 可她没有。 “殿下?”蒋梦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墨子祁听到她带了些关心的问,“您没事儿吧,看着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找个太医瞧瞧?” 墨子祁当然用不着去找什么太医。 他身子好得很,虽是比较颀长清瘦的身材,并不像二皇子那样从外形便能看出壮硕,但其实结实得能徒手打死一头牛。 这话当然没法跟蒋梦云解释,他下意识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结果却发现自己对着她是真不会撒谎,最终也只好摇头道:“本王无妨。” 思索许久结果却回答得如此生硬,倒是跟平日里看去没什么区别了。 蒋梦云觉得挺有意思,之前看到他与旁人说话,每每反应慢一拍,且慢了之后也还是直来直去,她还以为他是故意的,可现下看来,在说话这门艺术上,他是天生缺了一窍,想后期找补都没门。 不过,他的行为却是体贴的。 墨子祁身量极高,腿自然也长,缓缓迈出一步便要蒋梦云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但即便他似乎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什么,却还是本能照顾到她,因此两人之间并没有拉开太长的距离。 蒋梦云能很清晰感受到对方释放出的善意,可这人实在不擅长与人交流的样子。 他过分安静,也不知是不想还是实在找不到话题,一直就这么默默无声地只顾走,空气顿时尴尬得要凝固起来。 也许她应当发挥自己特长,蒋梦云都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无力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本能地挑起话头:“殿下平日里都练剑吗?” 这话之前进门时她便想问了,只是那时他收剑极快,后来换了衣裳又是泡茶瞧礼物又是看画,反倒不好再提起。 聊天这件事,对她来说本就易如反掌,再说祁王殿下这个人本就有许多话题,更别提他竟还有不为人知的隐藏技艺。 此刻既是闲谈,问也无妨。 祁王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是,本王自幼习武,只是身在大梁根本用不上,因此没多少人知晓。” 唯有那一次他只身入了宁国,原不过想见一见母亲的家乡,却在半途被一股不明势力疯狂追杀,险些被逼入绝境,那时命悬一线,他才真正将剑术用到极致。 虽已过去了许久,可那日和他们蒋氏兄妹三人联手抗敌的情景,却仿佛还在眼前。 他记得那么清楚,她却忘得一干二净。 祁王又不说话了,蒋梦云眨巴了一下眼睛,难得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念头,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聊天这件事对她来说可能还没有到易如反掌的地步。 至少祁王这话回的,就直接终结了话题,叫她再想发散一下多问两句都难。 好在祁王也觉出不对,又硬生生地加了一个问句:“本王剑术如何?” 这话换作任何一个旁人都不会拿来问她。 ------------ 第二十九章 隐忍 自打入了大梁,蒋梦云一直显得温和端庄,即便是审讯囚犯也只动嘴不动手。 何况她从前闻名在外靠的也是三寸不烂之舌,现下又动不动见血便晕,旁人自然下意识认定她弱不禁风。 但说实在的,她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过,甚至还无数次说过自己不通笔墨,学得多是舞刀弄枪。 可薛皇后一来从未见过她动武,二来打从心底里不信这话,她也就懒得再去强调解释。 现下蒋梦云的头脑对薛皇后来说才最重要,其余都可以忽略不计。 没兴趣了解的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但若有兴趣谈论的话,蒋梦云也不介意实话实说,何况言语尴尬症的祁王殿下难得如此努力寻找话题。 她边走边笑着回答:“殿下武艺高强,剑术极好,您大概不知道我从前还在宁国时练的便是剑,不过与殿下一比,差之远矣。” “姑娘谬赞。” 祁王似乎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温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原本轮廓分明的面庞也越发柔和,湛蓝色的衣袍色泽也因此变浅,泛出温和的光润来。 但下一刻,他又收起了笑意。 偏过身低头看向蒋梦云,墨子祁眼中不知何时竟带了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复杂情意:“等下摘完果子让人拿下去洗,咱们可以到院子里比试比试。” 蒋梦云身量不高,不说在大梁,便是宁国人中也是娇小的一类。 但她看似柔弱,其实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与蒋家两兄弟大开大合的路数不同,她更偏重于灵巧快速地进攻,每每直击要害,轻功也是一绝。 一把长剑在她手上被用得出神入化,招招致命却极具美感,的确配得上她护国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 她剑术高超是一回事,祁王殿下这般答话却是另一回事。 按照常理,他不是该奇怪问一问她怎么会学武艺,又再问问水平究竟如何吗,怎的如此突兀竟直接邀战了? 除非,他是知道她底细的。 蒋梦云有些疑惑,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只好试着婉拒:“我有自知之明,哪里能是殿下的对手?再说……” 她忽然笑起来:“自打入了大梁我就再也没碰过剑,就算要比试也没趁手的兵器。” “无妨。”这次他回答得倒快,“用完午膳,我带你去兵器库里选一把。” 礼亲王府看来是个宝藏,竟连兵器库都有。 祁王殿下看来也真是热心,蒋梦云觉得照这种安排,她到晚都未必能回宫。 正要说话,从方才便像哑巴一般跟着她的芍药忽然跳了出来,有些失礼地开口先行拦住了她:“姑娘,出门前娘娘特意嘱咐奴婢早些带姑娘回宫,恐怕午膳用完便要回去了,否则奴婢实在没法向娘娘交待。” 说好是鉴赏画儿的,能留下用膳已是她看在祁王面上大大的宽容。 现下又来看什么果园,要不是芍药自己也有些好奇,又想与祁王多待一会儿,她早就该出言阻止了。 可那兵器库却是重地,是老礼亲王以命相抗得了圣旨留给殿下的东西,她一个小宫女,身份低微自然是进不去的。 那到时,蒋梦云岂不是要和祁王殿下独处了? 更何况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能进祁王的兵器库! 芍药咬着牙,这话当然没说出口,可心里却似着了火般难耐。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祁王会对蒋梦云另眼相待,她究竟哪里好? 在身份上占了一个皇后远亲的名头,可毕竟是敌国罪臣之女,比她这个宫女能好到哪里去! 平日以主子自居也就罢了,被祁王邀请进府也就罢了,能和祁王面对面平等的说话也就罢了,甚至殿下竟邀她留下用午膳。 为了自己也能跟着多待一会儿,这她都忍了,可他们凭什么还能相谈甚欢,这蒋梦云还能得了殿下的青睐? 愤恨间,她声音有些急切,语气也很生硬,显得很不客气。 但蒋梦云却没说什么,下一刻已经嘴角带笑顺从地回道:“好,全依姑娘的。” 既然是依了芍药,墨子祁便也没再强求。 比武比不成了,两人便只在果园里摘了些樱桃,芍药稳稳跟着,倒是没再多嘴。直至宁国厨子将午膳做毕,小厮将饭菜摆上桌,她才又主动道:“姑娘,奴婢帮您布菜。” 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可即便她不愿退下,墨子祁也并没有多打量她一眼,更准确的说,当祁王和蒋梦云在一起的时候,总让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莫名就被他们排斥在外了。 事实上,他们俩在一起时也不全是谈笑风生,偶尔也会很安静,可即便是这样的交流你也打不断,插不进。 芍药死死忍着才没把手中的筷子扔到蒋梦云脸上。 与此同时的东宫内,太子墨恭也在强忍着。诺大的启元殿内此刻早已一片狼藉,瓷器碎了一地,酒香扑鼻,那味道恨不能透过宫墙传到九霄云外。 贴身内侍全福颤巍巍地趴在地上,正在温言劝慰:“殿下,您别再喝了,仔细喝坏了身子,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可实在担待不起啊!” “我呸!”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一说这话,墨恭整个儿从榻上跳了起来,想要将手中的酒盏扔出去,到底忍住了。 “你担待不起,你个老腌才有什么可担待的?不过是几杯酒你也要管,你是不是跟那个老巫婆一样,也想逼死我,啊?!” 他没有指名道姓,不过全福自然知他所说的“老巫婆”是薛皇后。 堂堂太子这样辱骂自己的亲生母亲,传出去可是天大的事! 他头低得更甚,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换了种方式又劝:“殿下,殿下您这又是何苦,那朵儿已经,已经不在了,您再伤心也不能真伤着自己,这不合算哪!” 这话比方才那句稍微动听一些,墨恭果然没有再胡乱发作,可也不过片刻,他便又冷笑了一声:“我伤心?我有什么可伤心的。” 全福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不伤心你喝那么多酒,发疯发了半日了。 若说是因为被罚禁足,那实在没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往常便是如此,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受罚,这不稀奇啊。 全福一直以为他这次发作是因死了心爱之人伤心过度,难道不是? 还是太伤心,以至于脑子都不清醒了?毕竟这一回,殿下可是险些为这女子殉情的呢。 太子却忽然冷了脸。 他长相酷似梁帝,身形虽不若二皇子那般魁梧,却也绝不瘦弱,发起酒疯时显得莽撞粗鲁,可忽然安静下来眯起眼睛,便又生出十分的压迫感来。 全福觉得自己的腰趴得更低了,正在胡思乱想该怎么接话的当儿,就听墨恭忽然又道:“一个贱人,死便死了,与我有什么相干,又不是我杀了她。” 他低声笑了笑,眼神愈发阴郁:“何况她本就没安好心,青天白日的跑来我启元殿,脱光了衣服让我睡,不是意有所图是什么?” 就着酒盏喝了一口酒,墨恭又叹息着感慨道:“可这丫头身材还不错,又是送上门来的,你说我若不满足了她,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要不是面前毕竟是自己的主子,全福真想把自己耳朵堵上。 偏偏墨恭起了劲头,话还没说完:“你是没瞧见,本宫的好母后进来时那副表情,哈哈,就跟被人逼着吃了屎一样,简直精彩!可惜了本宫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否则我真想将那一幕给画下来,挂在……” 他嘻嘻笑着站起来,端着酒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指定了正对大门的那面墙:“就挂在这儿,日日欣赏,只要有人来都能瞧见,哈哈哈……” 全福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了,他的声音带了哭腔,真是不劝不行了:“殿下慎言,隔墙有耳,这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的祸事啊!” “祸事?我呸!”墨恭两眼通红,舌头都打了卷儿,“本宫还能有什么祸事,左不过被废了这太子之位,你当谁稀罕呢?谁稀罕谁当去,你当我要?要这位置的是我吗,是我吗?还不是那个老巫婆!” 他声音越说越响,最后几乎震耳欲聋。 这是生怕旁人听不见哪! 全福怕真被人听见要出事,又怕劝得狠了挨揍,只能磕头道:“您是天子骄子,这太子之位从出生起便是您的,若您不要这位置,那不就便宜了二皇子了,这不合算哪!” 墨恭本来还要再骂,一听“不合算”倒是又冷静下来。 不过这冷静也并不曾持续太久,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便又冷笑起来:“太子,天之骄子,我呸!” “哪个太子有我这么窝囊?那老二好歹还能出门带兵打仗,我呢?整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我算什么天之骄子,”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老巫婆要我做太子,我偏不好好做,她给我娶个太子妃,我就不碰!” 全福觉得自己要吓得晕过去了。 墨恭拎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酒,扯着嗓子道:“她要我延绵子嗣让她巩固权位,我偏就不生,我要她断子绝……” 全福猛地跳了起来,也不抖了,也不晕了,大着胆子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殿下,您可饶了老奴这条贱命吧!” ------------ 第三十章 是他 蒋梦云从礼亲王府回到宫中已是下午,虽拖慢了些时间,薛皇后也不曾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让她下次注意便放她回屋去了。 先前出门的路上芍药曾说了不少话,回头这一路却格外沉默寡言。 蒋梦云不以为意,进屋歇息,芍药便照旧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因着这一趟出门,她明显比之前看得更紧。先前好歹还算记着自己只是个洒扫宫女,即便是贴身监视也会拿着抹布扫帚装装样子。 可此刻她也不知在心里打什么主意,竟连样子都忘了装。 蒋梦云先是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后又起身,将祁王新赠的那幅大梁街景图在里屋的墙上挂好,最后才拿起原先那幅“传家宝”坐到桌前细看。 结果一抬眼,芍药还立在她身边巍然不动,一副要站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低咳一声,蒋梦云偏过头带着疑惑问她:“你还有事?” 薛皇后既当又立,虽则对她并不信任却也不愿撕破脸皮,因此才派了芍药这么个粗使宫女来当眼睛。 这眼睛平日里装得也还像那么回事,蒋梦云自然乐得配合。 可现下她似乎受了些刺激有点装不下去,她只好主动给对方一点提醒。 芍药果然一怔,有些受惊似的“啊”了一声,才连忙摇头道:“没……” 话说了一半便又觉得不对,低头看了一眼书桌,下一刻语速都变得比平日里快了些:“就是瞧着这桌子上还有些灰呢,姑娘怎的就将画儿放上去了,奴婢去拿布来给您擦擦吧。” 她说完,明显松了口气。 蒋梦云嘴角也带了笑,只要还肯装,那便一切好说,她点头应道:“好,那便擦擦。” 芍药很快退下,又很快回来,愣是奋力将本就已一层不染的桌面又狠狠擦了三四遍,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 蒋梦云并不去管,只等屋里彻底清净,才端坐桌前又好好看起那幅宁国京都街景图来。 这场景的确是熟悉。 画面中街边的这家小笼包店她印象深刻,因为从前她但凡女扮男装出门,总要去那边买两个尝尝。 那老板做的包子算是一绝,鲜肉剁碎成馅,又添了蟹肉辅以佐料,味道极鲜美。价钱自然也不菲,十个铜钱才能买两个。 她还记得自己头一次去时,还当人家是瞧着她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想敲上一比才卖那么贵,哪里肯吃这个亏,讨价还价说到最后,那老板也不跟她提钱的事了,直接打包送给了她。 后来再去,她已知道了那包子的价钱,便再没胡搅蛮缠。 蒋梦云皱了眉头,这画中的少年长相眉清目秀,神色春风得意…… 她猛地站起身来。 快步行到梳妆台前,蒋梦云一把将镜子拿起,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眉形细长,鼻梁小巧,红唇带笑,看向人时双眸温和似水,仿佛一尊毫无脾气的小小的瓷娃娃。 这是现在的她。 可从前的她是什么样的? 下一刻,蒋梦云缓缓收了嘴角那刻意保持的笑容,微微抬起下颚,双眼带了几分俏皮与犀利,想象着当初第一次与那老板还价之后拿了包子的情形,她“哈”了一声,又霎时呆住。 丢下镜子,她蹿回桌前再看画,那少年并不是旁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祁王果然早就认识她! 蒋梦云的心绪难得有些混乱,但也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镇定。少年是她,那画中另外一个人戴面具的人又是谁? 这种装扮的人并不是没有,但也不多,至少蒋梦云活到如今便只见过一个。 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仇家,被人追杀得极惨,与这幅画上衣着光鲜的面具人并不相同。 若不是他们兄妹刚巧遇到上去帮了忙,恐怕活人都变成死人了。 当时为了救他,二哥还跟着受了伤,她吓得狠流了好久的泪,结果反倒把大哥二哥唬得不轻,最后就连那被救的蒙面人都慌了神,在旁说了一堆好话。 临分别时,还特意送了她一只白玉做的小老虎。 玉品成色极好,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得也惟妙惟肖,张着嘴作嘶吼状,似乎下一刻便能听到虎啸声。 可惜后来蒋家灭门,大部分东西都成了灰烬。 她的“传家宝”和大哥留下的琴谱,并几件小东西因藏在隔间的一个小收纳盒里,盒子并不打眼却不惧火焰,这才逃过一劫。 可那只小老虎却没能找到,怕早被朱启朝和严波手下那帮人给搜刮了去。 蒋梦云原先并没有将那人与画中的面具人想到一处,可此刻再看,能送出那样贵重礼物的人,自然非富即贵,若不是被人追杀,恐怕瞧去应与画中人无异。 祁王曾说他去过宁国国都,所作又是这样一幅画面,难道他是旁观者? 应当不是,蒋梦云想,因为人有本能,唯有亲身经历一件事才有可能念念不忘。 所以这画中的面具人,就是祁王本人。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蒋梦云正要为自己破解谜底松一口气,下一刻却猛地愣住。 有人要杀祁王! 为什么? 他不过是个闲云野鹤般的闲散王爷啊! 蒋梦云开始细细思量这其中原因的时候,中宫坤元殿内的三公主墨馨儿也在扯着嗓子问:“为什么?!” 薛皇后捧着茶盏,一口茶尚未喝到口,视线落在墨馨儿身上,顿时面色发沉:“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堂堂一个公主,你自己照镜子瞧瞧去,这是什么打扮!” “我这打扮怎么了……”毕竟是自己母后,墨馨儿虽然不满也没敢撒泼,只低声嘟囔了一句。 薛皇后眉头紧皱,语气越发不好:“你还敢问本宫怎么了!” 她茶也不喝了,放下茶盏走到墨馨儿跟前,指着她的脑袋问她:“你是公主,是本宫的女儿,是天之骄子!你倒好,好好的人不做去做奴才,做便做了,宫女的衣裳都不成,你扮内侍!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 墨馨儿扁了下嘴巴,没回答。 薛皇后却不放过她,大了嗓门喝道:“说话!” “说什么呀……”墨馨儿低了头,声音更小,“我没想干嘛。” 她哼哼唧唧的,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让薛皇后越看越头疼:“现在知道怕了,刚刚不还义正严辞问我为什么吗?你不说本宫也知道,你想跟着蒋梦云去礼亲王府,是不是?” 墨馨儿不吭声。 薛皇后一甩袖子,气得脸皮子都哆嗦:“你是想气死本宫!那墨子祁给你下了迷魂药了,你非要跟他纠缠不清?我若是还不让人拦住你,你,你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 穿着内侍的衣服偷溜出宫是她理亏,可薛皇后这话墨馨儿就不赞同了:“不过是去趟祁王府,怎么就变成闯祸了……” 薛皇后面色沉沉,真想把自己这个女儿的脑袋敲开看看:“你们是堂兄妹,即便那礼亲王待你再好也是将你当妹妹看待,你非要往前凑什么劲儿!” 她越说越气,也不愿再听墨馨儿解释:“本宫让你离他远点你便离他远点,再叫我发现你私下动作,便罚你闭门思过,哪儿都别想去了!” 母后是疯了吗?墨馨儿抬起眼睛看她,简直不明所以。 要知道薛皇后平日里再不喜欢祁王,可表面文章还是做着的,也不至于反应这样大。 三公主瞪着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从今晨她来请安起,母后便表现出了对祁哥哥十二分的警惕。好端端的,这是又疑神疑鬼什么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况且母后自己已被罚了禁闭,太子哥哥也出不了门,现下还想将她也圈在屋子里,那中宫的脸面岂不是丢尽了。 墨馨儿很不服气,下意识想要反驳,外头明秋忽然匆匆进门,在薛皇后身边附耳说了两句话,打断了她的意图。 显然是有正事要办,薛皇后沉声吩咐道:“你让她进来。”又转头看着墨馨儿,语气发冷,“今日你也别走,便在这里听着。” 往日里只要说到正事,薛皇后是从不要她在场的。今儿又干什么呢?墨馨儿莫名其妙,没敢乱动。 明秋得令下去,很快便带了一个小宫女进来。 墨馨儿先是一愣,片刻后忽然上前一步咋咋呼呼道:“你不是今儿早上那个挡着我的小贱……”她话没说完,硬生生了换了称呼,“宫女吗?你是在蒋梦云那个屋子里伺候的!你居然敢拦着本公主!” 她想起早晨在蒋梦云门外的遭遇,又想上去教训人。 薛皇后的声音适时赶到:“你给我退下!”不去看墨馨儿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只转头对芍药道:“你说。” 芍药畏畏缩缩看了一眼墨馨儿,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才跪下身子趴在地上回话:“娘娘,那蒋梦云不可信,她做得隐蔽奴婢也拿捏不准,这是她原本要送给祁……礼亲王的扇坠。” 听到是讲去往祁王府这一路上的见闻,本还跃跃欲试的墨馨儿难得定了心神认真听,芍药则将所有发生的事完完本本却又添油加醋缺斤少两的讲了一遍。 ------------ 第三十一章 舆图 夜深人静,前些天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现下就又变得干燥起来。 位于西街的礼亲王府,墨子祁尚未歇息。 屋内灯火通明,炭火将整个里屋烘得暖洋洋的。他只着一身湛蓝色薄衫,长发高高束起,显得格外清爽,提笔又在练字。 与前些日子不同,今日是真正只在练字,并没有再作其他。 小厮元宝在一旁磨墨,看着墨子祁稳稳当当落笔写完一个“空”字,才忍不住抬头问道:“主子,这样当真能成吗?” 他没说话,又将剩下的一个“尽”字写完,才提笔沾墨:“无妨。” “可万一那画立时便被三公主抢了去,又或是蒋姑娘根本不曾细看,更或是……”元宝愁容满面,“她根本没猜出来您是谁,那可怎么办?” 墨子祁垂眸,抬起的手臂微顿,才刚沾上的墨汁滴落,沾了些到纸上。元宝顿时懊悔:“哎哟主子……” 手忙脚乱想要收拾,被墨子祁抬手止住了。 “那也无妨。”他道。 就在元宝以为自家主子是不愿再提这件事的时候,祁王语气悠悠,像是在对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轻声道:“我信她。” 礼亲王府内的人深夜无眠,中宫,蒋梦云睡得也并不安稳,不过今日却不是因胡思乱想,而是脸上被干得发疼。 来了大梁两个多月,她还有很多不习惯,一些是生活上的,另一些则是身体的本能。 大宁位处南方,常年湿润,夏季多雨,冬天即便下雪也是湿漉漉的。 梁国却不同。 难得一场雨过后,空气中的水分就又立刻被蒸发了个干净。 蒋梦云摸黑下床点了灯,按了一把自己干到不行的脸,找出前些日子薛皇后命人送来的擦脸油,抠出一大块抹了,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她叹了口气,喉头也干得发疼,实在是没法睡了。 幸而屋子里有小火炉,她自己烧了些水喝了大半,这才稍稍好受了些。 睡不着,蒋梦云也不愿刻意去睡,索性坐回了书桌前,拿起一本话本读着玩。薛皇后知道她不爱诗词歌赋,便没给她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过想要看兵书,自也不太可能。 又要她的脑子,又怕她的脑子,薛皇后用她用得实在是憋屈。 蒋梦云并不在意。还在大将军府时家里那些兵书便被她翻烂了,纸张上的东西早已印脑海,看与不看便没什么区别。 这事薛皇后当然不知情,否则她必然会做个顺水人情,再拿两本来示个好。 此刻蒋梦云屋里虽点了灯,但动静并不大。何况这些日子她常常半夜睡不着,芍药先几日还高兴中途进来问一问,后来发觉她几乎日日如此,便也懒得多管。 大梁早春的夜晚冷得很,为了御寒,人人屋里都点着炭盆。 芍药便是再尽心,也不愿每天挨冻来做无用功。 薛皇后送来的这话本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搜刮来的,说不上精彩不精彩,讲得与一般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太相同,是一个将军府的大小姐和王府世子的爱情故事。 小姐是个文武全才的小姐,世子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世子,两人被描绘得深情不二,结局自然非常圆满,两人相亲相爱相伴一生到老。 这世上的爱情哪里真会有这般简单美好? 蒋梦云之前已看过一遍,再看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烛光摇曳中抬起头,便又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不得不说,祁王的画技的确一流。 今日往礼亲王府去的一路上,蒋梦云也算是窥见了大梁京城的一角,虽不若宁国京都看去那般雕栏画柱,却也已是极尽繁华。 与细致描绘出宁国京都的街景不同,大梁这幅图用的是泼墨写意画法,寥寥几笔勾勒出大致的街道,街中隐约有人影攒动。 宁国那幅几乎满绘,这幅却紧凑布局在左下方,右上方是大片的留白,上书“京城繁华地,轩盖凌晨出”两句,字体灵动,颇为潇洒。 蒋梦云不由微笑了下。 祁王殿下说自己从不说谎,那时在御花园里回墨馨儿,振振有词瞧着跟真的一样,谁能料到他说他近日并不曾作画,其实却是为了将这画留给她。也不知“三有趣”知道自己竟被骗了,会是什么反应。 按照祁王的猜测,她大概会来抢。 不对。 在祁王府听到这句话时的怪异感再次袭来,蒋梦云本能又觉得不对劲。 不对!她会来抢,这真的只是一句猜测吗?还是,这根本是一句提醒。 提醒她墨馨儿是一定会来抢的。 可既知最终要被抢了去,又何苦将画给她,难不成只是为了供她看上一眼?蒋梦云不相信,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她站起身来,猛地扔下手中的话本,拿起蜡烛靠近画轴,尤其在留白处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又去看那街景处,也毫无异样。 绕道书桌后,蒋梦云从一个盒子里拿出小瓷瓶,倒出粉末往画上涂了些,依旧什么都没有。 难道要用火将画纸点着? 这个念头不过刚冒出来便被她打消,纸这东西点着便没了,即使里头藏着东西怕也能被一把火烧个干净。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将整个画轴从墙上拿了下来。 假如祁王殿下真的想要给她东西,又是藏在这画里的,便不可能轻易叫人看出异样。他必要防着万一,万一她不曾发觉,万一三公主提前来抢,万一这画被薛皇后得了去…… 那会在哪儿? 旁人与她不同,绝不可能会想到祁王有什么异动,因此即便检查也只可能细细看画而忽略其他。那便只有……蒋梦云将眼睛看向了木质的画轴。 敲了两下,上下木轴皆是实心,难道她想错了? 将烛火靠近,蒋梦云从梳妆台前拿起发簪,往中间拨弄了几下,有什么东西松动掉落,接着又露出一个小小的圆孔。 真的有东西。 按捺住激烈的心跳,她将另一头也已这种方式挑开,接着往里头连戳了好几下,终于有一卷小小的纸张冒了出来。 缓缓将那卷画轴挂回墙上,蒋梦云不动声色,直至坐到桌前才就着话本打开了那卷纸。 这纸卷得极好,纸色发黄几乎与木轴融为一体,即便拿出来瞧着不过小小的一团,可真正打开却有五尺见方。纸上密密麻麻,繁杂的线条和蝇头小楷相间,不是其他,竟是一幅舆图。 一幅大梁国的舆图。 这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吗?蒋梦云想。 但不管祁王的目的是什么,能如此顺利得到大梁的舆图,对她来说的确是件好事。 她当然不会真的将这图传回去送给四皇子,但在特殊情况下偶尔透露一些消息出去却也不是不成。 何况,既要复仇,便早晚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祁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大礼,叫她不得不承这个情。 蒋梦云心中暗叹,这绝非一日之功,看来他说自己近期没作画是骗人,但说练字练到胳膊酸倒的确是真的。这图极尽详细,攻防部署关卡设立标得齐全,就连一些小河山川的名字也写得清清楚楚。 先只是想睡想不安稳,此刻却丝毫没了睡意。蒋梦云点着灯细看,时间所剩不多,她必须在天亮前尽快记完。 幸而作为将军府的大小姐,她自小便是看着宁国的舆图长大的,再后来研究兵书兵法,也常常会看二哥给她带回来的攻防部署图,因此对这些并不陌生。 蒋梦云看得很快,记得清楚,心中默念,又反复背诵。东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她已就着炭火将整幅舆图烧了个干净。 可惜了,祁王亲笔呢! 感慨着毁了一幅好图的当儿,外间已隐隐有人来往走动。蒋梦云再次拿起话本儿靠回床上,不多时,芍药拿了抹布敲门进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清扫。 按理来说昨日芍药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无论如何也该去薛皇后那里告状才是,但很奇怪,中宫一连几日都不曾再有动静,就连墨馨儿也不见了。 也不知她是没得到消息还是出了什么差错,竟没来抢画。 蒋梦云觉得稀奇的同时也乐得轻松。 舆图已毁,她正需要时间慢慢在脑中将图复原烙印,没人来打搅自然是最好,她也能记得更清楚些。 芍药也很沉得住气,只不过每日的清扫更加勤快,蒋梦云觉得再让她这么做下去,桌上的漆都要被擦掉了,她自己都没发觉吗? 这屋里头地砖都变得光滑了。 但这丫头既在屋里迟迟不愿出去,蒋梦云也就索性跟着装傻,一来一去倒也相得益彰。 只是她的默诵早晚要结束,也不可能一直被她们限制住行为。 这日蒋梦云站在桌前,看着墙上的大梁京城街景图,将舆图的最后一角复习完毕,芍药又进来清扫,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芍药,你在宫中当差多久了?” 这些日子芍药见她一直是傻愣愣的样子,互相并没有交流,没料到今日却主动开口,问得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顿时愣了一下:“五六年了。” 见蒋梦云微皱了眉又不说话,她又抹了一下桌子忍不住问:“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哦,”蒋梦云这才将目光从画上移开,移到了她的身上,“我是想问问,祁王殿下既然这般优秀,怎的到如今都还不曾婚配呢?” ------------ 第三十二章 讲理 天气渐暖,中宫坤元殿内的气氛却一直很压抑,且这些天有越发压抑的趋势。 不过几天的工夫,大梁宫中可说颇有些风云变幻的意思。 当日明夏在御花园被拿下时还活蹦乱跳,现下却判决已定。因是逆贼,二皇子自然毫不客气,请示了梁帝后便将其就地正法,已死得透透的。 可挑起事端的太子却没了动静,事发至今都没说派个人来给薛皇后认错。 这也就罢了,偏偏现下那三公主不知为何也突然犯了倔,非跟娘娘过不去,那日母女二人大吵了一架后,她便被关进屋里抄书,恐怕没些日子是出不来了。 倒是皇后的禁足限期将至,再过些天便又可以自由活动。 原本大家都该高兴些才是,可主子没有笑脸,下人们自然也不敢随意笑闹,生怕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整个宫里头静悄悄的,宫女内侍噤若寒蝉,可即便如此薛皇后的心情也没有变得更好些。 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薛皇后看着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能将金银玉器全都挂满脑袋的僖妃,心情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真是世道乱了,什么牛鬼神蛇都敢冒出来了! 羽栖阁是个什么地方,自打僖妃生下三皇子却没能足月,皇上冷落了她,那羽栖阁就成了冷宫一般的存在,妃子们去了怕晦气,谢贵妃则恨她曾抢了皇上的恩宠,就差没派人一杯酒毒死她。 现下不过出了一点小意外,谢贵妃那儿都还没怎么呢,她竟跳出来了。 怎么,是觉得一国之母已无法主事,还是自信能抢得过圣上对那谢贱人的恩宠? 再看看她头上戴着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翡翠宝石黄金,薛皇后更没了好脸色。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再多的珠光宝气也没法掩盖她浑身的乡土味。 僖妃出身不高,家中世代从商,父亲与哥哥都是大梁极负盛名的商人。都说商人重利,因此即便是乱世,这等出身也叫人瞧不起。 不过她这人命好,当初梁宁两国交战打得异常激烈,军饷吃紧国库空虚,她父亲也不知究竟是忠君爱国还是别有所图,总之做主捐了家中一大半的钱财充入国库,僖妃也因此得以进宫。 她家里有钱,人也长得还算能入眼,皇上便待她不错,也因此让她得了个儿子。 可惜她命也不好,儿子得是得了,却没能存活下来。 后来宁国内部出了些问题,蒋家被灭门,边境战事便停了。 二皇子撤兵回国,再去抵御吴国时大获全胜,也就不再需要更多的银子,僖妃失了恩宠,又暂时没了用途,便如一尊金菩萨般被供在了宫中。 看着面前这掩饰不住喜气的僖妃,薛皇后忽然有一瞬间的疑惑。 这次的事不会真是这个蠢东西惹出来的吧? 内心激动着,僖妃还不知道薛皇后已经开始怀疑她。 她先前刚去了谢贵妃那里,为了能商量出个结果还特意带了上好的人参。 结果那谢贵妃根本不领情,连门都没让进就将她打发了回来,从头到尾没听着一句好话。 人参虽然也不是特别贵,但也不能浪费了,僖妃很聪明地带着人参立刻转道来了中宫。 薛皇后果然比谢贵妃大度,很快便让她进来了。 斟酌了一下语气,僖妃轻了轻嗓子抢先道:“娘娘大概还不知道,谢贵妃这次气得不轻,听说卧病在床至今都没能下地,前些日子皇上还总去瞧瞧,这两日却去得少了。” 这事即便她无法出门也自然能知道,薛皇后看着她没吭声。 毕竟是尊金菩萨,万一将来再起战事她家便有极大的用途,身为一国之母,薛皇后这点肚量还是有的,因此并不愿真将她得罪死了。 僖妃见她并不阻止这话头,却自觉得了极大的鼓励,再接再厉道:“臣妾方才带了百年人参去瞧她,结果谢贵妃差人直接将臣妾轰出来了。” 这还不是你自找的?薛皇后仿佛看智障一般看她,嘴上却道:“这可不应当。” 僖妃立时激动道:“是啊,娘娘您给评评理,都是伺候陛下的人,臣妾也是好心,她却将臣妾这好心当了驴肝肺。” 也不知是许久不曾与旁人交流,还是心中有鬼不好直说,僖妃絮絮叨叨地,却好半日都没说到重点。 崔妈妈都进来说要传午膳了,她才说到明妃和惠妃如何能干,良妃又是如何善解人意。 薛皇后实在不耐烦再听,只好出言提醒:“僖妃今日来,究竟有什么事?” 一直夸夸其谈的僖妃明显顿了一下。 她转了转眼珠子,从身后的宫女手中拿起那盒百年人参,又想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站起身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臣妾想,臣妾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就……就想着能不能为娘娘分忧。” 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僖妃最后将双手往前一推:“这人参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娘娘补身子用吧。” 薛皇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公开贿赂,还是用这等算不上多值钱的,那姓谢的小贱人连要都没肯要的百年人参。 有那么一瞬间,薛皇后恨不得找个花盆对着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一脑袋砸下去。 但她显然不能乱砸东西。 她不能,三公主却能。 墨馨儿沾墨提笔,看着面前那本厚厚的《女则》,忍着怒气才堪堪写了两个字,便怒气冲冲“啪”一声将笔摔了出去,樱桃正走到跟前送茶,被砸了个正着。 好好的衣裳瞬间被墨汁浸染,连脸上都沾了黑色。 “哎呀!”三公主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不过道歉是不可能的,她只阴阳怪气地抱怨了一声:“你怎么不看着点!” “奴婢没事。”樱桃没敢多说,默默地拿袖子擦了擦脸。 墨馨儿便不再去管,又坐下来看着书愁眉苦脸道:“你说母后究竟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想偷溜出宫,即便穿着内侍衣裳是我不对,也没必要非让我离祁哥哥远点吧!还莫名其妙让我抄书,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抄书!”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我出宫还不是为了看住那蒋梦云。不过在御花园的宴上见了一面,她便哄得祁哥哥昏头转向。祁哥哥那么单纯的一个人,万一被她骗了可怎么办?” “可母后倒好,非说我多此一举。我又不知道那芍药是母后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谁让她那日早晨还在门口堵着我来着!我要早知道,我至于堂堂公主之尊,亲自去监视吗?” “还有,”墨馨儿越说越气,“你听见没,那芍药说什么,祁哥哥这些日子明明就作了画,可那日居然骗我!这蒋梦云究竟哪儿好?” 她一把将书摔在桌上,忿忿道:“祁哥哥为了将画给她,居然骗我!” 握着拳头,她狠狠砸了一下桌面,却被疼得龇牙咧嘴:“要不是母后非要罚我禁闭让我抄书,我早就将那画儿抢了来!” 墨馨儿想到就要做,拔腿便要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抢了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樱桃便是再不劝也不行了。 她连忙伸手拉住了即将暴走的三公主:“殿下不可,外头都有人看着的,您便是想出去也不成啊。” 也对,墨馨儿转头看门外。 大门虽然敞开着,可门口却站着四个力大无比的老妈妈,这些人可不会听她指挥,只会将她当个小鸡似的架回来。 墨馨儿一瞬间便泄了气。 “母后简直是莫名其妙!听着芍药说了蒋梦云的事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过骂了几句,才说了句要去将画抢回来,她反倒急了,非要跟我说什么我和祁哥哥是兄妹!” 她痛苦地抓着脑袋,把原本整齐的头发都抓得快成鸡窝:“谁不知道我们是兄妹,你说,母后究竟什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您和祁王殿下太亲近了,觉得您对殿下有了不该有的情愫。 毕竟兄妹之间若是有了那种感情可是伦理大事,说出去比太子殿下睡了哪个宫女要难听多了。 樱桃心里想着这话,嘴上当然不敢说,只劝道:“娘娘不喜欢祁王,公主便离他远些岂不是好?” “可是淑研姐姐喜欢啊!若是祁哥哥被那蒋梦云给抢走了,那可怎么办?” 墨馨儿苦恼地坐回桌前,趴在桌上好半晌,发出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叹息:“母后,可真是不讲道理啊!” 觉得薛皇后不讲道理的当然不是只有墨馨儿一个人,僖妃此刻也觉得薛皇后很不讲道理。 好端端的,刚刚进门时还热情相待,她说了那么多废话都没生气,只是笑吟吟地听着,结果是薛皇后自己主动问起今日来的意图,她才不绕弯子直接说了。 这事也能怪她? 她也想循序渐进慢慢将自己的想法好好说道说道的啊! 再说,她最后那表述是直接了些,可好歹是带着礼去的。 哪知薛皇后突然便翻脸不认人,虽不至于像僖妃那样不给她脸面,却也狠狠呵斥了她几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在羽栖阁待着。 临走时还将那人参退回来了。 僖妃很生气,一个病得下不了床的贵妃不给她脸面,一个子女不堪不得圣宠的皇后也给脸不要脸,还想让她伏小做低,凭什么? ------------ 第三十三章 因何 僖妃先在凤仙殿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又在坤元殿无端受了斥责,自然满心不忿,回到羽栖阁与几个低位妃嫔关上门嘀嘀咕咕,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三公主则坐在桌前面对那本该死的《女则》,每写一句便要停下来骂三句。 一会儿怨怪薛皇后,一会儿又将矛头直指蒋梦云,最后已恨不得立时出门将她大卸八块才过瘾。 但这些事蒋梦云暂时还不知情,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们二人一个被训一个被罚真不关她的事。 嗯……不对,也关一点吧。 但真的只是一点,尤其是僖妃。 毕竟若不是她设计闹出太子伤人这一出,僖妃也不至于觉得有了可趁之机,贸然出头成了薛皇后重点怀疑对象。 三公主被罚与她的关系则更多一点。 她要出宫去礼亲王府,自要使个法子让薛皇后阻拦不得。 自打入了大梁,墨馨儿虽没真对她做过什么坏事,却向来口不择言,有时嫌她晦气,有时又骂她猪狗不如,整日冷嘲热讽。 她碍于身份不好正大光明地反唇相讥也算吃了些亏,所以利用起她来便格外顺手。 但蒋梦云可以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利用了她一回。 至于后面三公主自己昏招迭出竟想跟踪她,又脾气冲动头脑一根筋地非要护着墨子祁,明明薛皇后都已经开始误会她与祁王的关系,她却依旧毫无所觉,只想着来抢走他亲手所作的画…… 这些,就真的与她无关了。 再如何算无遗漏,蒋梦云也没法知道薛皇后竟是这样一个独断专行的人,压根不愿意听自己女儿的辩解,而墨馨儿又如此单纯,至今都没发觉她的母后究竟因何罚她。 蒋梦云只是,一心做好自己要做的事而已。 外界的混乱与她无关,此时此刻的她稳坐桌前,烧着暖暖的炭盆正在听芍药的回答。 突然打听祁王殿下的事,芍药当然并不想答,可那日在坤元殿她明明已向薛皇后禀明了这次途中见闻,三公主都气得跳起来了,娘娘却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是不信祁王待蒋梦云真的如此特殊,还是觉得祁王待她特殊也没什么不妥,总之娘娘只叫她继续盯着,根本没说该如何处置的话。 或者,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芍药觉得自己猜透了主子的心思。 抬起头,这女人分明是故意打听祁王的消息,却还假装只是无意间闲聊,她便也不想当面拆穿,索性将计就计:“奴婢听说,是祁王殿下不愿成家。” “好端端的,怎么会不愿成家?”蒋梦云明显不相信。 这话不过是本能的反驳,但芍药听来,却越发觉得她另有所图。 她定是不自量力,想与祁王殿下成家。否则一个闺中女儿何苦去打探外男的事,还是这谈婚论嫁的大事。 心里头发酸,芍药原还像模像样的抹地擦桌子,此刻身子不由顿了顿。 她抬起头回道:“怎么不会?老礼亲王去世之后,祁王殿下悲痛欲绝,卧床近半个月才出门,人也消瘦了一圈。后来倒也有人去说过媒,可他只回说现下没这个心思,便耽搁了。” 这说的自然是真话,但蒋梦云却摇了头:“那是后来的事。” 装作没发现芍药的异样,她转过身又直愣愣地盯着那幅大梁京城的街景图问:“可之前呢,老礼亲王还在世的时候,就不曾有人说亲吗?” 八王之首,皇亲贵胄,又是这样风姿卓越才华横溢的人,怎么都应该是被争抢的目标才对。 芍药捏抹布的手明显紧了紧:“这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蒋梦云偏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片刻后又恍然:“你入宫五六年了,竟都不知道这事。如此说来,祁王殿下还是世子时,在大梁并不是如何闻名的了。” 这叫什么话? 怎么就不闻名了? 我只是不愿将那么多内情都告诉你而已!芍药心里想。 可下一刻忽然见蒋梦云已彻底没了兴致,要将这事摆在一边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没忍住:“也不能算不知道吧,奴婢只是偶尔听三公主抱怨过,说祁王虽然身份高贵,可毕竟血脉不正……” 不知何时,她已默默将抹布当作了手绢扭成一团:“那些高门之家总不太愿意真与他结亲,门户低些的,老礼亲王又瞧不上。” 说到这里时,芍药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就好像是自己被人给看扁了一般。 蒋梦云默默看了她一眼,发出了一句由衷的感慨:“是吗?这竟是跟我差不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芍药差点没忍住往蒋梦云那张自恋又讨厌的脸上狠狠揍一拳。 但她好歹还记得薛皇后的叮嘱,记得自己不能轻易得罪了眼前这个人。 深吸了好几口气,她才总算顺了语调,扯着嘴巴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祁王殿下虽血脉不正,可也不是人人都在意的,何况他毕竟是王爷,圣上也待他极好。如今他是不愿,若是愿意,定然多的是人家找上门。” 芍药觉得自己说的很清楚了。 祁王殿下血脉再不纯正也跟你这个敌国遗孤不同,你跟他不是差不多,是差很多,两个相距甚远的人,就别想着自己能嫁入王府了。 “是啊。”蒋梦云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话外之意。 话题似乎到此便要结束,芍药低下头又开始擦桌子。 但下一刻,蒋梦云从桌前绕到桌后,坐下身铺开一张纸,边拿起笔边又问道:“我听说,老礼亲王一向身子不错,他去世的时候年纪并不大,为何好端端地人突然就没了,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是没完没了了! 芍药攥着抹布,胸口起起伏伏真是不想理会。 这在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遇上祁王殿下的事,蒋梦云却不若往日好说话,这次竟就是不肯轻易放弃,转过身来看着她道:“说话。” 是非要她回答不可。 蒋梦云难得摆出这样一副主子模样,往日的温婉和煦忽然便消失不见,莫名多了些高高在上的冷漠寡情,倒的确有些唬人。 芍药心性不稳,下意识便开了口:“没什么意外,老礼亲王原先身子是不错,可那年祁王殿下的娘亲去世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了。他老人家去世那年大梁京城人人知道,都说……是伤心过度。” 伤心过度。 蒋梦云微挑了下眉,装作不经意又问:“那祁王殿下的娘亲怎么会去世的?” “听说是生祁王殿下时伤了身子吧,”芍药站起身来,真不想再回答了,“她常年在王府养病,很少有人见过。” 说罢,将手中的抹布抬了抬送到蒋梦云看了一眼:“奴婢入宫时日虽长,毕竟只是低位宫女,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今日屋里打扫完了,姑娘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去问皇后娘娘好了。” 一直刨根究底,恨不得要问清楚祁王祖宗十八代的蒋梦云这才终于点头,放了她一马:“好,那便辛苦你。” 芍药没理她,好像再多待一刻就要被吃掉似的,迈着腿急匆匆退了出去。 蒋梦云却只作看不见。 想要引导芍药胡乱猜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想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但她也猜的没错,芍药并没有给她任何出乎意料的答案。 老礼亲王伤心过度,祁王的娘亲也是因自己身体不好才没了命,或许是她想多了,祁王送她大梁舆图真的只是为了报当年救命之恩。 又或许,是真相被有心人藏得太好,轻易察觉不出,而现下的祁王除了报恩,还要再找个人合作,觉得双方联手才有抗敌的可能。 蒋梦云尚不能确定,但一家三口,死了两个,唯一一个在外行走时还被人疯狂追杀,若不是当年遇着他们蒋家兄妹,便是祁王也早已死得透透得了。 这瞧着实在没那么简单。 她还在屋内暗自思量的时候,芍药已又愤愤地回到了自己屋内。 虽是洒扫宫女,但毕竟已是受了主子安排做眼线的人,之前皇后已发了话,再过两日便升她做一等宫女,因此在蒋梦云隔壁不远处,芍药有自己的住处。 屋子不大,却并不需要与其他宫女挤在一起。 刚一进屋把门关好,她便狠狠地将手中的抹布扔到了地上,又抬脚疯狂地踩了十几下,直踩得气喘吁吁满脸涨红才停。 “贱人!贱人!”她压低了声音骂了两句,却也不敢真喊出声来,来回踱步了好几圈,才又咬着牙骂:“贱人,不要脸的臭贱人,殿下是她能打听的吗?得了殿下一点另眼相看,她就不自量力想要攀高枝了!” 因疯狂的咒骂,芍药原还算清秀的一张脸霎时变得格外狰狞,她又急猴般抓耳挠腮了一阵,想找点其他东西扔了发泄,却又舍不得,最终将那抹布又拿起来,奋力一撕。 没撕动。 顿时越发疯了般,又往地上一摔,压着声音指天骂地:“你既然不要脸的想攀高枝,就别怪我抓住你把柄让你颜面丢尽!去死,去死,去死!” ------------ 第三十四章 大宁 想要蒋梦云去死的人有很多。 不说大梁,便在遥远的宁国也数不胜数。 严波正微微弓着身子站在大殿中央。 殿内雕梁画栋,金漆桌椅,青瓷摆件,寒梅怒放,又有名家字画高悬,布置得奢华又不失雅致。 有小巧的铜炉点着燃香,细细地冒出寥寥轻烟,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股他闻不惯的甜味,腻得让人想吐。 可他既没闲暇去欣赏眼前的景,也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舒服。 此刻只觉得自己汗毛直立,头皮发麻。 他不是一次两次见过朱启朝发怒的模样,却还是打从心底里害怕。 面对千军万马时都未必有这种慌乱,可眼前这个长相几乎可用美艳来形容的太子一怒,他却忍不住地两腿发抖。 朱启朝正在逗弄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安安静静直至那鸟儿将他手中的瓜子吃完,才突然开口问道:“查得如何了?” “回殿下,”明明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严波还是被吓得一哆嗦,“属下派人查了,都说是那日她刚巧不在家中,这才逃过了一劫……” 他话音未落,朱启朝猛地转过脸来,一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住了他:“这些,前几次你已经说过了。” “是是是。”严波身子弯得更低了些。 “属下无能,属下该死。可殿下是知道的,那蒋家大小姐有孔明之智,又本就是多疑的性子,瞧着将军府突发大火,定不会贸然回家,估摸着是偷偷躲在哪里瞧见了,察觉不对劲,便想着法子逃了。” 他说着,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属下该死,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 朱启朝原还逗弄着那只鹦鹉,听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 根本毫无预兆,他已大手一伸将鸟儿的脖子生生拧成了两半,那鸟都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鸣叫便见了阎王。 随手将尸体劈头盖脸砸到了严波脸上,朱启朝阴着声音冷笑道:“既知道她多疑,知道她聪慧,你们又为何放火?你是该死,你是办事不力,你的脑袋是被驴踢了,蠢得跟猪有什么两样!一群饭桶!” 原本雪白的脸因激动变得有些发红,他捏了捏眉头,很快冷静下来:“贪得无厌的一群狗东西,本宫是少了你们好处不成?” “他们大将军府就有什么了不得,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竟惹得你们抢了东西玩了女人还不够,还要放火烧尽了才满意!连丢了一个人都不去管了。” 那鹦鹉虽小却五脏俱全,被他这样狠心一捏,血霎时喷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羽毛。 严波脸上也沾了血迹,鲜血还带了些温热。 血腥味和屋里本就弥漫的甜味混杂在一起,越发让人觉得想吐。 他脸色有些发白,既恶心又惊惧,也不知太子殿下的耐心还剩多少,下一刻他的脑袋会不会也如这只鸟一般和身体分家。 朱启朝说着,情绪明显再次不稳。 他忽然站起身来,将桌上摆着的茶盏茶壶一袖子全扫落在地,指着严波的鼻子骂道:“本宫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没用的狗东西,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一个该死的小贱人,你们那么多人,竟没找到没杀清,”朱启朝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到了严波跟前,“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知不知道?” 严波埋着头,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落到头顶上。 眼前是一双银色丝线绣成的金靴,还没等他看清上头绣的究竟是什么,那靴子陡然在眼前无限放大,接着一股大力直冲鼻梁,严波整个人被朱启朝一脚踢翻。 “蒋家满门是被定为逆贼不错,可我们又是因何灭了他满门,你不知道吗?那些证据除了哄哄我父皇,还能骗谁?” “你看看本宫!怕将来那证据被人瞧出造假,给父皇一看,他一定罪,立刻便使法子全毁了。本宫能做到的,你们为什么不行?” “这是栽赃陷害啊!还是你觉得蒋家那个小贱人,她猜不到?” 他喘着粗气,一脚接一脚狠狠踹在严波的胸腹处,几乎要将他当场踹死:“母后当年便不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你看看现下老四,就是无穷的后患!你是不是想本宫将来有一天,被姓蒋的那小贱人弄死?” 严波被他连踹了十几下,疼得眼冒金星,这下也不想吐了,只想死。 内心又是后悔又是无奈,可既已上了这条船,便没有轻易下船的道理,何况朱启朝此人极其残忍,对背叛他的人更是毫不留情。 他死了不要紧,可他的家人呢? 想起家中的妻子和女儿,严波翻着眼白,气若游丝地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属下定会杀了她,一定会杀了她!” 朱启朝显然不信,咬牙切齿道:“她在大宁时你们杀不了,如今人都到了梁国的皇宫,你们怎么杀?用你这张不着边际只会花言巧语的嘴巴杀吗?” 他说得愤恨,提到“嘴巴”两个字时,已满目狰狞地弯下腰,将严波上下两瓣嘴唇奋力撕开,顿时撕得他鲜血淋漓。 严波疼得整个人都在扑腾,眼泪都下来了,口水也不由自主往下淌,整张脸皱得跟刚被人团成一团又铺开的宣纸一般,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他慌乱地摇着头,奋力从口中吐出几句话:“属下有法子……” 刚刚还要将他往死里打的朱启朝猛地站起身来,不打了:“你想怎么做?” 脸上又是血迹又是眼泪又是涎水,严波强撑着哆哆嗦嗦翻过身趴在地上,也不敢把自己这张恶心的脸给太子看,就怕朱启朝没来由瞧着生气,又要朝他发火。 他声音都带了哭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殿下忘了,崔大人那日曾说过的,梁国宫中有人曾试图与他联系,否则此次想要一举拿下蒋家怎会那么容易?” 试探地往前挪了挪,他依旧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当日那证据虽是造假,可之所以能造得那么真,也是因崔大人知道梁国宫中特有的纸张,还有梁国皇后与蒋家的关系。” “既然有人,那便能利用,”严波道,“想要无声无息杀一个孤女还不简单?何况崔大人也必然想要她死的。” 朱启朝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踱着步子坐了回去:“那老狐狸。” 他冷笑道:“被本宫稍微一威胁便连自己亲家都能背叛的老东西,本宫岂会真去信他!这次他是帮了大忙,不过他一小小的吏部尚书,梁国宫中那人是否真会为他所用,又或是另有所图还说不定,指望他?” 狠狠“呸”了一声,朱启朝扯着嘴唇笑道:“那还不如信你这条狗!” 虽被骂作狗,严波却不曾生气,反连连磕头道:“谢殿下信任,谢殿下信任。” 朱启朝瞧着他那狼狈样顿时开心起来,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行了,你继续说。现下父皇回京,那老东西有了靠山,老二又瞧上了他家那女儿,更不会再害怕本宫的威胁了,根本指望不上。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严波便赶紧又磕头:“崔大人虽不会任由咱们指挥,可殿下,他定然也一心要让那小丫头死,否则凭那丫头的本事将来若是查到了,他难道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冷笑道:“那原本可是他女儿未来的小姑子呢!” 朱启朝微微皱了眉。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满道:“那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旁人身上。这件事他做得不厚道,可说穿了也是被本宫逼的,他到时候拿崔氏一门的身家性命做借口,哼!” 冷哼了一声,朱启朝忍不住捏了捏额头:“何况老二又喜欢多管闲事,母后是最疼老二的。” 他不耐烦起来:“上次本宫都要将崔家与蒋家一样一网打尽了,偏偏他非要在父皇跟前做担保。本宫若是与他作对,母后回头非来哭淹了我这屋子不可。” 说起这事他便头疼,语气再次生硬起来:“你就没点其他法子了?” 前怕狼后怕虎,偏有时候又天不怕地不怕。 你陷害忠烈灭人满门的时候都没怕,现在去怕一个小丫头!在内心深处,严波实在觉得这太子有点多此一举,过分小心。 蒋梦云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女子,能在乱世存活下来便不错了,还怕她将来报仇? 除非她能灭了宁国,才可能生擒太子,否则一国的储君,他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但这话严波当然不敢说,他只能低头又想了想:“那蒋梦云虽在宫中,但总不可能永远不出宫门,只要她出宫,属下便派杀手去行刺。她一个女子,属下布下天罗地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她!” 这个法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可此刻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朱启朝彻底没了耐心:“你滚吧,好好布置,若再杀不了她,本宫便先要了你的命!” 并没有给这布置定一个期限,大概他也知道,现下再想杀她是真不容易。 ------------ 第三十五章 抢画 想要蒋梦云去死的人有很多。 不说在遥远的宁国,便是在大梁也依旧数不胜数。 墨馨儿自然是其中一个。 稳稳坐在桌前,提笔临摹祁王画作的蒋梦云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了香馍馍,人人都想她死。 正描到左手边一个铺子的石柱,外间忽然传来“嘭”一声巨响。 接着又“咔咔”两声,最后“轰隆”一下,也不知来人使了多大的力道,实木做成的屋门竟就这么笔直地被她踹倒,整个儿拍在了地上。 要不是芍药每日打扫得过分勤劳,按理来说就这一下便能扬起一地的灰尘。 动静实在太大,蒋梦云提着笔,目瞪口呆地往外看去。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不过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几日三公主显然受了不少委屈,原本有点肉嘟嘟的脸变得有些消瘦,此刻她满面怒容站在门前,宫女樱桃有点犹豫地在后头抬手,似乎想要拉她的袖口。 但还不曾等她有所动作,墨馨儿已抬脚跨步走了进来。 “祁哥哥的画呢?”她昂着头,前些天还“蒋姑娘”“蒋姐姐”的叫,现下却什么招呼都不打了,左右张望着开口就问重点。 蒋梦云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吭声。 “问你话呢,舌头被狗吃了?祁哥哥的画呢!”墨馨儿皱了眉,边恶狠狠地质问,边往前走了两步,拿起摆在一边的话本狠狠一掷。 她的力道很大,动作又毫不客气,桌上描了一半的画霎时被毁。 蒋梦云不动声色,即便这般都没生气,只微偏了身子让开了飞来的书,这才用拿着笔的手往右一抬,示意道:“那儿呢。” 墨馨儿懒得多话,点头冷哼道:“算你知趣。” 接着彻底无视了那画现今的主人,嚷嚷着指挥樱桃搬来一把椅子,抬手将画取下来,仔细卷好便要抱着拿走。 这不是三公主第一次从她这里抢走东西。 既入了大梁,薛皇后自然想要她的助力,在物质上便待她不薄。偶尔一些量少的贡品,梁帝赏中宫一份,薛皇后便会大方分她半份。 可惜她大方,她的女儿却未必大方。 三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有些好东西也未必有她的份儿,眼热起来便常有闹情绪的时候。 薛皇后理她时还会将剩下的半份分给她,若是心情不好了,只会斥责她一顿。 她在自己母后那里受了气,转头就会到蒋梦云这里来抢。 大概是抢得出了名,连远在礼亲王府的祁王殿下都知道了她的做派,这才有了那日的玩笑——又或是提点。 蒋梦云冷冷地看着上蹿下跳的墨馨儿。 那时她一来立足未稳还在观望也不愿跟薛皇后撕破脸,二来对那些物件并不是特别在意特别喜欢,被抢时便几乎不做抗争。 可不做抗争,不代表做不了抗争。 将消息藏在木质的画轴里,墨子祁应当是抱着这幅画终究保不住的态度做出的决定。 他的重点在舆图,因此这一幅虽的确是亲笔之作,画得却并不是特别用心。 但即便不用心,底子毕竟在那儿,虽画得简单也是幅妙作。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大梁京城的繁荣。 不知道为什么,蒋梦云打心底里不想将这幅画让给其他人,尤其是三公主。 更何况她想要复仇,便不能总在薛皇后监视之下,她必须得闹出些动静,让旁人看到。 墨馨儿已拿了画就要出门,本以为今次的行动又会如往常一样顺利,不料刚走到门前,一个人影陡然出现拦住了她的路。 “公主想干什么?”蒋梦云问。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来问出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墨馨儿瞪了眼睛奇道:“你说本公主想干什么?这个!”她抬起拿画的手,“本公主拿走了,懂了没?” 语毕,她往旁偏了一步,又想出门。 蒋梦云却跟着也侧跨了一步,笑嘻嘻地继续拦住了她:“公主想拿走,可我同意了吗?” 态度倒是一贯的温和有礼,可却将墨馨儿问得瞬间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地“呵呵”笑了两声,偏头问樱桃,“你听她说什么?哈!” 樱桃却没答这话,反倒下意识退了小半步,想说什么到底没说。 “你怕不是疯了!”墨馨儿不曾得到回应也不在意,已经再次看向蒋梦云,“你同意?你算什么狗屁东西,真当自己是母后的座上宾,尾巴便翘起来了!姓蒋的你可别忘了,即便你是母后的人,也不过是我墨家的一条狗。狗你懂吗?” 她瞪着眼睛,上下剐了蒋梦云好几眼,才嗤笑道:“一条狗的东西,主人拿便拿了,还要你的同意?你脑袋进水了不成?” 要说三公主正事办不了,骂人却的确很有天赋,几乎张口就来。 往日里她骂得再难听,蒋梦云也不过一笑,又或是明里暗里说个两句,她反正也听不明白最多吃个暗亏。 可今日这话才说完,那头已又笑起来道:“谁脑袋进水了还不知道呢,一条狗的东西都要抢,那可真是连狗都不如了。” 这,这是骂她脑袋进水,这是骂她连狗都不如! 如此直白的反驳墨馨儿瞬间听懂了,活了这么些年,即便是上头两个姐姐偶尔欺负她,二哥偶尔无视她,可也不敢当面这么骂她!她可是皇后嫡女! 墨馨儿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手中的画被拿着哆哆嗦嗦指着蒋梦云的脑袋,她嘴皮子都有些颤抖起来:“你,你敢骂我!” 没想到蒋梦云不仅敢骂,还敢动手来抢。 她那画正被当作道具指着人脑袋呢,蒋梦云猛地伸出手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画轴的另一端,“嗖”一下就抽了出去。 待墨馨儿回过神,画已到了对方手中。 真是踩了老鼠尾巴,墨馨儿仿佛是只被人踹了一脚的大鹅般,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樱桃在旁根本拉不住,她已经疯了一样冲上前,一边要抢画一边骂道:“你疯了,你敢跟本公主抢东西,你不要命了!你个奸臣贼子家的丧门星,你个骗吃骗喝的破落户,我,把画给我!” 她往日力气一向很大,否则方才也不至于一脚就将蒋梦云的屋门都给踹倒了,但此刻却很奇怪地怎么都掰不过劲儿,那画虽在眼前,却就是抢不过来。 看得到摸不到,三公主气得恨不得吐血。 闹得动静这么大,外头终于乱起来,有宫女已急急忙忙往坤元殿跑去。 蒋梦云拿了画,根本不与她缠斗,绕着桌子边跑边躲。 墨馨儿已然理智尽失,原本不过是空着争抢,此刻连抓了几把都没抓到,看着她跑到墙边,左右扫了一眼,气得弯腰抡起一旁的矮凳就砸了过去。 矮凳“嘭”一声砸在墙上,把墙面都砸出一个坑来。 这一下没砸到,墨馨儿随手抄起左近一个花瓶又扔了过去,只听得“啪”一声脆响,花瓶四分五裂。 动静实在是大,可蒋梦云灵活得跟个泥鳅似的,怎么都砸不着。墨馨儿气得又骂:“贱人,有本事你不要躲,让本公主好好揍你一顿!” 那怎么可能?既然选择了要闹,自然闹得越大越好。 蒋梦云笑嘻嘻,还有时候停下来看着她反唇相讥:“傻子才不躲,我就躲,让你揍不着!” 简直耍猴似的。 墨馨儿彻底疯了,扯着嗓门大吼一声:“啊——”又抓起桌上的一方砚台,再次拔腿就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给我站住!” 模样实在是太狰狞了,况且那砚台里头还有方才才磨开的墨汁,乌漆嘛黑的。 蒋梦云吓了一跳,她可不想被弄得一身黑。 眼看着屋里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抱着画就冲出了门,边跑还边喊:“救命啊,姨妈救我,公主要杀我啦!救命啊!” 三公主气得头顶冒烟,嘴巴都歪了。 一群宫女急匆匆的凑过来,想要把两人拉开。 要拉蒋梦云吧,她跑得飞快,根本连袖摆都扯不着,想拉墨馨儿吧,可她发起疯来又一向不管不顾惯了,实在怕被误伤。 最后就看到两道残影,一个逃一个追,后头跟着一串儿的人叽叽喳喳地边跑边劝:“别打了,哎哟公主您别伤着自己啊!” “是啊是啊,蒋姑娘您慢点儿跑啊……” 墨馨儿气喘吁吁地,是根本无暇理会其他,蒋梦云听到这话,还有工夫回答:“我慢不了啊,跑慢了我就要被公主杀了啊!”接着又扯着嗓子喊,“救命啊,天啊,杀人啦!” 难得到中宫给薛皇后请安的二皇子墨宸正好路过,险些被蒋梦云在飞快的跑动中撞到,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墨馨儿又抓着砚台砸了过来。 他侧身再躲,虽堪堪躲过了攻击,身上的衣衫还是被溅到了一些墨点。 目瞪口呆地看着后面狂奔而来的宫女大军,墨宸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干什么呢?中宫的人疯了?” ------------ 第三十六章 争执 中宫,坤元殿。 薛皇后坐在上首,气得脸色发白,眼冒金星。 底下墨馨儿和蒋梦云低头并排跪着。 墨馨儿手上裙子上大片的墨汁,裙摆沾着灰尘。 先前打斗时头上的发簪被她自己拔下来扔出去一根,因此发髻散落,又跑得狠了,此刻气喘吁吁,显得狼狈又好笑。 蒋梦云抱着画轴,瞧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忙着逃命,慌不择路跑进了院子里的小花园,被突出的根茎绊了一下,摔倒时砸坏了一片花,此刻头发里还有几根红花瓣绿叶子冒头,模样格外滑稽。 但薛皇后笑不出来。 要是没有外人,即便闹得再大,只要不出人命,她都好说只是两个孩子不懂事绊了几句嘴。 可这回偏偏二皇子也在,险些被她们撞到也就罢了,还差点被墨馨儿的砚台给砸着,虽没真砸着,衣裳却脏了。 何况后来他还被迫加入了战斗。 这借口就实在说不得了。 按照本心,薛皇后是想把外人先打发走再来处置这两个混账东西。 但墨宸毕竟不是单纯的旁观者,蒋梦云到最后还是被他给解救出来的,要不然墨馨儿的发簪就要划破她的脸皮了…… 薛皇后身子发僵,头一阵阵发昏,被崔妈妈扶着,只觉得两眼发花:“胡闹!” 她站起身,远远指着墨馨儿,手指头在半空中哆哆嗦嗦的,好半天才道:“你是不是疯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你要在中宫杀人,本宫是平日里太娇惯你了,惯得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你是还嫌自己闹得笑话不够大是不是?” 墨馨儿低头跪着,不敢说话。 “才抄了书你就忘了教训,上次你还好说是因为她出门你想跟着,今日蒋梦云好好地待在自己屋里又哪里惹了你,你跑上门去喊打喊杀,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气死本宫?” “不是。”墨馨儿诺诺低语。 这话她倒是答得快,可惜薛皇后的怒火并没有因此减去分毫。 “你还说你不是!你可知你险些便将她的脸给毁了!都是女孩子家,你们有些小矛盾说个两句,便是真动手也不该下这等狠心,要不是你二哥哥在……” 薛皇后喘不过起来:“你要真伤了她的脸,又或是真伤了她的要害危及了性命,你今日该如何收场?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如此,你究竟想干什么!” 墨馨儿又低了头,不敢吭声。 孩子间有矛盾,她死鸭子嘴硬不肯说原因。 要是事没闹大也就罢了,可如今既已经闹到了大人跟前,又是当着二皇子的面,那就不好不明不白把这事翻篇儿,无论如何也要审问清楚给个决断。 何况她不仅要给蒋梦云一个说法,还必须给墨宸一个交代。 墨宸的衣裳除了被墨汁污了大片,还明显被人拉扯过,衣襟都歪了,发髻也有些散乱。 不过毕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男儿,墨馨儿那毫无章法攻击也不可能真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到底在混乱间撕扯了几下,他又只能防守不能还手,因此显得有些狼狈。 这事墨馨儿也知道自己理亏,脑袋更低了。 薛皇后气不打一处来,扶着崔妈妈往前迈了两步,手指头又在空中点啊点:“你平日里不是能说会道得很,方才在院子里骂得那些话连本宫都听到了,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她不说,薛皇后也没办法撬开她嘴巴逼她说。 转头又看向蒋梦云,见她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卷画轴,索性又用手点向她道:“你说,好好的,为什么你们便打起来了!” 蒋梦云跪着,将怀里的画抱得更紧,悄悄看了一眼墨馨儿,才犹犹豫豫慢吞吞地回道:“她想抢我的画。” 这叫什么话!就为了一幅画在中宫里闹得要杀人,这像话吗? 薛皇后气得不行:“为什么要抢你的画,你这是什么画,她不说,你给本宫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否则你们俩就通通给我到屋子里罚跪去,抄书,跪着给我将《女则》抄一百遍!” 她这里话音刚落,蒋梦云还没说什么,墨馨儿就忍不住跳了起来:“又抄……我之前那本好不容易才抄好的,抄了我十来天呢!” “你给我闭嘴!”薛皇后整个人都要疯,太阳穴直突突,“你抄书慢还觉得荣耀是不是?” 墨馨儿缩了下脖子,不敢说话了。 蒋梦云也跟着缩了下脖子,这才道:“姨妈,我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抢画,我本来在屋子里临摹画儿,她突然把门给踹破了闯进来……” 中宫所有大殿中殿的门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这一下被踹破虽不至于完全没用,可也肯定损伤不少。 “她把门给踹破了!” 薛皇后打断她的话,只觉得说不清的金银随之成为泡影,又想到三公主的形象已然和母夜叉相差不了多少,顿时扶着额头“哎呀”一声,仰天要倒,幸好崔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话还没完,蒋梦云继续讲:“进来没说其他的,就是问我画在哪里,我指了地方她便要拿,可那画儿是祁王殿下才刚给我的,我不想给她……” 薛皇后已经捂着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祁王的?” 她终于想起芍药之前来禀告的事。 原本那日留下墨馨儿,是想让她知道跟踪这种事压根不需要她一个公主亲自行动,她渐渐大了,有些事也该让她了解。 可惜当时她听了消息就暴跳起来要去抢画,丝毫没有往深处思考这个芍药有没有私心,蒋梦云是否真是假意投诚,若是假的,会不会因此露出把柄,祁王又究竟想干什么。 她只想着去抢画! 薛皇后因此才要罚她回去抄书,结果她抄是抄了,却不仅没搞明白她对自己的堂哥产生情愫是乱了人伦的大事,还一出来就又惦记着去抢那幅该死的街景图! 墨子祁长得是人模狗样,可也不至于就让她这般不知廉耻吧! 薛皇后简直想不明白,这是给下了迷魂药不成? 蒋梦云还在说:“我不让,她非要拿,后来我趁她不备把画抢了回来,她便生了气,骂我是墨家的一条狗……” 这回薛皇后没吭声,倒是一旁的墨馨儿听了又忍不住跳起来:“那你不也骂了我连狗都不如?” 这话没错,蒋梦云点点头:“所以她就动手打我,拿凳子砸我。” 薛皇后听得心惊胆战。 墨馨儿却憋不住插话:“那我也没打着啊!凳子不过砸到了墙上,你跑得比兔子还快,现下在母后这里又装什么可怜!” 蒋梦云眨巴了一下眼睛,认真道:“我没装可怜,你的确没打着我,你把我屋里东西砸得差不多了都没打着我。” “那是因为你只会躲!”墨馨儿又被激得跳起来,“何况你屋子就那么大点地方!你人都猫到桌子底下去了,还好意思说我打不到你!” “我出来了你也没打到啊。”蒋梦云反驳。 “那是因为二哥哥救了你一命!”墨馨儿瞪着眼睛,“否则你早就被我打到了!” 现在是讨论能不能打到,为什么没打到的问题吗? 薛皇后转过身,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姐妹二人终于安静下来。 审讯敌国间者都没这么费劲,薛皇后深吸一口气:“说重点!你,继续说!” 蒋梦云“哦”了一声,便继续道:“她打不到我……扔了数不清的东西都打不到,就像现在这样生了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还能是为什么?墨馨儿忍不住抢话:“你个死泥鳅还敢问我为什么,有本事咱们好好打一架,只会跑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是女子,”蒋梦云奇怪地看向她,“我又不要做英雄好汉。” “你好歹也是宁国将军府的大小姐,是将门世家,怎么能这么畏首畏尾!女子就不能做英雄好汉了不成?那花木兰还能替父出征呢!” “那人家是迫不得已,何况也是女扮男装啊。”蒋梦云很不赞同。 “那她也是女的……”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都给我闭嘴!”薛皇后听得头疼,“谁问你们女子能不能出征的话了,本宫现在问你,她不过是要打你,怎么最后一直追着喊打喊杀跑到外头来了!” 蒋梦云又“哦”了一声:“她太生气了,气得想杀了我。” 是招人气,薛皇后心里想,我听你说话都恨不得揍你。 偏偏墨馨儿忍不住,又插嘴:“那我也没真的杀了你啊,你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儿,我要是杀了你,你还能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 “那是因为我跑出来了,二皇子救了我。” “你说的什么话,就算二哥哥不来你也死不了,最多我被打那么一下而已!” 蒋梦云一脸认真:“可是瞧你方才那模样,被打一下我可能也是会死的啊!” 说着说着又要吵。 “都给我闭嘴!”薛皇后头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无力感,好半天才平息下来。 想想恨铁不成钢,顿时又指着墨馨儿骂:“你好端端的非要去抢那幅画做什么?祁王不是答应了会给你一幅旧作,你又要去抢她的干什么,堂堂公主,脑子里想什么呢究竟!” ------------ 第三十七章 混乱 一直在旁没吭声的二皇子墨宸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墨馨儿愤愤着还没从方才的争吵中回过神,听到这句不由缩了脖子,声音明显小了些:“您不让我出宫,又叫我抄书,祁哥哥那幅画我都没见着,让人直接拿了送给淑妍姐姐了……” 一说到这儿她火气又上来了,偏了头对着蒋梦云抱怨:“都是因为你,害得我连淑妍姐姐的生辰宴都没能参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没等她继续往下说,蒋梦云奇道,“你自己被罚抄书,出不了宫是你自己的事,这怎么也能怪罪到我身上来。” “怎么不是因为你!”墨馨儿又跳起来,“要不是你那日急急匆匆出宫,我至于想跟着你一起去看看嘛……” 蒋梦云猛地打断她的话:“我出宫那日你跟着我了?” 她眨眨眼,越发想不明白:“我怎么不知道?难怪方才姨妈说什么我出门你想跟着,你要跟我出宫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墨馨儿瞪了她一眼,抬起下巴恶狠狠地道,“我跟你出宫怎么了,谁知道你去祁王府是想做什么坏事,我去看着你不行吗?” “公主又说什么话?”蒋梦云认认真真为自己辩驳,“我能做什么坏事,我就是去鉴别个画儿,那画你又不是没见过。” “见过怎么了,见过又不是我的!你能把那画儿给我吗?我现在不要你这幅画了,你把祁王帮你鉴定了那幅给我,你给吗?”墨馨儿梗着脖子道。 蒋梦云瞪起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那是我传家宝,这你都想抢,你一个公主,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这话就跟突然扔了一堆火把进了火药堆里头似的,墨馨儿整个人好似炮仗般“噼里啪啦”炸了开来。 “本公主不讲道理?”她猛地伸手又来抢画:“那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的不讲道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就自己动手!我告诉你,这幅是我的,那幅也是我的!你敢跟本公主作对,那便一幅都别想留!” 她动作极快,但蒋梦云哪里肯松手。 奋力连拽两次没能拽过来,墨馨儿抢不到画,气得发了疯,抬手就去揪蒋梦云的头发。 蒋梦云利落一躲,不甘示弱反手就是一推,墨馨儿被推得险些仰倒,混乱中扯到了蒋梦云胸前的衣襟,她索性扯着人一齐站了起来。 拳打脚踢间,两人再次扭成一团。 崔妈妈在旁看得脸都白了,吓得连忙唤人:“哎哟,这是做什么?可不得了了,快些将她们俩拉开!” 几个小宫女得令上前,但墨馨儿发起疯向来谁都劝不住,又毕竟是金枝玉叶,她们也不敢真的用力去拉。 想将目标转移到蒋梦云身上,结果也不知是这平日里看着纸片儿一般的人自己力气太大,还是墨馨儿死命扯着她不松手的缘故,三四个宫女拼命扯着,都没将她从墨馨儿身上拉开。 场面一片混乱。 薛皇后头痛欲裂,心跳加速,腿上无力,几欲晕倒。 眼看着墨馨儿一把又揪到了蒋梦云的头发,面目狰狞一副要将她头发给扒光了似的模样,原本还只是在看热闹的二皇子觉得自己脑门子都跟着疼,忍不住问:“母后,这您不管管?” 她没管吗?她这是管不住! 薛皇后扶着崔妈妈的手,搞不明白好端端说着抢画的缘由呢,怎么就又开始抢另一幅画,怎么就又莫名其妙动起手。 薛皇后虚摆了另一只手,又去拍桌子:“都住手!都给本宫住手!” 幸好她的话这两人倒还听。 两人撒开手,又并排跪倒在地。 墨馨儿再次低了脑袋,蒋梦云也安安静静闭了嘴。 她俩不叽叽喳喳吵来吵去,也不再打架,薛皇后哆哆嗦嗦扶着桌角,赶紧找了个就近的椅子坐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思路才比之前清晰了些:“行了,本宫大概知道了。就是一幅画的事……” 蒋梦云点头:“对,就是一幅画的事。” 墨馨儿却叫起来:“这怎么能算是一幅画的事呢!你要觉得这是一幅画的事,那你把画给我啊!你还害得我抄了那么多书,还害得祁哥哥竟然骗了我,我还没找你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了!”再让她俩吵下去肯定没完没了,瞧瞧她们那模样! 薛皇后一挥手,头也不晕了:“这就是一幅画的事!祁王给了梦云画儿,你想要她不给,你动手抢了抢不到还喊打喊杀,这件事的责任大半在你。” 怎么又在她了!墨馨儿不服气。 薛皇后不理她,继续道:“但是梦云明知道馨儿想要,自己不想给却没好好与她说,动手抢来抢去才闹出事来,你也有责任。” 蒋梦云点点头,没吭声。 两下安静,薛皇后终于找回了六宫之主的威严,说话明显有了些气势:“既如此,馨儿便罚再抄《女则》十遍,梦云,你抄五遍,如何?” “好。”蒋梦云答得很快,让墨馨儿想要争论的话憋在嗓子眼儿里,根本没能说出来。 这件事看样子是要到此为止,二皇子虽被拉扯了几下却并没有受伤,只好送些东西让他带回去,再好生安抚一番就罢了,主要是先将这件事的责任给定好。 脸上才刚刚挂上适宜的笑容,薛皇后正准备开口说些好话,那头明冬慌忙作乱地跑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蒋姑娘那间屋子怕是住不了了……” “什么?”薛皇后连受打击,她往日里的确经过不少大事,可即便如此也有些撑不住。 何况二皇子存在感实在太强,她丢不起这个脸! 从方才的对话中她已经知道墨馨儿砸坏了很多东西,那屋里肯定不堪入目。 薛皇后实在想不明白,那屋子即便不能住怎么也该等外人走了再说,这么突然跑进来扯这个究竟是要干什么。 要不是进来说话的人是明冬,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插的眼线,在这个时候来挑事的。 明冬难得支支吾吾地,看了一眼二皇子,到底事急从权:“回娘娘话,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榫卯,屋里的柱子有些偏,方才突然掉下不少瓦片来,这会儿还在掉,那个……” “什么?!”薛皇后猛地站起身,两眼一翻,仰天要倒。 被崔妈妈死死扶住了。 她还不如晕了干净啊! 薛皇后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莫名奇妙的崔妈妈,只好强撑着身子迈步往外走:“本宫去看看……” 墨馨儿一看,也好奇地跳了起来:“不会吧,我就砸了那么几下,把房子砸坏了?那下次二哥哥……你上战场我也可以跟着了啊!” 墨宸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蒋梦云猛地跳了起来,飞身便往外冲。 外头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已经慌成一团,薛皇后才刚走到跟前,明春明秋灰头土脸连忙上前来拦着:“娘娘不能再靠近了,那屋子一直在掉瓦,里头那根柱子越来越偏,万一塌下来砸到人可不得了!” 薛皇后气急败坏:“究竟怎么回事!” “奴婢们方才进去看了,大概是固定柱子的榫卯处开裂,柱子顶端被砸歪了,照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明秋道,“蒋姑娘冲进去拿东西还在里面,奴婢们拦不住,可这太危险了!娘娘您可不能跟着进去。” 这个该死的墨馨儿啊! 蒋梦云冲进屋里,几乎将墨馨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她也太会扔东西了。 但她也真心谢谢墨馨儿。 原本她激怒墨馨儿就是为了让她乱砸一气将这屋子毁了,跑出去喊救命更是为了将事情闹大。 要是没碰着二皇子刚巧来请安,蒋梦云是准备一路跑出中宫的,虽然那样会显得有些刻意。 而不管是砸屋子还是喊救命,最终目的都一样,就是吸引旁人注意,断了薛皇后的监视,能从她的掌控中跳出来。 蒋梦云原想着这可能是个长久的活儿,毕竟东西砸了可以重新布置,或者在中宫换个其他住处。 等过些日子她再惹墨馨儿闹几回,到时候才好找借口搬到其他地方。 没料到墨馨儿如此上道,竟然直接将房子给拆了! 暗自叫好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房子拆得好,可也太没有预兆了。 蒋梦云的不少东西还在里头,尤其是她从将军府废墟里扒出来的东西。 薛皇后已经再次“哎呀”一声要昏过去:“你们,你们怎么还让她进去了,还不快,快去救人!” 又急忙忙喊道:“来人呐,快些将旁边两间屋子的东西先搬出来,这万一真倒下,可不是一间两间屋子的事!” 明冬“欸”了一声答应,想想又劝:“娘娘,咱们这宫里并没有身手敏捷的人,那蒋姑娘跑得飞快,方才连拦都没拦住,她要是不肯出来,只怕救不了啊!” “明冬你乱说什么啊,娘娘,奴婢这就再去看看。”明秋听不下去,转身便要再入危房,被明冬一把拉住了。 “你去干什么,她无论如何也要抢下自己的东西,难不成你还要进去与她拉扯吗?” ------------ 第三十八章 救人 中宫众人在对待蒋梦云的态度上明显不合,到了这危急时刻生死关头还在推三阻四。 墨北辰下意识皱了眉头,亏那日在御花园蒋梦云还帮着她们说话。 如此看来,倒有些不值。 墨馨儿倒是想去看看,被在旁看着的樱桃死死拦住。 说话间的工夫,又有大片的瓦掉落。 薛皇后一头的火没处发,觉得今日是个个都想来气死她,眼看着明冬还拉着明秋不让她动弹,顿时将一脑袋的不满都往她身上砸去。 “胡说!”她扶着崔妈妈,气得浑身都在哆嗦,“梦云她千里迢迢来投奔本宫,结果让本宫的女儿砸坏了屋子还压死了她!你让本宫还有何脸面面对薛家的列祖列宗,有何脸面做这六宫之主!” 蒋梦云若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也就罢了,可她不是。 她是大宁从前大将军府的女儿,又是谋略计策天下闻名的女子,她的投奔已经三国皆知,若真要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莫名其妙死在了这儿,别说是薛皇后,便是整个大梁都要因此成为笑柄。 更别说她毕竟还是个人才,就这么没了也实在可惜。 吴国虽然战败,可大败之后往往会密谋反扑,那群蝼蚁难免不会死灰复燃。 而宁国更是暗潮涌动,蒋正道和他两个儿子虽是死了,却不代表就不会再派新的将领接手边境事宜,他们那个太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世道乱,战火随时可能再起,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啊! 薛皇后又急又气,明冬却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因着之前明夏的事,她心心念念想得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房子塌了直接压死蒋梦云,也省得她们再为她争吵不休。 她甚至觉得这次的事就是天意,是老天不想再让蒋梦云这个祸害继续活着。 但薛皇后这话说得太诛心,因此明冬心里虽这么想,却到底没敢反驳。 明秋想得自然比她多些,可偏偏身子弱,力气也没她大,挣扎了半天都没挣脱开,只能急道:“你连娘娘的话都不听了吗?你快些放开让我去看看,蒋姑娘不能出事的!” “行了,”拉拉扯扯慢慢吞吞,两人还在纠缠的当儿,二皇子看不下去,终于站了出来:“我去看看。” 原本一心一意处理此间事务的薛皇后被这话说得怔了片刻,好像直到此时才想起面前还有这么个人似的。 正要答应,下一刻又很快摇头阻止:“不成,你不能去!” 倒不是真的对墨宸有什么舐犊之情,而是与蒋梦云相比,这位更是个人才,是大梁顶尖的战将,要是他出了什么事,难道将来要靠墨恭领兵出征吗? 对太子的能力和为人实在太心知肚明,因此在这点上薛皇后还是很有大局意识,并没有指望二皇子早死,好扫平太子面前的障碍。 无论原因是什么,薛皇后此举已经算是很要互他周全的了。 可惜墨宸并不领情,他动作极快已将外头罩着的长袍脱下,随手往后一扔,刚巧被赶来的芍药接住,不待众人反应,拔腿就往前跑。 薛皇后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明春也吓了一跳。 可不得了了!这要是二皇子哪儿磕着碰着,谢贵妃还不得来跟娘娘拼命?大公主被刺她们都搭上了一个明夏,若是她的宝贝儿子再在中宫内受了伤,明春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殿下!不可呀殿下!”明春急急喊道,往日的端庄气度都抛到了脑后。 她们急得上前要拦,但墨北辰是什么身手? 一个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人,明春就算是有些本事也与他相差甚远,根本连他的衣摆边儿都没摸到,二皇子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眼看着墨北辰飞也似地进了蒋梦云那间危房,薛皇后终于再撑不住,“哎哟”一声哀嚎,干脆地晕了。 崔妈妈最是眼疾手快都不曾扶住。 小宫女们吵吵嚷嚷,内侍们疯狂奔走,有忙着将两边的屋子里东西往外头般的,有急匆匆去造办处报信儿的,有因为瓦片的掉落吓得到处乱窜的,最后都汇成了混乱的叫声:“娘娘,娘娘!” 又有人开始吼:“不得了啦,娘娘晕倒啦,快些去传太医啊!” 中宫坤元殿外一片混乱,比之民间集场都不遑多让。 他们在外头乱成一团的时候,蒋梦云正在收东西。 她看得很准,这柱子虽然歪得厉害,但其实还能撑一会儿。 既然进屋了,值钱的有用的东西那自然能拿多少拿多少。 她忙中不乱,怀里揣着祁王的那幅大梁京城街景图,先从最紧要的开始。 左手抓起爹娘留给她的“传家宝”,右手是从将军府废墟里翻出来的小方盒。薛皇后赏下的珠宝拿上几个,宁国四皇子给的银两带上一些,想想,又往胳膊底下夹了几本话本。 收拾妥当,拔脚走人,蒋梦云算得好好的,只要很快跑出去,那她便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可偏偏就是这么倒霉,她才刚跑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跨上门槛儿呢,就与从门外抱着脑袋急匆匆闯进来的墨北辰撞了个满怀。 “哎哟!”蒋梦云叫了一声,整个人往连退了四五步才堪堪站稳,鼻子却疼得发酸,眼泪本能地要出来,她心里一通咒骂,这哪里是个人的身子,这根本就是一堵墙啊! 什么情况? 蒋梦云有些恼火地抬起头。 今日之前,她只见过这位二皇子几次,但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从前两国相争互为死敌是一回事,今日在混乱中被他“救”了,蒋梦云还是很谢谢他的。 虽说他的相貌不若祁王那般优秀,但长得毕竟还算周正,又打扮得很贵气,谢贵妃得宠,他自然跟着受到重视,前些日子出征大胜,更使他多了些本能的自信,因此便生出几分桀骜不羁的模样来。 总得来说,之前她看到的二皇子不管往哪儿一站,都能让人瞬间知晓这是位身份尊贵的贵公子。 但此时此刻,蒋梦云却有些傻眼。 因为这有些王霸之气的贵公子正灰头土脸,满脸狼狈地看向她。 外头看来掉瓦掉得厉害。 蒋梦云抱着东西,搞不清这演得是哪一出:“您干什么呢?” 这话让墨北辰愣了一下。 其实方才在外头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本能觉得中宫这般欺负一个弱女子实在不成样子,即便这女子的心思并不如表面瞧着那样柔弱,那也不能真放她一个人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薛皇后靠不住,她身边那几个丫鬟更是各有心思。 蒋正道父子当年也算是鼎鼎大名的英雄好汉,两军对战时虽然都想着要杀了对方将领,可心下却又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若真是战死沙场倒也罢了,偏偏不是。 一代枭雄落得那样的下场,她作为蒋家唯一的女儿好命逃过一劫,还能千里迢迢投奔了大梁。 这些事说来简单,可谁又能知道其中有多少苦楚? 想到一个弱女子竟无端承受了那么多,墨北辰心里强烈的大男子念头便瞬间冒了出来,说什么也要来把人给救了。 就跟方才在外头救她一样。 他想得简单,却没料到他这还没开始施救呢,蒋梦云竟也已经要出去了。 场面有些尴尬。 墨北辰脑子里疯狂转动着,正想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大概是知道他们俩这么面对面实在尴尬,门外明秋焦急的声音忽然传来:“殿下,姑娘,你们快些出来吧,这屋子都歪了!” 蒋梦云抬头看去,心中一声咒骂,来不及多说,一拍墨北辰算作提醒,接着拔腿就跑。 可她跑得快,屋子塌得更快。 原本撑着房顶的柱子只是稍稍有些偏移,但这毕竟是皇宫,那屋顶的梁都是用上好的榉木做得,沉得要命,此刻越压越偏,大门先前又被墨馨儿一脚踹翻,连个支撑都没了。 墨北辰显然也吓了一跳,他来不及细看,下意识一把拽住慢了半拍的蒋梦云发足狂奔,他的速度比她还要快些,万幸在房子彻底塌了之前,扯着她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中宫的混乱很快传到了凤仙殿。 谢贵妃正躺在暖塌上,身边的宫女在帮她剥葡萄。 在这样的天能吃到新鲜的葡萄是很不容易的事,但这在凤仙殿,都算不上不容易。 大公主受伤也已经有些日子,太医极力诊治,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皇上又很重视,特命人寻了上好的疗伤药,听说再过些天,便是疤痕也可不留。 这样看,她“卧床休养”的日子便也差不多了。 于是谢贵妃一日日好起来,现下已经能慢步行走,自由活动。 她想得周全,估摸着再过两天,就可以让下面的人“不小心”在皇上面前透个风,她就又可以光明正大的侍寝了。 小小地咬了一口酸甜的葡萄,谢贵妃脸色有些发沉。 这几日那僖妃跳得可是厉害,听说趁着皇后被罚,她“身子不适”的当儿,已经很是勾引了圣上一番。 一个贱商之后,也敢与她相争! 将口中的葡萄狠狠咽了下去,外头忽然有宫女急匆匆来报:“娘娘,不好了!中宫出事儿了!” ------------ 第三十九章 贵妃 那吞了一半的葡萄险些卡在谢贵妃的嗓子眼儿里堵死她! 瞪了进门的小宫女一眼,谢贵妃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来一口气,忍不住骂道:“混账东西,中宫出事就出事,你喊什么,知不知道险些将本宫给噎着?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娘娘饶命……”小宫女被她这尖锐的指责吓得腿一抖,“噗通”跪倒在地。 但想到中宫这件事的重要性,她到底又硬着头皮道:“可是娘娘,奴婢方才听人说中宫屋子要塌,二皇子也在里头……” “你说什么?!”谢贵妃好不容易顺过来的一口气险些又背过去。 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嘴皮子都哆嗦:“就是……” “行了!不用你说了!”谢贵妃脸色比她还白,并没有再等她说完,已经“嘭”一声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她想想不过瘾,抬手又一挥,面前桌上那盆装着上好葡萄的琉璃盘子砸在地上,“啪”一下粉碎。 里头的葡萄好似一颗颗小珠子洒落,有些跳了两下,有些则破了皮,沾得满地汁液。 面前一片狼藉,谢贵妃却并不管那么多,抬脚就往外走,留下一连串吩咐:“来人,跟我走,本宫倒要看看她中宫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来人,去,给本宫将皇上找来!简直欺人太甚!” 动作灵活,脚步飞快,哪里还能见着平日里“柔弱不堪”的样子? 没等她派去告状的人跑到乾宁宫,谢贵妃带着人风风火火往中宫赶的时候,梁帝那边也已经得了消息。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了。 偌大的中宫院子里来来往往全是人,薛皇后被人扶着靠在一边的大槐树下,双目紧闭,明春等几个大宫女正在命人将她抬到坤元殿的里屋去歇息。 到处都乱糟糟的。 远一些单独坐落的坤元殿还好,可左手边一侧联排的大殿却已经明显歪斜,整片的屋子看着都不能幸免,还有人尖叫着躲开掉落的瓦片,又哭嚷着让其他屋里搬东西的快动作快些。 兵荒马乱,竟连皇上来了都没人发觉。 倒是之前一直扶着薛皇后的崔妈妈年纪虽大,眼神却很好,一抬头见着来人,连忙屈膝请安:“陛下万福。” 她这一声很快提醒了其他人,几个大宫女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昏迷不醒”的薛皇后也不知是终于缓过了神还是如何,听到“陛下”二字,眼珠子忽然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眼:“皇上,您怎么来了?哎呀!” 她虚弱地扶着额头,正准备在崔妈妈的搀扶下起身,一句哭诉的话到了嘴边还没能说出口呢,转头就看到了梁帝身边已经红了眼眶的谢贵妃。 薛皇后再想装晕是来不及了,只能微顿片刻,缓缓坐起身:“贵妃也来了。” 梁帝皱了眉头,心情显然很不好:“你们又在干什么?北辰呢?” “他……”薛皇后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把后头的话说完呢,梁帝已经一摆手,往那即将倒塌的危房前走去。 早在他们还在你来我往说话的时候,谢贵妃已经带着人冲到了屋子跟前,费尽全力呜咽着喊道:“北辰,北辰,北辰你怎么样了?北辰你快出来啊!” 情况危急,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外间又闹哄哄的,所以这呼叫声实则被盖掉了许多,并不那么响亮。 有几个小宫女也在帮着喊,希望里面的两位赶紧出来。 梁帝面色发青,虎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不说话。 谢贵妃乱喊了一通,并没有得到里头的回应。 她双眼含泪,好半天才期期艾艾上来前搂住梁帝的胳膊,看着面前碎瓦乱掉,眼泪“刷刷”就下来了:“陛下,臣妾是不活了!雨儿受伤,就已经去了臣妾半条命,若是北辰再有个什么好歹,臣妾,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许胡说八道!”梁帝难得对她言辞如此严厉,但谢贵妃却只是噎了一下,并没有觉得委屈,更没有丝毫害怕。 此刻皇上越是生气,那便表示北辰越是重要,中宫现下的所作所为越是荒唐,将来这坤元殿是否还由这姓薛的贱人把持,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中宫之位到底还是其次,儿子的太子之位才是最要紧的,若真让北辰有个三长两短,人没了,她就算抢个皇后之位又有什么用。 虽说她一直很得宠,将来还有可能再生,但谁知道生出来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何况在这宫里,养活一个孩子是多难的事! 僖妃的三皇子不就没足月? 而养出一个优秀的孩子又是多难的事! 太子不就被养废了? 到时候她孤苦伶仃的,没人可以依靠,还要跟下面新进的年轻妃嫔争宠,将来还得扶持别人的儿子当皇帝。 一想到这,谢贵妃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陛下,臣妾也不想乱说,北辰可是臣妾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又这么成才,连败宁吴两国大军哪,他在那么凶险的战场上不曾有事,结果……” 谢贵妃说到这儿,忽然气急败坏地抓住了一旁跟着的明秋:“北辰人呢,你们中宫是不是想逼死我?害我女儿不够,如今又来害我儿子!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北辰好端端的,为什么就跑到那里面去了!” 明秋哪里受得住她这疯狂劲儿,整个人都被她提得快到半空。 她本来就不太会说话,此时只好默默承受着,待她放下手也不管自身安危了,索性冲到了门前喊:“殿下,姑娘,快些出来吧,这屋子要塌了!” 连喊了好几声,里面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并没有人出来。 谢贵妃已经调转头冲到了薛皇后面前。 薛皇后被崔妈妈扶着,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还没回过神呢,就被谢贵妃猛地扑了上来:“姓薛的,你是想害死我,你是想害死我是不是?陛下待我好,你心里气,你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 她瞧着气势汹汹,力道也丝毫不小,可偏偏生得一副柔弱相,此刻又哭得梨花带雨,分明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模样。 明冬在旁拉着都不好太使劲儿,否则瞧着就像她在欺负人似的。 “干什么!”薛皇后被她这一扑险些又一屁股坐下去,先前的憋屈也因此彻底爆发出来,“你跟我吵什么?本宫废了多大的劲儿要拉住他,他自己非要进去救人!” 薛皇后没好脸色朝她,她自己还来气呢。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我们那么多人要拉他,拉得住吗?他自己跟个脱缰的野马似的,就北辰那力道,咱们中宫所有人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可现下并不是讲理的时候,谢贵妃身子一歪,干脆利落地哭倒在地:“陛下,陛下您救救北辰吧,臣妾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往日里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臣妾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回了宫了,怎么偏偏又遇上这种事……” 她哭得肝肠寸断,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皇后娘娘,人可是好好地到了中宫来的,您可不能就这么没个交代啊!” 来的路上已经有宫女将这边发生的事大概告诉了她,虽说那蒋梦云也是个祸害,可罪魁祸首却是墨馨儿,再往上追溯,她找着薛皇后也没什么错儿。 谁叫她养出那么个刁钻跋扈的女儿,抢别人东西抢得砸了人家房子! 果然是农户家出身,就是没教养。 薛家祖上算是个小地主,后来做了皇粮买卖结识了官家,又买了些官才渐渐走上仕途。 不过他家并不是什么做学问的料子,到如今也不过才出过一个翰林,三个进士,还都是考了好些年才考上的。 谢贵妃心中不忿,谢家再不济,好歹也是正经的士族。 要不是当年薛皇后的父亲碰巧救了先帝一命,这皇后怎么也轮不上她来当。 “本宫交代什么!”薛皇后本就厌她,这时瞧着她那狐媚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 这里正哭得热闹,心里互相瞧不上的时候,面前的那排屋子忽然一震,接着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谢贵妃脸色一白,也不哭了,猛地站起身。 薛皇后也呆了一下,这要是人真被砸死在里面……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梁帝脸色惨白,幸而下一刻,两道狼狈的身影忽然从屋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尚未站稳,身后的屋子呼啦啦倒了一片。 蒋梦云脸色有些发白,抱着东西好半天才接上了呼吸。 墨北辰倒没有太担心,毕竟在战场上比这更危险的情况多得是,他只是下意识又拽了蒋梦云两下:“喂,喂,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蒋梦云微怔,扭头看向身后,我的天,可真是大场面。 就因为墨馨儿砸坏了卯榫,这么一大片的屋子全塌了。 三公主破坏力惊人,又不是头一次和她闹矛盾,说不定过上些日子还要再来闹。 恐怕这回薛皇后自己都不敢再让她住在这院儿里了。 混乱间,芍药默默上前,将墨北辰脱下的衣衫递了回去。 ------------ 第四十章 赤子 这个小动作并没有惹来太多人的注意。 谢贵妃眼泪还挂在脸上,此刻见到自己儿子全须全尾的出来了,顿时激动得又哭又笑,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又连连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有没有事?” 又哭着忍不住拿拳头去打他:“你怎么一点儿不知道保重自己,真要救人不会让下人们进去吗?你是想吓死娘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可是娘的命根子啊!” 一声接一声,大有没完没了的意思。 薛皇后看得眉头直皱,谢贵妃毕竟庶女出身,哪怕是世家大族的女儿也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大庭广众之下,墨北辰都这么大岁数了,她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像什么? 何况什么娘,她一个侧室,即便已是贵妃也只是妃位,墨北辰顶了天也只能喊她一声“母妃”,真是没规矩! 梁帝却没有开口指责,只是也上前两步,将二皇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道:“好,没事便好。” 还是墨北辰自己挣脱了束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谢贵妃的拉扯,轻声劝慰了半日才将她情绪安抚下来。 既然人没事,再想跟薛皇后胡闹自然不可能,谢贵妃心里真是又庆幸又恼火。 庆幸自己的儿子福大命大,如此危机都能化险为夷,却又生气他居然真正毫发无损,害她完全虚惊一场,都不好再多说皇后什么。 带着这种难以言表的矛盾心理,谢贵妃拉着二皇子亲亲热热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了站在一旁抱着东西的蒋梦云。 薛皇后和三公主她不好说什么,但这个蒋梦云可就别想这么轻易逃过了。 谢贵妃想到就做,上一句还在答应着墨北辰“好好好”,下一句猛地便拐了弯儿问:“你就是那个蒋梦云?” 被点了名,自然不好装傻,蒋梦云手里怀里全是东西,也不方便行礼,因此只点头回道:“是。” “果然小门小户不懂规矩!”谢贵妃轻抿嘴角,冷哼了一声。 不过一个细微的表情,那先前对着梁帝的柔情蜜意便彻底不见,对着墨北辰时的嘘寒问暖也完全消失,只剩下对着薛皇后时的愤恨不满。 看来谢贵妃是厌恶薛皇后一般厌恶她。 也难怪,今日为了救她,二皇子已经连遭两次危险,尤其是方才,若不是逃脱及时,此刻已经成了废墟下的尸体了。 蒋梦云没吭声。 薛皇后却听不得这话:“贵妃这话不妥。蒋家是世代功勋之家天下闻名,梦云也是将军之后,是大将军府的嫡女,如今又是皇上与本宫的座上宾,又怎能以小门小户一言蔽之。” 谢贵妃的“小门小户”自然是说薛家,薛皇后自然心知肚明。 她倒也聪明,知道在这上头争不出个名堂,索性将话头扯到了大宁蒋家头上。 可惜谢贵妃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听这话,顿时笑意更冷:“什么功勋之家?本宫怎么听说那是一群逆贼呢?不是说蒋家被株连九族了吗?” 她满面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恶毒:“要真是功勋之家,忠君爱国,那怎么也该千秋万代才是吧。何况,她自个儿也不来投奔了咱们大梁了?” 薛皇后脸色一白,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梁帝则皱了眉头,不赞同地摇头道:“贵妃,不得胡言乱语。蒋家被污蔑陷害,那是宁国皇帝昏庸无能。” 他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了,若是当初真投靠了我大梁,蒋正道可是举世无双的将领,哪里还需要我的北辰如今这般辛苦领兵。” 对待蒋梦云,梁帝早已知道她的本事,因此还是非常客气的。 既然客气,便不会让人随意诋毁。 梁帝朝谢贵妃摇了摇头:“至于蒋姑娘到我大梁,也是弃暗投明的缘故。贵妃啊,这点上你还要跟皇后好好学学才是。” 既然梁帝都开了口,谢贵妃自然只能闭嘴。 愤愤地瞪了蒋梦云一眼,心里还想着要如何追究她今日的罪责,墨北辰忽然在旁惊叫了一声:“哎呀,母妃您的头发上怎么也有灰了?脸上好像也……” “怎么了?”谢贵妃怔住,接着下意识抬起头遮住了头脸,“本宫脸上也沾灰了吗?这可怎么好?” 她的满腹心神一下全被吸引,手忙脚乱地又想去擦又不敢乱擦,最后只能道:“陛下赎罪,臣妾失礼了,北辰快些,快些跟我回宫去。” 也不跟蒋梦云多说,带着人浩浩荡荡急匆匆拔腿就走。 因为拦着脸,走到院门前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得摔一跤,一旁的宫女惊呼,幸好墨北辰很快将她拉住。 梁帝走在后头瞧着好玩,忍不住笑了笑。 在这深宫之中,还能保持这样赤子之心的人实在太少,谢贵妃就是这样的人,喜怒爱恨全在脸上,永远不知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虽说有时做事急躁了些,可比起那些笑面虎却还是强多了。 要说笑面虎,蒋梦云大概便是那种笑面虎。 不过她不是妃嫔,而是谋士,谋士心思深沉是应该的。 中宫的闹剧告一段落,现下这位谋士的住所却成了问题。 也因为她不是妃嫔,而是谋士。 妃嫔还能随便分派一个宫殿让她入住,谋士可就不成了,偏偏她又是女子,将她放出宫去更不现实。 梁帝在头疼这件事,薛皇后也头疼。 本来蒋梦云在中宫住的好好的,虽说她投奔的是大梁,但毕竟沾得是她家的亲,带得是她家的故,住了中宫,辅佐她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可谁料墨馨儿这么混不吝,就为了一幅画把房子给拆了! 拆也就罢了,薛皇后本来是想既然左边的大殿塌了,那边索性将她搬到右边的大殿去住,也不成什么问题。 谁知皇上却不同意,况且那边屋子连排倒下的时候将中宫的围墙还砸到了一大片。 皇后的住处没了围墙可怎么行? 因着这个,梁帝索性让内务府将中宫全面整修。 圣旨一下,那边便派了大批工匠来,先是将那些没用的木料都运走,接着又要重新建造大殿。 这下别说蒋梦云,连皇后自己都不知要先搬到哪里去暂住了。 夜幕降临,薛皇后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一阵阵头疼的时候,凤仙殿内,谢贵妃正抱着暖炉侧卧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大梁的天很冷,即便已经入了春,依旧不见暖意。 屋子里点着炭盆燃着香,却并没有点太多的灯。 夜色沉沉,掩盖了许多人许多事。 一个小宫女领着一位老妈妈从黑夜中走来,悄没声息的进了凤仙殿的大门,又轻轻将门带上。 谢贵妃仿佛是瞧见了似的,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了?” 小宫女没有说话,只将老妈妈带到了前面,自己退了下去。 那妈妈躬身一福,声音有些熟悉:“娘娘,老奴不负您所托,趁着墨馨儿与那蒋梦云胡闹去皇后那里评理,挑唆明冬故意将那屋子的卯榫处砍烂了。” “果真是你,”谢贵妃笑了笑,“本宫也说,墨馨儿扔东西也不至于就那么准,再说,什么东西能靠扔便有那么大的破坏力?呵,也亏得姓薛的都没怀疑。” 老妈妈弯着腰,并没有抬头:“皇后怀疑不了,这您大可以放心。没办法,谁让那墨馨儿不是一次两次做这种事了呢?” “何况如今那些木料都已经被内务府运走了,她便是怀疑也没用,”老妈妈笑着道,“这还得谢谢娘娘。” 谢贵妃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轻笑了一声,摆手道:“谢本宫什么?也是那围墙塌得及时,否则本宫还得跟陛下废话好一阵子呢。嘿,老天还是帮本宫的。” 屋里的烛光晦暗不清,遮住了老妈妈的脸:“是,没成想那屋子塌得那么严重,竟整排都塌了,还连带了后头的围墙。” 老妈妈想想好笑:“明冬这丫头下手可真没个轻重,大概心里是恨死蒋梦云了。老奴不过提了那么一句,她自己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三公主也是,炮仗似的,说起来,都算不上是老奴的功劳。” 她抬起头,烛光照清了她的脸,正是薛皇后身边那位“眼疾手快”的崔妈妈。 “可惜了,”谢贵妃叹了口气,“没有真将这蒋梦云给压死,还险些害了我的北辰。” 说到这,谢贵妃再次咬牙切齿起来:“蒋梦云这个祸害,险些害了北辰不提,若还让她留在那薛贱人的身边,对咱们可是大大的不利。偏偏她命大,这都没死!” “可不是?”崔妈妈也皱起眉头。 “那明冬已经算是算无遗漏的人,都算准了她只要一听说屋子要塌,就定然要回房取自己的东西。娘娘不知道,之前那芍药还打听到,她这人极小气的,这小气的人,她肯定不舍得自己那些贵重的物件就这么没了啊!” 崔妈妈想不明白:“谁知这紧要关头,她却没想拿多少东西……”她有些不确定,“也不知是不是咱们二皇子进去劝了她?” 谢贵妃认真思量了好一会儿,气得一拍桌子:“北辰可真是!” ------------ 第四十一章 搬家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毕竟是隐秘的事,谢贵妃此刻再生气也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她暗自恼怒了片刻,又想到一件事:“那明冬,不会把你给卖了吧?” “不会,这个娘娘大可放心。”崔妈妈摇摇头。 她答得斩钉截铁,可谢贵妃却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点倒也能理解,后宫里头的事,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自然小心些为好。 崔妈妈既然投靠了新主子,那行事做派定要叫人安心。 因此不等谢贵妃再问,她索性将情况分析明白。 “都说咱们这位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便是那号称‘四季’的大宫女,可她们是什么段数,咱们还不知道吗?小打小闹还成,可格局毕竟太小。” 崔妈妈冷笑道:“娘娘您想,明冬背着皇后闯下这么大的祸……” 她掰着指头数:“拆了房子,险些害死人,毁了三公主声誉,又惹得中宫受了陛下的厌弃,现下更是连累的她主子连住处都没了!” 虽说三公主的声誉原本也就不怎么样,而中宫本也就不受梁帝待见,但她此次所作所为实在是雪上加霜。 桩桩件件拿出来可都是杀头的罪过。 把情况考虑的清楚,崔妈妈压根不怕她乱咬人:“照老奴看,这小丫头掩饰隐瞒都来不及,没人追究是最好,还敢自己挑事乱说?” “何况,”她说着一摊手,“老奴可没让她去破坏屋子,老奴只是说了一嘴,怕公主力气太大把屋子拆了,到时候蒋姑娘没住处,她便自作主张去动了手。” 崔妈妈一脸无辜:“这,又和老奴有什么相干?” 谢贵妃默默听着,先还有些焦虑,越听便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身子渐渐又放松下来。 她摆摆手,脸色好了些:“查不到你身上那便最好,你要记着,往后行事务必多加小心,没什么事少往我这里跑。” 缓缓靠回了软塌,谢贵妃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软糯:“咱们这后宫耳目众多,万一被人瞧见了,可是性命不保的事呢。” “是,”崔妈妈恭恭敬敬地应了,才说到今日的重点,“老奴知道风险,实在是有一件要紧事得当面告诉娘娘。” “怎么了?”谢贵妃皱了眉。 崔妈妈压低了声音道:“蒋梦云查出来您身边的二等宫女冰儿,是吴国间者,中宫已经商定了法子,要利用冰儿陷害您呢。” “什么?!”谢贵妃一惊,又坐起了身。 她怔了片刻,先是咒骂了一句薛皇后恶毒,后忍不住咬牙道:“又是蒋梦云,她也真够厉害的!你说,这样的人留在姓薛的身边能成吗?!” 不成自然是不成的,可不成又能怎么办。 崔妈妈没吭声,这丫头瞧着命大。 满门被灭时逃过一劫,现下房子塌了偏偏又被二皇子给救出来。 真要不成,难道还得再想法子弄死她? 可太频繁的动手显然不是理智的行为,蒋梦云又是警醒惯了的,到时候被她查出什么来,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气氛有些压抑。 崔妈妈正想着该如何接这话,谢贵妃沉吟片刻,突然站起身来。 “本宫差点忘了,中宫不是屋子都塌了吗?说要搬去听雨阁,哎呀,蒋姑娘不就没地方住了?我的北辰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来的人呢,本宫可得再去瞧瞧。” 烛光摇曳,刻意压低了音量的交谈声被死死封锁在凤仙殿内。 黑夜,的确掩盖了很多秘密。 黑夜中也有许多白日没有的热闹。 中宫那边此刻就处处灯火通明,个个忙得热火朝天,嘈杂声太响,吵得梁帝的乾宁宫都不得安宁,不得不多派了些人手过来帮忙。 没法子,屋子塌得不是时候。 墨馨儿和蒋梦云之间的那一通闹,结束时都快要到正午。 后来用了午膳皇后还得歇息片刻,再起身收拾东西,那日头便眼看着落了下来。 这周围又没有就近可用的宫殿,好在日落之前皇上已发了话,让皇后暂住听雨阁。 那边地方虽小了点,但布置得极精致,假山层叠,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很有种江南园林的妙趣,已经算是这宫里除了中宫外花最多钱打造的住处,又常年有人洒扫,很适合居住。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屋子不太多,离中宫还很远。 坤元殿里的物件实在不少,中宫所有的宫女内侍齐齐出动,搬了半晌也不过才搬了小半。 下人们觉得皇上是在整他们。 薛皇后也很不高兴,正在和明春说话:“那地方好是好,可离咱们中宫也太远了,况且那么小,咱们这么多人如何住得?” 因为东西太多,就连明春也帮着搭手搬了好几样东西,此时发丝微乱,却更显风情。 她的脸上红扑扑的,轻喘着气皱眉:“娘娘,这件事只怕又是谢贵妃在捣乱,否则咱们就近找一处地方,即便打扫起来费些事,也好过这样劳心劳力地搬。那听雨阁……真是太小了。” 其实听雨阁也不算太小。 只是跟原本的中宫比起来的确小很多,又是照着江南园林打造,空地少,阁楼多,花草树木种的到处都是,自然能用得地方便少。 总不能让皇后和下人们同用一间阁楼吧。 谢贵妃一天不使绊子就难过,薛皇后都习惯了:“姓谢的就是格局太小,整日费尽心思做这些没用的,本宫一国之母,住什么地方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呵,她觉得找这么个又小又远的地方给本宫,就能把本宫给膈应到?” 薛皇后不以为然:“那她也太小看本宫的肚量。” 明春没吭声。 指挥着一个宫女将东西在旁边的箱子收拾好,她才皱眉微微摇头:“就怕她又想出什么其他的坏主意。” 两个人正在说话的当儿,蒋梦云又抱着她那一堆东西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先是屈膝请了安,她才开口问:“姨妈,还有多余的箱子没有?我东西不多,可就这么拿着也实在不是个事儿啊。” 明冬站在后头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够稀奇的,你还知道这不是个事儿? 今日屋子塌了之后见了她几回了,回回都抱着这些个东西,生怕旁人偷了似的。 芍药说得果然没错,这人就是个小气鬼,死财迷。 可惜那会儿二皇子偏要进去救她,否则此刻她已经是一具尸首了吧。 明冬站着没动,明春倒是很好说话,没等薛皇后开口,便连忙从旁边找了个小些的箱子来:“姑娘放这里吧。” 蒋梦云几不可察地看了一眼明冬,目光随后便到了明春身上。 她道了一声谢,缓缓将东西收好,站在薛皇后身边不动弹了。 院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有些地方暗些瞧不太清,有些地方灯光亮些,都能看到宫女内侍们头上的汗水。 这场面倒是热闹的很。 热闹便又吸引了好些人来。 谢贵妃和僖妃一群人等几乎是同时到了中宫。 谢贵妃只要看见薛皇后,态度便一如既往地不恭敬,没等这边说话呢,她已“噗嗤”一声笑起来:“哎呀,娘娘这下可吃了大亏了,屋子被自己女儿拆了,这是要连夜搬住处了?” 她说话不好听,薛皇后也没好脸色给她:“贵妃又来了?贵妃可是稀客,往日里一年也未必能来几回,怎么,是瞧着本宫要搬个好去处,又伤心了?” 薛皇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贵妃要是觉得凤仙殿住得不好,本宫便做主,给你也找个新院子。” 这点权力皇后作为六宫之主还是有的,皇上再怎么宠着谢贵妃,也不会随意驳了皇后的面子。 真要薛皇后下个命令,谢贵妃即便不用连夜搬家,哪怕能拖个一年半载,最终也必须要搬出去。 凤仙阁她住得好得很,没必要为了刺激对方给自己落个难处。 谢贵妃笑了笑,很明确地否决了这个提议:“那可不成,臣妾的凤仙殿可是皇上亲笔题名,臣妾哪里舍得搬?” 僖妃在旁听着一直没说话,此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亲笔题名怎么了?当初的羽栖阁还是圣上亲自取的名字呢,后来还不是说弃就弃了。 不过,这些日子羽栖阁比从前地位又提升了不少。 贵妃病着不得侍寝,皇后又犯了错儿,那日她买通了御花园的内侍偶遇了皇上,说了好些软话,皇上听了很是动容,晚上果然又来她屋里。 这一侍寝,便连续伺候了好几日。 宫里就是这样,不得宠便人人厌弃,得宠了,东风便又刮到了她这边,所以僖妃最近又有了话语权。 薛皇后她是看不惯的,可谢贵妃更讨人厌,僖妃笑了一声忍不住插话道:“这也值得炫耀,咱们这宫里头皇上亲笔题名的地方多了去了,御花园还是皇上题的字呢。” “有你什么事儿!”谢贵妃冷了脸。 薛皇后她是看不惯的,可这僖妃更讨人厌,出身低贱也就罢了,还不自量力到处惹人嫌。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薛皇后有些头疼。 她现在怕看见人吵架。 幸好那边崔妈妈满头大汗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位主子的争吵。 ------------ 第四十二章 争夺 也不知是不是在哪里帮忙搬了不少东西,她身上的衣衫都有些湿了。 薛皇后看得满脸心疼:“这些力气活让给下面的人做就是了,你这一把年纪,何苦还要自己动手?回头万一哪里伤着,又或是受了风寒,可不是小事。” 蒋梦云在旁站着,没吭声。 崔妈妈听罢这话,连忙抬手拭了拭额头的汗,先给在场各位主子请了安,才躬身笑道:“娘娘说的是,老奴这是自不量力,还当自己是年轻时候了。” 又停下喘了两口气,她才道:“老奴是瞧着那箱子没多重,人又多,便去帮忙搭了把手,以为不会费什么力气,可谁料用力的时候手上一滑,险些扭了腰。” “这不,”她又擦了一把额头,“还弄出一身汗。” 薛皇后听得直摇头:“人不服老可不成。” 崔妈妈这下倒是赞同起来,连连应是。 接过一旁明冬递来的帕子细细擦了脸,她才又想起一件事来:“娘娘,老奴方才跟着去了一趟听雨阁了,那地儿实在不大,统共加起来也才五六间阁楼,咱们宫里头人又多。” 她犹犹豫豫地,似乎在考量着该用什么法子将话说明白才好:“老奴与旁人挤挤不成什么问题,明春她们几个大宫女原都是各有各的屋子的……” 话虽没说完,意思倒是很容易能听明白。 薛皇后越发皱了眉头,可不是,她也正愁着这问题,而让谢贵妃高兴的不也正是这事儿吗? 谢贵妃果然“噗嗤”笑出声。 薛皇后黑了脸,明春在旁一看便知道主子这是被落了面子,便笑吟吟地上前表态:“无妨,我与明秋明冬住一间也不妨事,都是自家姐妹,挤一挤有什么要紧?” 谢贵妃顿时笑不出来。 先前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墨馨儿此刻又晃悠了回来,正好听到这话,忍不住插嘴分析:“你们能挤,崔妈妈能挤,还有好些洒扫宫女,奉茶宫女,粗使宫女,还有侍奉花草的……人可不少呢!” 她歪着脑袋忽然看见站在一旁的蒋梦云:“还有她呢,她住哪儿,也跟人挤一块儿住吗?” 薛皇后忽然想起先前明春提醒她的话来。 谢贵妃硬是在皇上那里耍手段,让陛下金口玉言给她定了要搬去听雨阁,她还当这只是那贱人想用那小院子恶心她一番,难道……她的目标其实是在这儿? 蒋梦云可是个香馍馍。 有人想要用她的脑子,有人则会因为今日皇上对她的态度也想刻意拉拢。 薛皇后觉得好不容易才缓了些的头疼又要发作。 偏偏墨馨儿还没从先前那场闹剧中缓过神来,心里憋着气,自然嘴上没把门:“其实那也没什么。” 她想得很美,就又问:“那你就不算有自己的住处了,既如此东西自然也没地方好好收着,你的箱子呢?” 蒋梦云指了指自己的脚边。 墨馨儿上来便想要搬,被薛皇后一伸手拦住了。 薛皇后的脸色已经黑得跟刚从锅底剐了一层灰抹上似的,难看得简直令人发指,要不是此刻还有这么多人在看,她估计能劈头盖脸给墨馨儿一巴掌。 又来一帮忙的。 三公主是真的很有趣。 也不知道薛皇后这样心思还算深沉的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大大咧咧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蒋梦云几不可见的笑了笑。 正要说话,一旁的谢贵妃已笑嘻嘻地往前走了一步,抢先道:“公主真会说笑,蒋姑娘可是我大梁的座上宾,你当她和那些下人们是一样的不成?” 撇了撇嘴巴,墨馨儿当然不想理会这个讨厌鬼。 可上次就因为没给对方好脸色,她就被父皇狠狠训斥了好久,又是罚跪又是罚抄书,还险些被打板子,说她是不敬尊长,教养太差。 任性妄为时的确是快活了,回头却又惹得母后被父皇责骂。 她当然也讨不了好。 今日才刚闯了祸的墨馨儿难得想起这个道理,顿时声音好似蚊子似的嗡嗡道:“那自然不是。” 谢贵妃已昂首笑起来:“今日陛下都说了,要让臣妾跟娘娘好好学学。那听雨阁那么小,蒋梦云又是陛下都看重的人,如何能与下人们同住?” 她连行两步,走到蒋梦云身边,一把执起她的手笑道:“照臣妾看,臣妾那凤仙殿地方就够大,这些日子,不如就让蒋姑娘到臣妾那里去暂住,如何?” 好,好得很! 这是光明正大来抢人了! 明春猜得果然没错,这姓谢的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她可真会见缝插针,见机行事啊。 薛皇后沉着脸冷笑了一声,语气生硬:“不妥。” “为何不妥?”谢贵妃有些不明白,“臣妾这是为娘娘分忧啊,您总不好真让蒋姑娘和宫女们住一处吧。何况待将来中宫修缮完毕,您肯定还是要搬回来的,到时候让蒋姑娘还住回来,有何不妥?” 这话说得漂亮,并没有想要彻底留下蒋梦云的意思。 即便是传到梁帝耳中,也只会夸她懂事。 可中宫修葺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越是大的工程工期越是长。 何况正值乱世,谁都说不准会不会哪天突然就有战事再起,到时国库的银子全都先紧着军用。 她这个皇后的住所,说不得能拖上一年两年才能修完,到那时,蒋梦云日日和谢贵妃一处,谁知会成什么样? 薛皇后自然不能答应。 “听雨阁地方虽小,可下人们挤一挤也不是不行,至于梦云,本宫自然会给她一个单独的阁楼居住。何况,她是本宫的姨侄女,怎好住到旁人宫里去?” 一旁僖妃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谢贵妃:“就是,再说娘娘那凤仙殿,也住不下吧。” 其实凤仙殿占地面积还是很大的,屋子也很多,不过因为皇上盛宠谢贵妃,常常有赏赐的物件,库房便占掉了好几间。 而且她那里的下人也是整个后宫最多的。 匆匆忙忙地跑来,谢贵妃一时间还真忘了这件事。 这个僖妃当初怎么没跟着三皇子一起去了?! 面上僵了僵,现下既然已经撕破脸,谢贵妃自然只能争到底:“怎么住不下了?” 她白了僖妃一眼,才又朝着薛皇后道:“您说的是,您是蒋姑娘的姨妈,可正是如此才不能叫姑娘委屈了才是。那下人们再挤也有限,总不能让明春姑娘她们跟那些下等宫女住一块儿吧。” 谢贵妃一摊手:“本宫的凤仙殿再怎么样,也比听雨阁要大多了。” “大是大多了,”薛皇后太阳穴又开始乱跳,“可你那院子,不说平日里使唤的,就说后院那处天然的温泉都还有六个下人伺候,你养的那只猫儿,皇上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宫女喂养,自己的人都不够住了吧。” 薛皇后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本宫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为着这个,贵妃还跟皇上哭诉了好几回,想要扩建凤仙殿呢。” 她抬起眼奇道:“怎么,贵妃这么快就忘了?” 僖妃又在旁边帮腔:“是啊,贵妃难道记性不好?” 好端端的,谢贵妃也不好明目张胆对皇后无理,可僖妃的话她还是能反驳的。 她一瞥眼睛,又道:“本宫与皇后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换做是之前,僖妃可能还会看在她得宠的份儿上稍稍收敛,可现下她已经在皇上跟前复起,这些日子说不定都又怀了龙子了,还能再怕她? 谢贵妃话音刚落,僖妃立时反唇相讥:“都是妃嫔,都是为皇后分忧,贵妃能说得,臣妾怎么就不能说得?何况贵妃本就没理,就算您是好心,那办不成的事儿非要办,不也成了坏事了。” 她冷笑了一声,不服气道:“让蒋姑娘去住您那凤仙殿,还不如来我的羽栖阁呢。” 这里又有她什么事儿了? 薛皇后也将目光狠狠射向了她。 但僖妃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来之前已听人说过蒋梦云是个人才,二来又想着在这群人中间挣个面子,便脱口而出道:“羽栖阁虽说地方不如凤仙殿大,可屋子多,我那儿的下人们也少,现下还空了两三间下来呢。” 这么多人争来抢去,也没个人来问问蒋梦云的意思,就要将她给安排了。 不过看样子,暂时还安排不了。 因为谢贵妃已经又嗤笑起来:“你那地方也好意思让蒋姑娘去住?是忘了大家都不愿去的时候了吧,也不怕晦气!” “你说什么呢?”僖妃顿时暴跳起来,这是戳到了她的痛处。 “本宫说什么,僖妃不是耳朵聋了吧?”谢贵妃笑嘻嘻的,刚要摆出一副得胜的姿态来,僖妃忽然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这一下突如其来,别说谢贵妃,就连薛皇后也给吓了一跳。 惊吓之余更加头疼。 这一件一件的,怎么就没个顺心的事儿? 她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蒋梦云虽是个香馍馍,可好像更是个大麻烦。 ------------ 第四十三章 烦躁 大半夜的,中宫里头吵闹不休。 已经有些天没过过安稳日子了。 到处都兵荒马乱的,又是夜里,虽亮了灯,到底不是处处都能照见。 月黑风高,自然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芍药此刻就窝在中宫偏殿外的角落里,正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小内侍。 外头人来人往,不过中宫搬迁实在是个大工程,此刻主子们又忽然吵闹起来,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里,因此并没有人察觉。 芍药绞着帕子,脸色有些苍白,明明没干什么活儿,头上却密密一层细汗。 左右观察了半日,确定这里并没有旁人,她才猫着身子蹿回来,满脸急切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多人也不怕给人瞧见!” 她的态度很不好,甚至带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但那中年内侍却不以为意,只弯着嘴角笑笑:“我怕什么?真要被人瞧见了……” “呵呵”笑了两声,他没把话说完。 芍药却霎时变了脸:“你闭嘴!” 她压低了声音,不满道:“你究竟又来干什么?上次的东西已经给了你,这才多久,半个月都不到呢!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拿着我的把柄就可以为所欲为,真把我逼急了,别怪我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那内侍静静地听她说完,好半天没吭声,直到芍药喘着粗气一副要掐死他的模样时,他才又抿嘴一笑,慢吞吞地道:“你急什么。” 一只手抚了一把头发,内侍清清嗓子,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芍药:“这次可跟我没关系,是你娘让我给你带个话,让你明儿得空回去一趟。” “什么?”芍药伸手接过,尚未细看,心已经瞬间沉到谷底。 那内侍又“呵呵”笑起来。 因为身子受损,他的声音也渐渐发生变化,这笑声听起来便格外怪异,显得刺耳又难听,就好像是生了锈的铁铲在锅里乱划一般。 芍药听得一阵阵恶心,正想着是不是该拿发簪刺穿他的喉咙,便听他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听说你那个大哥明日要说亲,你娘说了,这张单子上是要你帮你大哥准备的彩礼。” 果然没好事。 耐着性子将那张纸展开,凑着些微的亮光才看了一眼,芍药的呼吸忽然变重,接着咬牙切齿猛地奋力一撕,将那纸撕成了两半。 但这显然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她喘着粗气,又连撕了好几下,才红着眼睛愤愤道:“老贼婆,她想得美!我还是她亲生的嘛,这么多东西她让我去哪儿给她弄,这是要我死,这是要我死!” 她疯了一般走来走去,但还知道压低了嗓门。 放在旁人眼里突然见到有人这样毫无预兆的狂躁,只怕会吓一跳,但这内侍却似乎早已经习惯,即便芍药已经疯狂跳脚,他却还是稳稳站着。 熟门熟路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递过去,他撇撇嘴又是一笑。 “你只管撕,我这里多的是,你娘可知道你是什么德性,让人抄了几十份进来呢,你要能撕完算你本事。” 他说着,索性将怀里的一叠纸全掏了出来。 “啊——” 芍药哑着嗓子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整个人都魔怔了,像是被针扎了屁股的马儿一般扑过来就想抢,被那内侍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 甚至混乱中还在她胸口狠狠抓了一把。 芍药脸色立时便白了,又惊又惧又气又恶心,下意识收了力道蹲在地上。 中年内侍居高临下,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现在怕了?你不是要撕吗?小东西,再敢胡乱动手,我就让你今儿好好快活快活……” 这话才说了一半,芍药已疯狂发起抖来。 好在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冷哼一声道:“不过你撕完了也没用,明儿你出门,回家她亲自跟你说,你躲得掉吗?” 芍药混乱间听到这话,终于彻底卸了劲儿冷静下来。 她躲得掉吗?她躲不掉。 不管是这个该死的恶心的如同苍蝇般黏人的老阉货,还是家里那个自私偏心只想着大哥如同吸血虫一般的老不死。 有那么一瞬间,芍药忽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还要活着。 几年前她还在家里的时候明明是很尊贵的,她家虽然并不富有,但爹娘对她却有求必应,甚至宁可向亲戚借钱也要给她最好的。 家里费了极大的力气来教养她,吃的用的都与大户人家的小姐并无不同,请的也是镇上最贵的先生,就盼着她有一天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将来好帮衬着家里,让家人也跟着享福。 琴棋书画,她真是样样精通。 后来大梁皇宫招宫女,她娘废了好大的劲儿买通了管事内侍才让她进了宫。 虽是下人,但伺候的却都是贵人,不说皇上,随便什么人能瞧上她,她也立时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眼瞅着是好日子要来了,却不曾想竟是噩梦的开始。 这该死的管事内侍就是个恶魔,收了银子办了事,之后便好像苍蝇老鼠般盯上了她。 隔三差五来跟她要银钱也就罢了,后来又抢了她的贴身饰物,还对她动手动脚,有一次险些将她全扒光了…… 幸好他是个老阉人,根本不能人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年,她被分入皇后宫中做洒扫宫女,干的活又苦又累,除了分内的银子,也拿不到多少好处。 可她每月的例钱不是被那老阉人抢去赌光了,就是被她娘要了去,最近因为蒋梦云进宫,芍药好不容易才升了等,银子也多了不少,本以为能存些下来给自己往后留条路,没想到家里那个好吃懒做的大哥竟又要议亲! 就他那模样还议亲…… 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死? 为什么不去死! 芍药白着一张脸,眼中全是戾气,耳边又听得远处主子们的吵闹声,顿时更加烦躁。 这里死要钱,那里蒋梦云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如果能留在听雨阁自然是最好,她还能做个屋里的大宫女,况且担着监视她的职责,薛皇后必然会多给许多赏赐。 如果是被僖妃抢去,也好说,可若是谢贵妃得胜,那往后可就没她什么事了。 到时候她还能有什么价值? 她没了价值,又从哪里再变出那么多钱来! 芍药发狂发疯的时候,薛皇后也正满心烦躁一头包。 真是没想到僖妃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强,这哭声实在是太持久了,从方才那“嗷呜”一嗓子开始,她便声泪俱下,哭得涕泪纵横。 边哭还边说:“我的三皇子啊,都那么大了,我看着他朝我笑,看着他对我哭,有时候还抓着我的手喊我,要是活到现在,早就是能跑能跳的孩子了!贵妃你是好,你的儿子成才成器了,就能随意嘲笑别人戳别人的痛处吗?” 她抽泣着,不知何时已经揪住了薛皇后的裙摆:“娘娘,臣妾心里痛啊!臣妾多少次睡梦中醒来,都梦见小皇子在对着我哭,他怪我这娘亲没照顾好他,没能救他一命啊啊啊啊……” 僖妃哭得伤心不已,这也实在怪不得她。 女人总是心疼自己的孩子。 况且是在这深宫内,很不容易才得来的龙子。 不过僖妃也有夸张的成分在,哪个未足月的孩子会喊人?还抓着手喊。 薛皇后只好硬生生放柔了语气劝她:“好了好了,谢贵妃也是一时激愤,你哭成这样岂不是伤身?本宫知道你从前为这事受了不少苦,如今既想开了,便好好过日子,安心伺候皇上。” 这话的本意是让她别理谢贵妃,放下过去往前看。 谁知她不劝还好,这一劝,却叫僖妃真的想起了从前的日子来。 自从没了三皇子,羽栖阁就成了个冷宫,她受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委屈啊,要不是这次薛皇后和谢贵妃闹出事来,她此刻还能在这里哭? 恐怕还在羽栖阁里发呆呢。 一想到这,僖妃顿时泪如泉涌,哭得更加恨不得断了气。 谢贵妃在旁脸色尴尬,忍不住嘀咕道:“你哭什么,本宫不过说了个实情,说不过人就只会哭吗?何况本宫也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你还没完没了了。” 僖妃正哭得真情实意,一听这话又暴跳起来:“贵妃这是什么话,这还不算故意揭伤疤吗?要是哪天二皇子在战场上死了,我也转头来说你晦气……” “啪”一声脆响。 僖妃话未说完,谢贵妃忽然变了脸色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谁给你的胆子胡说八道!” 这一下实在风云变幻,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谢贵妃飞快地打完人,下一瞬已身子一歪虚弱地哭倒在地:“这是要咒我儿啊,我的雨儿还卧病在床,便又有人要咒我的北辰了,我还活不活了啊……” 她动作很灵活,反应极迅速。 一般人若是遇着这场面,也只好吃下这个暗亏不再动手。 偏偏僖妃从不按照常理出牌,眼看着谢贵妃都卧倒在地掩面而泣了,她松开薛皇后的裙摆,爬起身来两步就到了跟前,抬起手对着谢贵妃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 第四十四章 启明 我的天,蒋梦云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那墨馨儿是个数一数二的暴脾气,没想到这宫里的主子们也都这么彪悍豪爽,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大梁和宁国果然有很多不同。 大梁和宁国的确有很多不同。 虽然早已入春,大梁的天却还是很冷,屋里点着炭盆还好,站在外头说着话时还能瞧见口中喷出的雾气。 宁国则不同,春风和煦,鸟语花香,现下这个季节正是花开满园,姹紫嫣红的时候。 四皇子朱启明正在连廊下面逗弄一只小八哥,教它说话:“叫父皇,父皇好。” 那八哥歪着脑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瞧着还是很灵活的,它脑袋动了动:“叫父皇,叫父皇,叫父皇……” “嘿!”朱启明弯着的腰猛地直了起来,看向身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这东西不学好,怎么占起本王的便宜来了,这小畜生!” 小厮听了“噗嗤”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没想到那鸟儿又跟着后头学:“小畜生,小畜生,小畜生……” 朱启明顿时将手中的逗鸟棒往小厮怀里一扔:“什么东西,给本王杀了炖汤!” “欸,”小厮连忙接住,抬脚跟上,笑嘻嘻地劝道,“四王爷可别,这小东西值钱的很,下面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的,等回头小的找个会调教鸟儿来教,保准让您在皇上面前拔个头筹。” 也不知是信没信,朱启明勾着嘴角一叹气:“也罢,那就饶它一命。” 小厮立刻点头哈腰地笑起来:“那小的就替它谢王爷不杀之恩了,小的一会儿就找人来教。小的都打听过了,太子爷那边又找了只凤头鹦鹉,不过这次品相不是特别好。” 朱启明冷笑了一声。 小厮便狗腿子似的靠了近前:“太子爷是拿着咱们皇上的钱不心疼,那鹦鹉贵得要命,皇上虽然喜欢,但对太子爷却未必就能满意。咱们这小八哥瞧着其貌不扬,教的好了可是会艳惊四座的。” “行,那就交给你。” 朱启明不以为意,点点头瞬间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那边的事,怎么说了?” “欸,”小厮应了,忙正了脸色,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小的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那边来信了。” 原本一直行走中的朱启明猛地停了下来:“这么快?” “蒋姑娘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小厮笑嘻嘻地,将纸递给朱启明,“掌柜的将这条子送来的时候还附了一封信,说明了,那日是亲自从蒋姑娘手里拿到的东西,这个四王爷大可放心。” 纸条不大,甚至可说是很小,但朱启明却颤抖着激动起来。 都说他手上握着大宁国的所有间者,可间者也分优劣也分好歹。 之前他的确派了不少人顺利混进大梁,有在民间扎了根的,也有一两个费尽艰辛进了宫,可大梁皇宫看守实在太严,她们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人是安插好了,那派去民间的掌柜都成了正儿八经的掌柜了,消息却没收到多少。 这次让蒋梦云做了这间者首领,她的能力毋庸置疑,至于她的信念,朱启明更加深信不疑。 蒋家被灭,太子是罪魁祸首,大梁宫中那位薛皇后则更是她的死敌。 即便是为了给蒋正道正名,蒋梦云也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覆灭了梁国,等将来,还会帮他再彻底绊倒太子。 朱启明忍不住笑了笑,凑着日光将那字条打开。 本以为上头不会写太多东西,不料定睛细看,竟密密麻麻全是字。 朱启明索性不看了,往手里一攥,抬脚就钻进了屋里。 小厮一直跟着他,就见自己这位主子已经手忙脚乱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出一块特制的小琉璃片,往那纸条上一照,蝇头小字顿时显现出来。 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朱启明低着头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猛地一拍桌子:“好!太好了!梁国皇宫乱了,这蒋梦云果然是个人才!来来来,你也来看看。” 他拍着桌子,兴奋不已,小厮有点被吓到,双手接过那琉璃片,一边看一边听朱启明压低了声音念叨:“太好了,她帮着那薛皇后查出了两个吴国间者,还利用其中一个闹出了大事!” “哈哈”笑了两声,朱启明忍不住道:“瞧瞧,瞧瞧人家!你知道吗,梁国那太子是个废物,她偏偏用这废物挑起事来,这一下后宫先不稳,哈!” 朱启明来回踱步,说话都有些微喘:“那薛皇后跟咱们这位母后可不一样,那可是个有着大眼光的女人,虽然儿女不成器,可在政事军务上有很一套,往日里根本不愿管这后宫事,都是那谢贵妃把持。” “这回蒋梦云弄这么一招,”朱启明嘴巴忍不住往两边咧开,“薛皇后焦头烂额,再过些日子总会让那大梁皇帝也头疼,让他们先从里头乱起来,到时候咱们出其不意……” 他嘀嘀咕咕念念叨叨的时候,那小厮也已经将全部消息看完,又细细地用烛火将纸条烧毁,听到这儿不由有些犹豫地开口:“四王爷想要领兵出征?” “怎么,”朱启明对他问话这个态度很不满意,一时指着他的脑袋问他,“你的意思本王不能领兵出征?” “小的哪儿敢这么想,”小厮一缩脖子,连忙又“嘿嘿”笑起来,“王爷要想领兵,那自然可以。只是小的在想,当初太子爷那边辛辛苦苦把蒋家给灭了门,看上的不就是那点兵权吗?您若是贸然提出征的事,他不会跟您争?” “他?”朱启明冷哼了一声,“他自然是要争的,兵权嘛,谁都想要,不过既然是争,就难说谁输谁赢……” 他一挑眉看向小厮,嗤笑道:“父皇对他可没那么满意,否则蒋家灭门都多久了,怎的没见把兵权直接移交给他?不仅没给啊,还全都收回父皇手里了。” 朱启明在这一点上看得比谁都明白:“父皇年纪大了,谁都不信,只信自己。你以为蒋家被株连九族是父皇真信了我那大哥?” 冷笑了一声,他没把话说完。 小厮也很聪明地没有再问。 朱启明便很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蒋梦云身上:“咱们这位蒋家大小姐聪明是聪明,到底不是男儿,说话做事想问题也都还是闺阁里的做派,认定了薛皇后和我那太子哥哥是她的死敌,便想不起其他的了……” 他叹了口气,转念又一想:“不过也幸好她看不明白啊,她若是能想到本王想到的,还能为我所用吗!” 摆摆手,朱启明摇头晃脑感慨了片刻,又暗自赞叹了一番自己机智过人的头脑,才回过头看着小厮认真地道:“你给本王好好把那只八哥调教好了。” 不等小厮反应,他已经整理了一下衣衫,抬脚往屋外走去:“本王现在就去宫里给父皇请个安,这事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本王可得好好谋划谋划。” 屋外风和日丽,朱启明边走边看了一眼天:“好像又热了……” 大宁的天的确越来越热了,大梁的天却依旧很冷。 昨夜起了大风,今日一早竟又下起了小雪。 蒋梦云换了一件不太合身的夹袄,实在是她那屋子塌得突然,好些东西根本没能抢出来。 她又是头一次在大梁过春天,还真不知道春天也能下雪。 薛皇后原本是想让人找一件她没穿过的衣裳给她来着,但她们两人身材实在相差太远,薛皇后身量高,骨架大,蒋梦云试了一下跟套了个麻袋似的,倒是僖妃拿来的夹袄她穿了还算合身,便将就穿着了。 昨夜闹腾了一宿,薛皇后一个头恨不得变成几个大。 先前蒋梦云和墨馨儿打架她就拉不开,没想到谢贵妃和僖妃打起来,动静更是惊天动地。 本来嘛,谢贵妃说话不好听,僖妃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互相扇个巴掌也不能算什么大事。后宫的女人嘛,还不都是闲的? 薛皇后虽然嫌弃,也没觉得会如何。 毕竟往日里也不是没有过。 虽说这次打架的人位分比从前高了很多。 可叫人意料不到的是这次僖妃对着谢贵妃竟不依不饶,打了一下不过瘾,居然还踹了一脚,这一脚就跟踹了马蜂窝似的,谢贵妃顿时跳起来也疯狂动了手。 她气得是火冒三丈,奈何身子弱些,哪里是僖妃的对手?被连打了好几下。 主子们打架了,下人们自然来拦。 这是好心。 可偏偏拦着拦着那场面就不受控制,双方不知道怎么也动起手来,到最后居然变成了两群人之间的互殴。 薛皇后还想在那里主持公道,差点没被一根不知从哪里扔过来的发簪戳到眼睛。 还是崔妈妈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否则今日她就要成瞎子了。 那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皇上,大半夜的,梁帝黑着一张脸又到了中宫,这才将场面给稳了下来。 此时此刻,乾宁宫内站满了人。 薛皇后、谢贵妃、僖妃,还有一帮地位妃嫔以及蒋梦云全都恭恭敬敬在下面候着。 墨馨儿不在,她又被薛皇后关了禁闭抄书去了。 ------------ 第四十五章 住所 梁帝微微闭着双眼,眉头紧锁。 一个小内侍颤颤巍巍地将煮好的茶水端上放下,又急匆匆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梁帝这才睁开眼。 还没等他开口,谢贵妃“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苦着一张脸,她期期艾艾地道:“陛下,臣妾知道自己错了,您就责罚臣妾吧……” “是该责罚!”梁帝冷哼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 昨晚一整宿没睡好,早起上完早朝就又来处理这后宫妃嫔之间的事,他的心情当然很不好。 如今天下三分,战事不断,好不容易边境才消停下来,这帮女人倒好,是压根看不得他闲着,才睡了几天安稳觉,就又闹起来了! 他是一国之君哪,天下大大小小那么多事要操心,如何还有心思来管女人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梁帝当然不想管,可他不得不管。 乱世之中最怕的是什么?除了对外的战争,便是内斗。 后院起火无论是对普通人家,还是对皇家而言都是破家灭门的大事。 梁帝很生气。 因为生气,他眉头紧皱,嘴边的胡须都跟着颤抖:“堂堂贵妃,究竟是多大的事要你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与人动起手来,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是,陛下说的是,”谢贵妃一听梁帝这话,身子一歪,几乎是瞬间低了头呜咽起来,“臣妾是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惹了僖妃妹妹不快,都是臣妾的不好。” 她像模像样地抽泣了两声,又道:“早知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臣妾无论如何也不该胡乱动手。” 谢贵妃说到这儿,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可是陛下,僖妃妹妹她咒的是北辰啊!北辰本就是风里来雨里去,在死人堆里挣出的一条命,如今好不容易战事方定,才能回京歇息些日子。” 她说罢看了薛皇后一眼:“因着三公主,他今日又差点受伤,陛下……您不是没见过北辰的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口,臣妾瞧了是真的心疼啊!” 谢贵妃越说越伤心:“可这还没怎么呢,僖妃竟就说什么要是北辰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话……” 跪在地上用双腿往前迅速地挪了几步,谢贵妃哀嚎着一下趴倒在梁帝脚边。 “战场上的事,向来瞬息万变,那……那可是刀剑无眼的!臣妾听不得这种晦气话,这才没忍住上前打了她。陛下,臣妾知道错了,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 你当然有错,薛皇后一脸古怪地看了谢贵妃一眼。 皇上都说了该罚,她还再三重复这要求岂不是多此一举。 按照薛皇后的意思,这件事谢贵妃的错处明显更大一些,虽然僖妃诅咒墨北辰的确不对,可谁叫这姓谢的冒冒失失去嘲笑人家死了的儿子? 谁家被这么嘲笑也不会轻易放过啊,她这就是自讨苦吃。 但让人意料不到的是,梁帝一听她说完,却转头猛地皱眉看向僖妃,冷着脸喝道:“你竟敢咒北辰?僖妃,谁给你的胆子?!” 僖妃半夜和谢贵妃大打了一架,此刻额头上还鼓着个包,胳膊也隐隐作痛。 不过谢贵妃也没得什么好,脸上虽看不出来,身上可被她掐得不轻,头发都给扯掉了一小撮。 这场架打得说不上谁输谁赢,总得来说算是平手吧。 但对方好歹是个贵妃,因此僖妃自觉没吃亏,便也不想在梁帝面前再哭诉。 谁知她不哭诉,有人哭诉。 这谢贵妃平日里不哭,在皇上面前哭起来却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看着是积极认罪,可几句话的工夫便将过错都推到了旁人身上。 放在从前,僖妃能忍也就忍了。 可如今嘛…… 梁帝一句话问罢,僖妃熬着脑袋,也“咚”一声跪倒在地。 她扯着嘴巴想哭,可情绪一时没能调整到位,实在哭不出来,那声音便成了被人捏着脖子的小鸡一般。 苦着一张脸,僖妃努力地想要挤出眼泪没能得逞,只好先道:“皇上,二皇子可是我大梁的功臣,臣妾如何敢咒他?只是臣妾本来只是好心帮忙,贵妃娘娘突然便嘲笑臣妾,说臣妾的羽栖阁晦气!” 僖妃狠狠地在自己的软肉处掐了一把,终于疼得“嗷”一嗓子,泪如泉涌。 “她,她这是笑话臣妾没了三皇子啊!臣妾没了儿子已是伤痛欲绝,贵妃娘娘还要雪上加霜,臣妾实在气不过,这才说了个比喻,并没有真去咒二皇子啊……” 如果说谢贵妃用的是美人计,那僖妃定然就是苦肉计。 谢贵妃无论怎么哭都是我见犹怜梨花带雨,僖妃却已经拿脑门对着地上“砰砰砰”就是无数个响头磕了下去。 蒋梦云在旁看着都替她疼。 也不知道她自己疼不疼,反正僖妃哭得虽不好看,瞧着却实在可怜:“臣妾的儿子,不也是皇上的儿子吗?贵妃娘娘嘲笑臣妾晦气,那也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啊!臣妾这才……这才还了手……” 说到这里,僖妃这才支支吾吾起来,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早知道会闹这么严重,臣妾当时就是被贵妃娘娘打死,也不该还手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梁帝听得一脑袋包。 人人艳羡这后宫佳丽三千,说实在的,她们若都听话倒也的确是春色满园,瞧着能让人一扫心烦。 但她们若是不听话,哪怕只是其中那么一两个不听话了,那也比成千上万只麻雀凑在一起还叫人讨厌! 低位妃嫔闹起来还好说,直接降个等,甚至罚入冷宫都算不得什么。 但现下这两位吵起来,梁帝就实在头疼起来。 也难怪连薛皇后都稳不住局面。 这个皇后他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子女也都不成器,但在处理政事上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这点梁帝从不否认。 谢贵妃和僖妃又一声高一声低地哭。 梁帝听得心烦,气得一拍桌子怒斥道:“哭什么!在这宫中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朕死了!” 他的声音倒不大,两位妃子却瞬间停下了哭声。 谢贵妃收放自如,僖妃却忍不住低低打了嗝儿。 梁帝不去管那么多,只指着僖妃又问:“你方才说你好心帮忙,谢贵妃才去嘲笑你那儿晦气,你是要帮什么忙?朕告诉你们,都不许再哭,好好跟朕把话说清楚!僖妃,你先说。” 谢贵妃张了张嘴,话都到嘴边了,被压了回去。 僖妃抽泣了一声,又想哭。 实在是方才不小心掐得太过,到这会儿还隐隐作痛,但她还是死死忍住,憋着嗓子道:“臣妾是想帮皇后娘娘,中宫要搬去听雨阁了,蒋姑娘没地方住,臣妾便说羽栖阁还有屋子……” 她话音未落,谢贵妃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她胡说!” 不等僖妃辩驳,她俯身说道:“是那崔妈妈说听雨阁地方小了点,臣妾这才跟娘娘建议,让蒋姑娘到臣妾的凤仙殿去暂住些日子。谁知僖妃一听,便突然要来抢人……” “这怎么能算是抢人?” 僖妃满脸不可置信,忍不住站起身来:“皇上,贵妃娘娘这话好没道理,凤仙殿虽大,却处处都住满了人,难不成还要蒋姑娘与那些宫女们挤在一起吗?真如此,那和住在听雨阁有什么不同?” 翻来覆去吵得又是跟夜里在中宫时一样的内容。 薛皇后在旁听不下去,只好站出来道:“皇上,两位妹妹都是好意,臣妾心领了,可臣妾毕竟才是梦云的姨妈,怎么好让她再去麻烦妹妹们?” 她往前迈了两步,躬身道:“臣妾是想,让宫女们挤一挤,空出一间阁楼来给梦云独住……” “那宫女们不是要被挤死了?”谢贵妃在旁插话。 僖妃难得对此表示赞同:“那宫女们是要被挤死了的。” 两人说完,又互相白了对方一眼。 混乱中梁帝总算是弄明白了,他原本以为这后宫中的争斗,无非是为了争宠,为了子嗣,为了你有我没有,或者我有你竟然也有。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竟是为了抢人打起来了! 蒋梦云……什么时候轮到她们来抢了! 梁帝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三个女人的争论:“原来是为了蒋姑娘的住处。” 僖妃一摊手道:“对啊,就是啊。” 谢贵妃则摇头道:“陛下,臣妾只是为了给娘娘分忧……” 薛皇后躬着身子还在细细解释:“倒也不是为了这个,臣妾是觉得臣妾身为姨妈,能就近照顾着她才好,否则……臣妾也实在……” 话没说完,就被僖妃的态度给弄得愣住。 三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低下头。 梁帝彻底冷了脸。 这样看来,的确有人是在抢人,但跟僖妃并没什么关系。 蒋梦云的住处是个问题,梁帝昂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那听雨阁确实太小,薛皇后为了留住人是什么都不管了。 凤仙殿虽大,可梁帝记得谢贵妃才还在他跟前哭诉过,说要扩建呢!现下为了抢人转眼就忘了。 他站起身来,很快做了决定:“羽栖阁地方的确不小,这样,蒋梦云便先暂住羽栖阁。皇后若是不放心,随时可去看看,对了,也该调拨些人贴身伺候……” 他说完,看向蒋梦云问:“蒋姑娘,你看如何?” ------------ 第四十六章 领头 梁帝不过一句话,蒋梦云的住处就被这么毫无预兆地定了下来。 那日虽象征性地问了她的意见,可当今圣上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是她一个小小的谋士能左右的吗? 她当然不能左右。 因此即便对薛皇后非常不舍,对中宫充满了感情,蒋梦云也不得不拿着她的小箱子,搬进了僖妃的羽栖阁里。 羽栖阁地方的确是大,又或者说是建筑风格让这里显得很空旷。 所有的屋子都是方方正正的两层大开间,整体布置也很简单,院子里没什么花草,与中宫不同,这里只种了两棵高大的松树,四季常青,瞧着倒也让人心旷神怡。 唯有僖妃自己的屋子里金碧辉煌,大概是娘家实在太有钱,蒋梦云随意瞥了一眼,发现就连她堂屋里放着那张贵妃椅,椅背上都是镶了金子的。 蒋梦云的住处被安排在东面的一间阁楼,相比之前在中宫的屋子还大了些。 她这里才刚安顿好,那里僖妃便带了人进来了。 “蒋姑娘,本宫这里如何?不曾委屈了你吧?” 虽说和谢贵妃动手的时候她受了些轻伤,后来朝着梁帝磕头又把额头磕肿了,不过僖妃有钱,自然有好药,这会儿一上药已大致消了肿,看着并不明显。 此刻,她头上插着蝴蝶喜鹊赤金步摇,点翠发簪,耳朵上挂着孔雀羽的大金耳环,脸上抹了不少粉,嘴唇涂得红红的。身上则穿了一件深绿色夹袄,金丝绣着盛开的芍药花,花朵鲜红,显得格外富贵。 不,应该是特别富贵。 总之怎么说呢,就是给人一种“本宫就是有钱”的感觉。 其实僖妃长相算是不错的,否则梁帝当初也不至于宠幸了她。 她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精神,嘴巴很小巧,皮肤底子很好,淡妆也许会更加好看。 蒋梦云不好去评价别人的喜好,只笑着道:“谢娘娘,这里很好,自然不会委屈了我。倒是我住在这里,千万别麻烦了娘娘才是。” “不麻烦,不麻烦……”僖妃笑嘻嘻的,明显很高兴,“皇上既然说了让你住在这,你就安心住,有什么事你只管来告诉本宫,绝不至于委屈了你。” 她说着顿了一下,转头唤了一声:“明月。” 一个小宫女低着头乖乖出列,蒋梦云笑着看过去,僖妃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不是说了要给姑娘配些使唤的人吗?这是明月,原本是在我宫里做奉茶宫女的,本宫瞧着她还算机灵,便先调拨给姑娘用着……” “姑娘放心,”僖妃说着话,环顾四周,往前走了两步,“本宫这羽栖阁没有中宫那么多规矩,姑娘往后也可自在些,有什么事,吩咐明月去做就是了。” 蒋梦云弯了嘴角,笑着点头,难得真心实意道:“好,那就多谢娘娘。”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利用墨馨儿离开中宫,又顺利来了羽栖阁,虽说还不至于真正脱离薛皇后的控制,却已经算迈开了第一步。 不过这件事并没完。 僖妃与薛皇后和谢贵妃不同,那二位争的是权势,这位争的是宠。 那二位想要她,为的是用她,这位要她却完全是一时兴起,为了证明自己在梁帝心中的地位。 这点蒋梦云想得很明白。 僖妃现下短期内会为她出头,但一日看不到她真正的价值,就一日不会全心全意护着她,往日的日子自然走不长远。 而这位明月姑娘虽与芍药不同,但毕竟之前是僖妃的人,要如何真正纳为己用也是个问题。 何况,外面还有群狼环伺。 此刻看着风平浪静,内里实则暗潮涌动。 她得再动点脑子。 蒋梦云接过明月,心下已定,便有些为难地朝僖妃道:“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排明月姑娘,既然是娘娘安排的人,又是第一个正式来我身边伺候的,我想跟娘娘讨个恩典,让她做个领头宫女,娘娘觉得如何?” 僖妃愣了一下。 什么领头…… 她忍不住偏了身子又往屋子里张望,难道她记错了? 可这蒋梦云身边除了明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啊! 总共就一个宫女,自己领头。 僖妃有些好笑,又忍不住沾沾自喜,暗暗自得。 瞧瞧,圣宠加身的时候人就是如此,这蒋梦云——皇上皇后面前的红人,也变着法儿地给她脸面,给她身边的人脸面,居然想出这种法子来,要给明月一个足以说出去的身份。 这是好事,僖妃虽觉得荒唐,却笑着点头答应了。 “这是自然,往后明月管着姑娘的衣食住行,自然便是领头宫女了。小星,你回头去登记了,升明月为一等,以后专门在蒋姑娘身边伺候。” 明月连忙跪倒在地,实实在在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谢过僖妃,更认真谢了蒋梦云。 蒋梦云友善地点点头,得了对方一个真诚的笑脸。 为着搬迁的事闹了一场大戏,甚至惊动了主子们,但蒋梦云真正住到哪里,往后又会如何,除了少部分人密切关注,于偌大的大梁皇宫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宫女内侍们依旧忙碌,偶尔将这件事当作笑谈,也很快被年长的妈妈们制止。 奴才妄议主子是非,若是传出去了,可不是驱逐出宫那么简单,也许是要被当作细作处死的。 因此宫中众人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生怕触怒了哪位主子。 有人讳莫如深,当然就有人泼天大胆。 太子墨恭的禁闭好不容易到了期限,今日梁帝派在门口看守的人已经全部撤掉,但他并不想出门,此刻只着中衣靠在暖塌上半眯着眼,哼哼唧唧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 左手边的桌上,一个小火炉上正在温酒。 内侍全福苦兮兮的,一张老脸上写满了为难:“殿下,您就别再喝了,您这禁闭好容易才得解,娘娘那儿又新搬了住处,您不去瞧瞧请个安,这实在说不过去啊!” 他念念叨叨说完,对方半天没回应。 “啊?”又过了好一阵子,墨恭才抬起眼,“你说什么?” “老奴说……” “呸!”全福才冒出三个字,还没把后面的话说全呢,就被墨恭猛地站起身一口唾沫吐脸上,“请安?一个中宫皇后,被人设计搬去听雨阁那种地方住很值得骄傲吗?还要本宫去给她请安?” “哎哟……”全福一听这话不像话,下意识要劝。 墨恭却说着说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也对,是该请安去。” 全福劝说的话到了嘴边霎时愣住,连脸上沾着的唾沫都忘了擦,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墨恭,忍不住心想,他没听错吧? 太子居然愿意听话了? 虽说墨恭的态度还是有些奇怪,全福实在不知道请安这事儿有什么可笑的,但他能答应去,甚至觉得应该去,那就是老天开了眼了啊。 赶紧擦了脸,全福也管不了那许多,真是喜上眉梢,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期盼的表情:“殿下想通了就好,老奴这就给您准备衣裳去。来人呐!快快快,将新做的几套衣裳都拿进来……” 他实在是高兴,眼眶都有些发红,两个脚丫子连跑带跳都恨不得踢到自己的屁股蛋儿,招呼下人们进来,又是挑衣服又是选发簪,甚至想着要亲自给墨恭梳头。 正忙得热火朝天,就听墨恭冷笑了一声:“难得的机会,本宫可得好好去嘲笑她一番,哈哈哈哈,听雨阁!可笑死本宫了!” …… 全福满脸的笑凝固在脸上。 要真是如此,那还不如不去啊! 全福的脸更苦了,简直成了个干瘪的老苦瓜,人也没了方才的兴头,只叫几个小内侍帮着给墨恭换好了衣服,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头,往听雨阁方向走去。 他们这里才刚有动静的时候,听雨阁内,薛皇后正关着门与人说话。 虽说这新住处大家都不满意,但毕竟是奉旨乔迁,也是件大事。 明春换了一件新做的桃粉色小夹袄,颜色鲜艳,顿时将那张本就明艳的脸衬托的越发好看。 不过此刻她的表情实在是不好:“娘娘,这可真是乱了套了!” 薛皇后歪着身子坐在上首,烦躁地捏着额头,语气不耐:“是啊,可真是乱了套了!” 她叹了口气,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姓谢的小贱人来闹,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她就是冲着蒋梦云来的,可僖妃这蠢货,先不还帮着本宫说话来着,怎么说着说着就把蒋梦云说得住到她那儿去了?” 联想到之前太子的那件事,薛皇后真是止不住内心的怀疑:“僖妃……没那么聪明吧?难不成这件事,也是她设的局?” 明春没说话。 事到如今,她真是没法确定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中宫这次简直就是惨败! 房子莫名其妙地塌了,险些害了二皇子惹了皇上厌弃,这下连蒋梦云都被人给抢走了,这叫什么事? 饶是明春平日里再如何足智多谋,此刻也不由暗自恼火。 事情不在自己把控中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 ------------ 第四十七章 猜测 明秋手上还拿着一叠名册,此刻眼神却有些涣散,显然是被事情的发展弄得有些发昏。 中宫和凤仙殿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这本来没什么稀奇。 何况这回二皇子得胜归朝,太子又惹出事端,两宫没有正面冲突闹出人命就已经算不错了。 往日里那谢贵妃可没这么好应付。 她们一直防备着,倒也不怕,唯一担心是不过是怕蒋梦云有二心,因此特意让芍药严密看守,就是防止出什么意外。 可谁也没料到,羽栖阁那位会突然横插一脚,皇上又贸然下了决定! 那蒋梦云放在自己身边还好,现下到了旁人跟前,万一被他人所用,谁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明冬忍不住嘀咕:“娘娘猜的也许没错,僖妃这些日子可没少跳出来,皇上不仅没怪罪,反而却对她态度很好,连续去了羽栖阁好些天。也许……” 明冬抬起头,看向薛皇后:“这些事之所以闹出来,真的都是僖妃为了争宠使出的手段!”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娘娘您想想,咱们中宫落败,谢贵妃也没能得个好,谁才是那个渔翁得利的人?不是僖妃,又是谁?” 明秋默默地拿着手中的名册,无意识的翻过来又翻过去。 明春看了心烦,忍不住上前摁住了她的手:“别翻了,翻得我眼花。” 明秋这才停了动作。 转身又站回薛皇后身边,明春这才开口:“娘娘,其实现下的关键已经不是谁谋划了这件事了,僖妃已经抢走了人,咱们若不能及时止损,将来也许还要吃更大的亏……” 薛皇后点点头:“你说得对,那蒋梦云咱们还是得派人去看着。” “是,”明春应了一声,又接着道:“奴婢还猜测……咱们中宫也许混进了奸细,否则怎么那么多巧合的事齐齐发生?还有蒋姑娘住的那间屋子,三公主即便力气再大,也不至于扔了几样东西,说塌就塌了呀!” 明春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实在是奇怪,可偏偏皇上那么快便叫内务府派了人来,将那些废了的木头连夜弄走了,咱们便是想查都无处可查。” 她径直说着,没瞧见明冬霎时变白了的脸。 薛皇后叹了口气,低头想了想,虽然明春方才已说了不要去计较谁是主谋,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一探究竟,到底还是问道:“你说,除了僖妃,会不会是蒋梦云……” 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薛皇后不太确定地问:“会不会是她知道了那件事?” 气氛霎时变得古怪起来。 不过明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回过神,明秋也正发呆,自然没来得及反应,唯有明春歪了下脑袋:“不应该吧……” 她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蒋姑娘又不是个小孩子,奴婢倒不是说她猜不到那件事是咱们做的,可当初两国敌对,她爹又是敌国的大将,各为其主的事应该不至于才是……” “再说,”明春觉得实在是不可能,“咱们又没做什么,也就是故意将您和蒋家夫人是亲戚的消息放了出去。” 她越想越不可能,最终笃定了神色:“她要报仇也该找对了人,宁国太子才是罪魁祸首,故意造了证据污蔑蒋家,这些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即便咱们不将那消息放出去,朱明朝那人心思诡谲,就不会再想出什么其他的花招?” 明春说着,昂了头:“何况蒋梦云能有今日,也全是因为娘娘愿意收留,否则她一个敌国罪臣之女,在这世上哪里还能有活路?她该感恩戴德才是!” 是吗? 薛皇后没说话。 蒋梦云的确应该感恩戴德,她也一直很感恩,很宽厚,对很多事都不计较。 这些薛皇后心里还是知道的,否则就凭她的本事,还能看不出芍药是在监视她?不过是因为心无所惧,又心有敬畏,所以任凭对方看守罢了。 可事到如今,许多东西都已经不是她们可以把控的。 那日审出了朵儿是吴国间者,又得了消息说谢贵妃身边的冰儿是她的同谋时,薛皇后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日子就要来了,谁知世事并不会皆如人意,太子偏偏就闹出了事端。 想到这,薛皇后又忍不住想到墨馨儿,一时只觉得胸口像被石头压住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贵妃咄咄逼人,僖妃暗中窥伺,中宫岌岌可危,可她这一双儿女却简直就是一对儿的讨债鬼! 每一个都跟她上辈子的仇人似的,也不知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双狗东西。 薛皇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对了,太子和三公主在干什么?” 她们先前说话的时候,崔妈妈一直在旁站着不曾吭声,此刻听到这话,才上前一步回话道:“娘娘,三公主在屋子里抄书,今早秦家的大小姐淑妍郡主进宫来了,现下大概正陪着她。” “陪她?”薛皇后冷笑了一声,“别是又想什么坏主意,想让秦淑妍帮着她抄书吧?” 皇后骂自己的女儿不是什么大事,作为奴仆却不能胡乱应和。 崔妈妈一笑带过,不置可否,又道:“太子殿下今日的禁闭解除,奴婢还不曾让人去打听……” 话音未落,有人从外头“嘭”一声将门踹开,太子墨恭的身影伴随着笑声一齐进了屋子。 院子里路过的宫女内侍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明春一脸奇怪看向门外,太子殿下疯了? 薛皇后几乎是在门被踹开的同时站起身来,止不住怒火上涌,抓起一旁的茶盏朝着墨恭的脑袋奋力砸去:“放肆!本宫的屋子,也是你如此无法无天胡闹的地方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墨恭本来还在哈哈大笑,这时躲避不及,被砸了一头的茶水。 方才出门前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穿好的新衣裳霎时变得湿漉漉的,那茶水颜色有些深,将明黄色的衣服染得有些发绿,瞧着极其可笑。 墨恭似乎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又昂着头走了过来。 也不管薛皇后难看到极致的脸,他跳着脚扯着嗓子就嚷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呢,干什么就突然打人了!难怪馨儿像个母老虎,原来都是跟您学的,您说说,好好的一个公主竟然为了抢一幅画把屋子给拆了,这不是笑话嘛!” 不等薛皇后开口,墨恭边甩头,想把脸色的水甩掉,边嘴上不停:“她闹出笑话不要紧,瞧瞧,害得你住到这么个破地方来……” “哎呀!”墨恭嘻嘻哈哈地,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怕,“这地方,跟儿臣那儿的茅房也差不了多大吧,母后您住这儿,那别人不是得笑死了,笑死了?啊,哈哈哈哈……” 他口无遮拦,全福跟在后头彻底白了脸。 薛皇后却没再有动作,先是冷笑着看了一眼犹自乱笑的太子,又缓缓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墨恭身后的随从身上。 众人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薛皇后面无表情,缓缓开口:“好得很,堂堂大梁储君,被你们这群混账东西教成这样,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看他来本宫这里发疯连劝都不会劝?” 全福白着脸不敢上前,使了眼色给左近一个内侍。 那内侍自然也不敢动,被全福狠狠推了一把站了出去。 这动静虽然不大,薛皇后却还是很快注意到,她挑了眉看去,只见那内侍一脸的无奈,犹犹豫豫似乎要伸手去拉墨恭,但尚未碰到,墨恭已经一扭身子就又冲到了皇后跟前。 “母后,母后管得真宽……儿臣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 根本不等他话说完,薛皇后一抬手唤道:“来人,将这不知劝导主子的奴才拉下去,仗责五十。” 外头立刻有身形强壮的妈妈冲了进来,也不敢与太子多话,拉着方才上前的那小内侍,堵起嘴巴就拖了出去。 墨恭还想乱喊,院子里很快有压抑地闷哼传来,接着变成低低的哀鸣,最终没了动静,只剩下木板不断击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声响,叫他听得头皮发麻。 他的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激动,墨恭奋力一跳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薛皇后一个眼神又吓得退了两步。 “你这个疯子……”他喃喃自语着,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用尽全力吼了出来,“你这个疯子!我要干什么是我的事,你拿他们撒气算什么本事!你这个疯子!” 薛皇后神色冷漠,又看向他身后那群随从。 没人敢乱动,这回连全福都不敢再找替罪羊出来了。 太子还在上蹿下跳着,那边的五十仗已经很快打完,负责行刑的妈妈进来汇报:“娘娘,人没气了……” “什么?”墨恭呆了一下。 下一刻整个人好像疯了一般,上前一把抓住了那老妈妈,他面目狰狞,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都恨不得喷了对方满脸:“死了?你们把人给打死了?!” 皇后和太子的关系实在不是头一天这样,中宫的奴才心知肚明,此刻唯有装哑巴才是最好的选择。 老妈妈不开口,墨恭果然一把推开了她,又冲到了薛皇后跟前:“你这个老妖婆! ------------ 第四十八章 派人 除了方才太子刚进门时那一下,薛皇后就没再对他动手,甚至没再看他。 此刻他人都冲到了跟前,薛皇后依旧稳稳坐着,纹丝不动。 墨恭的身形虽比墨北辰要消瘦些,可骨架并不小,样貌又神似梁帝,因此真正动怒时,模样还是颇为吓人的。 换做是一般人,恐怕还真会被唬住。 薛皇后却根本没什么感觉,她的儿子,她还能不知道? 从小到大他就是个纸老虎! 在外人面前可能还偶尔能耍耍威风,甚至连皇上他都未必真怕,可每每见着她,却就跟老鼠见着了猫一样。 老鼠发起疯来可能会觉得自己能和猫决一生死,可这世上又怎可能有真正斗得过猫的鼠儿? 薛皇后根本不怕他发疯,只侧了身子再次呵斥:“一群下贱坯子,还没人来劝,你们是嫌太子闹得还不够?还是也想像刚刚那个混账东西一样被打死?怎么……瞧好戏呢?” 她冷笑了一声:“乱臣贼子,本宫瞧着你们就是心术不正,变着法儿地挑唆太子与本宫的关系!否则我们母子情深,太子怎会对本宫如此无礼?” 墨恭听着她不停地说,越听越气急攻心,越听越不羁荒唐,一时又气又恼,简直哭笑不得,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你是看不见我吗!你是看不见我吗!!母后,母后儿臣在跟您说话呀!” 薛皇后冷哼了一声,完全无视他的脸,猛地站了起来。 太子虽然发疯,却的确不敢真对薛皇后如何。 她才起身,他便本能地退了好几步。 薛皇后一抬手,指着全福领头的那群内侍道:“定然是这群奴才怂恿了太子,本宫瞧着他们没一个好东西,全部都是敌国细作!来人,给本宫拉下去审,好好审,仔细审,一个都不能放过!” 明秋在旁听着,忍不住脸色发白。 这次跟着太子来听雨阁的内侍,两列五排,不算全福一共十人。 方才已经死了一个,现在只剩下九个。 他们几乎都是今年刚刚换上的新人,这些年除了全福,太子身边的奴才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太子犯错,薛皇后从来不罚他,永远只拿他身边的人出气。 若不是全福一直还好好活着,娘娘杀了那么多人,太子殿下恐怕早就被逼疯了! 人人都说娘娘宠太子,将他宠成了纨绔,可明秋却不这么觉得。 她甚至觉得殿下有些可怜。 娘娘疼爱自己的儿子,这点毋庸置疑,可用的方法却很古怪,她看得太紧,抓得太严,永远不肯放手。 就像是一根弦,你越用力拉它,它的反抗就越明显,短时间内也许还能控制,可将来万一哪天弦断了,反噬之力也许会是毁天灭地的。 只可惜明秋人微言轻,虽也曾劝过,却并没有什么用。 外头已经又有行刑的妈妈进来。 内侍们想起从前听到的传闻,再眼睁睁看着先前的同伴毫无预兆死在面前,吓得魂飞魄散,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一个个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明春神色轻松地低头微微勾了嘴角。 娘娘立威,有谁不怕? 方才还在发疯的太子果然愣住。 贴身内侍全福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跪下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太子殿下喝了不少酒,他,他这是醉了……娘娘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很关心您的,他知道您今日搬迁,特意要老奴带了礼,殿下,太子殿下……” 全福急急上前,抓着墨恭的袖摆摇了好几下,太子迷茫的眼神这才有了焦距。 “啊?”他有些疑惑地左右看了看。 全福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殿下,娘娘看着您呢!” 墨恭又是一呆,转过头看到一脸怒容的薛皇后,也不知是直到此刻才想到了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不合时宜,还是被那句“娘娘看着您”给吓得清醒了,总之他双腿一软猛地就跪了下来。 “母后……”墨恭终于彻底放弃抵抗,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薛皇后冷笑了一声:“酒醒了?” 墨恭低着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汇成了一声低低地“嗯”字。 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处,薛皇后也没必要非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立威足以,她原本也就没想再胡乱杀人。 一摆手,方才上前来准备拿人的妈妈们又瞬间下去了。 薛皇后低下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太子,这才摆出了温和的笑容:“本宫早就说过让你少喝些酒,你偏不听。那酒是什么好东西吗?” “……”墨恭本来憋着一肚子的气是要到中宫来撒野的,可此刻那劲儿却一下子全松了,“儿臣知道错了……” 态度诚恳,语调低沉。 跟方才那一副不管不顾恨不能指天骂地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看着面前这跪倒在地闷声说话的太子,薛皇后心中忍不住矛盾。 太子对她态度恶劣她自然生气,下意识就要将他制服,可太子对她过分敬畏,她又恨铁不成钢。 若真能跟自己彻底翻脸,那他至少还是个有血性的铮铮男儿。 可长这么大,他除了敢在背后发疯,偶尔借着酒劲闹一会儿,在正经事上却从来没有自己的主张,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废材。 杀了他那么多随从啊,是个人都该要奋起反抗才是吧…… 薛皇后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要强的性子,偏偏生出墨恭这么个没主张没血性的玩意,他往后是要做皇帝的啊! 忍着满腔的怒意,薛皇后方才好不容易才摆出的温和笑脸霎时又没了,眼神中自然而然带上了不满:“知错就好,要知错就改。” 见墨恭还呆呆地杵在那儿,她抬了眼问他:“你还有事?” “儿臣……”墨恭想说没事了,身后的全福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他说话的声音更小了些,“儿臣带了礼……” 全福连忙从旁上前,将之前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明春接过,墨恭扭过头,根本不愿意再多作逗留,实在是不知道再待下去又会闹出什么事端,连忙道:“儿臣方才喝多了酒,不,不敢在此惊扰了母后,儿臣这就告退了……” 也不等薛皇后再回答,好像是背后有什么猛兽在追他似的,墨恭带着人几乎是拔腿就跑,很快就离开了听雨阁。 明春拿着礼,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薛皇后也呆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把东西收起来吧。” 便不再提。 虽然有些烦躁,但薛皇后还是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收了东西,她打起精神,又开始与明春明秋等商量起正事。 正事比跟着太子胡闹要重要多了。 她们得想法子如何继续监视蒋梦云,以及怎样尽快利用冰儿打击那谢贵妃的气焰,至于僖妃……更是重点怀疑对象! 于是很奇怪的,太子和薛皇后之间的争执明明曾经很激烈,可却只成了个小小的插曲。 虽说死了一个奴才,但听雨阁对外宣称是那小内侍行事不当,其罪当诛,便也没人再多过问。 至于太子,满脸沮丧好像一只战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回到东宫又喝了不少酒,发了一夜的疯,也没再节外生枝。 这件事很快便悄然而过。 宫里头有时候很奇怪,表面永远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早已经乱成一团。 宫里就是这么奇怪,虽然已然乱成一团,但只要还能维持风平浪静,众人便也愿意将这表面的和谐当成真的一般。 不过听雨阁里的一番争论还是很快便传到了凤仙殿。 谢贵妃又捏着一只紫葡萄正准备尝鲜,听到贴身宫女红儿进来禀告的消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真是与众不同,”谢贵妃葡萄也不吃了,索性直接赏给了红儿,“后宫妃嫔,哪个不是母凭子贵?她真以为自己做了皇后就万事不愁了,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红儿恭恭敬敬地接过葡萄,这葡萄虽说凤仙殿还有不少,但毕竟是贡品,整个大梁宫中能吃到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贵妃了。 平日里,可是连薛皇后都用不到的。 这是圣上的恩典,她此刻当然舍不得吃。 将葡萄收好,红儿道了谢,才笑道:“娘娘是不知道,听说太子踹了皇后的门,很是闹了一场,虽说后来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事,皇后却打杀了一个奴才。奴婢觉得,太子殿下心中对他这位母后,只怕要恨到骨子里了。” “呵,”谢贵妃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简直是止不住心中的兴奋,“太子恨皇后,谁瞧不出来?母子之间的关系被处成这样,你说,这不是老天爷都在帮着本宫吗?” 她说着,忽又想到一件事:“对了,那个蒋梦云那里,你也选个人派去看着。” 谢贵妃正了脸色:“僖妃这个小贱人,别以为她这次就是赢了,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 ------------ 第四十九章 果子 天刚大亮,大梁的天儿也渐渐暖和起来。 祁王殿下正在府中作画。 再过两日便是谢贵妃的生辰,因为战事已定,现下也能算是四海升平,皇上准备大办一场,邀了一众亲王和朝中大臣齐齐进宫。 虽然谢贵妃不过是个贵妃,但二皇子可是立了大功的战将,因此即便不是真心祝寿,贺礼也还是要有的。 因此这些天,外头的达官贵人们都没能闲着,不少人忙着挑选寿礼。 听说朱雀街上那家“翠玉轩”最近可算人头涌动,好些柜台上东西都被抢光了,那家掌柜可是着着实实大赚了一笔。 还有不少人托了远房亲戚去寻奇珍,东西寻没寻到不知道,反正银子都大把大把花了出去。 个个都忙得热火朝天,可墨子祁思来想去却觉得,这大梁最好的东西都在宫里,谢贵妃又是皇上最宠的嫔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与其花大价钱去买,倒不如献上一幅自己亲手所作的画,虽不贵重,到底有诚意。 谢贵妃年岁不大,虽已为梁帝生育了三个子女,但也不过才四十岁,因此祁王便挑了一幅很简单的童子骑鹤图,此刻刚画完仙鹤的翅膀。 一旁的随从侍书替他磨墨,看了忍不住赞叹:“殿下画得真好。” 这仙鹤羽色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看着让人忘俗,实在是画中极品。 墨子祁听到夸赞,微微顿了一下,片刻后再次提笔,很快将两只鹤爪画完,这才抬头笑道:“本王让你学,你不肯,这会儿又赞叹起来了?” 侍书缩了脑袋连忙摆手:“不成啊殿下,属下实在不是那块料!” 别看他名字叫侍书,听着温文尔雅,即便不是什么少年公子,也该有个书童样,可他自小学的就是舞刀弄枪,飞檐走壁,让他打打杀杀或者传递消息还可以,叫他拿笔,那比要他的命还难过。 墨子祁见他躲,不由好笑,也不去逼,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索性换了话题:“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属下都已经办妥了。” 说到自己熟悉的范畴,侍书霎时来了劲儿,一边继续帮着磨墨一边道:“那明月安排在僖妃身边多年了,这次属下让她自告奋勇提出要去蒋姑娘身边,僖妃答应了。” 想想,侍书又加了一句:“听说,蒋姑娘已经命她做了领头宫女。” 提到“领头”二字,他忍不住发笑:“属下还真不知道蒋姑娘这么有意思。” 墨子祁原本只是在默默地听,并没有插话,听到这里却有些疑惑:“哪里有意思?” 侍书实在服了自家主子这不着不慌的慢性子,尤其是偶尔神游天外时,更是能让人急死。 他放下手中的墨块,仔细解释道:“殿下,那蒋姑娘身边原来又没人,现在只有明月一个人,一个人做什么领头宫女,这还没意思吗?” 侍书撇了嘴:“蒋姑娘提出来的时候,僖妃那表情可是够震惊的,回头一进自己屋,可笑死了呢!不过僖妃似乎对蒋姑娘印象还不错,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 是这样,难怪他们觉得好笑。 墨子祁勾了唇角,却没说话。 提笔又要去作画,笔尖尚未落到纸上,又侍书打断。 “殿下不觉得有意思?” 墨子祁摇了摇头:“你不懂。” “属下不懂什么?”侍书挠了脑袋,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懂蒋姑娘的意思。”墨子祁难得认真解释,“她这么做,自有她的用意,不信,你再等些天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不知道想干什么。 侍书歪着个嘴巴,真是看不得某些人那一脸宠溺的表情:“哎呀,你不懂蒋姑娘的意思……不信,你再等些天就知道了……咦……” 他学嘴学舌说了两句,自己把自己给恶心地打了个寒战:“殿下,您没救了!” 墨子祁当然没理他。 俯身细细作画,将鹤顶的朱红色点完,墨子祁忽而站直了身子抬头道:“对了,后花园的果树长得不错,有些已经结了果子,你去瞧瞧若是熟了就摘些下来,托人送进宫去。” 侍书还在汗毛直立地对着自己的胳膊拍拍打打,听到这话,忙收了嬉笑应了一声,往外走出两步又一拍脑袋回头:“殿下,送……送给谁去?” 墨子祁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侍书先是呆愣愣地,还在想就这么点果子分给皇上、皇后、谢贵妃,如今说不定还要加上僖妃之流,怎么看怎么都不够啊,这时瞧见祁王的神色,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啊”了一声,霎时嬉皮笑脸:“属下知道了!给蒋姑娘!” 蒋梦云当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正为她默默付出,更不会知道明月竟是墨子祁想方设法送到她身边的。 她只是本能地从明月的眼中看到了善意。 一个合格的间者,看人的本领是极重要的,那是她在乱世中得以生存的基本。 但看人准,不过是能让她活着,想要活得好,除了看人,还要能识人心。 明月的善意是真的,但那也许只是她本性不坏,想要得到她的忠诚,蒋梦云觉得,自己应该付出与之匹配的代价。 所以她很干脆跟僖妃提了领头宫女的事,即便这事此刻看着好笑,但升等却是立时可见。 况且往后她身边,也不可能只有明月一个人。 来大梁之前,蒋梦云已经设法查过,当初两国交战,爹与哥哥们大杀四方,梁国军队根本不是对手。 战场上你死我活,战场外自然也要用尽一切方法打击对方的气焰。 大梁原先的将领被二哥在阵前拿下后,二皇子墨宸临危受命,领兵出征。 接着宁国连连败退,一夜之间被大梁抢回了数十座城池。 薛皇后与蒋家夫人是远房亲戚的消息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这件事在蒋家原先也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娘亲与薛皇后很多年前就没了联系,他们也就没当回事。 可谁料,就是这消息,却偏偏在战事吃紧的时候突然被人拿出来,添油加醋说三道四,生生闹得后方民心不稳,前方军心不振。 最终还成了蒋家通敌的罪责。 一门上下,一夜间覆灭,谁是她真正的仇人? 太子朱明朝跑不了,薛皇后更跑不了。 若不是她与人通信却非要写着她与哥哥们的名字,写着娘亲的名字,那朱明朝即便想要栽赃陷害,也不至于如此轻松。 蒋梦云一直觉得那些事全都是薛皇后做出来的,所以她费尽心机来到她身边,做她的谋士,博取她的信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薛皇后最相信她的时候,套取她的消息,再给她致命一击。 她要查出在宁国真正通敌卖国的罪人,她要还蒋家一门一个公道。 但当她真正来到大梁,才发现自己错了。 事情恐怕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薛皇后虽然一心护国,脑子却没那么聪明。 她身边的“四季”大宫女瞧着要厉害些,也的确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但也根本做不到那么滴水不漏。 明夏莽撞冲动,明秋胆小心软,明冬目光短浅,唯有明春心思细腻些。 在大梁连胜之际将消息放出去,自然是她们的手笔,毕竟女子闺名可不是人人都能打听到的,可通信这件事,却并不是薛皇后所为。 冤有头,债有主。 “四季”放出消息是个引子,蒋梦云一个个都在心里记着,薛皇后对她又有仇又有恩,她也一笔笔记着,至于那真正的幕后主使,她自然更不能放过。 她态度不明,某些人就会心虚。 薛皇后心虚,所以想让芍药看着她。 她使了法子搬到羽栖阁,就是要试试,还有谁对她放心不下。 一旁的明月正在帮她收拾衣裳,拿出来不过十来件的样子,箱子就见了底。 明月有些不忍,转过身看时,蒋梦云正默默地用着早膳,初升的太阳从门外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着格外柔和温暖。 从前也是堂堂大将军府的姑娘呢。 听说,她的家人全都没了…… 那年要不是祁王殿下救了娘亲,明显险些也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没娘的孩子有多苦,她可不是没见过。 大舅舅家的儿子没了娘,在村里险些被头恶犬给咬死都没人管。 何况,蒋姑娘还是个弱女子。 也难怪殿下心疼,冒了好大的风险让她想法子来伺候。 明月将衣裳搬进柜子里,见蒋梦云吃完了,便走过来道:“姑娘,您的衣裳实在太少了些,还都是些夏装,咱们大梁的天儿冷得很,热的日子没几天,要不奴婢去禀了僖妃娘娘,让尚衣局帮您多做两件新的吧。” 这些事蒋梦云倒没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如何,便问:“可以吗?” 明月笑起来,两个梨涡顿时出来招摇过市:“自然可以呀。” 蒋梦云就点了头:“好,那就麻烦你。” 没有女子会嫌自己的衣裳多。 两人正在说话,外头有乱糟糟地声音传来。 ------------ 第五十章 紫儿 僖妃还在屋里尚未出门,羽栖阁里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小宫女正在打扫院子。 大梁的天虽已渐渐暖和起来,屋里即便不点炭盆也没那么冷,外头的风却还挺大,小宫女们好不容易才扫了归拢好地上的松针,被风一吹,又四散开来。 小宫女们下意识发生了低声的尖叫,又着急忙慌地追着落叶跑。 外头忽而传来轻蔑地嗤笑声。 “真有意思,”蒋梦云的屋子门并没有关上,穿过大门往外看,一个鹅蛋脸的宫女笑吟吟从外头走了进来,“娘娘,她们这一大早的,追树叶子玩儿呢。” 谢贵妃丰盈的身影紧随其后进来,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满院狼藉:“红儿,你也忒调皮了些,人家明明是在干活,哪里是在玩?” “好心”替几个下人辩解完,谢贵妃叹息着感慨道:“幸好这里只种了两棵松树,真是难为她们了。” 正在打扫的小宫女听见红儿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时,还想着要如何反唇相讥,可谢贵妃跟着开了口,她们这些奴才就不能随意辩驳了。 肚子里憋着气,有几个僵着身子屈膝请安,另外两个赶紧去通风报信。 蒋梦云心想,来了。 接过明月递来的巾子擦了脸,她缓缓站起身。 明月则有些好奇地往门外看了看,又看看蒋梦云,问:“姑娘要出去散散心吗?这里恐怕要闹呢。” 谢贵妃可从来没亲自登门过,自打那年僖妃怀了龙子生下三皇子,这两人之间就跟仇敌没什么分别。 后来三皇子没了,谢贵妃可是暗暗高兴了好一阵子。 僖妃心里则一直憋着一个念头,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许是被谢贵妃给害了的。 这两位不打照面则以,遇上了是必定要闹上一番的。 虽然不知道谢贵妃突然带着人跑到羽栖阁来是干什么,但凭明月的直觉,肯定没什么好事。 蒋梦云却摇了头:“不成,咱们走不了。” “为什么?”明月呆了一下,不太明白,“贵妃不是来找咱们娘娘的吗?” “是,也不是。”蒋梦云抬起双眸,看向她问,“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做领头宫女吗?” 明月摇摇头。 想了片刻又道:“姑娘是希望奴婢能对姑娘忠心吗?” 蒋梦云都已经准备好好跟她讲一下这其中的道理,却没料到突然得到对方这么一句反问,心下倒有些吃惊。 经历了太多事,因此蒋梦云早已习惯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都考虑进去,然后按照最佳方案来做事。 对明月,她亦是如此,打算先给对方一点甜头,将来再徐徐图之。 可她没料到,明月原来早已经看明白了,而且此刻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 看来老天待她不薄,这丫头是个聪明人。 蒋梦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笑了笑:“马上就又要有新人来我身边了,你做了领头宫女,可得帮着我好好管教她们。” 明月便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方才的问题,而是很自然地接了话头,奇道:“又要有人来吗?” 蒋梦云用下巴指了指门外:“这不是来了?” 僖妃得了消息从屋里出来,不过片刻的工夫已经与谢贵妃你来我往交锋了数十句。 两人之前才在中宫打了架,僖妃头上还挂了彩,谢贵妃身上也疼了好几天,要不是圣上派人送来的药膏好用,到现在那些淤青都未必能消。 此刻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蒋梦云和明月齐齐往外看时,正瞧见谢贵妃一脸冷笑。 她的声音还是很悦耳的,可说出的话却实在难听。 “果然是身份低贱的人家出身,连上下尊卑都不懂,本宫能来你这羽栖阁是给了你天大的颜面,你当本宫愿意来吗?竟敢赶本宫出去,你有什么资格?” 僖妃当然毫不相让,立时反唇相讥:“既然娘娘不愿来,又何苦来讨这个没趣,娘娘可别忘了,这里是羽栖阁,可不是你那凤仙殿。娘娘想要作威作福,回您自个儿的宫里,随意,本宫管不着。” 她也昂着头笑笑:“可在羽栖阁,还轮不到娘娘来指手画脚。” “你!”谢贵妃脸色难看,却被堵得无话可说,简直恨不得再上前抡起拳头打她的脸。 但谢贵妃再讨厌僖妃,好歹还记着今日来的目的。 她原本气势汹汹的,想到正事,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怒火,左右看了几眼,终于寻到了蒋梦云的身影。 僖妃还在等着她回话,好再气气她,最好气死她呢,谢贵妃猛地转身,丢下她往蒋梦云屋子这边走来。 僖妃愣在当场,半天没反应过来。 谢贵妃却早已经换上了一副亲热的笑脸,格外热情地行到了蒋梦云面前:“蒋姑娘,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这寒暄太假,蒋梦云实在听不下去:“娘娘,昨日咱们刚见过啊。” 昨日她们都在乾宁宫,蒋梦云是观众,她和僖妃是主角,那场哭戏可精彩。 没料到这么个看上去牲畜无害的人儿会突然一本正经回答这个,谢贵妃的脸色比刚刚和僖妃吵架的时候还古怪。 不过毕竟是经过大事的,她很快掩饰一笑,放过这个尴尬的话题,转而道:“是,两天不见,姑娘在这里还习惯吗?要本宫说,当日答应了本宫去凤仙殿住多好,我那宫里地方比这里大得多……” 僖妃方才一时没回过神,此刻已经三步并两步也走到跟前,一听这话,忍不住道:“怎么,娘娘对皇上的安排不满?蒋姑娘可是得了圣旨住到羽栖阁来的。” 谁跟你说话了?谢贵妃瞥了眼睛,险些忍不住给僖妃一个白眼。 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止住了这不够斯文的举动。 她只无视插话的那人,又笑嘻嘻地对蒋梦云道:“那日皇上发了话,本宫也不好再坚持,实在没能帮上什么,这不,后来皇上不是说要给姑娘安排些人手嘛,本宫思来想去,其他是不成了,这个还能使些力气……” 僖妃又插话:“本宫已经给蒋姑娘安排了人,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谢贵妃暗暗咬牙,忍住不去理她,脸上的笑差点就要挂不住:“蒋姑娘不用跟本宫客气,来。” 她往后一招手,一个高高瘦瘦的紫衣宫女从队伍中出列。 “这是紫儿。”谢贵妃笑着介绍。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有七个,全部以颜色取名,衣裳也都是照着颜色穿,倒是很好认。 没等蒋梦云开口,那紫儿已经就地跪倒,开口就道:“见过姑娘,往后奴婢在姑娘身边伺候,还望姑娘能多多担待。” “干什么?!”僖妃真是看不下去了,扯着嗓门伸出手一把就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干什么,强塞人哪?贵妃这吃相,是不是也太难看了些。” “这是什么话?”听到这种控诉,谢贵妃难得地没生气,“你不是也安排了人给蒋姑娘,怎么你能安排得,本宫安排就成了塞人,成了吃相难看?再说……” 她可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谢贵妃也伸出手,一把将紫儿拽着往蒋梦云身边一扔,简直把人当成了物件似的。 “本宫这是得了陛下首肯,已经将紫儿的名字登记给了蒋姑娘,这才将人送来的,怎么,僖妃对皇上的安排不满?” 对方才刚对她说的话,被她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自打进了这羽栖阁咽进肚子的所有怨气,都在这一刻彻底吐出,谢贵妃旗开得胜,趾高气昂,也不去问蒋梦云的意见了,一挥手,带着人根本不理会气得变了脸色的僖妃,走了。 “贱人!”看着对方妖娆的背影,僖妃恶狠狠地骂道。 不过很快又想起,还好蒋梦云早就已经让明月做了领头宫女,这样紫儿即便来,也在明月之下。 她心里乌云转晴,刚要庆幸幸好自己送人送得及时,很快一愣,难道蒋梦云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抬眼去看,蒋梦云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僖妃被吓了一跳,难道她能瞧见她心里的想法? 打了个寒战,她心想,这人怕不是个妖怪吧。 蒋梦云当然不会是妖怪,譬如现下她也正在疑惑,按理说要塞人,也该是薛皇后先,怎么芍药至今未到,谢贵妃身边的紫儿反而先来了。 正一脸不耐的薛皇后看着面前的芍药,猛地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本宫?” 她揉了揉鼻子,猜测又是后宫哪个小妖精在骂她,心情越发不好,指着芍药的脑袋就是一通骂:“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回家,什么天大的事?你那个娘,你也该劝劝她,少给本宫惹事!” 芍药低着头,欲哭无泪。 她是前天晚上得的消息,本来是要她昨日便回去的,可昨日薛皇后实在太忙,根本没工夫理她,她拖了一日,实在拖不下去了。 今日正好薛皇后找她来说让她继续去伺候蒋梦云的事,她才趁机讨个恩典,出宫一趟。 她也不想回家,可若真敢不回,芍药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 第五十一章 彩礼 与上回陪着蒋梦云去礼亲王府时不同,再次踏出宫门,外面阳光明媚,着实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但芍药的心情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她当然没法高兴。 薛皇后虽说放了她出宫,却显然对她在这节骨眼儿上执意回家很是不满,得罪了主子,她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而这趟出宫的目的地是家,就更让她满心烦躁。 芍药的家在京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若是靠走,只怕要浪费不少时间,薛皇后让她快去快回,今日傍晚若是还不能到羽栖阁去报道,听雨阁不介意重新派人去伺候那位蒋姑娘。 所以她得抓些紧。 既要节约时间,芍药再不情愿也只能掏银子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将她拉到京郊外的家门口。 河边一排矮屋,芍药家算是其中规模最大的。 这些年她没少往家里拿钱,不过却很少回来,上一次瞧时那门头还没现下这么高大,如今似乎重新修正过,连屋顶的瓦都是新的,越发显得比旁人家富贵。 她的马车刚到门口,就见大哥杜子羽正手拿折扇,挺着个肚子站在院子里赏花。 他脸上本来没什么表情,听见动静抬起头,一瞧见她,顿时皱了眉头:“臭丫头,你怎么才回来!” 芍药自然没什么好话:“宫里事多,哪是说回就能回的。” “哟!”杜子羽满脸的横肉顿时颤动了一下,嗓门也立时大起来,“长了本事了!爹娘,你们来瞧瞧咱们家这位主子娘娘,现在连她大哥的话都敢随便驳了呢!这是翅膀硬了啊!” 有病。 芍药仿佛在看个傻子一般看他。 他却偏头往外一看,又叫起来:“乖乖,就从宫里到家这么点儿远,还雇了车回来的!爹娘,快来看啊!” 杜子羽名字听着像是个文弱书生,其实长得却五大三粗。 早些年没吃这么胖,样貌也还算出众,后来芍药进宫,家里越发宽裕,爹娘生怕他饿着肚子,便让他敞开了吃,吃成了如今这肥头大耳的模样。 他身形庞大,中气也格外足,这一嗓子动静着实不小。 里屋原本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爹娘很快跑了出来:“干什么,干什么呢?回来就敢跟你大哥吵架,死丫头,你摆脸子给谁看呢!” 芍药呆了一下。 她也有些日子没见着爹娘了,心里虽然恨,可毕竟是生她养她的至亲骨血,说不想肯定是骗人的,何况他们从前也曾对她爱护有加。 大哥骂她她可以不管,爹娘不分青红皂白地乱骂,芍药下意识要辩解:“爹,娘,宫里头真的有事,娘娘发了话,让我早去早回,我没办法才雇的车。” 她又气又憋屈:“你们急匆匆地叫我回来,娘娘很不满,让我……” 芍药一句话没能说完,被杜父两步冲上前来“啪”一巴掌狠狠甩在了脸上。 她的脸立时肿胀起来。 “爹!你干什么?!”芍药被这一巴掌打得整个人有些发懵。 虽说在中宫当差是做下人,可薛皇后也不会随意对她们动手,身份是奴才,过得日子却比一般的大家小姐还要仔细些。 芍药先是有些愣住,接着滔天的怒火霎时燃起,几乎没忍住要还手。 从前她做粗使宫女时还有些累,后来跟了蒋梦云,她只按时打扫完屋子,便可随心所欲。 如今又升了一等大宫女,更是不会受这样的气了。 “混账东西,下贱货色,敢拿娘娘来压咱们,怎么,把你送进宫里去好吃好喝,你就让老子娘在外头吃苦,你还有脸叫我爹!”杜父咬牙切齿,恶狠狠地乱骂。 芍药简直没处喊冤。 “我在宫里怎么就好吃好喝了,又什么时候让你们吃苦了?这家里如今,哪样东西不是用我的钱置办的?你们时不时让人稍信给我,问我要钱,可曾想过我在宫里也是需要银子打点的!” “你们还想着让我给大哥置办彩礼,那么多东西,我哪儿来那么多钱去置办?你们想过没有?” 芍药觉得他们实在不可理喻。 这样混账的家人,她就不该回来! 可她气,她的娘亲陈氏更气。 芍药才反问了他们几句话,陈氏已经气得从院子的角落里拿出了一把扫帚,对着她的脑门子就狠狠砸了下去:“下三滥的赔钱货!娘从前花了多少银子来栽培你,全栽培到狗身上去了!” 她吼了两句,又“哇”地哭出声来:“从小到大,咱们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啊,你现在有了富贵日子,就连这么点忙都不帮你大哥了呀!” “你大哥就差那些彩礼了,你在宫里头要银子娘知道,可是你说说,娘从前花了多少银子教你琴棋书画,你这些东西是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啊,这么多年了,是只母狗也该有人瞧上了吧,你倒好……” 陈氏一抹眼泪,又指天骂地起来:“还是个低贱的宫女!” 她喘着粗气,抡起扫帚就往芍药头上砸:“那么多主子娘娘,你没本事抢个位置,那么多皇亲贵胄,你就是爬床也该成了!你这个没用的赔钱货!我今儿不打死,我,我就不……” 究竟“不”什么,她骂了半天也没骂出来。 芍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连跑带躲,身上还是被砸了好几下,疼得不行,简直恨不得立刻拔脚就走。 老天真是瞎了眼,为什么非要将她生在这样的家里! 杜子羽这该死的肥猪,吃着她的用着她的还对着她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还想再跟她要钱来成亲,他想得美! 还有这两个该死的老不死,眼里永远就只有那只该死的肥猪! “老东西,别打了!” 芍药被追着满院子跑,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停下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扫帚:“再打我现在就回宫去,你们再让任何人来找我,都别想让我出来!” 院子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为了钱,一切好商量。 杜子羽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上前一把扶住了陈氏,脸上挂起了夸张的笑容:“哎呀,娘,娘你可别伤了自己,都是一家人,好说,什么话都是好说的嘛。再说,妹妹也没说不给我置办彩礼呀……” 他朝着陈氏一眨眼睛:“要不她这次回来是做什么的,对吧?” 这话太有效了,陈氏瞬间送了劲儿,杜父也正了脸色:“这才像话,闹什么,进屋去,好好把那彩礼单子看一看,尽快准备好。” 他说着,威胁地看了一眼芍药:“要是备不好……” 话没说完,芍药却也能猜到大半。 这就是她今日不得不回来的原因,爹娘和大哥为了钱早已经丝毫不要脸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她不行。 她还要脸。 何况她也怕万一他们再去找桂公公来传话,万一那老阉货被他们收买,万一将她的秘密给爆出来…… 芍药不敢再往下想,心里却又愤恨起来,愤恨到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都是因为他们! 如果当初他们不是买通了桂公公让她进宫,她就不可能被这阉人缠上,就不可能被他摸到自己的贴身物件,不可能被他看光了身子,甚至,甚至还被那老东西上下其手! 一阵恶心地感觉袭来,芍药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他。 但她不敢,也不能。 桂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所以她连一般的皇亲贵胄都不敢胡乱攀扯,就怕惹祸上身。 这个大梁,也许只有祁王殿下这样清高,连梁帝和薛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才真正能救她于水火。 芍药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时想着若是能和祁王锦瑟和鸣,那该多么叫人艳羡,一时又想着祁王富可敌国,满足爹娘和大哥的要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转念又一想,不对。 若是她能成了祁王王妃,谁还理杜子羽这头肥猪? 就让他自生自灭,早死早超生。 即便是爹娘,也要看她的脸色过活。 杜父和陈氏两人拉着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结果芍药半天都没反应,顿时气得变了脸色,破口大骂道:“下贱坯子,耍咱们玩儿呢!爹娘跟你说话,你是当成放屁是不是?我,我打死你!” 说着说着又动起手来,一时真正鸡飞狗跳。 这里鸡飞狗跳,羽栖阁,蒋梦云屋中,此刻也正鸡犬不宁。 紫儿也不知道究竟是得了谢贵妃什么交待,来做这贴身宫女做便做罢,却不是正常的伺候,而是过分热情。 明月去拿盆子,她也抢着去。 明月来帮蒋梦云梳头,她就来抢梳子。 明月要拿衣裳,被她直接把整个箱子都直接抬了出来,说要重新收拾。 明月去插花,她抬手就抢花瓶,结果一个没拿稳,生生给摔得四分五裂。 两人闹腾了一上午,最后是僖妃在隔壁听到动静,实在看不下去,带着人过来,指着紫儿的脑袋一通骂:“你是太闲了是吗?若是不会做贴身宫女,本宫这就去禀了皇上,让你去浣衣局!” 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 第五十二章 息事 到了傍晚时分,芍药也到了。 薛皇后并没有亲自来,只让她带了手谕,就这么强硬地将人塞进了羽栖阁。 僖妃气得差点吐血,指着芍药的脑袋点啊点,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结果转头一看蒋梦云,这位实在是好脾气,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甚至还颇为感激。 一面将人接回屋里,一面又让明月带着她去看自己的住处,又叫她们准备新的被褥,甚至吩咐要将三人的事儿细细分工。 这是真打算让她们长久的伺候了。 站在院子里看着蒋梦云指挥明月、紫儿忙里忙外,僖妃脑壳子都疼,一脸不可思议地对着小星表达自己的疑问:“她是不是太久没用上奴才了,就这么三个人都叫她开心成这样,她都没发觉那两位不怀好意的吗?” 僖妃向来自认不聪明,可即便如此她也看出来谢贵妃和薛皇后没安好心。 这蒋梦云不是号称有“孔明之智”的吗,她居然看不出来? 偏头看去,此刻屋子里三个宫女并排站着,蒋梦云自己则端坐桌前,手里拿着个本子提笔在上面记着什么。 写了两笔似乎有些不满意,蒋梦云一招手站起身,又让芍药替了她的位置。 画面变成了她说两句,芍药便写一段,蒋梦云满脸笑容,看着开心得很。 瞧着对方这兴高采烈,一副见到了亲人的模样,僖妃实在是看不懂。 倒是小星,还从来没思考过这种深奥的问题,此刻一皱鼻子,想了想,摇摇头嘟囔道:“应该不至于吧,蒋姑娘是什么人?识人心的事儿,她认第二便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吧……”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奴婢觉得蒋姑娘可能是在憋什么坏主意。” “嗯?”僖妃下意识将身子歪到一边,上下打量着小星,“真的假的?” “奴婢猜的。”小星一本正经地回答。 忍着没给自己这贴身宫女来一下狠的,僖妃心中愤恨又满头雾水径自回屋。 她不管了还不行嘛! 可是她不管似乎真的不行。 将近晚膳的时候,蒋梦云屋里又闹了起来。 这回是紫儿的声音先传出来的:“你干什么?笨手笨脚的,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姑娘还要你有什么用!” 屋里头只有两个丫头伺候的时候就乱成一片,如今变成三个人,蒋梦云自然也早猜到会有冲突,因此之前特意将三人的活儿各自明确。 现下明月负责贴身伺候她的衣食起居,紫儿负责屋里大大小小的摆设物件,芍药来得晚,又不如之前两位当这贴身宫女的时间久,便负责些端茶送水擦桌子的零碎活儿。 方才蒋梦云吩咐安排的时候,三人答应得好好的, 明月现下出门领晚膳去了,剩下这两位不知为何又吵起来。 蒋梦云正在看一本话本儿,此刻刚到精彩的地方,就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唤声打断,不由越过书抬眼望去:“怎么了?” 紫儿立马转头告状:“姑娘,这丫头做事没个轻重,祁王殿下今儿才送进宫来的果子,姑娘都还没尝过,就被她摔坏了!” “摔了?”蒋梦云不由站起身来。 下午墨子祁派人送了些水果进宫,乾宁宫、听雨阁和凤仙殿每处一份,羽栖阁送了两份,一份给了僖妃,另一份给了她。 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周到了,不过难免还有人心存不满。 蒋梦云当时远远瞧了,僖妃那份是上好的葡萄,颗颗饱满,粒粒圆润,且都熟得透透的,瞧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明月说另外几个主子得的也都是葡萄。 可她将自个儿篮子的盖儿掀开,看到的却是大小不一,生熟不等的草莓,其中有几颗甚至模样都长得稀奇古怪。 之前还心存不满的人顿时露出了满含深意的微笑。 而蒋梦云却瞬间心下了然,没去理会旁人讥讽的目光,不动声色将东西收好。 不过后来因为忙着让两个宫女别再吵架别再摔东西,又迎来了芍药,她还没来得及吃。 此刻紫儿正居高临下看着芍药,一脸嫌弃。 听到问话,她立时转过身来几步到了蒋梦云跟前:“是啊姑娘,奴婢帮您收拾东西,怕那草莓放在篮子里被捂坏了,就拿了个盆子来装。才刚装好放在桌上,一个没注意,就被她给撞得掉地上了!” “这……这是祁王殿下送来的?”蒋梦云还没说话,芍药先呆了一下。 紫儿一听这话,语气越发不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然了!下午送来的时候你还没来,这草莓可是能摔的,一摔就全坏了!姑娘一个都还没用过呢!” 她越说越气,原本还想着讨了姑娘欢心,她也能跟着后面尝上一两个。 虽说这草莓模样不好看,甚至送来的时候还被一些没眼力见的丫头嘲笑过,可毕竟也是祁王殿下送来的东西,换成旁人无论如何也是吃不到的。 她都想好了,若能吃上,得回去在红儿她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呢!可谁知…… 低头去看地上,草莓淡红色的汁液沾了一地! 紫儿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到底是洒扫宫女出身,皇后娘娘也真是,派人来照顾姑娘,都不能选个好些的来吗!好好的草莓……” “我又不是故意的,”芍药先愣了片刻,此时听她越说越难听,顿时也不服气了,“再说皇后娘娘派我来自有她的用意,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 她冷哼了一声:“我瞧着你就是故意的,我本来就在这边擦桌子,身后又没长眼睛,你放哪里不好,非要放到我将将要擦的桌上来!” “欸!”紫儿急了,一张脸都涨得通红,“还讲不讲道理了,姑娘您瞧瞧,她做错了事儿她还有理了!奴婢长这么大还真没瞧见过这种人,这宫里头规矩都变了不成!” “姑娘,”芍药也急了,“姑娘明察,奴婢可不是头一日伺候您,从前也一直帮您打扫屋子,什么时候弄坏您的东西过。她就是故意想要害奴婢……” 蒋梦云手里还拿着话本儿,就听着她俩一人一句说个没完,走到跟前来看,草莓果然撒了一地。 好得很。 她们明争暗斗,果然只想着拿她当枪使。 且这回糟践的还不是宫里头的东西,而是祁王自己在后花园种了,甚至使了些法子才给她送来的果子。 她的眼睛几不可见地微微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来了能主事的,紫儿索性也不跟芍药再吵了,喊了一声“姑娘”,便等着蒋梦云来发落。 她几乎已经能预见这死丫头被责罚的模样。 只要蒋梦云斥责了芍药,她立刻就想法子传消息回去,那薛皇后可不是个能忍的人,说不得立时就要翻脸。 到时候谢贵妃从天而降,救下蒋梦云,她们凤仙殿从此便又多了一大助力。 紫儿想得很好,可谁料这蒋梦云实在是个好脾气,就算看到草莓烂在当场她都没有丝毫要动怒的意思,竟依旧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更多的似乎是无奈,她只叹了口气:“算了,既然都已经摔了,那便挑一挑,若还有能吃的就留下,坏了的就扔了吧。” “啊?”紫儿真是一头雾水。 这要是换作在谢贵妃屋里,不说杖责,至少也要扣几个月的月钱吧! 这蒋姑娘未免太好说话了。 她下意识要劝,蒋梦云却对着她苦口婆心起来:“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芍药之前一直帮我打扫屋子,她定然不是故意的。何况你们今日都是头一日正经伺候我,往后便是一家人,一家人该好生亲近才是。” 蒋梦云指了指空了一块的门边:“都是新人,犯错总是难免的。今日你不也打碎了一个花瓶?往后注意些便是了,若是再吵起来,岂不是平白惹旁人笑话?” 她气定神闲,紫儿却听得忍不住跳起来。 “姑娘怎么能说那花瓶是奴婢打碎的呢,当时奴婢和明月同时拿着的,若真说错,也该是我们两个人的错儿……” “行了。”蒋梦云却不耐烦再听,“你瞧瞧,这些事说起来是没完没了的,既如此便罢了。” 她一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芍药,你将这里收拾干净了。” 芍药缩了一下脖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低下头拿了盆子去收草莓,很快出了门。 紫儿气鼓鼓地,也不愿意多话,将蒋梦云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来熨烫,乒铃乓啷一阵乱响,是将一肚子的不满都发泄到了干活上。 蒋梦云只作不见,又缓缓坐下看起书来。 芍药出了门,看着手中的草莓也有些后悔,她的确是瞧见了草莓放在桌上,才故意撞上去的,为的就是能将这做事不当故意陷害的罪名按到紫儿头上。 可她并不知道这草莓竟是祁王送进宫来的。 若是知道,她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至少……至少也要等吃过再说罢。 低着头,芍药忽然心中一动。 蒋梦云让她将草莓收拾一下,看能吃的便留下,不能吃的便扔了,现下又没人看着她,那还不是她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了? ------------ 第五十三章 捉贼 明月领了晚膳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屋里又吵过一回。 将饭菜在桌上放好,伺候蒋梦云入座用膳,她才发现周围好像少了一个人。 “芍药呢?”拎着饭盒走到紫儿身边,明月奇道,“怎么好一会儿没瞧见了。” 紫儿冷哼了一声,不理她。 明月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因此也不计较,只将饭盒放下:“这是咱们的饭菜,我先伺候姑娘用膳,你去喊一声芍药,让她也快些来。” 紫儿这才放下手中的熨斗,撇了嘴道:“我不去。” “为什么?”明月有些奇怪。 虽说分属不同阵营,可既然都已经被安排来伺候蒋姑娘,至少表面的和谐还是要有的,芍药傍晚才来时,她们两位你来我往姐姐妹妹喊了好一气,不知道怎么就又变了脸。 这回紫儿倒没不理人,而是冷哼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来。 “芍药可是姑娘跟前的老人了,我可喊不动。她方才把姑娘的草莓摔烂了姑娘都没责罚,还让她帮忙收拾去了。” 她抬眼看了明月,脸上不由挂了一丝讥笑:“别看你如今是领头宫女,到底不如从前人家一直伺候的强,何况人家还有皇后娘娘撑腰,我劝你也别去招惹她,省得自讨苦吃。” 挑拨离间得明目张胆。 若是换作一般丫头,即便知道对方是故意相激,为了巩固自己在主子面前的地位,也必然要落入圈套的。 即便不马上立威,心里也一定会记恨。 紫儿这招看似简单粗暴,却很有用。 但明月却皱了眉,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之前便说了,不管从前咱们是哪里的人,如今既跟了她,便都是她的人。晚膳我都拿来了,只让你去喊她一声,怎么能谈得上什么招惹。” “我不去,”紫儿被她说得不耐烦,忿忿地将手中的衣裳往架子上挂好,甩了脸嗓门也大了起来,“谁爱去谁去。” 她们两人之前嘀嘀咕咕的,蒋梦云好像并没有在意,此刻听得不对,便又探了头来问:“怎么了?” 因着方才那事,紫儿当然不想理她。 明月有些好笑,缓缓走到了蒋梦云身边给她布菜,边道:“奴婢瞧着芍药不在,想让紫儿去喊她来用饭,她实……” 她实在不去的话,我便自己去看看,明月想说。 “啊,对,”但蒋梦云没等她说完,已经很自然地顺口接过了话头,“时候不早了,紫儿你就去看看,看看芍药那草莓挑好了没有。若是还有剩的,不管多少就都尝尝,你们也一块儿尝尝,这草莓平日里可不常见。” 何况还是祁王殿下派人送来的。 这话她没说,但紫儿显然已经想到,又听她说剩下的不管多少都可以大家一起尝尝,方才所有的生气不满在这一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原本也就是为了可以尝尝。 只是后来眼见得芍药一下子摔坏了那么多,便猜测即便还剩下几个好的,肯定也只能蒋梦云独自享用,根本没她的份儿。 却不料这位蒋姑娘心地果然好,对待下人便跟对待自己的姐妹一样。 因为刚刚还阴沉着脸,紫儿也不好立刻表现出乐意的样子,站在原地还犹豫了片刻,又被明月催了一句,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屋子里好容易安静下来。 明月也没多问,只站在一旁给蒋梦云布菜。 才吃了几口,却听得屋外不远处女子尖叫喧闹起来。 这又怎么了?明月微微讶异,下意识去看蒋梦云。 蒋梦云正在尝一块嫩牛肉,缓缓咀嚼,一脸平静。 这下动静实在是大,大到忍了又忍的僖妃都暗自咒骂着带着人出来了。 整整一天了,蒋梦云那屋里就没消停过。 但是她人虽然住在羽栖阁,却到底是皇后的亲眷,又是皇上的谋士,并不归僖妃管,因此就是再怎么看不惯她身边新来的两个丫头,僖妃也不好越俎代庖。 之前明月和紫儿两人闹得砸碎了一个花瓶,那花瓶是羽栖阁的东西,才让她逮着机会过来责骂了一通。 后来她屋里再怎么吵闹僖妃都没好管。 都听了一下午的墙角了,她真是不明白这蒋梦云脾气怎么会这么好,下人们都爬到她头上了,她都不见生气,一切只想着“以和为贵”。 这人吧,聪明不聪明是一回事,手段狠不狠又是另一回事。 蒋梦云能兵不血刃说服敌国匪徒,却不代表她就能轻松处理好这宫廷内斗,有时候女人间的事儿比战场上复杂多了。 此时这声音明显是从屋外传来的,僖妃的权利又派上了用场,冷着脸带着小星气势汹汹冲在了最前面。 紫儿正在院子里站着,又是急切又是不满地看着一旁紧紧抱着盆子的芍药。 “你在干什么?姑娘信你用你猜让你来收拾挑拣,你倒好,”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就要去抢,“你偷偷摸摸躲在这儿,竟然自己给吃了!你瞧瞧你这嘴巴!” 她三步并两步冲上前要指认,芍药见状,连忙用胳膊捂住嘴,又被她一把拉着扯了开来。 僖妃已经走到跟前,紫儿见到羽栖阁最大的主子,越发来了劲:“娘娘您瞧瞧,她嘴巴上这红的,都还没来得及擦呢!姑娘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下人这样偷吃了!” 紫儿又气又急,满肚子的火气没处撒,一把将芍药拉着甩到了僖妃跟前:“咱们姑娘都还一个都没尝到,先被她故意摔坏了好多,姑娘没计较,结果她倒好!” 她气喘吁吁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吃的是她的东西。 紫儿义愤填膺,直直指着芍药的脑袋道:“她不仅不感激,还贼似的在外头偷吃,整整一盆子呢,娘娘您瞧瞧,这就剩下几个了!” 芍药抱着盆子低着头,浑身微微发抖。 她不过是想着把那些坏了的,主子吃不了的果子拿来自己吃掉,这事本来说小不小,说大也并不大。 主子的东西,哪怕不要了,说要扔掉,作为奴才她也该立即执行,可话说回来,东西毕竟已经是不要了,扔到垃圾堆里和扔到她肚子里也没什么大差别。 这本来是下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儿,她不过是稍稍有些贪心。 反正蒋梦云说是要让她把坏得捡掉,又没说坏成什么样,她便自作主张,把那些哪怕只是坏了一点点的,也都当做是坏了。 这草莓从前她还从没吃过,何况又是祁王殿下送来的。 她尝了第一口觉得甜,后来吃了一个又一个,每次都想着这个也算有点坏,这是最后一个,等回过神看时,盆子里就剩了七八颗…… 还没来得及擦嘴呢,紫儿就突然跑来了。 她被吓了一跳,心里也有些发慌,但冤枉还是要喊的。 “娘娘,奴婢是瞧着那些虽坏了,扔了毕竟可惜,所以才吃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偷吃。” 连忙擦了一下嘴巴,芍药委屈地喊道:“紫儿这是故意陷害我,她方才在屋里就要陷害奴婢,姑娘没听她的,让奴婢来收拾这果子,她瞧不过眼,定然是猜到了奴婢会舍不得扔,这才故意来找奴婢的茬子。” “你胡说什么!”她话音刚落,就被紫儿打断,“娘娘明察,奴婢是得了姑娘的吩咐才出来找她的。” “怎么可能?”芍药显然不信,“姑娘让我出来挑果子,等挑完了我自然会回去,怎么可能又会让你出来寻我,你就没安好心!” “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谁愿意看着你吗?”紫儿也来了火气,对着她骂了一句,又转过身看向僖妃,指天发誓:“娘娘,真是姑娘吩咐奴婢出来的,不信您可以问姑娘,奴婢要是有一句话有假,天打五雷轰!” 僖妃本来是怒气冲冲出来的,此刻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也有些脑袋发胀。 她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每次她们一吵架,皇上和皇后的脸色都那么奇怪。 下意识看向一边,蒋梦云领着明月也出来了。 虽然紫儿已经指天发誓,但老天毕竟虚无缥缈,能作证的人就在面前,众人的目光自然全停留在了蒋梦云身上。 “是啊,明月方才把她们三个人的晚膳领回来了,我瞧着时间也不早了,明月又在帮我布菜,便让紫儿来喊一声,早些弄完早些回去。”蒋梦云点点头,表情很是茫然,“这是怎么了?” 旁边自然有好事的丫头赶紧把方才的话讲给她听。 蒋梦云愣了片刻,才看向芍药:“你吃了?吃了多少?” 这个重点似乎跟旁人不太一样,紫儿脸色又变了,芍药连忙跪倒在地,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记不清了,因为方才那一下摔得挺重,奴婢就瞧着凡是坏了的,就都,都吃了……” 紫儿忍不住在旁边骂:“偷吃就是偷吃,还敢狡辩!” 蒋梦云没骂,只又问:“那还剩下几个?” 芍药将盆子往前一放,不吭声,不过人人都能瞧见,也就剩下七八个吧,个头还都不大。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次芍药定要被责罚的时候,蒋梦云忽然笑起来:“还有好几个呢,那便拿回去分一分,咱们每人都还能吃上两个。” ------------ 第五十四章 风雨欲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谢贵妃的生辰便到了。 自那日紫儿和芍药为了一盆果子在羽栖阁争吵也已经有了十来天,蒋梦云继续坚持着“以和为贵”,不过看样子实在收效甚微。 因为不服,紫儿时不时耍脾气跟芍药闹上一场,芍药则仗着蒋梦云的宽待丝毫不惧她。 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最近一回险些一把火将蒋梦云的屋子给烧了,吓得僖妃大半夜爬起来将她们二人好好训斥了一番。 可即便如此也没什么用。 现在宫里人人都知道她俩是死对头。 一向规矩森严的大梁皇宫不知何时有了闲余饭后的谈资,人人都在谈论这两位别具一格的奴才。 有说紫儿仗着身后有谢贵妃,完全不把蒋梦云放在眼里,丝毫不听新主子话的,有说芍药仗着薛皇后撑腰便好吃懒做,偷拿耍滑不知好歹的。 更有人忍不住同情起蒋梦云来。 即便是个闻名天下的谋士又如何,一个孤女进了宫,瞧瞧,还不是要被下人们欺负。 这十来天,流言蜚语就没断过。 薛皇后冷着脸坐在听雨阁的中阁内,此刻简直一脑门官司:“这个芍药究竟行不行?让她想法子把那两个丫头挤走,她倒好,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明秋手里依旧拿着个名册,正翻到明月那一页,听得这话不由抬起头:“娘娘,那屋里连她三个人,紫儿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明月又有僖妃做靠山,只怕她日子也艰难。” “艰难?”薛皇后冷哼了一声,“大家各凭本事,她若是做不到,便趁早滚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想想又忍不住后悔:“早知如此本宫就不该藏着掖着,派你去,或是明冬去,也比现下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强。” 薛皇后叹了口气:“咱们那位贵妃不就把紫儿给安排过去了?” 明秋张了张嘴,又想要劝,一旁的明春却难得抢了话头:“娘娘,奴婢总觉得这事不太对……” “怎么不对?”薛皇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不对,明春一时还没能想出来,可定然是有哪里不对的。 照她之前所见,蒋梦云虽然脾气温和,却也绝不是这般好欺负的样子。 一个真正软弱好欺的小女子,怎可能轻易逃脱灭门之灾,千里迢迢投奔大梁,又在这乱世中存活。 也正是因为她不好欺负,明春才一直坚持要让薛皇后用她。 当初她审讯朵儿的时候,可并不知道什么叫心慈手软。 可现下两个宫女都已经闹得鸡飞狗跳,甚至谣言传得漫天遍地,她作为主子,却居然没那个能力将这件事压下去吗? 那这位蒋姑娘也实在徒有虚名了。 明春觉得事情实在不对劲,可要说是蒋梦云故意惹出这事又说不通,好端端的,她要让下面的奴才斗得你死我活做什么? 而且是由着她们斗,却又格外护短不让人管。 尚未得证的事,在主子面前自然不能胡说,明春到嘴的话又压了下去:“奴婢在想,是不是该把芍药先撤回来。” “怎么?她不成?”薛皇后问。 明春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凝重:“娘娘,不是她成不成的问题,是咱们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会是什么……” “明春姐姐也太小心了,”她话音未落,明冬刚巧从门外进来,听了很不赞同,“这个时候咱们若是把人撤回来,岂不是摆明输给了谢贵妃,还显得咱们理亏了似的,平白叫人笑话。” 明冬这话虽激进,却也有些道理。 薛皇后觉得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上:“若是在这上面都输给了谢贵妃,本宫的脸面还往哪儿搁?何况蒋梦云是我薛家的血脉,若是要撤,也该是姓谢的把那紫儿撤掉。” 不过芍药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从她偷吃草莓那件事起,外人对她的印象便差到了极致。 连带着听雨阁都时不时受了嘲讽。 偷吃的罪名虽不大,可实在是难听。 薛皇后又暗暗懊恼起来。 掩耳盗铃真不是什么好事,蒋梦云那么聪明,也不可能会猜不到芍药是被派去看着她的,既如此,当初又何必装模作样,惹得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就该明确表现出自己的不信任,光明正大地让人监视她才是。 可这世上,后悔是最无用的事。 再说是人便都会犯错,有人在背后窥视,总是防不胜防的。 怪只怪芍药还嫩了些,连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薛皇后都这么说了,明春自然不好固执己见。 她忍不住皱了眉头,这件事真难办,她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况且还有一个问题,人撤回来容易,想再派人去可就难了。 明春思来想去,只好给了最后的建议:“那便让芍药用点心,要不就将另外两个丫头逼退,要不……”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就让蒋梦云彻底消失。” 薛皇后怔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计议已定,明冬很快便又出门通风报信去了,明秋也缓缓退下,只留下明春在薛皇后身边愁眉不展:“娘娘,咱们恐怕还得想条后路才是。” 这话说得隐晦,薛皇后却听得明白,言下之意自然是:若芍药两样事都办不成,那她们便得再想个万全的法子,借刀杀人才好。 不过这情况太复杂,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当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咱们那位贵妃娘娘的生辰就到了,明日皇上已让御膳房准备了宫宴,最喜庆的日子……” 薛皇后问:“你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娘娘放心,”说到这件事,明春眉头好歹舒展开来,恢复了往日胸有成竹的模样,“奴婢一直派人盯着,那冰儿蠢蠢欲动,明日宫中人多,她必然会趁机作乱。” 她笑了笑,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不管她是要通风报信,还是想惹什么是非,奴婢都不会让她轻易得逞,总要让贵妃娘娘知晓些厉害。” 薛皇后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天憋着的劲儿总算在这里得到了纾解,谢贵妃这些天自己虽没露面,那个紫儿却打压得芍药根本抬不起头。 她忽然又有些感谢起蒋梦云来。 要不是有她偏袒着,恐怕芍药早就要被赶出羽栖阁了。 只是……人心难测啊,若是不能确定可以掌控,再出众的人才也只有毁掉才能叫人安心。 她不想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次日刚过晌午,大梁宫中再次热闹起来。 上一回的宫宴是为了庆贺二皇子得胜归朝,这一回又是为了谢贵妃生辰贺寿,朝廷的风向眼看着就要变了。 何况众人早就知道太子的德性,如今越发要将凤仙殿捧上了天。 大梁的武将早已纷纷倒戈,成了二皇子一派的人马,唯有文臣还记着祖宗家训,记着立嫡立长的规矩,拼死都要护着那不成器的太子殿下。 若是在太平盛世,自然是文臣的天下,可偏偏现下是乱世,大梁又极重武,因此就见得来来往往的武将领着亲眷,带着数不清的奇珍古玩往谢贵妃屋里送。 好几个文臣自命清高不愿与其为武,被那些武将带着人直接挤到了角落里。 看着倒变成了想凑上前却去不了的模样。 薛皇后带着明春远远看着,面无表情地评价:“可真是大阵仗。” “娘娘,”明春低头笑起来,“您宽容大度,谢贵妃却丝毫不知收敛,不过……今日大概是她最后一回这般热闹,奴婢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她们一入陷阱,咱们立时便可收网。” 薛皇后微微勾了唇。 明春办事她还是很放心的。 想当初二皇子领兵出征,眼看着难敌宁国大军,薛皇后日夜难眠,明春灵机一动便想出了一招离间计,果然成功瓦解了敌人。 那姓谢的如今趾高气昂,大概还不知道她们中宫才是最大的功臣。 不过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今日这谢贵妃便要一落千丈。 人群来往忙碌间,众人已然到齐。 凤仙殿门口显得格外热闹,有些女眷进殿献礼,朝臣们恭敬在外站着,不少世家公子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自然少不了小姐们羞羞答答的嬉闹。 混乱间,蒋梦云远远看见谢贵妃身边的冰儿,从凤仙殿的侧门悄悄跑了出来。 她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很快就又瞥见明冬猫着腰,紧紧贴着墙角,如影随形跟了上去。 蒋梦云和僖妃来得稍晚,因此站得也远,面前有花枝遮掩,周围有人群环伺,这里实在是个偷窥的极妙地段。 但这明显是听雨阁与凤仙殿之间的斗争,与她无关。 蒋梦云转身想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眼生的小宫女不知何时走到祁王跟前,低声说了什么,祁王微微一愣,思索着似乎有些犹豫,下一刻,却又下了决心般抬脚跟上。 眯了眼细看,那宫女带人走的方向…… 蒋梦云连忙转了身,和僖妃道:“娘娘,我去那边瞧瞧,祁王殿下好像在那儿,上次他送来果子,我还没道谢呢。” 。m. ------------ 第五十五章 心有灵犀 僖妃正在和小星说话,听她提到祁王,不由也转了头问:“是了,上次那果子本宫也还尚未谢他,他在哪儿呢?” 她伸了脖子往远处看了好几眼都没找着人。 蒋梦云往前一指:“方才瞧着往那边去了。” 这下僖妃比蒋梦云还急,忙催着她道:“那你快去,祁王可难得进宫,何况人多起来想与他说句话就更难了。对了,记得替本宫谢过他啊。” 若是人就在跟前,上去说两句话自然方便,可现下他不知去了何处,僖妃毕竟是皇上的妃嫔,便不好再去找。 唯有蒋梦云年纪与他相仿,又是年轻姑娘家,追上一程倒是无妨。 今日宫宴,芍药临出门前说身子不适并没有跟来。 紫儿则一早就被红儿喊去凤仙殿帮忙,现下也不在身边。 因此蒋梦云应了一声,带了明月一路往方才祁王消失的方向追去。 明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已来不及细问,因为瞧着一向弱不禁风的蒋梦云,此刻脚下的速度简直惊人,她必须拼尽全力去追才能跟上。 这种拼尽全力的感觉很难受。 因为她还必须保持着一种浑身放松的姿态,不能叫旁人瞧出她们的异常。 只有几个小姐正巧瞧见,悄悄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大概是以为她们水喝多了要如厕吧…… 明月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蒋梦云已经飞速往前拐了个弯儿彻底消失不见。 她迈了两步上前,看着左右前方各一边的长廊,愣在当场,半天没反应过来。 蒋梦云并不是不信任明月,只是此刻她实在等不得了,方才和僖妃说话间已经又耽误了工夫,事有古怪,她必须要快,更快! 人前她故意压下脚步,明月很费力才堪堪能跟着。 此刻四下无人,她自然用了全力,明月便跟不上了。 她的轻功举世无双,这点恐怕世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 几个起落间,蒋梦云已追到跟前,祁王颀长的身影在树叶中若影若现,那小宫女的声音远远传来:“殿下,就在前面,一会儿就到了。” “好,多谢。”他温润的声音响起,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问,“蒋姑娘怎么会在这么远的地方,她今日不去参加宫宴吗?” 果然不对! 蒋梦云脚尖轻点,顺着风的方向在草丛中行进,猛地飞身上前。 那宫女在前方带路,虽然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却并没察觉什么不对,正要回答,就感觉脑后忽然一阵轻风。 后颈好像是被什么重刀击中,她只来得及闷哼一声,白眼一翻软倒在地。 蒋梦云动作飞快,拖着仿佛死猪一般的宫女就往旁边的草丛里拉,祁王呆了半刻,虽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也本能地帮忙搭了手。 他一用力,蒋梦云便瞬间轻松了不少。 两人合力将人藏好,墨子祁不放心,又点了对方穴道,确保她没有两三个时辰醒不来,这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这小宫女明明说蒋梦云在后花园的温泉边等他,可眼下这情况显然并非如此,说要领她看人的,被打晕了,说在温泉边等他的,就在眼前。 蒋梦云拉着他侧身贴着墙壁站好,面前刚巧有一座假山遮挡,她往外看了一眼,不太确定:“我瞧见她领你来的方向有点古怪。” 她转过身,这才抬起头好好地看向他:“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个宫女偷偷往这个方向来了。” 蒋梦云身材娇小,此刻靠近,越发衬出祁王的高大。 墨子祁皱了眉,沉吟不语,只是下意识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蒋梦云整个儿圈在了怀里。 比起之前,这一次他们的距离更近,近到仿佛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蒋梦云甚至听到了他“怦怦”的心跳。 但此刻显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俩才刚站定,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一大早就说要去凤仙殿帮忙的紫儿,她走了两步,左右看了看,又悄悄地隐身在远处一棵大树后面,没了动静。 她那里才停下,没多一会儿,又有一个身影悄没声息跟了过来,分明是今日说身体不适不能来参宴的芍药。 真正螳螂捕蝉,后头一溜儿的黄雀! 即便是蒋梦云,此刻也看得有些发懵,这得几路人马啊? 周围静悄悄的,隔着一道院墙,里面应该只有冰儿和明冬两个人,但也许又不止,谁知道呢? 蒋梦云和墨子祁很有默契地保持了绝对的安静。 他俩自小习武,气息比一般人自然稳得多,何况紫儿和芍药都在聚精会神地专注于眼前,更不会知道早有人在她们身后盯上。 又过了一会儿,明冬满脸疑惑地从院门里出来,左右看了看,又往里头看,嘴里忍不住嘀咕道:“怎么回事?看着进来的,怎么不见了……” 她靠着院门又往外张望,到底不放心,身子一缩,又进去了。 躲在大树后头的紫儿一动,猛地跑了出来,她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疑惑,也跟着张望了一番,奇道:“怎么回事……” 她却不曾再多说其他,又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大喊一声:“不好啦,救命啊!”接着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杀人啦!” 杀人? 蒋梦云双眸猛地一紧,她抬起头,祁王也想到了什么,两人几乎同时往后慢退,直退到这边已经完全听不见动静,才忽然间发足狂奔。 他们轻功在身,自然又比紫儿的速度要快很多。 墨子祁拉着蒋梦云脚尖一点,飞檐走壁越过最后一道门,快步走到长廊上,老远就看到明月正坐在廊边抱着个脑袋垂头丧气。 两人几乎同时慢下脚步,挂上了适宜的微笑。 “走吧,”蒋梦云松开手,上前拉了一把明月,“还以为你跟上了,结果你人在这里。” “姑娘!”明月猛地抬起头,又看到祁王,连忙躬身请安,才又道,“奴婢实在跟不上,到了这里便找不着姑娘了,又怕姑娘回来瞧不见人,奴婢便没敢走远。那边宫宴快开始了,僖妃娘娘让小星来叫了两回了,奴婢都说您和殿下在说话,马上就到。” 蒋梦云笑了笑,没说其他,只道:“好。” 明月便也没问他们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人缓缓往宴席方向走去的时候,路上又遇到好几个世家子弟,纷纷上前来与祁王见礼,又听说这面容姣好的女子便是那近日很出名的蒋梦云,便围上来说话,热热闹闹,仿佛他们原先就是在这里的一般。 此处的热闹并没有传到大殿内。 谢贵妃原先正笑嘻嘻的,不料下一瞬紫儿便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一路上动静实在是大,绊倒了两张凳子,撞到了一个花瓶,若不是最后被红儿扶住,她险些要摔个狗吃屎。 紫儿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说话的时候嘴皮子都在哆嗦:“不,不好了娘娘,杀,杀人了……” “说什么呢?”谢贵妃呆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杀人了!什么杀人了?” 这一嗓子让原本还恭贺声此起彼伏的宴席立时陷入死寂,就连梁帝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紫儿道:“把话说清楚,谁杀人了,杀谁了?” 紫儿语不惊人死不休:“陛下,娘娘,冰儿死了!被,被皇后娘娘身边的明冬推进了温泉池子里,淹,淹死了!” “什么?!”谢贵妃猛地站起身来,又一把扶着额头,晃悠悠地就要倒。 薛皇后也猛地呆住:“明冬杀了冰儿?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薛皇后整个人都有些混乱,今日她们布局完美,明冬之前就已经偷偷潜入凤仙殿,在谢贵妃的床头柜子里藏了“通敌卖国”的证据。 如今只让明冬紧随冰儿,待她偷偷想往外送消息,便当场拿下。 人赃并获,谢贵妃即便不以身殉国,也必然再无翻身之日。 可她听到了什么?明冬杀了冰儿,她杀冰儿做什么? 紫儿已经在结结巴巴地复述她看到的场景:“她,她大概是嫉妒吧……奴婢瞧见祁王殿下本来正和冰儿一块说话,两人,两人似乎亲近得很……” “祁王?” 又碍着祁王什么事了,薛皇后简直莫名其妙。 紫儿却呜呜咽咽,说得跟真的一样:“奴婢亲眼所见,否则,否则祁王殿下悄悄地往后院去做什么?只是奴婢原想去如厕,却看到他们私会,便没敢再瞧。” 她抽抽搭搭道:“待再回头想来寻冰儿时,祁王殿下不知去了哪里,那明冬却冒了出来,摁着冰儿的头将她淹死在温泉里了,奴婢,奴婢吓坏了,奴婢……” “行了!”大好的喜事又出这样的乱子,梁帝不愿意再听她啰嗦,站起身来带着人便浩浩荡荡往后院走去。 谢贵妃微皱了眉头,沉默地跟上。 只有薛皇后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可能,礼亲王会跟一个丫头私会?还是冰儿那敌国间者,除非他也是……” “细作”两个字没说出口,薛皇后猛地闭上了嘴。 还聚在门外的世家子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低语:“怎么了?” 蒋梦云和墨子祁面色平静,事不关己:“不知道啊。” 。m. ------------ 第五十六章 黄雀在后 有人要害祁王。 薛皇后回过神来,听紫儿说私会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男女之情,可此刻她却忽然觉得不对。 私会这件事于名声本就有损,若是中宫再爆出冰儿是吴国间者的消息,那墨子祁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是紫儿为什么要害祁王? 薛皇后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之前为了一盆子祁王送来的草莓,她还与芍药争了个你死我活,如今这件事都是大梁宫中的笑柄。 她心中发凉,不会有人这么早就布下了局吧…… 还有明冬,怎么忽然就杀了冰儿?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却通通走了调,薛皇后一时难以置信,下意识去看明春,明春也显然被弄得发懵,脸上神色很是古怪。 但很快她们便又想到一件事。 冰儿是吴国间者,按照常理,她早就该被拿下。 但当时薛皇后并没有这么做。 刚开始是因为蒋梦云曾提出建议,让她们不要这么着急处理人。 她们完全可以趁机透露些假消息作为试探,若朵儿的供词不假,便索性利用冰儿传给吴国,待对方根据错误信息作出错误判断,也许大梁能趁机一举攻陷吴国国都。 不过薛皇后觉得大梁战事刚定,再次出征太伤国本,并没有答应。 后来则是因为她存了一点私心。 她想利用冰儿打击谢贵妃,扑灭二皇子争储的念头,稳住墨恭的太子之位。 因此蒋梦云的意见虽然没被采纳,冰儿这个人却还是被留了下来。 可不论她想要如何利用冰儿,冰儿是细作这件事都是皇上早已知道的。 现下这个最重要的人,忽然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死了。 那杀人灭口的明冬,又是什么人? 她这个中宫之主,又是什么人? 设局之人不仅要害祁王,也要害她! 薛皇后心口一阵阵发凉,跟着梁帝一路往前走,只觉得眼睛都有些发花,似乎面前的路都瞧不清了。 混乱中,她忽然又瞧见不远处的路边正站着一个人:“芍药,你怎么也在这儿?” 芍药哆哆嗦嗦,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在这儿,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儿。 现在说她是来监视蒋梦云的话还有人会信吗? 可她真的是跟着蒋梦云来的啊。 只不过这件事的发展不知出了什么茬子,明显严重偏离轨道。 她跟得好好的,蒋梦云和祁王却一眨眼就不见了。 薛皇后身边的明冬从里头出来转了一圈,那紫儿更是古怪,在院门口看了一眼,忽然莫名其妙大吼大叫一路狂奔,说着什么“不得了,杀人了”的话跑了! 这简直就是咄咄怪事。 芍药被薛皇后问得哑口无言,心中真是又急又气又懊恼。 之前她曾得了听雨阁的命令,要她尽快解决另外两个宫女。 因此今日宫宴她便撒了谎,没有跟着蒋梦云。 她是算着时间偷偷跑到凤仙殿外的,才刚藏好便瞧见一个小宫女带着祁王殿下往后院走去,等了片刻工夫,那蒋梦云竟也跟着追去了。 芍药隐隐觉得不对,又想到之前祁王待蒋梦云的不同,脑中灵机一动冒出一个想法。 那后院此刻人迹罕至,蒋梦云明摆着是想趁人少勾引祁王! 那一刻,什么主子忠心任务安排全被抛在脑后,几乎是一瞬间,芍药便彻底忘了自己原本是想监视紫儿的,她的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了祁王高大的背影,还有蒋梦云那令人厌恶的五短身材。 不过她运气很好,才刚要追,紫儿也刚好跟着出来往那个方向走去。 老天助她,于是芍药便做了那最后一只“黄雀”,她想得很好,抓住蒋梦云不堪的行径,顺便窥探一番紫儿的小动作。 她甚至都想到了往后自己的步步高升之路。 可是…… 现下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她之前一直猜测会不会是蒋梦云把祁王殿下给怎么了,可转了一圈没找到两人,却发现后头草地上躺着一个面生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一动不动,面色苍白。 正吓得魂飞魄散准备躲开的时候,主子们便怒气冲冲地来了。 这可不关她的事!人真不是她杀的! 芍药下意识就要为自己辩解,结果薛皇后一句话问完,人已经跟着梁帝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后院的温泉池。 “明冬!”谢贵妃的声音远远出来,听着有些不太真实。 芍药愣了半晌,不是来抓她的?死了的那人不是就在后面那草坪里吗? 没人管她。 所有人都冲到了温泉池边。 接着又有惊叫声此起彼伏。 一脸茫然的芍药大惑不解,过后又怔怔地想,难道紫儿吼了一声,一下子吼死了两个? 她这里莫名不解的时候,温泉池边已完全乱了套。 明冬白着脸跪在地上,此刻身上的衣衫还是湿的,旁边一些小宫女不小心瞥见池子里的女尸,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尖叫。 人死得时间不久,只是被泡在水里显得有些浮肿,皮肤也显出些诡异的青白色,又因人脸朝上,两只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猛一看的确有些吓人。 但梁帝是乱世枭雄,什么模样的死人没见过,听着这叫声便觉得这些女人太少见多怪。 他烦得不行,正要呵斥,就见谢贵妃也吓得两眼一翻要晕倒,连忙住口扶住了她:“贵妃,贵妃……” 这两声实在真情实意,谢贵妃大概是被这饱含深情的呼声感动到,竟然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晕是没晕,哭还是要哭的。 “陛下,这,这是一条人命啊!就因没能得到祁王的青睐,明冬竟然便如此痛下杀手,冰儿长得好看难道也错了吗,祁王殿下待她与众不同也错了吗,臣妾,臣妾今日还跟她说,要让她帮臣妾梳个好看的发髻……” 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可怜臣妾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若是她早点告诉臣妾,臣妾向皇上讨个恩典,让她去礼亲王府伺候,恐怕,恐怕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这怎么能怪你?”梁帝皱了眉头,“贵妃未免太过自责了。” 他冷着脸,偏头看向皇后。 薛皇后却呆呆的,此刻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她太过震惊,一时并没有注意到梁帝的神色已经彻底变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本能地想一探究竟:“明冬,究竟怎么回事?” 明冬瑟瑟发抖,不仅是因害怕,更是因为冷。 温泉里水温适宜,一出来凉风一吹,简直跟进了冰窖一样。 她的声音都变了:“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原本一直跟着她,可中途突然有个小宫女拦着我说话,问我祁王殿下在哪里,奴婢哪儿知道?再去看就找不着她人了。” 生死关头,给自己辩解,明冬即便冷得浑身发抖说话还是很利索的。 “奴婢觉得不对劲,只好又进了院子里头找,找了半日没找着人,后来又听到外面有人喊什么‘杀了人’之类的话,奴婢觉得蹊跷,出去看时外面又没人。” 她咽了口口水:“可这里并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奴婢怕是那冰儿调虎离山的计策,这才跳到温泉池里想看看她是不是躲在里面,没想到她,她是死在里面了!” “真的!”她拼命解释道,“奴婢发现她的时候特意上去探了气,她那会儿已经死了!” 明冬跪着拼命往前挪,挪到了薛皇后面前,焦急地抓住她的裙摆摇道:“娘娘明鉴,这冰儿是吴国细作,奴婢只敢监视,哪儿敢随便杀人?何况奴婢也根本没必要杀她呀!” 这点薛皇后当然信,可旁人会信吗? 谢贵妃第一个不信。 薛皇后问明冬,她立马转头问紫儿:“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冰儿和祁王之前一直在一起吗?” 这回没等紫儿回答,明冬呆了一下,已经转过头一脸茫然:“什么祁王?” 紫儿也一脸茫然:“奴婢真的瞧见祁王了呀……” 梁帝本来都已经先入为主相信了紫儿的话,现下突然又有些犹豫。 紫儿的话应当不假。 明冬这表现也实在不像是装的。 可按照紫儿所说,她杀害冰儿全因嫉妒,那若是她根本没有见到祁王,所有这一切的源头便没了,她为什么还要杀人? 但若人真不是她杀的,那又是谁杀的? 难道是…… 他忽然想到墨子祁可是有轻功在身的人,只有他,可以来去无踪,将这帮丫头耍得团团转。 紫儿不也说,后来没再瞧见祁王吗? 至于为什么说是明冬杀了人,大概是把明冬去探那冰儿气息的姿势当成了是要淹她下水了。 梁帝脑筋急转,就在谢贵妃还在等着紫儿回答的时候,他猛地醒悟,大声道:“来人!封锁凤仙殿,给朕拿下墨子祁!” 明冬一脸莫名其妙,梁帝已经又指着她道:“将这混账东西关进大牢,还有皇后!你们中宫可真是出些好奴才,被敌国细作利用了还毫不知情,将来哪一日旁人来要了朕的脑袋,你们恐怕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有那个宫女帮凶,寻到之后立刻就地正法,朕的大梁,还没到可以让人胡作非为的地步!” 跟来的禁军得令,立刻行动。 一队人马急匆匆出门去寻墨子祁,另一队人马则去寻那明冬口中拦路的小宫女,至于明冬自己,很快便被架着押了下去。 薛皇后只觉得脑壳一阵阵地疼,究竟是谁,一箭双雕,这一招简直是致命的! 这人必然极其了解梁帝,知道帝王多疑,也很了解冰儿,知道她今日会趁乱铤而走险,甚至很了解明冬,知道她做事有些不计后果,更了解她。 知道她会忍不住利用冰儿来对付……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谢贵妃。 谢贵妃靠在梁帝身边,多姿婀娜,梨花带雨,好像有感应一般抬起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几不可见的笑容。 是这个贱人! 她为什么又要拉祁王下水,薛皇后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可中宫这次若不能翻身,太子之位立时便要拱手让人。 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什么德性,没人比薛皇后更清楚。 没她坐镇,墨恭恐怕不到一天就能被人拱下台。 薛皇后必须要做最后一搏。 想到这里,她猛地双腿一弯,跪倒在地:“皇上,臣妾该死,可此次臣妾派人跟踪冰儿早已有了线索,明冬之前已经查到,冰儿所作之事,贵妃娘娘早有耳闻。” “臣妾怀疑贵妃是故意寻了机会害死冰儿。” 她恭恭敬敬在地上重重叩首:“臣妾恳请皇上彻查此案,还我大梁皇宫一个安宁,臣妾以皇后之位,恳请皇上下令搜宫。” 她倒霉,这个该死的贱人,也别想着能好过! 搬倒了贵妃,那墨北辰虽然得宠,也少了极大的助力,将来便好好地帮墨恭守住天下就可以了。 薛皇后一句话毕,谢贵妃果然哭起来:“臣妾冤枉,这,这冰儿是吴国细作的事,臣妾可是方才才知道的,臣妾怎么可能明知她身份可疑而不向陛下汇报?” 她呜呜咽咽地,一时也“噗通”跪倒在地:“皇后血口喷人,臣妾……” 就在薛皇后以为对方要极力阻止搜宫的时候,便听她道:“臣妾求皇上务必搜宫彻查,还臣妾一个清白!” 梁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哪里还管其他,干脆又是一声令下:“来人,搜宫!” 大有今日不把宫里头肃清干净不罢休的意思。 薛皇后松了口气,没看到谢贵妃再次弯起的嘴角。 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来往往,僖妃跟在后面看得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忍不住侧过身低声问小星:“不对吧,他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小星挠挠头,这个问题太深奥:“皇上是不是觉得祁王殿下杀了人?” 僖妃比她还奇怪:“可是祁王刚才一直跟蒋姑娘一起啊。” “是啊。”小星认真地回答,“明月在那里跟着呢,娘娘不是知道的吗?” “是啊。”僖妃眨眨眼,“他们早就在院子外头了,好多人一块儿的。” 。m. ------------ 第五十七章 一网打尽 梁帝虽然下令封锁凤仙殿,却并没有限制殿内众人的行动。 蒋梦云和墨子祁并不知道后院的混乱已牵扯到他们身上。 他们一直和那群世家子弟在院子里闲聊,先是谈论诗词音律,又说到笔墨纸砚,此刻已经一堆人在问祁王,该如何用几笔便勾勒出雄伟的山川,又如何能绘出瀑布飞流直下的气势。 蒋梦云在旁听得云里雾里。 音律她是真不通,书画也只略知皮毛,这群公子用词太高深,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有点智障。 偏偏他们还不肯放过她,可能是觉得如此极负盛名的谋士肯定在这方面也是人才,见她鲜少开口,还以为是刻意谦虚,便非常热心地不断将话题往她这边引。 蒋梦云觉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幸而下一刻有人来解救了他。 一对禁军手持长矛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前进,吓得好些夫人小姐尖叫连连。 实在不是她们见识短浅,上一次见着这些当兵的还是在御花园,听说那被当场抓住的明夏尸骨都被野狗啃光了。 鬼知道这次倒霉的又会是谁。 但不管是谁,都没人料到倒霉的会是他。 墨子祁正好脾气地微笑着给一个小少爷讲到笔墨浓淡的问题,领头的禁军忽然在他面前停下,握着兵器冷声道:“奉令捉拿叛贼墨子祁,闲杂人等一律退后!” 没等众人反应,后头的禁军已经“哗啦啦”将长矛向前,又上来四人就要将祁王压住。 那听讲听到了一半的小少爷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叫道:“你们疯了?说什么呢?哪儿来的叛贼,就算是禁军说话也得讲点道理吧,开口就是栽赃嫁祸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蒋梦云原本一直在旁神游天外,此刻听到这话,不由看了一眼。 这小少爷模样不过才十五六岁,面容还很稚嫩,若是没记错,应当是当朝徐翰林家的小儿子徐雅成。 他的姐姐徐雅正,上次还想着送荷包给祁王的。 那为首的禁军显然也认识他,知道这位徐家小公子平日里混不吝惯了,因此根本懒得理他,只是大手一挥,就又要拿人。 祁王站着没动。 周围的公子则纷纷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了中间。 “干什么?”禁军黑了脸,一挥长矛动了真怒,“你们这是拒不从命了?” 徐雅成瞥了嘴,丝毫不怕他,何况他平日里伶牙俐齿惯了,抬起手就将那长矛推到了一边:“你离咱们远点,唾沫星子喷到本少爷脸上了。” 远远有几个小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禁军脸色更黑,知道这次要拿下祁王实在不容易。 他奉皇命行事,原本是懒得跟这群公子哥儿解释的,但现下这情况有些特殊,他不得不出言警告。 “陛下怀疑祁王趁乱杀人,你们现下胡乱包庇,小心受了牵连!这是叛国叛逆的重罪,在座都是世家子弟,我劝各位还是不要引火上身的好。” 众人呆了一下,有几个年少公子微微犹豫,似乎想要退下。 蒋梦云好像只是随意地议论,侧身对明月轻声道:“我一直和祁王殿下在一起,没瞧见他杀人啊。” “对啊!”徐雅成一听,立时叫起来,“你们说的是什么没影子的事儿,咱们一直在这里,咱们没怎么瞧见?” 这话倒是没错,原先想要退下的年少公子定了脚步,纷纷附和。 “趁乱杀人?怎么可能……” “是啊,什么叛国叛逆,你吓唬谁呢?” “是说刚才那边杀了人的事儿吗?那陛下肯定是弄错了呀!” “就是,祁王殿下一直跟咱们在一起呢,咱们都可以作证的。” “你要带走祁王,那咱们便一块儿去。” “是啊,是啊,找陛下说理去!” 禁军首领原以为自己一句话说完,这些人即便不退下也不会再阻拦他行动,却没料到几个公子哥儿的情绪竟更加激动起来。 出于本能,他抬起长矛又将尖头对准了众人:“干什么,干什么,都退下,你们干什么,是要聚众谋反不成?” “胡说什么呢?”徐雅成一翻白眼,“咱们一起面见陛下怎么了,你动不动就说人要谋反,是不是脑子里就剩谋反两个字了?” “就是,再说现在陛下只是怀疑,可还没定罪呢,这是祁王,是你这样的人随便就可以说押就押走的吗?” “别乱动啊,别乱动啊,你要是刺伤了本公子,小心咱们全家跟你没完!” 一群禁军明明手拿武器,却对着一群少爷毫无办法,他们动手也不是,呵斥也不是,让路也不是,拦路也不是,一时僵在当场,闹闹哄哄,场面一片混乱。 蒋梦云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自然不能让人随意把墨子祁带走。 万一……那想要灭了礼亲王府一门的人是梁帝怎么办? 即便不是他,此刻让禁军将人拿下,也不可能当场审讯,搞不好便要先下大狱,到时候再想分辨总归是个麻烦。 更别提那幕后之人还极有可能趁机动手。 其实这原本也并不是跟她有关的事儿,但蒋梦云还是插手管了。 至于原因,也许是为了报答对方冒险赠送舆图,也或者是因为他们曾经相识,而如今她的亲人都已不在,便本能对他生出了亲近,更或者,是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 她不知道缘由,但心里却就是有个念头,她不想让他出事。 就好像,他也不想让她出事一样吧。 这里吵闹不堪陷入混乱的时候,另外一队禁军也遭到了阻挠。 他们奉命搜宫,是梁帝口谕,可宫里那些贵人妃嫔虽害怕陛下,却并不怕他们,不少宫女更是尖叫着,又说他们砸坏了东西,又污蔑他们趁乱非礼,简直闹得鸡犬不宁。 后宫之中,谁没点阴私事儿? 大张旗鼓地搜查,谁又不怕? 这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其实若梁帝脑子清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但他实在是被面前的景象惊到,又震惊于墨子祁那样一个闲散王爷竟可能是敌国间者,再被皇后贵妃一提,便有些失了理智。 造成慌乱自然不好,可他更怕哪一日睡到一半被人割了脑袋。 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乱不乱的他暂时也就管不到了。 不过梁帝大概也没想到宫里竟然已经乱到了这等地步。 若是知道,他肯定不会随意下这命令。 因为要彻查敌国细作,所有宫殿自然都不能幸免。 凤仙殿便是要查的头一个,不过暂时还没翻出什么可疑的东西,听雨阁也有人去看了,但那地方离这里太远,暂时也不曾有人来汇报情况。 倒是就近的东宫内,太子和一个年轻女子脱光了衣服抱在一块儿被几个禁军瞧了个明白,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太子也不知用了什么助兴的药,此刻正翻身上马驰骋得快活,大门被破闯进来一群汉子他都没察觉,还在“吭哧吭哧”埋头苦干。 倒是他身下的女子吓得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啊——” 墨恭哪里知道好歹,还以为自己把对方伺候舒服了,淫词艳语不绝于耳:“美人儿叫啊,再叫啊!叫得好听,本宫往后还会找你来,叫啊!” 他边说边笑边不停抽送着,整个人瞧着意识都不太清醒:“来啊,父皇伺候得你不舒坦,本宫来满足你,来啊,叫,再叫!” 他身下的女子也不知是快活还是痛苦,一边呻吟一边哭。 被吓得退到门口的禁军面面相觑,哪里还敢再进去,早有人一路狂奔往凤仙殿报信去了。 全福木着一张脸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禁军死死控制着,浑身不得动弹。 连廊边石柱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神色,只有低声呢喃的声音传来:“也好,他们的计谋得逞,你也得了解脱,再也不用做这太子了。” 他忽然“嘿嘿”笑了两声:“回回做事都不划算,这次被废之前倒是睡了皇上的女人,划算,划算……可惜了老奴,一条命给了你这废物,却不划算哪!” 整个大梁宫中就跟狂风卷过一般。 很快,前往听雨阁搜查的禁军也惨白着脸堵住了大门,有人火急火燎往凤仙殿赶去。 四面八方,乱成一团。 搜查凤仙殿的一队是最早回到梁帝身边的,领头的禁军一抱拳:“陛下,臣等已仔细查过,没有异常。” “怎么可能?”薛皇后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下意识想要去找明冬,才发现那丫头方才已经被下令押下去了。 明春脸色惨白,几乎难以呼吸:“娘娘,咱们入了圈套……”她嘴皮子直哆嗦,“查不到……” 那便说明谢贵妃识破了她们的企图,换句话说,在她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对方其实早就已经将计就计,倒打一耙! 那那封“通敌卖国”的证据,说不定已经…… 她不敢去想,难怪娘娘垂死一搏说要搜宫,谢贵妃不仅不反对,还极力赞成!她这是算准了娘娘不会轻易言败,她是看着娘娘自作自受,将来追悔莫及! 果然,她话尚未说完,又有禁军急匆匆地赶来:“回陛下,臣等在听雨阁皇后床头的柜子里搜到了这个。” 那人拿着一封信,双手奉上。 不是她们准备栽赃陷害的那一封又是什么? 明春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薛皇后则猛地白了脸,不甘地大叫道:“胡说!本宫身为一国之母,六宫之主,怎么可能与敌国勾结!你这个混账,你是不是想要嫁祸给本宫?你给我……” “你闭嘴,”梁帝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勾结,你又怎知这信是用来与敌国勾结的?” 薛皇后一时语塞。 梁帝已接过信封,将里头的信纸打开来看。 越看,他的脸色越黑,到最后几乎已经跟刚刚涂了一层墨一般,黑得发亮:“你这个贱人!你敢背叛朕!” 他将那信往皇后身上一扔,上前对着她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实在是大,打得薛皇后霎时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耳朵都有一瞬间的失聪。 通敌叛国的罪名实在太大,薛皇后心思急转,哭着大喊起来:“不是的,陛下,陛下您听我解释,臣妾没有,臣妾错了!这,这是谢贵妃陷害臣妾,臣妾是一国之母啊,臣妾背叛您做什么?” 她急急道:“若是臣妾真的做出这种事,方才又怎可能让您搜宫?陛下,定然是谢贵妃,她已经察觉到什么,这才故意陷害臣妾!” “她陷害你?”梁帝听得心烦,抬手就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她要陷害你什么?你这个善妒的贱人!我大梁,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皇后?” 他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简直恨不得将这个女人就地打死。 “你看看这信里的内容,这是从前你和宁国护国将军之间的通信,你将我大梁的机密全部告诉了他们,才让那蒋正道连败我大军!”他上前抬脚就踹,一下子踹在薛皇后胸口。 “若不是我儿北辰英勇,若不是那蒋家犯了糊涂一直与你往来,甚至将他们的军事机密与你做交换,那宁国皇帝又查到了其中不对,他们那个太子毫不犹豫将蒋家灭门,我们大梁,如今说不得早就姓了朱了!” 梁帝简直发了狂,又往一旁的禁军腰间拿剑,就要杀人。 薛皇后吓得疯狂叫着跳起来就跑:“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臣妾从未与人有过书信来往,怎么可能?这信明明是谢贵妃通敌卖国的证据,她这是故意换了……” 她还要再说,梁帝抬腿又是一脚踹下:“她的儿子,是护我大梁的功臣,她还要通敌卖国做什么?倒是你的儿子,朕……” 话未说完,又一个禁军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陛下,不,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他……” “他又怎么了?”梁帝喝道。 薛皇后面如死灰:“太子出事了?” 就听到对方支支吾吾道:“太子没事,不过他,他……陛下,臣实在不敢说,陛下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顶点 ------------ 第五十八章 漏网之鱼 有了上一次和朵儿的前车之鉴,这回梁帝一听这话头就知道不对。 他气得牙痒痒,此刻既愤怒又觉得丢人,命令明春把薛皇后扶起来,冷笑道:“好,那你就随朕去瞧瞧咱们的这位好太子,看他又干了什么好事!” 薛皇后根本不想去。 明春站在原地也不肯动弹。 梁帝气得一张脸由黑转白,由白转红,五彩缤纷,连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地:“你们是要反了天了!” 他喝道:“来人,将皇后扶起来,与朕一同去东宫。” 薛皇后的人他喊不动,他身后的禁军却毫不客气,得令上前就要去叉人。 但此刻这位六宫之主简直就耍起了无赖一般,趴在地上,任由旁人再怎么拉都不肯起来。 她哀嚎着,哭嚷着叫道:“皇上!是有人陷害臣妾,陷害太子,臣妾是冤枉的!太子是冤枉的!他们陷害臣妾不够,还要拉太子下水,这明摆着是要争夺储位,这是要动摇我大梁国根本的大事啊皇上!” “是谢贵妃!”薛皇后哭得妆都花了,“是谢贵妃!贱人,你这贱人心狠手辣,平日里想着本宫的皇后之位也就罢了,现下还要惦记太子……” “够了!”梁帝停下脚步,抬起手又想要打,到底忍住了。 他哆嗦着手臂在空中抖动了半刻,对这个皇后失望透顶,想再骂,但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 对待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东西,再打她都是污了自己的手。 梁帝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恢复了冷静。 当年立后,非他所愿,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妥协。 薛皇后的出身为人他通通不喜欢,便是长相也不是他乐意多看一眼的类型,但这些年看在她还算宽容大度,协助处理国事也从不露怯的份儿上,他都忍了。 平日里,他是更宠谢贵妃一些。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多情美人。 但宠妾灭妻是大忌,因此有几回薛皇后实在看不过眼闹起来,他也并没有太过计较,甚至还愿意给中宫一些面子,稍稍冷落一下凤仙殿。 再后来薛皇后生下长子,他也曾经很高兴,很开心,很爱这个儿子,因此才立了墨恭为太子。 他对薛皇后,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这个女人在大事上还算有点眼见,在子女的问题上却仿佛被猪油蒙了心! 众人都当她是太过放纵,才让太子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但梁帝却知道她看得有多严,管得有多紧,就是因为永远有一个紧箍咒在束缚着墨恭,才让他生成了如今这种面对皇后胆小如鼠,离了皇后胆大包天的性子。 做了太子这么多年,他干的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儿,梁帝简直不稀罕去提! 要不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梁帝有时候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现如今出了事,薛皇后身为皇后,身为太子生母,不说反省,反而明里暗里都在将矛头指向谢贵妃,她是不是疯了?! 梁帝一路往前行,薛皇后几乎是被押解着跌跌撞撞在后跟着。 谢贵妃此刻已经没了笑容,反倒摆出了一张略带担忧的脸,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气坏了陛下可怎么办……” 薛皇后头上的发丝早已经乱了,衣裳在挣扎中变得皱皱巴巴,脸上又是泪又是汗,红一块白一块显得格外狼狈。 听到这话,只觉得胸口的郁气再也憋不住,不由转过头恶狠狠地对着谢贵妃那张娇媚的脸唾了一口:“我呸!心思歹毒的贱人,还在装腔作势,你当本宫不知道你是什么嘴脸吗?” 此刻众人本就分外关注她的动静,她这里才刚骂,那头又有几个禁军赶紧上前来帮忙,狠狠押住了她。 皇后的体面全无。 即便今日梁帝不下令废后,中宫的脸面也彻底丢尽了。 谢贵妃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轻声道:“娘娘,太子殿下犯错和臣妾有什么关系,臣妾只是担心陛下会生气会伤心而已啊……” 薛皇后挣扎着要来揍她,被死死摁住了。 “小贱人!”身体虽然被限制住行动,嘴巴毕竟没被堵上,薛皇后怒气冲天,当然要骂,“你是设好了陷阱等本宫来踩,你害我一个不够,还要害我的儿子!姓谢的,你究竟又干了什么事!贱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骂骂咧咧的,平日里暴躁的脾气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 往日毕竟还有明春在旁劝着,此刻到了生死关头,踏入死局,根本无法翻身,明春也难得没再提醒。 算了,趁着还能动怒咒骂的时候,骂一骂吧。 再过一会儿,也不知还能不能骂得成了。 谢贵妃显然被她那狰狞地面容又吓了一跳,连忙快步依偎到梁帝身边,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这才解释道:“不是啊娘娘,臣妾从头到尾又没干什么,再说搜宫也是您提议的,这怎么能怪臣妾呢……” 她抽了抽鼻子,低声嘟囔:“您要是不提搜宫,臣妾肯定也不会赞同的。” 薛皇后红了双眼,这贱人是不是还想说,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行,她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可太子又做了什么?太子并没去惹她! 这么多年来,无论中宫与凤仙殿如何争斗,薛皇后从来没将战火引到墨北辰身上过,可谢贵妃今日却明显是要将他们母子一网打尽。 “你这个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她忍不住又骂。 梁帝听得厌恶,转过身冷冷瞥了她一眼:“你敢再骂一句,朕便让人堵住你的嘴,到时候可别怪朕不给你这个皇后面子。” 她还有面子吗? 薛皇后被人押着,胳膊酸疼,冷笑一声,没再开口。 真没想到,这贱人竟有这样的本事,可有一件事实在古怪,听雨阁商量事情从来都只有极少数的人在场,谢贵妃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明春心中也一阵阵发寒。 太可怕了! 明冬提前想法子偷偷藏在谢贵妃床头柜里的“证据”不见了,却被她将计就计利用冰儿引她们入局。 扯上了祁王不提,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还换了信里的内容,将蒋家通敌卖国的罪名坐实,又将灭门的缘由全算到了薛皇后头上。 而且她又是如何将这信塞进了听雨阁,塞进了薛皇后的床头柜中。 难道是明秋?还是……崔妈妈? 谢贵妃和中宫不和,与她们为敌不是什么稀罕事,蒋家曾经险些战胜二皇子,她栽赃陷害也不稀奇,可好端端的,她为什么又要对付祁王? 无数的问题扰乱着她的思绪,却得不到解答。 他们这里浩浩荡荡,才刚走到凤仙殿正面的院子里,便被迫停了下来。 院子里此刻格外热闹,墨子祁器宇轩昂,身量极高,即便被人群包围依旧极其显眼,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思。 他的面容很柔和,被不远处的灯火一照,越发显得面如脂玉,目若朗星。 梁帝抬眼一瞧,脸色更黑了:“怎么回事?” 这是要谋反了不成? 梁帝大喝一声:“不是让你们拿下他?” 被人群拦住的禁军见到皇上,呼啦啦跪倒,领头一个表情古怪,面色难堪:“皇上,臣等的确是要拿下祁王的,可他们全都拦在前面,说祁王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可以作证……” 噎了口水,禁军首领也不知自己这决策对不对:“他们方才想要闯进后院,被臣等拦住了。” 本来是要拿人,莫名其妙变成了拦人,鬼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之前一直义愤填膺的众人终于见到皇上,倒是纷纷冷静下来。 祁王态度恭敬,远远朝梁帝一礼,道:“听说陛下要拿臣,不知是何缘故。” 这不是废话? 禁军首领忍不住想翻白眼,但生生忍住了。 梁帝僵着脸皮子,觉得今日真是流连不利:“你还有脸来问朕?朕问你,你方才人不在凤仙殿大殿内,去哪儿了?说具体些,别想用几个字来糊弄朕!” 墨子祁本来都准备开口了,听到最后一句话,便“哦”了一声,躬身道:“回皇上,之前有一个小宫女说有人在后院等臣,说是有要事,臣便应了。” 看了一眼谢贵妃,梁帝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墨子祁又道:“不过臣才走到后头,大概是喝多了水,很想着要方便一下……” 周围传来低低地笑声。 还有几个小姐羞红了脸。 梁帝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你说重点!” 他还真不知道这向来一本正经的祁王说话竟如此没个正经。 墨子祁怔了片刻,给了重点:“出来时那宫女不见了,臣便回了院子,和他们在一起了。” 他指了指周围,方才还有些傻愣愣的公子哥儿们终于回过神来。 徐雅成第一个喊道:“皇上,是真的,咱们都可以作证,方才咱们便想进去给祁王殿下作证了,结果被这个木头拦着路,非不让咱们走!” “是啊是啊,皇上,我们都可以作证的。” “祁王殿下一直在这里,我们大家都是一起的。” “对啊,蒋姑娘也可以作证的。” 声音乱糟糟的,让梁帝忍不住皱了眉头。 但意思他还是听懂了,祁王虽然被一个小宫女喊去了后院,但并没有久留,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去到温泉池边,只是如厕后便回到了院子。 可这些公子哥儿只看到了表面,却并不知道墨子祁轻功无双,梁帝皱着眉头轻咳了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还算规矩。 梁帝的神色稍缓:“谁能证明你中途没去旁处,那个喊你的小宫女……”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宫女呢?” 这边安静下来,远远便听到有隐约的声音在乱喊:“哎哟,这地上躺着个人,呀!吓死我了!你没死躺地上装死干什么!” “快点快点,醒了醒了,先把她扶起来。” “回禀皇上去,快啊!” 蒋梦云忽然想到,之前为了防止这宫女发出声音,墨子祁似乎点了她的穴道,怎么此刻听动静,却是醒过来了。 正想着,墨子祁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我点的那穴位,只要有人去碰她,便能自动解开,放心,查不到咱们身上。”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些担心? 蒋梦云不由抬起头看他,墨子祁温柔的笑容一下子映入眼帘。 “这次真要多谢你了。”他道。 耳目众多,众目睽睽,蒋梦云微勾了唇没给太大的反应,抬眼看时,谢贵妃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小宫女很快被人半拉半拽押了过来,她浑浑噩噩的,面上一片茫然。 梁帝今日是又要做判官,哪怕对着个小宫女也不例外,亲自问道:“你怎么回事?方才干了什么?” “皇上……”小宫女傻愣愣的,显然还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抬起头看到谢贵妃,几乎本能地念叨,“娘娘……” 好在谢贵妃及时瞪了她一眼,让她瞬间闭了嘴。 该回答的问题却避不掉,也没人能教她如何答,小宫女想了半天,看看薛皇后,再转身看,墨子祁和蒋梦云都还好好站着,顿时心中有数了。 她跪下身子,满脸委屈道:“奴婢是御膳房的,今日来凤仙殿帮忙,冰儿姐姐托奴婢来找祁王殿下。” 看了一眼谢贵妃,对方并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小宫女胆子大了些,继续道:“奴婢便带着祁王殿下往后院去了,冰儿姐姐说有要事……” 谢贵妃下意识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小宫女天真烂漫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奴婢才刚将祁王殿下带到半路,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砸到了奴婢的后颈,奴婢这才晕了过去,真不是奴婢故意躺在地上装死的!” 谢贵妃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当她看到墨子祁这条漏网之鱼仍好好地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出有些不对。 但这些年,她对自己的计谋安排实在太自信了,再加上紫儿来传话时并没有出错,明冬也的确哑口无言,薛皇后一败涂地惨不忍睹,她便以为这一回必然可以大获全胜。 可现在,好像哪里不对了。 。m. ------------ 第五十九章 太过香艳 梁帝果然愣住。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形容凄惨的薛皇后,又看了一眼一脸正气,目光清明的墨子祁,有了一瞬间的疑惑。 蒋梦云正站在祁王身边发呆,梁帝不知为何,目光下意识被她吸引。 大概是她那身素色衣衫实在太过显眼的缘故,他忽然想到什么,招手道:“你也在,你……先跟朕过来。” 却并没有再说要去拿下墨子祁的话。 谢贵妃轻轻咬牙,没吭声。 无妨,漏网之鱼而已,将来有的是机会弄死他,根本不急在这一时。 皇上开了口,蒋梦云便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她听话的应了一声,乖乖地站了出来。 一旁有人低声道:“这不就是蒋家那位大小姐吗,方才说蒋家是被皇后……” “嘘——”话音未落便被人捂住了嘴。 蒋梦云偏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这里不过是一点小插曲,梁帝虽然停下脚步问了几句,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儿。 太子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人说不得的事,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此刻他喊来蒋梦云,也着实是因为实在没了法子,是压根没将她当成普通姑娘家,而是真正当作了谋士。 现下的情况太乱了,每个人说得都好像很有道理,却又都模棱两可,他真有些分析不透。 梁帝倒也不是不信任身边的妃子,只是一来她们你争我夺本就无法避嫌,二来她们的脑子和蒋梦云的比起来,那肯定还是要差上很多的。 一行人急匆匆继续往东宫赶,留下祁王和一群公子哥儿面面相觑。 徐雅成莫名其妙道:“怎么回事?这就不管咱们了?这是去哪儿啊……” 前头的主子们自然不会回答,倒是有几个和他相熟的小宫女,偷偷摸摸落后几步告诉他:“太子出事儿啦,皇上急着去看那边,一时半会理不到你们的。” 徐雅成顿时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太子又出事儿了?哎哟,好戏呀!” 虽然想看热闹的人有很多,但那毕竟是太子,又是皇家之事。 方才在凤仙殿闹得笑话已经够大了,此刻那边的动静怎可能再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 徐雅成蹦跶着想要跟过去,后襟的衣领被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公子死死拽住了:“臭小子,你要再敢惹是生非,我回头非得去你爹那儿告状不可!” 徐雅成“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这才勉为其难放弃了偷窥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 跟着去往东宫的人并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大部分随侍都远远地停在东宫外,甚至隐隐围成了一个阵型,防止有人随意进出。 蒋梦云倒是毫无阻碍地跟着进去了。 奉旨跟随,即便有人不满也毫无办法。 才刚进到院内,里头的禁军便好似雏鸟归巢,更好像是多年未见亲人,此刻终于得偿所愿的孩童般寻到了主心骨,几乎是瞬间便“哗啦啦”围了上来:“陛下,太子他……” 为了保留一点最后的脸面,这些禁军退出来时还记得帮忙把门又给关上了。 不过效果并不怎么明显。 梁帝黑着脸越过他们,继续前行,尚未到正屋门口,便听到里头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唤和呻吟。 “来啊,啊,快来啊,”太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些说不出的疯狂,“本宫就喜欢你们这种狐媚子,那太子妃算什么东西,谁喜欢谁睡去,老子反正不喜欢,哈哈哈……” 他变了调的笑声,伴随着女子的尖叫传来:“不要,不要,嗯,啊……” 蒋梦云呆了一下,实在没能分辨出来这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大概太子也分辨不出来,因为他已经开心地继续喘着气道:“对,对,就是这样,用力,用力啊!小东西,本宫喜欢啊,瞧瞧,这样可比那老东西玩你的时候舒服多了吧,再叫,再叫啊!” 里头那女子哼哼唧唧的,听不出来是难过还是开心,只是腻着嗓子一直喊着:“饶了我吧,殿下您饶了我吧……” 梁帝浑身发抖,想起上一次来太子宫里也是如此,恶狠狠地瞪了薛皇后一眼,他气得抬脚一踹。 “嘭”一声巨响,大门被硬生生踹飞了。 看来大梁国的主子们脾气是都不太好,能动手或动脚解决问题的时候,是坚决懒得多动口的。 太子依旧赤身裸体的,不过此刻已经站了起来,抱着一个美人儿抵在墙边,正在疯狂抽动着。 那美人本来就已经尖叫连连,哀求不已,此刻一看来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又是哭又是喊,整个人几近崩溃:“殿下,殿下……” 她哭得凄惨,人也格外紧张,偏偏太子却浑然不觉,只本能地感觉到下体被更加紧密的包裹,顿时来了劲儿,大吼一声,“嗯嗯啊啊”地疯狂冲刺,直将那女子冲击得浑身颤抖。 这一幕实在是太香艳了。 蒋梦云默默地捂住了眼睛,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梁帝却在看清人之后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混账东西!你还敢不敢做一件人事儿,这,这……” 他气得胸口直堵,头顶三尸神暴跳,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狂冒金星,险些没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幸好一旁的谢贵妃反应快,连忙上前扶着,这才站稳。 颤抖着手,梁帝嘴皮子都在哆嗦:“你,你,还有你这个贱人!朕,朕把你送去冷宫都是轻了,早,早知如此,朕应当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你,也好过如今这般丢人现眼!” “我的老天爷啊!” 梁帝眼眶发红,说话都带了鼻音:“这等大逆不道的龌龊事竟然发生在了我大梁,朕,朕还有何脸面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朕,朕现在就……” 他猛地推开了谢贵妃的胳膊,转过身怒气冲冲,寻了一个禁军便抽出对方腰间长剑,气势汹汹直冲太子。 薛皇后早在看清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脸色青白,面如死灰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瞬间有很多种念头闪过,最后脑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跟来看热闹的僖妃吓了一跳,捂住嘴拉着蒋梦云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只有一群禁军还知道要劝,纷纷上前拉住梁帝道:“陛下,陛下不可啊,您若是现在这样杀了太子,大梁可就真的要乱了呀!” “乱屁!”梁帝气得什么都不顾了,追着太子就要杀人,“杀了他,朕重新立太子!要他这样丢人现眼的东西活在世上,我大梁才是真要乱了!” 外面噤若寒蝉,里面鸡飞狗跳。 谢贵妃吓得连连惊叫,不断后退,只留下梁帝和几个禁军继续拉锯战。 倒是太子终于得到了释放,此刻茫然间稍微清醒,一看来人,不由顿了一下:“父皇?” 不过他这一声喊音尚未落下,梁帝已经粗着嗓子又吼:“闭嘴,朕不是你的父皇!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孽障,朕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你这么个混账儿子!你是来讨债的啊你!你还敢叫我?” 太子似乎有些迷糊:“什么啊?” 他说着,下意识偏头一看身边那光着身子瑟瑟发抖的美人儿,方才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又瞬间消失,唯有一股热流疯狂从下腹处升腾,让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发泄。 他猛地一翻身,又将女子压在身下,再次翻身上马。 梁帝大概猜到这狗东西不仅敢私会冷宫弃妃,甚至还用了什么助兴的药,一时又气又恨,提剑又要杀人。 那女子却哭喊着叫起来:“不是,不要!皇上,皇上救命!太子殿下他,他疯了……啊,嗯……”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这过分甜腻的声音简直叫人不能忍! 梁帝气得火冒三丈。 自己的儿子不能杀,他换个人杀总行吧? 那美人儿还在边说边被弄得不断呻|吟的当儿,梁帝瞪着眼睛一下冲到了她跟前,提剑便刺,不过瞬间的工夫便让她从美人变成了死人。 一旁的禁军吓了一跳。 谢贵妃更是着急忙慌地直接跑到了屋外。 只有薛皇后满脸苍白站在那里,看着那女子的身上不断喷洒出献血,太子却还在不停动作。 转过身,她看向惊如小鹿一般的谢贵妃,惨笑一声:“真是好道行!” 万念俱灰,大概就是此刻的心情,薛皇后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蒋梦云远远看到,连忙开口喊道:“姨妈,不可!” 薛皇后却反而猛地往前直冲,眼看着便要撞上梁帝手中的长剑。 谢贵妃眼睛微微一眯。 梁帝却听到了蒋梦云的声音,下意识一抬手,那剑虽然划到了薛皇后的胸口,却到底偏离了心脏的位置。 好了,蒋梦云想,无论如何,薛皇后收留她的这番恩情,她已经报完了。 至于那灭门之灾,这一回,她大概也有了方向。 狐狸总不可能永远藏住尾巴,有些人的野心也已经昭然若揭。 真不枉她早就发现异常却选择按兵不动,也不枉她默默忍受了紫儿和芍药那么久的胡搅蛮缠,更不枉她静静地站在远处,默默看她们演了这么一场好戏。 薛皇后身上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染红,她眼中带泪,面上却带了笑容。 梁帝也慌了神,显然没料到薛皇后竟会做出这种极端的事情来,若不是蒋梦云适时喊了一声,他今日可就是亲手结束皇后的命了! 连忙伸手扶住,梁帝急急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薛皇后疼得闷哼了一声,眼睛去看向了门外的蒋梦云:“真没料到,事到如今真正关心本宫的,竟然是你。” 她笑了笑,之前本就哭花了妆,此时再也掩饰不了因失血过多而显出的苍白脸色:“相信本宫,我真的从未和敌国有过任何书信来往……” 蒋梦云往前走了两步。 薛皇后却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又看向梁帝道:“臣妾罪孽深重,将太子教成了这副样子,已然无颜面对祖宗。可陛下明察,太子明显是被人下了药,究竟是谁……” 她白着脸,如此虚弱,倒是比往常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多了不少说服力。 梁帝忍不住皱了眉头,多年夫妻,即便再没有感情,此刻瞧着人成了这副模样,心下也觉得凄惨:“你先别说话了。” 他转头下令:“来人,传太医!”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们先将那贱人裹着拖出去,别丢在宫里头,到城外寻个乱葬岗扔了!” 说到这里,梁帝又觉得气得不行:“畜生!” 他骂了一句,到底没再提剑胡乱杀人:“帮太子把衣裳穿好,别再让他丢人现眼!” 薛皇后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就要晕过去,梁帝本还想再骂,霎时闭了嘴。 “你如何了?”他提醒道,“千万别睡。” 失血过多,有时候在战场上也是如此,若能撑着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撑不到,也许一睡便是永别。 薛皇后摇了摇头,又笑起来:“臣妾无妨,臣妾便是死了……也是应该的。” 谢贵妃冷了脸,死到临头居然叫她想出一招苦肉计。 这姓薛的,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不过即便如此也无妨。 薛皇后的企图很明显,就是要让皇上念着这点情谊,别伤了太子,却根本不可能翻身再来对付她。 就好像祁王虽然这次莫名逃出升天,也一样于她无损。 只不过要搭上一个紫儿,因她的证词有假,可那只是她对墨子祁爱而不得由爱生恨胡说八道,如此而已。 至于那冰儿,便自然而然成了明冬杀的了。 薛皇后依旧躲不掉,而这位太子,也依旧走到了尽头。 至于这位皇后娘娘想要彻查是谁给太子下了药,想要以此推脱罪名,谢贵妃笑了笑,那她也实在太不了解男人,太不了解皇上了。 禁军得令纷纷行动起来。 外头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梁帝唤了明春来替他,站起来身,冷冷的瞥了一眼被人压着的全福道:“你可知罪?” 全福这回却没苦脸,而是难得轻笑起来:“老奴让恶人钻了空子害了太子,罪无可恕,这便……以死谢罪!” 。顶点 ------------ 第六十章 英明神武 几个禁军原本正摁着他,听得梁帝问话,便下意识松了手,都觉得在陛下面前,这老奴必然不敢胡来。 谁知他才说了一句,便猛地起身,朝着不远处的一块石柱径直撞去。 这一下用了全力,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再看时,全福已经倒在地上,嘴角流血,双目紧闭,没了动静。 一时不察着了道的禁军连忙上前查探,掰开嘴,才发现他撞向柱子的那一刻竟还用牙齿狠狠咬住了舌头,此刻鲜血淋漓。 探他鼻息,又按了脉搏,查看的禁军站起身摇了摇头。 这不仅是触柱而亡,甚至还咬舌自尽,是存了必死的心了。 别说梁帝,便是一直只在看好戏的谢贵妃都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的,太子身边一个个的,斗不过她便想着吓死她不成? 刚才那个被皇上杀了的小贱人也是死状惊人。 谢贵妃嫌弃地往旁边退了退,又看向成了一具死尸的全福,还真没想到这么个腌臜泼才竟也知道什么叫忠心,死到临头还帮着太子说了话。 原本要问责的奴才当场身亡,梁帝倒有些心有戚戚焉,一摆手,有些闷闷地,没了继续追责的动力。 也是,真要有人存了心思害人,就凭这些奴才,是防不胜防的。 今日轮班当值的禁军一脑门子的衰气,本以为谢贵妃寿辰大宴,他们即便不能跟着凑热闹讨些赏,喝酒吃肉总归是没问题的。 就为了这轻松的活儿,他们还内部选拔了好几轮,有些甚至是卖了脸面卖了人情才抢到了位置。 谁知酒肉是没了,还忙了个脚不沾地。 那些去搜宫查证据的倒还罢了,来东宫的几个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怕自己长针眼,更怕皇上为了封锁消息,把他们也变成死人。 一群人埋头苦干,用厚棉被把那死美人裹好,直接抬出去肯定不现实,只好又到处寻大箱子,折腾了半天才塞好又安排了几个将她送出宫。 这边帮太子穿衣裳的却犯了难。 真不知太子究竟用了什么药,直到此刻都还神色迷离。 几个五大三粗的爷们行到他跟前,才碰了他一下,他不仅没清醒,反而更来了劲儿。 随手抓住就近的一个,根本没等他们反应,往日里瞧着瘦弱不堪的太子殿下,竟就这么“哗啦”一下粗暴地撕开了禁军的衣裳,一把一推,又手一抬扯下了对方的裤腰带,用力扑倒将人压在了身下。 即便皇上便在旁边,禁军也吓得“嗷”一嗓子叫嚷开来。 这是要让他们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啊! 都是铁铮铮的汉子,长这么大谁被一个男人这般压过?别说是太子,便是皇上如此他们也是要誓死抵抗的。 惨被蹂躏的那位恶心得一个没忍住,死命揪着自己的裤子,抬脚就踹,一下将太子踹翻了下去。 梁帝没料到不过是想让人帮他穿个衣裳遮遮羞,他都闹出这么没羞没躁的事。 刚刚才被全福视死如归的忠心感动到的心霎时又暴躁起来:“给朕拿绳子绑住他!拿冷水来浇醒!混账东西,丢人现眼还不够!” 薛皇后昏迷前一刻,听到的便是他变了调的疯狂怒吼。 七八个大汉齐齐动手,也不管什么轻重了,恶狠狠地用绳子将太子五花大绑,因衣裳穿不上,只好用了棉被给他裹了个严实。 老太医不情不愿被人请来,目不斜视给薛皇后开了药方,叮嘱了几句,逃命似的跑了。 薛皇后是皮外伤,按理来说就近安顿休养才是最好。 但东宫里头腌臜味儿太浓了,太子在这里声色犬马也不知多少回合,一些可疑的液体此刻还没干透呢,当然不能让皇后睡在这种恶心人的地方。 梁帝冷着脸吩咐跪在外面的宫女进来收拾,又让人通知了听雨阁,将皇后送了回去。 至于太子,暂时就这么绑着,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主子们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梁帝不愿在东宫久留,带着人又浩浩荡荡回到了凤仙殿。 宫宴看样子是继续不了了。 一般来说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宫中之事总归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现下情况未明,谁都可能是凶手,不仅是宫里的,便是受邀进宫的,也个个都是嫌疑人。 梁帝临时在院子里摆了个审判堂来。 紫儿和芍药在院子中间跪着,做奴才这么多年,今日可算是走到了人生巅峰。 皇上亲自来问话。 可惜却没什么好高兴的。 梁帝冷着脸,指着紫儿问:“方才在后院,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又问芍药,“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也会在那里!” 紫儿倒还好,从前跟着谢贵妃,并没少见皇上,再加上方才已经被问过话,此刻情况虽变了,但她早就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因此还算镇定。 芍药却吓得打摆子一般,浑身发抖。 这瞧着没事也有事了。 梁帝越看越觉得她们不怀好意,顿时大喝一声道:“说话!今日但凡有一句谎言,朕便灭你们九族!” 芍药唬得噗通就跪下了。 灭九族其实倒没什么,她家那些亲戚亲人早死早干净,可她自己还不想死。 没等紫儿说话,她已经哆哆嗦嗦抢着回答道:“奴婢只是想着去后院找姑娘,蒋姑娘,可,可是一个没注意姑娘便不见了,奴婢这才一直往里走,真,真的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啊!” 梁帝皱着眉头,又有蒋姑娘什么事? 突然被人点名,蒋梦云表情古怪,脸色绯红:“皇上,民女只是去后院寻祁王殿下,顺便……那个,方便了一下……” 有人忍不住又发出低低的笑声。 她很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明月一直跟着的,民女一出来便见到祁王,很快就回到院子了。” 看了一眼芍药,她一本正经地认真道:“民女真不知道她为何要来找我,她今日本来说身子不适,要在听雨阁休养的。” 芍药顿时又瑟瑟发抖起来。 梁帝冷哼了一声没再问她,紫儿却“呜呜”地哭起来。 “奴婢知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并,并没有看到祁王殿下,可是真的瞧见明冬杀人了,奴婢敢以性命保证,她真的杀了冰儿!” 这话一出口,一旁的世家公子们不由发出了“嗡”一片议论。 徐雅成是蹦跶地最欢的,也不知他姐姐那么一个瘦弱的多愁善感病美人,怎么就会有这么个棒槌一般的弟弟。 他大着嗓门嚷道:“你一个奴才,对着王爷脏水说泼就泼,还要不要点脸!既然没见过祁王殿下,你胡说八道什么,若不是有咱们这么多人作证……” 眼看着梁帝的脸色急转直下,他话说了一半,愣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皇上又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岂不是就要让你得逞,让祁王殿下平白担了罪名!” 梁帝本来想要呵斥,被他这一通马屁拍得怔了一下。 没来得及再开口,那紫儿已经“呜呜”哭道:“奴婢爱慕祁王殿下已久,可殿下却只对冰儿情深义重,奴婢今日又见到冰儿似乎在等殿下,便气不过……” 她抽抽搭搭道:“这才拉了祁王殿下下水,可是人真的是明冬杀的,奴婢亲眼所见。” 蒋梦云站在一边,淡淡地扫看了一眼谢贵妃。 徐雅成倒没那么复杂的心思,只是本能地又嚷起来:“什么亲眼所见,你之前也说祁王殿下是亲眼所见呢,说话就放屁一样,屁还臭不可闻,你这就只空响,没一句真的,谁信谁傻子!” 梁帝的脸色又黑了,他能说方才一瞬间自己已经又信了吗? 不过这个徐雅成自幼如此,小的时候很得太后的喜欢,还在宫里养过一阵子,后来太后行天,他才回了徐家。 那徐家一来觉得没能养在身边亏欠了他,二来又知道他是个连太后都不忍责骂的人,越发养圆了他的性子,现在可好,嘴巴上就没个把门的。 梁帝懒得跟他计较,那边紫儿已经又“呜呜”哭起来。 “奴婢冤枉,奴婢真是没有再说谎……” 平日里听着自己的那些嫔妃偶尔哭一哭,梁帝都嫌烦,此刻紫儿不过一个宫女,却“呜呜”个没停,他当然不耐烦再听。 一招手,他又想到了蒋梦云:“你来问,这两个奴才如今不是都跟在你身边的吗?你分析分析,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事到如今,梁帝是压根没心思再问了。 再问能问出什么来?这些人心思深沉,没一句真话,他问来问去都是被骗,还要时不时被徐雅成误伤。 蒋梦云突然又被点名,愣了片刻站了出来。 谢贵妃脸色霎时有些难看。 就见蒋梦云对着梁帝一福,转身问道:“往日里你们无论做出什么事,我都可以宽容以待,可今日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便不客气了。” 她踱了两步,理顺了思绪:“你说祁王殿下待冰儿格外不同,你心生嫉恨,因此才要往祁王身上泼脏水,是吗?” 紫儿点点头。 这是行动之前谢贵妃便早已经吩咐好了的,若是事情顺利,万事与她们无关,若是出了岔子,无论如何也要坐实了祁王私会宫女的罪名。 蒋梦云笑了笑:“既然你爱慕祁王,那自然该痛恨冰儿,对不对?” 紫儿又点点头,总不能她由爱生恨连祁王都要栽赃了,却对那情敌格外亲近呀。 “既然你痛恨冰儿,在见到有人杀害冰儿的时候,你不会高兴吗?”蒋梦云奇道,“就算你因为害怕来禀告那边出了人命,也绝不应该再提什么祁王。毕竟冰儿死了,你便又有了机会,根本就没必要栽赃陷害啊!” 蒋梦云问:“我说的可有道理?” 紫儿愣在当场,一时转不过弯来。 谢贵妃彻底黑了脸,果然这个该死的蒋梦云她就是个祸害!方才就陡然开口救下了薛皇后,此刻几句话的工夫,便又把祁王给撇清了。 早知如此,她与其设法制造祁王和冰儿之间的来往,还不如直接将这姓蒋的贱人拉下水,说她和祁王有一腿呢! 反正在宫中私会也不是什么好名。 到时候祁王得不到好,蒋梦云的名声也一样被毁! 但事已至此,她当然不好胡乱插话,否则本来与她无关的事也可能瞬间牵扯到她身上。 谁知这姓蒋的会不会突然疯狗一般见人就咬? 梁帝听得大怒,直觉自己被紫儿这臭丫头骗了一次不够,竟然还真如徐雅成所说又被骗了第二次,岂不是就跟傻子一般无二。 一国之君,如何能忍得了这种气,梁帝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说!究竟是谁杀了冰儿!谁指使你胡乱攀咬!你究竟是不是敌国细作!” 梁帝明显就想多了,一时间把紫儿的身份想得格外复杂,已经往敌国间者的方向一路狂奔。 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乱世之中间者如云啊! 紫儿吓得连连摇头,梁帝气不过,站起身径直上前抬脚就踹;“不说真话,朕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谢贵妃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眼看着紫儿要开口,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扶住了梁帝:“陛下,您可千万别为这奴才气坏了身子,这奴才,她不敢不说实话的。” 她笑了笑:“这件事说来臣妾也脱不了干系,她好歹也算是从臣妾宫里出去的,偏偏才跟着蒋姑娘没几天,便出了这等事。” 扶着梁帝,给他顺了顺气,谢贵妃站出来指着紫儿道:“你若不说实话,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惨白着脸的紫儿猛地愣住。 她绝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谢贵妃,又扭头看了一眼蒋梦云,突然朝着地上疯狂磕头道:“奴婢说,奴婢说!奴婢……是受了蒋姑娘的指使!她是宁国的细作!” 紫儿咬牙切齿道:“她早就知道冰儿是吴国间者,虽然告诉了皇后娘娘,却利用这个机会搅乱后宫!是她派人杀了冰儿……” “我呸!”她话未说完,徐雅成又听不下去了,“你编故事能不能有个限度!她派人,她身边不是总共就三个宫女吗?” 。顶点 ------------ 第六十一章 天下大乱 这是众人都知晓的事情,就为了这三位,更准确的说是跪在地上的这两位,前些日子宫里可没少有故事发生。 徐雅成真是忍不了:“蒋姑娘,还有她身边那位一直跟咱们一块儿,那她派谁去杀人?你吗?还是这个……牡丹还是芍药的?” “她派人?”徐雅成指着不远处的蒋梦云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没说是蒋姑娘自己去的,怎么没说是贵妃娘娘派你去的,怎么没说是皇……” “皇上”两个字没说完,被梁帝狠狠瞪了一眼。 他连忙扯了嘴笑道:“皇上,这奴才说话实在让人听不下去,满嘴放炮,胡言乱语,审她都不如审条狗!她这没一句实话呀!” 紫儿简直又急又气又害怕,若不是碍于身份碍于地位,她都恨不得拿团泥巴堵住徐雅成的嘴。 这里有他什么事儿? 就他嚷嚷得最大声! 若不是他在这儿胡言乱语,皇上方才说不得都信了她的话了,此刻害得她进退两难,眼看着便要交代在这里。 她“呜呜”哭道:“奴婢没有,奴婢说得都是真的!” 当然不会有人信她的话。 “你呢,你还有什么话说?” 梁帝冷哼了一声,缓缓走上前来,金色的五爪龙纹映入眼帘,芍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前车之鉴在前,此刻她也不敢真的胡编乱造。 想起平日里薛皇后对她的要求,索性半真半假地坦白道:“皇上,奴婢就是来跟着紫儿和蒋姑娘的……” 她不敢抬头,嘴上倒是倒豆子般倒了个干净。 “皇后娘娘早就怀疑蒋姑娘是细作,奴婢便是娘娘特意派在姑娘身边的,娘娘想要看住蒋姑娘,便想让奴婢将其他几宫送去的奴才都赶走,所以奴婢才一直和紫儿她们不合……” 幸好薛皇后已经受伤被送回听雨阁,否则在这里也要被气得吐血。 徐雅成在旁一听,忍不住插话道:“不是因为你偷吃了果子被她发现吗?欸,你不会也心仪祁王殿下吧?” 他悄悄看了墨子祁一眼,想到自家那位姐姐,不由暗自感慨,果然人人都爱祁王。 芍药被他这话说得呆了一下。 不过此时生死攸关,自救才是最重要的。 将这插科打诨的话自动屏蔽,她又道:“奴婢这次就是前来看着紫儿的,结果却发现蒋姑娘鬼鬼祟祟,便跟着进了后院,奴婢怀疑那冰儿根本就是蒋姑娘杀的!她费尽心思来我大梁,就是为了扰乱后宫,她是宁国派来的细作!” 这话就诛心了。 明月一直在蒋梦云身边跟着,主子们说话她不好开口,此刻听到芍药开口,不由上前一步。 “你们怎可以这般胡乱言语,往日里姑娘待你们可不薄,你们做了那么多错事姑娘都不曾罚过,你们不知感恩,死到临头竟还要栽赃陷害!” 她不服道:“你上次偷吃了姑娘的果子,姑娘都没说什么,后来好几回偷偷拿了姑娘的银子说要拿回家,姑娘虽然瞧见,却从不吭声。” 明月气得头顶冒烟,又指着紫儿道:“还有你,动不动就找事儿和芍药争吵,打架将屋子里的花瓶都快摔光了,姑娘可曾罚过你一回?” 几句话问得两个宫女哑口无言。 实在是她说的都是实情,何况这些事儿早也已经闹得满宫皆知,便是想要否认也不能够啊。 芍药被她提到偷拿银子回家的事,一时恼羞成怒,居然瞬间有了胆子:“你这是什么话,姑娘平日里待我们的好我们自然都记在心上,可她再好,若的确是敌国间者,我们也不能就此放任吧!” 越说越来劲,芍药思路一下子就理顺了:“都说大义灭亲,明明已经知道她不是好人,难道就因她对我们好了,便忘本了不成?” 一段话说得慷慨激昂,芍药都忍不住要为自己鼓掌。 就连紫儿也激动起来:“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真是受蒋姑娘指使!” 在对付蒋梦云这件事上,她和芍药倒是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不过她们实在太想落井下石,却忘了即便是给人按罪名也要找准时机才是。 若方才徐雅成还没说话,皇上还愿意相信紫儿的时候芍药开口,也许还真能让蒋梦云去牢里待一阵子,毕竟帝王多疑嘛。 可现在梁帝正生气自己被耍,她就又来这么一出…… 简直是欺人太甚! 梁帝远远地点着芍药的脑袋,觉得这些天实在生气太多,肝火太旺烧得胸口,脑袋都有些发晕:“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你方才不还说你是来找蒋姑娘的吗!你们一个说是她派人杀人,一个说就是她杀人,究竟是谁杀了人?” 芍药呆了一下,那头徐雅成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丫头说得义正言辞,竟然也没一句真话,什么情况?” 是啊,什么情况! 两个奴才将他这个一国之君当傻子耍,梁帝彻底愤怒了。 他冷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才忍着没有直接当众将这两个贱婢打杀:“好,就照你们所说,你——” 他指着紫儿,又指了蒋梦云道:“是受了她的指使,所以才栽赃明冬,嫁祸祁王。你——” 他又指着芍药:“是受了皇后的指使,监视紫儿,又监视蒋姑娘,是吗?” 两人连连点头。 梁帝顿时气得一声冷哼:“好啊,好啊!那你们的意思,冰儿又是谁杀的呢?杀她又是为什么呢?” 颤抖着手指头指着紫儿,梁帝问她:“蒋姑娘身边只有三个宫女,明月一直不在场,芍药也是奉了皇后之命跟踪她,那朕是不是可以认定,是你杀了冰儿?可是很奇怪,你原先明明是贵妃屋里的人,与蒋姑娘也并不亲厚……” 梁帝猛然怒喝道:“怎么这么要紧的事,她不找旁人,居然偏偏找你来办?你这个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混账东西,朕与你再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 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是不是再过一会儿,你还要在攀扯到贵妃身上去!” 紫儿被梁帝一句接一句问得六神无主,早已经慌乱不堪。 她说得本就是假话,便是冰儿究竟是如何死的她都根本不知,只因是原先商定好的话,这才想都没想地说出来。 贵妃娘娘办事一向牢靠的呀! 怎么这回偏偏就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了! 冰儿死是死了,为什么祁王殿下却没出现? 难怪那会儿她站在后院看了半日却不曾见人,她们不是约定好以蒋梦云为饵,将人引到温泉池边的吗? 紫儿脑中一片混乱,疯狂摇头“呜呜”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你再敢呜一声试试!”梁帝忍无可忍,抬脚便踹。 紫儿“嗷”一嗓子,总算是不“呜”了。 芍药却在旁边“嘤嘤”地哭起来:“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真的没说假话啊……” “来人!”梁帝终于不耐烦和这两个奴才啰嗦,开口吼道,“将这两个胡言乱语目无王法的狗东西拉下去,立刻斩首示众!简直是反了天了,什么东西也敢欺君!” 紫儿呆了一下,芍药则更是傻了眼。 来不及等她再胡思乱想,今天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的禁军,满脸怨气地冲了上来,伸手一推便将二人押住,接着头也不回地拉了下去。 这一下实在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两个当事人什么都没说呢就被处死。 徐雅成也唬地闭了嘴,伴君如伴虎啊,还好自己没真惹怒了他,否则此刻被斩首的不就是他了?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谢贵妃却微微勾了唇。 死得好。 死了这两个,这件事便再也说不清了。 只可惜这墨子祁实在福大命大,这样的栽赃陷害都没能为难得了她。 那个贱人,自己死了都还要留着这个该死的小杂种,谢贵妃恶狠狠地想,斩草需除根,墨子祁是万万不能留活于世上的。 至于蒋梦云这个祸害,迟早要让她跟着他们蒋家一门一道,命归西天去! 好好的一场宫宴又被搅了局,梁帝自然没心情继续。 世家子弟们也多多少少受了惊吓,纷纷告退回家。 宫宴过后,整个大梁京都倒是彻底安稳下来,在街上无事生非的少了,偷鸡摸狗的都消停下来,那徐雅成因为在宫里头乱说话最后又梁帝给吓着,好几天都没敢再出门,倒是难得安生了。 宫里表面瞧着也安生,但内里却越发波涛汹涌。 明冬被押在大牢内,很快便招供,将自己是如何受了皇后旨意监视冰儿,又如何想利用冰儿牵出谢贵妃的话说了个干净。 至于那封偷偷放在谢贵妃床头柜里的信嘛,梁帝去凤仙殿问时,被谢贵妃强烈地否认了:“她记错了吧,臣妾这里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怎么可能混的进来?何况皇上也几乎日日在臣妾这里,若是真有,皇上不早就看见了?” 梁帝本来还有些疑虑,后来又一想,是啊,那柜子专门放他的腰带,他几乎日日都翻,看来还是明冬撒谎,想要替皇后撇清通敌卖国的罪名! 一怒之下,梁帝下令将听雨阁的一众奴才都押进了大牢。 大梁的刑罚举世无双,没多久便查出来,那信的确是薛皇后和宁国蒋家密切往来留下的证据。 薛皇后伤重还躺在床上休养的时候,两道旨意一起下了。 一道是废后,一道是废太子。 通敌卖国是重罪,给皇上带绿帽子就更绝了,要不是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梁帝将墨恭千刀万剐都嫌轻。 虽说那与他通|奸的是冷宫弃妃,可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自己的女人被儿子睡?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天下之主! 可无论是废后还是废太子,都并不是皇上自家的私事,这是天下大事,是朝中大事。 一时间,整个大梁都暗潮涌动起来。 秦家首当其冲,最先坐不住了。 秦太傅虽然一向瞧不上太子,可当年皇上阴差阳错让他做了墨恭的师父,学问虽然没有教多少,站位却的确保持了一致。 这么多年,秦府和东宫,和中宫之间早是相辅相成,同气连枝的关系了。 没法子,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秦家也的确因太子和薛皇后才得了如今这般地位,家中几乎人人都在朝中为官,就连秦淑妍都因此得了个郡主。 如今太子倒台,第一个要跟着倒霉的便秦家。 秦太傅板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听他的大儿子秦海峰的汇报:“宫里严密封锁了消息,不过咱们的人还是探出来了,说太子殿下……睡了一位冷宫弃妃,可根据咱们分析,太子应当是被人陷害的。” “还有皇后娘娘,儿子怀疑听雨阁内出了细作,而且必定是娘娘身边亲近的人!娘娘一门心思为大梁,怎么可能通敌卖国?” 秦海峰现今在刑部当差,整个人高高瘦瘦,面上显得格外严肃冷厉。 他们身为旁观者,自然看得比梁帝清楚。 “这些年太子越发荒唐,那人显然就是寻的这机会,否则冷宫里头的妃子如何能随意跑出来?”秦海峰冷笑道,“只怕这次,那位贵妃娘娘没少动作。” 秦太傅听到这话,不由哼了一声:“身正不怕影子歪,苍蝇不叮无缝蛋,他若是平时没做那些混账事,谁还能如此轻易害了他?” 秦海峰知道自己父亲对太子极不满意,但此时显然不是骂的时候。 “父亲,许家这些日子可蹦跶的欢,上蹿下跳地跟着二皇子,一门心思要将咱们扳倒……” 他一躬身,脸上神色也极不屑:“他们家行伍出身,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这些日子瞧见咱们家的人,鼻子都恨不得抬到天上去了!” “这也就罢了,”秦海峰道,“可儿子已经探到了消息,他们正准备联名请奏,说太子如此都是因您这个太傅不作为,要让皇上罢您的官……” 他话音未落,秦太傅已一拍桌子喝道:“胡说八道,他们许家真是好大的狗胆!” 。顶点 ------------ 第六十二章 苦肉之计 秦家老太爷为了许家随意挑衅的事情气急败坏的时候,听雨阁内的薛皇后,也正一脸恨不得杀人的神情。 谢贵妃满脸笑容,温柔地坐在下首。 听雨阁的宫女之前经历了一场大清洗,明春明秋明冬,甚至包括芍药,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无一幸免,全都已经见了阎王。 此刻在这里伺候的,都是才刚安排进来的。 因为受伤,薛皇后尚不能起身,在软塌上半靠着,身上紧紧缠着白色的棉纱。 大梁医治外伤的药是极厉害的,因此伤口处的血倒是很好地止住了。 此刻她的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即便梁帝的圣旨已下,她也没有真正丢了皇后的威严。 但谢贵妃瞧她的眼神却明显带着嘲讽,仿佛正看着一只弱小无助的蝼蚁一般。 “哎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薛皇后,又左右张望了一番这间屋子,不由笑起来,“娘娘倒是真省了事,都用不着搬家了,这听雨阁刚好能给您一直住下去。” 她伸了脖子,老远地状似关心地问道:“娘娘身上的伤可要紧?” 这是明目张胆的示威。 换作从前,薛皇后即便不立刻呵斥,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可现下情况已经不同,她是被废了后位的罪人,姓谢的却是高高在上的贵妃。 时势所逼,薛皇后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跟她计较。 但这贱人小人得志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让她不骂都不成:“你不去享受胜利的果实,却跑到我这里来相看两厌,你喜欢受虐不成?我看你赢是赢了,就是显得脑子不好。” 薛皇后还难道这么畅快地骂人。 谢贵妃却依旧笑着,嘴角的弧度甚至不曾有丝毫变化。 薛皇后骂了一句,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时反倒没了兴致:“你真没必要,现在还来装这温良贤淑实在浪费精力,皇上又看不到,你说,你这是何苦?” “是啊,”谢贵妃忽然一捋头发,甜甜笑起来,“皇上看不到了,皇上再也不会来了,皇后——啊,不对,现在是废后了,真可怜。” 不等薛皇后反应,她缓缓站起身来:“薛氏,你说的对,我就是特意来瞧你的,平日里你不是惯来喜欢端着架子瞧不起我这个庶女吗?不是口口声声说我的儿子,将来也只是个庶子吗?” 她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是你瞧,你瞧瞧!” 谢贵妃双手往上微微一抬,双臂展开,顿时将身上的衣衫彻底亮了出来,又在薛皇后面前转了好几圈。 暗红色的长裙,上面用金线密密绣成的凤凰,凤头高昂,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能听到嘹亮的凤鸣。 旁边是盛开的牡丹。 这图案薛皇后实在不陌生。 这是她往日最喜欢的样式。 现下偏偏穿到了这个贱人的身上! 贱人还在趾高气昂地道:“可是那又如何?皇上金口玉言,已经承诺要立本宫为后了,庶女怎么了?本宫还不是取代了你?庶子又怎么了,你的儿子倒了台,我的儿子,将来就要做皇帝了!” 大概是谋划了许久的事终于得逞,谢贵妃这模样有点像打了鸡血。 薛皇后身子不能动,只能用双眸死死盯住她,听她说到太子,不由怒火中烧,猛地一拍软塌,就要起身。 但一旁的宫女却瞬间抬手死死摁住了她。 “你干什么!”薛皇后怒斥。 小宫女面无表情:“您身子不适,还是好好躺着,若是伤着贵妃娘娘,奴婢可担待不起。” 谢贵妃看着薛皇后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越发笑了个前俯后仰:“瞧瞧,瞧瞧,还当自己是皇后呢!老不死的贱人!本宫就告诉你,这里的宫女,每一个都是本宫为你精挑细选的!” 她忽然一板脸皮子骂道:“一个下贱的破落户,也配当皇后!我呸!你那个儿子昏庸不堪,一块儿扶不上墙的烂泥,也配当太子!我呸!” “我大梁是没了人了,才让你们两个占了这顶顶重要的两个位置这么多年!这些年你干过什么?你那儿子除了打架睡女人又干过什么?” “贱人,你没想到吧?本宫早就知道了你的计划,你还想利用冰儿那个吴国的小贱人来陷害我?吴国,你当本宫看得上?” “那吴国根本不是我大梁的对手!懂吗?” “陛下还总爱夸赞你深明大义,在国家大事上对他有不少助力,这不是笑话是什么,你以为自己很懂?你懂个屁!” “说什么三国鼎立,其实小小的吴国不过是个搭头,谁不知道宁国才是我大梁真正的对手?” 谢贵妃喘着粗气,哪里还有往日那笑语晏晏的模样:“就你这种脑子还想害我?我呸!不过一招小小的将计就计,你就傻了眼,还当皇后?” 她的面上止不住地轻视,但这些话里头信息却不少,薛皇后不由愣了半晌,问道:“你懂?” 的确,她应当觉得疑惑。 二皇子墨宸虽是大梁的英雄,可他这位母妃却是个只知后宫争斗的女子,没什么大局概念,更从不知何谓长远目光,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宠。 薛皇后一直有一种身份和思想上的优越感。 梁帝再喜欢谢贵妃,也不过是将她当作宠妃,宠妃是什么?玩物耳。 也正因如此,她很多时候才不愿与之计较。 但现在她这番话却彻底打翻了之前的形象,她懂,她似乎不仅懂,还很精通。 谢贵妃这时却笑了笑,没回答。 薛皇后忍不住又问:“你将计就计,为何皇上竟然就信了?那日在东宫,皇上瞧见本……我受伤,明明很心疼,看样子都要原谅我们的……” “噗嗤”一声,谢贵妃用帕子捂住了嘴,只瞧见她笑成了弯弯月牙的双眼:“心疼?皇上是心疼了那么一会儿,可是有什么用?人证物证俱在啊!” “对了!”谢贵妃一惊一乍的,“我都忘了告诉你,知道人证是谁吗?你身边的崔妈妈,早就投靠了本宫了,可笑你们每每商量事情还都当着她的面,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心腹,你说可不可笑?” 薛皇后猛地白了脸。 她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 只听谢贵妃又认真地讲道:“要不然那封信,那么容易就塞到你那柜子里去了?要不然你们的那封信,又那么容易就能塞到本宫的柜子里?简直是笑话!” “你真当明冬的工夫好到那种地步?真当我凤仙殿的奴才都是傻子?让你们的人如若无人之境?” “姓薛的,”谢贵妃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开心,索性凑到了她的跟前,“十个你都斗不过一个我的,你应当输的心服口服才是。” 薛皇后喘着粗气,只觉得心脏疯狂地跳动,额头都冒出了虚汗。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才刚动作,又被那宫女死死摁住。 “这么说,”她粗喘着道,“太子屋里那个贱人,也是你安排的了?” “哦,”谢贵妃点点头,“也不算吧,那贱人求到我跟前,想让陛下放她出来,那冷宫里都是疯子,她说她再待下去也要疯了。” “可本宫又不是六宫之主,哪儿能帮得上这个忙?便只好放了个消息说皇后娘娘在东宫,让她去东宫碰碰运气。” “结果你猜怎么着?” 谢贵妃眸光流转,人比花娇:“太子不知用了什么助兴的药,瞧见个美人竟不肯放过。天哪!可不就,可不就做了这乱人伦的大事了吗?您是不知道,陛下为着这个可气得好几天都没睡好。” “不过太子也不亏啊,这不是还享受了个美人儿吗?” 她又“嘻嘻”笑起来:“便是那贱人也不亏,太子好歹年轻力壮,我瞧她当时虽然喊着不要,模样却很享受的,可惜死了。” 薛皇后没说话。 这姓谢的还算是个人吗? 太子平日里做事虽然不着调,可也不至于就被她利用成这样。 她看向谢贵妃的眼神不由有些癫狂,简直恨不能当场将她生吞活剥:“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疯子!这么恶毒的计谋你用在太子的身上,就不怕将来在墨宸身上遭了报应!” “恶毒?”谢贵妃可不承认,“本宫再恶毒可没伤害太子性命,哪里像你,任由我儿冲进危房去救那蒋梦云!” “若是他死在里头,本宫不就没了儿子!” “跟你比起来,本宫哪里恶毒了?” 这是根本就不讲道理,当时明明是那墨北辰自己不听劝非要去救人,又关她什么事? 但还有一件事她想问,薛皇后转了话题:“你想害我,想害太子,我都能理解,可祁王与你从未有过交集,和你也并没有丝毫利益瓜葛,为何你偏偏想要拉他下水?若不是梦云足智多谋,现下祁王只怕也被下了大狱了!” “他?”谢贵妃笑笑,一歪脑袋,“因为我讨厌他啊。还有那个姓蒋的小贱人,本宫原本都不准备跟她计较了……” 她忽然收了笑:“但现在眼前的事实告诉本宫,斩草必须除根,否则后患无穷,所以他们俩得死,你得死,你的儿子——也得死!” “你这个疯子!” 薛皇后抬起手,将头上的发簪猛地拔下来,狠狠扔向她。 谢贵妃这才吓了一跳:“天哪,废后要杀人啦!我好害怕啊!” 她胡乱叫唤了一声,又立时收了慌乱的表情。 当着薛皇后的面气定神闲捡起掉落地上的发簪,勾唇一笑:“老东西,你若是还知道何谓隐忍,本宫也就不至于赶尽杀绝,可惜你每次都不知适可而止,偏偏要跟我作对。” 猛地拿起发簪,她抬手就往自己的胳膊处狠狠一扎,又飞快拔下。 又接连对着胳膊,大腿,胸口等处戳了十几下,谢贵妃才苍白着脸色缓缓抬起头。 薛皇后已经目瞪口呆无以言表。 谢贵妃则笑起来:“看在你死到临头的份儿上,本宫就来教你最后一招,你身上这险险划到的一刀算什么?本宫这才叫苦肉计,懂吗?” 不等薛皇后反应,谢贵妃身边的红儿已经大叫一声上前搀扶,又跌跌撞撞往门外跑狂奔。 数不清的宫女内侍一见,顿时胡乱叫嚷着,大呼小叫着四散开去:“不好啦,前皇后娘娘发疯啦,杀人啦!” “救命啊,贵妃娘娘被刺啦,好多血,好多好多血,救命啊!” “不得了啦,太医,太医救命啊……” 听雨阁虽然地处宫内偏远地带,不过这一路上却也有不少人,谢贵妃被人搀扶着出来,自然撑不了多远。 很快有就近宫里的内侍抬着担架来将人移上去。 又不少人撒丫子跑出了身后仿佛有老虎狮子在追赶的速度,不到半刻,整个后宫又彻底沸腾了。 梁帝早朝被一屋子的大臣吵得头大。 秦家和许家分属文武两派。 秦家仗着人多,口水星子恨不得把大殿给淹了。 许家入朝为官的人虽少些,其中还有几位大将在外戍守边关,但也毫不示弱,将太子管教不严的罪名一条一条往秦太傅头上扔。 他们行伍出身,嗓门大,声音粗,和秦家吵了个不相上下。 若不是梁帝气得摔了一地的奏折,只怕他们在朝堂上便要动手! 这种糟心事儿他还是头一次遇见,结果才回屋里没多一会儿,就又有人来报说废后发了疯,谢贵妃险些被杀。 梁帝气得脸色都变了。 僖妃脸色苍白地坐在羽栖阁里,小星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娘娘,您怎么了?皇后娘娘垮台了,您的机会不就来了吗,怎的不高兴了?” “不是啊,”僖妃面色僵硬,抬头问她,“你说这事,蒋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要不她对那两个丫头那么宽容,结果你瞧瞧,这一下全死了。” 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偏偏祁王殿下就一直跟她在一起?” 小星呆了一下:“说不定……他们俩是一对呢?” “嗯?”僖妃吃惊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小星无言以对:“奴婢,就猜的啊。” 。顶点 ------------ 第六十三章 隔岸观火 外间的动静太大,蒋梦云带着明月出门来看,就瞧见羽栖阁外来来往往都是人。 僖妃不知何时已站到院子里,神情很是古怪。 抬眼看见她,僖妃的脸上更加古怪,似乎想要开口,被她身后的小星暗中推了一把,她顿时笑起来:“也吵到姑娘了?” 这自然是没话找话说了。 就外面那敲锣打鼓恨不得喊破天去的动静,想不吵到她也难吧。 蒋梦云没去深究,看了一眼门外:“好像又出事儿了。” 僖妃忙点头,刚刚她这里已经得了消息:“听说废后在听雨阁里发了疯,用头上的发簪刺了谢贵妃十几下,听着就够骇人的,本宫正准备去看看。” 蒋梦云似乎也吓了一跳:“刺了十几下?” “是啊。”这事儿发生得突然,谁都不会料到薛皇后被废竟生出这么大的怨气,僖妃尚未亲眼所见,不过传来的消息已经够叫人震惊的。 她绘声绘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方才就在当场:“听说那簪子刺得谢贵妃浑身都是破洞,身上的衣裳全染红了,地上也全是血,比那日在东宫……” 话没说完,僖妃下意识捂住了嘴。 不过蒋梦云倒是听明白了。 这话自然是说比那日在东宫,皇上亲手刺死那冷宫弃妃时流血还要多吧。 这也正常。 当日那弃妃虽已死了,但伤口只有致命一处,哪儿像谢贵妃这个。 苦肉计吧。 蒋梦云笑了笑,她的重点显然跟僖妃不同:“姨妈本就重伤未愈,就这样都还没能拦着她行凶,看来新换去伺候的宫女可没有尽心。”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倒没在意,僖妃却愣在那里半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姑娘的意思……那些新进宫女都是帮着废后的?” 蒋梦云呆了一下,摇摇头:“不是啊。” 僖妃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眼看着蒋梦云带着明月往门口走去,她又忍不住转身问小星:“她……不是本宫猜的那个意思?” “奴婢觉得,”小星有问必答,“姑娘的意思可能是说,伤人这件事不是废后做的吧,说不定是贵妃娘娘自残。” “啊?”僖妃实在不敢相信,“不可能吧,自己伤自己,不疼吗?” “疼吧……”小星想了想,“肯定疼死了。” “那你还说她自残?”僖妃仿佛瞧傻子一般瞧她。 小星真是无语:“奴婢只是猜的呀!” 但因为之前好几次小星胡乱的猜测都出奇准确,僖妃倒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难道谢贵妃真这么狠?那这女人也太可怕了! 蒋梦云并不知道身后两人在议论什么,就瞧见外头又有人哭喊起来:“快些啊,不得了了,东宫那边出事了啊!” 僖妃从沉思中惊醒,忙快步走到门前,一把抓住那大喊大叫的宫女问:“东宫又怎么了?” 小宫女本就哆哆嗦嗦的,此刻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魂飞魄散,愣了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大皇子……大皇子杀人了……” “杀人?”僖妃白了脸,“杀谁?” 小宫女摇着头哭道:“就是,就是谁都杀啊,娘娘,是了,娘娘您快去看看啊!奴婢们不敢拦也拦不住,东宫里头都伤了好多人啦!” 这叫什么事儿?僖妃有些混乱,又不由生出一股豪迈之气来。 薛皇后被废,谢贵妃重伤,这后宫里此刻位分最高的便是她了。 虽说这刀光剑影的很不安全,可事到如今,她若是不管,谁来管? 僖妃连忙就要带人出门,想想又觉得心中没底,扭头正好看到蒋梦云在瞧热闹,便停了脚步问道:“蒋姑娘与本宫一道去瞧瞧?” “瞧什么?”蒋梦云有些没反应过来。 “去东宫吧……”僖妃顿了一下,“总不能放任不管啊。” “可是光咱们去,怕是拦不住吧,”蒋梦云犹豫道,“大皇子必然拿了兵器,此刻上门只怕很危险,要不要先禀告皇上?” 僖妃一拍脑袋:“是了,幸好有你在。” 一把拉住之前那小宫女,僖妃如此这般吩咐妥当,这才拉着蒋梦云往东宫缓缓行去。 他们走得慢,没多一会儿便有内侍气喘吁吁追上来说皇上也往这边来了。 僖妃这才定了心,深深瞧了蒋梦云一眼,加快脚步。 一行人尚未走到东宫地界,便看到宫女身上挂彩抱头鼠窜,另有内侍浑身鲜血淋漓哭喊着胡乱叫嚷:“不得了了,救命,救命啊!” 兵荒马乱的,简直跟到了战场一般。 梁帝废太子,东宫的奴才也都遭到了血洗,现下这一批与听雨阁一般,也是刚刚安排进来的,结果平安日子还没过到一天就又闹起来,他们自然跑得飞快。 之前怕大皇子闹事,皇上倒也安排了几个禁军把守,但总得来说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意思一下而已。 之前罚太子禁闭的时候,也大多都是这个安排,并没出过什么差错。 毕竟是在皇宫,谁也没想到废太子竟如此胆大包天。 现下他动了兵器,见人就砍,他们如何拦得住? 几个禁军有心阻拦,却又不敢伤他分毫,只能左右支招疲于应付。 墨恭是拼尽全力,他们却畏畏缩缩,能保证自己生命安全已经是不错,此刻身上都挂了彩,当然更加护不了那些下人奴才。 僖妃看得心惊胆战,之前风风火火的脚步又慢了下来:“这,这是,也,也疯了?不应该吧……” 她下意识看向蒋梦云。 “大概真是疯了。”蒋梦云这次倒是很快点了头表示赞同:“虽说太子殿下一直不想做太子,可他更不想被人陷害冤枉吧。” 东宫内一片狼藉,废太子仿佛一只困兽正在做垂死挣扎般,此刻已经冲出了大门,他的神色癫狂,几乎与冷宫里头那些发了疯的妃子一般无二:“站住,给本宫站住,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前方正有一个宫女吓傻了站在那里,被墨恭抬剑就是一劈,顿时鲜血四溅。 僖妃吓得一声尖叫,早忘了自己是来主持大局的,拉着蒋梦云的手拔腿就跑。 废太子本来倒还没注意到这边,此刻一听声音,再看见她的背影,顿时来了劲儿,调转方向就往这边狂奔而来。 不得不说大梁人有天生的生理优势。 这墨恭平日里吃喝玩乐沉迷酒水女人,此刻竟也有足够的力气,气势汹汹丝毫不见颓势,几乎是大喊大叫着追了上来。 “我的天!”僖妃扭头一看,吓得三魂七魄齐飞,先是嘀咕一声,接着发出了一种常人难以发出的至高尖叫,“救命啊,杀人啦!” 蒋梦云被她死死拽着,就在她旁边,被她这魔音穿脑险些没弄得暂时性失聪。 她耳膜都痒痒,从前还没真察觉僖妃有这等潜质,这音调也太高了。 但此刻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墨恭已经飞也是的追了上来。 蒋梦云虽然可以跑得更快,奈何僖妃的步伐实在跟不上,耳听得动静越来越近,僖妃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还有空嘀咕。 废太子已经一边气喘吁吁一边骂道:“都是你们这些贱人,害得全福死了,害得全福死了!你们还害我,还用这种法子害我,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什么乱七八糟的! 僖妃喊道:“这跟我没关系啊……” 墨恭当然不会听她辩驳,长剑“刷刷”两下胡乱劈来,幸好蒋梦云暗暗用力拉了一把,否则僖妃此刻也要重伤。 几个禁军倒是尽心尽责跟着追了过来,连忙挡在了僖妃跟前。 不过效果也不怎么样。 废太子虽然不是太子,他毕竟还是皇子啊。 幸好之前的安排有了作用,墨恭又要冲过来伤人的时候,僖妃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给朕住手!你这个孽障!” 仿佛是鱼困浅滩终于碰上天降甘霖,僖妃“嗷”地一声放声大哭,“嘤咛”一声扑到了梁帝身边:“皇上,您可终于来了……” 她倒还想像谢贵妃那样再柔柔弱弱说句什么“吓死臣妾了”之类,不过话到了嘴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作罢。 但意思还是很到位的。 梁帝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搂在了怀里:“爱妃辛苦了。” 刚刚受了惊吓的僖妃顿时一片惊喜,脸上又想笑又想哭的,瞧着格外拧巴。 墨恭没料到梁帝这么快就到了,反吓了一跳:“您,您怎么来了?” “朕不来,让你把朕的后宫人都杀光不成?”梁帝冷哼了一声,本来就对他一肚子的火气,再看看周围人个个挂彩,顿时更加火冒三丈。 他忽然又想到那日在东宫看到的一幕。 看来废太子都是轻了。 梁帝不由骂道:“真是好母亲教出来的好儿子!谢贵妃好心好意探望你娘,她却用发簪伤人丝毫不知感激!你犯了那么大的罪过,朕不过废了你太子之位,你倒好,也拔剑到处杀人!” 他爆喝一声道:“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还是觉得朕不会要了你们的性命!” 墨恭呆了一下,猛地跪倒在地:“父皇,父皇儿臣真的是被冤枉的,儿臣根本不知道那女人为何会跑到儿臣屋里来,儿臣被人下了药根本就分不清好歹……” “行了!”梁帝猛地打断了他。 这事谁不知道? 梁帝不傻,后宫争斗何等残忍他一个在宫里长大的人能不懂?可即便如此,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究竟是谁陷害了太子这件事尚要再查,可墨恭品行有亏,睡了冷宫弃妃却是事实,这件事他每每想起就仿佛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因此他根本就不想听。 “无论如何,你的确犯了大错,”梁帝冷哼一声,“朕废你太子之位,难道还错了不成?” 墨恭闹起来的点并不在这里,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他原本就不想当:“可是全福死了啊!” 说到全福,他又激动起来:“全福跟了我这么多年,儿臣从小便和他一起,他懂我,心疼我,忠心于我,儿臣犯了错与他何关,为什么让他死了!都是因为你们!他死了,我如何独活?” 要不怎么说往日里墨恭的脾气就已经被养坏了。 事到如今,他又发起疯来:“我要杀了你们!” “你放肆!”梁帝气得鼻子都歪了,“为了一个奴才,你想弑君!” 他身边的禁军“呼啦啦”围了上来,但墨恭平日里就胡作非为惯了,提着把剑就又发起疯要乱砍。 才刚冲到梁帝跟前,那些禁军已吓了一跳。 梁帝大吼:“拦住他!” 这怎么拦,前方的禁军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长枪往前一递。 换做旁人,也许早就躲到一边去了,墨恭却偏偏文武皆不通,混乱中哪儿来得及反应?一下就冲了上去。 长枪直刺胸膛,戳了个对穿。 禁军们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拔,鲜血直喷,喷了梁帝和僖妃一头一脸。 僖妃再次发出了超乎常人的尖叫。 梁帝倒是呆了一下,想要命人住手。 结果墨恭却被激起了兽性,想想这一生庸庸碌碌,被逼做这太子,又莫名被陷害被废了太子,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傻子。 他猛地大吼一声,疯了般冲了过来,就要杀人。 “弑君弑父啊!”梁帝脸都白了,“疯了,疯了!” 下意识擦了一把脸,满手都是鲜血,梁帝简直胆战心惊,颤抖着手下令:“杀了他,杀了他!这不是大皇子,一个两个的,都是被鬼附身了!” 禁军一个命令一个动作,顿时提枪上前,将墨恭戳成了筛子一般。 蒋梦云站得并不远,隔岸观火,脸上也堪堪溅到了一些温热的血液。 僖妃已经整个儿躲在了梁帝身后,她原本觉得皇上才是最大的靠山,可谁料他不来还好,一来反而更加吓人。 下意识地,她又凑回了蒋梦云跟前,吓得脸色惨白嘴皮子直哆嗦:“早知道听你的劝,不,不来了,这,这也太吓人了!” “是啊,”蒋梦云云想到这位太子哥哥之前每次见到她都一副急色鬼的模样,深表赞同,“真吓人。” 。顶点 ------------ 第六十四章 废子棋子 秦家还没来得及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和许家斗个你死我活,第二日一大早,宫里就传出了废太子重病身亡的消息。 秦太傅阴沉着脸,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这才冷冷地看着下首的秦海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好气地问,“昨日大皇子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突发重病去了?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是不是许家联合着谢家胆大包天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父亲……”秦海峰难得有些退缩。 这些年秦太傅年纪渐大,脾气也渐长。 不过秦海峰毕竟是长子,现今秦家的大小事宜也已由他做主,因此并不至于像其他小辈一般,见着父亲便仿佛老鼠见了猫。 大多时候,他还是能稳住心神的。 可此时此刻看着秦太傅阴沉的脸,他也忍不住有些心虚。 “这件事说来话长,儿子让人去探过消息,大皇子并非突发重病,而是皇上亲口命人杀了的。” “怎么可能?”秦太傅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乃一代明君,怎可能为了一个冷宫妃子的事要了自己儿子的性命?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父亲……”秦海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您说的是,可您大概还不知道,废后薛氏在听雨阁发了疯,将谢贵妃刺成了重伤,贵妃娘娘此刻还昏迷不醒。”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秦太傅:“皇上本就已经震怒,还没来得及处置,结果东宫大皇子也闹起来,昨日被他杀死的宫人,没有十个也就八个。” “这还不提那些受了重伤轻伤的,现今东宫地上的血都还没来得及洗清呢。” “僖妃娘娘得信儿赶过去,好险没被他砍死,宫里头好多人都瞧见了!” 他顿了顿:“听说,皇上也是亲眼所见……” 虽说当时秦海峰并不在现场,但这并不妨碍他探知消息,并且讲了个绘声绘色。 秦太傅皱了眉头,忍不住骂道:“到底是粗鄙人家出身,废后自己便是如此,还将好好一个皇子也养成这种性子!偏偏让我秦家去教养他,草菅人命,胡作非为!简直丢尽老夫的颜面!” 但大皇子发疯虽说不对,不过…… 秦太傅不由问道:“那也不至于为了几个死掉的奴才便要了皇子的性命啊?何况你也说僖妃只是险些,自然便是没被伤着,皇上这又是为何?” 知道今日不说清楚是不成的,秦海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大皇子要弑父弑君,提了剑要杀皇上,皇上这才……” 他顿了一下:“宫中已经严密封锁了消息,要不是儿子还算有些人脉,只怕也要被蒙在鼓里。” 秦海峰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脸色:“如今儿子既然都知道了,只怕……许家也必然知道了,何况他们一向和谢家同气连枝,谢贵妃那儿……” 秦太傅没吭声。 不过脸色已经黑得几乎发了亮。 这是灭顶之灾啊! 原本太子被废,他们还能与人一争,因为墨恭所做之事虽然荒唐,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定然是被人陷害的。 而薛皇后也绝不可能做什么通敌卖国的事。 但现在,胡乱伤人,弑父弑君,哪一样不是死罪? 也难怪皇上会下令杀了废太子,不杀了他,鬼知道之后还会出什么事儿? 秦海峰等了半天没等到反应,忍不住抬起头:“父亲……” “你意下如何?”秦太傅忽然松了身子,整个人软软靠倒在椅背上问。 “儿子的意思……”秦海峰低了头,“与其垂死挣扎,不如就此放弃。秦家虽被认定是废太子一脉,但皇上是心知肚明的,否则又如何会将我秦家儿郎皆准入朝为官?” 今早一得消息,他便思量已定,现下父亲既然愿意听他说,为着合族的命运,他不得不分说清楚。 “皇上无非是知道废太子是什么心性,这才觉得对不住我秦家。现今他死了,那咱们何苦还要吊死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儿子想来想去,觉得皇上也许……” 他顿了一下,妄议天子是非,若是传出去便是杀头的大罪,但此刻却不得不说了。 “皇上也许早就属意二皇子,何况就今日之事来看,儿子猜测那废后也撑不了多久了。谢贵妃手段太高明,皇上身在其中,只怕未必能发觉出异常……” “儿子是想,废子无用,倒不如看看能不能走二皇子的路子。” “这如何可能?”秦太傅一直不曾吭声,听到这句不由出言打断他,“谢家是二皇子母家,许家又一直为谢家马首是瞻。咱们从前待他们可从来没有好脸色,你忘了昨日在朝堂上你们是怎么对骂的了?” 他冷笑了一声,表情古怪地看向自己这个儿子。 “如今太子刚刚丧命咱们便凑上去,不说旁人会瞧不起咱们,便是人家,能让咱们得逞?” 昨天两家你来我往,嘴里不干不净,大概都已经牵扯到了对方的祖宗好多代。 即便有些话骂得隐晦,但大家都不傻,谁还能听不出来? 今日秦太傅之所以没上朝,还是因为昨日在朝堂上骂得太狠了太过激动,又被对方一个小辈狠狠羞辱气得差点吐血,这才特意称病不出的。 本以为先休养个几天,待事情平复再出来,总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可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到这大皇子竟是这么个命,害死自己不提,还害惨了秦家呢! 这事儿秦海峰也不是没想过,但此刻被秦太傅这般直接的说出来,倒让他难得红了老脸:“父亲,这不是情况不一样了吗?” 他道:“昨日在朝堂上,咱们占着理,自然不怕他们胡乱攀咬,可如今皇上都说了,那废太子就是被恶鬼附了身,咱们实在没必要拿整个秦家去赌……” “何况,”秦海峰抬起头来,“也赌不了了,这人都不在了。” 秦太傅没再开口。 秦海峰便知道父亲这是听下去了,连忙再接再厉道:“儿子已有陈算,谢、许两家自然将咱们秦家当作仇敌,可要拿下二皇子,却未必要靠他们。儿子想,二皇子早已及冠,却一直尚未婚配……” 他试探着道:“淑妍是秦家大小姐,又是咱们大梁第一美人,儿子想,拿她去配二皇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何况她好歹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虽说只是挂了个虚名,并没有实际封地,可到底是有身份的。” 秦海峰还要再说,被秦太傅一抬手,拦住了。 秦淑妍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宫里陪着三公主,还不知道因为废太子之死,自己这么快就被亲爹给卖了。 之前她本是来陪着墨馨儿罚写抄书的,可这书还没抄完,宫里就出了大事。 谢贵妃宫宴她们没能参加,可消息还是很快传了过来。 死的人太多了,听雨阁和东宫的奴才大清洗,有些在审讯过程中查出来和三公主身边的下人关系不错,禁军根本不问好歹,直接便来将人拉了带走。 这些日子,禁军来来往往数十次,秦淑妍是眼看着这儿的宫女一日比一日少。 本以为这件事不会闹得太久,谁料皇上竟立刻便下了圣旨,废后废太子。 正当她混乱不堪的时候,太子又那么快就死了。 秦淑妍觉得自己简直跟做梦一样,好像就是睡了一觉的工夫,天地都变了。 而墨馨儿则一日之间彻底消沉,现今也不说话也不动,只整日跟个傻子似的坐在桌前。 这对她打击实在太大了。 虽然心里看不上这个傻公主,可秦淑妍瞧着她瘦了一圈的脸,倒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你……”她喉咙有些发紧,“你,没事吧?” 墨馨儿呆呆地,也不知究竟听没听到,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她。 目光有些呆滞,丝毫没了往日的灵动。 “没事。”她低低呢喃了一声。 “那你要用膳吗?”秦淑妍缓缓走过去,将一旁桌上的午膳拿过去放好,“好歹吃一些吧。” “好……”墨馨儿又呆呆地应了一声,人却没动弹。 秦淑妍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简单的劝慰的确可以,若是想要让她仔细耐心的照顾人却是不能的。 三公主这副模样,总不至于是想让自己喂她用膳吧? 方才才刚生出的一丝同情,被这个念头打消得无影无踪。 其实她自己心里很明白,虽然墨馨儿一直将她当作最好的姐妹,但她却是打从心眼儿里不喜欢她。 一个光知道动用武力,丝毫没有脑子,时不时惹出事端却毫不自知的天之娇女,当然不可能是交友的最佳选择。 秦淑妍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仁至义尽。 薛皇后一脉惨败至此,自己都还没有立刻扔下她,甚至还在这里劝她。 她呢?却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最后深深看了墨馨儿一眼,秦淑妍没再说话,迈步出门。 薛皇后之前派在这里看守的人早就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先前禁军来拉过不少人,如今这块地界更是成了死城一般。 秦淑妍往外走了好远,都没瞧见一个人。 一直即将行到听雨阁的地界,才又看到那里有人着急忙慌跑了出来。 宫中大变,好些宫女内侍受了皮外伤倒还好。 可谢贵妃却是重伤,僖妃更因为亲眼瞧见太子那癫狂样,又被血喷了一头一脸,吓得高烧不退,昨儿一晚上迷迷糊糊说了一夜的胡话,可把太医院的太医们忙了个焦头烂额。 小星拿了条温棉巾盖在她的额头上,僖妃好不容易才睡得安稳了些。 不过这一觉也并没有睡太久,蒋梦云前脚才进屋门,僖妃便猛地又睁开眼直挺挺坐了起来:“救命,救命啊!” 这声音撕心裂肺,吓人一跳。 蒋梦云呆了片刻,才走进来问小星:“娘娘如何了?” “娘娘吓坏了。”小星将僖妃额头的棉巾拿掉,又换了一条新的,想将僖妃扶着躺回去,结果僖妃硬着身子就是不肯动弹。 她只好先停了手,看向蒋梦云道:“说了一夜的梦话,每隔一会儿便要醒来喊救命,皇上先前来瞧过一回,特意命太医又来过,还从国库里拿了好些药材补品。” 小星指了指身后,那里果然堆了不少东西。 “娘娘刚吃过药,”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说着话的时候,僖妃忽然仰天就倒,小星吓得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好险没让她撞着自己脑袋。 就这一下动作倒好像让她清醒了些,僖妃缓缓睁开眼:“蒋姑娘?” 蒋梦云连忙凑近了,应道:“娘娘,是我。” 僖妃先是呆了一下,忽而“哇”一声嚎啕大哭,顿时满头大汗:“可吓死本宫了!那可真是被恶鬼附身了不成?这,这死人本宫也不是头一次见了,但这回实在是最吓人的一次……” 可不嘛? 蒋梦云没应,被人刺得跟个筛子似的,不吓人才怪。 她絮絮叨叨的,还要说话,外头忽然有小宫女急匆匆地敲了门进来:“娘娘,娘娘您醒了?那个,那个……” “哪个?”僖妃正哭到劲头上,被她贸然打断,心情很是不好,说话自己也没好气。 小宫女“咚”一声就跪下了:“外头有人说,废后上吊自尽了。” “啊?”僖妃瞪大了眼,忽然再次仰天就倒,嘴里喃喃道,“哎呀不许再说这些了,上吊的人那死样肯定也特别吓人,听说眼睛都是突出来的,舌头都拉出来老长了! “不不不,不许再说了,不能再想了,啊呀……吓死本宫了啊……” 蒋梦云倒是不由转过身。 这么快? 看来这个谢贵妃手段凌厉,为了让二皇子登基再无后顾之忧,为了让自己顺利继承后位,是完全不管不顾了。 她太激进了。 蒋梦云想,整个大梁原本便只有两个皇子,现今她使了计策将废太子送上了西天,宫里岂不是就只剩下了二皇子这一个? 她想着给二皇子扫平障碍,却没想过皇上和大梁子民是不是能忍受陛下子嗣如此单薄。 。顶点 ------------ 第六十五章 打草惊蛇 太子才刚归西,谢贵妃就又迫不及待地要了薛皇后的命,即便皇上信她,只怕朝中也会有人大胆猜测,胡思乱想。 也好。 就是这样不管不顾,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行事方法,才可以让她有可趁之机。 什么自尽?骗得过旁人可骗不过她。 蒋梦云没说话,僖妃倒是猛地坐起身来。 “这,这可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儿,难道皇后娘娘也已经得到了太子丧命的消息?哎,这是肯定的了,闹得那么大……” 她嘀嘀咕咕地:“想当年我的孩儿才那么小,突然去了本宫都茶不思饭不想,险些跟着一块儿走。大皇子都那么大岁数了,虽说娶了太子妃,却又没能留下个一男半女。” 僖妃摇头,简直是身受同感:“她肯定受不了,这才自尽了,真是可怜。” 蒋梦云往前行了两步,低头走到她身边,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悲伤的神色:“娘娘,我想去看看。” “对了,”僖妃先是一呆,直至看到蒋梦云似乎都已经要哭出来的神色才突然想到什么:“那是你姨妈。若不是你住到本宫这儿,如今应当是在她身边的。她出了事儿,你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谢娘娘,”蒋梦云恭恭敬敬地,跪地给了僖妃一个大礼,“谢娘娘。” 蒋梦云带着明月出了羽栖阁,没走多远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周围很安静,远远地虽有人说话的声音,倒听着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隔住了一般。 有人。 而且是个高手。 大梁皇宫中能人辈出,但这种武功格外高强的,一般都时时守卫着梁帝,即便是从前薛皇后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 她不动声色,在走到一条崎岖小道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 脚下一崴,蒋梦云顺势转过头悄声对明月道:“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带着狠劲的罡风已瞬间到了跟前,蒋梦云双眼微微一眯,猛地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压低了上半身,随手一压,将明月的脑袋也摁了下去。 一道银针般的暗器从明月的发丝间穿过,又直直插入一旁的花丛。 鲜花被带到,顿时整个儿好像炸开来一般,破碎的花瓣忽然飞舞,又很快掉落在地。 明月吓得张开嘴,一声尖叫尚未发出来,就被蒋梦云死死捂住了。 对方一击不中,很快便有第二击又来。 这次比方才的速度更快,蒋梦云来不及细看,脚下一点,人已经侧翻开去。 明月跌跌撞撞的被拉着,吓得浑身汗毛直立,要不是嘴巴还被堵着,她觉得自己的尖叫声会比那日僖妃的还要高。 看来怪不得僖妃娘娘,人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是可以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的。 这样看来,蒋姑娘果然非同寻常。 刺杀都到了跟前了,她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甚至还带着平日里惯常挂在嘴边的温柔笑容。 对方两击皆未中,似乎有些意想不到,又有些恼火。 这一次的动作显然更大了些,很快便又连续几发暗器直射,蒋梦云拖着明月不方便行动,索性手上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推飞了出去,接着伸手一夹。 其中一枚暗器被她稳稳夹在了双指之间。 蒋梦云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的假山:“你来刺杀我,却不是个合格的杀手。” 杀手讲究一击致命,若是被人逃脱,便会立时收手,争取下一次的机会。 这位武功虽然高强,却丝毫不知收敛,甚至连隐藏自己的位置都不懂——也可能是觉得蒋梦云太好对付,没必要那么麻烦吧。 可蒋梦云毕竟是不好对付的。 手指微微一动,蒋梦云左脚一点,人已经瞬间到了右侧,接着手中的暗器以一种极快地速度飞了出去。 明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假山后一声闷哼,接着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通乱响,有人跑了。 “姑娘不追吗?”明月跌跌撞撞跑上前来问。 “不追了,”蒋梦云笑着摇了摇头,“在这条路上拦着我,无非是不希望我去听雨阁,我要真追过去才着了他们的道儿。” 她缓缓扶住明月:“让他回去也好,给对方一个警醒。” 看来谢贵妃还有些自知之明,恐怕薛皇后的死安排得没那么干净。 既如此,她便更要去一趟了。 大梁宫中已经一片混乱。 虽说皇上下令封锁听雨阁,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有不少人状似无意间来来往往。 有几个不小心凑得近了,被在门口盘查监视的禁军蜂拥而上一举拿下,顿时哭喊着冤枉,闹了个惊天动地。 梁帝死死地板着一张脸,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简直恨不得多杀几个奴才泄愤。 但他还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 已经够乱了,若连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不能稳住心神,那只怕连国都将不稳。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自打二皇子得胜归朝,宫里就没消停过。 难不成是北辰在战场上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或是杀得人太多,因此让上天都看不过眼,非要来降罪责罚他这个父皇? 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先伤妾室,后死儿子又死妻。 虽说这妻子已经被废,但好歹也是举国见证的正室。 一向不信这些的梁帝暗暗决心,待将这些事处理妥当,务必要找得到高僧到宫里好好做一做法事。 蒋梦云带着明月才刚到听雨阁外就被拦住了。 几个禁军并不认识她,即便认识这时候也六亲不认,手举长枪就要将她轰出去,有几个甚至要上来拿她,被蒋梦云一侧身子躲开了。 她微微往后退了几步,才恭敬道:“劳烦通报,蒋梦云求见。” 这名字有点如雷贯耳,拦在门口的几个禁军呆了一下,其中一个急匆匆进去禀报,又很快溜了出来让人放行。 不说蒋梦云身份特殊,便说里头死的那位是对她有着大恩的姨妈,人家就该能进去,何况皇上还答应了。 带着明月进殿,才不过几天的工夫,听雨阁内便已入目荒凉,不如从前那般热闹,处处死气沉沉。 先前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绿树成荫还有鲜花怒放,如今明显没有人好好打理,大片杂草长了老高,那些树上的叶子倒是掉下来不少。 风一吹,更有种萧瑟的感觉。 几个来往的宫女正在收拾东西,不过瞧着都很眼生。 她们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动作飞快地整理着。 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说这里风水不好,往后都不会再安排人住。 突然进来两个人,她们也没什么反应,蒋梦云一直行到里间,才看到梁帝正默默地站在屋子中间发呆。 好些禁军内侍正在将吊在横梁上的薛皇后抬下来。 僖妃方才嘀咕得真对,死状惊人啊。 不过僖妃大概没见过真正吊死的人,她方才念叨的在此刻看来都还不算特别吓人,最吓人的是那脖子,感觉都已经折成两半了。 蒋梦云下意识捂了一下眼睛,梁帝转过头看到,这才回过神:“你来了?” “皇上万安。”蒋梦云收回手,深深一福。 梁帝“嗯”了一声,接着又呆呆地转过身看着已经成了一具死尸的薛皇后,叹了口气:“真没料到,她竟会做这样的傻事。也是,那日在东宫,若不是你喊了一声,她早就想用朕的剑自尽了。” 蒋梦云没说话,梁帝倒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话突然便多了起来。 “你说……朕杀了大皇子,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可当时那情况朕若不杀他,他也会来杀朕,难不成便任由他胡作非为?谢贵妃偏偏受了伤,朕实在是分不出身来再看她这里……” “薛氏进宫后,朕一直对她不冷不热,总觉得她为人处世朕处处都不喜欢,可此刻人没了,倒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你说,这不会是上天给咱们大梁的报应吧,可朕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那些朝臣一个个的,唾沫星子都恨不得飞到龙椅上……” “皇上,”蒋梦云没接他的话,只是有些奇怪地上前查看尸首,“姨妈之前受了伤,一直不能起身,这横梁如此之高,真要上吊自尽可不容易。” 她忽然指着薛皇后的脖子奇道:“这里怎么有手印?” 真正上吊自尽的人,脖子上除了绳子的勒痕自然不会有其他东西。 但薛皇后的脖子虽然已经断了,可从外露的皮肤还是能看出来,她曾被人从后方死死掐住过。 这是大事。 梁帝之前并没有在意,何况后宫之中,有时候是没法子查得那么清楚的。 原本风平浪静,也许一查就查出事端。 这次的事本就是场教训,搜宫搜宫,若是当时不搜宫,又哪里会有现下这样的事?太子不会死,皇后自然也不会死,谢贵妃不会受伤,僖妃也不至于吓得高烧不退。 现今这后宫瞧着是还如往常一般,可主事的人却没了。 最高位的三个,一个死了一个伤了一个病了,后宫不稳,朝堂自然要动荡。 秦家和许家倒是不吵了,可谁又知道他们再打什么别的主意。 梁帝又顺着蒋梦云的指示看了一眼,没接话,而是命令禁军道:“将废后的遗体裹好,这件事……”他转头看向蒋梦云,“你帮朕暗暗查探,不要声张。” 蒋梦云呆了一下,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是。” 她顿了顿,似是感慨般又道:“大梁就只剩下了二皇子一位皇子,幸好如今四海升平。” 蒋梦云入宫也有了一段日子,虽说她明面上是梁帝和薛皇后的谋士,可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之前又一直是跟在薛皇后身边,后来住到了羽栖阁,和梁帝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但现下才几句话,梁帝便发觉出这个女子的确与众不同。 他没多说,只问道:“僖妃如何了?” “民女出门前,娘娘的热已经退了,”蒋梦云也没纠缠于方才那个话题,知道梁帝应当是听进去了,便道,“只是一听这边的消息,又有些受了惊吓。” 并没有问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梁帝一听,倒是很快接了话题:“朕去看看她。” 薛皇后的死很快就有了定论,蒋梦云虽得了密令要严查,但明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 第二日一早,梁帝昭告天下,大皇子墨恭突发重病身亡,废后因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蒋梦云微微皱了眉头,忽然觉得这说辞很耳熟。 好像之前便在哪里听过。 是了,她忽然回过神,祁王的生母便是突然重病身亡,之后老礼亲王便也因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难道这其中竟也有谢贵妃的手笔? 这件事尚待细查,不过更要紧的是眼前的事。 那日秦淑妍从三公主屋里离开之后没多久,崔妈妈便带了人去瞧她,也不知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墨馨儿先是没动静,后来忽然嚎啕大哭,接着便发了疯一般,如今带着人已经闹到了羽栖阁门口。 也不知她这脑回路是怎么想的,当然,更不知道那中宫唯一幸存的崔妈妈究竟是怎么劝的她,总之墨馨儿如今是认定了一件事——蒋梦云才是害她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 僖妃昨儿是病着,后来很快便好了,结果晚上皇上留宿,今儿又累着了,此刻还在休息。 门口只有几个宫女内侍。 不过有了废后和废太子的前车之鉴,他们本能有些害怕这一脉的人,墨馨儿破口大骂,就差没踹门了,他们也只敢远远站着,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听雨阁和东宫的血腥味儿还没散呢,只要墨馨儿不提着刀剑冲进来伤人,他们都可以容忍。 墨馨儿抬脚站在门槛处,从前脸上的骄傲跋扈,如今却变得有些狠厉恶毒:“贱人!都是因为你!果然是个丧门星!自打你来了大梁,就没发生过好事儿!蒋梦云,你给本公主出来!” “姓蒋的,你不得好死!要不是你非要与我抢祁哥哥的画儿,中宫就不会塌,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都怪你!你给我出来!” 。顶点 ------------ 第六十六章 暗中商议 她还在想着祁王那幅画呢。 蒋梦云有些无语,却又不得不承认对付墨馨儿这种人,以她最为执念的东西来开导是最为有效的。 看来崔妈妈是真没安好心。 墨馨儿消息闭塞,虽知道太子身亡母后自尽,却并不知其中缘由,甚至不知道听雨阁的奴才都已经遭到了大清洗。 薛皇后从前一直很信任崔妈妈,如今她适逢大难,自然将这母后亲近之人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崔妈妈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瞧瞧,这不就闹过来了? 蒋梦云之前便怀疑薛皇后之所以着了谢贵妃的道儿,必是因为身边出了内鬼。 她还曾隐隐怀疑过明冬,却没料到这一场大祸之后,唯有崔妈妈得了贵妃的庇佑,安全留了下来。 现下中宫一脉只剩下墨馨儿一根独苗,谢贵妃这是想坐山观虎斗,让三公主来找她的麻烦,让她们俩斗个两败俱伤。 那日从薛皇后床头柜里搜出的“证据”,逻辑清晰,有来有往,明显对宁国内部的情况非常了解,谢贵妃以此陷害薛皇后,做得极真,但也暴露了自己。 谢贵妃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只是因为那日她提醒了薛皇后,没让她直接死在梁帝的剑下?这个理由蒋梦云是不信的。 她的猜测,谢贵妃才是当年和宁国有书信往来的人,她假借薛皇后的名义写信,并将收信的那方写成蒋家人的名字,以此来规避所有证据,又或者就等着某一天可以栽赃陷害。 二皇子当时便是领兵的主帅,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得胜,这种事做来只怕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有这个原因,所有的事才都说得通。 她最初入大梁的时候,谢贵妃还能隐忍不动,自是因为那时她一直觉得蒋梦云认定了薛皇后才是罪魁祸首,而现在,她只怕也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便想着斩草除根了。 如今的自己和墨馨儿,都已经成了斩草未除的根,碍着了谢贵妃的眼,对方想尽一切办法,都是要与她们过不去了。 墨馨儿在外头胡乱骂了一阵子,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顿时来了火气。 这位三公主往日就是不能随便招惹的货,力气又大脾气也爆,可比废后和废太子两人强多了。 不过好在她并不喜欢胡乱杀人,人家还是有目标的。 因为之前的事,现今后宫里头是严密控制了兵器,无论哪个主子也别想随便碰那些刀枪棍棒,为了防止意外,就连太过锋利的发簪如今都不让用了。 墨馨儿此刻头上便只插了几根玉簪,玉簪的前方都已经磨圆,看上去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没了兵器自然是好事,可耐不住人家力气大。 “姓蒋的!”她怒吼着,两步便踏进了宫门,接着随手抡起面前一个想要挡路的宫女直接往旁边一推,那宫女顿时飞出去老远。 众人吓了一跳,有一个急匆匆出了门,另一个则往僖妃屋里报信去了。 真让她这么闹下去,蒋梦云自信不会吃什么大亏,但墨馨儿只怕要倒霉。 自打入了大梁,她与墨馨儿的关系便很有意思。 薛皇后和那四季大宫女是她认定的仇人,太子则因为每每想对她意图不轨也让她划到了敌对方阵,但墨馨儿则不同。 她们俩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绝不至于到有仇的地步。 墨馨儿心思单纯,并没有什么坏心眼,有时虽然脾气说来就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那毕竟只是薛皇后将她养得骄纵了,并不是因为她心肠有多恶毒。 准确的说,这大概是天之娇女的通病。 蒋梦云平日里对她也没多客气,能利用得时候丝毫没留情面。 若是此刻谢贵妃用其他法子对付她,蒋梦云对她虽不会落井下石,但也绝不至于多管闲事来帮忙。 但现下谢贵妃明显是却想借刀杀人。 若是真的不管由她随意惹事,岂不是平白遂了她的意? 扭头吩咐明月去把方才出去的宫女叫回来,蒋梦云俏生生地站在屋前,对着墨馨儿缓缓一招手道:“公主进来吧。” 别说是墨馨儿自己,就是门口站着的奴才都愣了一下。 这里的动静自然很快就有人传回了凤仙殿。 谢贵妃的脸色不太好。 一来之前为了让皇上心疼,她扎自己的时候扎得实在有些狠了,失血过多让她身子变得格外虚弱,二来则是因为此地地上跪着的这个人。 墨北辰统管天下兵马,手下自然高手如云。 这个影四便是很早之前墨北辰特意留给谢贵妃的暗卫,平日里只听谢贵妃一人命令,护她安全保她平安,连皇上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影四的本事谢贵妃是知道的,也正因如此,她还特意大材小用,用他去拦截蒋梦云——若是更好的话,自是要重伤她,杀了她才是。 可谁料到这姓蒋的平日里看着瘦瘦弱弱文文静静,武功却如此高强,影四不仅没能伤她,反被偷袭反击打伤了回来! 回来便也罢了,还没能顺利引开她,任由她去了听雨阁。 也不知这小贱人和皇上说了什么话,皇上转眼便去了羽栖阁,听说那僖妃今儿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此刻都还没起床呢! “究竟怎么回事?”谢贵妃没好气的问。 影四单膝跪地,胳膊上的伤已经止了血,但并没有包扎。 他低着头,脸上神色凝重:“娘娘,影四罪该万死。影四轻敌了,之前一直以为那蒋梦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不料她功夫似乎极高,动作极其灵敏,属下实在是……” “废物!”他话音未落,谢贵妃拿起手中的茶盏便狠狠砸了过去。 “你一个军中高手,竟然不敌她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谢贵妃简直不敢置信。 “你的武艺算来是北辰身边排行第四的,所以才给你取名叫影四!可你也太让本宫失望了!你敌不过她,那便立刻回来也就罢了,竟还反过来被她所伤,她这是敲山震虎,在跟本宫示威呢!” 谢贵妃气得满脸通红:“而你,竟然就这么落入圈套,让她生生打了本宫的脸!本宫要你何用!” 影四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他忠心耿耿,又武艺高强,二皇子命他来守卫谢贵妃,这是个简单的差事,因此他比另外几个兄弟过得舒服得多。 谢贵妃平日里待他极好,吃喝不愁,为了让他活得更舒服,还赐了两个小宫女,甚至赏了他不少金银珠宝,大概是日子过得太顺心,才让他的警惕性也变得迟钝了很多。 这些年,他还从未被这样责骂过。 “娘娘息怒,”影四越发低了身子,“这次任务失败,是属下的过失,属下当时想着逃跑时弄出些动静,还让她来追,可惜那蒋梦云根本不上当。” 谢贵妃冷笑了一声。 那是个人精,三国之中的都出了名的人物,自然不那么好对付。 可惜了,若是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有机会逃到大梁,又或者,该早些想法子对付她才是。 “贱人!”谢贵妃暗自咒骂了一句,“真没料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平日里藏得可够深的。” 她微微一沉吟,不由暗自嘀咕道:“看来上次的事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她必然是看到了祁王被人带走,便猜到了不对,这才赶紧追了上去。” 谢贵妃冷笑一声:“两个人都有功夫,看来那日咱们做的事早就暴露了,他们俩倒是撇得干净!”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谢贵妃抬头看向另一边,“你又是什么事?” 蓝儿往前迈了一步,回禀道:“娘娘,崔妈妈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寻了三公主,三公主刚开始不愿理她,后来大哭了一场才愿听她说,娘娘猜的不错,她果然听话,已经闹到羽栖阁去了。” “如何了?”谢贵妃脸色稍缓。 难对付,再难对付又如何,总要想个法子让你不得好过。 墨馨儿是个棒槌,随随便便就被煽动了,如今已经把蒋梦云当成了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想法子闹个你死我活都不可能。 到时候不管她们二人谁胜谁负,她都可坐收渔翁之利。 蓝儿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她抬起头来道:“娘娘,那三公主先是狠狠咒骂了一番,可羽栖阁的人不让她进殿,如今宫中管制得严,她也没个兵器什么的。” “后来她动了手,将拦在门口的人打飞了……” “不是很好?”谢贵妃笑起来,“总算是有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既如此你们便不要多管,派个人在外头守着,若是闹得狠了,闹出人命,便赶紧去跟皇上报信儿。” “可是那蒋梦云有些古怪啊,”蓝儿应了一声,到底觉得不对,“奴婢原猜测她们俩定会闹起来,三公主闯殿也得要些工夫的。” 她顿了一下,犹犹豫豫道:“可是那蒋梦云却拦住了人,将三公主客客气气请了进去。” “恩?”谢贵妃呆住。 “什么意思?”她问。 蓝儿也说不太清,但还是努力地将当时的情况演示给谢贵妃看:“就是这样,微微笑着,让三公主请进了。” “那墨馨儿呢?”谢贵妃又问。 蓝儿想了想:“刚开始是很生气的,结果她那边请人进去,三公主倒好像气消了不少,后来羽栖阁的人又将门给堵住,她们两人进了屋子,奴婢就没瞧见了。” 谢贵妃搞不清楚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放到一边不提:“派人盯着。” 蓝儿应声,退了下去。 影四见周围没了动静,才又缓缓抬起头道:“娘娘,属下罪该万死,但希望娘娘能给属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那姓蒋的不好对付,若是明的不行,倒不如来暗的……” 他分析道:“宫里如今虽大事小事不断,可废后毕竟不是以皇后之尊下葬的,也不需要咱们披麻戴孝。” “再过两日便是祁王殿下的生辰了,到时候蒋梦云定然也要去王府赴宴。” “属下近日听兄弟们说,咱们大梁京都近日来了一批高手,不过却并没有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似乎只是蛰伏着等人,不知,是不是娘娘说的那些人?” 这话虽是个问句,却又并不是真正的问题。 因为影四并不需要得到谢贵妃的答案,谢贵妃也不可能跟他一个奴才解释。 影四便又道:“娘娘之前不是说,宁国那边也一直想让她早点死吗?到时候咱们便加把力,属下去军中将影一、影二和影三都叫来,若是还不成,便想个法子,在宴会上动手。” 这当然是比较稳妥的方法,若影四的确不是蒋梦云对手的话。 可对付一个弱女子,竟要动用军中四大高手联手,还有想好后招,这蒋梦云究竟有什么值得她耗费如此多的精力! 所以说宁国那个朱启朝也不过是个废物,满门抄斩的事都能被他弄出这么大个漏洞,还要她这个贵妃来帮忙收尾。 谢贵妃皱了眉头,影四大概猜到她的意思,忙笑道:“这只是备不时之需,那祁王殿下毕竟也有武艺在身,就怕他到时候……” “他?”谢贵妃听到这话,倒是冷笑起来,“若果真如此那便更好,一起解决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也好。”影四俯身,“既如此,属下今日便去一趟军营,不过为了防止被二殿下知道,娘娘是不是想个法子……” 谢贵妃一摆手:“你去让北辰进宫一趟,就说本宫想吃东街的枣糕,这宫里头做的都不是那个味道。” “是,娘娘。”影四得令,很快便退了下去。 谢贵妃缓缓闭上眼。 失血过多的感觉还是很不好的,苦肉计啊苦肉计,看着效果的确是达到了,可是真疼啊。 如果还有下次,她定然不用这个法子了。 而且这计策似乎也有坏处,如今皇上虽然经常来看她,可她又无法侍寝了。 好端端的,又便宜了僖妃。 这个贱人的命还真是不错啊。 。顶点 ------------ 第六十七章 赏金万两 春天很快就过去,转眼便到了温暖的夏季。 之所以说“温暖”,是因蒋梦云直到前两日才将厚厚的夹袄褪去,换了薄衫。 比起大梁那些人高马大的小姐们,她常常因为忘了带暖手炉被冻得直哆嗦,实在是很不习惯这儿的气候。 放在宁国,到了六七月份早就热得叫人喘不过气,但这里倒是温度怡人,很适合出游赏花赏景。 废后废太子接连过世之后,大梁宫中倒是难得消停了下来。 大概是梁帝做的两场大法事有了用场。 于是从来不信神佛的皇上近日突然便迷信起来,还特意寻了个得道高僧,时不时进宫与他座谈。 谢贵妃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但梁帝却古怪地没再提要立她为后的话。 僖妃更是活蹦乱跳,前两天突然精神萎靡狠是吐了一场,结果太医来查,说是有了身孕,要她好好将养。 这对于前些日子连遭打击的梁帝来说,实在是件天大的喜事。 那日蒋梦云明里暗里跟他说的话,他表面没有回应,内心其实很在意。 是啊,大皇子一死,他便只剩下了墨北辰这一个儿子! 如今是乱世,谁都不能保证战争何时便会爆发,北辰原是个统兵打仗的好料子,现下梁帝却不得不重新物色领兵的人选。 可天下兵马,若是不交由自己的儿子掌管,他又很不放心。 这些天他嘴上不说,行动上倒是有了很大的改变。 往日他除了去谢贵妃那里,便鲜少往其他妃子屋里跑,弄得整个后宫怨声载道,如今为了延绵子嗣,他不得不雨露均沾,宫中笑语欢声反而多了很多。 御花园内又恢复了热闹。 好些妃嫔都凑在园内赏花。 没了薛皇后冷眼旁观,谢贵妃暂时也还不能起身看管,她们难得地放松,嬉笑打闹着,有两个性子活泼些的,已经将小花摘了插到发间,正在问身边的宫女自己好不好看。 蒋梦云跟着僖妃也正在采花。 因僖妃有孕在身,如今简直成了宫中头等重要的人,梁帝特意又加派了人手伺候,为了防止意外,甚至在外围还安排了两个禁军中武艺高强的人保护。 就连原本只是暂住羽栖阁的蒋梦云,也被要求要好好地协助保护她。 这等阵仗,倒的确把一些不怀好意的宵小给拦在了外头。 说是采花,但僖妃其实也就被小星扶着走到了跟前看了两眼,刚想动手,就被后头梁帝派来的人拦住了:“娘娘,奴婢来吧。” 她是金贵身子,休息为主,在经历了最初几日的反抗无效之后,僖妃目前暂时认命,此刻蒋梦云已经陪她坐在了凉亭里头说话。 僖妃托腮坐着,百无聊赖:“这可怎么说的?上一次本宫怀三皇子,皇上虽然高兴,可也没像现在这般仔细,本宫这才走了几步啊,又得歇着了。” “你说说,”她抬手指着不远处正在采花的宫女,“摘朵花儿都不让,摘朵花儿能把本宫累着?本宫闲得都快长毛了。” 蒋梦云听着好笑。 如今她有了身孕,大梁人常喝的那种茶叶喝不得了,偏偏她又不想光喝无滋无味的水,蒋梦云便替她想了个法子,用些新鲜的水果制茶。 那边有小宫女已经将果茶拿了上来,僖妃喝了一口:“最近就没什么事可做吗?” 不怪她觉得没劲。 薛皇后不在了,谢贵妃至今都还不曾能下地,宫里头安安稳稳的,什么破事儿都没有。 就连之前来吵着闹着要跟蒋梦云拼命的墨馨儿,都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莫名其妙跟她们相亲相爱起来。 这些天,她也不吵了也不闹了,连打人都不打了,有时还会悄悄跑过来窜门,弄得僖妃一头雾水。 蒋梦云想了想,最近大概只有一件事:“祁王殿下的生辰快到了,就在后日,礼亲王府已经下了帖子来,不过娘娘身怀有孕,只怕皇上不会答应您去的。” “真的?”僖妃一听,却满脸兴奋倏地站起身来,把身后的小星吓了一跳。 不远处看着的一群小宫女也吓得围拢过来。 “那本宫无论如何也要去啊!”僖妃没有在意,只叫道,“近来宫里什么热闹都没了,本宫一直听说礼亲王府后院里头种了不少果子树,还想去瞧瞧呢。” “再说,”僖妃认真地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上次本来想让你去谢一谢祁王,结果愣是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没能谢成。祁王还年轻,又没了爹娘帮衬,咱们得好好给他备点儿礼。” 越说,僖妃越觉得迫不及待起来。 因为之前两次宫宴都出了事,梁帝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头办宴席触了什么霉头,因此近日那些低位妃嫔生辰,都只肯叫她们私下聚一聚,那种大张旗鼓办宴席的事儿通通都被禁止了。 宫里一片混乱多灾多难的时候虽然有些叫人害怕,可这么风平浪静的,就又让人觉得百无聊赖起来。 “你说,咱们带点什么东西去比较好?”僖妃偏了头问她。 蒋梦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状似无意间笑道:“可是娘娘,我觉得您肯定去不了的啊。” “怎么就去不了了!”僖妃不信。 蒋梦云指着那正在摘花的小宫女,皱着脸看向她:“摘花都不成,还能出门吗?别说是您,我觉得我都未必能去得了。” “那可不成。”僖妃刚刚坐下的身子又要站起来,被身后的小星一把摁住了。 僖妃险些要动怒,不过想起太医的嘱咐,她还是又稳住了心神,压低了声音急道:“她们不知道,皇上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再让我在宫里头待下去,本宫不是要长草的问题,是要发毛了呀!” 长草和发毛应该是同一个意思吧,蒋梦云心想。 但这话当然不能这么回,把僖妃急坏了梁帝可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蒋梦云本也就等着这个机会,出宫一趟。 废后废太子的事不用她多此一举往外传,那时候宫中守卫混乱,早就有人趁乱混进了宫,消息很容易便泄露了出去。 这一回,她得找个机会单独见一见祁王。 谢贵妃的事,不知他究竟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 而当初那个追杀他一直到宁国国都的又是谁,是谢贵妃从大梁派去的人,亦或是宁国那边的内应,若是能查清楚,蒋梦云也许能找到陷害蒋家满门的叛徒。 蒋梦云笑了笑:“可是皇上若不同意,您怎么办?” 僖妃顿时一愣,瞪了眼睛瞧她:“你那么聪明,你问我?当然是你帮本宫想法子了,本宫只是怀孕,又不是得了重病,哪里就至于不能动弹了?何况太医不也说,适量运动对胎儿是有益处的吗?” “可那是在宫里头啊,”蒋梦云为难道,“主要就是怕万一出宫遇上什么事儿,您别忘了,这后宫如今除了二皇子,便只剩三位公主。” “说不定您肚子里这胎便是龙子,若是龙子,那便金贵万分。” “万一有人不怀好意……” “何况那些藏匿大梁的敌国间者,定然也想着要对付您的啊。” 蒋梦云循循善诱,听得对面的小星连连点头。 但僖妃却整个儿跳了起来:“行了行了!你说你怎么也变得跟个老妈子似的爱念叨,蒋姑娘,你才十几岁,可不能如此没完没了,将来若是找了婆家,定然要遭夫婿厌烦的。” “不至于吧……”蒋梦云没像一般女子听到这婚姻大事便一脸娇羞,反倒继续劝道,“主要是皇上……” 话音未落,被僖妃一下打断:“所以才让你想法子呀!” 说完,索性用手指头堵住了耳朵。 这些日子的相处,蒋梦云早已将僖妃的脾气摸了个透。 与薛皇后不同,这位娘娘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人,爱热闹,爱玩爱笑,心大线条粗,有时候会莫名其妙跑出来一股子勇猛气儿,有时候又会被一些不相干的事吓得魂飞魄散,总的来说和三公主一样,很有趣。 心思单纯的人,通常都很有趣。 比如此刻的僖妃。 她卯足了劲儿要出宫,此刻你若是随口应下,又或是替她出主意想办法,她自己也许倒怕东怕西,想想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终吓得只敢待在宫里。 但你若是将这些可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地方提前说出来劝她,她却会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安全感,觉得你既然已经能想出多种可能,必然更会有法子护她周全,那她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 这点蒋梦云已经试过。 否则僖妃大概此刻也不会出现在御花园了。 蒋梦云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向小星:“你不劝劝?” 小星张了张嘴,的确是想再说点什么,可她思来想去,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蒋梦云方才都已经说过了,只能又闭了嘴:“娘娘不听啊。” 再说这些日子,娘娘实在是闷得慌。 她抬起头,试探着问:“要不,您就帮忙想想法子?” 想法子的事,其实并不需要蒋梦云来做。 她们才刚回到羽栖阁,梁帝便又来了,僖妃对着他软言相求,最后急的眼睛都红了,险些没掉眼泪,立刻得到了圣上的同意。 不过梁帝很快便下令,这次出宫要派双倍的人手,务必将僖妃守卫安全。 至于蒋梦云,更要寸步不离。 听到这话的时候,蒋梦云暗暗低下头,掩住了嘴角的一丝微笑,认认真真地回道:“是,皇上。民女一定紧跟僖妃娘娘,绝不会让娘娘一个人。” 僖妃闹着要去礼亲王的事并没有刻意隐瞒,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凤仙殿。 谢贵妃冷着一张脸,靠在软塌上。 这些天,她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些,梁帝命人送来了许多补血圣物,她用了自然恢复得极好,不过身体好些了,情绪却不佳。 梁帝也不知搞什么名堂,已经有些日子不来了。 尤其是做了两场法事之后,更是兴致勃勃致力于如何延绵子嗣,僖妃肚子里怀了一个,剩下的低等妃嫔虽说还不曾有消息,可他这般日日操劳,谁知道会蹦出多少龙子龙女来。 北辰不够优秀吗? 一向胜券在握的谢贵妃实在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那个废太子都已经死了,她的儿子还是没能顺利当上太子,而那个姓薛的贱人没了,皇上答应要立她为后的事也再没有提过。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蒋梦云在梁帝那里念叨了两句换来的结果,若是知道了,恐怕更想着要将蒋梦云碎尸万段。 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吧。 这次祁王生辰,谢贵妃最大的目标便是她。 之前本还怕僖妃怀有身孕,皇上会不让她出宫,到时候只怕蒋梦云也得被关在宫里出不去。 却不料这僖妃如此上道,竟自己求了皇上。 这是老天都在帮她! 谢贵妃冷笑起来,看着下首的影四道:“你们安排得如何?这次的事,务必要万无一失,懂吗?” 影四微微低着头,脸上带了几分阴沉:“娘娘放心,方才听说僖妃娘娘也要出行,皇上特意安排了双倍的人护着,属下为保无误,将剩下的几个兄弟也都安排了进来,定要给他们好看。” 他笑道:“正好的事,反正宁国那些杀手也知道了僖妃怀孕的消息,正要杀她呢……” “她们俩,可都是难得的香馍馍。”影四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您大概还不知道,宁国那边已定好了价,这两位,一人十万两。” 谢贵妃倒是顿了一下:“朱启朝那废物也要杀僖妃?这两人倒是不便宜,十万两白银……” 影四摇头笑起来:“娘娘,是十万两黄金。他们自然要杀僖妃,杀了僖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儿,大梁宫中可就只剩下二殿下一根独苗了。” 谢贵妃冷笑了一声:“哼,他们想得到不错,万一那肚子里是个女孩儿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娘娘,”影四躬了身子,“如今咱们不也是为了这个?” 。顶点 ------------ 第六十八章 动动脑子 他们当然要以防万一。 谢贵妃脸色阴沉。 斗死了一个,本以为大获全胜了,谁料又来了一个。 这僖妃每每渔翁得利,也不知是烧了高香还是祖上积德,偏偏老天待她不薄,死了一个儿子之后沉寂了这么久,如今竟又让她捡了便宜有了身孕。 想到这件事谢贵妃就气得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按理说这宫里头最该有孕的原本该是她! 可自从生了二皇子之后她侍寝无数,肚子却偏偏没了动静,她还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和废后那老巫婆一样伤了身子,可太医看了无数,却都说她身体极好没什么问题。 既然身体极好,为什么偏偏没再有孕? 虽说她是这宫里子女最多的,可只有一个儿子傍身如何稳妥,要是能多生几个,皇上高兴,她也能安心啊。 一群庸医,开了无数的方子却一点用都没有,若是叫她做了皇后,必要将这些混账碎尸万段。 现在废太子已死,北辰尚未被立,僖妃的肚子就又有了动静,叫她如何不防? 谢贵妃想了想,阴着声音恶狠狠地道:“也好,皇上既然要蒋梦云时刻跟着僖妃,那敌国杀手要杀蒋梦云,一不小心弄伤了僖妃也是极可能的事。” “对了,”她忽然抬起头仔细吩咐道,“你们可得小心着些,蒋梦云才是你们目前最要紧的目标,至于僖妃,若是能害她没了孩子自然是好,可注意千万别把她弄死了。” 这话倒有些奇怪。 影四作为属下原不该问,不过这关系到他们之后的行动,他到底还是疑惑道:“娘娘,这杀人的活儿,总是刀剑不长眼的,万一僖妃她自己找死……” “那也不成!”谢贵妃忽然厉声喝道,“动动脑子。”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宫里刚死了废后废太子,皇上吓得连做了两场法事,若是这回再把僖妃给弄死了,恐怕皇上就不是做法事,而是要彻查了!” 谢贵妃冷哼了一声:“你当皇上当真一点都不知情?一国之君呢,本宫这点小心思他还能不了解?无非是不愿意拆穿,又没有真凭实据罢了。” 梁帝嘴上不说,心里大概还是有了疙瘩。 只是之前他有心平衡朝野,害怕再起事端,便应承了自己要立她为后。 原本这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知道那日在听雨阁,蒋梦云在里头究竟跟皇上说什么。 那个女人的眼睛不会那么毒吧,难道她当场跟梁帝挑明了…… 又或者说了别的什么,让皇上忽然觉得暂不立后才是更好的选择。 微微叹了一口气,谢贵妃忽然又回过神来。 是了,这些事她跟这奴才说什么,影四这种榆木脑袋若是能懂,还会只做一介武夫? 这种弯弯绕的东西影四自然搞不太清,但意思听懂就成了。 原本刺杀的事并不算难,可如今却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双倍的护卫,要在其中只杀蒋梦云,最好伤了僖妃而不杀她,这种任务可着实有难度。 但事已至此,影四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躬身得令,退出去后很快便没了踪影。 离祁王的生辰只剩下两日,这一回礼亲王府早已广下请柬,皇上也会亲临。 谢家、秦家、许家、徐家等各大世家都收到了帖子,祁王府上没有主母,因此内眷的接待事宜便都由宫中的老妈妈负责。 祁王已经二十岁,可至今尚未娶亲,众人都有些卯足劲儿,越发忙了个热火朝天。 准备贺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好几个世家夫人自告奋勇,亲自来王府帮忙。 这些日子,王府里也难得喧闹起来。 墨子祁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府中一切自有管家负责,他依旧每日练剑,练字,练画,偶尔处理一些家中庶务,日子过得颇为舒坦。 近些天他在麒麟街上开了一家茶楼,做的都是些大梁没有的特色点心,如今颇受欢迎,本来只是弄着玩玩的东西,却赚了不少银子。 小厮元宝正在数钱,数得眼睛笑眯眯:“主子,好多银子。” 墨子祁有些好笑地看他:“你没见过银子?” “见过,”元宝依旧笑着,“不过那都是老王爷留下来的,您往常可从不愿做这些事儿,祁王殿下做买卖,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正说着话,侍书从门外进来。 墨子祁抬起头。 侍书又往后瞧了一眼,确定没人跟踪,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京城里头不太安稳,听说僖妃娘娘已经求了陛下,待你生辰那日她也会来……” 他顿了顿,抬起头道:“皇上已经加派人手,让蒋姑娘随行,寸步不离僖妃。” 墨子祁没说话。 将面前的银票往旁边拨开,他沉吟片刻,似乎又在考虑该如何开口,侍书也不急,默默等着。 片刻后,墨子祁才道:“那便是蒋姑娘想来,她大约有事要找我,否则此刻出宫,是极危险的事。” 遇上蒋姑娘的事,殿下的话总是格外多一些,侍书也就见怪不怪了。 果然顿了顿,祁王殿下又道:“你们暗中派人在沿途看着,她既敢出来,便是已经有了主意,何况皇上必然也很重视这次的安全。你们在旁看好,不到迫不得已,不可出现。” “是。”侍书应了,便想退下。 墨子祁却又难得将他叫了回来:“等等,若是……蒋姑娘有生命危险,定要保她平安。” “是。”侍书一本正经地再次应下,忽然又忍不住“噗嗤”笑起来,“若有生命危险,定要保她平安……啊哟!” 他学了一嘴,顿时浑身汗毛直立,一个哆嗦龇牙咧嘴道:“肉麻,肉麻,殿下真的越来越肉麻。” 话音未落,被墨子祁抬手扔出去一杆毛笔,正好砸他左边脑袋上。 祁王殿下不知何时红了耳根,说话却依旧是温和正气的:“你若是再学本王说话,本王便让你待在府里哪儿也不许去,每日画一张画,写十张大字。” “干什么?”侍书抱着脑袋吓得跳起来,逃也似的跑了,“我不要!” 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安全距离,他又没正经地“嘻嘻”笑:“跟她便是我,跟属下便是本王,差距啊差距……哎哟!” 即便离得远,墨子祁又是一杆笔抬手一扔,照样准准地砸到了他的右边脑袋。 侍书顿时哀嚎着落荒而逃:“属下要被打笨啦!” 闹闹腾腾跑得远了。 内院里看守严密,这里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外头谢家和许家、徐家三家夫人都在,还带了不少能干的老妈妈来帮忙。 这次倒是有意思,往常这种情况,跑得最快的该当是秦家,谁不知道秦家大小姐是最喜欢往祁王跟前凑的? 之前她生辰,还得了祁王殿下的一幅画,惹得多少小姐眼红。 虽说那是三公主替她讨来的,可也得墨子祁同意才成吧。 古怪的是,这回在王府冒头的机会,她们却没人来了。 不过不来也好,秦家之前和许家在朝堂上斗了个你死我活,后来两家人再见面互相都没好脸色,此刻若是来了,还得装模作样笑着以礼相待,心里得多磕碜。 她们忙忙碌碌,秦家却有些诡异的死寂。 秦淑妍默默坐在屋子里,身边的丫鬟给她端了一杯热茶,不过她却没喝。 秦夫人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淑妍,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真要为这个跟爹娘置气吗?”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秦淑妍顿时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娘,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好好的,突然就想将女儿许配给那二皇子?” 虽然生气,但她的声音依旧柔柔弱弱,听上去格外悦耳。 对着这么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还真是叫人生不起气来。 秦夫人只好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这才道:“二皇子怎么了,二皇子不好吗?那墨北辰也算是我大梁铮铮男儿,在战场上又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勇士,他的模样虽然不及祁王,但身份比祁王可贵重多了。” 这次的事,无论如何也得女儿点头。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这心里若是转不过弯,将来日子可不好过。 秦夫人语重心长道:“爹娘做这个决定虽说突然了些,但却都是为你好。” 她仔细地分析:“你想想,祁王虽样貌出众,可他毕竟只是个闲散王爷,血脉不正,将来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娘,”秦淑妍忍不住打断她的话,“祁王还需要什么出息,他已经是八王之首了。” “是,他是八王之首,”这点秦夫人不否认,“可他这王位是世袭来的,皇上让他做王爷他才是王爷,若是那一日不让他做王爷,他便是个平头百姓,连个功名都没有。” 秦淑妍心中不服,却也知道在这一点上她没法反驳母亲的话。 秦夫人便再接再厉道:“可二皇子不同,从前太子尚在,如今太子被废甚至重病亡故,宫里头便只剩下二皇子这一根独苗,你想想,你若是成了皇妃,将来二皇子登基,你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啊。” “可是,”秦淑妍一扭身子,就是不愿意,“可是那二皇子粗陋不堪,长得也五大三粗,何况我瞧着他对那个蒋梦云似乎很有兴趣,上次还冒着生命危险救她……” 这话秦夫人就不爱听了:“你这是什么话?” 她不由站起身来:“那不过是你的猜测,二皇子也从未表示过什么,若他真对那蒋姑娘有意,怎会不直接明言?你也想得太多了。” 秦夫人微微冷了脸:“何况即便他对那蒋姑娘有意,你若是想要夺得他的心,还怕不成吗?淑妍,你是大梁第一美人,又从小多才多艺,怎会如此没志气?尚未开始,便先退缩了。” “不是……”秦淑妍有苦说不出。 若是换作祁王殿下,即便他对蒋梦云爱得深沉,她也绝不会退让半步,可那二皇子,实在不招人喜欢! 就算将来他能做皇上又如何,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那么多美人争宠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如意,搞不好便会像如今的皇上一样废后。 到时候她这个皇后,还不知能不能做得长久。 祁王殿下就不同了,老礼亲王便是个痴情的人,他的儿子现下是没有对人动心,若是动心了,必然也是一生一世一辈子的事。 可是…… 娘亲说得也不错,他毕竟是王爷,万一哪一天皇上不让他做王爷了,他不就是平头百姓了吗? 秦淑妍不由道:“你们这般劝我有什么用,万一二皇子他就是不愿与我家结亲,女儿即便真有那个本事,见不着人使不上劲儿不也都是空谈,倒是祁王殿下,上次在御花园他待我态度极好……” 还没说完,秦夫人已经一摆手:“罢了,那祁王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待个个态度都极好,并不是只对你。” “至于二皇子那边,你不用担心,咱们既然来劝你,便必然会把这件事办妥当了。” 这态度实在是笃定,让秦淑妍不由好奇起来:“您怎知这件事便能办妥?是二皇子殿下已经……” 虽说她自觉那墨北辰并不如何,可忽然想到对方也许已经对她有了意思,秦淑妍又不由内心雀跃。 不知二皇子是什么时候觊觎于她。 难道是之前她和三公主一道时,已经入了他的眼? 可之前并未察觉啊。 秦淑妍疑惑之余又有些了然,也是,她美貌过人,又名声在外,虽不至于如祁王那般万众瞩目,到底是大梁的第一美人。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许二皇子早就已经瞧上她了。 冒险去救那蒋梦云,大概只是他心存善念而已。 突然间,秦淑妍又觉得二皇子也不是那么不好了,至少他的确战功赫赫,而且上一次见他时,他的身形格外魁梧,倒也瞧着很吸引人。 她的脸色忽红忽白,秦夫人不知自己女儿在想什么,只又劝道:“你千万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你爹和爷爷的意思都是如此,我便与你讲明了,你心里有数,便不要再胡乱行事。” 。m. ------------ 第六十九章 又遇刺杀 秦淑妍低着头没吭声。 秦夫人执起她的手,循循善诱道:“这次祁王的生辰宴,咱们只参加不掺和。” 她这才回答秦淑妍方才问的问题:“二皇子那里暂时还没表态,不过你父亲前些日子已经和皇上提过这件事,皇上并没有一口回绝。” 既没有回绝,便是有希望。 现下他们不怕别的,就怕秦淑妍不配合。 看着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此刻面上全是矛盾和纠结,秦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别胡思乱想了,到时若是皇上问起,你可千万不要出差错,知道了?” “可是……” 秦淑妍还要说什么,秦夫人却摇了摇头。 “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该怎样选择。” 秦夫人耐着性子劝她:“那三公主你不喜欢,可不照样与她做了多年的好姐妹?如今二皇子你也不喜欢,不过是从前不曾了解罢了,娘瞧着他一表人才,还算能配得上你。” 秦淑妍觉得这并不是能够类比的两件事,何况:“女儿虽和三公主做了多年好姐妹,可心里依旧不喜欢她啊……” 她还要再说,秦夫人终于冷了脸:“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皇子和公主也要听皇上的话!我不过是怕你转不过弯来劝劝你,你爹和爷爷决定的事,难不成还有你反抗的余地?” 这话让秦淑妍僵了脸色。 她不是不懂,但婚姻大事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秦家不同以往了,太子没了,若咱们还不转向二皇子,他日墨宸登基,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 秦夫人有些生起气来,若非如此,他们又何须向旁人低头? 那时秦家高高在上,便是满足了女儿让她嫁给祁王又何妨。 可如今世道变了。 她终于压了声音低喝道:“秦家风光无限时,你享受尊荣,如今家族有难,你就该承担责任,难道你想将来咱们家像那蒋家一样,被抄家灭族吗?” 秦淑妍噎了一下,觉得母亲真是有点危言耸听。 那蒋家是因何灭门,是功高震主,是通敌叛国,不论哪一点秦家如今也沾不上边,又怎可能到灭门的地步。 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再想反驳母亲也绝不会再听。 也许二皇子的确是个好的选择,可是……祁王殿下怎么办? 她不由又想起之前每次见到祁王时的场景,他那么好,那么温柔,永远是一副谪仙子的模样,让人神往叫人陶醉。 好几次与他说话,他都不敢正视她,那日还故意表现出和蒋梦云很亲密的样子。 他心里应也是有她的…… 秦淑妍苦恼地扭着手帕,半晌没有动作。 转眼间,便到了祁王生辰的正日子。 蒋梦云没什么可送的,又挑了一块品相好些的玉石,编了个扇坠。 上次去礼亲王府时跟着的还是芍药,如今物是人非,那个一门心思对付自己的人,自己倒先没了命。 明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发出,看到她手上的扇坠,便也想起她之前曾说过芍药的事,倒是想起一个消息来:“姑娘,前些日子芍药的娘还托人递话了。” “递话?”蒋梦云有些好奇,“什么话?” “说是想让姑娘可怜可怜他们家没了女儿,想让您给求求情,给他们家一些救济。”明月说着,笑了笑,“听说他哥哥的彩礼没备齐,原本定下的那家人家毁了婚,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了。” 蒋梦云沉吟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 “那他们是不是穷得快没饭吃了?”她问。 明月不由微微睁大了眼:“姑娘怎么知道?他们家原就靠芍药养着,如今她犯事去了,便没了生活来源。之前他们还想着求皇后娘娘,可谁知……” 她没再往下说,转了话题:“听说她爹娘和哥哥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之前她还偷偷拿了姑娘的东西,大约也是要送回家的。” 蒋梦云笑了笑。 事到如今竟还有本事寻到人帮忙带话进宫,看来原先芍药在这宫里并不如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她抬了头问:“知道是谁进来带的话吗?” 明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稍微呆了一下:“这个……来见奴婢的是御膳房的一个小宫女,不过她应当也是帮旁人传话的。” 蒋梦云挑眉问:“何以见得?” 明月回想了一番,才道:“奴婢之前没听出来,后来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好像说到什么若是事情不成,她承担不起。奴婢想,若是帮外头人传话,应当不会有什么担当不起的事吧。” 但她们究竟会有何担当不起,跟蒋梦云却是没关系的。 不说芍药一直对她没安好心,便是这种没脸没皮靠扮可怜来博取别人同情的人,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这个话题很快被带过,没多一会儿便有人来催,说该出发了。 圣驾出宫,又有僖妃随行,因此虽说是在京城内,却依旧安排了极多的护卫。 梁帝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要蒋梦云跟着僖妃寸步不离。 僖妃被小星扶着上了马车,蒋梦云似是想起什么,本都准备上车了,却突然停了下来。 几个人在车马前停留了一阵,才各自上车,大队人马缓缓前行。 从大梁皇宫到礼亲王府的距离并不太远,但因为跟随的人多,反倒显得比之前单独出行时慢了很多。 蒋梦云和明月坐在一辆马车上,正将那之前准备好的扇坠再收收紧。 明月在旁看了一阵,下意识想要掀开车帘往外看,被蒋梦云猛地抬手止住了。 “别动。”她道。 明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没反应过来:“姑娘,怎么了?” 蒋梦云没回答。 但很快,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声。 四面八方突然有锋利的箭矢飞射,禁军齐声呐喊列队相迎,有几个躲避不及被射中要害,顿时惨叫着摔到在地。 不等众人反应,几个蒙面黑衣人飞身而至,长剑在手,对着御驾和僖妃那辆马车分别疯狂冲了过去。 御驾原本该是重点保护对象,但此刻所有禁军却都急匆匆地围向了僖妃的马车。 没办法,他们便是想不围也不行啊! 出发之前皇上忽然下令,原本跟僖妃坐在一处的是蒋梦云,可现在却是皇上。 御驾里头是空的,蒋梦云自己则弄了一辆小马车在后头跟着。 谁能想到,真还就出了事儿! 梁帝和僖妃本正在亲亲腻腻地说着话儿,僖妃正说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在踢她,他们的车厢便被人从外头狠狠踢了好几下。 好在这次为保安全,这车厢是用纯铁造的,内外都加固了好几层,否则就凭此刻那动静,早就四分五裂了。 僖妃吓得鬼叫一声,整个人都扑在了梁帝身上:“皇上,怎,怎么了呀这是?啊——” 她大概是动用了全身的力气,因此那声音实在是高亢嘹亮,害得那群黑衣人都被声波攻击得顿了顿。 便是这一停顿的工夫,禁军已经纷纷回过神来。 蒋梦云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正巧一个黑衣人被几个禁军戳成了筛子,又奋力一甩甩到了她们跟前。 “咚”一声闷响。 蒋梦云抢在他撞上马车前将帘子放下,又用手死死摁住,这才没让那人直接撞到车厢里头来。 明月吓得也想尖叫,但好在手比脑子要快,已经猛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浑身都在颤抖,不过理智还在:“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杀人。”蒋梦云笑了笑。 这次的刺客也不知究竟是动用了什么人手,武功明显比之前在宫中偷袭她的那位要高,不过也只是高了一些而已。 就单打独斗来说,蒋梦云自认还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对方显然并没有要单打独斗的意思。 瞧这阵仗,为了保证任务万无一失,对付她这个小小弱女子竟都用上了人海战术。 危机暂时解除,蒋梦云又将窗帘拉开了一些。 为了保证皇上的安全,禁军显然是用尽全力,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往前挡。 几个黑衣人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喜欢独行的杀手,反倒隐隐摆出了阵型,前后左右都有人把住了重要方位。 近处有几位用的是长剑,后头几位则手拿大刀。 远处的屋顶上,还有几个弓箭手。 这明显是藏匿了许久,安排了许久的,也不知之前来排查危险的官兵是怎么做的事,竟似乎没有发现有这么多刺客。 “兄弟们,上啊!”为首的黑衣人大吼一声,再次提着剑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他们一击不中,再次飞身上前。 长剑和大刀齐上,狠狠劈在马车的车厢上,发出了“铿铿”的金石撞击声。 这防御实在是厉害,让他们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禁军立时找到了可趁之机,毫不示弱冲了上去奋力抵抗。 马车很安全,只要不让对方打开车门,便伤不到里头的人。 他们人数毕竟要更多一些,又是完全不畏死的打法,高下立分,很快便掌握了主动权。 众人围成一个圆形站立,将僖妃的马车护在其中。 黑衣人虽然凶狠,但见久攻不下,顿时也有了顾忌,并不想继续缠斗。 他们似乎有些恼怒地低吼了一声,有一个还想再上,又被同伴制止,象征性的射来两箭,将地上身受重伤的几个拉起来,飞也似地跑了。 直到战斗彻底结束,有人上前禀告了情况,梁帝才黑着一张脸,愤怒地开了车门。 “给朕查!是什么人要刺杀朕和僖妃,朕给你们一日的工夫,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是什么人在犯上作乱,听到没有!” “属下听令!”禁军齐声应道。 梁帝坐回马车的时候还有点心有余悸,幸好出发前听了蒋梦云的话换了坐处,否则若他还在御驾内,禁军兵分两路护卫,恐怕还真未必是刺客的对手。 到时候他们定然会选择竭力保他,那僖妃岂不是就…… 这个想法一过脑子,梁帝便不由皱了眉头,难道,对方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僖妃?可她一个小小的嫔妃又有什么值得花这种力气行刺? 就因为她怀有身孕吗? 梁帝突然彻底黑了脸,又下意识想到蒋梦云之前提醒他的事。 果然,子嗣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 若是再不抓紧时间多生几个儿子,不等敌国来犯,他们自己便有灭亡的可能。 对方显然也是因想到这一点,才不肯放过有了身孕的僖妃。 只是不知这件事究竟是敌国有刺客混进了京城,还是大梁内部出了差错。 因为这个插曲,禁军顿时更加警觉,几乎所有人都护在了马车外。 圣驾被刺杀的消息也很快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路边一些商家偷偷在门缝里往外看,本来是想看一看能不能见到皇上真容,谁知却瞧见了一场血腥的刺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直至大队人马离去许久都不敢出门。 倒是礼亲王府那边得了消息,赶紧增派了一队护卫前来接应。 不过好在之后的路上并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蒋梦云坐在马车里头,将扇坠的最后一根绳子紧好,明月则满脸苍白,浑身颤抖一路都没敢说话。 第二次了。 第二次如此有冲击性的行刺再次发生在她眼前,若上一回在宫里还只是有些让人心惊,这一回便是叫人觉得浑身发冷。 那些浓烈的杀意即便是她这不懂武功的人都能切实地感受到。 姑娘似乎之前就猜到了会发生这事,也许那些此刻根本不是冲着皇上和僖妃去的,而是和上次一样,是冲着姑娘来的? 明月虽不知缘由,却有些明白了祁王的担心。 难怪那日要让侍书冒险来吩咐她,一定要到蒋姑娘身边,护她周全。 不过如今,似乎自己并没做什么真正能护她的事,反倒是姑娘,回回都将危险档在了外头。 虽是生辰宴,但墨子祁并没有亲自去忙。 外头有人帮忙招呼客人,他便乐得轻松。 何况此刻他也没心情去管这些事。 元宝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噎着道:“主子,没,没事了,蒋姑娘他们到了。” 。顶点 ------------ 第七十章 别有用心 墨子祁微微愣了片刻,才倏地站起来:“她……” 幸而元宝也并不需要自家主子多问,已经自顾自地将情况一五一十汇报了个遍:“咱们得到消息便派人过去了,蒋姑娘一点事儿都没有,那群黑衣人看样子不是冲她去的,都只围着皇上和僖妃娘娘的车驾,哎哟听说啊……” 他念念叨叨还要再说,被墨子祁抬手打断:“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啊,”元宝一呆,“这个,侍书那儿没说,刚只派人来报了信儿就又走了,恐怕是查探去了吧。” 祁王生辰是件难得的大事,往日里他并不爱热闹,还从未办过这种大规模的宴请。 此刻的礼亲王府简直如同过节般热闹。 原本宽敞的前厅和花园果园里处处都站着人,竟显得有些拥挤。 几大世家的当家人和夫人小姐公子们都到了,欢声笑语不断,还有几个热爱诗词歌赋的,已经又凑到一处,唤了小厮拿了笔墨纸砚来写上了。 天气渐热,后院的花都开了,果树上也都结了沉甸甸的果子。 方才管家已经给了允许,每个人都可以摘些熟了的果子尝尝鲜,但那些尚未成熟的,却是不让人碰的。 几个小姐兴奋地凑在一起,商量着该尝哪个比较好。 秦淑妍呆呆地站在一棵果树下,面色沉沉。 出发前母亲再三叮嘱,不许她胡思乱想,让她定要按照计划行事,可真正到了礼亲王府,马上便能见到墨子祁,她又忍不住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若是真的放弃了这么好的他,往后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后悔? 朝阳的光辉洒下,将秦淑妍那张明艳的脸照得越发白皙,轻柔小巧的鼻梁,粉嘟嘟的樱桃小嘴,的确是个令人心动的大美人。 美人愁绪,惹得众人频频侧目。 但秦淑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秦夫人虽远远地坐着,正在和其他几位夫人谈笑说话,但眼睛却时不时便看向她这里,她若是不行动,怕是万万不成的。 紧紧咬了下唇,她靠在树干上,缓缓闭上了眼。 不远处,二皇子和睿亲王正在说话。 他们有两日没见面了,近些天谢贵妃身受重伤,常常想吃一些宫里没有的小点心,墨北辰惯来有孝心,便亲自跑了几趟。 送完点心也不好立刻出宫,索性在宫里待了两日,直到今早才提前出门。 睿亲王墨子陵压低了声音,边缓缓踱步,边和墨北辰道:“二哥,边关那边昨儿传了消息,宁国那边好像有了点动静,之前的守卫兵马似乎有变动了。” 墨北辰正在看一朵盛开的海棠,听了这话并没有太在意:“变动?早就该有变动了。” 低下头闻了闻那似有若无的花香,他不屑道:“当初宁国内乱,那朱启朝突然发疯将蒋正道调回京,边关群龙无首,若不是正好吴国突然在那时候闹事,本王早就要趁机一举攻下他们京都了,还让他们嚣张到现在?” 他一招手,让墨子陵也来闻闻这多海棠花,才又道:“咱们如今两下相安,那是因为父皇想要再修身养息几年,倒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 “恩,果然是香,”墨子陵闻了闻,“祁王这府里花开得是不错,比我那儿好多了,您不知道,我那儿连棵松树都能长死。” 两人又扯着聊了两句闲话。 墨北辰站起身来,又继续往前走:“如今蒋正道死了,蒋家一门就剩一根独苗还逃到了咱们大梁,宁国那边,那朱启朝定然要将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啊。” 他侧了身子笑道:“不然他那么大费周章地栽赃陷害,图什么?” 微微停下步伐,墨北辰勾了唇角:“图好玩儿吗?” 常年征战沙场,让他整个人身上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因此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却根本不像玩笑似的。 墨子陵倒是听习惯了,知道他这根本就是在打趣,想想得到的消息,还是沉了声音劝道:“不是,二哥你不知道,咱们的探子去查了,那过来接盘的根本就不是朱启朝的人!” “怎么会?”墨北辰顿了一下,沉了脸色。 “真的,”墨子陵皱着眉头,也想不明白,“若非如此,我还特意来告诉您做什么?二哥,咱们的探子扮做百姓过去的,那守卫的人嚣张的很,说他们是崔将军麾下……” 墨北辰猛地停下来,一脸莫名:“谁?” “崔将军,”墨子陵皱巴着脸,“不知道是哪个崔将军,这宁国咱们也算是征战多年了,还真没听说一个什么姓崔的将军。不过可以确定,不是朱启朝的人。” 他顿了顿,又很确定地道:“也定然不是朱启明的人。” 两人说着话,继续前行。 墨北辰问:“怎么说?” 墨子陵歪了歪脑袋:“因为咱们的跪下让太子爷饶命的时候,对方冷笑了一声,又来他便假装求饶四皇子,结果对方不耐烦了,说他们是什么……二皇子什么的……” “二皇子?”墨北辰这回有些懵了,“据我所知,他们那个二皇子可是个宝,他们那个皇后最心疼最爱惜的,他……掌管了兵权?宁国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墨子陵说着,忽然有些心惊地停了下来,“难道他们是想……” “不好,”墨北辰忽然冷了脸,“边境……”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忽然从前头走过,险些撞到他身上。 墨北辰正说到要紧的事,几乎本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电光火石间猛地一下伸出手,直直抓住了对方的脖子,就要用力。 一旁的墨子陵吓了一跳,连忙喊道:“等等,二哥,二哥松手,松手啊!” 他在旁看得清楚,对方之前似乎一直是靠在一棵大树下的,当他们行到跟前时正巧抬了头准备离开,这才不小心撞了上来。 若是没记错,似乎是那位秦家大小姐。 墨子陵虽然不好女色,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若是莫名其妙就被掐断脖子,也实在太可惜了些。 他出言阻止,倒是让墨北辰微微愣了一下。 手上的劲儿松了些,秦淑妍立时仿佛一块被浸了水的抹布一般,整个儿瘫倒在地上。 她拼命捂住自己的脖子,贪婪地狂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微微回过神。 方才那一下,墨北辰的手掌几乎是一块铁箍般,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差点就要断了。 眼中瞬间带了泪,秦淑妍心里又慌张又害怕。 她不过是按照母亲之前交待的行事,想要用发法子先单独与二皇子见上一面,说说话,谈谈心。 私下若是有了情谊,到时候皇上问起,那便万无一失了。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想要与墨北辰接触竟是这样危险的事,她这还没干什么呢,才走出来就险些被他给掐死了! 这样的人,如此粗暴不堪,将来若真跟他在一处生活,哪日一个不高兴会不会就提剑杀了她? 秦淑妍毕竟还是个闺阁中的大小姐,平日里再怎么聪明,用的地方也不过是内阁争斗。 那讲究的是兵不血刃,是谈笑间将对方打败。 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毫无预兆就活生生要人性命的。 她捂着脖子,再抬起头时,墨北辰倒是呆了一下:“你不是那个秦家大小姐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淑妍越发觉得这人不讲道理,她先恭恭敬敬请了安,这才边咳嗽清嗓子,边微微轻喘着道:“我方才一直靠在树下,此刻准备走了,并不知道二皇子在这里,冲撞了二皇子,请二皇子恕罪。” “不知道?”墨北辰却不太相信,“我和子陵一直在说话,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吗?” 这话让秦淑妍微微皱了眉头。 她不过那么一说,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不知道,但现下他穷追不舍,却叫她有口无言。 实话说来,她的确听到了一些,但也不过是什么“边境”,这些压根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因此并没有细细去听。 秦淑妍有些恼怒地捏了帕子,一甩手红了眼眶:“我没听到,我真不知你们在这里,否则……否则我何苦要来被二皇子当作恶人,还险些丢了性命!” 这话倒是不夸张。 方才若是没有睿亲王在旁喊了一嗓子,此刻秦淑妍都要变成死人了。 大梁第一美人若是变成了死人,很多人都是要伤心欲绝的。 不得不说,她生得的确极美,不似蒋梦云那边的小家碧玉,瞧着格外大方,温柔说话是端庄有气质,此刻柔柔弱弱哭起来,便又显得楚楚可怜。 墨子陵有些看不下去,所以说二哥常年征战沙场也不是什么好事。 瞧瞧,这么个大美人显然是在跟他撒娇呢,他还虎着一张脸。 刚要劝两句,墨北辰已经冷了脸哼了一声道:“但愿如此。” 也不管对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抬脚就走。 墨子陵抬起胳膊想拉没拉住,只好转过身对着秦淑妍劝了两句:“哎呀,二哥他就是这样的,你别介意啊……” 这才又追上了墨北辰的步伐。 身后隐隐还传来抽泣的声音,墨子陵忍不住问:“二哥,您这是干什么?人家一个弱女子,您冲她发什么火?” “弱女子?”墨北辰微微勾了唇,瞥了一眼睿亲王,“她是弱女子,却不是聋子,藏在树边那么久,咱们说话都到了跟前她说她没听到?若不是看在她毕竟也是父皇亲封郡主的份儿上,本王今日可没那么容易饶过她。” 话虽如此,可万一人家是…… 墨子陵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位,会不会是看上你了啊?我听说,有些小姐是会这样的,对你有好感,才会偷偷地在旁瞧着。” 他压低了声音道:“二哥你也太不解风情,贵妃娘娘为了您这事儿可愁死了,对了,前两天我还听母妃说,好像他们有了属意的人选呢。” 墨北辰没在意:“他们属意与我何干?本王的皇妃,自有我自己做主,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很适合。” “谁?”墨子陵问。 尚未等墨北辰回答,外头就有人来报,皇上到了。 他们便收了话题。 圣上驾临,祁王殿下也总算是里屋出来了,这一下整个礼亲王府更加热闹。 众人是先一齐请安,接着又安排入座,因正式开宴还要一些时候,礼亲王府特意安排了戏班子。 戏台早早便搭好了,此刻上头“咿咿呀呀”唱得正欢。 梁帝也一扫之前半路的阴郁,拿了戏本点戏。 僖妃打着肚子依偎在他身边,显然还是被方才的事给吓到了,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因怀有身孕,她也不敢往脸上涂太多的脂粉,此刻白着脸蛋,倒是显得比往日里更加可人了些。 蒋梦云远远坐在一旁,明月在她身后立着,也正兴奋地看戏。 这在宫里头可不常见,有时难得主子们让搭了戏台,她一个小宫女也是没机会看的,现下演得这一出虽不知道名字,但打打闹闹的,挺有意思。 祁王殿下带着人上来和梁帝见礼,但他并不是爱热闹的人,因此陪坐了一会儿,便又退下了。 倒是二皇子和睿亲王凑了过来,伴在梁帝身边,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鼓掌叫好,有时又侧身与他说说话,瞧得开心了,墨子陵甚至喊了身旁的小厮替陛下打赏,扔了大把的铜钱出去。 众人嬉笑哄闹,面前戏台子上的人齐刷刷跪了一片谢皇上天恩。 终于让梁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蒋梦云在旁静静看了一阵子,便站起身来问明月:“你还想看吗?若是想看便留在这里,我自己去后院转转。” 明月心下当然还想看,可让姑娘单独一个人去后院,她又怕会出什么差错。 犹豫了片刻,她到底还是跟着往外走:“奴婢还是跟着您吧,您不在,奴婢在这儿也不像呀。”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座位,蒋梦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偏了头。 二皇子墨北辰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鹰似的眸子如影随形,死死锁住了她。 。顶点 ------------ 第七十一章 非分之想 明月原本跟着她走了两步,见蒋梦云突然停下,不由奇道:“怎么了,姑娘?” 蒋梦云笑了笑:“没什么。” 究竟有什么,她自己也尚未弄明白,自然不能随便乱说,不过看二皇子方才那眼神,充满了侵略性,似乎……是将自己当成了猎物,而且是那种手到擒来的囊中之物。 有意思。 她们才刚转过弯离开看台,那边墨北辰也悄然起身,跟梁帝告了一声罪,缓缓跟了上来。 蒋梦云带着明月前往后花园内,正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一个男声从旁响起,不一会儿人便到了跟前:“蒋姑娘,又见面了。” 正是二皇子墨宸。 墨北辰身形很魁梧高大,因此方一靠近,便将蒋梦云面前的阳光挡去了大半。 上一回挡住她阳光的是墨子祁,那时候她丝毫没有觉得受到侵犯,顶多感慨了一番对方的身材,但此刻他到了跟前,她却不知为何生出一些不耐来。 但这毕竟是二皇子,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何况周围还有旁人。 不少世家小姐公子都悄悄往这边看,她若是不理人反倒显得突兀。 何况一个猎手若是盯上了猎物,那猎物光靠躲是躲不掉的。 蒋梦云笑着福身,大大方方地回道:“二皇子也来后花园看花,您不爱看戏吗?” 这个“也”字用得很好。 但墨北辰却仿佛没听出来,而是看向了她眼神注视的那朵花道:“牡丹,适合你。” 他忽然伸手,将那开得正艳的花一把摘了下来,就要往蒋梦云的头上插。 蒋梦云脚下动了一步,似乎是没站稳,扶着明月“哎呀”叫唤了一声,这才又抬头问:“二皇子喜欢牡丹?我之前瞧着贵妃娘娘也喜欢这花儿呢。” 墨北辰抬着的手僵了一下,状似无意间收了回来:“不错,本王府上可没有开得这样好的花,带一朵给母妃。” “啊,”蒋梦云点点头,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您摘了下来,这样的花是活不了几日的,您想送给贵妃娘娘,何不跟祁王殿下讨一盆活的。” 这话倒是让墨北辰笑了起来:“便是活的也开不了几日,何况祁王的东西可不那么好讨。” 他似乎想到什么趣事,往前踱了两步,又靠到了蒋梦云跟前:“上一次你跟祁王讨了画儿,害得本王险些拿命去救你,如今都过了好些日子了,怎么,蒋姑娘该如何谢我?” 谢? 看样子,二皇子是想让她以身相许。 蒋梦云微微笑了笑。 那日若不是他多此一举,她早就平安出了屋子,谢贵妃也就不至于有理由和薛皇后闹得那么僵,又最后把所有的错处都按到了她的头上。 不过之前他帮她挡了墨馨儿的招,这事儿倒是该谢谢的。 是要谢谢,所以废太子发疯想着弑君的时候,她就在跟前却没有拦。 已经帮他除掉了最大的一个对手,还要怎么谢? 墨北辰的语气很暧昧,态度也饱含深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若不是远处还有人不断地往这边看,蒋梦云觉得这人好像是想把自己给吃了。 被他吃可是不成的。 她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扶住了明月的手,根本没等墨北辰反应过来,便忽然一个九十度的躬身,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礼:“梦云谢二皇子救命大恩,此生无以为报!” 这叫什么事儿? 这是不解风情吗? 二皇子有一瞬间的发傻,没料到自己表现的已经够明显了,结果到她这里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他要是再说下去,这位是不是要给他跪下了? 一个智商和情商都极高的女子,天下闻名的谋士,会连他这点毫不遮掩的心思都看不透? 墨北辰不信。 他下意识才一抬手,蒋梦云竟然真的又跪倒在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他还什么都没说…… 愣怔间,蒋梦云动作行云流水,默默地磕完头起身就走。 墨北辰就算再傻也猜到了什么,何况他不傻,甚至还很聪明。 他猛地上前,两步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 明月的脸色有些发白,若是之前还看不明白他们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再看二皇子这模样她也猜出来了。 天哪,谁能料到,二皇子竟对蒋姑娘有了非分之想! 蒋梦云却似乎不明白,歪了头看向他:“二皇子还有事?” 谢也谢了,礼也给了,跪都跪了,头都磕了,若是墨北辰还再纠缠于这件事,便是传到皇上那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这一点,墨北辰自己也想到了。 他微微冷了脸,索性不再玩这“心照不宣”“心知肚明”的游戏,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躲我。” 明月在旁,还以为自家姑娘定然还要再装傻。 谁知蒋梦云却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看出来了。” “你!”墨北辰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 难怪旁人都说这位蒋姑娘伶牙俐齿,便是母妃每每提起她,也总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模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里,却就是觉得她这副小野猫般的模样格外招人疼。 与后宫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不同,便是与母妃那边装模作样的女子也不同,她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风,却强得叫人倾心,让人心醉。 好像每一次见她,都会发现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模样,譬如现在,她满脸狡黠的笑容,让他恨不能立时将她摁倒在地。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有些收不住。 他喜欢这样需要征服的女子,何况要做他的女人,将来便是要母仪天下与他并肩的,旁人也没有她这份能力。 墨北辰咬了牙,不肯放她走。 周围那些世家子弟瞧着这边不太对劲,又震慑于二皇子的威严,并不敢多管闲事,纷纷有多远躲多远。 远处的秦淑妍正巧看到,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 倒也不是她真的瞧上了墨北辰,而是对方之前对着她的时候明明横眉冷对,险些让她见了阎王,此刻面对着蒋梦云,却生生变成了另外一副嘴脸。 大梁第一美人,还比不过敌国一个孤女吗? 秦淑妍虽然不服气,可大概在墨北辰眼中,还真是比不过的。 因为他已经又往前逼近两步,勾了唇笑道:“你倒是聪明,可我告诉你,本王瞧上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哪一样是得不到的。” “小时候,”他捏着那朵牡丹的花枝,“本王看到御花园最高的那棵大树上有个鸟窝,便想瞧瞧鸟窝里头究竟有没有鸟蛋,费劲千辛万苦,摔了无数跤,也非得爬上去看个明白。” “后来长大了,听说玄武山的悬崖峭壁上有治疗伤病的灵药,”他回想从前,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本王冒着生命危险,险些坠亡,还不是拿到了。” “而你……”墨北辰下意识想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被蒋梦云轻轻松松避开了。 似乎是有些新奇,墨北辰并没有去深究这里头的关键,只一门心思地盯住了她道:“蒋梦云,你以为你能躲得掉本王?” “躲不掉。”蒋梦云还有心思很认真地回他。 就在墨北辰以为对方已经不想再理会的时候,她忽然又抬起头来笑着问道:“方才二皇子说,您瞧上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得不到的。” 顿了顿,她问:“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也是您瞧上了的东西?” “是。”墨北辰回答地大大方方,丝毫没有隐瞒。 蒋梦云却笑起来,没有推辞,也没再明确地拒绝,而是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 虽然没说同意,但墨北辰却舒心地笑了起来。 知道便好,无论如何难驾驭的人儿,只要是他瞧上的,总会想办法拿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既然她知道了,墨北辰便也没再跟着她,心情大好地放了她一马,满脸笑意地回了戏台,又陪梁帝看戏去了。 蒋梦云没走,她停在后花园里,看着满院子的花,不知在想什么。 明月有些担忧,更有些害怕:“姑娘,二皇子他……” 二皇子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莫名其妙截了人就一通的胡说八道,祁王殿下放在心尖儿上疼着宠着的人,到了他那儿竟被比作了一个物件。 听了就叫人心里不舒服。 蒋梦云却一抬手。 “无妨,我问你,”她突然道,“你觉得祁王殿下如何?” “祁王殿下?”明月呆了一下,抛开自己当初是被祁王殿下救了,后来又特意安排在蒋梦云身边这个身份不提,光说祁王这个人,“挺好的啊,八王之首,家财万贯,文武双全,何况还长得貌若潘安……” 她总结了一下:“整个大梁,应当说三国内没有人会觉得祁王殿下不好吧。” “是啊,”蒋梦云点点头,她也觉得,若是真要有一个人来做她的夫婿,她只要祁王,“那,你带路。” “啊?”明月又一次呆住,“姑娘要去哪儿?” “带我去见祁王。”她道。 “是,”明月应了一声,就要带人往里屋走,可下一刻却猛地发觉不对,“姑娘……” 她下意识想要解释求饶,但蒋梦云却再次抬了手:“我知道,我早就猜到你大概是他放在我身边的人,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快点带路,有些话过后再说。” 这般急匆匆地催促,倒让明月有些慌了神。 她也搞不清楚蒋梦云究竟要干什么,但瞧着应当是大事,只能硬着头皮,赶紧将人带去了内院的里屋。 墨子祁从看台回来已经坐了片刻,他向来不喜欢那些热闹,只看一会儿都觉得头疼,此刻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 小厮元宝来通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说知道今日她费尽心思都要来,定是要找他的,可这宴会尚未开始,众人还都四散着玩闹的时候,她竟就这么突然到内院来找他,是不是有点太惹眼了? 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这样被旁人瞧见,要坏她名声的吧。 墨子祁还在胡思乱想,蒋梦云已经带着明月走了进来。 “殿下,”她笑嘻嘻地打招呼,三步并两步到了他的跟前,“我有事找你。” 蒋梦云身量小,此刻简直好像是个娃娃般,让他心生柔软,险些没忍住想去摸她的脑袋。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起就被他给压住了。 墨子祁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才问:“怎么了?” 蒋梦云笑嘻嘻地没说话。 若是猜得没错,应当是跟谢贵妃有关的事,今日在来的路上陛下才刚遇刺。 皇上不知道,她却是心知肚明的,那刺客的目标,是她。 墨子祁见她不开口,猜测大概是周围人太多她不好说,一挥手,元宝便带着周围的奴才都退了出去,顺带着一把将明月也拖走了。 “能说了?”他笑道,语气中的宠溺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蒋梦云却听出来了,所以她之前的感觉没错。 她依旧笑嘻嘻的,不过这笑和平日里那种挂在嘴角的笑容并不相同,因此显得整个人格外喜庆:“我想问问,殿下有没有心仪的人。” “……”饶是墨子祁平日里再怎么冷静自若,也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放在旁人,他可能并不会回答。 但这话既是她问的,他自然要答。 “有。”他道。 “是我吗?”她又问。 这下墨子祁真是有些招架不住,他一向自认隐藏得很好。 自打再次见她,他小心翼翼,从不曾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出哪怕分毫,便是方才在看台上瞧见了她,也只是象征性点头打了个招呼,甚至连长久的眼神接触都没有。 她又是如何瞧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之前……送得那幅舆图?又或者是当初在御花园请她喝茶时,不知不觉漏了馅儿? 墨子祁不知道。 他脑中一片混乱,一下连耳根子都烧得通红:“你……你知不知羞……” “不是我便算了,”蒋梦云还是笑嘻嘻地,却又道,“若是我的话,我有件事想求祁王帮忙。” 。m. ------------ 第七十二章 娶我为妻 接二连三的冲击不断袭来,反倒让墨子祁头脑清醒了不少。 不过耳根的嫣红并没有消除,他状若镇定地问:“何事?” 蒋梦云又咧了嘴笑起来:“殿下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还是这话。 墨子祁一时真拿她没办法,自打她入了大梁,几次见她都是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循规蹈矩,恭恭敬敬,有时都觉得和当日在宁国国都时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但她适逢大难,性情生变也是情理之中。 她永远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是下位者对上位者该敬的礼数,不至于太过热情,却又让人察觉不出丝毫抗拒。 哪怕是对着废后废太子,她都是如此。 他还当她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她刻意表现出来的那样,却不料有生之年竟又看到她如此俏皮的表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是。” 蒋梦云明显还是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模样,他索性说了个清楚:“是你,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在宁国时,被你和你的哥哥们搭救的面具人。” “是你,早在宁国见到你时,便是你了。只是那时我身陷困境,不好以真面目示人,后来你到了大梁,我又有些害怕与你相认……” 这一回开了口,他难得滔滔不绝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些憋在心里实在太久了。 “我知道自己其实不该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可是……我又忍不住……” “所以我给你喝了宁国的茶,请你吃了你的家乡菜,又承认了那幅画的确是我所作,我想给你吃果子,甚至想带你去王府的兵器库。” “我既希望你能记起,可有时候又觉得若是你不记起,是不是就不会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里。” 他有些红了眼眶。 “可后来我又觉得,大概你是必须要报仇的,就好像我也一直在查我父王和母亲的死一样,所以我忍不住还是出手,给了你舆图……只是想在暗中帮你。” “是你,从头至尾只有你,我想你既然问了我这个问题,又曾和三公主抢过那幅画,大概是已经看到了里头的东西,你,知道我是谁了。” 最后一句并不是问句,蒋梦云点点头。 墨子祁说到这里,倒是又有些好笑:“你拿了东西,其实可用其他的法子躲开中宫的束缚,那幅画便没什么要紧,何苦又和三公主抢得那般天翻地覆,之前外头都乱传说了不少你的流言蜚语。” “那可不成,”蒋梦云笑得眼睛弯弯,“东西重要,自由重要,你送的画当然更重要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那只白玉老虎,神色黯了黯:“可惜之前你给我的玉老虎不知被什么人给顺走了,我当初回头去寻时没能寻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人是活在当下和未来的。 所以,墨子祁也觉得最重要的事就在眼前。 他眼带笑意瞧着她,坐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才问:“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是不是该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蒋梦云果然没羞没臊地道:“我想求祁王,请皇上赐婚。” 墨子祁听得没头没脑。 她接着把话说完:“娶我。” 这一下真是个大炮仗,险些没把墨子祁的脑袋整个儿给炸晕了。 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面前,不停追问着他的心思,逼着他敞开心扉,这好不容易说出来已经够叫人心慌慌了,怎么突然就又,就又让他娶她了? 娶她当然是极开心的事,可他他他……真的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向来镇定自若的祁王殿下,一瞬间真是手足无措,说话的时候嘴巴都瓢了:“你……你真的假的?可,可是我尚未准备好,而且求亲也不是,我连个礼都没备啊!” 他这模样实在是好笑,蒋梦云忍不住想上去掐他的脸。 不过想归想,她却没敢动。 就是问了几句话,说了一下自己的诉求,他的耳朵都红的仿佛要烧起来一样,若是自己真的再动手,祁王会不会喊“非礼”? 万一他整个人都烧着了可怎么办。 都说祁王殿下是三国之中第一美男子,又是极负盛名的人,换作旁人定要觉得她这个小孤女根本配不上他,若是听她这般说话,恐怕早就要无情嘲讽,拼命耻笑。 可他不仅没有,反倒紧张兮兮的,好像生怕准备不足亏待了她。 蒋梦云觉得那些倒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人。 “我想,让你今天,马上就说。”她加了一句。 这下墨子祁倒是回过神来,隐隐觉得不对了:“为什么?是不是……有人盯上你了?” 他的脸色忽然发冷,整个人周身立时便好似结了一层冰。 蒋梦云之前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倒有些好奇:“你生气啦?话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可不是利用你来摆脱别人的,原先我倒是想慢一点,待你愿意主动提起,又或者待我大仇得报再说这件事……” 她挠了挠脑袋:“可是方才二皇子突然缠上来,我觉得他不怀好意,大概是觉得我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所以想将我拿捏在手里。” “我怕夜长梦多,”蒋梦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反正早也是你,晚也是你啊……” 这是实话。 其实自打再次见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心中便隐隐对他与旁人不同,只是大仇未报,梁国未灭,仇人尚在逍遥,她又何以为家? 蒋梦云原真是想着慢一点,待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再与他谈这些情爱之事。 可如今现实摆在面前,她若是再不快刀斩乱麻,等着祁王殿下慢慢打开自己心扉,再等他哪一日鼓起勇气来与她表明心意,说不得都是几年后的事儿了。 本来这点时间倒也不是等不得,可方才瞧二皇子那模样,她却觉得,那人怕是等不得的。 既如此,她便没有做这场豪赌。 “是二皇子?”他并没有纠结于蒋梦云解释的话题,而是问了他觉得最重要的事,“他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蒋梦云摇摇头,“他自认武功高强,但……也就那样吧。” 这个评价很客观,墨子祁便放了心:“好。” 既然商议已定,那便只等着马上实行计划便可。 蒋梦云索性安心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我肚子饿了……” “让他们先上些点心来?”他问。 见蒋梦云乖巧的点头,墨子祁便朝外头喊了一声,元宝带着方才领出去的人又一溜溜进来了。 墨子祁认真地吩咐:“先去端一盘桂花糕来,”他又扭头问,“想不想吃小笼包?” 蒋梦云听得新奇:“大梁也有?” “王府有。”他笑。 蒋梦云便又点头:“要要要。” 元宝有点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出去之前他猜蒋姑娘定然是有要事和王爷商议,怎么再进来时就聊起吃什么的问题,还又是糕点又是包子的。 他有点想不明白,何况在过一个时辰就要开宴了,现在吃小笼包,马上还能吃得下吗? 当然他也不是说开宴就一定要吃得多,只是礼亲王府难得办一场宴会,那些厨子都卯足了劲儿,烧了多少好菜啊。 之前王爷让他去后厨巡查,他转了一圈险些没把口水给转下来。 墨子祁见她这里都说了要,元宝却还在发呆,不由伸出手往他眼前挥了挥:“干什么呢,让后厨蒸一笼来啊,不要多,四个就够了。” 他说着,又对蒋梦云道:“够了吧?” “够了够了。”蒋梦云连连点头。 元宝真是一头雾水,歪着脑袋出去喊了个小厮吩咐完,终于忍不住凑到了明月跟前:“什么情况?” 明月吓了一跳,被他这话也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情况?” 元宝伸出手指,往屋里指了指。 明月扯了下嘴角,她自己还没能回过神呢:“我哪儿知道。”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蒋梦云又喝了一口茶,墨子祁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我在麒麟街上开了一家茶楼,此刻时间紧了些,待午后咱们去看看?” “好啊。”她又答应。 似乎只要是他的提议,她便一直不会拒绝,墨子祁不由笑起来,静静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乱世纷争,此刻竟有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们这里的确是岁月静好,大梁皇宫内的凤仙殿,却正遭受着暴雨狂风。 谢贵妃重伤未愈,虽说不至于再动不动就裂了伤口,但之前那簪子刺的时候几乎是不管不顾,因此有几处还是伤到了里头的筋骨。 不能随行去礼亲王府,与她来说既是遗憾也是好事。 遗憾是不能亲自坐镇,且又让僖妃那小妖精和梁帝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好事则是因为她不在场,那些人动作便更能放开些,也就牵扯不到她身上。 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行刺无法成功,如此而已。 谢贵妃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若是这一计不成,那便待人到了王府,再趁乱想其他法子,总要让她今日命丧黄泉。 可谁料她认定的最坏打算竟不是最坏的! 也不知蒋梦云是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什么,还是天生多疑,都临到出发了竟提出了异议,让皇上和僖妃坐到了一处。 她自己倒好,平日里装得清高说自己是什么谋士,结果却愣是和一群宫女一起,坐了后头跟着的小马车。 贪生怕死啊这是! 谢贵妃怎么都没料到蒋梦云竟是这样的人。 可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再派人想将这事儿传出去实在是难事,何况影四他们早就已经就位,根本寻不到人,此事便更是难上加难。 想着赶紧让他们收手,但网已经撒了下来,接下来竟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浑身都在哆嗦,好不容易才补得有些血色的脸一下子又变得煞白煞白的。 任务失败事小,若是真被查出什么,就彻底完了。 看着底下低着头面色沉重的影四,谢贵妃强忍着怒气才没将桌上的茶盏扔对方脸上:“你的脑子呢!你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 “娘娘,”出了这样的差错,影四自己也觉得无言以对,“属下该死。” “你就会说自己该死!”谢贵妃气得一拍桌子,结果又被反震得疼了自己的手,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收了回来,“你死有什么用,你死了也没用懂吗?” 她真是气疯了:“本宫不在,没法子在现场看着,可你是在的,就算你们动手之前不知道,动手之后,就没人察觉出御驾里头是空的吗?马车里有人还是没人,这你们都感觉不出来?” 谢贵妃真是想不明白:“若是感觉不出来,那你们还跟着北辰去打什么仗?我看你们趁早回家,也省得害人害己!若是感觉出来了……” 因为愤恨,她的胸口不由激烈的起伏:“那你们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皇上去哪儿了?若是猜到了皇上的去处,会不知道蒋梦云是不在那马车里的吗?一群废物!饭桶!” 说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也实在不能怪她激动,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却没能成,最关键皇上还下令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万一哪里露出马脚被查到,谢贵妃简直想都不敢想。 影四连忙磕头求饶:“娘娘,娘娘恕罪啊,这次实在是事出突然,咱们的人一察觉出不对就赶紧撤了,并没敢做过多的停留。” “我呸!”谢贵妃火冒三丈,恨不得拿个锤子锤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烂树叶子,“你撤个屁!你急急忙忙撤什么?生怕旁人不知道你们是杀错了人?你们不读兵书的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将计就计?” “既然已经动了手,你们索性就杀个痛快,让皇上误会是敌国杀手来犯,怎么不行?偏偏生怕暴露行踪自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谢贵妃气得终于狠狠将面前的茶盏扔了出去:“现在皇上定然已经怀疑是内部有人捣鬼了,蠢货,还不快些附耳过来!” 。顶点 ------------ 第七十三章 婚姻大事 蒋梦云尝了两个桂花糕,又吃了四个小笼包,这下的确不饿,甚至有些饱了。 墨子祁并没有用,不过在旁看着她吃都很开心似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分毫。 元宝之前还觉得奇怪,待偷偷摸摸瞧见了自家主子的目光,顿时又贼兮兮地凑到了明月跟前问:“欸,你瞧瞧,咱们殿下和你们姑娘,是不是有点那什么?” “什么啊?”明月莫名其妙地看他。 虽说他们从前的主子都是同一个人,不过如今明月跟了蒋梦云,便满心满意都是自家姑娘了。 她也并不曾真正在祁王身边伺候过,只是听说贴身小厮元宝是个顶聪明的鬼灵精,怎么现下看着却有些傻乎乎的? 明月一时有些纳闷,不过很快又释然了。 若论聪明,又有哪个能跟他们姑娘相提并论。 元宝恨铁不成钢,又往那边瞟了一眼:“我就问你,之前你们家姑娘,可有问过你祁王殿下的事儿?” 这个……之前没有吧,倒是方才问了一嘴。 她呆了一下,又顺着元宝的视线往那边看,倏地恍然大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的天,难怪姑娘方才问我觉得殿下怎么样……她,不会是……” 元宝表情夸张地点点头:“是不是?” 明月收回了之前觉得元宝是傻子的话,这么一比较,自个儿才像个傻子。 天哪,一天之内她竟然发现了那么多惊人的事儿。 二皇子对姑娘有非分之想也就罢了,姑娘竟然对祁王殿下也…… 不对,更准确的说,姑娘和祁王殿下根本就是在眉来眼去啊。 他们这里嘀嘀咕咕地,并没有影响到里屋那两位。 蒋梦云吃饱喝足,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宴上再见?” 这边虽然已经商议已定,但为保万无一失,还有些事是必须现在就得做的。 带着明月出门时,并没有人瞧见。 蒋梦云这才发觉整个礼亲王外松内紧,瞧着并没有太多护卫,但实则比皇宫大内看守的还要严密。 大概是因为这里人人都是一条心,而宫中派系复杂,即便看似严防死守,却并不能真正守住什么。 直至又进了后花园,才见到零散站立的小姐公子。 徐家今日来了不少人,徐雅成和自家姐姐站在一处,上蹿下跳跟个蚂蚱似的,正在努力地摘树上的果子。 旁边的小厮面露难色,似乎想要帮忙,又被他推到了一边无处下手。 徐雅正则一脸担心,在旁劝道:“你别弄了,让下人弄吧,那果子那么高,若是砸下来你躲避不及,弄伤了的话,爹爹要生气的。” “什么话?”徐雅成当然不会服输,正要再说,忽然看到往这边走来的蒋梦云,连忙手舞足蹈地打招呼:“蒋姑娘,这里,这里!” 蒋梦云笑着跟他点头,又与徐雅正见了礼,这才抬起头看:“你在摘果子?” “对啊,”徐雅成擦了一下额头冒出的细汗,想想一拍掌,生出了雄心壮志,“太高了,我得爬树!” 这话让徐雅正吓了一大跳,眼眶红着立刻就要哭:“你快别了,若是爬上树再摔下来,爹爹生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这里是祁王殿下的花园,你若是再把树给怕坏了……你,你……” 别说是徐雅成,就是蒋梦云在旁都有点听不下去。 合着你劝来劝去就是怕爹生气怕祁王生气,压根就不是真正关心自家弟弟? 也许她本意并非如此,不过听着却叫人开心不起来。 徐雅成果然来了火气,一挥手就将徐雅正推出去老远:“你看你又哭,又哭,你好歹还是我正经的大姐,动不动就哭旁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这一下用的力气不小,徐雅正本来就是个风一吹就能倒的小美人儿,哪里经得住他这番动作。 蒋梦云正站在侧手,徐雅正连退数步,眼看着就要撞过来。 毕竟是练武之人,蒋梦云本能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堪堪躲过了撞击。 结果她是躲过了,徐雅正却没能站稳,脚下一歪,“咚”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她鼻头一红,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你,你们欺负我……我好心好意……” 徐雅成满脸尴尬:“我推你是我不对,你可别乱攀扯。” 蒋梦云一脸无辜:“我可没碰你啊……” 徐雅正哭得一抽一抽的:“你若是碰了我,我便不会摔倒了,为什么你要让开呢?好痛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因此才有不与傻瓜论长短的说法。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蒋梦云恭恭敬敬地对着她一个福身:“是,姑娘说的是,这次是我让得不对,下回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英雄救美。” 对着徐雅成招了招手,蒋梦云带着明月拔腿就跑。 后头再次传来姐弟俩说话哭闹的声音,可就与她无关了。 往后这位徐家大小姐还是得让得远一些,她现在就哭成这样,待回头若是听到祁王殿下向皇上求赐婚的事,还不知会闹成什么德性。 他们后花园里的动静,看台这边并不知晓。 蒋梦云带着明月回到僖妃身边后,便在她身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的话,说得僖妃先是满脸震惊,接着面带惊喜,最后变成了一脸的八卦:“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嗯,好久了吧,”蒋梦云道,“从……第一次见他。” “那这种顺水人情本宫还是做得的,”僖妃满脸兴奋,整个人都跃跃欲试,“放心,放心,这事儿啊本宫保准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她俩耳语不断,声音却并不大,何况僖妃还是难得听到这种有意思的消息,自然明白女孩子都是好面子的,便越发压低了嗓门。 而戏台上唱戏的声音却很嘈杂,墨北辰竖起耳朵去听,也只听到了一点点。 不过就这一点点也足够了。 若是猜得不错,她说的正该是方才他们之间的事。 因为宴席即将开始,墨子祁带着人也到了。 自打之前出去了一趟之后,墨北辰的脸上便一直带了笑意,惹得睿亲王时不时便要回头去看他一眼,觉得他好像吃错了药。 他自己却毫无所觉,此刻心情大好,看到一出好戏,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连梁帝都察觉出一些不同,不由笑问道:“今日北辰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嗯?”墨宸微微呆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是,祁王殿下生辰,自然是好事,儿臣高兴得有些忘形,倒让父皇见笑了。” “无妨,”梁帝跟着笑起来,“是件大好事儿,子祁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如今生辰宴一办,转眼就到了二十,就是这婚姻大事至今还没个着落。” 他说着转过头,看着僖妃道:“你们若是得了空儿,也得帮他瞧瞧。礼亲王府里头又没个当家主母,他父王过世,母亲也早就不在,可没人帮他操心。” “是。”僖妃点点头,“皇上说到这件事,臣妾倒是要凑个趣儿。” 她看了一眼蒋梦云,轻声在梁帝耳边说了一句话。 墨北辰镇定自若,坐在梁帝身边,虽然极力控制情绪,但却还是本能摆出了等待被问话的神态。 既然蒋梦云已经跟僖妃通了气,僖妃又跟皇上说明了情况,那作为当事人,父皇定然是要问一问他的意思的。 毕竟他是皇子,而她不过是个敌国孤女,血脉还不纯正。 让她做皇子妃,若没有他松口,父皇只怕会觉得对方异想天开才是。 梁帝果然有些吃惊,又压低了声音问了僖妃一句。 僖妃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惹得梁帝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蒋梦云,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他忽然转向墨子祁问:“倒也好,不过……子祁啊,朕说到你的婚姻大事,你可有话要说?” 墨北辰在旁看得一头雾水,但父皇正在问话,他也不便胡乱插嘴。 就是这一个停顿的工夫,一直好似一尊玉人儿般坐在那里的墨子祁突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梁帝跪下了。 二皇子还难得见这位下跪,不由也开始好奇他究竟要说什么。 墨子祁态度诚恳,语气更是满满的真诚:“皇上,子祁父母双亡,早在父王临去之前便曾求了圣旨,将来臣的婚事要由臣自己做主。如今僖妃娘娘愿意帮臣向皇上表明心意,臣实在感激不尽。” 他缓缓叩首,道:“臣求娶蒋家大小姐蒋梦云,万望皇上成全。” “好!” 梁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墨北辰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就高兴了起来。 就听到他叫了一声“好”之后,猛地站起身来:“方才僖妃已经跟朕说过了,你们郎才女貌,甚是相配,这是喜事,今日又是你的生辰,算是双喜临门了!” 他向前迈了两步,扶起了跪倒在地的墨子祁,又让蒋梦云出来站到他身边,这下看着倒的确是赏心悦目,越看越觉得是一对璧人儿。 “好啊,好啊!”梁帝连连叫好,实在是觉得开心。 他开心得很有道理。 之前蒋梦云入大梁,薛皇后虽则用她,却一直并不信她,后来将她留在宫中,也总是会担心有朝一日她叛变。 没法子,她是个无根的浮萍,从前好歹还有薛皇后这个“姨妈”在,如今姨妈也死了,太子哥哥也死了,只剩下一个墨馨儿,还常常跟她过不去。 她是个很好的棋子,脑子清醒,又极聪明,看问题想事情的方式也与常人不同,也难怪人人说她有孔明之智。 但再好的棋子,若是不听执棋之人的摆布,那也只能是个废子。 又或者,还会惹出祸事,变成了危险的大炮仗。 僖妃说得不错,祁王虽然身份尊贵为八王之首,但毕竟是个闲散王爷,最是和善不过,将蒋梦云嫁过去也不怕会闹出什么其他的风浪。 他们的出身又极其相似,在一起也能有认同感。 时间久了,只要她安心待在大梁,万事替大梁着想,那便是大大的好! 何况女子嘛,再厉害的女子也是要以夫为天的,薛皇后那么强硬是如此,那蒋家的夫人薛氏也是如此,嫁给了蒋正道,即便自己是大梁人,还不是一心一意帮了宁国? 更不要说,子祁毕竟是她的儿子。 他难得提这么一个要求,若是不同意,百年后他又有何面目下去见她? 墨子祁已经恭恭敬敬地再次躬身道:“皇上爱臣之心,臣感激涕零。子祁如今身边已没有其他长辈,到时还需让皇上为臣操劳。” “无妨,无妨。” 梁帝心情大好,之前看着墨子祁永远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脸,有几回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 幸好他还是喜欢女人的,梁帝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得到了解决,顿时心情大好,也就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墨北辰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 墨北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节奏,好端端的,不是在说他和蒋梦云的事吗,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蒋梦云和墨子祁的事了。 他们俩…… 他们俩又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墨子祁他是不是疯了? 堂堂大梁的二皇子,还从来没吃过这种哑巴亏,他下意识偏头去看了一眼蒋梦云。 蒋梦云神色平静,嘴角微笑,目不斜视,正视前方。 他猛然间醒悟过来。 这个女人,她是故意的! 在后花园,她故意回答自己知道了,其实却趁着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想了这么个法子,竟让皇上赐婚将她许配给了祁王。 可祁王怎么会答应呢…… 墨北辰想不明白,她的确是很有本事,可这婚姻大事,也不至于她如何说旁边便会如何做啊。 狠狠地眯了双眼,墨北辰脑筋飞快地转着,很快便又想通了。 也是,她这样聪明机智,连他都瞧出了好处想要纳为己有,祁王可不笨,当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也许,是想出世显现风头了呢! 想得倒美,想逃离他的掌控,可没那么容易。 墨北辰猛地站起身来。 。顶点 ------------ 第七十四章 挖坑管埋 梁帝正在暗喜解决掉了一个心腹大患,就见二皇子有些失礼地倏然起身。 他不由微微挑了眉。 但毕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何况如今还是他唯一的儿子,梁帝笑着没去追究,而是朗声道:“北辰有话说?” “是。”墨北辰被他这么一问,才察觉出自己稍稍唐突了些。 祁王和蒋梦云的亲事方定,旁人都还没说什么,他却突然这么大动静,明眼人一下子便能瞧出,他大概对此是有意见的。 可一个王爷的婚事,皇上都已经做了主,他又有什么资格反对? 摆在往常,墨北辰也许会想个法子说些别的搪塞过去,但今日之事他本就是要堂堂正正的反对,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他双手一抱拳,正了脸色:“儿臣有话要说。” 蒋梦云费尽心思让他放松警惕,又让墨子祁开口抢占先机,为的就是要摆脱他。 她想得不错,可他墨北辰却不是那么容易便会放弃的人。 他们想要情投意合你侬我侬,那他就索性彻底搅乱这趟浑水。 墨北辰猛地双腿一弯,也跟祁王方才一般“噗通”跪倒在地,接着不等梁帝反应,便朗声道:“儿臣也想求父皇赐婚……” 僖妃不知端倪,倒是有些好奇。 真是咄咄怪事。 方才蒋梦云突然来寻她说这个,她便觉得奇怪,不过梁帝正巧说起,她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怎么好端端的,这位向来只想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二皇子,也想起婚姻大事来了。 她忍不住插嘴道:“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了,一个两个竟都趁着这个时候来求陛下赐婚,陛下可务必得遂了二皇子的心愿才是。只是不知,二皇子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就是这么一打岔,截断了墨北辰的话题。 梁帝倒是找着了说话的机会:“北辰这事儿,朕可是知道的。” 墨北辰的眼神不对劲,脸上的表情也很不对劲。 他之前一直心情很好,可自打这边同意了祁王的婚事,他虽掩饰得极好,却还是露出一抹牵强,梁帝虽不能确定,也知道这个儿子大概是对此有什么想法。 难道他竟也看上了蒋梦云? 梁帝本能地有些不耐起来。 这位蒋家大小姐虽说足智多谋,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男子,哪怕封王封侯都可有得,可她毕竟还是个内阁女子。 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且要掺和这男人间的事本就不妥。 让她做谋士,甚至愿意叫墨子祁收了她,让她做个闲散王妃,已经是对她极大的宽容,却不代表梁帝能容忍她做皇子妃。 将来可能,还会做大梁国的皇后。 北辰打仗打久了,看样子竟是有些昏了头。 何况别说他这一关过不去,便是谢贵妃也决计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一个人。 身后没有强大的母家做后盾,又出身敌国的罪臣之家,看着柔柔弱弱,可手上却早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如此狡黠奸诈,万一哪天惹得她不高兴了,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 一个小小的孤女,她凭什么呢? 梁帝笑起来,彻底无视了墨北辰脸上的不甘:“之前秦家早就与朕提过,只是前些日子事情太多,倒让朕给弄忘了。秦家大小姐贤良淑德,容貌端庄,又是我大梁一等一的美人,朕早些时候又封她做了郡主,与你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他一挥手,旁边的内侍赶紧去喊了秦家人来。 根本不等众人反应,梁帝已再次说道:“上次那件事朕已经考虑过了,可惜今日谢贵妃不在,不过也无妨,往后的日子多得是时候可以相处。” 秦淑妍还有些呆呆的。 这里的动静虽不大,又有唱戏的声音一直在旁,惹得众人根本听不分清。 可她亲眼瞧见祁王和蒋梦云站在一起,隐隐听到梁帝说什么郎才女貌,便是心里再不想承认,也知道皇上这大概……是赐婚了。 这个蒋梦云,她究竟有什么本事? 她究竟好在哪儿? 之前二皇子待她格外不同,如今一转眼的工夫,竟又和祁王殿下眉来眼去了。 浑浑噩噩间,她听到梁帝朗声笑着道:“今日可算是三喜临门,子祁,你这生辰过得是时候!今日你和北辰都已定亲,将来便要承担起责任了。特别是北辰,你常年征战在外,万不可怠慢了淑妍郡主。” 墨北辰冷着一张脸站在当场,许久不曾反应。 他猛地抬起头,又去看蒋梦云。 蒋梦云缓缓转过身,咧开嘴对着他开心地笑了笑。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墨北辰猛地醒悟过来,这是个死局,这个女人硬是给他摆了一盘死局让他往里跳,她太聪明了,聪明到算计了每一步,甚至每个人的性格,心态。 从她在后花园回答“知道了”那一刻,她便想到了对付他的法子。 所以她承认自己躲不掉,她便根本没躲,而是让大梁最尊贵的人决定了他们各自的去处。 她让墨子祁抢占先机,便料定了他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他一开口,僖妃是必定忍不住好奇插话。 而只要僖妃一插话,父皇立时便有了说话的机会。 所有一切,根本来不及等他将水搅浑便已经尘埃落定。 这样聪慧的女人,才是成为他皇子妃最好的人选,偏偏父皇在心中却并不同意,这才让蒋梦云的计策得逞。 他太急了,又或者是……太自信了。 若是方才他不开口,待回宫之后让母妃帮忙说话,会不会更容易成功? 也不对,那时候过了说话的最好时机,皇上金口玉言更加不可能更改。 又若是,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蒋梦云,直接先向父皇求婚,会不会如今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墨北辰一时间后悔不已,却丝毫没了对策。 可惜母妃身受重伤今日不曾得来,否则也好有个人帮他说说话。 他孤军奋战,自然敌不过蒋梦云竟瞬间找到了几位盟友。 啊……他也算不得孤军奋战。 如今还多了几个猪一般的队友。 秦海峰和秦夫人一听梁帝的话,顿时欢天喜地,不过他们的身份在那里,倒也不至于表现得太夸张,只是笑着连忙跪谢天恩。 秦淑妍则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起方才生死一瞬间的事,有些害怕地连退了两步。 本能地想要拒绝,尚未开口就被秦夫人狠狠拽了一把,拉着跪倒在地。 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祁王殿下,最终无奈地放弃了抵抗:“臣女谢皇上。” 墨北辰整张脸黑得仿佛涂了墨,却也不得不强笑着谢过父皇。 这两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虽是两件关联着许多人的大事,但与此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宴会还是正常举行。 礼亲王府这次办的是流水席,位高权重者大多坐在庭内,也有一些年少公子更喜欢待在花园里头,有曲觞流水将菜移到跟前,便听得处处欢声笑语,倒是少了很多拘谨。 梁帝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开心过了。 之前两次宫中大宴,一次比一次的事儿多,害得他如今对参加宴席都多了些紧张感。 特别是今日来王府的途中还遇到了刺客,更是让他觉得跟这宴席八字不合。 但现下祁王和二皇子的亲事有了着落,又直到现在都安安稳稳,他也便逐渐放开了心神,两杯酒下肚,顿时兴奋起来。 那边已有几个世家公子拿了琴出来,猜酒令弹琴吟诗。 又有几个相熟的小姐则讨了笔墨纸砚,对着满园的花儿作画。 如今正是鸟语花香,此地热闹非凡,瞧着便让人忍不住高兴。 唯有墨北辰和秦淑妍很不高兴。 皇上赐婚之后,墨子祁和蒋梦云简直就是名正言顺地凑到了一处,也不怕旁人闲话耻笑,此刻坐在一起又玩起了你煮茶我品茶的游戏。 秦淑妍一直低头坐着,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而墨北辰却靠在睿亲王身边,一杯接一杯,喝了一肚子的酒。 墨子陵实在是奇怪,他方才在侧旁观,二哥先前还好好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怎么到后来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 那秦家大小姐瞧着实在是个大美人,她若是站在花丛中,万花都要失了颜色。 怎么二皇子偏偏满脸的不愿意。 是的,他这模样,任谁瞧着都是对这门亲事不满。 这实在是没道理啊! 何况皇上才刚跟祁王赐婚之后他就突然站起来,也求赐婚,难道不是求的这位? 睿亲王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似乎说过他有一个人选…… 墨子陵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过没敢说出口。 墨北辰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下肚,突然拎着个酒壶,晃晃悠悠站起身,朝着蒋梦云直直走了过去。 蒋梦云正在品茶。 这次喝的,是祁王麒麟山上新收的一种茶叶。 微微带些苦,但苦后又隐隐回甘,喝着着实不错。 墨北辰提拉着酒壶贸然冲到了跟前,倒也没真的吓到他们。 墨子祁先站了起来。 蒋梦云坐着没动。 但墨北辰却猛地往前一冲,险些撞到蒋梦云的身子,开口笑道:“蒋,蒋姑娘有过人之智,本,本王敬你一杯。” 蒋梦云手捧茶盏,没有拒绝,缓缓站起身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谢殿下。” “欸?”墨北辰却叫起来,“怎,怎么糊弄本王呢?喝,喝酒的事儿你喝茶做什么,难道是你就要做王妃,这,这就瞧不起本王了?” 蒋梦云笑嘻嘻的,没动,也没被吓到:“殿下喝多了吗?” “多,多什么多……”墨北辰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往前一推,一下险些没推到蒋梦云的鼻子上,“喝,让你喝酒!” 这是以酒装疯,故意来恶心她了? 真没料到,堂堂二皇子竟也会做出这种没品的事。 蒋梦云微微笑了笑,身子稍稍一偏再次让过。 正要说话,身旁一只大手猛地伸出,将墨北辰手中的酒盏瞬间夺了过去。 墨子祁动作行云流水,几乎连蒋梦云都没能看清,他已经一仰头,将酒全部喝下了肚。 蒋梦云呆了一下。 这不对啊,她若是没记错,祁王之前明明说过自己是滴酒不沾的…… 但不等她反应,墨北辰已经猛地眯了双眼,神色中竟隐隐透出一股莫名的杀意来,他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卷着舌头冷笑道:“本王让她喝,你多什么事,怎,怎么,这还没过门呢……” 他伸手一下又抢回了酒杯,再次斟满,对着蒋梦云:“喝!你……喝不喝!” 喝酒不是难事,别说二皇子,便是整个梁国,未必就有能喝得过她的人。 蒋梦云千杯不醉,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酒量究竟有多少。 但却不代表她愿意被旁人威胁。 墨子祁下意识又要来抢杯子,被蒋梦云一个眼神止住了。 这样不是办法。 墨北辰明摆着来找茬,祁王平日里又从不喝酒,也不知酒量究竟如何,万一喝多了失态不提,对自己的身子也有损,实在不是好法子。 她悄咪咪地朝墨子祁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不等众人反应,蒋梦云“嗯”了一声,突然间便红了眼眶,接着泪水就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她哭得实在是毫无预兆,弄得墨北辰都有些傻了眼。 刚刚不还厉害的要命吗,怎么就哭上了? 蒋梦云已经呜咽着哭诉起来:“殿下若是瞧我不顺眼是应该的,早前殿下为了救我,险些丢了性命,梦云实在无以为报,可您非得逼着我喝这杯酒,我,我实在是喝不了……” “我从小便不能碰酒,若是碰了,身上会起疹子,搞不好还要,还要丢了性命的……” “二皇子殿下,您选个其他的法子吧,不然,我给您磕头……” 她呜呜咽咽地,腿一弯就要跪下,反倒把墨北辰给吓懵了。 之前在花园里头被她跪过一次,立马就没好事,她这会儿若是再跪,回头还不知道要想什么法子对付自己。 况且这女人无中生有什么东西呢! 墨北辰觉得自己好像又挖了个坑,即将要被蒋梦云埋掉。 。顶点 ------------ 第七十五章 祁王醉酒 这里的动静惹来不少人注意。 二皇子本就已经凶名在外,与他亲近些的,往往还带着敬意说他是大梁的战神,可与他不相熟的人,私下则偷偷将他说成了杀人狂魔。 他在战场上的功绩旁人只有耳闻未曾见过,但上一回他带人兵围御花园,气势汹汹满身杀气,却是有目共睹的。 蒋梦云本就生得小巧,此刻在往地上一跪,越发显出墨北辰的高大来。 有几个世家公子看不过眼想要来劝,被身后的小厮死死拉住没能动弹。 徐雅成才和自家大姐吵了一架,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边的动静顿时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凑了过来。 “二皇子要喝酒,咱们多得是人陪您,您难为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 墨北辰微皱了眉头,不太愿意搭理他。 徐家小公子出身不算高,可当年很得太后宠爱,是得了太后懿旨可以开口喊她“祖母”的人。 如今太后虽说已然仙逝,但他身份毕竟还在那里。 说起来几乎可以算是与他们平辈的兄弟,虽然不是亲的。 何况这人混不吝有时连父皇都拿他没办法。 你不搭理他,他觉得没劲可能也有算了,你若是搭理了,他可有的事闲工夫想尽办法来恶心你。 二皇子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他装醉来逼迫蒋梦云饮酒,一方面是想以此告诉对方,她的小动作他都已经看透,另一方面也是因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使然。 虽然这小小的报复心态很幼稚,但墨北辰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就想幼稚一把。 可惜了,不仅未能如愿,似乎还惹了一身骚。 徐雅成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索性将蒋梦云直接挡在了身后,还不忘回头叮嘱墨子祁:“祁王殿下,你可护好她了。” 才又转过头一举杯:“我敬二皇子。” 他端着酒杯,等墨北辰的反应。 睿亲王远远看到,连忙拎着酒壶挤开人群冲了过来。 方才被许家几个小辈拉着喝酒,一个没注意便让二皇子落了单,结果再回头看时,竟是和蒋梦云犟上了。 他隐隐又想到之前的猜测,直觉不能将事情闹大。 但墨北辰已经彻底无视了徐雅成,突然调转方向对着墨子祁道:“她不喝,你喝!来!” 墨子祁站起身飞快接过,仰头便一饮而尽。 徐雅成顿时鬼叫起来:“殿下,您怎么说喝就喝了,您从前可是滴酒不沾的人,这要是醉了可怎么得了?” 他对着墨子祁吼了两句,再次看向墨北辰,脸上带了不屑。 “二皇子想喝酒,怎么非得寻那不会酒的,之前逼着蒋姑娘,祁王殿下要代劳您都不同意,如今又逼起祁王来,怎么,还是瞧不起我徐雅成,不愿同我喝?” 这话可是丝毫不客气,围观众人的神色一时精彩纷呈。 神仙打架,也不知好端端的这场宴会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事端。 上两次的宫宴别说是梁帝,便是在场这些世家子弟也都有些心理阴影,今日好不容易安稳到现在,不会又上演皇子和朝臣之间动手的事儿吧? 幸好,墨北辰毕竟不是墨子谦。 何况他原本也就不是非要蒋梦云喝酒不可。 否则他也不至于要靠装醉来敬酒了。 既然能逼得祁王连喝两杯,如今意图又已经表达清楚,再坚持下去也得不到好,那他索性便退后一步。 二皇子微微笑了笑,仿佛找到了乐子,拿起酒杯再次斟满,转头便和徐雅成一碰,仰头一饮而尽:“胡说,既然他们都不愿意喝,你喝!” 睿亲王松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就是找人喝酒,咱们就别站在这儿了,走走走,去那边喝,今日不醉不归!” 他适时插话,三个人顿时肩搭着肩地摇摇晃晃去了一棵大树下。 这一点小小的动静被淹没在宴会的喧闹中,很快便过去了。 蒋梦云再次坐下喝茶,却发觉墨子祁的模样有些不对劲。 看来他从前真的是滴酒不沾的,方才一杯酒下肚虽看不出什么,可此刻却变得有些怪怪的。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润白如玉的脸上微微带了些许的红润,身子坐得笔直,动作却比往常更快了些,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简直让人听了耳朵都要发痒。 “你还喝吗?”他问。 蒋梦云微微呆了一下:“你想干什么去?” “走吧,”墨子祁猛地站起身来,不待蒋梦云反应,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拽了她往外走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手掌温度很高,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害得她奋力挣扎了两下都没能挣脱。 蒋梦云认命地被他拖着拽着,他的腿又长,步子迈得又大,走得又稳又快。 她却跌跌拌拌,恨不得使上轻功才堪堪跟着,中途还被个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 他的确和往日不太相同,大概是醉了…… 蒋梦云有些头疼。 她见过不少喝醉酒的人,有些武酒,喝多了吵吵闹闹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也有文酒,喝完仰天便睡,可还是头一次见到像祁王这样的。 若是不相熟的人瞧他,大概与平日里并没有太多不同。 可蒋梦云却觉得,他似乎变得主动了一点,热情了一点,霸道了一点,甚至……哦,还可爱且疯狂了一点。 墨子祁走了一半才想起蒋梦云的腿短,猛地停下了身子转过来低头看她。 他抬起手,在她的头上比了比,发现对方才刚刚到了自己的胸口,顿时伸手一捞,脚尖猛地一点,便这么托着她上了屋顶。 幸好她从前也是高来高去惯了的。 换做任何一个柔弱的大家闺秀,还不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破胆吓掉魂?没准已经嘞着嗓子尖叫着晕倒给他看。 墨子祁丝毫没觉得自己哪儿做得不对,一脸讨好的偏头看她:“好不好玩?” 蒋梦云心大的点头:“还成……” 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他带着她顺着屋檐往前走,至尽头处,纵身便跳了下去。 他刻意想要再显摆一下,方一接触地面,脚上便猛地一发力,整个人顿时速度极快仿若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他们的面前是一堵高墙,就照这速度直接怼上去,就算不毁容也能被拍晕。 我的天! 蒋梦云整个人有点要疯,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就在那面墙已经快要撞到她鼻子的一刹那,墨子祁身子猛地往上拔高,带着她歪歪扭扭站上了墙头…… 醉酒的祁王殿下杀伤力也太大了。 蒋梦云暗下决心,以后决不能让他碰酒。 她心再大也被吓了一跳:“可以了,可以了。” 自己轻功飞檐走壁是一回事,被人控制着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可是另一回事。 “可以了?”墨子祁满脸笑眯眯。 蒋梦云一脸生无可恋。 两人在王府如若无人之境,来回转了两圈,因为墨子祁的动作太快,而无论多刺激的速度蒋梦云也没大喊大叫,因此倒也没有引来太多人注意。 他猛地想起来自己是要干什么的,一拍脑袋道:“对了,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蒋梦云连忙摇头:“不是吧,还来?” “真不是,”他道,“我带你去我麒麟街的茶馆玩儿。” 墨子祁猛地凑过来,到了她跟前,害她险些没变成对眼:“专门为你开的,去看看好不好?” 撒娇的祁王殿下杀伤力更大。 蒋梦云狠狠下定决心,往后若是他喝了酒,绝对不能让其他任何人靠近。 墨北辰眼看着两人并排走远,那墨子祁高大的身躯似乎已经将蒋梦云整个儿搂在怀里,简直是在向他示威一般。 正在和徐雅成拼酒的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大吼一声道:“喝,今日不醉不归!” “喝喝喝!”徐雅成则想到自家姐姐一直哭哭啼啼的模样,越发烦躁不已,“不醉不归!” 不过他的酒量并不是特别好,雄心壮志喊了两声,又对着酒壶灌了好几口酒之后,整个人便不清醒了。 嘀嘀咕咕说了两句要酒的话,身子一歪便倒在树下,醉死过去。 墨北辰没了酒友,却仍旧要喝,睿亲王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没有太多人注意,顿时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杯子。 “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往日里咱们吃酒喝肉,酒喝多了你还得劝上两句,怎么好端端的,今日却自己喝上了。” 墨北辰根本不愿与人说话,动手就要来抢。 墨子陵整个儿跳起来,又将酒杯放下,一把拉起他不由分说离了座位往远处的园子里走去:“走走走,醒醒酒去啊二哥。” 直至周围人渐渐少了,他才正了脸色看向墨北辰:“二哥,你究竟在干什么?” “嗯?”墨北辰一身酒气,满脸醉意,“喝……喝酒啊……” “二哥!”墨子陵皱了眉头,忍不住低喝道,“你别装了,这么点酒让你醉成这样,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他有说直说:“是不是……你看上那个蒋姑娘了?” 墨北辰没吭声。 之前他在后花园和蒋梦云说话的事,旁人并不知情,何况如今便是说了又如何,父皇主意已定,是不可能随意更改的。 就是不愿叫他胡搅蛮缠,才干脆连他的亲事也一并定了。 什么大梁第一美人,那个被他掐着脖子勒得满脸通红,眼珠子都险些没瞪得掉出来的女人,哪里美了? 何况这世上美人如云,再好看的皮囊也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唯有聪明才智才是经久不衰的。 这个他都明白的道理,为何父皇却偏偏不明白。 他拿起手中的酒壶,狠狠砸到了地上。 酒香扑鼻,顿时四溢。 墨北辰有些崩溃地蹲了下来,懊恼地将头靠在了树干上。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先跑去和蒋梦云多话! 墨子陵还是头一次见到墨北辰这副表情,可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如今便为这儿女情长的事如此失态,到底容易落人话柄。 他不由劝道:“二哥,您这是何苦?天下女子多得是,那秦家小姐更是世人难求的美人,蒋姑娘虽说聪明过人,但出身太低,配祁王都已经是皇上高看了她,配您,她根本不够格啊。” 但这话墨北辰此刻明显并不想听。 “什么够不够格,她够不够格,只有本王才能定。” 这明显便是气话,若二皇子真能定,何以想法没能得逞? 能定这些的只有皇上。 既然劝这个不成,墨子陵索性换了一个角度:“再说您现在,保家卫国将来登基为帝才是最重要的,万万不可在这上面出什么差错,为了一个女人,若是惹来皇上不满,您觉得可值得?” “再退一万步说,”墨子陵冷冷笑了笑,“等将来您登基,祁王还能不能做这个王爷都是您说了算,一个女人,您若是真想要,还怕得不到?” 墨北辰的身子微微僵了僵,没说话。 礼亲王府的动静很快便传到了凤仙殿。 谢贵妃今日气得肝疼,此刻连胃都疼了。 几个小宫女端了午膳来,她才刚吃了一口便气得狠狠一挥,将面前的饭菜全部扫到地上砸了个稀碎。 “混账东西!”她指着那前来报信的小宫女,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样的事你们为何不拦着?北辰他不懂事,你们也不懂吗?为何让他胡乱插话?” 他若是不插话,梁帝未必会这么急地给他也定亲,何况是那种场面下。 她这个母妃都不在! 小宫女被她吓得一个哆嗦。 谢贵妃又指天骂地道:“还有那个僖妃,怎么哪儿都有她?该死的小贱人,本宫儿子的婚姻大事,本宫都还没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插嘴了!” “这贱人如此多事,碍手碍脚,早晚有一天本宫要给她好看!” 但下一刻,她却忽然白了脸:“等等,这意思是不是说,北辰他,他竟是对那个死丫头动了心思?蒋梦云……蒋梦云!果然那句话说得不错,斩草除根,斩草除根哪!” 她猛地一拍桌子,瞪了眼道:“今日的计划,务必要完成,派人去查,祁王究竟把人带到哪里藏着去了,查出来,杀无赦!” 。顶点 ------------ 第七十六章 斗智斗勇 计划临时改变。 原先混在宾客当中,准备在礼亲王府动手的暗桩因为突然找不到目标,不得不暂时放弃。 墨子祁拉着蒋梦云悄然退席之后,他们原本是悄悄在后头跟着的,结果也不知对方是发现了他们还是如何,突然便用上了高来高去的功夫。 眨眼间,人便不见了。 祁王和蒋梦云在此地可以来去自如,他们可不同。 若是跟踪地太过暴露了自己,那便是要丢脑袋的事。 他们只能再次蛰伏,等待时机。 喧闹的礼亲王府中暗潮涌动。 有几个小厮悄悄耳语,很快又各自站回自家主子身边,恢复了平静。 墨子祁带着蒋梦云一路出了王府,麒麟街离得并不远,两人并肩而行,很快便到了地界。 “这边。”他拉着她兴致冲冲,迈进一家茶馆。 茶馆的掌柜原本正在拨弄算盘,听到动静微一抬头,差点没把算筹直接给拔下来。 他瞪了眼睛,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这才确定来人的身份,一时难以置信:“您,您……您来了?” 其实他想说“你怎么来了”,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这本来就是祁王的铺子,主人来看看也实属正常。 虽说他觉得并不正常。 铺子开了小半年,一直都是元宝来与他交接,祁王殿下还从未来过。 而他也只在被聘任时在王府的偏殿内远远见过祁王一面,那时正值冬季,屋里头门都关着,光线并不太好,他也没敢细看,只大概知道主家的模样。 今日倒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看他。 难怪外人都说祁王殿下貌比潘安,虽说那潘安究竟是何模样他也没并不知道,可面前这个身着湛蓝色长衫的年轻公子,却实在是器宇轩昂。 别说是那些女子,便是他这个大男人看了也忍不住要赞叹。 祁王肤白,长相却清秀中带着硬朗,因此并没有惯常美男子所带的脂粉气。 怎么说呢,就是显得很俊逸。 掌柜的有限的形容词里只找到这么一个词儿。 墨子祁还不知道自己的相貌又被旁人在心里评头论足了一番,只朝掌柜的点点头,便道:“本王去楼上,你将招牌菜上一些来。” 掌柜的有些犯傻,不对啊,若是没记错,今日该当是祁王的生辰啊。 生辰宴他这个主人跑出来算怎么回事? 他偏了头,这才又看到祁王身后小巧的蒋梦云,顿时瞪大了眼。 天哪!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祁王殿下这是……金屋藏娇了不成?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领着墨子祁和蒋梦云进了楼上的包间,才赶紧退出来,对着正在张望的小二道:“快去,让厨房备招牌菜,发什么呆呢!” “不是啊……”小二一脸迷茫,“那谁啊?” 掌柜自觉保护祁王名声的重任在身,抬脚将那小二踹出去老远:“有你什么事儿?快快快,传菜去,这是你管的吗?” 既来之,则安之。 蒋梦云被墨子祁拽着坐下,这才开始细细打量周围。 此处的房屋设计与大梁大多数的茶馆并不相同,她虽没怎么出宫,上一次在路上却也见过不少。 那些茶馆一般都是一个正正方方的大厅,中间摆满了桌子,面前还有个戏台。 有时为了招揽客人喝茶,他们还会邀请一些成名的戏班子来唱戏。 但墨子祁开的这家店,虽说是个茶馆,却更像是个酒楼。 一楼每一个座位间有屏风隔开,二楼则都是一个个的小包房,看着倒是和宁国的很相像。 难怪他说,这是为她开的。 有一个在背后默默为你付出的人,这种感觉让蒋梦云稍稍陌生,不过原本冰冷的心却因此而渐渐有了温度。 掌柜的动作迅速,很快便亲自端了饭菜上来。 蒋梦云原本以为祁王难得开个馆子,大概要走得都是贵气路线,却不料菜一上来,便让她食指大动。 小炒青菜,鸡汁蘑菇,蜜汁南瓜,水焯花菜,几乎都以蔬菜为主,这些日子吃到恨不得想吐的牛肉羊肉倒是没见到几块。 那掌柜的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墨子祁已经一脸“快表扬我”的神色,看着她问:“怎么样,好不好?” “恩,好。”蒋梦云点点头。 墨子祁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笑虽然很好看,却吓得掌柜脸都白了,慌忙着乱地赶紧退了出去。 老人家靠在门边深吸了好几口气,忍不住捶着脑袋暗自嘀咕:“这是什么情况,我的眼睛要瞎了呀!” 他念念叨叨的,端着菜的小二走上来越发莫名其妙:“您这是干什么呢?” 掌柜的一愣神,顿时又板了脸:“没你的事,干活去!” “哦,”小二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楼下有个小姑娘,让我帮忙把这个带给祁王殿下。” 他有点莫名其妙:“掌柜的,您说这是不是怪事儿……” 将手中的木盒递了过去,小二挠着脑袋无可奈何。 “我跟她解释了半天,说咱们这儿没有什么祁王,若是真要找祁王,我让他去礼亲王府找,可她偏不听,非让我找掌柜的你!” “呐,”他又往怀里掏摸了半天,掏出来一锭银元宝,“我也不想接,可她还给了我这个,说是留着给咱们喝茶。” 掌柜的皱了眉头。 什么人找祁王找到这儿来了,方才他行事还算小心,并没有喊出主家的身份,只用了“您”代替。 可祁王自己却自称“本王”,难道是被旁人听见了? 何况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出众,身形又高挑,被人认出来也并非不可能。 掌柜的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什么爱慕祁王的女子暗中示好,想借此机会得到殿下青睐? 这可不成! 殿下是带着小美人儿来的,而且方才看那模样,分明对对方极好。 这要是将这盒子送进去,到时候美人儿吃醋了可怎么办? 小二又在嘀嘀咕咕地问:“掌柜的,这不至于吧,祁王殿下来咱们店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儿,小的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真的皇亲国戚呢!” “没有!”话音未落,被掌柜的陡然出声打断。 “啊?”小二呆了一下。 掌柜的立时正了脸色,一本正经道:“哪里来的胡搅蛮缠的臭丫头,跑到咱们店里就想用银子来为难人?祁王殿下是什么人,怎可能到咱们店里来,你也真是听她胡说八道!” 他猛地从对方手中抓起银锭,气势汹汹往楼下走去。 大厅内还有不少人在喝茶聊天,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柜台前,瞧见他,立刻婷婷起身一福,便上前来急急问道:“掌柜的,帮我送到了吗?” “没有!”掌柜的虎着一张脸,将银锭和木盒一并还给她,“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找祁王不去礼亲王府,跑到咱们这小店来胡闹。你给咱们一锭银子容易,咱们到哪儿给您找祁王去?” “不是,”那女子被说得一怔,忍不住抬眼往楼上看,“可是我方才远远瞧见殿下带着一个女子上楼了呀……” “什么女子,”掌柜的心中一惊,下意识矢口否认,“别胡说八道,被旁人知道你败坏祁王名声,小心惹祸上身。” “可是……”那女子疑惑地又看了一眼楼上,低眸看掌柜的,对方一脸正气,丝毫不愿退缩,她只好叹了口气,“好吧,也许是我看错了,方才那个真不是祁王殿下。” 掌柜的冷着脸,一言不发。 对方点点头,似乎很是失望,缓缓离开了铺子。 年轻女子出门之后慢慢走着,直至到了一个转角才陡然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脚下一点,翻墙而过到了一处院落。 几个黑衣人全部聚在这里。 见她到了,影四急匆匆地上前两步问:“如何,找到了没有?” “若是猜得没错,”那女子冷声道,“大概就在麒麟街新来不久的一家茶楼里,我看着似乎有两个人影和他们很像。” “我假装是祁王的爱慕者,让小二帮我送一样东西给他,结果掌柜的很快便下来,不承认对方来过。” “不承认……”影四忍不住皱了眉头,“不承认你如何确定是他们,咱们这次可再不能有任何差错了。” “蠢。”那女子冷笑道,“不知道和不承认是两回事,城中的茶馆,无论哪家我若是贸然问起祁王,定然都会觉得莫名和惊讶,可他并不是。” “我若是连这点都分辨不出,还谈什么二皇子身边的第一间者?”她微微昂了头,“你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你自己再想办法去问。” “都是自家兄妹,你们这是做什么?”一旁的影二看不下去,拦了一把,“间一向来聪明,那便听你的。” 几个黑衣人得令,立时行动起来。 倒是茶馆内的掌柜站了片刻,实在猜不透方才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他既觉得奇怪,又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往楼上走去。 墨子祁此刻已经在帮蒋梦云剥虾。 蒋梦云本来是准备自己动手,结果抢了半天都没能抢到手,最后只能放弃抵抗,任由这位身份尊贵的大梁第一美男为自己效力。 反正对方醉着,她即便吃也吃得心安理得。 大不了待他醒了,往后她也帮他剥一回虾好了。 掌柜的满肚子心思打开门,正好看到墨子祁将剥好的虾放进蒋梦云嘴里,顿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险些没尖叫出声。 不成啊,他的小心脏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 为什么!掌柜的简直泪流满面,为什么祁王殿下会将这种金屋藏娇的事儿弄到他这小茶馆里来做啊! 他都快被吓死了好吗? 蒋梦云也吓了一跳,墨子祁喝多了,此刻做得任何事都与往常不同,被她瞧见也就罢了,若是被外人看到,将来少不得闲言碎语,于她而言倒也没什么,但她并不想让祁王成为旁人口中的笑柄。 她默默地将虾咽下肚,索性示意自己不要再吃,才抬了头问:“怎么了?” 这掌柜之前进门也不过是送菜,并不久留,可这次却两手空空过来,一脸被吓到的表情却还坚持站着不走,明显是有事要说。 掌柜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一个不熟悉的小美人汇报问题。 蒋梦云觉得自己大概有必要给对方一点解释:“祁王喝多了,此刻不太清醒。你放心,方才皇上已下旨将我许配给祁王,你有什么事愿意跟我说也成。若是实在不愿说,那便不说吧。” 墨子祁听到这话,倒是抬起头来,嫣红着脸看她:“梦云,我没喝多啊,我清醒得很。” “……”蒋梦云这会儿早就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仿佛哄孩子一般哄他,“是,你很清醒,我说的不是你。” “哦。”墨子祁应了,又转过头问掌柜的,“什么事,你说。” 祁王不会是被这女人下药了吧,怎么看怎么都不正常啊! 掌柜的真是想哭,不过方才那楼下女人的事,还是该像主家汇报,他只好硬着头皮将方才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通。 墨子祁全程“哦”,没有其他反应。 倒是蒋梦云微微皱了眉头:“你这样说完,她便走了?” “是。”掌柜的点头。 蒋梦云猛地站起身来:“不好!咱们这里有护卫没有?” “护卫?”掌柜的愣了一下,摇摇头,“咱们就是个小茶馆,哪儿来什么护卫……” “祁王殿下,”蒋梦云瞪了眼睛转头看向墨子祁,“咱以后开铺子,记得安排护卫好吗?” 话音刚落,窗外陡然有飞镖射来,蒋梦云身子一侧堪堪避过,掌柜的傻站当场,那飞镖刚巧从他的耳边过去,吓得他抱头大吼一声:“啊,救命啊,有刺客啊!救命啊!啊!” 蒋梦云一把将他拉过,扔到靠墙的边儿上站着,冷声道:“行了别吼了,拿凉水来,往祁王脸上浇!” “什,什么……”掌柜的两腿打晃,“浇谁?” “浇他,”蒋梦云指着墨子祁,“快点,不把他浇醒,我一个人不是对手,还是你想现在就死在这儿?” “不是啊……”掌柜的欲哭无泪,“那我浇了王爷,回头会不会也死得很惨?” 。顶点 ------------ 第七十七章 追击逃亡 说话间,外头又有飞镖带着罡风“噌噌”射来。 掌柜吓得两腿直打晃,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等生死攸关的事。 蒋梦云左闪右躲很快避开,伸手一挥,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扫落在地,接着双手用力,将整个桌面翻转正对着窗户,堪堪拦住了对方的攻击。 “快点,冷水!”她低声喝道。 掌柜真要哭了,转过身想走,脚下一软整个儿扑倒在地。 他只好手脚并用往边上爬,好不容易才在对面墙角的矮桌上拿着茶水,一时哆哆嗦嗦,眼看着洒掉了大半。 蒋梦云看得无语,只好喊道:“行了,你放那让我来,你来顶着这桌子!” “啊……”掌柜的更抖了。 那桌子虽说还算结实,因为是祁王出资,买的都是上好的酸枝木,坚硬无比,此刻也着实挡住了一波对方的进攻。 可看这姑娘如此厉害都堵得很吃力,他这么个柔弱的男子,能顶得住吗? 不过现下显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掌柜的身子根本不受大脑控制,几乎本能点头,已经将蒋梦云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放下茶水,再次手脚并用爬过来,使了吃奶的劲儿拼命顶住了桌子。 蒋梦云趁机行动,飞快地拎起地上的水壶对着墨子祁那张俊脸奋力一浇。 掌柜此刻已经完全来不及惊吓。 比起这女人如此粗鲁对待祁王,飞镖射穿了桌子显然更加吓人。 他唬得又是一声惨叫,偏偏之前特别交代了店里的小二,无论这屋里发出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此刻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 掌柜花白的胡子颤抖着,一张老脸吓得惨白。 好在人在这关键时刻还有几分本能,他虽害怕,却并没有扔下桌子不管,而是更加用力死死抵住。 这里的动静终于惹来外头行人的注意。 有几个年轻人吓得乱叫起来:“那儿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打架?” “我的天哪,这也太凶了……哎呀,桌子破了!有人呢,杀人吗?” 正要凑过来细看,结果一回首便看见一群黑衣人急速冲进了店内,又吓得缩了回去。 没人敢随意多管闲事。 尤其是乱世中,这种目标明确的刺杀。 楼下骚乱起来,有小二挡在门口想拦,尚未开口便被一剑封喉。 拔剑而出,顿时鲜血四溅。 还在店内坐着的宾客哪知今日竟遇着血光之灾,吓得魂飞魄散,立马起身什么都不管地拔腿就跑。 一路撞翻了无数桌椅,砸碎了数不清的茶盏瓷碗,顿时“乒铃乓啷”一通乱响。 墨子祁微微眯了眼,感觉头脑陡然间清醒过来。 脸上凉凉的,他抬手一抹才发觉被人浇了一头一脸的茶水,再抬头,蒋梦云手中拎着的茶壶还没来得及放下。 一副若是他再不醒,就要用茶壶砸他脑袋的模样。 这是要谋杀亲夫? 蒋梦云瞪着眼看他:“醒了?” “我……”他没来得及细问,更没来得及详答,蒋梦云已知道他是的确清醒了,扔下茶壶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有刺客,”她问,“怎么办?好像……快上来了!” 墨子祁之前看着与常人无异,其实一直醉着,压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外头,又怎么和蒋梦云到了自己这家店,更加不可能知道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的话他还是很快听了个明白。 刺客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从前这些人还知道收敛,一直只是偷偷行事,即便想着对付他,也蛰伏了许多年,直至他离开大梁到了宁国境内才有人动手。 可现今再来对付蒋梦云,竟如此气急败坏,在京城内动起手来。 且一招不成,便环环相扣再来一招,丝毫不怕暴露,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她才肯罢休。 什么仇什么怨让那藏在暗处的人这般沉不住气。 墨子祁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蒋梦云,单看身形和长相,她实在是小鸟依人,无论怎么瞧都人畜无害。 但瞧她现在面对刺杀都能如此冷静自若的模样,再回想往常的事,她实则能量大得惊人,所有与她作对的人,似乎没一个落了好下场。 她的手上却干干净净,丝毫没染上一点尘埃。 看来对方定是觉得,她的威胁比他要大得多。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窗户外的对面则不知是否还有伏兵。 墨子祁一个眼神示意,蒋梦云立刻起身换下抵着桌子的掌柜。 他则一把将掌柜拽过塞到了屋子最边角的柜子里,压低声音道:“别吭声。” 掌柜的浑身都在哆嗦,好半天才哑着嗓子想说话,到底没能说出声来,只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是什么命啊! 掌柜简直不知道自己是烧了高香还是流年不利。 被祁王殿下如此关照保护明显便是烧了高香,可刺客当前他们被围困于此又的确是流年不利。 他活了五十来年的人生在今日达到了巅峰。 墨子祁将人藏好,便侧过身飞快地闪到门边,耳朵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大门被人从外头“砰”一声踹开。 来人立刻看到了正在窗边抵着桌子的蒋梦云,提剑飞也似地直刺过来。 电光火石间,蒋梦云再次俯身险险让过,不过桌子却因为这个动作彻底掉了下来。 她索性也不再堵窗户了,直接将这木桌当作武器,劈头盖脸往对方身上砸去。 这桌子重量惊人,连冲进来的黑衣人一时都有些没能反应,下意识抬剑去挡,结果被生生砸得连退了五六步,又退到了门前。 墨子祁就是瞄准了这个时机,趁对方站立不稳尚未回神,猛地起身暴跳而上,一把扭住了黑衣人的手腕,微微一个用力,长剑已到了他的手中。 后面跟上的蒙面刺客似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有人冷声下令:“杀了他!” 狂风骤雨的攻击再次袭来。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竟派了八个人来对付他们,墨子祁连战连退,很快便被逼至窗前。 蒋梦云手上没有兵器,只能靠轻功躲避。 透过窗往外看,对方的墙头已有弓箭手埋伏在上,他们若是再不想办法逃离,只怕今日不是被剑刺伤就是要被射死!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楼下有不少年轻人又想看热闹又怕被殃及池鱼,正偷偷摸摸地躲在墙角。 蒋梦云看着对面眼露杀意的弓箭手,灵机一动,忽然深吸一口气。 她扯开了嗓门,将所有内力全部聚集于胸腔,在对方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地哀嚎:“不得了啊,救命啊,快报官啊!有人要谋杀祁王殿下啦!” 她的声音并不是特别尖锐,但却一荡一荡传出去老远。 蒋梦云一声吼毕,一把扯住墨子祁,朝着窗外抬脚就跳。 这一下实在毫无预兆,对方也显然低估了这两人的轻功,更低估了他们的胆识。 茶馆有两层,但比礼亲王府的宫墙还是矮了不少。 先前他们高来高去都跟玩儿似的,此刻便更加不再话下。 那些躲在墙角的年轻人纷纷发出“哇”的一声惊叹,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这逃跑的竟是祁王,连忙想法子报官去了。 黑衣人也“啊”了一声。 最主要是他们真是没料到祁王万金之躯,竟被这蒋梦云拽着说跳楼就跳楼,万一一个没站稳,可是要被摔死的。 他们迈了两步追上,在窗户口往下看了一眼,确定对方方位,立时飞身一跃,也跟着跳下。 所有在屋顶上埋伏的弓箭手立刻转变方向,追了过来。 墨子祁大概已经知道蒋梦云的意思,因此就这么被她拉着,听她一路扯着嗓子吼:“不得了啦,救命啊,有人要杀祁王殿下啦,快点报官啊!” 在大梁,祁王是什么存在? 那几乎可以说是神一般的人,单单八王之首已经是身份无比尊贵,再加上什么第一美男,什么才子之首的名头,简直便是个发着光的传说。 现下这传说在逃命。 别说那些对祁王相貌感兴趣的人要来看一看,便是不敢兴趣的,也忍不住想目睹皇亲国戚被人追杀是怎么回事。 在后头追着的黑衣人气得一脑袋包。 这蒋梦云果然是个祸害,难怪贵妃娘娘嘶声裂肺吼着要杀了她,真的是太能气人了! 他们的目标本来是她,那祁王目前不过是个顺带的,结果她倒好,吼着便说他们要杀祁王,还指点着围观的百姓去报官,她什么玩意儿! 不是都说她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吗,怎么遇到事就从来没有正面与人对上过? 躲躲藏藏究竟算什么英雄好汉。 黑衣人的想法蒋梦云还不知道,若是知道定然要狠狠嘲笑一番。 不自量力非要争锋相对的才是傻子,她是厉害,可她是谋士,是间者,可不是他们这群只会冲锋陷阵没脑子的傻蛋。 便是打仗还要熟知兵法,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懂,真让人不得不怀疑从前他们是如何打得胜仗。 蒋梦云拉着墨子祁边跑边叫,很快便冲进了人堆当中。 黑衣人跟得极快,可到底被不少百姓无意间挡了路,便渐渐慢了下来。 影四整张脸都黑了:“若是这回再让他们跑了,我也没脸回去见娘娘了!” “这么多人还抓不到,咱们难不成都是废物?”影一也火冒三丈,“今日非杀了他们不可!” 他说了话,黑衣人立时应了,加快速度再次疯了般冲了上前。 这回他们显然是不管不顾,所有不小心拦在前面的人,都直接被踹飞出去,或干脆一剑杀了干净。 大街上顿时陷入了混乱,众人再不敢胡乱掺和,又吓得躲了起来。 他们一躲,蒋梦云和墨子祁的身形再次暴露。 后头跟着的弓箭手很快找准时机,数不清的箭矢如雨般射来。 蒋梦云连连躲避,墨子祁则将她护在一边,手中的长剑舞成了剑花,将大部分的箭全部打飞了出去。 但那箭实在是太多了。 蒋梦云侧身躲过左边一支,右侧便又有一支转瞬即至,墨子祁来不及再用剑去拦,下意识将她护在自己的怀中。 “噗”一下轻响,箭矢被狠狠射在了他的胳膊上。 墨子祁发出一声闷哼,但很快便又挥舞长剑,护她周全。 蒋梦云的眼神一暗。 他们伤了他。 好在对方一波疯狂的攻击过后,已没有多余的箭,狂风暴雨般的进攻终于停了下来。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狼狈不堪的二人冷笑道:“怎样,还跑吗?小贱人,你从宁国跑到大梁,便以为能高枕无忧了?别想得太美,今日我便让你跟你的家人团聚!” 蒋梦云这才笑笑:“哦,你想杀我?方才我看你们那模样,还以为要杀祁王呢。早知是要杀我,我便不跑了。” 黑衣人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提剑往前缓缓逼近:“怎么,知道是要杀你,你便在那里等死不成?” “那倒也不是,”蒋梦云笑起来,“我只是猜,你们大概是谢贵妃派来的人吧,你们可别胡乱行事,你们自己的主子知道你们要杀我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已经又问:“你们是不是二皇子的人?贵妃娘娘瞒着自己的儿子做坏事儿,若是被知道,你们可担待不起。” “啊,”蒋梦云索性踱着步,也不跑了,“可惜了,你们若是杀了我,只怕二皇子要跟你们拼命的。” “什么意思?”那黑衣人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蒋梦云还要再说,一旁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别跟她废话,她在拖延时间,杀了她!” “居然有聪明人?”蒋梦云偏了头去看,“还是个女子,方才那来打探情况的就是你咯?” 那女子当然不会答话。 墨子祁方才被伤的那一下箭矢入肉,此刻早已鲜血淋漓,强撑到现下实在是不能再动弹。 蒋梦云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剑,不待众人反应,猛地飞身而起,朝着她以极快地速度冲了过去:“那可不能让你再活着。” “什么……”那女子话未说完,蒋梦云的剑已一下刺穿了她的喉咙。 。顶点 ------------ 第七十八章 全城搜捕 蒋梦云一击即中,立刻飞身退开。 长剑被带着顺势拔出,顿时鲜血四溅,犹如泉涌。 旁边的影一根本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提剑上前,她人早就退了回去。 蒋梦云“哎呀”一声,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墨子祁身后,一把捂住眼睛喊道:“我晕血!” 一群黑衣人差点没气个仰倒。 人杀都杀了,还说什么晕血的话,这不是专门来给他们添堵的吗? 难怪娘娘非要杀此人不可。 影一彻底变了脸色,看向已经倒地身亡的女子,一时又惊又惧,神魂俱震,下意识猛地扑到她身边喊道:“你……” 他本能地想喊名字,不过话到嘴边还是被生生噎了下去。 间一是二皇子身边的第一间者,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儿,待他们回去若是被问起,可该如何回答! 这些年,贵妃娘娘背着二皇子做了不少事。 他们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胡乱说话。 没法子,两位都是主子,且贵妃娘娘还是二皇子的母妃,做的又都是为二皇子铺路的大事,他们实在没办法拒绝。 可帮忙做事是一回事,弄死了人却是另外一回事。 何况死的还是间一。 怎么办?难不成要告诉二皇子,她是被蒋梦云一剑刺穿了喉咙吗? 影一想到这里,虽然蒙着脸,但光看露出的一双眼睛都能猜到其表情定然格外狰狞:“你这贱人如此狠毒,怎么胆敢毫无预兆便动手杀人!” 本来还在装晕的蒋梦云听到这话险些没笑出声。 “不是吧,我提前打过招呼了啊。” “你!”影一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儿里,险些没憋死。 蒋梦云已经又探了头出来奇道:“就许你们一言不发动手杀人,我都提前说了她活不得,这才动的手,都不行?你们也真是不讲道理。” “跟你这贱人,有何道理可讲!”影四在旁又急又气又担忧害怕,整个人几乎疯魔了,“杀了她,杀了她,否则咱们没一个能有好下场!” 只有杀了蒋梦云,他们才能让贵妃娘娘出面劝慰二皇子。 否则别说二皇子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便是贵妃震怒之下也可能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剩下的几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再次提剑,冲了上来。 蒋梦云连忙从墨子祁身后探出头,一边扶着已有些站立不稳的他,一边后退着奋力抵抗。 终于,就在蒋梦云真的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远远听到了大队人马冲撞过来的声音:“什么人敢当街行凶,速速放下兵器,否则乱箭射死!” 京兆府尹脸色极其难看得带着人冲了过来。 最近这日子是太不好过了,自从年后京中便多了不少毛贼,还有些不知从何处溜进来的小混混,很是给他找了些不痛快。 接着宫中连续出了两次事儿,京城里便更乱了。 更别提方才皇上的御驾被刺,这事还没处理完呢,祁王殿下竟又接着遇上了刺客,这些混账东西哪里是要皇亲国戚死,根本就是要坑死他! 京兆尹满头大汗,山一般的身躯难得走出了灵活的感觉,蒋梦云远远看到都替他累得慌,也不知他是如何养出了这一身赘肉。 黑衣人没料到竟真有人报了官,且是京兆尹亲自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正犹豫着是该退还是该进,影四咬牙道:“杀了她,快!” 此刻撤退和拼死一搏这两个念头不过交战片刻,听到他这话,众人立刻醒悟过来,以一种极其疯狂的姿态持剑逼近上前。 蒋梦云“铿铿”两下挡住两柄长剑。 墨子祁则侧身躲过另一边的攻击。 但此刻对方明显是最后一搏,因此他们躲得虽然快,还是被罡风带到,顿时脚下不稳,一个打滑便要摔倒。 混乱中,有人的长剑划过,蒋梦云的后背顿时鲜血直流。 她本就穿着素色衣衫,嫣红的血迹越发显得醒目而惊人。 京兆尹见过蒋梦云好几回,此刻想到这女子的身份,顿时头大如斗。 再看向祁王,墨子祁脸色惨白,因失血过多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之前被凉水浇过微微有些湿了的长发贴在脸上,此刻他轻喘着捂住受伤的手臂,鲜血已经流得满手都是,竟平添了几分病弱美人的姿态。 不过现在显然并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 祁王受伤不轻,蒋梦云也一身浴血,京兆尹顿时扯着嗓子发出了小鸡被勒住脖子一般的叫声:“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拿下,通通拿下!” 后头的禁军迈着整齐的步伐纷拥而上。 京兆尹又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能放过!老子要他们都去死,都去死啊!查出来究竟是谁,我要他满门抄斩!” 黑衣人原本还在疯狂地进攻,听到这话不由微微顿了一顿。 眼看着蒋梦云重伤,官府中人则已经即将逼至跟前,影四还想再动手,被影一狠狠拉住了。 “撤!”他道。 影四挣扎了一下:“不杀了她,此刻撤了咱们也一样活不成!” “撤!”影一则用力扯住了他,“带上尸首,快撤!难道你想被人查出来究竟是谁吗?快!” 他命令既下,立时动作飞快地往后退去,一把捞起间一的尸体,疯了般撤退。 全体黑衣人紧紧跟上。 京兆尹一张胖脸涨得通红:“还想跑,追,给老子追!害老子一天安稳日子都过不得,我要你的命啊!” 禁军齐齐应声,大部队浩浩荡荡一路发足狂奔,尾随而去。 看着那边人影逐渐走远,蒋梦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墨子祁:“你怎么样了?” 墨子祁摇摇头:“没事,你后背受伤了……” 蒋梦云这才微微扭了头往后看,却看不到伤口,下意识用手一摸,才发现满手都是粘稠的血迹:“难怪这么疼!” 正在跳脚的京兆尹在旁偷偷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敢走上前来。 他躬了身子赔笑着问:“祁王殿下,蒋姑娘,你们没事吧,要不要赶紧先回去上药?” 他本来想问对方要不要去京兆府休养,但转头便想到,礼亲王府应该有更加上等的药才是。 何况王府肯定比京兆府安全。 万一那群刺客真的发了疯,又追上去杀人,到时候他的责任可就更大了。 墨子祁没说话。 蒋梦云则连忙朝他道谢道:“还没多谢大人,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我和祁王大概命不久矣。对了……府尹大人也别再去追了,让他们去吧。” 看了一眼祁王殿下,蒋梦云笑道:“今日祁王生辰,您这可算是救命的大礼,王府有宴席,您与我们一同去如何?” 她说着,转头问墨子祁:“行吗?” 墨子祁当然点了头:“行,不过……我快站不住了……” 京兆府尹一看,顿时义不容辞上前一把将人扶住,好险才没让祁王一头栽倒在地。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也赶紧上前,扶住墨子祁又喊了一辆马车来。 将两位伤员安顿好,京兆府尹带着剩下的侍卫将马车围了个严实,这才极其警惕地,缓慢地回到了王府。 看门的小厮没想到自家主子不过带着未来的王妃出去了一趟,竟就碰上了这种伤人性命的事。 他吓得魂飞魄散,先是朝着京兆府尹磕头谢了救命之恩,这才一路狂奔往里报信去了。 京兆府尹则自觉受到了看重,越发昂了头要到皇上那里告上一状。 京中出了混乱,他责无旁贷,但这刺客如此明目张胆,显然是没将大梁放在眼里。 他决定务必要建议梁帝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城范围内的大搜查。 外间的混乱终于传到了礼亲王府,元宝急匆匆地将人接过,又喊了好几个小厮过来帮忙,将墨子祁抬了进去。 蒋梦云后背的伤看着虽重,但其实不过伤了皮肉,受伤过后没多久便趴着不曾动弹,反比墨子祁要好些。 明月也急匆匆地赶来,将她扶着进了里屋。 原先热闹的宴会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死寂。 梁帝好不容易才有了的笑脸变得冷冰冰的,他抬手便将酒盏狠狠扔到了地上,指着面色难堪的京兆尹劈头骂道:“你还好意思来!” “皇上……”京兆尹刚刚还气势汹汹想来告状,被梁帝这一骂顿时气短了七八分。 “臣一得了消息立马带着人去了,一群黑衣人,似乎跟之前是同一批……” 他苦着一张脸:“臣的人如今还在追,可对方明显是高手,几个起落的工夫人便不见了,实在难以追上。皇上,臣无能,臣该死。” “你是无能!你是该死!” 梁帝气得胡子又开始一翘一翘:“朕刚刚遇刺,你都不知道让全城戒备,竟还让他们有机可趁!” 他指着那张胖脸上的圆鼻子,没好气地道:“这是祁王还会些功夫,换做是朕,此刻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 这个话题真是越说越让人生气。 梁帝又想起之前在来的路上,幸好蒋梦云临时要他们换了马车,否则此刻他和僖妃恐怕已经有一个人归了西了! 什么时候京城的治安竟差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不用铁车厢都不能出门了。 究竟是敌国的杀手来犯,还是大梁出了内鬼? 刺客的目标又究竟是谁。 这件事一日查不清楚,便一日仿佛有一把刀悬在头顶,叫人日夜难安。 因为生气,他的话说得也很严重。 京兆尹顿时整个儿趴在地上求饶:“臣该死,求陛下饶臣一命,臣定会将功赎罪,将刺客拿下。” 也不知是不是被骂得很了,反倒把他给骂得回过神来:“对了皇上,臣建议彻查京城家家户户,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在京中定然已有据点。” 他话越说越顺,到最后连自己都更加坚信起来:“一定要详查,还要好好去问,那些百姓也许会察觉出什么异常。” 梁帝听他念念叨叨地说完,没吭声。 京兆尹越说越兴奋,此刻已说到要如何加强城门处的日常盘问,却见梁帝半天没反应,不由停下话题抬了头去看。 他停下,梁帝才眯了眼开口骂道:“有这工夫在这里长篇大论的讲故事,你还不快去办!难不成还要朕请你去?” 滚圆圆的大胖子领命,赶紧逃也似的跑了。 这一次的交手双方各有伤亡,最主要是对方准备充分,祁王和蒋梦云却是被迫抵抗,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醉酒误事啊! 往后千万不能让祁王碰酒! 明月帮蒋梦云后背上完药膏,没多一会儿,墨子祁胳膊上缠着个绷带也进来了。 外头的宴会本就已经接近尾声,下午王府本来准备到就近的猎场去打猎,不过如今看来京城中实在有些危险。 梁帝想来想去,还是建议不去,只让戏班子把上午的戏接着唱完。 另一边,王府管家索性叫人拿来投壶的工具,让年轻的世家公子们可以活动着玩玩。 远处还有靶场,近前则摆了琴棋书画供大家随意挑选。 祁王虽然受了伤,却并没有说宴会不继续,何况他方才要晕也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并不是什么难以救治的伤痛,众人便渐渐又热闹起来。 见墨子祁进屋,明月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之前他喝醉了酒,眼神直勾勾的显得格外主动,此刻人清醒着,立时变成了往日优雅端方的祁王殿下。 虽进屋来到了蒋梦云跟前,却不敢拿眼睛看她,只盯着桌子问:“你没事吧?” 蒋梦云实在好笑,蹦跶着从椅子上下来,缓缓走到他跟前:“有事。” “嗯?”墨子祁没料到会得了这么个回答,一时没反应过来,“本王让他们拿的上好的止血药,不成吗?” “不是,”蒋梦云笑嘻嘻地,“止血了啊,但是疼。” 听得出她在说笑,可却隐隐又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墨子祁下意识抬起头,刚巧与蒋梦云来了个对眼,且她凑得极近,若不是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的唇竟显得碰上她的鼻子。 本来还苍白着脸的祁王殿下,不知何时又红了耳朵。 。m. ------------ 第七十九章 火上浇油 祁王这个主人受伤缺席,午膳结束后,梁帝虽又坐回了戏台看戏,也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僖妃被刚刚浑身是血的两人吓到,原本是准备吃完饭去花园走一圈消消食的,此刻也不敢胡乱行动了。 虽说在礼亲王府应当还是安全的,可谁又知道呢? 他们先前也曾认为京城是安全的。 近日频受刺激的僖妃成了惊弓之鸟,实在怕得不行。 紧紧地依偎在梁帝身边,她忍不住低声问道:“皇上,他们能顺利把人抓到吗?待晚上咱们回宫,会不会又有刺客啊?” 换作是旁人来问这话,梁帝大概要怒起斥责。 但现下问的是刚刚还和他同甘共苦,险些一同丢了性命的人,梁帝打从心眼儿生出一股亲近感,何况对方还怀着龙种。 他偏了头,难得认真给了回答:“不急着回宫,等京兆尹将人拿下再回去。” 那万一今日没能拿下呢? 僖妃还想问,却也知道此刻显然不是该追问的时候,只好忍住了。 他们不会要一直待在王府吧。 礼亲王府虽好,到底不如羽栖阁是住惯了的地方,再说她如今有孕在身,皇上还特意命御膳房每日做些新鲜菜式。 她突然很喝鸡汤,也不知这里有没有。 便是有,总不至于任她点的。 僖妃心中愁闷的时候,不少世家小姐们也担忧地在问:“京城这么不安全了吗,那咱们回去的话,会不会遇上啊……” “是啊,那群刺客如此狠心,你们瞧见祁王殿下没有,那么多血呢,脸都白了,也不知有没有事,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还有蒋姑娘,后背好长一道伤口啊!她竟然还没晕过去。” “真吓人……” “那刺客漫无目的,不会见着人便杀吧?” 小姐们叽叽喳喳,虽也有人担忧祁王的伤势,不过到了这紧要关头,显然还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她们跟关注的是,刺客能不能被抓到。 人多口杂,又都是贵族子弟,往常还真没见过这么血腥凶狠的画面,如今虽不知刺客为何人,也忍不住暗中猜测。 偌大的礼亲王府内远远瞧着倒是其乐融融。 大家投壶的投壶,作画的作画,可细细听来却处处都在谈论这件事。 墨北辰本就没醉,方才一通发泄之后更消了酒气,此刻坐在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 睿亲王墨子陵则在他身边,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不应当啊,边境虽然蠢蠢欲动,朱启朝那边也派了杀手来,但咱们的人一直盯着,他们并没有异动,怎么会连连碰上刺客呢……” “那朱启朝我还是知道的,”墨子陵摸了一把鼻子,“他一门心思想杀了蒋姑娘,就怕斩草不除根将来惹出祸事。” “严波也算有几分本事,派的人都是极厉害的,蛰伏许久就等一个好的时机。” “杀手啊,不是讲究一击致命嘛,哪里像现在这帮人,这么乱干蛮干。” “这是从哪儿冒出的一伙儿人,莫名其妙胡乱攻击呢!”墨子陵真是想不明白,“刺杀皇上和僖妃,又刺杀祁王和蒋姑娘,为什么?” 墨子陵不由猜测:“难道是吴国那边又派了人混进了京城?还是……” 他猛地瞪了眼睛,凑到了墨北辰跟前:“二哥,会不会是之前废太子那边的人,会不会是秦家……” 话音未落,一直闭着眼睛的墨北辰终于皱了眉头,猛地抬起手往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你的脑子呢?” “在啊!”墨子陵奇道,“我没脑子怎么会想到这些?” “你有脑子怎么会想到这些?” 墨北辰被他念叨的脑袋疼,他本就还在为蒋梦云的事心烦,哪知眼睁睁看着她和墨子祁一道离开,再见竟是被人重伤的模样。 祁王虽说也算有些武艺,但看来并不能保护好她。 他不由又想起上一次在宫中,墨馨儿追着她乱打,还是他将她救下的。 若是今日与她一同出门的是他,墨北辰觉得,即便遇上刺客,也定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智商被人质疑了的墨子陵很不服气,忍不住想要拔高声音。 但看了一眼周围,他还是压低了嗓门问:“为什么不能想到这些,除了要帮废太子报仇这件事,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墨北辰险些又要鄙视他,但想想,如此贬低自家兄弟毕竟不是好事。 叹了口气,他只能耐心解释道:“你是不是忘了,秦家费尽心思想要将女儿嫁给我,如今父皇已经同意了。” 这话让墨子陵愣了一下。 不过片刻后他又不服道:“那也许这只是一个幌子呢,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借此摆脱罪名,否则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掉转头来向你示好。” 平日里出征打仗,在兵法布阵上墨子陵的脑袋还是很好使的,怎么到了这儿就跟突然被注了水一样,不通了呢。 墨北辰无可奈何地看向他:“就是因为没了退路,所以非要向我示好不可。” “杀了父皇,杀了僖妃,于他们有何好处?如今秦家并没有一个可以支持的皇子,他们便是杀尽天下人,也都谋朝篡位,终究不是正统。” “何况你说报仇,他们又要杀祁王和蒋姑娘做什么?” 墨子陵想了想:“祁王不清楚,那蒋姑娘当初眼睁睁看着皇上将废太子杀了,可一声都没吭……” “你的脑子呢?” 墨北辰忍不住又要拍他:“大皇子是秦家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费尽心思竟想弑君?你可只知弑君是要被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低了头冷笑了一声:“我就告诉你,秦家这样的人家,若是哪一日你把他们家小公子杀了害他们断子绝孙,倒真有可能倾全家之力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否则他们第一想到的,总归是家族的未来。” 墨子陵撇了嘴,身子一歪也跟着坐了下来:“说得也有道理,那……” 他突然想到一个极大的可能,顿时又瞪了眼睛死死盯住了墨北辰。 “谁说他们没有可支持的皇子,秦家大小姐嫁给了你,秦家便是您的岳家,他们会不会……在帮你扫平前路?” 墨北辰猛地偏头看向他,没说话。 若是摆在从前,有了这样的事墨北辰根本无需乱猜,直接出去追查,将人拿住细问便可以了。 可如今外头毕竟危险,二皇子作为大梁目前唯一的皇子,被重点保护起来。 梁帝对着那京兆尹一通骂,却没提让他跟着一探究竟。 墨北辰烦躁地将地上掉落的树叶狠狠踢开,几乎忍不住想去将秦海峰抓来,好好问个清楚。 他们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京兆尹已经在京中忙了个热火朝天。 四队人马首先将城门堵住,另外的人则顺着大大小小的街道一间间搜查。 意图是好的,方法虽说笨了些,但也的确有效。 可这些兵丁们粗暴惯了,胆小的百姓开着门放他们顺利进去还好,遇上一两脾气倔的,顿时起了冲突。 刀剑无眼,转眼间城中便惨叫声四起。 京兆尹急得团团转,可这件事却必须要靠强硬的手段来解决,谁都不能保证这些看似无助的百姓究竟有没有藏匿逆贼。 他只能一道又一道的下达命令,要求所有人不得随意动用武力。 但这显然不可能实现。 普通百姓家倒还好,一些官宦人家便不那么好商量了。 兵丁们要搜查,里头不让,兵丁们动了刀枪,里面顿时有看家的护院冲了出来。 双方一通乱斗,眨眼间整个京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朱雀街的翠玉轩内,掌柜的往外头张望一番,连忙退回了后院。 “快些,京城乱了!大好的时机!”他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菊花,“这蒋姑娘还真是宁国的福星,来了大梁才多久,就折腾得他们上上下下不得安稳。” 小厮正拿着茶壶准备煮茶,听到这话,不由奇道:“上次您不是还说她不成?” “我什么时候说过?”掌柜的拒不承认。 小厮不由又奇道:“那您怎么知道这次的事也是蒋姑娘的手笔?不是听说是皇上要京兆尹全城搜捕的吗?” “傻,”掌柜的冷冷一笑,“你没听说吗,是因为祁王和蒋姑娘遇刺受了重伤。真够厉害的,你说这刺客,会不会就是蒋姑娘安排的?” 他胡乱猜测,越猜越觉得蒋梦云是个天才。 一时半会得不到答案,他急急忙忙将后院又细细检查,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才正了身形道:“一会儿就查到咱们了,注意点别暴露,待他们查完,立刻报信。” 这是正事儿,小厮当然不敢马虎,连忙应了。 说话间,前来搜查的兵丁已到了门口,在外头大声嚷嚷道:“全城搜捕,让开!全部都让开!把所有可以藏人的柜子都打开!” 掌柜的颠颠地从后院出来迎接,抬手便塞过去两锭银锭,这才俯身笑道:“官爷请,官爷请,您这边,咱们这店就是个卖玉器砚台的,最是守规矩的,绝不可能藏什么坏人,您几位看看。” 他一招手,几个小厮便将大点的柜门都开了。 兵丁们来回转了几圈,又有一队到后院看了一阵,直至腰间被塞的鼓鼓囊囊,这才罢休。 好东西太多,又仗着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便总有人手脚不干净。 掌柜的只作看不见,甚至还偷偷又从柜台里头拿了两块上好的玉佩塞了过去,这才点头哈腰将人给送走了。 兵丁过处,竟好似蝗虫过境。 待周围都安稳下来,小厮才忍不住凑到跟前心疼道:“拿了那么多东西走,有几块手镯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价值连城的!您居然还又送出去两块玉……” “这算什么?”掌柜的一脸高深莫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小厮呆了一下,片刻后倒也回过神来:“也是,四皇子有的是钱,何况咱们前些日子可赚了不少,比较起来也的确不算什么。” “蠢。”掌柜的一昂头,忍不住笑出了声,“谁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说,只要能让他乱上加乱,这点身外之物能算什么。” 小厮傻愣愣的,没听明白。 门外传来一片喧闹嘈杂的声音。 他不由扭头去看,对面兵丁们又进了一家铺子,那家铺子显然不如翠玉轩这么财大气粗,掌柜的有些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把碎银子过去。 兵丁们顿时没了好脸色,有个脾气暴躁些,方才收了两锭银子的,更是奋起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 “干什么,打发叫花子呢!给老子搜,往死里搜!还想贿赂老子不成?” “看看人家给的,你拿几块碎银子,是要打老子脸吗?” 他用手颠了一下:“咱们辛辛苦苦办差,怎么说也不该厚此薄彼才是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兵丁胡闹的嚷着叫好。 他索性一挥手道:“这老东西小气,咱们自己搜!” 一声令下,众人顿时如狼似虎般一通乱翻。 看上眼的被塞进了腰包,看不上的则被砸了个稀烂。 老掌柜跌坐在地上哭嚎,又被两人听烦了的狠狠踹了一脚:“再哭,再哭我看你便像刺客!” 吓得老掌柜猛地收了声,收得太急,结果忍不住不停的打嗝,倒让兵丁们看得哈哈大笑起来。 小厮恍然大悟,默默地转过身给掌柜的竖起一个大拇指:“您厉害。” “如何?”掌柜的洋洋自得道,“其实也不能算我厉害,不过是加了一把火而已,瞧瞧他们那副德性,进来的时候眼睛都放光。” 他冷笑了一声:“不怕他乱,就怕他不够乱,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 “还有好戏?”小厮不明白。 掌柜的朝外头指了指:“一会儿你蹿到后面去,趁着没人的时候喊一声,就说宁国打来了。” 他细细叮嘱道:“千万不要让人瞧见你,但一定要让人听见这喊声,知道了吗?” 小厮先是一呆,后忍不住又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顶点 ------------ 第八十章 仓皇奔逃 大梁宫中,凤仙殿。 谢贵妃脸色铁青的侧卧在软塌上,简直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跪倒在地的影四,一时火冒三丈:“你是猪吗?蠢笨如此,现下竟还敢回来见本宫!” 屡次任务失败,影四便是当年在战场上也没吃过这种亏。 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自知理亏,只好磕头道:“娘娘,属下愚笨,那蒋姑娘实在是诡计多端,我等都已经将他们堵在茶馆,还被她趁机给溜了。” 影四实在是想不明白:“上一次见她,只是知道她武功极高,却不知她轻功也这样好,那么高的楼,说跳就跳。关键还有祁王……” 这次实在是他们轻敌了。 “我等实在没料到他们胆子那么大,对面弓箭手都没来得及反应,”影四苦着脸,“那蒋梦云简直就是个妖孽。” 想到方才那个娇滴滴的女子,谈笑间便杀了人。 杀便杀了,还在那儿喊什么“晕血”的话,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影四又狠狠叩了头:“她行事太乖张,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属下猜不透她下一步会干什么,这才让她逃脱了。” 这些年他们不是没刺杀过人,可被刺杀的往往一门心思保命,几乎都是闷头就跑,哪里像她那样咋咋呼呼。 一路高喊着,竟然真让人去报了官。 简直是莫名其妙。 而且她把握人心的能力也太强了,甚至很快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废话连篇地拖延时间,果然让京兆尹发了疯似的来救人。 谢贵妃气得又砸了一个茶盏,这才气喘吁吁地让人将她扶着坐正。 “你个蠢货!” 她这会儿在气头上,骂起人来顿时口不择言,也不管什么尊重不尊重的话了:“那蒋梦云是什么人,三国出名的谋士,你这个猪脑子能跟人家比吗?” 她的手指头点啊点的,险些没一口血喷出去。 “你是要去刺杀她,不是去打仗!八个人就够引人注意了,你还布弓箭手,生怕京兆尹查不到你头上是不是?那些被射出的弓箭若是再有军中的标志……” 影四连忙摇头赌咒发誓:“没有没有,决计没有,属下特意用的普通箭矢。” 谢贵妃这才微喘了一口气:“好在还没蠢到家。” 但这也并不能消了她心中的愤恨:“既如此你也不该布什么弓箭手,她和祁王中途出门,间一既然查到了对方所在的位置,你们为何不能再等等?” 生平第一次,谢贵妃万分后悔自己之前的选择。 若是那苦肉计用得不这么狠,她便能跟着梁帝一起去礼亲王府,有她坐镇,这群蠢货也不至于次次都无法得手。 但若不用那招苦肉计,薛皇后的死会被这么容易揭过吗? 谢贵妃不能确认。 这一环套一环的计策,用到最后似乎只能如此。 她瞪着眼睛,只恨自己无法掌控全局:“你们只要再等等,待他们出门,随便走到哪个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八个人围攻两个,堆也堆死他们了!” “可你们偏不,那么多人的麒麟街上又闹了一场,你们的脑子呢?是不是被驴给踢坏了!” 谢贵妃越说越气,越说越恨不得直接抬脚踹死影四。 但她如今还不能随意动弹,只能气得满脸通红,胸口发胀。 影四连连磕头,也知道若是在军中任务屡次失败,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可这件事毕竟也不能全怪他们。 他们是军士,用的都是战场上大开大合的一套,刺杀这种事应该找正经的杀手才对。 再说贵妃娘娘每次都急吼吼的,他们倒是也想等,可又怕等得时间久了,万一到时候连人都找不着,蒋梦云再进皇宫,那便更难杀了。 她催的急,他们自然也急。 一急,事情反倒办不好。 但即便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他们害怕谢贵妃,却更害怕二皇子。 谢贵妃生气不过骂一骂,再不济让人拉下去打一顿消了气也就罢了。 可二皇子若是知道他们擅自行动还弄死了间一,只怕他们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全部都要丧命。 “娘娘,”影四苦着脸道,“那祁王被伤了胳膊,蒋梦云也伤了后背,暂时是蹦跶不起来了,可咱们这边却死了一个间一,这二皇子若是问起来……” 任务完成不了,出了事倒知道来诉苦。 这群当兵的脑子里都只有肉疙瘩,怎么就蠢成这样? 谢贵妃下意识又要骂人,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于影四他们是杀身之祸,与她而言,若是被北辰知道了,说不得也要生了间隙。 若是不给他们一些指点,这些蠢货大概还要惹出事端。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平静:“你怕什么?之前间一不是被安排在秦家的吗,就说她是被秦家人给杀了。” 影四有些为难:“可如今皇上已经定了二皇子和秦家大小姐的婚事,将来秦家便是二皇子的岳家,万一事情暴露,那不是……” 谢贵妃连骂他蠢都懒得骂了。 她满脸疲惫的一摆手:“北辰不会去问的,这件事说不清楚,间一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秦家说不是他们便不是他们吗?” “如今想要投机讨好,来争这皇子妃之位,也不看本宫愿不愿意。” “许家求到本宫跟前都没能得到同意,秦家算什么东西。” “这个位置,谢家还没说话呢。” 冷哼了一声,谢贵妃缓缓闭上了眼:“行了,你先下去吧,这点小事若是再办不好,本宫便让北辰要了你的脑袋。” 影四呆了一下,虽然还没弄清楚谢贵妃的意图,但也知道,按照她说的做定然是没错的。 他连忙应了,乖乖退了出去。 行刺失败,他们很快便退开,除了影四,所有人都已经撤回军中,并没有被旁人知晓。 京兆尹却依旧满京城的寻人。 无数兵丁来来往往,先是认真搜查,查着查着便出了乱子,接着抢东西的,摸女人的,摸了不过瘾就地正法的便都出来了。 兄弟父母抢着要拉走女儿,兵丁们正在兴头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急起来动了刀枪,顿时鲜血直溅。 更有些鸡鸣狗盗之辈趁机作乱。 偷东西的,抢东西的,应有尽有。 一时间,整个京城鬼哭狼嚎。 京兆尹脸都白了,带着人急匆匆地四处管教。 他走到的地方还好,但京城实在太大,一时间哪儿管得住? 知道的,是朝廷在查找刺客,不知道的则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回事,怎么乱起来了,什么人怎么就突然满城抄家了?” “是不是打仗了?”有人下意识问。 正乱着,不知又有谁喊了一句:“不好啦,宁国大军打进城啦!” 顿时鸡飞狗跳。 京兆尹正叫人弄了辆马车准备上去坐着四处巡查,被四处惊叫逃亡的百姓撞得连转了几个圈儿。 “不得了啦!城破啦!快逃命啊!”有人胡乱喊着,又赶紧躲进屋里抱起值钱的东西就往外跑。 “狗儿,狗儿啊!别发呆了,收拾东西逃命去啊!” “孩子他爹,啊哟,那些别要了,捡重要东西吧!” 京兆尹目瞪口呆地站在当场,看着好些百姓疯了似的四处乱窜,简直头大如斗,他扯着嗓子喊道:“胡说八道,谁说城破了,你们干什么!” 但并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一个老者忍不住回头骂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当官的,还骗咱们,不是宁军打进城,城里怎么会乱成这样?” 他说着,柱起拐杖就跑,为了保命拼尽全力。 好些百姓也边跑边骂:“到时候城破了,你们投降便能活,咱们说不定就被杀了,你倒会说风凉话!” “难怪今日皇上都遇刺了,原来是宁国大军打进城了,快跑啊!” 百姓们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京兆尹气得眼冒金星,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怀疑:“什么情况,派人去城门处看看,不会真的被破城了吧……” 手下立刻去查探,很快便赶了回来:“大人,您快去城门处看看吧。” 京兆尹吓了一跳:“宁国大军真打来了?不会吧!” 那随从连忙摇头道:“不是啊,百姓冲卡,咱们的人原本守着城门不让人进出,现下他们非要出去不可,又闹起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京兆尹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宁国大军呢?” “没来啊。”随从挠着脑袋,“城外安静的很。” 京兆尹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很是不舍,觉得这脑袋离和身子分家大概没几天了。 此处的混乱蒋梦云尚不知道。 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吃惊。 她倒也不至于真的如翠玉轩掌柜的想象中那么聪慧,不过有时是运气好了一些,又或者是敌人太沉不住气,硬是要送给她机会。 也不知是谢贵妃太着急,还是那奉命当刺客的人太着急,屡次行动屡次失败,还胆敢如此轻举妄动。 京兆尹大人则是个好帮手。 紧要关头救了他们不提,不过是邀请他一同去王府共进宴席,他便打定了主意要满城搜捕。 而梁帝则是被之前的刺杀给弄怕了,居然真的就同意了。 也是,梁帝一向觉得他的性命第一重要。 否则当初也不会同意薛皇后搜宫的建议。 前车之鉴在前,可惜他丝毫没有得到教训,才刚被吓了一吓,就又昏招迭出。 若是蒋梦云猜的不错,现在京城估计乱成一锅粥了。 但这乱象暂时还与她无关。 她笑嘻嘻地看着祁王,突然掐了一把他的脸道:“红了。” 不说还好,她说着又这么一动作,墨子祁只感觉她的手方才碰到的地方一麻,整个人如遭电击,连脖子都红了。 他猛地微微偏了头,垂眸道:“你干什么?方才还说疼,还乱动。” “我没乱说啊,”蒋梦云觉得好笑,忍不住便想逗他,“不然我找个镜子来给你照照?” 墨子祁便不肯说话了。 她靠得太近,鼻息都似乎要喷到他的脸上,叫他实在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推远了一点:“你好好坐着咱们说话。” 不得不说,害羞的祁王殿下似乎更加可爱,但适可而止的道理蒋梦云还是知道的,若是再逗弄下去,也不知他会不会又烧着了。 她退后了一些,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才说起正事:“我来是想问你,当年在宁国刺杀你的人,是谁?” 她的气息离得远了些,让他的大脑得以思考。 不过又似乎隐隐有些不舍。 内心很矛盾,墨子祁缓了一阵才想起今日她冒死前来的目的。 他坐直了身子,回道:“谢贵妃。” 蒋梦云又问:“她的人一直追杀你到宁国,还是……宁国有她的人?” 这是两种意思,第一种,不过是她的人一路尾随祁王而已,而另一种则很明显,谢贵妃与宁国那边的人有勾结。 墨子祁抬起双眸道:“我查了几年,可以确定当初杀我的,是宁国人。” “当初我回宁国时,宫中除了皇上无人知晓,而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皇上绝对不会害我。” “我到宁国后,曾无意间表明过身份,之后又过了些日子,便突然有人追来刺杀了。” “他们当时以为我必死无疑,我问他们是谁要杀我,他们说过,是大梁的贵妃娘娘。” 墨子祁道:“大梁只有一个贵妃。” 其实这个消息已经没什么可意外的,蒋梦云之前的猜测也便是如此,但有一点她不明白:“若她和宁国有勾结,那便是灭我蒋家满门的人,想要杀我很正常。” 她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杀你?” 墨子祁缓缓站起身来:“大概是因为……她也灭了我满门吧。” 这话夸张了些,不过于墨子祁而言,父王和母亲是他双亲,是这个世上唯一与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人。 灭满门这话,便也不夸张了。 他低了声音道:“我母亲……原本是险些被皇上收入皇宫的,只是她遇上了父王,便不愿委屈自己。这些年皇上对她念念不忘,谢贵妃则恨他入骨。” 。顶点 ------------ 第八十一章 两虎相争 入了盛夏,宁国京都的天气变得格外炎热。 四皇子朱启明有些烦躁地手执折扇,扇了两下便又停下起身,忍不住往屋外看:“不是说让弄些冰来的吗,怎么还没送来?” 远远的有小厮的声音由远及近:“四王爷,来了来了,这便来了。” 朱启明顿时心情大好,满是期待地抬脚迈步去迎,结果走到跟前一看,顿时黑了脸:“什么意思,就这么点?” 他上前拿起对方手里那小到可怜的盒子,不敢置信地抬头,一把将手中的折扇狠狠甩到了对方的脑袋。 小厮吓得赶紧抱头,但还是小心翼翼道:“就,就这么多。” 宁国京都每到夏季都特别热,因此大户人家会在冬季备上一些冰,王府自然也备了。 往年一入盛夏,宫里还是再赏一批下来,到最后反倒会浪费不少。 后来几个王爷便索性偷了懒,也不愿自己再麻烦得去冻冰块。 何况朱启明掌管天下间者,每日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在这方面便能省就省,只等着宫中发下来的好用。 结果今年倒是怪事。 这都热得人都要化了,也没见宫里有点动静。 他实在憋不住,方才便派了八个小厮去打探情况,顺便将今年的份例给领回来。 八个人抬两大箱子冰,又是在这种大热天,的确是累了点,可他们也不至于就这么糊弄人吧。 朱启明一瞬间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命令没下明白。 “让你们取冰是来给爷降温的,不是用来看的,就这么点,冰个水瓜都不够,你小子在开玩笑吗?” 他一动怒火,浑身更如同被火烧着了一般,粘稠的汗水叫他内心更加烦躁。 小厮缩了脑袋,讨好地笑了两声:“爷,您别生气啊,快盖上快盖上。” 天热,他这敞着口搞不好马上连这点冰都要被化成水。 说到这事小厮还有一肚子话:“真不是咱们的问题,就为了这么点儿冰,小的们险些没跟宫里那老太监打起来!爷您是不知道,那老东西护着冰就跟护着他爹似的,咱们取了这么点冰,就跟抢了他孙子一样……” 一通贫嘴总算把朱启明的怒火消去了一半,刚巧有微风吹过,倒是稍稍凉快了一些。 “什么爹孙子的,老太监连儿子都没有,哪儿来的孙子。” 朱启明没奈何,将盒子赶紧盖好,带着小厮走进了屋内。 “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前些天说国库紧张,全军备战,如今宫里头难道连冰块都紧张了不成?” “紧张,”小厮点点头,“不过这紧张跟之前的事儿没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又怔住:“可能,也有点关系。” 朱启明将手中的盒子又打开,便听他道:“听说是二王爷前些日子热得有些中暑,皇上心疼得不行,便下令将宫中大半的冰都送去了二王爷府上。” 苦着一张脸,小厮想到今日在宫中遇到的破事儿,也一肚子憋屈。 “宫里头冰也不够用了,因此那些老太监才疯了一样拦着咱们。” 要不是四皇子毕竟身份在这里,又在上一次和太子的争斗中小胜一筹,今日就连这点冰他们都未必能拿到。 “什么?” 朱启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再怎么热,宫中那么多冰,送去大半给他他也不怕把自己给冻死!” “真是疯了,”朱启明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教出这么两个好儿子,一个塞一个的贪婪。” 自打上一次宁帝生辰,他们兄弟各凭本事送小玩意进宫,已经过了好些天。 父皇对太子那鹦鹉果然不甚满意,倒是逗弄那只八哥逗弄了许久。 那八哥也争气,在王府的时候只会跟着胡说八道,直至被调教了一段时日后再送进宫,那可真是吉祥话一堆堆的往外蹦。 什么宁国必胜,一统三国之类的,张口就来。 宁帝极高兴,再加上朱启明之前已将蒋梦云送来的情报报了上去,顿时更加开心,虽说当场并没有说什么,但暗中却似乎已经开始安排大动作。 朱启明原本虽然不至于十拿九稳,却也认为至少可以在太子跟前争个一席之位。 可谁料接下来的变动却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先是边疆守军换人。 蒋家被灭,之前的守军由副将代管,所有军权被收回朝廷。 但生辰宴过后,梁帝却突然下令让吏部侍郎崔士安做主帅,如今已经有大队人马暗中调动。 别说朱启明被弄得一头雾水,便是朱启朝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么多人的争夺中,突然杀出这么一匹黑马,简直叫人难以理解。 朱启明还好,压着性子继续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反正他有最好的棋子在手,并不怕旁人夺了军权。 军权诱人,但战争,赢才是最重要的。 崔士安从前不过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可从来没见过他会有什么大奖风姿。 若不是当年第一个跳出来出卖了蒋家,他家的女儿崔宛如又被二皇子看上,如今崔家也早该被灭门了。 现在争权到手未必就是好事,无论如何,谁笑道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 朱启明想得很明白。 崔士安也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背后之人,只怕正是那个所谓热得中了暑,永远一副病恹恹模样的二皇子。 朱启文啊朱启文,这些年倒真是没看出来。 他竟也有如此大的志向。 也难怪方才小厮说,这件事和之前的事无关也有关。 看着面前那一小盒冰块儿,原本还满腔怒火的朱启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勾唇笑起来:“也罢,就让他们两虎相争好了,都是皇后娘娘的好儿子,这打起来才真是有意思的很。” 小厮没怎么搞明白好端端的,主子刚才还火气冲天,怎么此刻便又好了。 他呆了一下问:“爷,那这冰块儿……” 朱启明一摆手道:“行了,这么小一块放不了多久,干脆冰些果子,回头再做些碎冰吃。” 说完,他又舒舒服服躺回了躺椅上,打开折扇轻轻摇了起来。 风不大,但却好似并没有之前那么热了。 才刚躺下,又有小厮来报:“四爷,蒋姑娘那边似乎又闹了大动静,翠玉轩来消息了。” 朱启明猛地从躺椅上蹦了起来:“如何?” “说梁国京城乱了,也不知蒋姑娘怎么弄的,她在京城被不明人士刺杀,转头那边京兆尹就出来全称搜捕,突然就乱了。” 小厮将手中的信递过去,道:“这次翠玉轩也算立了大功,他们趁机火上浇油,如今梁国内部一团乱。” 很快将信中内容扫看清楚,朱启明微微颤抖着手在就近的蜡烛上将其烧毁。 他压低了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蒋梦云可真是本王的福将,可惜了,这样聪慧的女人偏偏只能将她放到梁国去,否则本王还真想……” 话没说完,他一摆手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窗外蝉鸣声不断,热浪阵阵来袭,朱启明则抬脚就往外走去:“本王要进宫一趟。” 冰块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但与四皇子不同,太子爷朱启朝却没那么好的忍量。 太子府中有冰,也并不缺,可宁帝如此偏心的消息还是很快便传了过来。 严波战战兢兢地立在大殿中间,只觉得倍感煎熬。 这天本来就热,被太子爷如此施压,更是觉得连气都吸不上来,简直跟要死了似的。 朱启朝黑着一张脸,浑身杀气惊人。 “老二如今翅膀硬了,胆子也越来越大。” 他冷哼道:“边境之事,本宫都已经定下了要让你接手,他偏偏要在母后跟前横插一脚,说什么崔家若是没有军功将来难以在朝廷立足,非要派崔士安那老东西去!” 烦躁得踱了两步,他突然走到一旁正在给他扇风的小厮跟前,对着对方的腰间就是一脚踹下:“没吃饭是不是,用点力不会吗?” 那小厮吓得双腿一软立时跪下。 风霎时没了。 朱启朝脸色更加难看,索性又是一脚直接将对方踢飞了出去:“滚,滚远点,再让本宫看见你,我砍了你脑袋!” 这脾气来得毫无征兆,不过严波如今也习惯了,只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方才有人扇风他不满意,如今没人扇风,他也没再乱叫唤。 其实他真觉得太子爷没必要这么激动。 和四皇子不同,他与二皇子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二皇子从小身子弱些,皇后娘娘自然更多的关照些,崔世安领兵虽然是抢了军权,可那人会不会打仗还是个未知数。 梁国军队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这次大战若是输了,便全是崔家的错处,二皇子也要担责,至于给了重要消息的四皇子,更是难辞其咎。 但大战若是胜了,二皇子的军功便自然会加注到太子身上。 又有何不可? 难不成他还怕那病恹恹的二皇子来抢太子之位? 朱启朝别的都好,就是这疑心病重得惊人,也难怪他脾气不好。 严波心里嘀嘀咕咕的,朱启朝已经又烦躁地道:“那老东西可没安好心,当初本宫看他那小人样就不满意,偏偏被老二给拦下来,我还当他是被女色所迷。” “现在看来,”他忽然冷哼了一声,“是母后给了他足够的胆量,竟是明里暗里跟本宫争斗起来了。” “自家兄弟都不说一致对外,他不帮我,如今却来跟我抢。” “小崽子长大了,这是要来对付大哥了。” “先是抢军权,如今抢物资,将来是不是就要开始抢我这储君之位了?” “母后的心长得是偏到犄角旮旯里去了!老二一张巧嘴说得母后神魂颠倒,动不动就来哭!” “好老二,真不枉本宫小时候那么疼他!” 朱启朝越说,脸色越发阴沉,到最后几乎成了暗夜里的罗刹一般。 这还真说到储君之位上去了。 严波抬起头看到吓了一跳,连忙又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大着胆子开口劝道:“太子爷息怒,二王爷也许真的只是想让崔家的地位提高那么一点点。” 他试探着道:“他不是想娶那崔家大小姐为妻吗,旁人有些话说得难听,都是崔宛如原先是要嫁给蒋家老大的……” “您想想,这话二王爷肯定不愿意听啊。” “再说这次用冰的事,那也是皇后娘娘被吓到了,听说二王爷上吐下泻,后来又晕了过去……” 朱启朝冷哼了一声,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他一摆手止住了严波,问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刺杀蒋梦云的事,如何了?” 严波想起得到的消息,连忙躬身道:“太子爷,属下的人暂时都没有行动。” 眼看着朱启朝脸色急转直下,他连忙继续将话说完:“不过那蒋梦云却被一些不知名的人刺杀了,近日梁国京城可不安稳,祁王生辰那一日,梁帝和他们那个僖妃,祁王和蒋梦云连续遭到了刺杀。” 他有些不确定:“会不会……是崔家那个老贼?” 严波自己也搞不清:“因为那天后来他们京城大乱,还有人乱喊,说什么宁军打进京城了之类的话……” “嗯?”朱启朝愣了一下,“崔家?” 他很快摇头:“不可能,崔家那老东西……” 朱启朝想了想:“他虽然也害怕蒋梦云将来知道他出卖了蒋家,会寻他报仇,肯定也想尽办法也杀她灭口,可他如今忙着接管边境守军,哪儿来那个工夫再去管一个小女子。” 严波连忙恭敬地应了,心中却不由暗道,您也知道是个小女子,那您还怕成这样。 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 他只能挑好听的话继续汇报道:“那也许是梁国内部出了岔子,总之梁帝和那僖妃没什么事,祁王受伤,蒋梦云也受了伤,至今都还在祁王府上养着,听说梁帝已经将她许配给了那墨子祁。” 严波的消息来得还是很快:“恐怕待她伤一好,墨子祁便要迎她过门了。” 朱启朝不由冷笑了一声:“小贱人倒是过得不错,还想嫁人?本宫迟早让她的丈夫变鳏夫。” 。m. ------------ 第八十二章 想吃了你 时间过得很快。 蒋梦云那日受伤看似严重,但如今也已经好得差不多。 为了寻到那半途行刺的刺客,京兆尹实在是花了大力气,偏偏人还没能寻到,便先惹得京城不安,处处鸡飞狗跳。 百姓们仓皇逃窜,卷着铺盖胡乱奔走,最后甚至冲撞起城门来。 这要是真让他们得逞,再出去胡乱放话,那便是民乱! 若是一个控制不好,让敌国有了可趁之机,眨眼间便是灭国的大事。 可城门守卫花了老大的力气,京兆尹把个嗓子都喊破了,根本拦不住。 后来还是梁帝得了消息,气得火冒三丈,无可奈何之下派了墨北辰前来坐镇,这才定了民心。 一怒之下,梁帝险些没下旨砍了京兆尹的脑袋。 要不是这紧要关头祁王派人前去求情,要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京兆尹的圆脑袋就要跟他的身体分家了。 为了报答祁王的恩情,更为了保命,这一回,京兆尹难得用心办了一回事。 先是肃清了内部一群胡作非为的兵丁,命人看守住每一条正要街道,又亲自带兵一处处详查,总算是让他们查出几个不对劲的人来。 下大狱,审问再三,果然是吴国早些年安排在大梁的暗桩。 这番动作比之前快了不少,也没再闹出什么事,梁帝带着僖妃在礼亲王府大概只住了两日便得以回宫,让想念御膳房鸡汤的僖妃很是开心。 京兆尹保住了一条命,皇上也没再提罚他的事。 他吓得躲进府衙,也不敢随便出来乱蹦跶了。 倒是蒋梦云后背重伤,礼亲王府请来的大夫看过之后,说是不能随便移动,反而留了下来。 墨北辰自然是不同意的。 但他不同意显然没什么用,且梁帝在知道他的用心之后越发觉得,务必要断了他这心思。 原本还有些犹豫蒋梦云的去向,后来反下定决心让她一定要在礼亲王府把伤养好。 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宫的话。 换作从前,她大概会想尽办法再回大梁皇宫。 但这一次,不说梁帝不愿让她回宫,便是她自己,也没打算回去。 当初进宫本就是万不得已,是命运,也是任务,为复仇,也为传递情报。 但现在大梁已乱的消息人尽皆知,根本不需要她再多打探。 至于仇人,一些小鱼小虾已经归了西。 幕后黑手的身份昭然若揭,可想要对付谢贵妃却没那么容易。 她和薛皇后不同。 如果祁王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个女人定然是个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行事残暴,私欲极重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大概会不惜牺牲一切代价。 自己已经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入皇宫便如羊入虎口。 蒋梦云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没必要。 战乱就在眼前,在后宫已经很难查出什么,那里是对方的地盘,她想要监视谢贵妃很难,谢贵妃想要监视她却极容易。 蒋梦云心里有个想法。 其实她觉得想要调查真相,抢夺上前线的机会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能成为领军主帅,军营之主,那么瓮中捉鳖找到与宁国有勾结的人,顺藤摸瓜查到当初宁国的内鬼,便易如反掌。 大梁善战的将领并不多,二皇子是其中佼佼者,接着便是睿亲王,但他们都是一派,不管谢贵妃的所作所为他们知不知道,都不可能成为蒋梦云的助力。 不知道……祁王愿不愿意上战场。 蒋梦云很想去问问,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又不愿问。 这个世上的尔虞我诈太多,所以她很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任何利益纠葛,更不希望存在任何利用或被利用。 蒋梦云靠在窗台边,温暖的阳光透窗洒下,暖洋洋的,很舒服。 外头忙忙碌碌,好些丫鬟小厮正在忙着装扮王府。 梁帝赐婚已经有一段时间,祁王没过多久便求皇上定了日子,再过半月便大婚。 他上次被刺主要伤在手臂,幸好没有伤到筋骨,恢复能力又极好,现下早已经活动自如,就是还不太能用力搬重物。 不过王爷嘛,重物什么的也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明月抱着一个大箱子歪歪扭扭地,好不容易才进了屋,看见蒋梦云在发呆,便唤道:“姑娘,衣裳到了,您要不要来看看?” 明月虽是宫女,但因为如今毕竟在伺候蒋梦云,梁帝便发了话让她依旧跟着。 蒋梦云缓缓起身,走过去看。 箱子打开,里头摆了一整套的嫁服。 按理来说,女子出嫁,嫁衣一般都是自己绣制,也讨个心灵手巧的意思,但蒋梦云的女红实在一塌糊涂,就连墨子祁都没法违心地赞一句好…… 有钱的祁王殿下便找了京中最好的绣娘。 衣服里里外外好几层,内层有暗纹刺绣,外层则是则是大气的蟒纹,做工细致又复杂,刺绣用的都是金丝,难怪明月方才搬得那么吃力。 凤冠霞帔,发冠更重。 蒋梦云用手拿起来微微颠了一下,又放下,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明月则兴奋地道:“真好看,殿下为姑娘可真舍得,您瞧瞧这上头的珠子,只怕价值连城。” 说着话的工夫,墨子祁一身湛蓝色长衫,从外头走了进来。 蒋梦云抬起头看他,祁王殿下白皙的脸霎时又刷伤了一层可疑的嫣红。 他低着头,没去看她的脸,而是盯着箱子里的衣裳问道:“你要不要试试看,若是尺寸还有不对,便让她们再拿去改一改。” “还没试,”蒋梦云站起身来,忽然笑笑,“你别走,我试了你也看看。” “我……”墨子祁有些语塞,半天才把话说完,“我先到外头候着。” “无妨。”蒋梦云又嘻嘻笑,“祁王殿下是正人君子,我不怕你偷看。” 她脸上的笑本就已经够饱含深意了,现下还这样光明正大的逗弄,简直让墨子祁不想歪都不成。 脑子里不由自主妖精打架,祁王殿下面上冷静自若,嘴里却不知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他一时有些后悔方才等不及进来,又觉得进来的不亏。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拿这个此刻正笑语晏晏看着他的小人儿毫无办法。 “调皮。”他道。 虽说皇上已经下旨定了婚期,再过几日她便要成为他的王妃,但如今毕竟尚未有夫妻之名,他当然不能叫旁人说了闲话。 墨子祁还是先退出去,待里头明月喊了一声,才又进来。 其实这些日子,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她身着嫁衣伴在他身边的模样,这是他从前想都没敢想的。 可即便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过,也不及真正见到的时候来得惊艳。 蒋梦云其实长得很美,与那传闻中大梁第一美人的秦淑妍不同,她美得很素雅,并不明艳,显得很没有攻击性。 细长的眉毛,一双杏眼,小巧的鼻梁下是柔软的唇。 平日里她穿惯了素色衣衫,因此显得整个人都淡淡的,与她不甚相熟的人看她,永远是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一颗暖暖的小太阳。 但她的身份又很特殊,聪慧过人的机智又往往让人忽视了她的容貌。 这样一个宝,从前他在宁国时就发现了,虽然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敢想过竟真的会有这一天! 她成了他的。 多么不可思议。 墨子祁不由又想起那日她忽然笑着说,要他娶她时候的模样。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既担心梦醒,又担心万一这是现实,他退缩的话她也立刻溜走可怎么办。 幸好这不是梦,而她也丝毫没有想溜的意思。 混乱中他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恐怕他还得好好谢谢墨北辰,若不是他胡言乱语吓到她,她只怕根本不会这样主动。 而若是她不主动,墨子祁自己实在没把握自己有一日能不能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蒋梦云脸上没有化太浓的妆,只是淡淡的抹了一些胭脂水粉,却在大红色的婚服映衬下显得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她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又捏了一把腰身,有些疑惑:“好像有点紧,我这两日胖了吗?” 明月捂嘴笑着没说话。 姑娘只怕真是胖了。 自打住进礼亲王府,府上的厨子每日忙得热火朝天,各色样式不同的菜式换个不停,上一次隔壁英国公家的少爷来看祁王,被馋得直流口水。 说是饭菜香都飘到他们家去了,偏偏只闻得到吃不到。 之前在宫中,虽然伙食很好,可姑娘似乎吃不惯,因此用的并不多,哪儿像现在…… 墨子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盈盈一握的细腰,不过并不显得瘦弱,反倒很有韧劲,不过瞧着衣裳是稍稍紧了些。 他“嗯”了一声:“那让她们再改大些。” 很快移开了目光。 这些年,祁王殿下一直心如止水,除了有时候想到她时会起一些波澜,大部分时间他都如老僧入定一般。 别说梁帝担心,就连墨子祁自己都曾怀疑会不会是身子出了问题。 但这两天与她相处下来,他算是明白了。 他不仅没有那方面的问题,甚至有很那方面的需要…… 蒋梦云没在意,又领着明月进去将衣裳换回来,根本没管墨子祁还站在屋里压根没来得及出去避一避。 她究竟从哪儿生出对他如此强烈的信任。 墨子祁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今日他来,一是为了看一看那嫁衣她是否满意,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与她商量。 蒋梦云很快便又换回原先的衣裳出来,墨子祁才道:“我有件事要问你。” 明月猜到主子们是要说要事,将嫁衣往箱子里一收,道:“那奴婢先将这个送回去让她们再改。” 墨子祁叮嘱道:“好,记得比今日量得尺寸再稍稍大一些,别回头又小了……” 明月连声应了,退了下去。 蒋梦云却微微一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说我胖,而且说我之后还会更胖是吗?” “……”墨子祁眨了一下眼睛,没吭声。 蒋梦云顿时站起身来,猛地追到门口冲明月喊道:“不行,就照我现在这个大小改,不许再大!” 她真是没想到祁王殿下不说话则以,一说话竟是这么气死人不偿命的。 话毕才回过头,对着墨子祁恶狠狠地嚷嚷:“从今日起,我定然要管住嘴,迈开腿,绝不会再胖下去,哼!” 这俏皮的小模样实在难得一见,墨子祁瞧她生气,却实在是可爱至极,简直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里。 他难得起了逗她的心思:“胖些好啊,有肉感。” 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被人说胖的,尤其蒋梦云从小在宁国长大,从小的审美便被定了型,清瘦小巧才是最好。 她本来都在心里暗暗发誓定要减去些肉,结果却突然听到了祁王这话。 一直内敛沉稳的他竟然也会逗弄人,还是被她给带坏了? 蒋梦云暂时还没有确定,但既然逗了,那她可绝对不会认输。 弯了眼角,她顿时又笑嘻嘻起来,抬脚往前两步,顿时凑到了墨子祁跟前。 踮起脚尖,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真诚地看着他的……鼻孔道:“那你摸一下看看,现在这样成不成,不成我便再多吃些。” 至于为什么是看鼻孔,蒋梦云不想解释。 矮是硬伤。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他却看到了她明亮的双眸。 这个女人简直不知轻重,尚未成亲便想逼死他不成? 墨子祁猛地将她推开了一些退后两步,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先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才抬头看她:“别乱动。” 他的双眸向来好看,永远像是有碎落的星星在发光,此刻越发显得迷人不已。 妖孽啊! 蒋梦云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来,但很快她又察觉出不对劲:“你这模样怎么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对啊,”这一次墨子祁回答的倒很快,“本王就是想吃了你。” 。m. ------------ 第八十三章 不算乱动 蒋梦云眼睛一亮,偏了头试探:“怎么吃?” 当然是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吃。 墨子祁没吭声,低下头,只用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她,表情意味深长。 他这模样实在是诱人,便是蒋梦云平日里再如何冷静自若,也觉得似乎被一股无名的漩涡给吸住了。 妖孽啊! 她不由在心里又暗暗感慨了一番。 但祁王殿下待人向来有礼有节,礼尚未成,他不可能真的吃了她。 何况他今日来除了这件事,本就还有另外一件极重要的事要与她商议。 “别调皮,”他伸出手,压着她的双肩将她按回座位,“等大婚那日,本王会让你知道怎么吃。” 蒋梦云还真是没料到他这样礼仪端方的人竟也会说出这种露骨的话,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脸上难得染了红润:“停啊停啊,不许再说了。” 墨子祁似乎觉得有趣,大着胆子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这才正了脸色:“我有件事想问你。” 她其实还想再插科打诨与他说会儿话。 不过墨子祁的脸色很凝重,蒋梦云便猜测大概真是要事。 果然,他微微顿了一顿,突然开口:“我想……去皇上跟前,争一争主帅的位置。” 这话让蒋梦云不由愣住。 她想过他可能会说一些关于谢贵妃的事,可却没料到竟会是这个提议。 方才她还在犹豫,在思索,结果不过片刻的工夫,他便主动来寻了她。 这算是心有灵犀的一种吗? 不过,他们大概早就已经心有灵犀了,从很早之前开始。 蒋梦云抬起头看他,墨子祁显然还有些纠结:“谢贵妃此人行事还是有些本事,二皇子又长居军中,颇有人脉,我想……” 他话没说完。 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请命去前线,他有很多理由。 谢贵妃难以对付,此次她派刺客行刺的安排虽然鲁莽了些,可即便如此也没留下丝毫破绽,他和蒋梦云可以认定对方的身份,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京兆尹翻遍京城,也只找到了几个吴国藏匿的暗桩做了替罪羊。 久居王府,他虽然可以暗地里派人查探消息,但后宫中毕竟是谢贵妃的地盘。 而若是大战来临再让二皇子或睿亲王领兵,军营便依旧在他们的掌控下。 他们大权在握,他不过一个闲散的王爷,如此对抗,无异以卵击石。 墨子祁认真想过,最后还是觉得,若真想对付谢贵妃,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 以身试险。 谢贵妃想让他死,可这次的刺杀又已经失败。 打草惊蛇,他从此必然会加强防范,再想有可趁之机很难。 但若是他上了前线,战场上却是刀剑无眼的,谢贵妃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取他性命。 到时候他只要适时反击,人赃并获,总有给爹娘报仇的一天。 理由有很多,可不知为什么,现下看着蒋梦云这张还略带着稚嫩的脸,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梁帝那里也许还不曾得到情报,但他的人已经传过消息,边关异动,只怕大战就在眼前。 若他真的做了三军主帅,她怎么办? 新婚不久,便让她独守空房吗? 何况这一回若是真的去了,便是九死一生的大事,赢了,他大仇得报,输了,他便只能下无边黄泉。 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墨子祁忽然闭了嘴,沉默许久,猛地站起身来:“或者,你……要不要退婚?” 蒋梦云一直没开口,看他先是断断续续冒出几个字,便又有口难言的模样,好半天才又开口,结果说出的话竟是如此出人意料。 她连忙摇头:“不要。” 开什么玩笑,退婚了她到哪里再去找像他这样好的人。 何况…… 也许是从那日在御花园里相视的一眼起,也许是更早,他的身影便已经映入她的脑海。 这个世上两情相悦是很不容易的,她才不要轻易错过。 蒋梦云站起身来,墨子祁似乎还在犹豫着要如何表达,她猛地上前几步,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这一下突如其来,吓得墨子祁浑身一抖,就要往后躲。 可她的身子小小的,发间的清香好似毒药般在鼻尖萦绕,又让他格外迷恋舍不得离开。 无数次想象过要将她拥入怀中,真正这一刻来临,却让他手足无措,没法反应。 他下意识抬起手,又缓缓放下,最终还是遵从心意环住了她:“怎么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蒋梦云深吸了一口独属于他的味道,这才从他的怀中缓缓抬起头,“那你猜猜,我会怎么想?” “你……”墨子祁其实知道,若是他提出要去做主帅,这个小女人只会举双手双脚赞成,甚至,他微微挑眉,“你肯定想着和我一起去,对不对?” 果然心有灵犀。 蒋梦云忙不迭的点头。 结果靠得太近,这一下用了力,顿时“咚”一声直直撞到了墨子祁的胸口,她连忙伸手捂住鼻子,下意识又去敲他的胸:“好硬。” 墨子祁被吓了一跳,忙低头去看:“你没事吧?” 她说“好硬”,虽然这个词听上去很有歧义,但他的身子的确“很硬”。 外人瞧着他身形颀长,又向来喜欢舞文弄墨,便以为他定然瘦弱不堪。 但他其实从小习武,因此全身没有一处赘肉,整个身子仿佛是个钢板似的,她这么小小的,哪里能承受得住? 墨子祁心里这么想着,忽然又觉得这话也很有歧义。 什么承受不承受的。 想到哪里去了。 他连忙把妖精打架的念头从脑中挥去,去看蒋梦云的鼻子。 还好,有些红,但并没有出血。 蒋梦云抬起头,有些撒娇地扁了嘴:“好痛。” “真的?”墨子祁略微疑惑,若是真的很痛,她方才并没有喊,怎么反倒感慨起他硬呢。 不过鼻梁毕竟是比较脆弱的地方,陡然被撞到痛也正常,他压低了身子,细细去看,生怕她里头出了什么内伤。 他这里担心,蒋梦云却眨巴着眼睛心里苦,觉得自己好像被美色严重迷惑。 怎么办? 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一张脸,此刻便在眼前。 之前虽然也在近前看过,可这么近,近到她只要稍微一往前便能碰到对方,还是头一回。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双眸亮若星辰,鼻梁高挺,嘴唇也轮廓分明,透着诱人的粉色,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蒋梦云忽然想到他刚刚居然想要她退婚…… 倏地,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大的勇气,他的脸正好凑到她的跟前,正要往上抬,她猛地将头往前一凑,用她的唇对着他的唇,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印了上去。 墨子祁本来还在想着要不要替她找点药膏,下一刻,一个柔软的,带着一丝丝微凉的唇,便碰到了他的。 他整个人都呆了。 双眸下意识睁大去看,蒋梦云的眼睛那么近,近到他甚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一瞬间,向来自认理智的祁王殿下生出了疯魔的感觉,他先是愣了片刻,才猛地站起身往后直退。 我的天! 我的天,我的天…… 脑海里只剩下这几个字,而嘴上的触觉却分外明显,让他即便已经退开还是意犹未尽,念念不忘。 墨子祁怎么都没料到蒋梦云会这么大胆。 都说宁国的女子都是小家碧玉,往往未开口便先红了脸,而大梁的女子则豪迈很多,大方表达爱意的不在少数。 她一个从小在大梁生活的人,怎么偏偏大胆至如此。 难道是因为身体里有大梁血脉的缘故? 那时候她主动要他娶她的时候就已经够刺激他的小心脏了,现下又突然来这么一下,祁王殿下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但这晕过去只是一方面。 不碰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想,那些古怪的念头还能被强压着克制,现下碰到了,他便只想一碰再碰,疯狂的去碰,怎么办? 他们还没成婚啊! 刚才还在想着是不是要让蒋梦云退婚的他,此刻已经开始想,是不是要将婚期再提前两日才是。 墨子祁的双眸不知何时亮得惊人,整个人也渐渐带上了一股疯狂的侵略性。 他低头看她,几乎是哑着声音道:“别逼我。” 蒋梦云又歪了脑袋:“别逼你什么?” “别逼我现在就吃了你。”墨子祁难得咬牙切齿,却让蒋梦云听得整个身子都麻了似的。 这样的祁王似乎诱惑力更大了。 但玩火自焚并不是她的目的,蒋梦云吓得连忙捂住嘴摇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虽然她还想。 但尚未成亲便有夫妻之实这种事当然不能做,何况祁王虽这般说了,他也绝对不会做,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他。 墨子祁没再看她,而是强迫自己转身立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跳这才坐下。 蒋梦云凑过去,被他伸手就拦住了:“你坐远点。” 这是嫌弃她? 蒋梦云当然不会同意,无视他的阻止,又坐到了他跟前:“我不会乱动的。” “本王对你的信任出现了危机,”墨子祁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你乱动不是一下两下了。” “谁让你要我退婚了?”蒋梦云不服气道,“都说男女授受不亲,现下咱们已经亲了,你想让我退婚也不可能了。” “歪理。”他偏了头不去看她,掩饰性地从旁拿了一盏茶仰头就喝。 结果那茶都放了许久,早就凉了,顿时又忍不住一口全吐了出来。 看得蒋梦云在旁哈哈大笑。 有个聪明又调皮的夫人,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祁王殿下烦恼又甜蜜的想。 蒋梦云连忙上前要帮他擦身子,被墨子祁严防死守拦住了。 “不许乱动,不许乱动。”他如临大敌,几乎边喊边站起来不停往后退。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条要吃小白兔的大灰狼,蒋梦云不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有那么可怕吗? 还是……她的吸引力真的太大,祁王殿下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了? 墨子祁索性退出去重新换了一套衣衫进来,蒋梦云又凑过来道:“怎么样,我也想跟你一起去,成不成?” “不成。”这一点墨子祁不是没想过,她的确聪慧过人,又是大将军府的大小姐,对战场自然极其熟悉。 可即便如此,她毕竟从未上过战场。 听说过和亲身体验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战争残酷,瞬息万变,也许眨眼间人便没了性命,他一个人去冲锋陷阵也就罢了,若是还让她跟着涉险,他却万万不愿意。 但蒋梦云却哼哼道:“你若不同意,也成。反正你一走,我便会再想办法,总归会到前线去的。” “可是万一……”墨子祁要劝。 “没有万一。”话却被蒋梦云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没有万一,咱们都会好好的,只有仇人,他们才会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墨子祁沉默,没说话。 蒋梦云盯着他的脸,本来想要据理力争的,她舌灿莲花,只要想,总归可以有说服对方的方法,可不知为何,今日却一点都不想用。 她只是又缓缓凑过去,伸出手要抱他,几乎是撒娇般问:“好不好?” 这一回墨子祁站着,没将她推开,而是也伸出手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他不想答应的,可这个小人儿如此恳求,他却无法拒绝。 点点头,他将下颚抵着她的头顶,轻轻“嗯”了一声:“好,既如此,待成亲后我便想法子说服皇上,只要战事一起,你我便一同上战场。” 蒋梦云顿时高兴起来。 这个世上,若还有一个人无条件地愿意宠着她,大约便是他了。 又或者,他们的确是心有灵犀的。 好些话根本不用说出口,便已经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他低下头看她的时候,蒋梦云又忍不住踮起脚尖。 在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对着他的唇狠狠印了一吻。 接二连三地被她逗弄,祁王好险才没像方才那次那般失态,而是只赶紧抬高了头,利用身高优势不让她碰到:“你看,说好的不乱动,你说话又不算了吗?” “算。”蒋梦云将脑袋闷到他怀里,“但是亲你不算乱动啊。” 。m. ------------ 第八十四章 大婚之日 既然计议已定,接下来便是准备大婚事宜。 大婚之后,待何时有战报,祁王殿下就会去求皇上答应让他领兵。 这件事若是摆在从前的确很难,但现下嘛,谢贵妃因存了其他心思,反倒会给他们一个机会。 日子难得安稳地过去。 到大婚之日前一天,僖妃派人来将蒋梦云接回了羽栖阁,还特意命人给她备了丰厚的嫁妆,算是让她从宫中出嫁,连明月也没再要回去。 许久未曾见面的墨馨儿则偷偷塞给她一个自己亲手绣的荷包。 蒋梦云笑着一一道谢,心情难免也有些激动,不过大概是激动过头了,晚上竟难得睡了个好觉。 至次日黄昏,良辰吉时,礼亲王府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接亲,才着实轰动了整个京城。 都说祁王殿下富可敌国,平日里他为人低调谦逊,倒也不显,但此时看这绵延不绝的聘礼便足以证明传闻不虚。 墨子祁一身红色长衫,外绣金蟒,难得穿这样艳丽的颜色,越发衬得他整个人器宇轩昂。 他的肤色本就白皙,此刻简直仿若上好的胭脂白玉,光芒太盛,以至于让周围的一切都因此失了颜色。 蒋梦云在明月的搀扶下上了花轿,原本以为会被摇来晃去弄得头晕。 结果也不知墨子祁是从哪里找来的轿夫,力气大得惊人,八抬大轿光轿子就已经极重,如今又坐了一个她,还是稳如泰山。 简直没什么感觉,绕着京城走了好大一圈,绕得蒋梦云肚子都饿了,这才听到外头明月低声道:“姑娘,看见王府了。” 外头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蒋梦云头上顶着不知道多重的凤冠,还有盖头拦着,既动不得也看不得,格外难受。 幸好明月时不时在外将现场的情况讲给她听。 譬如此刻便道:“好些人在瞧热闹,听说祁王殿下这次大婚可请了不少人。” “啊呀,祁王殿下撒红包了,好多。” “徐家的小公子拦在门口不让殿下进去,说要让殿下给他一个最大的红包。” “不好了姑娘,二皇子殿下来了……” “他脸色看着不太好,秦家大小姐也来了,姑娘,他们二位在恭贺殿下大婚。” “可以进去了可以进去了。” 轿子微微晃动了一下,隐约似乎有人掀开了轿门,一只宽大的手掌执起了她的,稳稳将她带在身边,往前走去。 有喜婆在高喊着什么,蒋梦云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她只是本能地做着动作,浑浑噩噩间便被带着进了王府,拜了天地。 祁王殿下双亲亡故,大殿面前放着排位。 梁帝和僖妃各坐一边,也算是他们的尊长受了礼。 整个过程格外顺利,直至蒋梦云被送进里屋,才听明月道:“二皇子和秦家大小姐大概要气疯了,若不是皇上在,今日恐怕会闹起来。” 蒋梦云脖子酸得难受,忍不住抬手去摸,简直恨不得把头顶的冠盖给扯掉。 不过这当然是不成的。 她只好想法子转移注意力:“怎么说?陛下赐婚的事,他们还想捣乱?” 明月看她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便上前替她轻轻捏着肩膀,才道:“您是没瞧见,方才在门外,若不是祁王殿下应对得当,二皇子只怕没那么好说话。” 蒋梦云没吭声。 明月便接着道:“二皇子说今日是殿下大婚,是大好的日子,命人抬了整整两大坛酒来,堵在门口敬酒。” “幸好殿下什么都没说,接过就喝了,否则……” 她话没说完,蒋梦云却猛地一下站起身来,险些没扭了脑袋。 “你说他喝酒了?”她问。 明月不明所以:“对啊,方才在门外人太多了,没好说清楚,不过没什么事,喝的不多,奴婢瞧着殿下四平八稳的。” 那是,他看上去的确四平八稳。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啊。 蒋梦云瞬间想起上一次他喝酒之后,被他扯上扯下飞来飞去的恐怖,担忧自己的同时,更担心他。 她在屋里虽然有点百无聊赖,还饿着肚子,但他在外头却还要应酬。 醉酒的祁王在众人面前会是什么样? 墨子祁正在喝酒。 他向来是个自律的人,因此早在第一次碰酒之后便知道,他的量实在不成。 旁人也许千杯不醉,他却只能滴酒不沾。 因此之前无论多少次有人劝酒,他都会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 上一次喝酒是为了蒋梦云,这一次,依旧是为了他。 墨北辰显然是有备而来,整整两坛酒,刚一开封便只闻得酒香扑鼻,尚未喝便叫人先醉了三分。 墨子祁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喝,可若是不喝,便给了对方闹事的借口和机会。 二皇子这酒,听说是珍藏多年的佳酿,还是当初太后在时留下的。 他若是不喝,只怕谁都没法下得了台。 大婚之日,他实在不愿出现任何纰漏。 若是真闹起来,误了吉时,毁了婚礼,他和蒋梦云必将遗憾终身,而二皇子又能得偿所愿,那才不合算。 两厢一比较,墨子祁很快便有了决定。 幸好他也知道自己喝醉酒究竟是什么样,倒也不至于过分担心。 此刻墨北辰已经喝了好些酒,睿亲王在旁既拉又扶,压低了声音劝道:“二哥,您这是何苦?上次不是已经说过……” “说过怎么了?”墨北辰黑着脸,神色极其难看,“你当本王说过便是放下了?凭什么,本王先看上的女人,他有什么资格跟本王抢!” 他前面几个字说的时候还压低了声音,后面却越说越扯了嗓门,吓得墨子陵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二哥,你这是干嘛呀!”这两日他劝得口干舌燥,劝得连自己都有些烦。 本以为墨北辰不吵不闹是已经接受了事实,谁知他憋足了劲儿,竟是到婚礼上惹事来了。 二皇子一向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偏偏就糊涂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从未动心过的缘故? 墨子陵不是很明白,一个女人,有必要吗?这个得不到,那边换其他的好了,世上女人千千万,何况他那个未婚妻还是大梁第一美人,哪里不比这个蒋姑娘好? 出身,样貌,身材,才学,秦淑妍都是顶尖的。 这蒋梦云,却不过是敌国孤女,行事为人说好听点是足智多谋,说得不好听便是诡计多端。 娶妻娶贤,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良配。 照看他来,蒋梦云根本就配不上二皇子。 墨子陵愣了一下,难道是因为这个? 他不由试探着问道:“二哥,你是不是因为她明明配不上你,却还躲着你,所以生气?真的没必要啊,您身份高贵,何必跟她这么个小贱人……” “你闭嘴。”话没说完,却被墨北辰狠狠打断。 冷眼瞪了墨子陵,他才哼道:“你别胡乱猜测,我生气,不过是觉得墨子祁根本配不上她!不过你也说得不错。” 墨子陵还当他要说什么,结果墨北辰却阴沉着脸把话说完:“本王身份高贵,究竟哪里比不上祁王?” 二皇子大概是没救了。 怎么就非要纠缠在这件事上呢? 他想不明白,还要说话,墨北辰已经端着酒又到了墨子祁跟前:“今日祁王大婚,可喜可贺,本王再敬你一杯,贺你觅得佳人!” 墨子祁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很亮,本来还正在与人说话,这时候猛地便站起身来。 他自顾自斟满酒,朝着墨北辰一举杯:“喝,谢二皇子。” 仰头便喝,眉头都没皱一下。 墨北辰眼中带着厉色,嘴角却也挂着笑容,抬手便又斟酒,继续道:“第二杯,祝祁王和祁王妃百年好合!” 又来。 周围有些公子哥觉得这场面很眼熟,不对啊,之前二皇子明明已经这样敬过一回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又喝上了? 徐雅成在一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依稀记得之前祁王殿下曾说过他平日里滴酒不沾。 祁王是从不骗人的。 就为这个,他大姐还回家哭了好一阵子。 别的不提,今日祁王大婚,她本就已经哭得肝肠寸断,结果好不容易撑着来参加婚宴,一看祁王竟然为了蒋梦云又喝酒,险些没气得抹了脖子。 到这会儿还在外头花园里哭呢。 徐雅成下意识想劝,生怕闹出什么事来。 不等众人反应,墨子祁果然又自己将酒杯倒满,仰头喝下:“好,借你吉言。” 墨北辰猛地眯了眼,再次倒满酒,往前一推,又道:“第三杯,祝二位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之前每一次,二皇子只要一说完,墨子祁定然立刻就喝,毫不推辞。 可这回他一说完,他却猛地停了下来。 墨北辰终于逮着机会,脸色一沉,厉声道:“怎么,本王来给你敬酒,你却不愿喝,这是瞧不上本王不成?” 墨子祁缓缓抬眸瞧他,还是没动。 这一晚上,二皇子等的就是这一刻,可前面闹了半晌这人意外得非常配合,不管他如何为难,他都一力承担。 好不容易要被拒绝,墨北辰几乎有些难耐的兴奋,不由拔高了嗓门道:“墨子祁,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是个世袭的王爷,怎么,还敢不把皇子放在眼里了?” 旁人本来只是看着他们热闹的世家子弟终于发觉不对,连忙出言相劝。 徐雅成更是一把将墨子祁护在了身后:“二殿下,您可不能不讲道理啊,人家今日是新郎官,已经喝了这么多,你这一次两次的敬,谁吃得消?” “再说了,新婚之日,新娘子还在等呢,真把人喝酒了,怎么洞房花烛?” 他口无遮拦惯了,也没去管这话说得是不是太露骨。 但墨北辰却在听到“洞房花烛”四个字之后,越发的冷了脸。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他呵道,“墨子祁,你喝不喝!” “不喝。”在众人的注视中,墨子祁突然笑着回答。 墨北辰原先只是用的这个策略,可此刻这激将法真的有效,却让他忍不住打从心底里生出了怒气。 他竟敢真的不喝! 他算什么东西! 又如何能与他相比! 不过是个每日里只会玩花弄草的闲散王爷,若不是他墨北辰从前在战场上殊死拼搏保下这大梁江山,他以为他还能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的活着? 墨北辰又将酒杯往前一推:“你是当真不喝?” “不喝。”墨子祁道。 墨北辰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酒杯,想将酒倒下去,结果向来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墨子祁却微微一个侧身便躲了开去。 美酒顿时倒在地上,弄得满屋飘香。 徐雅成忍不住“啊”了一声,这酒好得很,平日里连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浪费了。 墨北辰也跟着低吼了一声,不过却不是因为浪费的问题,而是这一下没能倒进去,让他觉得越发丢人现眼。 高傲的二皇子如何能吃这种亏? 他几乎本能地便将对方当做了战场的敌人,索性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直接拿着酒壶便上前,一把掐住了墨子祁的脖子,又转而捏着他的嘴,就要往里灌。 这一连串动作极快,等周围众人反应过来,墨子祁已经被他轻松制服。 眼看着酒就要进嘴了,看着好像是即将睡着的祁王殿下却猛地抬起手来,一把摁住了对方的手,接着一个翻身,脚下一点,人已经飞快地退出去三四尺。 墨北辰一时间呆住了。 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的控制之下逃脱。 他正要奋力去追,周围人已经都哄闹着过来,梁帝的声音更是明显带着颤抖与愤怒:“你在干什么!” “我……”墨北辰愣了一下。 但墨子祁已经又笑嘻嘻的,身子仿若惊鸿般越了过来:“无妨,无妨,二皇子与我闹着玩。” 他这才又看着墨北辰,脸上又挂上了往日的温和微笑:“只是这酒喝不得,二皇子祝本王早生贵子,本王却想着,还是先生个女儿为妙。” “这样,”他笑着,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二皇子重新恭贺一遍,本王一定全都喝完。” 。m. ------------ 第八十五章 千杯不醉 梁帝冷冷地看着墨北辰,等他的反应。 这是个台阶,下或不下全看他自己。 睿亲王在旁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摆,低低喊了一声:“二哥……” 墨北辰深深看了一眼墨子祁,又看向梁帝,原先已经抬了一半的手,终于缓缓落下,他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一抬手道:“好,那便祝祁王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墨子祁笑起来:“好,承二皇子吉言。” 他拿起酒壶,索性对着壶嘴,仰头便喝。 二皇子喝一声彩,也将酒杯扔到了一边,拎起酒壶往嘴里灌。 两人霎时间你来我往,又热闹起来。 梁帝见这边总算是安稳了,顿时露了笑脸,一旁跟着的秦海峰连忙上前道:“皇上,那边几位老大臣来向陛下敬酒,说是好些年没见过陛下了。” “哦?”梁帝顿时来了兴致,“是先帝时候的人?” “是啊,”秦海峰识趣地跟上,“此次祁王殿下大婚,礼亲王府将他们也都请了来,他们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还需劳烦陛下亲自去看看。” “好,你带路。”梁帝一抬手,转眼间人便离开了。 睿亲王狠狠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嘀咕道:“好在你岳丈在,否则皇上若一直在这里,气氛也太压抑了……” 正在喝酒的墨北辰陡然间停下,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墨子陵不明所以,就听他已冷声道:“你这么觉得秦家好,要不要本王将这门好亲事让给你?” 墨子陵当然不敢,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吭声了。 梁帝离开没多久,眨眼间的工夫,墨子祁已与墨北辰喝了十几杯下肚,先是酒杯,接着用壶,后来又觉得不过瘾,索性用了大碗。 众人在旁刚开始还吼着叫着只顾热闹,可越看越觉得疑惑。 他们俩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二皇子倒也罢了。 他常年在外征战,经常和手下的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可祁王殿下却是个儒雅的翩翩君子,往常更是滴酒不沾的,也喝这么多,会不会出事? 徐雅成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墨子祁。 可祁王殿下面不改色,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二皇子的脸上都已经喝得通红,他却依旧是白皙的脸,嘴角挂着笑,看上去不过是比平日话多了些,主动了些。 难道其实传闻不实,祁王殿下才是千杯不醉的那一个? 他忍不住劝道:“殿下,您别喝了吧?” 墨子祁猛地一抬手,力道没收住,差点没给他扇飞出去:“无妨,喝,今日不醉不归!” 这模样看着又不太正常了。 徐雅成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探了头去看:“您是不是醉了?” “醉?”墨子祁摇摇头,又仰头将碗里的酒全部倒进嘴里,一下咽了进去,“没有啊,本王千杯不醉。” 他猛地伸出手,险些没一指头直接戳到墨北辰的鼻孔里。 “本王至少,比他能喝!” 墨北辰向来酒量惊人,此刻喝了这么多下肚也不由有些头晕。 他是打定主意要把墨子祁给灌醉了的,可谁料到这祁王平日里看着弱得不行,竟如此能喝。 他不是不喝酒的嘛! 墨北辰脑子有些昏昏沉沉,但到底不愿在这种他自认擅长的事情上再输给对方。 一摆手,让小厮将带来的另一坛酒拿来,他又命人摆了一排的大碗道:“喝,就听祁王的,不醉不归!” 这阵仗实在是大,不过大梁人向来豪爽,做出这种事也不算太过分。 几个年轻的小辈看得热闹,纷纷起哄:“大家来看啊,二皇子和祁王殿下要开始拼酒啦!” 世家子弟们一时都凑了过来,便是那些自持矜持的小姐们也忍不住往这边挪了步子。 虽说祁王今日大婚,娶得并不是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位。 但他一个王爷,总要纳侧妃的,再说,即便将来不能与他在一起,此刻远远欣赏一番,也不吃亏。 秦淑妍远远地坐着,脸色绯红,显然也喝了不少酒。 这些日子,她过得很苦。 心爱之人迎娶了旁人,她生不如死,将来的夫婿看上的也是旁人,更给了她极大的打击。 从小她便是天之骄子,那墨馨儿是正宫所出的公主,也还喜欢巴结着她跟她一起玩,更别提那些爱恋和倾慕的目光。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被她惊艳,早在她及笄那一年,前来秦府求亲的人就恨不得从东街排到西街。 秦家当然不会答应。 她原本以为,秦家是太子一脉,又向来深得皇上看重,并不需要什么联姻,因此必能选择一门她自己满意的亲事。 何况即便要联姻,祁王殿下也足够了。 但谁知道居然有一天,好好的太子竟就这么死了! 他活着的时候她看不上,死了竟又觉得万分可惜。 要是他还活着,秦家便无需如此低声下气,更无需想办法在朝中立身,自然不会要她和二皇子有任何关系。 今日与祁王殿下成亲的人,也许就是她了。 她一时气秦家太过势力,一时又气蒋梦云乘人之危,更气自己在两难之中无法选择。 秦淑妍又饮下一杯酒,举步缓缓往正在拼酒的两人面前走去。 喝了那么多酒,墨子祁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模样,甚至因为喝了酒,反比之前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多了几分人气儿。 他从前温文尔雅,但都似乎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今日却脸上挂着笑容,眉眼间多了好些小表情,让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秦淑妍有些痴醉地看着他。 这样好的人,凭什么就便宜了那个蒋梦云! 再偏头去看二皇子,墨北辰脸色涨红,隐隐有了些猪肝色,虽然长得也还算周正,可与祁王殿下一比,高下立现,简直惨不忍睹。 墨北辰行为粗犷些,动作也自然野蛮些,其实若对他有好感的人,自然也会被他吸引,但秦淑妍向来喜欢清秀俊逸的人,墨北辰这一款她自然看不上。 这样的腌臜人物,便是贵为皇子,将来便是能坐上皇位,又如何? 想想自己竟要与他成婚,将来还要与他同床共枕,秦淑妍便一阵阵地犯恶心。 墨子祁已经捧起大碗,仰头咕咚咕咚喝完。 墨北辰不甘示弱,也喝了个干干净净。 周围人起哄的,拍手的,叫嚷的,格外热闹。 蒋梦云坐在里屋,左等不来人右等不来人,终于忍不住唤了明月来:“你去看看,外头究竟在干什么。” 没多一会儿,明月便探来了消息:“不得了了主子,祁王殿下和二皇子在拼酒,二皇子带来的那两大坛酒,被他们喝的就剩一小半了。” 蒋梦云之前便听她说两大坛,但究竟有多大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概念。 此刻一听,她不由问道:“多大的酒坛?” 明月支吾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差不多,要差不多两个人才能圈起来那么粗,半人高吧……总之之前是四个壮汉抬得一坛酒。” 蒋梦云在心里骂了一句。 墨北辰大概是疯了! 这是要把人给喝死了吗? 她猛地站起身来,把明月吓了一跳:“姑娘,您可不能出去啊,没有哪个新娘子自己跑出去的。” 蒋梦云摆摆手:“我不出去,这样,你让元宝悄悄去跟祁王说,就说我要被饿死了,他再不来,我饿得撑不住,就只有逃婚自己出去寻吃的了。” 明月顿时一脸为难:“可是之前祁王殿下早就下令,让他们给咱们备了吃的了呀……” 她下意识擦了擦嘴巴:“刚刚咱们还吃了好几个小笼包呢,真香。” 蒋梦云之前一直觉得明月挺聪明的,这时候不由有些怀疑她的头脑,但下一刻又想明白了。 明月从前虽是祁王的人,对他却并不熟悉,自然更不会知道醉酒后的他究竟是什么样。 他喝多了,肯定不记得之前已经给她备了吃食的事。 只要一听她这话,无论喝成什么样,都定然要回来的。 摆摆手让明月快去,蒋梦云又靠回了床边,真恨不得把头上发冠给扯了。 方才说肚子饿的话虽然是假的,可有一点却是真的,若是祁王再不来,她的头是真撑不住,逃婚虽不至于,可破坏妆容却极有可能。 墨子祁和墨北辰还在喝,喝到最后围观的那些世家子弟眼神中简直露出了震惊与崇敬。 这是真正的千杯不醉啊! 没想到除了二皇子,祁王殿下竟也有这样的酒量。 难怪平日里滴酒不沾,之前他们还当祁王是不会喝,敢情人家根本是不屑和他们拼酒,瞧瞧这面不改色的模样! 几个本就倾慕他才名的公子已经满脸陶醉,将墨子祁当成了毕生奋斗目标。 至于那些世家小姐,则表情纠结,既兴奋又担忧,兴奋于祁王如此厉害,担忧在千万不能把祁王给喝伤了啊。 秦淑妍也很纠结,但她的心情显然比旁人更加复杂些。 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缓缓上前两步,她端着酒盏站到了祁王和二皇子面前。 大梁第一美人所到之处,自然很容易便吸引了旁人目光,许家大小姐远远看着,不由冷笑了一声:“又要卖弄了,两个大男人之间的事,要她插手。” 旁边不明所以的小姐们疑惑道:“怎么了?秦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许大小姐没再去看她,缓缓往另一边走去:“大概是心疼她的未婚夫婿了吧,也不知贵妃娘娘怎么想的,竟让二皇子娶这种人。” “未婚夫婿?”有人愣了片刻,“是说二皇子吗?” “别说,二皇子好像真有些不是祁王殿下的对手,你们瞧瞧,二皇子是不是有点站不稳了?” “真的,二皇子脸都红成那样了,祁王殿下还是面不改色。” “真没料到祁王殿下酒量这么好,也太厉害了。” “能文能武,还能喝酒,蒋姑娘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话题渐渐被扯远,一众小姐们又开始赞叹起祁王殿下的风姿。 许大小姐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终于轻哼了一声不愿再待在这里,去找谢家的姐妹们说话了。 祁王怎么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将来又做不了皇上。 二皇子这么有男子气概,哪里比不上那瘦弱不堪的墨子祁? 让秦淑妍做了皇子妃,才是真正便宜了她。 许大小姐一脸忿忿,那边秦淑妍已经开口道:“今日大喜,我也敬祁王殿下一杯吧。” 原本墨子祁已经又喝了一大碗酒下肚,正准备逮着墨北辰再来一碗,突然被她打断,不由有些茫然。 他定了神,双眸紧紧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看得秦淑妍面红耳赤,脸红心跳,这才突然“哦”了一声:“抱歉,本王向来滴酒不沾……” 别说秦淑妍,便是在旁看热闹的徐雅成都呆了一下。 “啊?”他瞪着眼睛,“您都喝成这样了,美人来敬酒您还说滴酒不沾?” 自打墨北辰端着酒杯来,他就一直在旁看,此刻的心情已经从惊讶,到担忧到震惊到满怀斗志。 现下被墨子祁这么一句话,又变得不敢置信。 墨子祁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片刻后才道:“对啊,本王不和其他女人喝酒。” 他说着一挥手,又拿起一个大碗,对着墨北辰道:“来,咱们喝!” “喝!”墨北辰早就已经昏头转向,腿脚都已经发软,要不是睿亲王在旁边扶着,他恐怕要摔个倒栽葱。 但输人不输阵,他不能丢脸。 又是一碗下肚,众人一阵拍手叫好。 秦淑妍格外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突然忍不住后悔又委屈。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哭。 她真的好想哭。 正想着要如何化解这尴尬,小厮元宝老远地溜了过来,凑上祁王的耳朵念叨了几句话,墨子祁便猛地放下酒碗,拔腿就走。 墨北辰哪能那么轻易放过他,大着舌头在后头喊:“你回来,你跑什么!” 墨子祁停下身子回过头,当着众人的面突然笑道:“我要去洞房花烛了,你要喝自己喝去吧。” 众人顿时“轰”一下炸了。 墨北辰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 秦淑妍则鼻子一酸,终于红了眼眶。 。m. ------------ 第八十六章 洞房花烛 洞房花烛这样的事,竟被他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墨北辰便是想要拦他都不可能了。 周围看热闹的公子们都已经满脸笑意,纷纷嚷嚷着让他快去。 徐雅成更是激动得大喊:“哎呀,肯定是新娘子等急了!” 本来众人笑闹着不管说什么墨子祁都只是点头,但徐雅成这话却让他陡然停了下来。 他摇摇头,忽然一拍胸口道:“你说得不对,新娘子不急。” 听音知意,徐雅成立刻知道自己兴奋之中说错了话。 正要想个话头圆回来,墨子祁也又勾唇一笑,低声道:“急得是本王。” “哇”一声,众人再次一片混乱,喧闹声连梁帝都惊动了。 秦海峰伸了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朗声笑道:“他们那儿可真是热闹,今日祁王殿下心情不错,还从未见他喝这么多酒。” 梁帝正在听几个老臣说起在家耕种,便也偏了头去看:“是该热闹,年轻人嘛,北辰今日也喝了不少。” 秦海峰连连点头,笑着说了几句“年轻人”,没再关注。 本来有些人还想着闹洞房,结果祁王殿下都说了自己急,众人反倒不好再多作纠缠,闹着笑着将他推进里屋。 按理来说,进了洞房,还有喜婆要做仪式。 不过既然祁王殿下急了,那自然一切从简。 几乎是飞快地喊了吉祥话,喜婆便识趣的退下,又将门结结实实地关上了。 明月更是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听说是厨房又做了新的一笼小笼包。 这丫头从前未曾吃过,今日一尝,顿时一发不可收拾了。 墨子祁满身酒气,离得老远都能闻到扑鼻的酒香。 蒋梦云盖着盖头,看不见他的模样,却也知道此刻的祁王殿下定然格外诱人。 刚刚让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多少深闺少女又一见倾心,多少大家小姐心碎流泪。 墨子祁默不作声,缓缓走到她跟前。 隔着头纱,蒋梦云不知为何,竟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也许的确是酒喝的太多,还离了一段距离便已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若是她在,早就想法子给他拦掉了。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祁王?” 墨子祁轻笑的声音便到了跟前,他抬手掀开她的盖头,笑道:“生分,往后叫我子祁好了。” 醉酒的祁王殿下说的话估计算不得数,但醉酒的祁王殿下此刻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 蒋梦云从善如流:“好,子祁。” 墨子祁顿时更加高兴,偏头看了看她的发冠,立时抬起手来帮她拆:“之前瞧着好看,可这顶在头上是不是太重了,早知如此,该让她们做个简单些的样式。”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反正是给本王看的,这样繁琐一点都没必要。” 蒋梦云想说,您现在说这话已经太晚了。 她的脖子都快断了。 好在祁王殿下虽然喝了酒,行事却丝毫不混乱,手下动作很轻,不过那发冠实在太复杂,他到底还是费了半天力气才拆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盯着剩下的一小半满脸怒火:“谁想出来弄这么复杂的东西!耽误本王洞房花烛!” “……”蒋梦云刚巧喝了一口水,险些没直接喷出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结果他正揪着她一根头发,顿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缓了半天才缓过神。 蒋梦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怎么便放你进来了?连洞房都没再闹,还有,那些喜婆怎么感觉急匆匆的?” 墨子祁扯开嘴笑了笑:“因为本王说,我要洞房花烛。” 醉酒的祁王简直不可理喻。 蒋梦云一瞬间有点头疼,险些忍不住又要找冷水把他浇醒。 可上一回他只喝了一小杯,便已经变得古里古怪,今日他和墨北辰一人喝了将近一大坛,恐怕泡在冷水都未必能醒过来。 偏偏除了她,就没人知道这位已经醉的一塌糊涂。 伸开手将他推到一边,她就这么抱着拆了一半的头发朝外头喊:“明月,去弄点醒酒汤来。” 刚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吃得满嘴油光,意犹未尽。 听到这声音,连忙应了一声,又跑回了厨房。 蒋梦云原本还想让她先进来帮忙拆一下发冠,结果这丫头“咚咚”的脚步声已然跑远。 大约此刻厨房才是真正吸引她的地方。 既然丫鬟指望不上,蒋梦云只能自己动手。 幸而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身边并没有人伺候,因此拆这发冠动作还算利落。 但也正因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身边没人伺候,因此这么复杂的发冠想拆完还是有点困难。 蒋梦云认真地将被墨子祁搅乱了的发丝一一顺好,好不容易才将最后一根发簪拔了下来。 但也不知是之前在宫里,那些梳头宫女盘发的方式太过繁琐,还是发油上得太多,其中有缕头发怎么都解不开,整个打了死结。 对着镜子,蒋梦云觉得自己这模样实在是滑稽。 新婚之夜,她总不至于就这样面对祁王殿下吧。 墨子祁似乎也觉得她滑稽,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笑实在是风情万种,又极其温柔,让蒋梦云不由在心中下了又一定论:千万不能再让旁人看到醉酒的祁王笑。 他欺身过来,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纠缠的发丝。 蒋梦云呆了一下,他已很是幼稚的将自己的长发也挑出一缕来,与她的发合在一起,在她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简直可算是粗鲁的搓揉了一阵。 待她回过神,两缕头发已经成了杂草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没有再分开的可能。 旁人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但印象中的结发似乎该是由喜婆动手,分别剪下两人的发尾,再一起放到一个荷包里头封存便是,怎么祁王殿下满腹经纶,竟将这结发这般理解了? 难不成也是醉酒的缘故? 蒋梦云想不明白,但现下显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是结发了,可接下来该如何,总不能两人就这么一直互相拖着对方吧。 合卺酒尚未喝,一会儿还需沐浴更衣,这般结发也实在太不方便了。 蒋梦云有些无奈,但尚未等她反抗,墨子祁已经又开心地站起身拿来了酒。 一人一杯,交杯而饮。 蒋梦云昂头喝完,去看墨子祁时,不由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何时便将酒喝完了,此刻正怔怔地看着她。 他的眼里有光,似乎还有些微微的隐忍,让她陡然间便想起他方才说的话。 可他醉酒醉的厉害,会不会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正在思量着这个很严重的问题,外头明月终于唤了一声,进来送了醒酒汤。 洞房花烛夜,新婚夫妇二人你侬我侬是应该的,可明月一进门便看到对坐的两人,再一看,他们各自还有一缕长发互相纠缠在一起。 祁王殿下嘴角含春,一脸要将蒋姑娘生吞活剥的表情。 小丫头明月实在没眼看,急匆匆地放下汤,捂着眼睛赶紧往外跑。 蒋梦云在后头喊:“备热水来啊。” 也不知她究竟听没听到。 事实证明明月虽然看得心中小鹿乱撞,姑娘的命令还是会不折不扣地完成。 很快便有婆子送来热水,准备伺候二人沐浴更衣。 不过在看清他们俩人的模样后,几个婆子顿时相视一笑,又连忙退了出去。 “你们瞧见没,王爷和王妃那模样?” “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祁王殿下这副模样呢,啊呀,咱们府上是不是就快要添一个小公子了?” “什么小公子……”有婆子压低声音道,“你们还没听说吗,祁王殿下想头胎得女呢。” 立时有人不甘反驳:“那不过是气二皇子,随便说的话吧,头胎得男才是最好,往后想生女儿还不容易?” 几个婆子嘀嘀咕咕叽叽喳喳,门才一关好便开始议论,且因为意见不同,嗓门是越来越大。 到最后蒋梦云实在听不过,在屋里头狠狠咳嗽了一声,外头才总算消停。 婆子们嘻嘻哈哈的,满脸你懂我也懂的神色,一边用食指比着“嘘”,一边很是兴奋地退了出去。 蒋梦云没去管,此刻她的第一要务是将祁王弄醒。 醉酒的祁王虽格外不同,也很有魅力,但却几乎是丧失记忆的。 洞房花烛夜,她可不想两人将来没有共同的回忆。 哄着骗着将醒酒汤灌了下去,蒋梦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回桌边等。 等他清醒过来。 这醒酒汤也不知效果如何,早知道方才应该跟明月说一声,把量加大一些。 撑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喝完汤半晌不曾动弹的墨子祁突然站了起来。 他们的头发还连在一起,他也不知清醒了没有,做事也不知是否有意识。 蒋梦云生怕动作慢了被他把头发给扯断,只能赶紧跟着站起身。 墨子祁忽然低头看她:“要不要出去转转?” “……”蒋梦云不明所以,“你醒了?” 应该是醒了吧,否则他刚刚还在说要洞房花烛,怎么一转眼便又想要出去呢? “醒了?”墨子祁微微歪了脑袋。 蒋梦云试图跟他正常对话:“对啊,殿下清醒了吗?” “叫我子祁,”他又一本正经道,“方才你不是答应了的?” 饶是蒋梦云平日里再如何足智多谋,机智过人,此刻也只剩下一脸懵。 这究竟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她想着方才那几个婆子送来的热水,虽说此刻应该还有点烫,但若真是出去转一圈,回来水肯定要冷了。 到时候她还得再麻烦她们换水。 换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照她们方才一脸激动的模样看,她若是真叫换水,她们指不定又会想到什么,彻底想歪。 她不想新婚之夜便被人当作毫无节制的人呐! 虽然爹娘已经不在,但薛氏从前便与一般的宁国夫人不同,早早地便跟她讲过儿女之间的私密事,因此蒋梦云如今身边虽没有妈妈跟着,该懂的也早就懂了。 千头万绪,最后只化作一个想法:祁王究竟醒了没。 但这显然得不到答案,因为墨子祁已经又坚持道:“快啊,喊我子祁。” 这是没完没了了,蒋梦云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无助又无力,她几乎是叹了口气:“好好好,子祁,子祁,不管你此刻清醒了没,往后我都这般叫,到时候你可别怪罪,怪罪了我也不会认的。” 她烦躁地扯了一把两人纠缠在一处的头发,因此错过了墨子祁微微低下头,抿嘴一笑的神情。 墨子祁奸计得逞,只觉得胸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狂热,让他现在就想大吼出声,想要立刻发泄。 事实上,王府的解酒汤一向效果极好。 因为他酒量不成,为了以防万一,他便命人备了最好的醒酒汤,无论喝多少,无论酒多烈,一碗保证能清醒。 这原本是为了防止有贼人使计在饭菜里添酒害他,这才定下的汤,谁料到竟有一日被用来拯救他的洞房花烛夜。 之前他和蒋梦云说过的话他的确是不记得了,但这并不要紧。 在看到他俩紧紧缠在一起的头发时,墨子祁便猜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无非,是把想在心中却又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他不过又大着胆子试了试,她应了更好,不应,反正他还“没清醒”。 蒋梦云还不知道有个人竟敢在她的面前耍小聪明,捏着那头发忍不住抬头问:“要不要拿把剪刀剪了?这样真的没法动啊。” 剪?不成。 墨子祁立刻摇头:“不要,咱们去外面转转啊,我带你看看夜晚的京城。” “这样怎么去?”蒋梦云简直跟他说不清,“这样连走路都没法走,何况咱们要穿成这样连着头发出去给别人瞧吗?” 还在装醉的祁王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但他到底还是否决了。 不成,她穿着嫁衣露出脸来模样,只有他才可以看。 墨子祁勾唇一笑,拉着蒋梦云便走了出去,接着脚尖又是一点。 连续攀高,很快,两人便到了王府最高的大殿顶上。 洞房花烛夜,蒋梦云就这样被他拉到了王府的制高点,在瑟瑟寒风中,看夜晚的京城。 。m. ------------ 第八十七章 吃干抹净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说“带她看夜晚的京城”。 蒋梦云觉得自己被耍了。 她方才还一肚子担忧,又怕这样出门太奇怪引来旁人围观,又怕回来晚了放在屋里的热水会冷。 此刻看来,她实在是多虑。 墨子祁压根没准备离开王府。 看来他还醉着,又开始这样高来高去。 只是不知道他方才在外头跟墨北辰喝了那么多,有没有在众人面前表演他过人的轻功。 不过大概是没有的,否则外头恐怕早就炸了。 能文能武的祁王殿下虽然早就声名远扬,可毕竟没什么人曾见过他的身手,又或者说,能见到他身手的人,大多都是他的敌人。 敌人不会倾慕他,更不会帮他大肆宣扬。 蒋梦云不由有很奇怪,那他这每次一醉酒看到她便高来高去的习惯究竟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因为他们曾经并肩作战,一起高来高去过? 已经到了夏季的尾声,宁国还热得冒烟的时候,大梁的京城已经渐渐有了凉意。 又是夜晚,风一吹,蒋梦云忍不住浑身一抖,打了个哆嗦。 墨子祁的身上倒是格外暖和,甚至有些惊人的滚烫,他宽敞的怀抱环着她,帮她抵去了不少寒冷。 但这显然是不够的。 蒋梦云缩了下脖子,墨子祁正指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给她现场讲解:“那边是你走过的玄武街,那边是朱雀街,这边你也去过,麒麟街,通往皇宫的那一条是青龙街,你也走过的。” 但走过归走过,夜晚时分在高处看的景象又与白日身处其中很不相同。 夜景很美,墨子祁的讲解也很详尽,此刻已经说到大梁为何要用四大神兽的名字命名这些街,又说到各条街的俗称。 他的声音低沉润耳,带着撩人的磁性,换作其他任何时刻,蒋梦云都会很乐意享受这种待遇。 但有一阵风猛地吹来,蒋梦云顿时撑不住,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子祁,要不要……咱们进屋再讲?” 正在滔滔不绝,难得找了个机会可以对她说这么多话的墨子祁猛地呆了一下,一时简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啰嗦让她烦了。 他往常话很少,有时虽有人主动来搭话,他也不愿多施舍给旁人一个字。 往往言简意赅,能将意思表达清楚即可。 可对她,他却有太多的话想说。 几年前从宁国回来,他就不断在脑中规划,若是有一日能将她带到这里,也许便能带她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大梁的街景与宁国不同,但也有不少味道不错的小吃。 大梁的夜景也很好看,若是她来了,有机会定要带她看一看。 她很喜欢吃小笼包,这里却没有,待将来有一日她若真的能来,他定要自己在京城开一家铺子,给她做些宁国的特色美食。 他想了太多太多,也许是藏在内心深处太久,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蒋梦云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已然惹得祁王殿下又开始胡思乱想。 见他毫无反应,她只好紧紧抱住了自己,苦着脸抬头看他:“真得很冷,我不想洞房花烛夜这天被冻得生病啊。” 墨子祁停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乱想。 他又呆了片刻,才发觉蒋梦云即便施了粉也能看出脸色有些苍白,关键是她抖得太厉害了,整个人简直跟打摆子一样。 大意了! 墨子祁忽然懊恼起来,他喝了很多酒,因此此刻虽然天冷却丝毫没有太多感觉,何况他打小便不是特别怕冷,即便是冬日也穿得不多。 但蒋梦云却是个从宁国来的弱女子,宁国的天气他知道,热到不行。 不过冬季却又极冷,是种即便穿了多厚的衣裳也抵御不住的寒。 如今虽还是夏季,天却已经凉了。 他本能地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那便下去吧,反正日子还长,待明年天气热些了,咱们再上来看。” 蒋梦云哆嗦着答应了。 墨子祁才连忙带着她飞身而下,赶紧进了屋。 屋里果然比外头暖和多了,她走到一旁的热水边摸了一把,温度适宜,此刻若是能泡一泡,明日未必会得风寒。 计议已定,蒋梦云便转过头去问道:“你要泡吗?” 她的意思很单纯,若是你不要泡,我便泡了。 但这话在墨子祁听来却成了邀请一般,洞房花烛的感觉也瞬间袭来。 他忽然想到很重要的一点,他们还有件大事没办。 作为一个成熟的男子,在表明心意这件事上他已经处于被动,若是在男女之事上他再不主动些,就真的太说不过去了。 墨子祁不知为何,陡然间从胸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来。 他顿时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蒋梦云道:“泡。” 他的话太斩钉截铁,反倒让蒋梦云呆了一下。 祁王殿下难道不该让着她先吗,自己好歹是他的王妃啊。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问。 哪知正想着,墨子祁已经拉着她,拿了一把剪刀将连在一块儿的头发剪了下来,又拿起了床头的荷包装好挂好。 接着抬脚上前,伸手便将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这动作太快,吓得蒋梦云险些没发出一声尖叫。 但她毕竟心大,这声尖叫还是被压在了嗓子眼儿里。 墨子祁似乎找到了其中乐趣,索性开始认真地撩拨起她。 祁王殿下向来禁欲,突然如此生猛,让早就已经知晓人事的蒋梦云顿时如临大敌。 此刻他已经大跨步将她带到了隔间。 隔间里头热气腾腾,比外头又热了好几倍。 雾气中看到他的脸,白皙中带着粉,简直像是上好的桃肉。 墨子祁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内心的小心思又昭然若揭,蒋梦云正挣扎着要下来,就听他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低声道:“本王来履行承诺了。” 这是早就清醒了吧?蒋梦云心想。 但口中问得却是:“什么承诺?” 墨子祁勾唇,难得露出了一抹略带邪气的笑容:“吃了你。” 蒋梦云其实哪里能不知道当初他说的那句“吃了你”是什么意思,只是她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嘴上花花说一说还好,现下要真刀实干,顿时虚了三分。 祁王殿下气场全开,已经完全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要被吃干抹净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可看他现下的模样,好像有点饿得太狠,蒋梦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喂饱他。 她的挣扎显然没什么用,但墨子祁也并没有要一直抱着她的意思。 将她轻轻放在一旁的塌上,他伸手上前,帮她宽衣。 蒋梦云又是一个哆嗦,这次不是冷的,是吓的。 他的手指似乎有魔力,只是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胸前,便让整个人好像麻了一般,半晌都不能动弹。 而她这般安稳,则更让他放心大胆的动作。 嫁衣很厚,很多层,墨子祁刚开始还很有耐心地一件一件脱,到后来便来了脾气:“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为什么嫁衣要弄这么复杂?” 他说着,手上的动作明显不耐烦起来。 到最后两件的时候,蒋梦云只听到“撕拉”一声,衣服已经被这位道貌岸然的祁王殿下撕成了两半。 她也来不及想别的,更来不及惊讶于若是这样的他被旁人知晓,会是什么场景,因为那两件衣服是她最后的保护层。 此刻她的胸前已经光溜溜什么都没了。 蒋梦云几乎本能地伸出手捂住了胸口。 墨子祁则终于顿了一下,猛地背对着她坐在了塌边。 好一会儿,他都没再有动静。 蒋梦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酒尚未醒,到了这紧要关头竟然睡着了。 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 依旧没动静。 她只好抱着胸口扶起一半身子,又去戳了戳他。 墨子祁压抑地声音陡然响起:“别乱动。”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蒋梦云又不矫情也不喜欢装傻,倒是觉得他这隐忍的模样很有趣。 之前被他压下的气势顿时又汹汹燃烧起来。 他一不主动,她便开始不老实。 蒋梦云索性放开了拦在胸口的手,整个儿凑到了他的跟前,绕道前面去看他的脸:“殿下,你忍不住啊?” 墨子祁身如钟,如泰山,稳坐不动。 蒋梦云当然不会放过他,又去捏他的脸:“殿下,看我啊!” 这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他似乎咬了牙齿。 他猛地转过身来,一下便将她压倒在身下。 刚刚还主动伸出魔爪的蒋梦云立时怂了。 男性健壮的身躯有极强的攻击性,他看着精瘦,却很重,蒋梦云一方面被他的体魄震惊,一方面又被压得够呛,不由挣扎起来。 但现在显然不是挣扎的好时候。 墨子祁这下连声音都能听出来是在咬牙切齿:“别乱动,再动我现在就吃了你。你还想不想泡澡?” 聪明人一点就通。 蒋梦云立时想到什么,果然停止了挣扎,整个人仿若一具没有生命的死尸一般软了下来,她闭着眼睛,稳了声音道:“我错了,你冷静,一切都泡完澡再说啊。” 没有最后一句也就罢了,这最后一句一出口,墨子祁顿时又要疯。 他发现了,这个小女人很有逼疯他的潜质。 满脑子妖精打架根本停不下来,墨子祁只能强撑着让自己离开他的身体,僵硬着往一旁走了几步,缓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 “快些进去泡。” 蒋梦云如临大赦,几步便蹿进了水里。 没注意在她跑动间,胸前的晃动让墨子祁的眼神越发暗了几分。 原以为这便安全了,谁料祁王殿下也不知是要挑战她的极限还是他自己的极限,竟也跟着开始宽衣解带。 接着在蒋梦云目瞪口呆的神色中,大长腿一迈,也跨了进来。 他言之凿凿:“本王要泡一泡醒酒。” 那你方才不早说?早说让那些婆子打两桶水来不就好了? 但蒋梦云回想了一下,又觉得不能怪他。 他那时候还在醉酒,估计想不到这些,何况就照那些婆子满脸八卦的神情来看,也绝对不会真的打什么两桶水。 她们肯定觉得在一个桶里泡着才有情趣。 情趣当然是有,但墨子祁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蒋梦云缩在水里半天没敢动弹。 刚刚两人身上还有衣衫遮挡,现在却全无屏障。 他要吃了她,更是易如反掌之事。 蒋梦云对此又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倒是墨子祁,自打进了桶内便靠在了一边,闭目养神,好像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她渐渐安下心来。 方才在外头冷得厉害,此刻热水一泡,让人觉得身心俱娱,蒋梦云不由发出了一声喟叹。 但下一刻她便后悔了。 因为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墨子祁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陡然睁开了眼,根本没等她反应,便如狼似虎般扑了过来。 他身体的某个坚硬狠狠地抵着她,让她顿时汗毛直立。 下意识要开口,嘴巴才刚张了一半,墨子祁已欺身上前,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瓣。 蒋梦云的大脑难得一瞬间的空白。 就听他呢喃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真的忍不住了,我忍了太久了……”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接下来的事只能用“不可描述”四个字来形容。 总之这之后蒋梦云便浑身无力,两腿发软,原本还想着不能叫人留下一个不知节制的印象。 结果就这一晚上,他们大约换了七八次水。 这只是大概,因为到最后蒋梦云根本就没什么知觉了。 她隐隐觉得墨子祁好像又喊了人,又隐隐觉得自己被抱到了水里,总之这一晚翻云覆雨,覆雨翻云,真正没完没了。 蒋梦云真佩服自己之前还不知死活地逗弄他,若是知道祁王殿下竟如此勇猛,打死她都不敢胡说八道。 他说要吃了自己,果然吃干抹净没剩一根骨头。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蒋梦云想,从来毫无敌手的她,谁能料到是被人这样征服的…… 祁王殿下看着弱不禁风,可这体魄也真的太过惊人。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腹部线条轮廓分明! 他还总是装作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往后谁再说他有礼,她必定要怼死对方。 。顶点 ------------ 第八十八章 各怀鬼胎 好在比起其他新人,他们第二日无需向长辈敬茶。 蒋梦云得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待醒来时,真正浑身酸痛,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 自小被二哥带着学习刀枪棍棒的她一时得出了重要结论,和祁王殿下这样那样比习武要累太多了。 墨子祁却精神大好,蒋梦云走出寝殿时,他正在门口练剑。 神采飞扬,根本看不出昨日折腾了她一晚上的样子。 此刻他长剑在手,身形轻盈,挽一个剑花,接着横扫开去,一个翻身,直刺,收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蒋梦云都忍不住心里痒痒。 从前在蒋梦云府,她也每日练剑,可后来这习惯便只能丢了。 尤其是入了大梁皇宫,宫里是不允许随意携带兵刃的,尤其是她这种人。 她忽然想起,那日墨子祁还曾想邀她去看王府的兵器库,可惜被芍药拦着,并没有成行。 和煦的阳光洒向人间,墨子祁难得穿了一袭素色衣衫,面容凌厉,风姿绰约,越加显得好似九天之人的仙人。 他转头看向她,仙子立时下了凡间,他的眉眼变得温柔,嘴角荡起了笑意:“你醒了?” 蒋梦云点点头。 他便又问:“饿了吗?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小米粥。” 不说还好,一说吃的,蒋梦云只觉得肚子“咕噜”一声轻响,是真的饿了。 昨晚她虽然和明月一人分得了几个小笼包,又吃了不少点心,当时的确是饱了,但后来体力消耗巨大,又睡到这么晚才起床,现下早已腹中空空。 墨子祁似乎觉得好笑,收了长剑走向她。 结果近了才发现她似乎有些行动不便,不等她反应,他索性又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蒋梦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着要下来。 结果被祁王殿下硬是又搂紧了一些,在她耳边道:“别乱动,是不是还觉得不够疼,还想再来?” 方才还觉得这亲密举止有伤大雅的蒋梦云顿时停了动作。 不,很疼。 她不想再来了…… 要不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实在百无聊赖,又半天不见他人影,正好听到外头动静,她其实从床边走到门口这点路都不想走。 不远处正端着小米粥准备送过来的元宝刚巧看到这一幕,没眼看,忍不住朝一旁的明月道:“我的眼睛要瞎了。” 明月正在闻小米粥的清香,一时没听懂,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受伤了?” “对啊,”元宝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内伤。” 搞不懂为什么内伤会让眼睛瞎了,明月跟着他进屋将小米粥在桌上摆好。 一抬头,就见祁王殿下将蒋梦云抱着放在椅子上,又问:“还疼吗?” “有一点。”蒋梦云声音小小的。 墨子祁便转身从后头拿了一个软垫,帮她垫在身下,又问:“这样呢?” “好多了。”蒋梦云道。 祁王殿下似乎这才放了心,到桌前拿了粥碗,用勺子搅了搅,挑了一勺,在嘴边吹凉,又试好温度,这才送到蒋梦云嘴边,看着她慢慢吃下去。 明月终于理解了元宝的话,猛地一把捂住眼睛拉着他出了门。 “是要瞎了。”她道。 “呜呜呜呜……”元宝哼哼着,“没眼看,欺负我没老婆。” 礼亲王府里一派和谐的时候,京城内可算暗潮涌动。 其实昨日大婚时便已经很有多人藏不住动作,但都被墨子祁安排的人狠狠压了下去,因此这场婚事才得以有惊无险地完成。 秦淑妍脸色苍白地坐在屋内,身边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姑娘,您好歹吃一些,不然……”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秦淑妍忽然发起怒来,一把将桌上的碗筷全部扫落在地。 “乒铃乓啷”声一阵乱响。 小丫鬟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小姐,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咚”一声跪倒在地。 秦淑妍难得这般发泄,很快倒也消了怒气,又想到若是方才这样的举动被传出去,她的名声便毁了,顿时有些后悔。 她站起身走上前,将小丫头扶了起来:“算了,不能怪你,跟你没关系。” 转过身又坐了回去,她低声道:“你将这些收拾一下下去吧,暂时不要再送吃的过来了,我没味口。” 知道这样的嘱咐并没有太大用途,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待我饿了,会喊你们的。” 小丫头如临大赦,一边谢小姐,一边赶紧将地上的东西全都收拾了个干净全身跑了出去。 秦淑妍看着她的背影,五味陈杂。 直至人渐渐走远,她才上前将门紧紧关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今日这种地步,祁王殿下真的成了蒋梦云的夫君,那个诡计多端的蒋梦云,那个长相寡淡的蒋梦云,那个不通文墨的蒋梦云! 为什么? 之前她一直觉得,祁王殿下待她是有意的,只是因为性格内敛,所有才不好意思向她表明心意,所以她总是格外主动一些。 她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墨馨儿,时不时便让墨馨儿替她说话,还要到了生辰礼。 秦淑妍一直觉得在这件事上,只是她自己的选择出了差错。 是她先抛弃了祁王,所以怪不得他。 可谁料到昨晚那一次敬酒她才发现,人家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她。 祁王殿下满心满眼,只有那个蒋梦云。 这也就罢了,就连二皇子,也为了蒋梦云不顾身份,非要在婚宴上和祁王殿下拼酒拼了个死去活来。 她才是大梁第一美人,凭什么要被他们这般忽视! 秦淑妍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墨馨儿一直将那蒋梦云当成死对头,后来废后废太子去世,她更是曾经直接闹上羽栖阁的门,为什么后来便销声匿迹了? 若是因为斗不过如今的蒋梦云,她选择了退缩,之后应当会再想法子才对。 墨馨儿头脑简单,极好操控,原先一直被秦淑妍安排得妥妥帖帖,她的话几乎比圣旨都好使,可那日她离开了宫中,墨馨儿便再也没派人来找过她。 这其中不知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但不管出了什么变故,这一切都是因为蒋梦云! 一直隐忍不发的秦淑妍终于坐不住了,不,她不信自己竟不是蒋梦云的对手,她要想法子,让她再也坐不稳这祁王妃的位置。 京城爱慕祁王殿下的人有很多,那位多愁善感的徐家大小姐是一位,薛家那位飞扬跋扈的大小姐,也是其中一位。 徐雅正是个烂泥扶不上墙,但却也有她的用处。 至于薛家大小姐,就更好用了。 自打婚宴后一直窝在自己房间不肯出门的秦淑妍,再次打开了房门。 她没让人送饭进来,而是唤了人来问:“之前徐家和薛家送来的帖子呢,拿来给我看看。” 好些天了,这宫中变了风向之后,她已经许久不曾再出门会客,那些小姐妹真是令人想念。 秦淑妍来到徐家的时候,徐府正一片混乱。 丫鬟小厮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干什么。 有人看到秦淑妍,虽有些奇怪,却还是停下打了声招呼。 她往常是高岭之花,并不是很屑于和徐雅正亲近,但关系也不算太僵。 今日难得过府,却碰上这种事儿。 没多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回道:“秦小姐,真是不巧,我们大小姐今日心情不好,怕是不会见客的。” “无妨,”秦淑妍却言语晏晏,“我就是特意来劝她的。” 小丫鬟呆了片刻,又进去回话,没多久便将她领了进去。 徐家夫人正哭得伤心,小公子徐雅成一脸无奈地坐在她身边正在劝:“娘,您跟着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别说祁王殿下成亲那是陛下赐婚,便是不赐婚,这王妃也轮不到我大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徐夫人顿时哭得更凶了,“你大姐怎么了,我徐家哪里便配不上他了不成?” “不是……” 徐雅成一脑袋的官司,可怜他爹早就发现苗头不对,大清早人就跑没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苦苦支撑,接受两个女人的摧残。 他苦口婆心道:“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祁王殿下的婚事是他自己做主的,他若是看上了,哪怕人家是个破落户,那也照样能与他成亲啊!” 徐夫人听得更气,忍不住拿起身边的茶盏就要往他身上扔。 但到底忍住了。 她呜呜咽咽地:“那怎么办,你看看你大姐,她都要活不成了!偏偏那小贱人的两个女儿还在那里冷嘲热讽,我,我这便去打死她们!” 说着这话,人便要起身,又被徐雅成狠狠摁住了。 “啊呀!”他头疼,为了自己的女儿,打死妾室的女儿,那不是更乱套了,“娘,大姐这会儿闹归闹,咱们看着她不就成了,您别哭了。” 说话间,秦淑妍正巧进来。 徐雅成虽然不喜欢她,此刻却如遇甘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跟前:“啊呀,秦小姐,全靠你了。” 徐夫人也终于停了哭,用帕子拭了泪水,哽咽着道:“秦小姐,你是咱们世家小姐中最明事理的,你可得帮我好好劝劝雅正,可不能做傻事啊!” 秦淑妍大方行礼,嘴角含笑,认真道:“徐夫人放心,徐小姐不会有事的。” 这里暗自动作的时候,二皇子墨北辰也正黑着一张脸。 “这个墨子祁,本王从前还真不知道他这么难对付!”他狠狠地,又喝了一杯酒下肚,“真可惜那些刺客没能杀了他。” 睿亲王墨子陵在旁劝道:“你别喝了,昨日已经喝多……” 话未说完,被狠狠瞪了一眼,他连忙把剩下的几个字都吃进肚子里。 昨日那么多酒,墨子祁喝的几乎和墨北辰一样多,到最后祁王殿下依旧风采照人,墨北辰却涨红着脸回头吐得天昏地暗。 这是耻辱。 此刻再提,简直是找死。 墨子陵只好换了话题:“虽然他是八王之首,可平日里跟咱们也不亲近,谁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许往常都是装出来的。” 墨北辰哼了一声,又问:“那些刺客,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说到正事,墨子陵认真起来,“这真是件怪事,那么多人,那么夸张的一场刺杀,偏偏怎么都找不出来,也不知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不是秦家?”墨北辰想起他们之前的猜测。 墨子陵顿时摇了头:“不是,原本我也怀疑过,可后来去查过,秦家根本没那个可能做这种事,他们这些天都在商议着,如何能让皇上答应他家大小姐和你的亲事,还想着如何讨好您,让您早日成亲。” 他顿了顿:“不过可没想过要刺杀旁人,他们不敢。” 也是,刺杀皇帝是灭门的大祸。 秦家想着要屹立不倒,虽然是该指望二皇子能顺利登基,但秦淑妍与他尚未大婚,这时候若是梁帝死了,谁还能保证二皇子是否会悔婚? “那究竟是谁?”墨北辰皱起眉头,有些烦躁,“什么时候京城之事,已经不在咱们掌控之内了?” 墨子陵没吭声。 他不知道。 从前这些事,他们的人只要一放出去立刻便能查出来,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京城便似乎又多了一层诡异的屏障。 看着似乎是透明的,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墨子陵又想到一件要事:“我倒是觉得秦家很有古怪,下面有消息来报,说间一死在了秦家,也不是。” 他斟酌了一下句子:“应当是说,间一可能被发现,在京城一条小巷子里被人给杀了。” “间一?”墨北辰原本被酒弄得有些昏沉沉的头猛地被惊醒,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秦家一群蠢货,能发现得了她?” 是啊,就是这么奇怪。 墨子陵得到消息的时候,反应和墨北辰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那间一虽说脑子不可能有蒋梦云那么聪明,但也是间者中一等一的人才,若不是秦家蹦跶的太欢,二皇子是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人浪费在他们府上的。 原以为她潜伏在其中是十拿九稳的事,偏偏就是暴露了,还死了。 。顶点 ------------ 第八十九章 何人领兵 墨子陵无奈地抬头:“真的,影一他们已经将间一的尸体拉回了军营,二哥你也别喝了,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吧。还有,前线似乎也有些骚动……” 他道:“大概世道又要乱了。” 大梁皇宫的凤仙殿内,谢贵妃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 一个小内侍匆匆拿了一个小竹筒进来,谢贵妃伸手接过,将竹筒里的信纸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在身边的蜡烛上点着燃尽。 隐在一边的崔妈妈这才走上前来。 自打废后离世,听雨阁的人被大规模清洗,如今就只剩下她这一根独苗。 往日耀武扬威的身份没有了,但只要谢贵妃还有需要对付的人,她就还有用。 崔妈妈本来是打算放开身手大干一场的。 为了对付蒋梦云,她还特意去煽动过墨馨儿。 只可惜本来看着轻而易举能成功的事,也不知蒋梦云使了什么手段,那脑子不太好使的三公主突然就又不跟人家作对了。 倒是有几回遇到她,莫名其妙就要提剑来刺,说要杀了她泄愤。 这件事闹到现在,反而让她不太敢随意露面,谁也不能保证墨馨儿会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来。 一个曾经中宫皇后身边得力的妈妈,背叛主子,最终却落得现在这番下场,放在正常人眼中自然是不值当的。 但崔妈妈并不是特别在意。 名声或自由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无穷无尽的财富,是绵延后代的权势。 薛皇后整日把“以大局为重”挂在嘴上,虽然看似信任她,却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妈子看待。 她每日不过拿着例钱,伺候皇后生活起居,有一回提了一嘴,想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家人,薛皇后却看不上她那些亲戚,愣是没同意。 这谢贵妃人虽然不怎么样,却很大方,答应她的事也都办得妥妥帖帖。 如今她已经在宫外置了好几处家产,自家子侄也得以入了官场过上好日子。 比起这些,她在宫中不能随意露面这种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谢贵妃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崔妈妈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直待她自己理顺了思路,才听她道:“你说,若是睿亲王领兵却输了,会不会影响到北辰?” 这话问得很有内涵,但崔妈妈瞬间便猜到了一个可能。 大战在即。 且这一战,谢贵妃希望大梁落败。 但她不太明白是为什么,只是可以肯定跟方才收到的那封信有关。 她想了想,给了一个意见:“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若二皇子不做主帅,睿亲王兵败,便更能衬托出二皇子的重要。” 谢贵妃点点头,似乎要下什么决定。 却听崔妈妈又道:“但……” 有了这个“但”字,谢贵妃顿时凝神,她偏了头,就听崔妈妈又说道:“二皇子和睿亲王一向要好,若是睿亲王战败,只怕二皇子不会肯袖手旁观。” 她仔细分析:“如今僖妃肚子大了,没过多久便要生。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只怕到时候二皇子拼死请命上战场的话,皇上为了保全大局,会同意。” 谢贵妃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的确如此。 这些崔妈妈都能想到,她自然也想到了,可大梁能领兵的将领只有二皇子和睿亲王两个,这时候突如其来换成旁人,别说朝臣不答应,便是皇上也会有疑惑。 谢贵妃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当初那兵权应该稍稍放一放。 譬如让秦家啊,薛家啊也在军中弄个小将领当当,这时候不就可以直接把人退出来送死了吗? 只是那时候她想着夺权,又哪里会料到将来有一日会面临这种困境。 最最关键是她没料到,宁国那姓崔的居然心这么大,一个小小的侍郎官,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不错了,他竟还能从朱启朝的手上抢到了主帅的位置。 谢贵妃也曾想过不理对方的要求,但事实是根本不可能。 这些年,虽然百般规避,但双方早就护有把柄在对方手中。 她今日拒不配合,也许明日就是消息泄露被灭九族的命运。 在二皇子尚未顺利登基前,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出现。 谢贵妃缓缓坐直了身子,仔细思考了一番:“若是……让蒋梦云作为军师跟着上前线呢?” 她话音刚落,自己又摇了头否认:“不对,如今她已经是祁王王妃,不可能再作为睿亲王的副手了。” 说到这里,谢贵妃忍不住又咒骂了一句:“该死的贱人!她倒过得快活!” 祁王与蒋梦云成亲已经有了些时日,前两天来宫中请安,之前在薛皇后面前那个低三下四的女子,如今已经成了堂堂祁王妃。 不过几日的工夫,原先消瘦的脸上圆润了些,并没有化很浓的妆,气色却极好,从前时常见到眼下的青影也消去了很多。 看得出来墨子祁待她不错,甚至可以说极尽恩宠。 站得久了怕她腿疼,走得远了担心她累着,两人到凤仙殿来请安的时候,对视时那个眼神,看得谢贵妃险些没忍住要杀人。 她是大梁最受宠的妃子,也从未在皇上的眼中看到过那么浓烈的爱意。 不,也许看到过。 却不是对她。 而是对着那个贱人,那个已经死了的贱人! 就因为那个贱人,墨子祁从小到大受到了无上的恩宠,礼亲王府成了大梁最特殊的存在。 连二皇子府上都不被允许有的兵器库,他有。 二皇子不能自主决定的婚姻,他能。 他的名声响遍四海,早已稳稳将墨北辰压在之下,梁帝不仅不生气,反倒很自豪。 若不是她这些年看的紧,谢贵妃简直不知道最后这皇位,皇上会不会昏了头给了墨子祁! 至于蒋梦云则更是如此。 时间越久,蒋梦云在她心中就越成了必须要死的那个人。 她太难对付,每一次想要收拾她,她早有法子躲避开去,设计陷害不成,秘密刺杀不成,就连光明正大的截杀,她都死不掉! 谢贵妃忽然又想起这女人是如何来到大梁的,不由心中一跳,猛地疑惑起来。 “这贱人究竟是什么命,全家都死绝了偏偏就留下她一个人,怎么都死不了,不会是什么福星转世吧……” 一旁的崔妈妈听得好笑:“怎么会,娘娘,您别自己吓唬自己,哪有福星转世还害得全家都死绝了的?老奴看她是天煞孤星才是。” “是吗?”谢贵妃半信半疑,转念想想似乎的确如此,便又点头放下心来,“也对,克死了全家,是像天煞孤星……”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那陛下让她嫁给祁王,哈哈哈,她命这么硬,也许哪一日把墨子祁也给克死了。” 想了想,她忽然又道:“墨子祁命也很硬,两个命硬的人互相克,有意思。” 憋闷了这么多天,谢贵妃终于开心起来。 唤了红儿上来换了热茶,她舒舒服服地品了一口,这才缓缓闭上眼在脑中谋划。 一场必输的仗,究竟该让谁去打。 要撇清与墨北辰的关系,还要让朝廷上下无话可说。 崔妈妈听她说了半天,到是突然有了个好主意:“您说,让祁王殿下去领兵,让祁王妃去做他的军师,怎么样?” 谢贵妃猛地睁开眼。 她站起身,左右踱了两步,一拍掌,脸上难掩兴奋:“本宫怎么没想到,祁王殿下能文能武,他的妃子更是普天下难得的谋士,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轻轻拍了拍崔妈妈的肩膀,谢贵妃眉开眼笑:“不错,崔妈妈,你这个主意很不错,本宫早就看出来你的头脑很灵活,未必就不是那蒋梦云的对手。” 有些激动地捏了捏手中帕子,谢贵妃又喊来红儿:“去,将本宫的首饰盒拿一盒来。” 红儿有些奇怪:“娘娘要首饰盒,随便哪一个吗?” “是,”谢贵妃点了头,待她拿来也索性不再挑,直接递给了崔妈妈,“拿回去,算是犒赏你的,给家里的孩子们戴了玩,出去也不要丢了我凤仙殿的脸面。” 崔妈妈顿时腿下一软,跪倒在地,万分感激道:“谢娘娘恩赐。” 谢贵妃嘴角勾了笑意:“只要你好好干活,尽心伺候,这些东西身外之物,本宫绝不至于亏待了你。” 崔妈妈连连应是。 连夜将这个决定送了出去,谢贵妃坐回塌上,笑着叹息道:“啊,看来这世道就要乱了。” 世道是真的乱了。 宁国也不知是修身养息地差不多,还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主帅人选,刚刚入秋,便齐集三十万大军悄然北上,边境立时蠢蠢欲动。 这次的主帅果然姓崔,叫崔士安,听说原先是宁国的吏部侍郎。 第二日一早的早朝,人才刚刚到齐,便又八百里加急的急报送到。 那送信的小吏也不知跑了几天几夜,人才到便一头栽了下去。 一旁早有人将他扶下去伺候着歇息,内侍将他怀中的急报拿给梁帝,梁帝一看便陡然变了脸色。 没过多久,一道接一道的急报传来。 “报,宁国大军北上,已进入岐地。” “报,岐地失守,宁国大军已往辽州进发。” “报,辽州守卫求大军增援。” “报,辽州守卫求大军增援。” 接着几乎都是一样的内容,岐地算是大梁的最边境,与宁国相交之地,平日里算是个三不管地带,因为失守很正常。 辽州则是真正的边境,二皇子和睿亲王带领的大军一直驻扎在那里,如今大批军士已经回京,那里虽说也留了不少人看守,但要对付地方三十万大军显然不可能。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派遣将领,调兵前往支援。 宁国这次领兵的,梁帝听都没听说过,不由奇道:“哪位爱卿了解此人?” 话音刚落,秦海峰已经站出来禀道:“皇上,此人是宁国的吏部侍郎,并没有什么威名,更从未带过兵。” 什么意思? 梁帝有一瞬间的诧异,一个吏部侍郎带兵打仗,宁国是真的没人可用了,还是瞧不起如今大梁军队的战力? 但这个疑惑显然不可能在早朝上讲,他只好把目光看向了二皇子。 墨北辰适时站了出来:“父皇,此人儿臣早有耳闻,他是宁国蒋家大少爷原定的岳父,不过如今已经攀上了他们二皇子朱启文,大约也正是如此,才抢到了这次领命主帅的机会。” 但战场不是玩笑,即便对方这举动看着就像个玩笑,梁帝却不能因此放松警惕。 谁又知道那突然冒出来的人会不会是什么领兵的天才呢? 毕竟也是曾和蒋家有过关系的人。 梁帝顿了一顿,问到了重点:“那,谁愿替朕分忧,前去迎敌?” 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人说话,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将目光停在了二皇子身上。 之前两次大战,二皇子都格外神勇。 即便宁国那次是因为他们内乱沾了小便宜,对战吴国时,他的才干也已经表露无疑。 他们有些习惯了他领兵。 但这一回,皇上显然没想让他再上前线。 开什么玩笑,僖妃还没生,大梁皇宫就剩下墨北辰这一个皇子,若是他真的再出什么差错,而僖妃又生个公主,大梁不就断了后裔? 虽说王爷还有很多,但那毕竟是下策。 梁帝将视线扫向了墨子陵:“睿亲王,你可愿领兵?” 墨子陵突然被点名,连忙往前站了一步,刚要说话,一旁的许志涛猛地往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皇上,睿亲王年幼,从前也是跟着二皇子身边才得以大显身手,此次对方来势汹汹,臣以为,该派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墨子陵呆了一下。 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年幼”的,好像离了二皇子就没法打仗的人。 他下意识有些不服气,但许家一直与二皇子同气连枝,他也搞不清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只能先忍了下来。 梁帝挑了眉,似乎也有些好奇:“爱卿有更好的人选?” 许志涛点点头,朗声道:“皇上,臣推荐礼亲王领兵,前往辽州抗敌。” 一直站在旁边,简直毫无存在的墨子祁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m. ------------ 第九十章 前往辽州 今日临出门前,他还曾和蒋梦云说过这件事。 当时他们只觉得若想要皇上同意,应该不会太难。 毕竟只要谢贵妃不傻,便会想到,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却不想根本不曾要他开口,那边竟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替他说了话。 墨子祁有一瞬间的愣神。 梁帝却忍不住皱了眉头:“这怎么成,礼亲王从未领兵,又是新婚,怎能让他去前线?” 许志涛一脸正气,低下头藏住了眼中的一丝精明。 “皇上,正是因为礼亲王新婚,又从未领兵,才可出奇制胜。” 他抬起头又道:“当然,礼亲王也许对军务并不是熟悉,所以臣建议,让礼亲王妃随军一同出征。王妃是女中豪杰,又是当世一等一的谋士,还是从前宁国大将军之女,有他们二人迎敌,可保我大梁江山无忧矣!” 这话一出口,立刻有人跳出来反对。 “礼亲王新婚,你想让他上战场也就罢了,还想让王妃也随军出征,这是什么道理?” 徐家倒是一向站在祁王这边:“老礼亲王就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战场上刀剑无眼,如今礼亲王尚未有后,这是要旁人断子绝孙不成?” 徐大人比许志涛年轻些,为人处世自然也没有许志涛圆滑。 他脾气暴,声音也大,一句话便说得对方涨红了脸。 其实换作以往,能领兵上前线虽是苦差事,却能掌管天下兵马。 兵权在手,何愁将来不能权势滔天? 想当初为了争夺主帅之位,许家和谢家联手,将秦家和薛家打得束手无策。 这里面当然也有薛皇后从内心深处不想让太子出征的原因,但那时候许志涛言之凿凿,把二皇子和睿亲王说成了天神下凡一般。 怎么今日就又不成了。 徐大人虽然还不清楚缘由,但想到这老狐狸向来没什么好心,再想到礼亲王尚且无后,自然不能任由他们胡乱动作。 若是这场仗好打,许家和谢家只怕抢都来不及,又怎可能将这大权旁落。 他躬了身子,向梁帝道:“臣认为,大军来袭,宁国气势汹汹,正因如此,才该让睿亲王领兵出战。虽说二皇子这次不能出征,但睿亲王赫赫威名,敌人必定闻风丧胆。” 徐大人条理清晰:“睿亲王熟知兵法,又多次上阵杀敌,边疆将士见到他万众归心,一定能保我大梁无忧。” 这几句马屁拍得墨子陵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他下意识就要往前一步答话。 许志涛吓了一跳,抬脚屁股一拱,将睿亲王推得两退了两步才站稳。 也不知道他这么大年纪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他目不斜视,只向着梁帝,不甘示弱义正言辞:“徐大人这话不妥,保家卫国难道不是应当之事,这是许某已垂垂老矣,否则若是皇上需要,许某也定然愿意征战沙场,万死不辞!” 他向来能说会道,又早已得了谢贵妃的意图,自然竭尽全力。 “至于徐大人所说礼亲王未曾上过战场,更是无稽之谈。谁还能出生就上过战场不成?二皇子和睿亲王不也有过第一次,怎么旁人上得,礼亲王便上不得了!” 许志涛面不红心不跳,说了这么一大堆喘都没喘一下。 “何况王妃是当世奇女子,来我大梁本就是为了她举世无双的谋略,怎么,如今站稳脚跟,倒不愿意为朝廷效力了?”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 众人都不由噤声。 一直在旁坐山观虎斗的墨子祁果然冷了脸:“本王的王妃,也是你可以随意议论的?” 许志涛倒是没想到向来温顺,在朝中几乎从不出声的祁王竟会为这事开口。 他下意识顿了一下,但态度好歹收敛了一些,没敢再大声嚷嚷,只低声嘀咕道:“许某说得不对吗?难不成大梁是让她来养老的不成。” 祁王殿下风光霁月,怎么轮到他这种人胡乱言语。 一旁的徐大人看不过眼,不由又一次插话:“你口口声声为了大梁,你是年纪大了,你家大少爷可正是年少有为的时候,怎么没见让他去前线征战呢!” 能不与祁王正面对上,自然还是不要正面对上的好。 徐大人的话一说出口,许志涛顿时转身接过了话头:“怎么,许某若是让我家犬子出战,你便也让雅成贤侄一起出战不成?” “有何不可!” 两人这话明显是扯远了,梁帝听得头疼,狠狠拍了拍桌子:“说正事!” 许志涛一躬身,头脑转得飞快:“皇上,臣的意见不变,由祁王领兵,祁王妃随军出征!” 徐大人也一扭头,恭恭敬敬道:“皇上,臣的意见也不变,由睿亲王领兵,许家大公子随军出征。” 周围顿时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不好意思,没忍住。 众人总算是知道徐小公子那不着边际的性子是跟谁来的,看来是遗传。 许志涛听得怒气上涌,忍不住又道:“臣建议让徐雅成随军,他嘴巴厉害,也许不用一刀一枪就能把敌人气得吐血,咱们也无需打仗,就能不战而胜。” “我呸!”徐大人听得对方侮辱自己的儿子,也气得脸上通红,“臣建议让许大人出征,他老得成了精,又如此伶牙俐齿,搞不好能说得对方将领投诚,有他在,还愁什么睿亲王殿下年幼的话。” “你!”许志涛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理喻!” 徐大人学着他的模样抖了两下,撇了嘴道:“你以为徐某高兴理你?” 吵了半天,吵得梁帝脑袋发昏头都疼,还是没个结果。 眼看着两人又说到什么有没有存私心,是不是想把自家女儿嫁给睿亲王礼亲王之类的废话,梁帝终于忍不住又拍了桌子:“都给朕闭嘴!” 他点名道:“睿亲王,你看呢?” 墨子陵往前踏了一步:“臣愿意领兵出战。” 他又点名问墨子祁:“你呢,觉得如何?” 墨子祁缓缓往前走了一步,在许志涛和徐大人目瞪口呆的神色中,朗声道:“臣虽然不齿许大人牵扯本王王妃,但赞同许大人的提议,臣愿前往出战,并让王妃随行。” 那他们刚刚吵了半天是为什么? 还差点打架又是为什么? 徐大人和许志涛面面相觑,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虽然睿亲王和礼亲王都愿意领兵,但这毕竟是大事,梁帝还需要再仔细思考一番。 当然,这个时间也没有太久。 大概是谢贵妃在后宫又狠下了一番力气,第二日一早,调令便下了。 着礼亲王和礼亲王妃同去辽州迎敌。 随行的还有许家大公子和徐家小公子。 消息一出,京城一片哗然。 众人早已习惯了二皇子和睿亲王做将领,更习惯了祁王殿下翩翩如仙人的模样,怎料皇上竟让仙人做起这凡间事。 便是秦淑妍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原本都已经想好,联合徐雅正和薛家那个大小姐,无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给蒋梦云好看。 三个臭皮匠,还赛不过一个诸葛亮吗?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她这里才好不容易劝妥了徐雅正,又哄得她答应了自己的提议,薛家那边都还没去成呢,祁王夫妇竟要出京了! 还是上战场,去前线,守边疆的军国大事。 秦淑妍有些气急败坏,又不知所措,想去徐家找徐雅成商量一下要不要在大军出发之前动手,才到了徐家门口,便听得里面一片混乱。 徐雅成兴致冲冲,已经忙着身着披挂准备建功立业。 徐大人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不吭声。 徐夫人则哭了个昏天暗地:“我的儿啊,怎么就让我的儿上战场了啊,那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伤了雅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都是你!你这个老匹夫,若不是你和那许大人针锋相对,陛下怎可能让我儿上战场!” 徐夫人哭哭啼啼,一时又扯着徐大人的衣袖骂骂咧咧,一时又哭天抢地地要去抱住徐雅成不让他走。 一群丫鬟忙得昏头转向。 没多一会儿又有人跑来报:“不好了,大小姐听说祁王要上战场,又哭得晕过去了,刚刚好不容易醒过来,这会儿说是要上吊自尽……” 徐夫人顿时“啊呀”一声,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徐大人满头包,气得骂道:“那还来报什么,看好小姐!祁王上战场,她上什么吊,我看她是鬼迷了心窍了!” 只有徐雅成一脸跃跃欲试:“爹,您就等好吧,等儿子立功回来,给您脸上也添光。” 徐大人已经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你别惹事,好好的回来就行,我也不指望你建功立业。” 秦淑妍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原本还想进去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她跟一旁领路的丫鬟道:“对了,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事,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小姐。” 赶紧走了。 也许,她的盟友选得不太对,这个徐雅正对祁王殿下虽然一片痴心,可为人也太懦弱了,动不动就知道哭,哭完了就要闹自尽,又有什么用。 想要对付蒋梦云,还要用其他的法子。 徐夫人刚刚有句话说得有道理,战场上刀枪无眼。 大战来临,整个大梁都动了起来。 无数兵马往辽州进发。 幸而之前二皇子做大军主帅时连赢敌国,因此大梁国库内的物资还算充足,再加上修身养息了一段时间,战马都养得壮壮的。 调令一下,祁王便已经手握兵符。 他们必须先行一步,后面辎重队伍走得稍微慢些,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日。 蒋梦云从前虽是大将军的小姐,从小接触的都是军士,可行军打仗还真是头一回,再加上此次出征,除了要打退宁国入侵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索性窝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队伍走得很快,一颠一颠,很快昏昏欲睡。 徐雅成则骑马跟在祁王身后,兴致冲冲满怀期待。 只有那许家大公子许远一脸的不耐,眼看着徐雅成屁颠屁颠的,不由冷哼道:“就知道当狗腿子,难怪这次出征把你也给带上。” 徐雅成正高兴,听到这话不由翻了个白眼看他:“你不当狗腿子,不也照样来了,半斤八两的事谁也别说谁。” “谁跟你半斤八两?”许远拿鼻孔看他,“本公子懒得理你。” 徐雅成顿时学着他的表情道:“你家祖传的吧,在朝堂上也说懒得理我爹,可话还不是你们先挑起的,不要脸!” 吵架上徐家从未有过敌手,许远讨不到好,只能闷哼着不吭声了。 行军是极无聊的事,何况战事紧急,他们又是在赶路。 他俩偶尔吵上两句,墨子祁便也不去呵斥,全当调节气氛。 许远连续几回碰了钉子之后也觉得没意思,索性当起了哑巴。 连续行进了约莫五六天,蒋梦云便在马车里瞌睡了五六天。 没法子,之前新婚,她日日被祁王殿下折腾得不轻,好不容易才休整了两日就又要上前线。 颠着看似睡着了,其实睡得都不好。 晚上也只是就地扎营,基本不会久留,怎么简单怎么来。 蒋梦云索性全身心放松,除了吃喝拉撒,其余时间都在睡。 那许远虽然看不惯她的做派,但因为她从没叫过苦,又没有耽误他们的行程,让他实在找不到借口发作,简直闷了一肚子气。 到了第八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 墨子祁原本还想着继续往前走,但那雨实在是太大了,看看地方,已经离辽州不远,便索性一挥手道:“大家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待雨小些了再出发。”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村庄,看见有大军前来,顿时很热情地招待。 这些都是大梁子民,前些日子听闻那新胜任的宁国将军行事很凶残,岐地被拿下,好些百姓家中都遭了秧。 若是大梁能守住辽州,他们的安全便得到了保障。 他们一行人人数不少,但村民的屋子也并不多,墨子祁索性自己站在外面,而让手下的将士进去避雨。 他则将马车帘掀开,坐到了蒋梦云身边。 。m. ------------ 第九十一章 只剩彼此 原本明月也想着跟蒋梦云一道出来,但蒋梦云思前想后到底觉得不妥。 别说打仗是极危险的事,便是这简单的行军,明月那小身板都决计受不了。 墨子祁虽然带了一个随从侍书,但也已经入了军士序列,平日里并不能跟着。 所以这一回,她和墨子祁算是真正的只剩下彼此。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好在蒋梦云这辆马车打造得很结实,外边倾盆大雨,里面却丝毫没有感觉。 他们虽然一直在一处,但其实已经好几天不曾独处。 抬起头去看,墨子祁一向清秀的脸上也长了不少胡渣,衣裳上薄薄的一层灰。 不过他毕竟长得极好,因此即便如此并没有狼狈的感觉,反倒比往常多添了几分成熟与沧桑。 蒋梦云抬手帮他拍了拍衣摆,又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了位置。 墨子祁笑着坐下,扭头来看:“让你受累了。” 虽说因她是女子,又是祁王妃,身份特殊,并不需要跟他们一般骑马上路,但这种坐在马车里没日没夜赶路的日子实则也很辛苦。 才几天的工夫,她嫁入礼亲王府后长出来的肉又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嗖嗖”掉光了。 墨子祁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曾想过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却不料嫁给他没多久,好日子没享受到多少,就又劳累奔波,甚至这还只是一个开头。 蒋梦云却笑着摇了摇头:“还好。” 的确还好,比起那日蒋家被灭门,她乔装打扮逃出生天,又费尽心思得了四皇子的庇护,再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大梁复仇,这点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何况墨子祁为她准备得很周到,知道她怕冷,这车厢里还特意备了暖炉。 车外是“噼里啪啦”的雨声,这声音很熟悉,她将车帘掀开了一些,问:“咱们是不是就快到辽州地界了,大梁腹地可没这么大的雨。” “恩,”墨子祁点点头,顺着她的目光也转了视线,“约莫还有一天的路程便能到,等雨停下咱们还要连夜赶路。” 他不由皱了眉头,伸手抚了她的脸:“这些日子都没能让你好好休息,待到了辽州大营,你先不要去管其他,好好睡一觉。军中之事有我在,你放心。” “好。”她没拒绝。 墨子祁又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你现在便睡一会儿吧。” “好。”她又点点头。 她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之前她的睡眠不好,总是在半夜惊醒,后来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结果这才没几天就又连夜颠簸。 睡不好,这里又没有可以提神的茶。 她的脑子整个儿都是懵的。 在状态不好的情况下贸然决定任何事,都可能犯严重的错误。 如今和之前还不同。 从前她做任何决定,最严重不过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但现在若是一招错,便是满盘皆输,连带着祁王也要身陷险境。 若她猜的没错,这一回许家之所以这么积极地推荐他们领兵,应该是谢贵妃打定了主意,要在战场上彻底解决她和墨子祁这两个麻烦。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意图,尚需到了辽州才知道。 蒋梦云缓缓闭上眼,靠在墨子祁宽厚的肩膀上,耳朵里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一时竟觉得格外安心,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轻缓。 墨子祁低下头,正好能看到她头顶的漩涡。 没了明月在身边,她的头发都没人帮忙梳,现下又变成了最简单的那种发髻,斜斜地插了一根白玉簪。 倒也清爽好看。 他偷偷地低下头,又去看她的脸。 虽说这些日子她清瘦了不少,一路上都没能好好洗漱,但皮肤却依旧吹弹可破。 此刻歪着头靠在他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让墨子祁突然想到小时候见过的,啄米的小鸡。 格外可爱。 因为睡着,发簪又没那么紧,有几缕发丝调皮地落下来,伴随着她的呼吸一上一下,让他的心也仿佛跟着一上一下起来。 他不敢动作太大,怕将她吵醒,却又实在忍不住抬起手,将那几缕头发别在了她的耳后。 外面有兵士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还有村民热情地端了水和食物。 不过这里毕竟是在边境,村子里也并不富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并不多,徐雅成在外看了有些不忍,索性都拒绝了,只说他们有吃的。 他们的确带了干粮。 此刻就着热水吃,比之前干嚼的味道要好太多了。 那许远却不知为何又犯了公子病,一会儿抱怨天太冷穿少了,一会儿又抱怨东西难吃吃得他胃疼,一会儿嫌弃老乡的碗太脏,一会儿又念念叨叨。 “早知道这边会下雨,怎的不再快些赶路,要是所有人一同骑马前进,咱们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到了辽州了,哪里还要受这样的苦!” 徐雅成有些听不过:“你怎么事儿那么多,就你是世家公子,就你身份尊贵不成?祁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也不曾抱怨一句。咱们是去打仗的,你当你是去游玩的吗?” 他狠狠咬了一口干粮,又喝了一口才道:“你这么厉害,怎的没让你爹把你留在家里,还省得出来吃这个苦!” 许远本就一肚子不满,一听这话顿时更气了。 “我为什么到了这里,还不是拜你爹所赐,现下你竟然还敢来反问我?” 他气哼哼地咬了一口干粮,又不肯去喝老乡给的热水,结果被狠狠地噎住,险些没断了气。 徐雅成本来还准备反唇相讥,一看他那模样,顿时哈哈哈笑了个前俯后仰。 “让你嫌弃人家老乡的碗脏,这会儿噎着了吧,该!” 许远的脸色顿时铁青,他奋力将干粮噎下肚,想到自己在京城的时候,连家中偶尔做的菜式不喜欢,都要打发回头让厨子重做。 怎么就落到现下这步田地! 这该死的干粮也不知是什么人发明的,难吃得要命,一口下去什么滋味儿都没有,又难咬又难噎。 大概唯一的好处便是就水很能填饱肚子。 用不了多少便能涨开来,吃一次能保两顿。 雨下个不停,凉风一吹,许远又没喝热水,顿时生生打了个寒颤。 “冷死了!什么破地方,不是都说宁国比咱们大梁暖和很多的吗,究竟是谁传出来的话,根本是骗人的!” 许远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和徐雅成之前便兴致冲冲全副武装不同,他还穿着在京城时常穿的那种长衫,若不是此刻脸都被冻白了的话,看着会显得很是风流倜傥。 徐雅成偏了头去看他,不由好笑:“你自己穿成这样不冷才怪,而且谁告诉你宁国就暖和了?宁国只有白天很暖和,真正下起雨来,冻死你!” 许远顿时干粮也不吃了,嘴上不停地咒骂。 他有些忿忿地看向蒋梦云的马车,忍不住抱怨道:“都是因为她,害得咱们在这儿挨雨淋还要受冻挨饿,她倒好,待在马车里,还有暖炉。” 许远嘀嘀咕咕地,又冷笑道:“祁王殿下看着倒是体恤下属,把屋子都留给了咱们,可这些屋子破得跟什么似的……” 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茅草屋,许远简直浑身都不自在:“到处都窜风,哪儿有马车舒服。” 徐雅成已经吃完了一块干粮,听他没完没了,不由又翻了个白眼。 “许大公子,您是真难伺候,亏你爹还日日标榜自己为人正派清廉,可看你这模样怎么也不像啊!一会儿抱怨王妃一会儿抱怨王爷,让王妃随行不是你爹一力举荐的,现在你有什么可骂的?” 他也看了一眼后头的屋子,倒觉得好不容易能躺下休息一会儿才是正事。 也懒得再跟许远废话,他撇了嘴:“你要真觉得那马车好,我替你去说,让王爷和王妃让给你休息一会儿,等上路的时候再换回来,怎么样?” 许远看了他一眼:“我可没那个福分。”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再加上许远明显是拔高了嗓门,就指望里头两位能听见。 墨子祁原本并不想理他。 这许远根本就是被迫塞进军中的。 徐大人死咬了许志涛不放,硬生生地把徐雅成安排了进来跟着他,许志涛没办法,这才派了许远随行。 这位许大公子他也算有所耳闻,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喜欢留恋花街柳巷,生活也极尽奢靡,几乎每日都在竭尽全力打他爹的脸面。 这样的人在军中,他原本便也没指望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只要别闹得太过分,也就罢了。 但许远的嗓门实在是高,蒋梦云好不容易睡着,被他弄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听到他在抱怨王爷和王妃。 墨子祁抬手将她的脑袋又压下靠着他,道:“你睡你的,不理他,他说一会儿自觉没趣,也就罢了。” 蒋梦云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索性坐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向墨子祁:“我想下去走走。” “外边雨大,还冷,若是着凉可不成。”墨子祁很不愿意。 蒋梦云却摇头道:“无妨,我穿得很厚,还带了大氅,不冷的。倒是他,不能再放任他如此,否则军心一动摇,仗会很难打。” 从小耳濡目染,她实在太了解“人心齐,泰山移”的道理。 此刻的许远就像一颗老鼠屎,若是不将他逼得无话可说,早晚得坏了一锅粥。 墨子祁见她坚持,只好应了,有些不满地替她将衣裳紧了紧,又裹好大氅,这才扶着她下了马车。 外头众人看到王爷王妃,远远地行礼。 墨子祁一挥手都免了,才走到徐雅成和许远跟前。 徐雅成已经又接了一碗老乡给的热水,看到他俩,忙凑上前道:“两位殿下,你们要不要喝点热水,老乡刚烧的。” 蒋梦云点了头,伸手接过:“谢谢。” 徐雅成连忙摇头:“啊呀祁王妃,您可别跟我客气,怪不好意思的。” 墨子祁没说话,只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旁边的许远顿时忍不住“嘁”了一声:“就知道拍马屁。” 蒋梦云的嘴角荡出一抹笑来,没等徐雅成再跟对方口舌之争,她已经缓声道:“是许大公子,百闻不如一见。” 这些天蒋梦云也曾下过马车,不过还真不曾跟他碰面过,这是他俩头一次见面。 许远不甘示弱,冷笑道:“彼此彼此。” 蒋梦云装作没听懂,当着众人的面又道:“方才你们说话我都听到了,这些日子的确麻烦了大家,许公子穿的少,我呢,也在马车里待得有些腻了,想出来走走。” 她抬头看天:“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公子不如就去我马车里歇息吧。” 求之不得! 但许远还算有点脑子,知道自己这样丝毫都不推辞,将来传出去定要成为众人笑柄。 他想了想,冷笑一声道:“王妃玩笑了,那是您的专用马车,属下哪儿敢随意上。” “什么专用?”蒋梦云摇头否认,“就是一辆马车而已。” 她抬头看向墨子祁,墨子祁心领神会,却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王妃让你去,你便去,这是军令。” 许远还想说话,徐雅成在旁看不下去了。 “你这人是真难伺候,方才不让你去你心有不甘,此刻让你去你又不肯动。怎么,还怕有人害你不成,许大人看着是个人物,怎么倒你这儿就这么别扭了!” 他若不说这话,许远还真要再纠结个好久,都未必真上车。 但徐雅成这一激这下,他那公子哥儿的暴脾气顿时上来,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了,一抱拳,转身便走,钻进了马车内。 蒋梦云索性拉着墨子祁进了老乡家里,拿出干粮喝了些热水,填饱肚子。 又听徐雅成叽叽喳喳讲起许远种种作为。 许远则自己进了马车。 一进马车,他便知道自己赚到了。 马车里的空间虽然不大,但因为有炭盆,又四处皆不透风,因此非常暖和。 他之前被冻得僵直的身子,此刻才软和了下来。 心中又忍不住想,墨子祁这个狐狸,只想着自己享受,还装模作样好像是为了兄弟们好,呸! 那些茅草屋,哪里有这马车来得舒服! 。m. ------------ 第九十二章 杀手来袭 蒋梦云和墨子祁在屋外坐了一会儿,热情的老乡打听到这是祁王夫妇,激动地赶紧出来相迎。 这屋子的主人是位老丈,看上去已很年迈,不过行动倒还算敏捷。 将人迎到屋内,又指挥儿媳妇弄些好菜。 但乡下人家,能做的东西有限。 老丈索性让儿子将养在后院的鸡捉来宰了,又拿了几颗鸡蛋,说是炖点蛋和热汤给众人喝。 墨子祁身形颀长,那茅草屋并不高,他人一进去,便几乎是弯了腰在走。 蒋梦云倒是没什么影响,也不嫌脏,进门便找了张凳子坐。 此地清贫,墨子祁不愿让人如此麻烦,便伸手示意那老丈坐下,道:“不必,我等路过此地,待雨停便还要赶路,实在没必要再麻烦。” 老丈头一次见到皇亲贵胄,而且居然还是举世闻名连乡野之人都知晓的祁王,早已激动万分。 再看祁王夫妇这等天人之姿,却丝毫没有架子,更是卯足了劲儿还给对方吃上一顿好的。 他连连摇头,跟着去了后院:“无妨,无妨,就杀两只鸡,多炖些汤,让各位军爷都尝尝,暖暖身子。您瞧瞧,咱家还有好些只鸡呢,不差这两只。” 徐雅成正好进来,一听说要杀鸡,来了劲儿,跟着去了后院。 外头还在下雨,后院里湿淋淋的。 墨子祁从后门往外看了一眼,徐雅成也不顾头顶的雨水,跟着一群鸡后面追得起劲,跑得太快险些没滑倒。 那老丈的儿子吓了一跳,忙叫嚷:“这位军爷,您小心些,啊哟,抓住它啊别让它跑了……” 徐雅成还是头一次看到活的鸡,更是头一次动手抓活鸡。 本来都抓到了,结果那触及的手感温热又带着劲儿,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一甩,鸡顿时扑腾着飞起来,把他吓得一个趔趄。 终于狠狠摔到在地。 蒋梦云待在屋里都听到了“咚”的一声。 徐雅成抱着屁股“哎哟哎哟”,几个兵丁在远处看热闹,顿时哄堂大笑。 这里闹哄哄的,外头的人反倒越来越少。 许远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刚开始还颇生出几分优越感,结果没多一会儿便发现周围的人声渐少,先前还有的说话声已逐渐被雨声代替。 虽说是在村里,并不是在荒野,可他还从没有一个人在雨天的夜里待着过。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些害怕。 但这害怕很快被嫉恨代替。 因为刚刚还很安静的周围再次有了嘈杂声。 一旁的屋子里哄闹不已,有人朗声笑道:“啊呀,徐公子今日立了首功,第一次抓鸡就这么厉害,一会儿炖了汤公子可得多喝些!” 徐雅成那欠揍的声音便也远远传来,好像生怕他听不到似的。 那叫一个洪亮。 “主要还是要谢祁王殿下,若不是殿下在,咱们今日可未必能吃到鸡。哎,来啊,看杀鸡啦!” 又有人问:“徐公子要不要自己动手?” 徐雅成似乎有些怂:“不要吧,都是血啊马上……” 一旁的兵丁顿时好笑:“杀鸡可比上战场要好多了,您战场都不怕,怎么还怕上鸡了,到时候可是要杀人的。” 这是许远没在现场,他待在马车里听到这话,险些没忍住冲下去,好好嘲弄徐雅成一番。 胆子这么小,别到时候不敢杀人,反而跪地求饶啊。 许远沾沾自喜,但不到片刻便又黑了脸。 不对,他们这也太过分了! 看似将好的东西让给了他,结果转眼进屋便又让人家做起了好吃的。 刚刚明明还装模作样说不要麻烦人家,那老丈说要烧点热粥来他们都没肯,现下他不在,竟要开始炖鸡了。 这是毫不掩饰的排挤,他们把他许远当成了什么,把许家又当成什么了! 心中不服,也不知是在愣神想心思太过认真还是如何,那刺耳的嘈杂声渐渐如影如现,下雨的声音却更响。 接着,车厢轻微的,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声音。 正打定主意要下马车去看看屋里情况的许远忽然浑身一冷。 一股骇人的凉意从后颈一直往上,直穿脑门。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电光火石间猛地低下头,身后一道长剑悄无声息狠狠刺穿了马车。 许远吓得浑身汗毛直立,幸好他平日里混账是混账,但也自小习武。 许志涛在朝中政敌不少,自然也怕自家子嗣在外遭难,因此在这方面看得很严。 就这本能地一躲,救了他一命。 对方一击未中,立刻从另一个方向再次直刺。 到了这个当儿,许远总算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往旁边又是一让,扯着嗓门鬼叫起来:“啊——” 声音倒与一般女子害怕时发出的尖叫没什么区别。 他也来不及想这要取他性命的人会不会就是祁王了。 生死关头,叫嚷几乎是本能的。 但此刻屋里都在兴致冲冲地杀鸡,此刻那老丈的儿子捏着个鸡脖子划了一刀,顿时鲜血直涌。 墨子祁下意识伸手挡住了蒋梦云的眼睛。 那边徐雅成已经“呕”一声要吐:“我的天,这也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各位,鸡汤我就不喝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周围闹哄哄的,根本就没人听到外头的求救声。 反倒是那隐身在暗夜中的刺客,一听这声音,似乎顿了一下,但下一刻却越发狂风暴雨般地攻击袭来,一副不杀了车厢内之人誓不罢休的模样。 许远手脚并用,车厢里头空间又不大,根本躲无可躲,没一会儿就陷入绝境。 一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胳膊,疼得他张大了嘴,真正满目狰狞。 这又是疼又是吓的当儿,他眼泪鼻涕一大把,头发都乱了,满脸都是汗,绝望地再次哭喊着拔高了嗓门,发出了惊天动地地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有刺客!” 远远的,终于有人发觉不对劲。 在门外站着的兵丁一愣:“什么声音?” 接着猛地往前,大吼道:“什么人,胆敢袭击我大梁军士!” 这里的动静终于引来了注意,蒋梦云猛地站起身,脑中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 下一刻,她急急喊道:“抓住刺客,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本次出征的统领大将虽是祁王,但祁王妃是以谋士的身份随军,她的命令便与祁王无异。 还在嘻嘻哈哈的兵丁们顿时凝神,齐齐往外冲去。 蒋梦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就听徐雅成奇道:“姓许的武功一向不错,怎么这叫声如此狼狈?” 她下意识偏头又看向墨子祁,墨子祁一眯眼,两人立时心有灵犀般也跟着暴冲出去。 若徐雅成的话不错,那许远便是碰上了高手中的高手。 那这些普通的兵丁,是完全无法与对方抗衡的。 众人本来都提枪在外,往马车靠拢,结果就发现刚刚还很柔弱地,看到鸡血都要祁王殿下护着的王妃,和祁王二人已经飞也似地冲了出来。 几乎是瞬间的工夫,两人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蒋梦云身上还披着大氅,却似乎不影响她的动作。 脚尖一点,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马车跟前。 车厢前,刚刚还低头俯身吃草的马儿,此刻歪在一边,雨夜冲刷掉地上的血迹,蒋梦云蹲下身子,只看到马儿动脉处一道锐利的伤口。 车厢里传来呜咽的声音。 墨子祁也已经到了跟前,猛地一把掀开帘子。 眼前是一片混乱,车厢里原本垫着的坐垫,被褥全部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地,暖炉歪倒在一边,许远捂着胳膊蜷缩在那里,一副魂都吓没了表情。 他宛若惊弓之鸟,车帘这一动更把他吓得“啊”一声尖叫。 在看清墨子祁的脸之后,才露出了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后怕的模样。 墨子祁很快放下帘子,转身吩咐侍书:“把人领到屋子里,给他上药。” 又往身后道:“你们留下一半人,封锁整个村子,还有谁轻功好些的,跟上来。” 他偏了头,蒋梦云已经会意,一把将身上碍事的大氅脱了下来扔给侍书:“拿进去,等着。” 她进了车厢,拿出一柄长剑。 这剑还是临出发前她特意去王府的兵器库里挑的,很趁手。 当然,趁手也是必然的,这根本就是墨子祁从前为她量身打造的剑。 徐雅成跟上来的时候,就只看到蒋梦云正对着那死马研究伤口。 再看时,祁王和祁王妃已经再次脚尖一点,往刺客消失的方向追去。 眨眼间的工夫,好几个武功高强的兵丁也已经飞身跟上。 原来祁王妃这么厉害…… 祁王殿下也格外厉害…… 这么厉害的他们走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徐雅成想到自家那个一出事就只会哭,又不讲理又只会对着人以死相逼的大姐,一来觉得幸好祁王殿下没娶她,二来又觉得幸好没让她嫁给祁王。 否则若是遇到今日这场面,祁王大概要疯,大姐大概也已经吓得死了好几回。 留下的众人有些面面相觑。 有几个兵丁甚至发出了古怪的疑问:“这样会不会显得咱们很没用?” “是啊,这样比起来,咱们这武艺也太弱了……” “不行,得好好练武才是,你们看到刚刚王妃的身手了没,那速度……” 派遣刺客来刺杀的幕后主使,如果知道自己这一招不仅没能杀得了人,反而还激起了兵丁们练兵的欲望,甚至增加了众人对祁王妃的好感,大概会气得直接一口血吐出来。 眨眼间的工夫,墨子祁与蒋梦云已经并肩追出去老远。 刺客袭击的是马车,那目标自然便是蒋梦云。 只是对方并不知道里头贸然换了人,大概也正是后来许远喊了出来,他们察觉出不对,这才跑了。 不过就这次的行事手法,倒又和前头几次不太相同。 蒋梦云不是很确定,到底这次的幕后指使另有他人,还是谢贵妃已经察觉出他们实在不好对付,因此格外下了力气。 越追,周围的住家便越少,隐隐看到前方有人影闪过。 墨子祁与蒋梦云携手并肩,奋力前行,很快便到了跟前。 对方似乎也有些惊讶,但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墨子祁手中一动,圈在腰间的软剑已被握在手中,他身形快如闪电,对着那当头之人飞一般直撞过去,翻身一拍,长剑便如灵活的游蛇般,狠狠抽到了对方的身子。 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 蒋梦云立刻上前,拔剑直刺。 对方提剑来拦,蒋梦云速度极快,眨眼间的工夫便与对方过了二十来招。 蒋梦云轻易没能伤得了对方,黑衣人也奈何她不得。 不远处,几个武功不错的兵丁也已经赶来,正要上前帮忙。 头顶又有声音响起,墨子祁一抬头,一个黑衣人以一种俯冲的姿势从上急转直下,眼看着便要刺到蒋梦云的头颅。 他彻底冷了脸。 周身杀气暴涨,软剑猛地一挥,像是有了生命,看着他是往左,那剑身却拐了个弯儿从右后方狠狠切断了对方的双足。 他轻轻拉着蒋梦云的身子往旁边一侧,对方仿若倒栽葱一般砸到了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转眼就死得不能再死。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终于确定这次是碰到了硬茬,再看对方的帮手已到,他们不愿恋战。 为首一个猛地一个呼哨,先前还隐藏在暗处的人顿时得令,飞快地掠起,齐齐如鼠般落荒而逃。 几个兵丁急问:“王爷,还要追吗?” 被墨子祁一抬手拦住了:“罢了,你们不是对手,这儿有个死了,拖回去。” 蒋梦云脸上都是雨水,这时才有空抹了一把嘀咕道:“不成,许久不练剑,我竟然打不过他们,还是……这次的人真的太厉害了?” 危机褪去,墨子祁周身的杀气这才缓缓褪去。 走到蒋梦云身边时,他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翩翩仙人般的祁王殿下。 “这次的人有古怪,招数与上一回完全不同。这是杀手,所有的招数都讲究一击致命,所以……”他看着蒋梦云的眼睛,“你能与他们缠斗许久,已经很厉害了。” “也对。”蒋梦云点点头,满意的往回走。 。m. ------------ 第九十三章 伤口有毒 几个兵丁在后面看到地上的尸首,自觉上前来搬。 结果看了一眼,愣是被恶心到了。 那黑衣人当时是从树上冲下来偷袭,动作极快,又是头朝下,结果却被墨子祁砍了双腿直接栽倒在地。 此刻脑袋都开了花,雨夜中看不清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糊成一片。 摔得都没人形了,这拖回去还能查出什么? 但好在常年在军营中立下的规矩在此刻还是派上了用场。 不过犹豫了片刻,他们便一咬牙,拎麻袋一般将人拎了起来。 墨子祁和蒋梦云依旧走在最前面,看着和之前每一次二人一同出现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但经过方才这一役,却不再有人敢小瞧了他俩。 贸然领兵,即便祁王原先名声在外,也没法那么快服众。 何况从前军营一向是二皇子的地盘。 他们总有一些刻板印象,觉得祁王殿下风光霁月,根本不是与他们为伍的人,可结果这一路看来,他能吃苦,不怕累,待人宽和,武艺高强。 竟丝毫不输二皇子半分。 甚至在对待敌人的气势上,祁王的杀气比二皇子还要更甚。 待他们带着尸首回屋,里面许远已经终于回过神来,捂着受伤的胳膊嗷嗷直叫,一会儿的工夫便喊得嗓子都哑了。 有随行的大夫正在查看,正在帮他把伤口处的血挤掉。 蒋梦云看了一眼,血是黑色的。 待挤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红色。 这一通折腾,许远精疲力竭,大夫也满头大汗,转头看见墨子祁,忙道:“殿下,那刺伤人的武器淬了毒,好在发现及时,属下已经将毒血挤掉了,现下还要再开两剂祛毒的药。” 墨子祁点点头:“好,辛苦。” 对方便赶紧退了出去。 蒋梦云走到近前看,许远脸上毫无血色,嘴边也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也变得惨白。 不过他体力倒还可以,此刻还能嚷嚷着干嚎:“啊啊啊啊,痛啊,我的胳膊,是不是断了,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想害我!” 徐雅成在旁边摁着不让他乱动,还要被他魔音穿脑,简直恨不得一拳揍晕他。 他睁开眼,又看到蒋梦云,想到什么,顿时又骂:“是不是你们故意害我!是不是你们想害死我!是不是你们派来的人!” 蒋梦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想杀你,你现在早死了,或者你若是不想活,我现在也可以让你死。” 她一指地上盆内的黑血,对着徐雅成道:“他这么喜欢中毒,你给他灌回去。” 许远呆了一下。 徐雅成的执行力却格外强,一听这话,立刻从地上拿起拿盆子,就要往他嘴里灌。 许远吓得死死闭上了嘴,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捂住了嘴巴,要不是另外一只胳膊受伤,他大概两只手都要长到嘴上去了。 蒋梦云看了他一眼:“还想死吗?” 从前在京城曾无数次听说过这位新晋祁王妃的英勇事迹,可许远几乎没信过。 一介女流,能有多厉害? 何况这一路上她都默不作声,有时他抱怨两句,她也只当听不见,根本不如传说中那样惹不得。 甚至有时会让人有种她在伏小做低的错觉,这错觉让许远信以为真,直到此刻才发觉这位祁王妃是真不好对付。 那被挤掉的黑血一股难闻的腥味,徐雅成却还拼命往他鼻子底下放,害他简直想吐。 但他不敢松开捂着嘴的手,只能忍着恶心拼命摇头。 蒋梦云这才淡淡地道:“那就闭嘴,徐公子,放下吧。” 徐雅成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立刻放下了盆子退到一边。 许远松了一口气,但到底不敢松开手,只用手捂着嘴看向蒋梦云。 “你猜对方是什么人?”她问。 我哪儿知道?许远在肚子里骂了一句,却不敢再骂出声,只又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对方是要杀你吗?”她又问。 眼看着许远似乎又要摇头,蒋梦云轻轻瞥了他一眼,却让对方感到周身的温度都似乎降低了:“想清楚,好好回想一下,对方的目标究竟是不是你。” 这话让许远呆了一下。 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自打受伤之后,他不断怀疑你怀疑他,怀疑是徐家动的手脚,又怀疑会不会是因为父亲在朝中怂恿了祁王夫妇上前线,因此想杀他泄愤,却根本没想过,对方的目标究竟是不是他。 不是他会是谁? 不是他,那他这伤不就白受了! 许远的脑子里胡思乱想,又回想起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对方根本悄无声息便动了手,从头到尾没惹出任何动静。 在自己第一声尖叫之后,他们的攻击更加凶猛。 可等到后来他再狂吼着喊救命,他们似乎顿了一下,很快便消失了。 这究竟是害怕有人前来支援,还是发现自己刺杀错了人? 许远有一瞬间的茫然。 但蒋梦云却已经很快下了定论:“他们不是要杀你。” 墨子祁没吭声,和蒋梦云一道立刻转身往外走去。 外面之前那黑衣人的尸首还躺在地上,有几个兵丁在周围拦着,不让旁人接近。 一来防止有什么闪失,二来也怕被村民看到吓出个好歹。 从前传闻晕血的蒋梦云一脸镇定,缓缓蹲在了他面前。 墨子祁抢先一步去搜身,发现此人身上并没有带多余的东西,衣裳也是普通的黑色麻布制成。 蒋梦云则翻开他的手掌去看。 虎口处有硬硬的茧,但顺着往掌心的方向延伸得并不长,这便说明此人惯常用剑,又或者说除了剑,他并不用其他的兵器。 若是军中之人,武器多种多样,除了剑,至少还要用枪,那茧的长度不可能只有这么短。 这很古怪。 联想起对方此次行刺的方式,发现动静立刻闪身退去,察觉她出现便又眨眼间转身来袭,知道敌不过就又瞬间离去,连同伴的尸首都不管。 似乎跟之前每一次都有所不同。 之前对方前来刺杀,无论如何首先保证便是不留下任何尸首,似乎很怕他们顺着尸体查出什么。 但这一回他们显然并非如此。 且很古怪的是,对方的目标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是谁,竟特意雇了杀手要在半路上杀了她。 究竟是她的敌人,还是谢贵妃想杀了她之后让墨子祁在战场上孤立无援? 不,不对。 若她在行军途中死了,墨子祁还会乖乖去前线打仗吗?不,他定然要回京查出真相,最终被逼得鱼死网破也有可能。 谢贵妃费尽心思将他们送上了前线,绝对不会自打嘴巴。 不是谢贵妃,又会是谁? 蒋梦云几乎在一瞬间将所有可能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发出了一句疑问:“秦姑娘?” “什么?”墨子祁一时没反应过来。 蒋梦云捧着脸歪了下头:“大梁第一美人?说真的,我想不出还有任何其他人要对付我,除了谢贵妃,就只剩下秦美人和徐家大小姐。” 她指着墨子祁:“她俩对你心心念念,这是众所周知的,可徐家大小姐胆小如鼠,不可能如此行事,唯一的可能便是秦美人了啊。” “她对我恨意很深。”蒋梦云道。 的确很深。 她心爱之人成了蒋梦云的夫君,自己未来夫君的心爱之人也是蒋梦云。 这对一个向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墨子祁皱了眉头:“她疯了吗,恨你?当初答应嫁给二皇子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忽然笑笑:“虽然即便她不嫁,我也不可能娶她。” “所以这件事应该怪你。”蒋梦云撇着嘴巴下了结论,“你这个大祸害。” 墨子祁瞧她那模样,忍不住伸手揉她脑袋:“乱说话,什么祸害。” “长得太好看的祸害啊!”她站起身来,朝看守的兵丁摆摆手,示意他们将人拉出去埋了。 这尸首已经没什么可看,对方既然是买凶杀人,自然不怕你查。 查来查去最多查到什么杀手组织,却不可能找到究竟是谁买凶之人。 何况如今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查。 迎敌之事是等不得的。 墨子祁也跟着站起身来,又要去揉她头发:“怎么好看还成祸害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倒也不是,”蒋梦云想起第一次在御花园看到他时的场景,不由反驳道,“你若当初不送画给她,态度再冷淡些,她不就没那么多臆想了吗?” “恩,”墨子祁点点头,“夫人说得有理,不过你大概没见过从前被我拒绝,结果当着我面跳河自尽的人……” “啊?”蒋梦云呆了一下,“那,死了吗?” “死了。”墨子祁淡淡地道。 死了,因为那女子将自己捆在一个大石头上,将石头扔进河中,人也跟着跳下。 当时他还年轻,颇有几分气盛,觉得这些不断示好的女子实在很烦,态度自然也不好,严词拒绝之后转身便走。 结果就听得后面一声响,再看时,对方早没了人影。 他吓得跳入河中去救,哪里救得上来,最后眼睁睁看着人在水里没了气。 待再浮上水面时,都肿了两圈。 面目全非。 这件事要不是被老礼亲王压了下来,对方是非要逼着他冥婚的。 自那之后,墨子祁的性子便越来越温和,即便拒绝也很有限,有着淡淡的疏离,却也不至于让人陡然间失了面子。 这段故事蒋梦云倒的确不知道。 只是觉得墨子祁的性格好得过了分,原来还有这个缘由。 遥远的京城,秦府。 秦淑妍有些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时不时捏着帕子踱两步,又站起身来看外头的夜色,面上的神色很是焦急。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丫鬟偷偷摸摸跑了进来。 她连忙上前迎住,又将门关紧,才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了?” 小丫鬟摇摇头:“姑娘,那边还没消息来。” “这怎么办!”秦淑妍忍不住拔高了嗓门,但不过片刻就又刻意压下,“他们究竟靠不靠谱,收了那么多银子,若是这事儿都办不了,我不就亏大了!” 她有些急切地问:“你的消息究竟准不准,那些人行不行啊。” 小丫鬟连忙道:“姑娘,奴婢的大哥整日在坊间行走,他推荐的人不会有错,可能是因为在大军之中,有些难以行动吧。要不,再等等?” 秦淑妍不耐烦地又左右走了两步,想要骂人,到底忍住了。 “那你再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 小丫鬟如临大赦,快速地退了出去。 傻愣愣地坐回软塌上的秦淑妍,忽然有些心中发慌,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究竟对不对,若是……对方将她的身份泄露了,那可怎么办? 但应该不至于的。 因为对方压根不知道她是谁。 就好像她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一样。 秦淑妍轻轻舒了一口气,总不能自己吓唬自己,她要的只是蒋梦云的性命,只要这个女人死了,那她最大的对手,就也彻底消失了。 她消失了的话,祁王殿下便又成了一个人。 若是二皇子真的对蒋梦云念念不忘,会不会求了皇上宁可终身不娶? 到时候她便假装成全,再想法子去照顾伤心欲绝的祁王殿下,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有她陪在身边,说不定就能……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又有人敲门。 她被吓了一跳,以为是那出去打听的小丫鬟又回来了,忙轻手轻脚地去开门。 结果大门一开,秦夫人正站在门口。 秦淑妍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被吓得脸色惨白,险些没一蹦三尺高:“娘,娘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秦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呢,吓成这样,我怎么就不能这会儿来了?” “女儿没干什么,”秦淑妍低下头,掩饰性地揉了揉手中的帕子,又看似不经意间转了话题,“这么晚了,娘有事找我?” “哦,对,”秦夫人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方才宫里传了消息,说是希望早些把二皇子和你的婚事给办了,明日我便要进宫去商议这件事,想着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定在哪天更好。” 。m. ------------ 第九十四章 秦家夫人 秦淑妍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半天没动弹。 秦夫人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她才回过神:“为什么要早点办,如今正是乱世,谁都说不准前线战况究竟如何,到时万一打起仗来,肯定要乱的……” “乱怎么了?”秦夫人奇怪地看向她,“乱跟你成亲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秦淑妍脑子飞速转起来,很快想到了借口,“世道一乱,也许二皇子便要被派往前线的,到时候万一出什么事……” “欸,”她话未说完,就被秦夫人打断,“正是因为乱了世道,才要早些成亲,到时候你先有个一男半女,便是真让二皇子去了前线,大梁也已经有后了。” 可她根本不想跟那个墨北辰有什么后! 秦淑妍心中焦急不已,却又不好多说,只能撒娇似的扯住了秦夫人的衣袖:“啊呀,娘,女儿想在家多陪您一些日子嘛。” 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秦夫人待她一向极好。 将她就这么嫁出去,当然也是很舍不得的。 但再多的舍不得也不及现实能得到的利益,她轻轻将秦淑妍扶正,语重心长:“娘有什么可陪的,你嫁给二皇子才是最要紧的事。” 轻轻抚了一把她垂下的长发,秦夫人道:“大梁如今就这么一个皇子,便是那僖妃的肚子能再得男丁,是否能长成还另说。你嫁给二皇子,便是皇子妃,生下的儿子便是正经的皇孙。” 她拍了拍秦淑妍的手:“真要是二皇子将来出了什么意外,皇上反而会更加看重你们,还愁皇位不能把握在自己手里?” “只要有了皇位,你想什么时候陪娘不能陪?” “淑妍,你是最聪明的,这种事就不用娘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讲了,是不是?” “乖,今日咱们娘俩就是来商量商量,你爹早前已经让人看了黄历,挑了几个日子,来,你也来看看。” 秦夫人说着,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纸上写了好几个黄道吉日,最近的一天竟就在下个月。 秦淑妍思前想后,既放不下祁王殿下,又放不下那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真正纠结得不行。 她不由又想起二皇子:“二皇子,他真愿意与我成亲?” 秦夫人抬了头:“怎么不愿意,便是他不愿意,也已经是皇上金口玉言定下的婚事,岂容他选择?何况我的女儿这么优秀,他怎可能不愿?” “但他明明看上了那个蒋……” 秦夫人听不下去,终于正了脸色看向秦淑妍:“你如今这是怎么了,前怕狼后怕虎,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女儿?” 这一声语气格外凌厉,吓了秦淑妍一跳。 她自己呵斥完,也觉得态度恶劣了些,顿时缓了语气:“你与二皇子成亲,将来日夜相处,还怕得不到他的心不成?这夫妻之道,是相处出来的,你如此优秀,怎能这般没志气?” 秦淑妍闭了嘴,支吾了一声,没敢再说话。 秦夫人正要再问她哪个日子更好一些,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打开。 先前那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压根没注意看屋里有什么人,已经忙不迭地开口道:“姑娘,出了事,他们没能成……功……” 抬起头,秦夫人瞪着眼睛看她。 小丫鬟猛地醒过神,吓得浑身发抖,“嘭”一声跪倒在地:“夫,夫人……” 秦淑妍白着一张脸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是,”小丫鬟手足无措,“奴婢,奴婢……” “还不滚出去!”秦淑妍喝道。 小丫鬟顿时连滚带爬要往外跑。 被秦夫人冷着脸喊住了:“等等,你说什么出了事,什么没成功?” 她忽然横着眉眼看了秦淑妍,又对着那小丫鬟道:“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娘,她……” 秦淑妍还想说话,秦夫人已经一抬手止住了她,看向那小丫鬟道:“你说,今日你不交待实情,我就把你卖去烟花柳巷,让你好好尝尝背叛主子的下场。” “夫人,夫人饶命,奴婢没有背叛主子啊……”小丫鬟吓得哭起来,“就是,就是奴婢让大哥帮忙,替姑娘找了杀手,去,去杀了那蒋梦云。” 她连连磕头,额头没多一会儿就又红又肿:“奴婢说得是真话,刚刚就是……” 秦夫人呆了一下,一瞬间又反应过来:“没成功?” 小丫鬟呜呜咽咽地:“恩,那边说对方很难缠,不仅没能杀了那蒋梦云,还害他们死了一个兄弟。” “什么?”秦淑妍猛地站起身来。 小丫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张口就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事出突然,他们是飞鸽传书回来的,说本来看准了那辆马车,谁知不知为什么,马车里突然换了人,后来那蒋梦云倒是出来过,可跟在她身边那个男人武功实在太高了……” 秦淑妍喃喃道:“是殿下,祁王殿下。” 她忽然难受得想哭:“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要跟那个贱人在一起!” 还要再说,秦夫人已经缓了脸色,朝那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行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如临大赦,连滚带爬溜了出去。 直至又将房门关好,秦夫人才真正变了脸色:“胡闹!你的脑子怎么长得,还以为你清醒了,结果竟是骗你爹娘吗?表面答应我们,背后却使这等偷偷摸摸地法子去对付那个姓蒋的!” 她狠狠地压低了嗓门骂道:“娘从小教你那么多,都是对牛弹琴不成?” 秦淑妍被吓了一跳:“娘……女儿……” “关键是你动手便动手了,竟还没能杀了她!”秦夫人一脸地恨铁不成钢,“这样办事,将来你若是做了皇子妃,也无法服众!” 秦淑妍顿时呆住:“那……” “你还让一个小丫鬟去帮你跑腿,”秦夫人简直不敢置信,“你是生怕这件事不被旁人查到吗?” 她也没问秦淑妍要杀蒋梦云的具体原因,又斥责了她两句,冷着脸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管,往后也不许再轻举妄动!那蒋梦云诡计多端,你以为你买凶杀人她便查不到你了吗?” 秦夫人站起身来:“现下她要去前线打仗,也许还没空跟你计较,待她有了空闲,顺藤摸瓜总能摸到你。” 秦淑妍有些不服气:“不会吧,刚刚那个小丫鬟有不少把柄在我手上,女儿给她用了药,那药有依赖性,三日不服用便生不如死,她绝不敢乱说的。” “不敢?”秦夫人冷笑了一声,“你还太嫩,不知道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暴雨倾盆。 蒋梦云和墨子祁进屋时,许远已经又哼哼唧唧地靠在床上痛苦地呻吟。 徐雅成一脸的嫌弃,还不得不把刚刚煎好的药喂给他喝。 经此一役,许远也不敢再多话,看到他们二人进来,只做不见。 蒋梦云瞥了他一眼,才又将地上那盆污血拿了起来。 一旁的徐雅成看到,赶紧出言阻止:“殿下,这血难闻得很,一股腥味,您还是离远点吧。” “无妨。”蒋梦云摇摇头,又将方才的随军大夫喊来,“知道大概是什么毒吗?” 大夫微微点了点头:“老夫从前医治过一例,跟这个很像,中毒者瞬间浑身痉挛,越用力越容易将毒液漫布全身,尤其若是明知不成却还要勉力使用内力的话,会更加严重。” 他偏头看了一眼许远:“有点像,五毒草……” 见蒋梦云皱了眉头,大夫又加了一句:“上一次那人也是被刺杀的,当时没能救回来,好在许公子发现及时,也幸好他被困在车厢里没能出来。” 五毒草。 蒋梦云在心里记下。 哪个杀手组织很喜欢用五毒草粹兵器,将来她定要在大梁京城好好查一查。 倒是墨子祁想到什么,将侍书招来暗自吩咐了几句,很快,侍书便出去了。 蒋梦云奇道:“干什么?” 墨子祁悄悄在她耳边,有些掩饰不住的自得:“飞鸽传书,让元宝派人去查。” 也对,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她与祁王的确是出远门无法回京,可却不代表京城里没有他们的人。 大概真是因为从前独来独往惯了,让她习惯了亲力亲为,却忘了若有可信赖的手下,也是极好的事。 这里说着话的工夫,空气中已经渐渐有了鸡汤的香味。 两只鸡炖了一大锅的汤,也还很浓。 老丈的媳妇也没加什么其他佐料,就这么一人给他们盛了一碗,让在场的兵丁都来了劲儿,几乎一人一口,很快锅里便见了底。 徐雅成也喝了一口,觉得舌头都恨不得鲜掉了:“感觉比京城里头做法很复杂的鸡还好吃。” 其余人等纷纷点头赞同:“太香了。” “没想到这汤不加盐都这么好喝,一点都不腥。” “等这次得胜归朝,我回去让媳妇儿也在家里头养两只鸡,哈哈。” 大家伙儿嘻嘻哈哈,墨子祁和蒋梦云也各喝了一些,唯有许远光能看不能喝,气得鼻子都歪了:“能不能别说了?” 没人理他。 喝完汤又吃肉,待众人吃饱喝足,又好好休息了一会儿,雨才渐渐小了下来。 片刻的休整后又要开始行军之路。 许远成了伤员,霸占了蒋梦云的专有马车。 但他明显有些后怕,总觉得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有人要来刺杀他一样,因此虽然人坐在马车里,也根本没能得到休息。 待大军到了辽州,他的眼下已经一片青影,整个人精疲力竭。 与此同时,留守礼亲王府的元宝很快收到了消息,开始彻查京中有哪些暗藏的杀手组织,又有哪些喜欢在兵器上粹毒,很快便有了消息。 一个名为“暗杀者”的组织。 五毒草是他们常用的毒物,这个组织平时很低调,极少出手,因此颇有几分大隐隐于世的意思。 只要出手,几乎没人能逃脱。 也因如此,价格非常高,非大富人家不能请。 元宝办事效率极高。 他自己武功虽不如何,但剩下的侍墨他们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顺藤摸瓜,竟直接打上了那暗杀者的老巢,把对方吓了好大一跳。 但接下来,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严刑拷打,除了打听到来买凶的是个年轻男人,便再没查出什么。 年轻男人何其多。 他们查来查去,线索到这里就是断了。 元宝无能为力,只好飞鸽传书去辽州禀告情况。 他们行动虽然还算小心,但毕竟要明察暗访,还是惊动了一些人,尤其架不住有人打定了主意暗中留神。 直至王府的护卫又都收了回去,秦夫人才终于在屋中坐定。 秦淑妍早已没了之前的底气,整个人都有些颓丧:“娘……他,他们竟然真的查到了那死丫头的哥哥……” “怎么查不到?”秦夫人冷笑了一声,“你还真以为那些杀手就是什么硬脾气,他们不过是人为财死,为了你的银子为你卖命,可谈不上什么忠诚。” “你还真以为他们会为了你保守秘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瞧瞧,”她道,“对方给了更多的银子,说卖消息不也就卖了吗?幸好我未雨绸缪,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放了那丫头出去,查到了她的哥哥。” “一网打尽,让他们兄妹一起见了阎王,这才让你逃过一劫!”秦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否则你以为,礼亲王府查不到你吗?” “不要再轻举妄动,凡事动动脑子!” 秦夫人一脸运筹帷幄的表情,轻轻地拿起手中的帕子,站起身来看着秦淑妍道:“不要再胡思乱想,一个月后,好好地嫁给二皇子,你是要做皇子妃的人,不要为了那些不值当的跳蚤脏了自己的手。” 秦淑妍整个人都有些怔怔,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 秦夫人便又软了语气:“已经不可能再得到的,你何苦再去挣扎,人生在世,把握能把握的才是正理,懂吗?”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九十五章 全歼刺客 从大梁京城往辽州行进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但用飞鸽传书却很快。 祁王和蒋梦云才刚刚在辽州安顿下来,京城的消息便到了。 整个辽州大营如今气氛很紧张,城墙外没多远便是虎视眈眈的宁军。 对方粮草充足,士气正旺,时不时就来小规模的骚扰一番,让守军的将士精疲力竭,颇有几分惊弓之鸟的意思。 墨子祁皱着眉头往外看了一眼,才从鸽腿上拿下竹筒,细细去看里头纸条上的内容。 元宝办事效率还是很高,这么短的时间就查到了那个组织,甚至确定了那群杀手的确是对方的人。 可惜,背后黑手竟有些本事,硬生生地将线索给断了。 这可如何是好? 腹背受敌是大忌,他们人在前线本就已经极其危险,若后背还有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那便很难保证自身安全。 何况那人还明显是冲着蒋梦云来的。 墨子祁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一向相信她的智慧与直觉,若她说这人是秦淑妍,那八成不会有错。 不过如今苦无证据罢了。 既然没有证据,他在脑子里换了一个思路,那便不去管背后之人是谁,只要那人再也不敢随意行动,将这淌浑水搅的更浑,那便成了。 他将之前的纸就着蜡烛烧毁,又重新拿出一张空白的纸。 漂亮的蝇头小楷跃然纸上,他刷刷写了几个字,又塞回小竹筒,很快放了鸽子回去。 微雨的清晨,墨子祁将这些忙完,又练了一会儿剑,才听到里头蒋梦云起床的声音。 这些天她实在是累坏了,尤其是后来许远受伤借用了她的马车,她便只好跟男子一般骑马上路。 虽说当时离辽州已经不远,可这样策马狂奔还是极大地消耗体力。 何况这一路上又睡不好,吃不好,昨夜好不容易撑到大营,刚睡下宁军那边又来偷袭,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 若不是他的精力一向旺盛,此刻恐怕也要撑不住了。 蒋梦云有些睡眼朦胧的,看到他忍不住感慨:“你怎么都不累,起这么早。” 他看她那迷迷糊糊的模样觉得好笑,上前又去揉她的头发:“习惯了,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 “我?”蒋梦云倒是呆了一下,“我以前起得也很早。” 甚至不太睡。 也是,怎么如今这么容易困,还睡得根本不想起床呢? 看她又张了嘴打哈欠,眼泪都出来了,墨子祁上前拉着她让她坐下,问:“饿不饿?我让人熬了热粥。” 蒋梦云这才有些回过神,摸了一把肚子:“饿,就是被饿醒了,否则还想睡。” 这是真话。 好像自从嫁给祁王,她便一直睡得很好。 有他在身边,周身是他温热的气息,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便莫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她已经很久不再做那种血腥的梦,因此觉睡得很好。 没多一会儿,侍书便端了热粥来,蒋梦云接过喝了一口,舒服得喟叹了一声:“外面怎么样了,宁军有再打过来吗?” “暂时没有,”墨子祁见她似乎就想出门,忙伸手将她压下,“不急,吃完咱们再出去看。” 说着话的工夫,徐雅成已经骂骂咧咧进来了。 “两位殿下早。”他先打了声招呼,才道,“宁军那边肯定是个疯子,半夜折腾,刚刚又派人连续射了好多支箭过来,让咱们投诚!” “怎么说?”蒋梦云缓缓将粥喝完,问道。 徐雅成顿时来了劲,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来,将箭头上插着的纸扯下,读道:“大宁美女如云,有十里秦淮,扬州瘦马,投降者可肆意享受。” 又挑了一支箭,读道:“大宁富而好礼,象箸玉杯,投降者赏黄金万两……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什么胡说八道?”蒋梦云奇道。 “赏黄金万两啊!”徐雅成对着那纸条嫌弃得狠狠翻了个白眼。 蒋梦云这才点点头:“这句可能的确是胡说八道,不过前面那些描写倒是很写实,宁国的确有十里秦淮,也的确很富庶。” 一直在旁只是听却没说话的墨子祁想到之前自己去宁国时看到的风景,不由也点了头:“说的不错。” 害得徐雅成急得险些没跳起来:“二位殿下,现在不是这个问题,是下面有些兵丁,被惹得蠢蠢欲动……” 他来回走动着:“这要是动摇了军心,仗还没打就想着投降,咱们不就成了大大的笑话。” “总不能咱们刚一接手,就,就输了吧。” “那咱们京城有些人还不得乐疯了?” “我爹大概能被气死!” 这次他和许远算是墨子祁的两位副将,那位许家大少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肯动弹,每天哼哼唧唧地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明明伤得是胳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伤的是腿。 让他下床走两步都难。 徐雅成很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趁着受伤便故意偷懒。 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帮着祁王打赢这场仗。 那家伙偷懒无所谓,但徐雅成可不行,他是一心一意想要建功立业,也满心想帮着祁王赢下这场仗的。 此刻只能急得左边走一圈右边走一圈。 蒋梦云实在看不下去:“你能不能别转了,转得我头晕,这件事不难啊。” 徐雅成瞪着眼睛瞬间停下了身子:“怎么不难?” 蒋梦云拿起帕子轻轻地擦干嘴角,抬起头,笑着看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听过吗?” 她又轻声说了几句话,徐雅成眼睛越听越亮,越听越亮,最后猛地跳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办。”转身跑了。 墨子祁静静地在旁看她出谋划策,直至徐雅成走得远了,才上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果然调皮。” 其实蒋梦云的方法很简单。 两军对战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虽说宁军一直占据上风,但也不代表大梁的军队便肯定会吃败仗,何况如今祁王还来了。 对方想要以诱饵扰乱军心,他们便可以利用这一点鼓舞士气。 大宁富庶,美女如云,可你投降了便真的能尽情享受吗? 不可能的,唯有打赢了这场仗,击退了敌人,甚至一直打到宁国京都,才真正有可能让你尽情享受。 徐雅成兴致冲冲,先喊来几个亲信将这番话吩咐下去,才又喊了人到大帐里写字。 内容也很简单。 “尔等辛苦应战,京都大官却皆在闭门酣歌,尽情歌舞。” “如云美女不得见,万贯家财落他人。” 之类的话写了好几条,又分别抄写完毕,徐雅成带着人上了城楼,也跟他们一般用箭插好,直直射进了对方的营帐内,这才作罢。 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地小心试探了三四日,对面的宁军终于忍不住了。 主要是不管他们这边使出什么手段,对方都会如法炮制,甚至最后比他们还狠。 譬如这些纸条,就让军心狠狠动摇。 毕竟比起大梁那些将士只是靠几个字的描写去想象宁国的繁华,宁军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感受自然更深刻。 有好几个年轻的兵丁想到自己家中的妻子,甚至想趁夜晚逃回家! 还是崔士安将他们全部拿下军法处置,这才遏制了逃兵继续增加的情况。 再譬如之前都是他们半夜骚扰梁军,不让他们有安稳觉睡。 结果也不知哪天突然就调了个个儿,他们还没开始偷袭呢,那边突然好似有千军万马冲了过来。 哄闹声,战鼓声,喊杀声,声声震天。 崔士安的主帅大营离这边还有好远都听到了声音,吓得赶紧爬了起来,结果才穿戴整齐,对方立刻偃旗息鼓,又收兵回去。 反复几次之后,崔士安也不睡了,索性起床要拉开架势,与梁军一决生死。 谁知等他带着大军来到辽州城墙前,哪儿还有梁军的影子? 城门紧闭,墙头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崔士安气得差点没吐血,又不敢随便下令进攻,只好将手下都召集起来入了大帐,要好好商量一个对策。 此次出征,崔士安势在必得,二王爷朱启文也悄悄安排了不少助手给他。 宁军大帐内,气氛有些难得的压抑。 崔士安冷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向来养尊处优而嫩白如玉的脸上此刻全是阴沉:“今日召集大家来,就是问问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对付梁军。再这样下去,别说攻下对方城池了,咱们迟早要吃败仗回家!” “将军,这,这不至于吧……”下首一个亲信有些疑惑地问,“那祁王,就真的如此厉害?” “是啊将军,”这话一出口,立时有人附和,“他若真这么厉害,早就该大举进攻了,怎么反倒畏畏缩缩。来了这些天,咱们至今不知道祁王长什么模样。” “会不会,他也只是试探试探?”先前那亲信又问。 旁边顿时有人反驳道:“这几日梁军的行动可与之前大不相同,他们原先不过疲于应付,现下竟就敢奋起反抗了。属下倒觉得的确不能再拖,再拖下去,他们休整完毕,梁军大军集齐,也许到时就真要大举进攻我军了。” 崔士安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他低下头想了想,才阴着声音开口:“你们不知道,这些主意大约不是那祁王出的。” “怎么?”众人愣了一下。 崔士安皱了眉头,缓缓闭上眼:“蒋家被满门抄斩,他们那位有孔明之智的蒋家大小姐可是逃出升天去了梁国,如今正是这祁王的王妃。” 立时有人反应过来:“他上前线,还带了王妃来?” 接着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胡闹吗,哪儿有女人上战场的道理。” 崔士安摇了摇头:“那女人可不简单,你们想想看,当初陛下打击蒋家是何等利落的手段,还是让她给跑了。一般女子乱世落难,能活着便不错了,结果她却成了高高在上的祁王妃。” 他睁开眼,看向下首众人:“别掉以轻心,咱们好好想想,该怎么对付他们。” 辽州在大梁边境,易守难攻,他们原本在气势和人数上都有优势,也一直没能顺利攻下,最多折腾折腾对方。 现下折腾的人被掉了个个儿,自然不能继续这么耗着。 崔士安站起身来拿过舆图,一旁的亲信也跟着上前,顺着宁梁两国的边境仔细画了一圈,忽然问:“将军,辽州攻不下,又有祁王夫妇坐镇,咱们要不要换一处地方。” 边境战事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的时候,大梁京城礼亲王府内,元宝顺利收到了祁王亲笔。 打开纸条,元宝微微呆了一下。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无需再查,全歼暗杀者即可。” “全歼?”元宝喃喃自语,不是暗中处置,而是“全歼”,那意思便是让他们不要再掩饰行踪,直接光明正大的处理掉对方。 那组织在大梁虽然不在明处,但在上层世家中名声很大。 真要将对方一夜之间歼灭,大概很多人会吓得睡不着觉,又很多人会终于安了心。 这些问题祁王殿下不可能没想到,可他还是下了令,那便是根本不管是不是会搅乱京城的风雨了。 元宝很快便将侍墨等人招齐。 夜半时分,数十道人影从礼亲王府飞身而出,又隐入一道小巷中,没多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发出尖锐的惨叫。 惨叫声太过凄厉,让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狗都惊叫起来。 狗叫声吵醒了沉睡中的人。 天还没亮,大半京城的人都猜到定是发生了血案。 京兆尹连夜出动,很快找到了那刚刚进行一场屠杀的地方。 一条长长的小巷内横七竖八全是尸首,而杀人之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缩着脑袋躲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敢出来蹦跶的京兆尹看到这血腥而残忍的一幕,顿时一个白眼,干脆地又晕了过去。 是谁,这是谁跟他有仇,又来害他了! 死了这么多人,京城震动,连梁帝都得了消息。 结果再一查死者身份,顿时又了然。 这定然是平日里杀人太多惹了仇家,瞧瞧,这不就上门报仇来了。 死得惨,死得是真惨。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九十六章 拯救一下 秦夫人坐在屋里,脸色难看,一声不吭。 一旁的秦淑妍呆呆地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发呆。 那个帮她办事的小丫鬟前些天“不小心”坠河死了,至于小丫鬟的那个大哥,听说在家喝多了酒,醉的不省人事,半夜自己把自己给呛死了。 如今那尸首早就被人连夜送出城,此刻早不知道被扔到了哪个乱葬岗里。 秦夫人手段高明,就连礼亲王府的人查了许久也没能查到幕后主使。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后续。 她也定了心,甚至在想,是不是要等些时候,待时机成熟,再想法子动手。 谁料安稳了几天,那杀手组织竟一夜间被灭了门。 虽说如今根本查不出是谁动的手,甚至连宫中也认定了这是对方平日杀人太多,惹了仇家上门报复,但她却不敢这么想。 她看得出来,对方在这个时候动手,根本就是想要敲山震虎,给她一个警告。 单单一个蒋梦云,人在辽州,想要做出这么大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便是祁王殿下出手了。 祁王殿下为了护住蒋梦云,竟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秦淑妍心里头酸酸的,口中发苦,一时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一旁的秦夫人见她一直在发呆,不由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也格外烦躁:“瞧瞧,这就是你轻举妄动的下场,这是告诉我们,若是再敢乱动,他们便也要灭咱们满门了!” 秦夫人说着,想想觉得有些奇怪:“倒是没想到,这祁王竟是这种心性,根本惹不得。” 她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又看着秦淑妍语重心长道:“我言尽于此,你也好自为之。从前你还说祁王待你有意,如今看来,那蒋梦云才是他真正的命根子。” “你不管不顾去动一个人的命根子,那人是定要和你拼命的。” “淑妍,娘索性便告诉你,虽说我秦家也不惧他,但此刻皇子妃之位才是最要紧的。” “当日后你成了皇后,想要杀一个蒋梦云,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便是你没法嫁给祁王,让他做一辈子鳏夫,只守着你一个人,又有何不可。” 秦夫人最后轻轻拍了两下秦淑妍的肩膀:“好好想一想,娘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秦淑妍低下头,久久不曾吭声。 京城的这点骚动并没有影响到辽州前线。 蒋梦云坐在桌前,终于又一次翻开了久违的兵书。 其实这些兵书她早已烂熟于心,不过如今再读一读,还是很有感触。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竟能与爹和哥哥们一样,上了前线,到了战场。 只可惜物是人非,从前她还是宁国大将军的女儿,如今却成了梁国的祁王妃。 墨子祁一早就去大营练兵去了,此刻尚未回来。 正看到三十六计中的第十五计调虎离山,一只白鸽扑棱棱从外头飞了进来。 这动静把蒋梦云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那白鸽瞪着豆子般的小眼睛也在看她,甚至还歪了歪小脑袋。 哪儿来的鸽子? 蒋梦云微微眯了眼走上前,才发现鸽子腿上绑着小竹筒。 那竹筒极小,不注意还真不太看得出来。 她忽然想起墨子祁之前说过飞鸽传书的事,应该是查出了什么眉目。 但这毕竟是礼亲王府与他之间私下的通信,蒋梦云没去动它,又转身坐回桌前,顺着之前看的继续往下读。 今日难得很是安稳。 城外的宁军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一直没动静。 待蒋梦云看到最后一计走为上计的时候,墨子祁风尘仆仆,终于回来了。 因是练兵,他全副武装,此刻尚未卸下。 向来知道他身量极好,但往常在京城,他多是穿着墨色长衫,因此有些显瘦,看体型并不十分明显。 此刻甲胄在身,顿时觉得肩很宽,腰却细而有力。 两条大长腿,几步便跨到了蒋梦云跟前。 他心情看上去不错,此刻脸上还带着笑:“辽州守军里头人才不少,今日重选了几个副将,操练得还算可以。” 缓缓将铠甲褪去,他看了一眼蒋梦云手中的书问:“读了一上午?” “恩。”蒋梦云将书放下,走上前要去接他的甲胄,被他让开了。 “重得很,”他道,“我自己来。” 蒋梦云便也没勉强,又坐了回去,看他褪去一身戎装,露出里头的素色长衫。 外面天气并不热,但他里头的衣衫却全都湿了,此刻浑身热气腾腾,简直跟个大蒸笼似的在冒烟。 满脸的汗水,汗珠顺着额角一路往下,流过轮廓分明的下颚,又调皮地滑到突出的喉结,钻进衣领里。 蒋梦云咽了口口水,移开了目光。 秀色可餐呐。 他们新婚不久,还在京城时翻云覆雨个没停,墨子祁狠是折腾了她好几天。 但后来因要出征,便没再敢胡闹,一直到入了大营。 那天无事,墨子祁便又对她动手动脚,最后到底没控制住。 蒋梦云本来是觉得和他睡在一起没什么问题,但那之后却生怕会突然有战事,因此虽还在一个屋里,却很自觉地与他分床睡了。 就为这个,祁王殿下的心情起伏了好几天,愣是把下面那群原先不太听话的兵丁调教得服服帖帖。 别说是辽州守军,便是徐雅成都不知道原委,前两天还来拍马屁。 说祁王殿下肯定是故意立威,瞧瞧,几天的工夫愣是把人给治服了。 蒋梦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这点她必须要坚持。 战场不是开玩笑的,任何事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万不能有一丝的差错。 墨子祁生了几天闷气,又折腾了一通手下的兵丁,这两天情绪明显好了些。 蒋梦云也不敢老去看他,想起什么,便指着那白鸽道:“那个,你要不要看看?” 墨子祁拿了干净的棉巾擦了一把脸,听到这话转头去看,才发现角落里多了一只白鸽。 “你没看吗?”他又顺手擦了一下湿了的头发,偏头的时候,下颚角的线条好似被刀刻出来的一般。 但他自己却丝毫没察觉出这动作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只是走上前去拿下那小竹筒,从里头掏出一卷小纸条来,一边打开一边道:“往后再有这些你也可以看的,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看。” 长得已经让人理智即将崩溃,还在说这种话。 蒋梦云心里有个小人儿“嗷嗷”叫着,克制住自己移开眼睛,目光呆滞地点点头:“好。” 墨子祁没注意,看完之后才笑起来,又递给她:“那个刺杀你的杀手组织查到了,不过被人故意断了线索,我让元宝直接带人把那组织给灭了。” 信息量不小。 蒋梦云微微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敲山震虎?” 墨子祁笑了笑。 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她都能很快便理解意图。 就好像她做得每一件事,他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一样。 因为天气渐渐冷了,墨子祁之前穿着厚厚的铠甲自然很热,此刻淌了一身汗,再被风吹,自然觉得冷,便让侍书烧了热水来准备泡个澡。 蒋梦云看着侍书进进出出,顿时想起自己其实也许久不曾泡澡,忍不住站起身来。 的确,自从离京,别说泡澡,就是好好洗一洗澡都很困难。 便是祁王,也不是日日都能有热水泡的。 整个军营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因此蒋梦云还是很注意,尤其是墨子祁人不在的时候,她便更是好似一只小刺猬,时刻都将浑身的刺紧绷着。 没办法。 祁王如今虽然领兵,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但这块地盘原本毕竟是二皇子和睿亲王在管,何况若她猜的不错,里头必定有谢贵妃的人。 只是那些人要不藏得很好,要不暂时按兵不动,都还不曾露出马脚。 她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白天神经崩得太紧,晚上又不敢和墨子祁有太多亲密接触,生怕惹得他动手动脚到时候又控制不住。 结果便是她白天不敢洗,晚上不好洗。 每天只能简单擦一擦身子便睡了。 此刻眼看着那热水进来,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没有一处不痒痒。 蒋梦云想来想去,有了主意,吩咐侍书道:“再弄一盆热水来。” 侍书眨巴了一下眼睛:“殿下也要沐浴吗?那……您跟祁王殿下一起洗……不是……” 他话未说完,蒋梦云已经又道:“再弄一盆热水放到这边。” 她指了指隔间。 这是要分开洗?侍书有点莫名其妙。 在他印象里,祁王夫妇二人感情一直好得蜜里调油,难舍难分,何况祁王殿下早些年就对王妃一往情深,在她身后默默付出了很多。 怎么突然间,洗澡都要分开了? 两人一起多有情调? 侍书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再来一盆,您和殿下要分开?” 蒋梦云点点头。 侍书呆了一下,接着忽然换上了一张恍然大悟又万分震惊的脸。 他看看蒋梦云,又看看墨子祁,不太确定地道:“真,真的?” 墨子祁大概猜到蒋梦云的意思,何况他如今对自己的自制力也不是很有把握,索性点头道:“听王妃的。” 侍书更呆了。 莫名的,满脑子里都有一种高山轰然倒塌的感觉,怎么回事,好好的上了个前线,仗还没怎么打呢,怎么就小两口闹矛盾了吗? 不,这不行啊! 侍书觉得这矛盾可以拯救一下,调和王爷王妃之间矛盾关系的重担,此刻已经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可是,两位殿下,咱们没有多余的盆了。真的。” 接着,也不管蒋梦云还要说话的模样,转身拔腿就跑。 不知道还以为他身后有什么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在追。 蒋梦云第一次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伸着个手半天没收回来。 墨子祁在旁忍不住笑出了声:“要不,一起洗?” “不不不!”蒋梦云几乎本能地收回手,一把捂住了胸口。 “干什么?”墨子祁简直哭笑不得,“和我一起洗澡有那么可怕吗?” “有。”蒋梦云点点头,非常确定,“你肯定会把我吃了。” “我不吃。”墨子祁伸出手对天发誓,“我保证。” 结果蒋梦云一看就吓了一跳,连忙将他的手往下掰:“祁王殿下,做不到的事不要乱保证啊,你这个保证做不到的!” “做得到!”墨子祁再次一脸认真。 蒋梦云真是要疯:“你做得到?不碰我?” 这话根本不能信,就好像刚来的那天他们还睡在一起,他也说不吃不吃,结果还不是将她吃干抹净了。 要不是她奋力阻止,誓死抵抗,他不仅要吃一次,还会吃两次三次到无数次! 所以不碰她这种事别说蒋梦云不信,便是墨子祁自己也不信。 怎么可能? 她光着身子就在他身边,他又不是修了仙成了佛可以视而不见。 何况是她,他便是真的修了仙成了佛,也定然要为她下凡间的。 墨子祁果然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保证不吃了你,说实话,本王有个挺好的主意。” “什么?”蒋梦云抬头看他,“我先洗,你后洗?” “不是。”墨子祁忽然咧开嘴,“我觉得我可以不吃你,你吃我就好了。” 什么心有灵犀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我只是想洗个澡,想着如何不被吃,你却想着一起洗澡,想着如何让我吃! 蒋梦云拼命摇头,已经大概猜出他所说这种“你吃我”是什么意思。 新婚之夜,他也曾让她试过,可那样实在太羞耻了,她会被烧着的,她真的不成。 但不管成不成,一起洗澡似乎都成了必做之事。 因为墨子祁已经一把将她捞了起来,抱进了里屋,很快便将她的衣衫全部褪去,扔进了洗澡盆里。 蒋梦云一阵迷糊,但热水终于裹住了身子的感觉实在太好,她不由发出了一声喟叹。 墨子祁原本就已经紧绷的身子在听到这声喟叹后,越发僵直。 他咬着牙停下了脱衣服的手,背对着她道:“我先出去,你洗完我再洗。” 。m. ------------ 第九十七章 暗度陈仓 蒋梦云呆了一下,几乎下意识转身去看,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站立不稳,霎时便要摔倒。 墨子祁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听到这动静,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回来,一把捞住她,这才没让她整个儿闷到水里头去。 蒋梦云松了口气。 若是泡澡竟被呛到水,传出去也未免太可笑了。 她惊魂未定,站着稍稍稳住心神,才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突然又要走了?” 周围热气腾腾,有寥寥青烟将她曼妙的身形隐隐罩住,因为泡了一会儿,此刻脸上还有诱人的红润,嘴巴也红彤彤的,颇有几分让人垂涎欲滴的意思。 墨子祁觉得自己有限的意志力即将彻底崩溃。 他狠狠地撇开眼不去看她:“你好了叫我。” “啊,”蒋梦云先是有些奇怪,片刻后立时反应过来,“殿下忍不住了?” 她调笑。 墨子祁顿时觉得一股莫名的火从小腹一直往上蹿,几乎咬牙切齿起来:“你别逼我。” 但他越是这样,蒋梦云越觉得有趣,之前的担忧和害怕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嘿嘿”一笑,突然间便从浴桶里站了起来:“看我。” 有这么个调皮的夫人,墨子祁简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哭笑不得地回头去看她:“你方才不是还怕我忍不住,现在又来逗弄我。待会儿若是真吃了你,你可怪不得我了。” 说未说完,眸色已经变深。 蒋梦云的身形娇小,因此平日里看不太出来,但此刻未着寸缕,个中滋味便一览无余。 墨子祁顿时又想起前些天的那场翻云覆雨,他终于忍不住摁住她的双肩,将她按回了水里。 “别闹,”他忽然笑起来看着她的双眸,“还是你其实很想被我吃?” “没有没有没有……”他一认真,她立刻又怂了,整个人缩回了水里,“你出去出去。” 墨子祁深深地看着她,直至蒋梦云觉得对方似乎已经要吃了她的时候,他微地下双眼,轻吻了她的额头,才低声道:“乖,好了叫我。” 转身走了出去。 蒋梦云心中一时既甜蜜又心酸。 他这样护着她怜惜她自然是好,可他好像真的很难受。 心里想着事,又担心他之前浑身都是汗,这会儿再不洗也不知会不会着凉,蒋梦云干脆也不泡了,只很快洗了澡,衣服才穿了一半便在里头喊:“我好了。” 外头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墨子祁才走了进来。 他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 难得能泡一次澡,虽说这里条件的确艰苦了一些,但他也以为没有小半个时辰是好不了的。 上一次在礼亲王府,她泡澡约莫花了半个多时辰,要不是中途让明月进去加了几次水,他险些都要担心她是不是晕在里头了。 蒋梦云抬起头笑:“怕你冷。” 墨子祁呆了一下。 虽说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被烘得暖洋洋的,之前因为练兵稍稍疲倦的身子也一瞬间便充满了力量。 这么多年,终于有个人会真正的,打从心底里担心他。 这个人,是她。 墨子祁缓缓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好半晌才道:“谢谢你。” 蒋梦云从他的怀中挣扎着抬起头,又笑得眯了眼:“不客气。” 没再需要更多的言语,蒋梦云很快将衣服穿好,又唤了侍书来换了干净的热水,才让墨子祁自己进去。 这趟澡也没有泡很久,蒋梦云去看舆图的时候,墨子祁也很快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墨色长衫,因为刚泡过澡,脸色显得越发白皙。 “在干什么?”他问。 蒋梦云盯着舆图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指着图上一处的地标问:“你说这里,守军人多吗?” “滨州?你怎么会忽然想问这个,”墨子祁头发还是湿的,正拿着布擦拭,边擦边看道,“不多,滨州离辽州并不远,不过如今大军都驻扎在这里,那边最多三千守将吧。” “那你说……”蒋梦云忽然抬起头,“这两日宁军毫无动静,会不会是想暗度陈仓?” “你是说,他们想悄悄去攻打滨州?”墨子祁不由皱了眉头,顺着蒋梦云手指的方向看去。 的确,辽州易守难攻,两边是崇山峻岭。 但没多远的滨州城却地势开阔,那边因是个小县城,旁边又有江水环绕,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因此会让人下意识忽略。 “他们会想着渡江?”墨子祁喃喃道,“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若宁军真觉得辽州已无法攻下,改道他处也是极有可能的,何况他们地处南方,本就比咱们更通水性。” 他偏了头忽然道:“听说宁国的水军能征善战,比吴国也不遑多让。” “对啊。”蒋梦云笑起来,“而且对面那位领兵的将领,可是险些就要做了我大哥亲家的人。” 一个原本要与蒋家联姻的人,在蒋家被满门抄斩之后竟没受到丝毫牵连,甚至能在如今抢占了这样一个位置,成了领兵大将。 的确有点意思。 蒋梦云对崔士安不算特别了解,但就照对方的行事作风也能看出,此人定是个能屈能伸的,阴险小人。 小人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前些天他一直处在上风时还好,这些天蒋梦云屡施计谋弄得他军心不稳,他定然不会硬生生把她头上撞。 若是猜的不错,他怕是要想其他心思。 墨子祁点了头,想了想,将侍书喊来:“你带几个人悄悄往滨州方向去查探一下消息,小心些,不要让旁人知道。” 如今辽州守军分了两大派。 一派是以许远为首的冷眼旁观不作为派,这帮人大多是二皇子和睿亲王的人,因为前些天祁王发威狠狠折腾了他们,他们反抗不得,又不愿意听从命令,便全做壁上观。 另一派则是以徐雅成为首,侍书为辅的实干派,这帮人大多是祁王属下,又或者已经对墨子祁心中服气,愿意归顺的。 他们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拧成了一股绳,和不作为派形成了针锋相对的架势。 侍书领命,很快出门。 他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带着特意挑选的两个兵士,装作闲散巡视的模样,很快不见了踪影。 一直待他们彻底消失,有几道影子才悄悄地退了回去。 不远处的宁军大帐里,崔士安一脸稳操胜券的表情,高高坐在上首,正在喝酒。 帐下,几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蒙着面纱正在跳舞。 丝竹声声,她们跳得也格外妖娆。 大帐两侧坐着的一群亲信两眼放光,边喝着美酒,边欣赏美人,简直身心都一同醉了。 ------------ 第九十八章 夜袭宁营 天气渐凉,尤其是大梁京城。 辽州还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京城已下了第一场雪。 伴着漫天飞雪,秦府上下张灯结彩,热热闹闹。 早前梁帝给二皇子和秦淑妍的婚事定了日子,这一天转眼间便到了。 临近黄昏,吉时将近,睿亲王墨子陵坐在二皇子府中,有些担忧地看着正在喝酒的墨北辰:“二哥,时间真的快到了,咱们出发吧。” 墨北辰又喝了一口酒,没吭声。 辽州战事稍稍稳定下来,前些天已经传来了消息,宁军最近消停了不少,虽说安营扎寨就在城外,但并没有再派人大举进攻。 祁王还是有点本事。 又或者,有本事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她。 蒋梦云向来聪慧,又自小熟读兵书,父亲和哥哥都是战场上的奇才,她完美继承了这一点,甚至比他们还多了些灵活的小心思,想要阻击敌军,应当不难。 墨北辰整个人都有些郁郁。 大皇子死了,他便成了大梁唯一的继承人,那皇位每每向他招手,好像就等着让他将来有一日能够安坐。 这是母妃多年来的愿望,他也不是没想过,可不知为何,真正能得到的时候,却觉得没了什么吸引力。 不知究竟是因为没了可争夺的人,还是因为他想要相伴在身边的人,成了旁人的妻。 因为辽州战事稍缓,梁帝在京中大力赞扬了一番祁王的丰功伟绩,明明都没真正打上一场仗,却愣是被吹成了战神在世。 许家最近也很奇怪。 从前一直是站在他这边的,最近却总是顺着梁帝的话去吹捧祁王,甚至在说什么他是大梁的福星,又说他声名在外,也许不用大动干戈便能击退敌军之类的话,简直不可理喻。 母妃最近倒是很安稳,日日待在凤仙殿,不过看样子对秦家这门亲事并不满意。 之前还跟他说,会跟父皇好好商议。 但她再怎么不满,也挡不住父皇铁了心要他成婚,不管母妃如何说,这门亲事还是被定了下来。 至于秦家,则一门心思,只想把女儿早些嫁给他! 墨北辰联想到间一的死,心中只觉得秦家必然没安好心。 何况那个秦淑妍,他有些印象。 第一次是在礼亲王府的后花园,明明故意偷听他和墨子陵说话,却偏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 后来祁王婚宴,她来敬酒,看墨子祁的那个眼神,可不单纯。 心里想着别的男人,却想嫁给他。 墨北辰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又闷头喝了一口酒。 墨子陵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无奈,见他似乎还要再喝,只好伸手将酒杯抢了过来:“二哥,不能再喝了,你要是喝醉了,还怎么拜堂成亲啊。” 墨北辰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默不作声,又伸出手抢回了酒杯:“我不想成亲。” 这语气透着失落,让墨子陵有些无奈,但天气已晚,时间已到,方才外头都已经来催了好几回了,实在不是让二皇子任性的时候。 “殿下,”他换了称呼,“这亲,您能不成吗?” 能吗? 墨北辰呆了一下,大概不能吧。 母妃一向有主意有办法,也没能说动父皇,而他作为大梁唯一的皇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还是父皇金口玉言,若是不听,便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的大皇子死了,他若是也走那条老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这个问题,他真是不想回答。 墨子陵知道他不想答,可这却并不是逃避便能解决的问题。 他再次抢下了酒杯,将他扶着站起身来:“二哥,你不能,对不对?你心里知道,又何苦在这时候拖延时间?到时候婚还是要结,却弄得人人都不快活,又是何必?” 他劝道:“皇上就是怕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祁王妃,所以非要你娶了秦家小姐不可,这你心里都是知道的。既然是改变不了的事,倒不如换个想法。” “反正是多个女人,你喜欢或是不喜欢,还不是随你的心意吗?” 墨子陵年纪还小,不过在这点上看得却很开:“既然皇上喜欢,你便娶,放在家里不碰不看不就是了?到时候谁还会管你?” 这话有点道理,但墨北辰却依旧冷笑了一声。 “本宫堂堂皇子,最后却非被逼着做这负心汉。”他实在不齿这等行为,“这场婚事,害了我,害了她,是一辈子的事,为何要如此草率。” 说到这个,墨北辰实在是想不明白:“若不是秦家主动提起,这场婚事根本不会有。那秦淑妍我虽看不上,可也不愿耽误她一身。” 他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墨子陵:“可秦家就是提了,她也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这些女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墨子陵不知道,不过秦家的意图却昭然若揭。 “大概也是逃不过吧,”他想了想,“也或许,秦小姐是瞧上了你啊。” 墨北辰勾了勾唇,没再说话,但也不曾再反抗。 待外头又来催时,他终于还是迈开步子,骑上高头大马往秦府而去。 京城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二皇子迎亲,娶的又是大梁第一美人,街头不少百姓都在围观,又有人忍不住对比起之前祁王娶亲时的盛况。 那时候他们瞧着祁王,觉得真正是天上下凡的谪仙人,却又气质温和,满脸带笑。 而如今再看二皇子,威武雄壮,满身煞气,脸上的表情也一点不像是娶新娘子,倒像是要上战场。 直至接了新娘子回头,梁帝和谢贵妃也已经到了。 梁帝满脸带笑,谢贵妃的表情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许志涛已经与她说了好几次,他家那位大小姐心仪北辰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也有心撮合,可偏偏皇上就是不愿意。 她劝说无果,大概也能猜到梁帝的心思。 大梁如今只剩下北辰这一个皇子,虽说僖妃就快临盆了,那就算真能生个儿子也还年幼,根本担不了重责,皇上自然要为北辰铺好前路。 许家和谢家一直同气连枝。 薛家则和秦家相辅相成。 后来薛皇后过世,薛家一夜之间没有主心骨,秦家却是历代的高门大家。 若是北辰能得到秦家的助力,往后皇位便能坐的更加稳妥。 谢贵妃有些烦躁地接过了秦淑妍敬的茶,一口饮尽,周围顿时叫好声不断,她这才扯着嘴角笑了笑。 很快,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墨北辰则留下来宴请宾客。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看似笑闹不断的酒席,却有人欢喜有人愁。 谢贵妃静静地扫看整个大厅。 三公主墨馨儿如今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时不时去梁帝那个拍个马屁之外什么事都不干。 许家大小姐许子彤目光沉沉,一会儿盯着面前的饭菜发呆,一会儿又转而去看墨北辰,眼神中立时透出别样的光彩来。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丫头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但再看时,许子彤已经低下头去,拿筷子夹菜,丝毫不见异常。 谢贵妃又左右看了一眼,蒋梦云不在,倒是让她觉得眼前格外清净。 那个小贱人果然是有点本事的,去了前线不久,便稳定了战局。 崔士安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但无妨,战争看得不是一时半会儿,得要看长远,此刻稳定未必能一直稳定,那崔士安也不至于真是个草包。 即便他真是草包,背后也有高人相助。 何况再不济,还有她。 最近她先做些前期的准备工作,放任祁王做事,再让许志涛在朝中大肆赞扬他的功德,表彰他的能力。 现下爬得越高,将来便摔得越重。 任何一个阻拦在她面前的障碍,她都会一个一个清理干净。 趁着人在二皇子府,此刻众人又纷乱不已,谢贵妃向梁帝告了个罪,装作要出恭的模样退下了宴席,带着红儿往侧院缓缓走去。 她自认行事隐秘,却不知才起身不久,墨馨儿便也装作喝多了的模样,跟着出了门。 京城里热热闹闹正在办婚事,辽州前线已进入战备状态。 既然计议已定,那便要做到令行禁止。 次日夜半时分,徐雅成带着侍书等一群人,突然将许远等人的营帐团团围住,根本不等他们反应,便立刻将人全部控制,又直接关押到一处看守起来。 接着,无数道人影从暗夜中闪过。 墨子祁亲自领兵,带领着两千余众身手较高的兵丁悄无声息地跃过城墙,直逼宁国军营。 宁国大帐内也不知在干什么,里头竟传来阵阵丝竹声,没多一会儿,又有古怪的叫声传来。 他们听力不错,很快便分辨出那是女子的呻吟。 徐雅成有些无语,转头看向墨子祁道:“殿下,他们这是领兵打仗还是来玩来了,这什么情况?” 墨子祁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能确定这会不会是对方的计谋。 他按下众人不动,缓缓向前进发。 还没到跟前,便看到守在大帐外的两个兵丁动作古怪,似乎很是兴奋。 他呆了一下,片刻后才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怕是疯了。” 真是疯了,在前线的大帐里,干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他们就不怕…… 墨子祁忽然想到,若不是蒋梦云提前想到了对方计策,他们此刻定然还在辽州城内按兵不动。 宁军三十万兵马,辽州境内自然只能守,不会贸然进攻。 崔士安应当是觉得他们的大营是极其安全的,所以才敢这样胡作非为。 这是天赐良机啊。 墨子祁一挥手,身后众人立刻鱼贯而上。 反手将两个正欲仙欲死的守门兵丁扭断了脖子,墨子祁往里扫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崔士安的身影。 倒是不少宁军将士正抱着几个女子正在乱啃。 那模样实在是有点恶心,让墨子祁觉得眼睛都被脏了。 徐雅成跟在后头,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有些好奇地探了头来看。 这一看,险些没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我的天,”他忍不住压低了嗓门,“宁国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这里的动静并没有惹来里面人的注意,他们自己的声音太大,哪里还听得见旁的? 但再看时,并没有找到主帅的营帐,也不知崔士安究竟住在哪里。 今日有风,正是火攻的好时机。 何况这一回主要是偷袭,并不是大举进攻。 墨子祁又是一招手,藏在暗处的众人顿时点燃火把,将各个大帐全部点燃。 火势四起,终于惹来众人注意。 有人大声嚷嚷道:“不好啦,着火啦!” 没多一会儿又有人喊道:“敌袭,敌袭!” 整个营帐顿时全都乱了套,黑夜中又看不清楚敌我,有些人拿着长枪乱刺,结果反倒伤了自己人。 墨子祁带领的梁军好似灵活的鱼儿,上蹿下跳,烧一处换一个地方。 很快便在混乱中打了个呼哨,转身就跑。 崔士安还抱着一个女子正在战到酣处,突然被这动静吓得一个激灵,只觉得某个地方以极快的速度软了下去。 他来不及去管那半睡半醒的美人儿,整个人仿佛是踩到了炮仗般跳了起来。 抓起一旁的衣裳手忙脚乱一通穿,好不容易才穿好。 刚要出门,就见王兴也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不好了,梁军偷袭,冲进了咱们营帐,放了好多火!” 他哆哆嗦嗦,后怕的要命:“幸好咱们今日没在前面那个大帐,只留了昨日没能尽兴的几人在那里,那边是第一个烧起来了!” 王兴两条腿都有些站不稳:“恐怕是都被烧死了……” 崔士安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扶着他才得以出门,放眼望去,火光漫天,他们昨日所在那处大帐烧得最旺,里头的人怕是早就焦了。 他连忙又回头拿衣服往身上套,也不管那女子,拉着王兴就又四处找马要逃:“幸好咱们命大,这是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他赶紧道:“快快快,下令撤军,往后撤,往后撤。撤出五百里地再安营扎寨!” “五……”王兴的脑子明显比他清醒一些,“不是,将军,这不用,他们已经回城了……” “谁?” 。m. ------------ 第九十九章 恶心到了 崔士安原本惊慌失措的脸顿时露出些尴尬的神色。 不过他的脸皮毕竟比一般人要厚得多,片刻的愣神后立刻恢复了镇定。 “哦,回城了?” 他明显松了浑身的劲儿,终于有空缓缓将身上的衣裳穿好,这才抬头问:“外头什么情况?” 王兴也不动声色整理好衣衫,装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般跟着迈步出门。 “烧得有些严重,不过多是在前面那几个大帐,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发现那里人最多最热闹,”王兴指着火势最猛的地方道,“李大人他们今晚都在那里,怕是……” 崔士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幸好。” 这幸好是什么意思,王兴方才刚进来时就已经说过,自然没有再问。 崔士安也没再说,而是哼了一声:“也罢了,李大人他们死得虽惨,但死之前好歹也快活了一场,这种日子,他们在京都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忽然有些烦躁道:“好端端的,他们一直闭门不出,怎么突然敢夜袭咱们宁军大营了?” 之前双方虽然也曾有过小规模的对战,但几乎都是试探性的。 这还是第一次,梁军竟深入到了宁军的大营当中。 他们就不怕被发现,到时候给他们来一招瓮中捉鳖吗? 崔士安猛地疑心起来:“是不是哪个没轮到快活的,看了眼红,将消息泄露给了梁军?否则咱们在这里玩女人的事,他们怎么会知道?” 若是不知道,也根本不可能敢深入敌营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一时气得涨红了脸:“他娘的,本是为了让大家一起快活的事儿,这么多女人,慢慢轮总也能轮到,何况若是咱们攻下辽州,到时候去了城里,还怕没女人?一群蠢货!” 指天骂地地骂了一阵,崔士安将邪火烧到了那些女子身上。 “看来这他娘还不是快活的事,这群女人到底是祸害,来人!”他忽然喊。 立时有个兵丁跑了过来,崔士安烦躁地指着身后的大帐:“把里头那个女人给扔出去……不对,等等,把那些女子都压过来!” 兵丁不知道自家大将军要干什么,也不敢细问,只好领命。 宁军营地里如今有好些女子,分散各处。 前方大帐的估计是烧死了,但昨日那一批已经被各人带回了自己的大帐内享用,此刻他还得一个个去讨。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时半会只怕难以完成命令。 兵丁愁眉苦脸地走了。 倒是王兴,也想到什么,问道:“将军想利用这群女子?” 崔士安冷笑起来:“聪明,战场前线,我宁军如此,他梁军不也一样,都是好久没吃上荤腥的男人,咱们突然送上这么一群貌美如花,又是在风月场里讨生活的人,本将军还真就不信,他们能忍住不碰!” 这……大约要极强的意志力。 瞧瞧这两日,那群女子走过的地方,哪里不是软倒一片? 吃得上的一个个好似发了疯,就连那吃不上的,估计也在脑中上演了一出大戏。 王兴这时候倒有些忍不住佩服起崔士安的头脑,这位吏部侍郎能在危机中迎来柳暗花明,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虽然他行事是荒唐了些,但大丈夫浪荡无罪,关键时刻能狠得下心才是真的。 就崔士安帐中那位小美人,从昨儿个到今日,可是被他捧在掌心里宠的。 没想到今日这一下,他先是动了杀心,此刻说利用便又利用了。 可怜他挑选的那位小美人,还没玩够呢,也要被押走。 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王兴毕竟也不是那种贪恋温柔乡的人。 他点点头,伸出大拇指赞叹:“大将军果然英明,到时候他们那边的兵丁只要忍不住,便是咱们的机会来了。” 又想到那墨子祁,不由笑道:“属下还有个法子。” “怎么讲?”崔士安顿时附耳过来。 王兴已经笑得一脸奸诈:“咱们让那些女子打扮好去叫开城门,若是叫不开,索性让她们……” 他这样那样说了一番,说得崔士安忍不住跟着“咯咯咯”直笑,简直笑出了下蛋母鸡一般的声音。 那王兴又道:“到时咱们再去散播些言论,就说那墨子祁只知道快活自己,却不管手下将士。他有王妃随军,旁人可没妻子跟着,这怎么能行?” “一来二去,定要闹得他们军心不稳才是。”王兴说完,笑吟吟地看向崔士安,顿时得了对方狠狠的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高!”他朗声哈哈大笑,之前的狼狈一扫而空。 王兴想了想,忽然又道:“将军,他们之所以敢动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崔士安一呆,有些不确定道:“你说滨州,这……不可能吧。” “难说,”王兴皱了眉头,“您也说过那蒋梦云是个奇才,咱们这些天一直按兵不动,她也许会猜到咱们想从其他地方下手。”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语速也变得快起来:“咱们分出了两万大军前去攻打滨州,若是这件事真被他们知晓,那咱们大营空虚,他们自然敢入营偷袭。” 崔士安沉吟片刻,没吭声。 低了头,他来回踱了两步:“也有这个可能,那……咱们营中岂不是危险了?” 脑中一有这个想法,他忍不住就又想要退兵。 建功立业自然是好事,但若是保不住性命,再比天大的功勋又有什么用?他都没法享受了。 正要说退兵之事,王兴已经又有了主意:“将军不必担忧,您想想,那梁军若是真想攻打咱们,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火烧大帐,一片混乱,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们刚点了火,这边才烧起来,他们便回去了,说明他们的人手未必比咱们多。” “咱们一万多人,都是精兵强将,又都以大将军马首是瞻,他们那边瞧着人不少,却有一大半是从前那墨宸的人马。” “属下倒有一计,”他忽然笑起来,“有一必有二,他们定然还会来偷袭,咱们索性先他们之前埋伏起来,来个瓮中捉鳖!” “可咱们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动手?”崔士安焦虑地来回走动。 王兴顿时笑道:“欸,将军怎么忘了,那边可有咱们的人。” 二人商议已定,立时召集手下制定计划。 幸而他们所处大营的后方就有一条河流,水源充足,前方虽然烧得严重,但众人齐心协力,倒也很快便将火扑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崔士安也没心情去管,只让下面的人赶紧收拾,便转身进了大帐。 之前那去押女子的兵丁本来还难以行事,在一个大人的帐前说了半天,对方就是不放人,甚至还怀疑他是趁乱想把女子要去自己快活,弄得他焦头烂额。 但很快又有崔士安的亲信过来唤人,说让把这些女子都押到一处。 他这才很快完成任务。 片刻后,昨日在大帐中聚会的几个大人都到了,他们之前选走的女子也被押在一处送了来。 一片混乱的宁军大营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风声吹散。 墨子祁一击得手,带着手下很快返回了辽州城。 蒋梦云在帐内迎着,见他们风尘仆仆,忙让人炖了热汤分与众人喝。 若是猜的不错,这次夜袭宁营应当是十拿九稳的事,按照蒋梦云分析,崔士安此人是个十足的小人。 小人得志往往会表现在很多地方。 譬如他假装坚守大营要攻下辽州,但实际却发兵前往滨州,在他觉得梁军毫无察觉的时候,定然会认为自己是高枕无忧的。 那宁营的看守绝对不会非常严密。 他会认定梁军不敢深入大营。 可很奇怪,墨子祁脸上虽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那徐雅成和侍书却个个一脸菜色,看上去简直像是刚被人狠狠折磨过。 蒋梦云拿眼睛去看他们的身上,没人受伤啊。 她不由奇怪:“你们怎么了?” 结果她不问还好,一问徐雅成顿时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只觉得恶心感再次上涌:“别别别,别问……呕……我我我,我想吐……” 他一个纯洁的,守身如玉的世家公子,为什么要受这份生命不能承受之恶心! 那么没有美感的,带着一丝苍老又有很多赘肉的身体,在他的面前疯狂颤动着,不能想,一想就又要吐! 侍书也忍不住捂住了嘴。 墨子祁朝蒋梦云摇了摇手,示意她暂时先别问。 一直等这边热汤喝完,众人各自回营,墨子祁才对蒋梦云道:“你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恩,”蒋梦云有些哭笑不得,“定要知晓啊,否则如何照此制定下一步计划?” “那我便说了,”墨子祁想了想,又嘱咐,“你若是觉得恶心,我立刻便停。” “好。”蒋梦云点头。 他这才道:“宁营里头不知从哪里找了一群女子,咱们到的时候,有一处大帐里面声音最高,咱们便以为那是崔士安所在的营帐,结果凑过去一看。” 微微顿了顿,他抬头看了一眼蒋梦云的脸色,才道:“恩,一群大人没穿衣裳,正在和那些女子……恩,那个。” “那个?”蒋梦云呆了一下,“女子,还是一群?” “恩。”墨子祁点点头。 虽然他说得并不清楚,但蒋梦云稍稍想了一下,脑中顿时浮现出这种画面,难怪徐雅成他们觉得恶心,确实恶心。 不过好在她没在现场,因此对视觉的冲击不大。 缓了下神,她摆摆手:“崔家竟是这种德性,幸好当初我大哥没真的娶了那崔宛如……我可记得那崔宛如一直清高,看着实在不像是有这种父亲的人。” 这话也不过一说。 人不可貌相。 崔家看着是清贵之家,可后来所有的事看去,却根本是不择手段的小人。 就好像宁帝当初看蒋家,只觉得他们功高震主,却不知他们才是真正的一门忠烈。 墨子祁将身上的衣服换了,又拉着她坐回书桌旁,与她商量道:“那崔士安行事荒谬,今日被吓得不轻,我计划连续吓他几回,待他觉得我梁军每次都是小打小闹,放松警惕,再出其不意,发兵攻打其大营。如何?” 蒋梦云细细思量着,没吭声。 墨子祁的想法是对的,别看宁军如今只剩一万余人,但也比辽州能用的兵马要多。 今日他们是围了许远为首的那帮人,才得以成功偷袭敌军。 他们此刻已经在外头闹起来。 若是贸然出兵,内忧外患是极不妥的。 到时他们要分出一半人出城,另一半人则要在城内看着许远等人,恐怕真正能用的,也不过一万余人。 何况后方粮草还未送到。 只有待对方放松警惕,才可能全面取胜。 但崔士安这个人,今日受到这么大的惊吓,还会中计吗? 蒋梦云皱了眉头:“或许,咱们可以用另外一个法子。” 至次日清晨,辽州这边尚未开始动作,城门外便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有看守城门的兵丁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头晕目眩,急匆匆地来报:“外头来了一群女子,各个打扮的满身风尘味,在那里叫门呢!” “叫门?”徐雅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忙急匆匆往城门处赶。 刚一上城楼,便看到下方果然还好些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在柔声喊道:“将军救命,将军救我们,我们不想再被那群宁国兵丁羞辱蹂躏了,你们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我们一定伺候着各位爷舒舒服服的……” 徐雅成一个黄花大少爷,长这么大还没开过荤,哪里受得了这个。 换作从前,只怕早就要流鼻血了。 但崔士安显然没想到这边的副将竟是这种人。 他昨日被恶心到了,此刻一听对方说什么羞辱蹂躏的话,那个画面顿时又在脑中闪过,那群女子还在柔声喊着,徐雅成“呕”一声,把早上吃的饭全给吐了出来。 秽物从头顶毫无预兆地落下,砸了那群女子满头满脸。 还在呕个不停的徐雅成一边呕一边抱歉:“对不住,实在是太恶心了……” 。m. ------------ 第一百章 瓮中捉鳖 都是秦淮湖畔鼎鼎大名的美人儿。 之前被送进宁军大营时,那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看着她们,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更别提她们有时走在路上,那些没见过美人的毛头小子。 她们偶尔瞥见,有好些年轻的兵丁总会时不时盯着她们瞧,那神色不用猜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本是供人消遣的玩物,如今突然承担起重任,她们本以为这出美人计应当很轻松便能得逞。 可城墙上那位长相俊俏的小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嫌她们恶心?! 一股难言的愤怒和羞耻感贸然袭来,尤其是那被吐了一身的女子,更是忍不住呜咽着哭起来:“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奴家还什么都没做啊……” 另外几个嫌她身上的味道,离她远了些。 她自己呆站了一会儿,扭头哭哭啼啼地跑了。 这番挫折打发走了好几个美人儿,但也有心气高的,越是难以攻克的堡垒,她们便越是要尽力攻下。 那边走了几个,这边剩下的顿时更加娇滴滴地嚷嚷起来。 不过因为有前车之鉴在前,她们也不敢像方才那样靠得太近,只往远处退了些,确保即便徐雅成再吐也吐不到她们身上,这才摆开了阵仗。 一个身形虽然瘦弱,却前凸后翘的想起崔大人对她们的嘱咐,低声咳嗽了一声,周围几位顿时理解了她的意思,相互对视了一眼,按照王兴王大人的要求,突然伸出手摸起自己的胸口。 这撩人的本事,她们早就娴熟得不能再娴熟。 有了这开头,后续简直是彻底放开了身手。 徐雅成好不容易不吐了,结果一抬眼,底下的美人儿跑走了几个,剩下的一堆不知干什么,突然扭起了身子,对着自己各种摸来摸去,模样格外古怪。 他先是一呆,接着猛地瞪大了双眼。 因为其中有几个女子摸都不够,竟已经开始脱衣裳了。 我的天,宁军这是想干什么呢! 徐雅成一把捂住眼睛,赶紧去向墨子祁汇报情况。 他走了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可苦了原本守在城墙上的兵丁。 这一大早的,活色生香就在面前,这不是想逼死他们吗?他们毕竟不像徐雅成那样昨日刚刚受到冲击,对这些女子的来历也并不了解,此刻即便知晓对方是故意引诱,身体的本能也有些控制不住。 下方已经有美人儿俩俩凑在一处,互相抱着抚摸对方,又不断发出有人的声响。 守城的兵丁一时有些溃不成军。 场面即将崩溃的时候,墨子祁带着蒋梦云,身后跟着徐雅成和侍书,终于到了。 蒋梦云往下看了一眼,不由笑起来:“真亏他想得出来。” 这个“他”自然是崔士安。 墨子祁的脸色则有些难看,也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昨夜所见,觉得恶心,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简直可笑。” 可笑是的确,不过崔士安这招阴损,却还是有些用处的。 若不是他们赶来及时,而徐雅成又对这群女子根本没兴趣,只怕城门还真有可能失守。 即便宁军不趁机打进来,让这群女子进了梁军大营,也是祸害。 蒋梦云又往下看去,下方的女子衣服都被脱得差不多了。 她们在青楼里本就被养得极好,后来虽是被当做玩物送上前线,也是养尊处优的,此刻雪白的胳膊和大腿都露在外面,被阳光一照,很是刺眼。 之前忍不住偷看的兵丁不敢往下看。 可心里又忍不住往下看。 墨子祁冷着脸,便想开口让守军先全部退下,被蒋梦云拦住了。 “这样不成,若是咱们这里没人看着,对方一看发觉不对,也许会派人忽然攻城,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那怎么办?”徐雅成忍不住插话,“不走,听到这声音我都想吐……” 而他想吐,另外一些兵丁则只想要,的确是混乱不已。 蒋梦云往前方走了走,远远的,宁军大营那边也有人正在观察这边的动静,她敢保证,只要城墙上的兵丁一撤,对方立刻就有可能攻城。 虽说此刻也可使计诱敌深入,但己方此刻战斗力太弱,怕是不成。 她想了想,忽然探了头往下方看去:“下面的美人儿,先停一停怎么样?” 正在竭尽全力表演的美人们一时间都呆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还如此冷静,叫她们停一停。 虽然很不想停,但却还是都本能地停了下来。 抬起头,蒋梦云娇俏的脸蛋映入眼帘。 明明也算不上是多好看的人,不知为何却让下方的女子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对方身体里天生便带了几分贵气? 她们说不上来。 蒋梦云已经满脸和煦地笑道:“崔大人两军交战不敢用兵,竟派你们来送死,还特意让你们当着众人的面做现下这种事,不知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城下众人自然不肯回答。 蒋梦云也不急,便又朝下面叫道:“崔大人大概是骗你们,要不是把你们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只要出马必定没有生命危险,要不就是许了天大的好处,不是金银财宝便是权势地位吧。” 风月场上的高手,当然不至于那么容易喜怒形于色。 即便蒋梦云这话一击直中红心,城下众美人儿也只是笑了笑,抬起头反唇相讥:“哪里来的女子,怎么,宁国没男人了,面对咱们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竟躲在你后面,让你出头?” 其中有一个更是扭着身子浪笑道:“是不是怕看到咱们身子就软了,站不起身,直不了腿啊?” 这话一落,便惹来一阵嬉笑。 有人又娇滴滴的说道:“大人们别怕呀,咱们手无缚鸡之力,最是柔弱的,只要大人们开了城门,咱们以身相许,您想让咱们怎么伺候,咱们便怎么伺候!” “就是,这位定然就是那位祁王的夫人了吧,您可不成这样,您来前线伺候高兴了祁王,那祁王手下的兄弟怎么办,人家也有需要的嘛!” “是啊,祁王这也太过分了,何况让你一个女子来跟咱们说话做什么,让方才那些守城门的大人们出来啊,奴家们想见他们!” 其中一个穿着玫粉色肚兜的美人儿更是嘻嘻笑道:“就是,您一个人满足不了这么多人吧,还是这位妹妹,其实你也喜欢咱们这一套?这样也成的,妹妹要是想要,咱们也能伺候得您妥妥帖帖……” 都是女子,蒋梦云原先并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 她虽然出生将军府,从小身份高贵,可不少风月场的女子也并不是心甘心愿自甘堕落,很多人是出生贫寒,被迫卖进青楼,也有些从前本是大家小姐,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这一行。 她们平日里卖笑卖身,其实很多也是可怜人。 但可怜归可怜,这些话还是把她恶心到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蒋梦云性子本就有些冷漠,此刻最后一点怜悯之心也已经被消耗殆尽。 蒋梦云顿时冷笑起来:“你们口上花花,我好好跟你们说话你们不愿听,那便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转身,忽然从一旁的一个兵丁身上拿起弓箭。 拉满,“咻”一声轻响。 长箭直往下方射去,她的方向极准,再看时,那箭已正中对方胸口。 那身着玫粉色肚兜,说要把蒋梦云伺候的妥妥帖帖的美人儿不敢置信地按住胸口,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 她瞪着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阵,仰天便倒。 ------------ 第一百零一章 算无遗漏 崔士安顿时越发笑得脸都变了形:“是不是你那个好王妃给你出的主意,想要多吓唬我几回,再让下官放松警惕啊?可惜了,可惜了,下官胆子小的很,一点险都不想冒。怎么样,祁王殿下,束手就擒吧?” 墨子祁依旧看着他不说话。 “啊呀!”崔士安忍不住朝王兴笑着调侃,“祁王殿下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语气实在是太过羞辱人,徐雅成在旁忍不住,张口骂道:“小人得志,你瞧瞧你那恶心的模样,还知道昨日被吓得不轻,你看你这一张纵欲过度的脸,就别笑了,笑得我想吐。” 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昨夜大人干了什么,怎么今日这么大火气将那些美人儿都射死了?不会是昨天弄得狠了,又被吓坏了,不能人道把气撒到人家头上去了吧。” 要不当初许志涛在朝堂上怎么说那话。 徐雅成的确是伶牙俐齿,几句话差点没把崔士安给气得吐血而亡。 平日里有蒋梦云在,徐雅成即便骂人也会稍稍注意些,不会说的这么难听。 此刻在场都是男人,他可就荤素不忌了。 虽说长这么大他还没开过荤,不过也不耽误他开口骂人哪。 崔士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不是别的,主要是徐雅成骂到了他的痛处。 昨夜之后,他对着那些女子不知为何竟有些提不起兴趣,将她们全部押来时,有几个明明格外惹人怜惜,可他却丝毫提不起劲儿。 如此想来,都是因为昨日正兴起时被吓到的缘故。 他不由冷哼了一声,提起长剑往前一挥:“给我上,杀了他们!杀了祁王,赏金万两,杀了这个该死的,口出狂言的副将,本将军保他荣华富贵一生!” 宁军士气大涨,顿时齐声呐喊,便要往前冲。 徐雅成却“哈哈哈”大笑起来:“啊哟,生气了,肯定是被我说中了!崔大人您别担心,不就是不行的问题吗,我大梁良药无数,你若是真的不行,回头我送你好药,保准让你金枪不倒。” 虽然很想现在就掐死徐雅成,但崔士安内心又忍不住有些心动。 为何这般说,关键还是宁国的药的确天下闻名。 一般的小伤口都不再话下,那些调理身体的更是极其厉害,之前他还曾听说过那种枯木春风,七十岁老汉诞下幺子的事儿。 虽说不知是真是假,可若是有,但便是希望啊。 他还正值壮年,往后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不想就这么没了那方面的能力。 徐雅成察言观色,立刻“嘿嘿嘿”的笑起来:“啊呀,真被我说中啦?崔大人,要不你投降算了,你投降,我送你金枪不倒丸。” 他身后的梁军顿时发出阵阵哄笑声。 崔士安一开始黑了的脸渐渐涨红,又转而变紫,既而更黑:“你闭嘴!” 他大吼一声,举剑冲了上来,对着徐雅成疯狂刺去。 这一招根本毫无章法,徐雅成轻轻侧身便避开,有人动了手,双方顿时战作一团。 宁军气势汹汹,人多势众,墨子祁这路人马虽少,却都是武功高手。 一时只看到刀光剑影,人影翻飞,墨子祁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很快蹿到了崔士安跟前。 崔士安下了一跳,掉头就跑。 他周围的兵丁急忙赶来,将他护在中间,手中的长枪短剑疯了一般往墨子祁身上招呼。 到处都是血,漫天的鲜血传来阵阵刺鼻的味道,徐雅成边战边退,忍不住又想要吐。 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又传来震天的呼声。 战鼓声,喊杀声,马蹄声如同响雷般袭来,蒋梦云身着战甲,一马当先,破开人群冲杀进来。 崔士安脸色大变,一旁的王兴更是浑身都哆嗦起来:“不好,中计了!” 他们原先想得是将墨子祁围住来个瓮中捉鳖,可如今蒋梦云这一包围,里外顿时形成合力,里应外合,他们反倒成了夹在中间的鱼肉。 梁军士气大振,里面的疯狂往外突围,外面的奋力往里增援。 崔士安的队伍瞬间被打得七零八乱,他心中发慌,颤抖着拉住王兴道:“怎么办,现在怎么办,都怪你!说什么要分兵去滨州,现下滨州还没拿下,咱们便要性命不保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崔大人,好久不见啊。” 转过头去,蒋梦云一身戎装,虽然身形娇小了些,可眉眼间竟依稀有几分蒋云熙的影子。 那时在宁国,这位蒋家大小姐声名远扬,不过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只是偶尔听女儿提起,每每满脸嫌弃,说她在诗词歌赋上一窍不通,行为也粗鲁不堪。 女儿不喜欢,他自然也不喜欢。 因此便没有太过在意。 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蒋梦云的声名也逐渐响彻三国,他便是再不想在意也不可能了。 这些日子虽知道她也来了前线,但却一直不曾见过。 崔士安下意识觉得这女子最多做个幕后指使,是不可能真正上战场的。 因此此刻一见,顿时仿佛见鬼了一般,吓了一大跳:“你你你……”他伸出手指着蒋梦云的脸,“你竟然也来了,你一个女子,竟然上战场!” 蒋梦云歪着脑袋看他,咧嘴笑起来:“已经来了前线,上战场有什么稀奇?” “你……”崔士安下意识有些发颤。 “崔大人很怕我,”她笑嘻嘻的,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我也不想上战场,可怎么办呢,我蒋家满门被灭,就剩下我这么一根独苗,我只能上战场拼杀,这才能好好的,长久的活下去啊。” “我活着,才能查到幕后主使嘛,对不对。” “不过当初那件事,崔大人应该是知道内情的,现在咱们战场上兵戎相见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告诉我,当初,究竟是谁通敌卖国?” 明明身在战场,可蒋梦云却好似在跟人拉家常。 崔士安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他连连后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混乱中不小心又被人刺伤了胳膊,他顿时越发急切起来,看向身后:“还愣着干什么,怎么办,快点想办法啊!” 他猛地策马蹿了出去,王兴紧紧跟随,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压低了声音道:“退,快退,咱们杀出一条路来往滨州跑,滨州有两万大军,定能保将军无忧。” “那还不快!”崔士安急得恨不得哭。 此刻也来不及去管手下的将士了,只想赶紧逃命,便让王兴在前,又召集了一队人马奋力拼杀,掉头就走。 身边没了蒋梦云,压力明显减轻的不少。 但没过多一会儿,蒋梦云又一次策马跟上,没多一会儿便又追了上去。 “崔大人怎么看见我就跑?”她问。 崔士安脸都白了,废话,不跑等着被你抓被你杀吗? 被杀他是肯定不愿意,但听说被她抓住的话还不如被杀。 所以崔士安卯足了劲儿,疯狂抽打着马屁股,“驾”一声,根本不答她的话,便又蹿出去好远。 蒋梦云跟猫逗老鼠似的,不急不缓。 一边缓缓跟上,一边还在后头有气无力地喊道:“来人啊,这个披着斗篷的就是崔士安,拿下他,重重有赏!” 本来杀成一团的兵丁一听,纷纷调转方向,冲着崔士安冲了过去。 “小贱人!”崔士安气得头皮发麻,忙一把将身后的斗篷扯下扔掉,“为什么当初没有一起弄死她,留下这个祸害,早晚祸害死咱们!” 他龇牙咧嘴地乱骂,一旁的王兴听得不像,忍不住劝道:“将军,这些话还是别说得好。” 晦气。 他现在发现这女子有些邪门,难怪外头都传她是赛诸葛。 崔士安策马狂奔,后头人紧追不舍,他们连连败退,简直要招架不住。 没多一会儿蒋梦云便又追了上来,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连嗓门都没拔高一下:“崔大人别跑了,你能跑到哪儿去?” “我悄悄告诉你啊,”蒋梦云笑嘻嘻地,“我在去往滨州的要道上也安排了人马,你想要逃去滨州与大军汇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些人可不像我这般和大人有旧交,早前我叫人画了画像,他们一见到你,肯定就跟见了百两黄金一般。” “眼睛都会发亮。” “通往滨州的要道大人知道吧,一边是江水,一边是高山,你往那儿逃,不是被山上的巨石压死,就是被江水淹死,真的。” 崔士安一路退,蒋梦云一路说,时不时也象征性的上前攻击他两下,但明显没有认真。 崔士安整个要疯,他手下的将领更是信心全面崩塌。 王兴一面手忙脚乱地抵抗攻击,一面忍不住叫嚷道:“将军,别听她胡说八道,这小贱人没一句真话,快冲出去!” 正说着,墨子祁也已经带人杀到了跟前。 崔士安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力气抵抗,一声嘶吼:“快撤!” 根本没等到他们再动手,一行人已经疯了一般跑出去老远,墨子祁微微顿了一下身子,转身问:“还追吗?” 蒋梦云摇摇头:“不追了。” “好。”墨子祁便笑起来,朝徐雅成示意。 徐雅成立刻朗声喊道:“投降不杀,缴械不杀!你们大将军已经跑了,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投降不杀,缴械不杀!” 整个宁军大营,整整一万人,最终剩下不到三千。 还有一千来人护着崔士安逃了出去。 这一场算是个大胜仗,宁军损失惨重,梁军伤亡很少。 徐雅成兴高采烈地命人打扫战场,又将对方的粮草都拖着进了辽州城,此地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不过徐雅成也有疑惑:“那崔士安兵败逃亡,咱们为什么不追啊?他后头肯定没人接应,追上去定能将他杀了的。” 墨子祁没吭声。 终于有空煮了一壶热茶,给蒋梦云倒了一杯,示意她先喝完。 蒋梦云轻抿了一口茶,这才笑道:“不急,崔士安不过是个小虾,咱们放他回去,总归会钓上一条大鱼来。” “他这人贪生怕死,既然敢来战场上建功立业,自然是想着万无一失的。” “只可惜这回他们不够小心,被咱们抓住了一个通风报信的,又错信了那人的消息,这才上了当。” “他吃了一回亏,待会儿还要再遭一次罪,定然会想着要报仇雪恨。” “战事大败,他肯定不敢如实向宁帝禀告,我的猜测,他背后之人只怕就要坐不住了,待过两日,咱们再看。” 徐雅成听得云里雾里,其他的倒也罢了,就是这“待会儿还要再遭一次罪”让人实在想不明白。 他忍不住问:“崔士安不是已经逃了吗,他被吓得不轻,应该会直接逃回宁国去吧。” 蒋梦云笑嘻嘻地竖起食指,朝他摇了摇:“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不仅多疑,还胆小,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一个王兴,”蒋梦云解释道,“王兴虽然不让他听信我的话,但其实定然很怕那路上有埋伏,所以肯定竭尽全力劝他直接逃回宁国去。” “可崔大人不会的。” “这一仗他惨败至此,若是直接回朝,到底麻烦,但若是能与滨州的两万兵马集合,拿下滨州,那他便不算真正战败,甚至还算有功。” 这头脑转得,徐雅成想了想,又顺了一会儿思路,才总算理清。 难怪众人都说祁王妃是奇才,从前只是在后宫的方寸之间,看得并不明了,如今真正上了战场,才知她的才干之高明。 这哪里是还是简单的行军打仗,这简直就是将对方捏在手心里,想怎么耍便怎么耍。 就是不知道那崔士安,会不会被气疯了。 崔士安的确要被气疯了。 他一路往西南方向退,策马狂奔了许久,后头好不容易才清净下来。 王兴便在旁劝他直接回朝。 若是摆在之前他也许还会听,可这连续听了几回,结果都以失败告终,崔士安便有些不愿信他。 他觉得蒋梦云定然是吓唬他的。 因此坚持下,还是带着人马往滨州方向而去。 一路安然无事。 正以为自己堵对了,准备找个地方休整一番,右侧的高山上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 。m. ------------ 第一百零二章 前往滨州 辽州大捷。 虽说敌方将领崔士安逃脱,但歼敌七千余众,又几乎不损一兵一卒将宁军逼退,这个战绩还是值得庆贺的。 墨子祁和蒋梦云在辽州整顿兵马,准备往滨州进发。 这边的战报自然也很快传回了大梁京城。 梁帝心情愉悦,见谁都面带了三分笑意,即便是一些奴才们不小心办砸了事他都不生气,只摆摆手让他们滚下去,便又忍不住咧开嘴。 “瞧瞧,我大梁的大将,可不是只有北辰这一个!朕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子祁有这个能力,他那个王妃更是极好的助力,好啊!” 大殿内,秦海峰、许志涛分列左右手正坐着,徐大人坐在下首。 许志涛一听梁帝这话,顿时朗声附和:“是,臣也道如此,看来祁王殿下也是难得的将才,往后二皇子也可高枕无忧矣。” 他状似无意间说出这话,自然是要点出墨子祁再优秀,也只能做个将领。 而二皇子才是将来真正的天下之主。 梁帝正在兴头上,并没有在意。 他只点头也笑:“不错,不错,子祁的确是个将才,如此也能成为北辰的助力,这是好事。” 想想,他转头又问秦海峰:“前线粮草如何了?” 此次祁王出征,这一块由秦海峰负责。 如今辽州已经大捷,但听说后方粮草一直都还没能送到,梁帝自然要关心一下。 秦海峰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一脸镇定道:“回陛下,送粮草的队伍要运的东西实在太重,速度快不了,前些天路上下雪,前方又暴雨,很是耽误了行程,好不容易就要到辽州,祁王殿下又改道去了滨州。” 说到这里,他才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臣也急的不行,可实在没办法。好在滨州城内粮草还算充足,应当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这种事,便是再急也是没法子的。 梁帝沉吟了片刻,没再追究,便又问:“滨州那边情况如何?” 这个问题秦海峰并不清楚,许志涛忙答道:“回陛下,宁军两万余众兵围滨州城,看上去气势汹汹,不过他们的主帅不在,只有一个副将领兵,应当构不成威胁。” 一直坐在那里只是听没开口的徐大人终于忍不住插话道:“许大人心可真大,您自己的儿子不上战场,所以您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原本此处其乐融融,陡然间被他这么一说,许志涛顿时不乐意了:“徐大人怎么说话呢!谁家儿子不上战场了!” “不是吗?”徐大人徐达觑了他一眼,“战报上可没提到您家大公子的名字。” “那也不能代表他便没上战场,”许志涛冷哼了一声,“徐大人又没在前线,怎么好似样样都亲眼所见一般。” 其实许远究竟上没上战场,许志涛也不是很清楚。 前线战报虽说都是他第一手接收,里头也混了他们不少人,但毕竟路途遥远,通信不便,很多细节的事都没法说的那么详细。 何况那安插在内的人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去看许远上没上战场,大多关注的还是敌我双方的战况。 因此他也只是知道在行军途中许远遭刺一事,其余的还真不知道。 想到这里,许志涛便又有了话说:“何况我儿尚未到前线便遭小人暗算,受伤颇重,便是不能上战场也情有可原。” “谁知你们是不是监守自盗。”徐达“嘿嘿”笑了两声。 秦海峰脸色几不可见地微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徐达说话可真是够狠。 监守自盗,虽然并非如此,可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淑妍啊淑妍,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丫头,怎么偏偏就做了这种傻事! 幸好他的夫人是个聪明人,将所有的证据都彻底掐灭,如今那暗杀者的组织大概是被祁王给灭了门,他们便是想查也查不出内情了。 所以怎么说,祁王手段倒也凌厉,可毕竟还是嫩了些。 秦海峰暗自庆幸。 倒是许志涛被这话激得跳将起来。 “不可理喻!我看徐大人不去前线真是浪费,你这样的口才,偏偏只对着本官,若是能对着宁军大放厥词,那才是变废为宝!” 许志涛说着,忽然笑起来:“听说徐雅成公子在前线很是威风,几句话险些没把那崔士安给气死。” “那又如何,”徐达翻了个白眼,“那也比你家公子躲在城中不敢出门要好得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霎时间吵得又要打起来。 梁帝轻轻拍了拍桌子,二人才总算停下。 徐达脸色沉沉,起身朝梁帝一礼,冷笑道:“许大人这是报喜不报忧,那滨州领兵的确是个副将,不过却是崔士安手下最厉害的一个,否则也不至于将这等重任担在他的身上。” “此人名叫常子清,英勇善战,便是从前蒋正道在世时也对他赞不绝口。” “这回命他做崔士安副将,这摆明是抱着必胜的心态来的,只是崔士安自己计策有误,才被祁王夫妇钻了空子。” “兵家之事,瞬息万变,不知道许大人究竟从哪里便得出了不构成威胁的话,何况到如今粮草都还未到!” “我看两位其心可诛,还不知在打什么古怪主意!”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梁帝却依旧没有怪罪。 他的心情好,便也愿意多站在旁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许志涛报喜不报忧没错,徐达居安思危也没错,至于秦海峰,粮草之事也的确怪不了他。 此刻不过是说说而已,梁帝笑呵呵的,见他们似乎又要吵起来,便抬了手:“行了,如今是大胜,何苦又吵。” 指了指秦海峰,梁帝道:“不过你这粮草的确要抓紧,如今天气渐冷,不怕没吃的,就怕将士们受了冻。好在滨州比咱们这里还是暖和些,并没有下雪。” 几人看向大殿外,厚厚的积雪已将青石板地面整个儿掩盖了去。 寒风刺骨。 大梁京城已经仿佛入了深冬,天格外冷。 处处有风声瑟瑟,不过二皇子府的寝殿内,四处都点了炭盆,倒是格外温暖。 殿外远远的有内侍看守,殿内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喘息。 秦淑妍浑身的衣衫被褪去了一半,此刻墨北辰正狠狠压在她身上,微微歪着嘴角冷笑着看她:“你的手段不错,可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本王!” “秦淑妍,你堂堂大梁第一美人,被迫入了我皇子府,我们本可以互不干涉,为什么你偏偏不安分?” “你想杀了蒋梦云,你想和祁王在一起,你还敢来勾引我!” “那今日我便成全了你,叫你心满意足!” 他边说着,强劲有力的胳膊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后,一把将她的底衫撕开,整个人身子全部覆了上去,狠狠往前一顶。 “殿下……”秦淑妍身子发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面前这个人并没有好感,可身体却有着格外的渴望。 想到爹娘交待她的事,原先的一点小小的羞耻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必须要完成任务的决心。 无论如何,无论二皇子的心里有没有她,她都必须要生下一个儿子。 咬了牙,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可墨北辰的手已经一直往下探去,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身子也发麻,口中更是不受控制地一声呻|吟。 墨北辰越发受了刺激,面前又闪过蒋梦云的脸,一时身体本能地发硬,接着根本不等秦淑妍反应,人已经疯狂动作起来。 先前的酥麻感瞬间被疼痛替代,秦淑妍毕竟是个大美人,身材也极好。 这样一动作,再配着她哼哼唧唧的声音,倒的确是种诱惑。 也不知她是疼还是快活,墨北辰根本不曾去管,只顾着自己发泄完,睁开眼这才看向她。 美目流转,换做旁人早已心神荡漾。 但他却瞬间冷了心,淡了情,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如何,满意了?本王警告你,你若是再敢暗中动手脚,本王有的是法子治你!” 秦淑妍没能说话。 一来她实在没了力气,二来刚一有那种如坐云端的感觉,尚未回过神,就被掐住了脖子,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死了,自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墨北辰冷着一张脸,翻身而起,穿好衣裳,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偌大的塌上,一片凌乱,有星星点点的血色。 成亲这么久,她的目的终于达成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秦淑妍却觉得心中一阵空虚,好像什么东西反而消失不见了一般。 二皇子说的话,虽然她没能反驳,可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都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是她做得太明显了吗,又或者是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可无论如何,现下都已经没了证据,她不会承认,永远也不可能承认。 京城的一切,远在前线的墨子祁和蒋梦云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过当做笑话一听。 打仗虽苦,但也有好处,那些莫名其妙的勾心斗角一时之间都惹不到他们身上,即便要惹,如今的边疆守军也已经与从前不同了。 此次前往滨州,墨子祁索性将许远等一干人等都留在了辽州。 美其名曰需要他们“镇守”,实际自然是懒得再与他们纠缠。 许远当然不同意。 他不同意,蒋梦云也不与他争辩,便道:“也好,那便让许公子随我们一同前往滨州,滨州城外有两万大军,那领兵的常子清比崔士安厉害百倍,到时许公子便做先锋,也好扬名立万。” 她不说这话时,许远等人拼了命要跟着,待这话一说,打死他都不肯去了。 于是这一路,周围的确清净了不少。 越往滨州,天气越湿冷。 好些辽州守军都不习惯,倒是蒋梦云穿了薄薄的棉衣,披着大氅,终于有了一种“终于不干”的感觉。 徐雅成哆哆嗦嗦地,觉得很不可思议:“都是大梁在北方,天寒地冻,格外冷,怎么我反倒觉得越往滨州方向越冷了呢,那到了宁国京都,岂不是要被冻死了?” 侍书也在哆嗦,不过他毕竟打小练武,比徐雅成还是要抗冻些。 “不应该吧。”他低声道。 徐雅成便转过头去问蒋梦云:“殿下,宁国也这么冷吗?” 蒋梦云笑起来:“还好,现下往南你们定然会觉得冷,但再继续往南,天气便又会热起来。宁国的最南方是常年四季如春的。” “怪气,”徐雅成哆嗦着嘴皮子嘀咕了一句,一时又想到滨州的战事,“那常子清真那么厉害?” “应当,算是厉害吧。”蒋梦云回答。 的确应该算是厉害的。 至少在如今的宁国,他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不过他如爹和哥哥们一般,向来只忠于宁帝,因此并不被任何势力拉拢。 他军功卓越,但在却没有占领要职,便比蒋家原先要让人安心得多。 此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让他做了崔士安的副将,其实若不是崔士安太过信任王兴,而让他主事,只怕想要对付还真没那么容易。 不过,也仅仅是不容易而已。 蒋梦云微微勾了唇,要对付,还是有办法的。 甚至并不需要他们动手,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一路行军速度很快,大军很快便到了滨州城。 此刻城外已经一片狼藉。 那日蒋梦云发觉宁军往滨州进发时,便给他们送了消息,滨州城有了防备,当日便将所有的商船全部停运,收回了内城。 但到底架不住宁军人多,他们砍了树就地做船,很快便有了渡江的工具。 如今江上到处都是来往的船只,宁军渡江之后就地扎营,此刻营地已经伴着江畔驻毕,面前没有天险,滨州小小弹丸之地,真是瑟瑟发抖。 滨州的县令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愁的一宿一宿睡不着。 每天坐在墙头跟手下的兵丁一起看着对方动静,只要一有攻城,立刻便万箭齐发。 很是折腾了好几日。 如今终于把祁王夫妇给盼来了,老县令远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险些没当场跪下。 。顶点 ------------ 第一百零三章 鸡飞狗跳 旁人不知道,但对常子清此人,蒋梦云却还是有些了解的。 与崔士安那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人不同,常子清之所以直到如今都还不得高升,有很大的程度是源于他的臭脾气。 他有勇有谋,但却颇有些自负甚高。 爹和哥哥们在世时,宁国的第一战将永远是蒋家人,而提到常子清,往往都要说一句,若没有蒋家人在,他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 因为有了这个“若”字,让他分外不服。 不过他倒也是个坦荡君子,虽然不服,也从没做过什么小人手段,不过是与蒋家不来往,而蒋家行军,他也从不肯去前线。 宁帝对他没法子,只好任其自由。 如今蒋家被灭门,本是他一举成名的好时候,不过看现下这情况,千里马依旧没遇到伯乐。 跟了崔士安,大概也只是应了宁帝的要求而已。 老县令几乎是呜咽着将墨子祁和蒋梦云迎进了府中。 与辽州不同,滨州连个像样的军营都没有,他们只能住到县令的府衙。 手下的兵士一半跟着住进府衙的院子里,另一半在城墙底下扎了营,条件显得格外艰苦。 不过滨州的百姓却在看到大军到来之后群情激昂起来。 辽州大捷的消息早就已经传来,他们等啊盼啊,终于将祁王殿下给盼来了。 都说这一回,祁王殿下犹如猛虎下山,一招将计就计,直接歼灭了敌军几千余众,手下兵士却几乎不曾有损伤。 这是天神下凡啊! 他们本就对祁王殿下抱着一种仰望的姿态,如今辽州再一胜,越发觉得祁王夫妇格外可靠。 眼看着大军扎营,百姓们不仅没觉得这些兵丁影响了生活,反而格外高兴。 徐雅成便驻扎在城墙边上,负责这一半的兵士。 这里营帐刚布好,那边已经有百姓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 有几个兵丁还以为对方是什么探子,刚要拿下,便被徐雅成止住了。 百姓们手上拿着鸡鸭鱼肉,明显是来送吃的:“大将军啊,这是小老儿家养的鸡,天天自己飞来飞去的,有嚼劲,这是今儿才捞上来的鱼,炖个汤喝,保准鲜!” “是啊,将军,小的娘让小的来送猪肉,咱家就是卖猪肉的。” “这儿还有一些好酒,不多,咱们滨州瞧着比京城暖和,其实一下雨可冷了!喝酒暖暖身子才是好的。” 甚至还有人抱了只大白鹅。 蒋梦云和墨子祁到营地时,那老大爷抱着的鹅奋力一挣,正好挣脱了手,伸着个长脖子到处乱跑着要顶人。 徐雅成吓得一声尖叫,赶紧去追。 那老大爷也唬得连忙跟着后面乱喊:“啊哟你个死畜生,还敢跑,今儿非把你杀了做顿老鹅煲!” 之前抱着鸡的那位本能地要去追,结果不追不打紧,一追下意识手一松,他怀里的鸡挣脱束缚也跑了出去。 原先还在搬运兵器的兵丁们看到,纷纷冲过来抓鸡抓鹅。 这一下真是鸡飞狗跳。 大鹅扑腾着翅膀追着徐雅成不放。 蒋梦云站得够远了,还是被殃及池鱼。 那鸡不知为何就是看上了她,瞪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眼睛,好似一只战斗鸡般,整个儿扑腾着翅膀飞出老高,直往她这边冲了过来。 “妈呀,抓鸡啊!”徐雅成自身难保地情况下看到这一幕,顿时一声惨叫,人也跟着飞奔过来。 好在蒋梦云自己反应也够快,那鸡才到了跟前,她已经脚尖一点往后直退,她身边的墨子祁右手一伸,准确地擒住了鸡脖子。 战斗鸡没了战斗力,出发了“咯咯”两声闷哼,没了动静。 徐雅成身后那只鹅的战斗力非同小可,也跟着追了来,墨子祁下意识伸出左手一捞,再次准确地擒住了鹅脖子。 战斗鹅也没了战斗力,扑腾着翅膀挣扎却无济于事,周围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天,这也太难缠了!” 有些兵丁更是发出了由衷的感慨:“比上阵杀敌还夸张。”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可对于百姓们而言,却越发觉得祁王夫妇是天神下凡,看看,这么多人解决不了的事,他们二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何况这动作,这反应! 对付这些畜生如此利落,对付外面那些宁军定然也不在话下。 墨子祁并不知道这群百姓在想什么,他正有些无语地看着那只鸡,又盯着那只鹅大眼瞪小眼,面前已经“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一向稳若泰山的祁王殿下被吓了一跳。 几个大爷已经扑倒在地,口称千岁,喊道:“殿下英明神武,定能救我滨州于水火,咱们滨州的百姓,可就都靠您了!” “对啊,还有王妃殿下,您二位就是天神下凡啊……” “这鸡是殿下抓到的,殿下今晚就杀了它喝汤吧!它命中注定要被您吃了!” “这鹅也是!” 口中说着,他们又拿起手中的物件往前送:“殿下,您喝酒。” “殿下,您吃肉!” 众人叽叽喳喳的,墨子祁左手一只鹅右手一只鸡,半天没能开口说话。 一旁的蒋梦云看到他这模样,差点没笑个仰倒。 大概没人知道,他其实怕鸡! 鹅他似乎还好,可从前在宁国有一次他们路过一个农家,那家人的鸡跟着墨子祁跑,愣是把他吓得一下跳上了房顶。 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 因此那日行军途中他们在农家避雨时,他也只是在屋里看着徐雅成抓鸡,自己根本没敢动手。 蒋梦云敢发誓,方才若不是这只鸡是冲着她来的,他肯定跑得比她都快! 堂堂祁王殿下,举世闻名的谪仙人,这般形象实在太过生动,偏偏这些百姓没说赶紧将鸡接过去解救他,还在歌功颂德。 那鸡主人生怕墨子祁拒绝他,甚至还站起来把那鸡往他怀里推:“殿下,您就收下吧!” 蒋梦云眼看着墨子祁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她连忙走上前,伸出手想去将鸡接过来,墨子祁没注意,不知道是什么碰到自己,下意识一抖,险些没把鸡整个儿甩蒋梦云脸上。 “欸……”蒋梦云吓了一跳,“给我给我。” 墨子祁这才放松下来,但一时又有些犹豫:“你可以?” “没事,”蒋梦云笑嘻嘻的,意有所指,“我又不怕鸡。” “我……”墨子祁张口正要说什么,那鸡突然扑腾着翅膀又要飞,吓得他连忙闭上嘴,将胳膊能伸多长便伸多长。 蒋梦云及时接过,没再让鸡跑了。 墨子祁的身子终于不再紧绷,脑子也跟着瞬间清醒,便想要拒绝。 被蒋梦云笑着拦住了:“行,大家的东西我们便收下了,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们要共同抗敌,你们便在家里照顾好自己,你们好了,咱们后方无忧,才能一心一意抵抗宁军。” “谢王妃殿下!”有人又激动地哭起来。 也有人激昂地保证:“我们一定照顾好自己,殿下也要将自己照顾好,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咱们滨州人可是知恩图报的!” 闹哄哄了一阵,直至墨子祁和蒋梦云进了营帐,这里依旧久久未散。 已经又有闻讯而来的百姓带了更多的东西来。 徐雅成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豪迈之情,这可都是百姓的一片心意! 不过心意归心意,收还是不能收的。 徐雅成连忙堆起了笑脸,将最前面一个老大爷给扶住:“大爷,大爷谢谢您,不过咱们这儿这些都有,方才王妃殿下也说了,不再收这些东西了。” “咱们这儿用的东西有,吃的也有,县令大人那儿都给准备了。还有酒,咱们是来打仗的,酒可不能碰,碰了要军法处置的。” 念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来送东西的人都给劝走了。 “跟着祁王殿下,果然待遇不同。”他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从前人人都说二皇子是天纵奇才,可在他看来,那二皇子也不过如此,哪里有王妃殿下的聪慧机智,又哪里有祁王殿下的武功高强。 若是他知道自己崇拜的祁王殿下居然怕鸡…… 大概会更加感慨,怕鸡都能那么准确地抓住鸡,果然是特别厉害! 一场小小的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营地既然确实不再收东西,百姓们便也只好回了家,按照王妃殿下要求的,把日子过好。 滨州城外的宁军大帐内,常子清正坐在帐内烤火。 之前下了一场雨,天气便变得很冷,听说祁王夫妇已经赶到了滨州,不过如今他这队伍没有主帅,他便是急也急不来。 他一个副将,当初得到的命令便是先到滨州渡江扎营,待崔士安那边下令再攻城。 于是常子清很完美地执行了命令,并时不时骚扰一番对方,但却丝毫没有真正攻城的意思,否则就凭他两万精兵,滨州城早就已经是囊中之物。 手下一个亲卫掀开大帐进来,报道:“将军,祁王他们进了滨州城,也不知打什么主意,万一他们像对付崔将军那样对付咱们,怎么办?” 常子清长得颇有英俊,虽说和蒋家兄弟比是差了些,不过在宁国也算是佼佼者。 他细长的眸子眯了眯,双手在火盆前热乎了片刻,才道:“军令如山,崔将军不许我擅自行动,咱们便不行动,不过对方若是真敢打来,咱们必要的抵抗还是应该的,总不能旁人打来咱们也不还手啊。” 他勾了勾唇,笑起来:“没这个道理嘛!” 那亲卫顿时点头道:“是,将军,可那姓崔的自己都跑回去了,咱们还要听他命令吗?何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咱们实在没必要……” 常子清闭上嘴摇了摇头。 “那姓崔的是个小人,咱们现下不听快活一时,谁知道他回京之后会发生什么,到时候再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状,我这个副将,大概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常子清冷笑一声:“我才没那么傻,我这一仗若是主动出击,被姓崔的咬一口是必然的。” “若是败了,我大概性命不保,若是胜了,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等着吧,”常子清默默闭上双眼,“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这里大军未动,崔士安已经一路逃往京都,幸好他也不傻,并没有一下进京,而是在离京城不远处的一个县城里停了下来,派人送信进京。 二王爷朱启文正在皇后宫中说话。 他自小身子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看上去已经与常人无异,不过也不太能吹风,容易受凉,也不太能累,容易生病。 朱启文长得极好看。 与太子的模样有些相似,他的眉眼透着一股妖艳之气,甚至因为小时候常期卧床的缘故,皮肤也格外白皙,颇有几分娇弱美人的模样。 不过他的脸颊实在瘦了些,因此显得有些刻薄。 一个小太监跑进来送信,朱启文才一打开信纸,顿时红了眼眶:“什么?那祁王竟这样厉害,竟将崔大人给打的逃回来了?” 他低下头又细看,才知道宁军是中了对方的计策。 微微捏着纸,他低下头身子有些微微地发颤:“又是她,又是她……” “启文,怎么了?”皇后有些急切地看向他,连忙走过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来人呐,快先扶二王爷躺下。” 朱启文这才抬起手止住了对方,眼中立时留下泪来:“母后,崔大人他吃了败仗,都逃到京郊了,这可怎么办?若是被父皇知道,又或者大哥知道,定要怪罪于我。” 他呜咽着,才一哭顿时有些喘不过气的,就差没晕过去。 “儿臣的命好苦,好不容易才能有机会和宛如在一起,就想着让崔家得了军功,谁料,竟,竟败了……” 美人一哭,百花失色。 朱启文眼泪直流,偏偏丝毫不见狰狞,皇后只觉得心肝儿都揪了起来,想起这个儿子好不容易才逃离了鬼门关,日日活得如此辛苦,偏又遇上这难处,顿时一把扶住了他:“启文,启文无妨,有母后在呢,咱们想想办法。” 。m. ------------ 第一百零四章 守株待兔 朱启文哭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皇后轻声安慰他,也不许他再哭,生怕他伤了身子。 等朱启朝从外头进来时,朱启文已经睡倒在皇后怀里。 这一幕实在是刺眼,但偏偏又不是第一次。 自小他这个二弟身子就不好,小时候哭一哭都能晕过去,母后便把他当做了命根子,生怕哪一天一觉醒来他人就不见了。 结果如今他这都及冠了,还是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 可你说他吊着也不对,他能走能跳,有时哭个半天晕一下,没多一会儿又醒过来。 病是没少生,但也从不致命,若不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又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就按朱启朝这性子,早就要对他下狠手了。 鬼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一个总觉得明日便要见阎王的人,还想着娶妻生子,他也不怕哪天死在女人肚皮上! 心里正在发狠,皇后已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来了。” “母后,”朱启朝朝皇后请安,“二弟怎么了?” 结果他不问倒也罢了,一问,又勾起了皇后的泪水,那眼泪跟不值钱似的拼命往下掉,一颗接一颗:“你二弟他……” 她说不下去,倒把太子爷给吓了一跳。 不会是心里的想法实现了,他还真要死了? 不过没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而是死在了母后怀里? 幸好这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皇后已经呜咽着道:“你二弟他哭累了,已经睡了,启朝啊,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弟,他好不容易才长这么大,你若是不管他,便没人能管他了!” 朱启朝的脸色一时有些古怪。 皇后哭得眼睛都红了:“你也知道,这次是你二弟极力推荐的人,可崔将军偏偏小小的吃了一点败仗,那祁王不好对付……” 她话音未落,朱启朝狭长的眸子猛地眯了起来:“小小的败仗?” 哭声更甚,皇后嘴皮子动了动,最终改口:“不是,崔将军吓得跑回京郊了。” “什么?!”朱启朝忍不住高声叫起来。 皇后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啊呀你叫什么,你是还嫌你弟弟不够惨吗?这件事若是被你父皇知道了,那姓崔的必定性命不保,到时候你弟弟还怎么迎娶崔家的大小姐……” 她越说越伤心,越说越觉得朱启文可怜:“你说长这么大,启文能喜欢过什么东西,有了今天还不知有没有明天的人,好不容易看上了一家姑娘。” 皇后泪眼婆娑地看向朱启朝:“你是他大哥,你就不能帮帮他吗?” “儿臣……”朱启朝难得有无言以对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永远只有面对母后和他二弟的时候会有。 他心中有疯狂的妒火燃烧,但表面自然不能露出分毫。 强压住不满,朱启朝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皇后坐下:“母后,这是天大的事,难道咱们还要谎报军情不成?这是欺君之罪啊!” “那可是,”皇后一听,好不容易停下的泪水再次泛滥,“那你二弟怎么办?” 去死!去死不是很好嘛? 太子爷心里想着,脸上已经挂了笑容:“母后,二弟不会有事的,这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哪儿有永远不吃败仗的将领?依儿臣看,还是禀告了父皇,再增派大军前去救援,这才是正理。” “不行!”他话音刚落,皇后就急急打断了他,“本宫不同意!” 一句话吼完,皇后再次哭得扑倒在软塌上:“你这是翅膀硬了便不管弟弟的死活了,若不是当初启文生下来便身子弱,你父皇也不会那么早便立你做了太子。” “你弟弟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哪!” “咱们又不是谎报军情,不过是瞒着暂时不报,你去求你父皇增派援军,崔将军原路折返,只要立了军功便能回来了。” “这样一举两得的事你不肯做,你竟然出那种馊主意!” “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啊……” 皇后边哭边骂,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把躺在塌上的朱启文都给哭醒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皇后还在哭,朱启文先是劝了两句,两句之后又陪着哭起来。 中宫哭声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殡天了! 朱启朝被哭得头疼,只好暂时应下来,好像身后跟着猛兽在追一般,飞也是地逃了。 皇后依旧抽抽搭搭的,抱着朱启文伤心。 朱启文白皙的脸轻轻埋在皇后的肩膀上,他背对的大门,面向屋内,因此并没人看到他早已经冷下的神色,以及眼中透出的一抹狠厉。 虽说主帅不在,但常子清却并没有退兵,依旧驻守在滨州外围。 蒋梦云爬上城楼看了一眼。 对方的营帐驻扎得很整齐,兵丁们虽然时有走动,但却不是毫无章法,似乎是定时定点的巡逻。 徐雅成在旁边跃跃欲试:“怎么样,殿下,咱们要不要攻下他们?” 蒋梦云摇了摇头,没吭声,又带着人回了营帐。 墨子祁正在研究舆图,一旁的县令则在跟他讲前段时间宁军的行事状态。 看见她进来,墨子祁抬手打断了老县令的喋喋不休,问:“如何?” 蒋梦云摇了摇头:“严防死守,铁桶一般。” 墨子祁点点头:“果然。” 方才老县令已经将这些天对方的动静都大概讲了一遍。 常子清兵围滨州城,看似来势汹汹,可却很奇怪地只是守着城门,偶尔来两下骚扰,根本没有正经攻城的意思。 之前在辽州,那崔士安拖拖拉拉还说得过去。 辽州城难攻,没有适当的时机,硬去攻城只会损失惨重。 可滨州却不同。 他们已经渡江,都到了城门下了,这城门又不如辽州那么高那么厚,云梯只要搭上来,攻下城池几乎是瞬间的事。 可他们不仅没动作,还一直拖到了现在。 这是为何? 蒋梦云坐下喝了一口热茶:“我猜是崔士安下了命令,让常子清明明有极好的机会,也只能停在那里不能动。” 她眯了眼睛:“若这个猜测没错,咱们便有法子对付他了。” 墨子祁没吭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祁王夫妇心有灵犀,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可苦了老县令。 老县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蒋梦云笑笑:“大人不必忧心,这些事有咱们在这儿,保准帮你守住滨州城。你其他都不用管,帮咱们准备一些油来。” “油?”老县令摸了一把胡子,奇道,“二位殿下要炒菜吗?那下官让下面厨子今日不再炖菜,弄些小炒给二位尝尝?” “不是,”蒋梦云笑道,“要大约十桶油。” 十桶油说起来容易,但其实量还是很大的,尤其蒋梦云要的还是那种米缸般大小的桶。 老县令大概猜到这是要用来对付宁军的,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收集,只让手下去百姓那里悄悄地收。 结果收着收着消息便在私底下传开来,大家知道这是祁王夫妇要的,纷纷慷慨解囊,有几个百姓找不到来偷偷收油的,竟将油灌在瓶子里直接摆在了营地的门口。 徐雅成一早起床练兵看见,吓了一跳,还以为有谁要来害他们。 很难完成的任务,诡异地很快被完成。 墨子祁和蒋梦云不动声色收了油,又让徐雅成和侍书在城墙上守了整整一天,摸清了对方巡逻的路线,只待时机成熟,便准确偷袭火攻。 这是百试不爽的计策。 尤其是对付常子清这种只想守不想攻的人。 他要守,便要足够的粮草,后方偏偏又没有物资接济,只要一把火烧了他的辎重营,那便只剩两种可能。 第一,他被迫撤军,待宁国援军一道才可能大规模反扑。 第二,他被迫攻城,进城抢下粮草,才能保证自己的活路。 常子清坐在大帐内,亲卫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将军,对方城墙上一直有人在看着咱们。” “一直?”常子清眯了眼,“多久?” “看了一整天!”亲卫觉得这事很不对劲,“他们不出动兵马,连正常的叫嚣都不曾有,就这么看了一整天。中途有人换班,但一直看着咱们这儿。” 听到这话,常子清这才将手中的兵书合拢。 常年带兵打仗,又一直被人称为千年老二,让他总是习惯性地重视所有敌人。 若他也像那崔士安一般目中无人,这一回只怕凶多吉少。 蒋家人果然个个都是将才。 蒋正道和蒋云熙蒋云峰在世时,他比不上,如今他们死了,他总不至于连蒋梦云也斗不过吧! 若这一仗真的输了,不用旁人再来嘲笑他,他自己就要羞愧而死。 常子清猛地站起身来:“给我派重兵围了辎重营,所有人全部待命,在右侧假装留下一个缺口。” 他忽然笑起来:“上一次他们对付崔将军用了一招将计就计,当本官便不会用吗?守株待兔,本官也来试试成不成。” 亲卫被这话吓了一跳:“梁军想要来攻咱们的辎重营?!” “恩。”常子清面无表情。 亲卫顿时惊得整个人都急切地要往外跑:“这怎么能成,万一辎重营被他们攻下,毁了粮草,咱们两万大军没了吃喝,那不是不战而败了!” 常子清笑起来:“所以你们把辎重营守好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思量道:“既然是来偷袭辎重营,人肯定不会多,也许又是祁王打头阵,毕竟他的武功是这其中最高强的。” 伸出手,常子清指了指不远处的粮草。 “若是咱们布置得当,也许能一举拿下祁王。拿下墨子祁,那可时天大的功劳了,那崔士安便是想将这战功据为己有,也没那么容易。” 亲卫点点头应了,刚要出门,又被喊了回来。 “那蒋梦云诡计多端,恐怕没那么简单,辎重营守好,另外兵器库等要地,也要守好,方面派几个哨兵盯着,只要对方一有动静,立刻过来汇报!” 亲卫的胸中越发生出一股豪迈之气,只觉得常将军果然厉害。 朗声应是,这才转身出门。 常子清松了一口气,倒也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 想对付他常子清,可没那么容易。 蒋梦云命徐雅成和侍书轮流看了一天,他们就的的确确认真看了一天,直至次日凌晨才汇聚至营地。 墨子祁坐在上首,蒋梦云在他身侧喝茶。 徐雅成眼下都有了淤青,点着头打瞌睡:“殿下,困,困死我了,看着那群人走来走去,现下没把我看睡着了,不过我也算不负众望,已经将他们行进轨迹都记下来了。” 蒋梦云这才放下茶盏:“记下来了?” “对啊,”徐雅成跃跃欲试,“殿下要听吗?” 结果墨子祁朝他摆了摆手:“不用,你们今日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若是有事,本王再派人去唤你们。” “啊?”别说徐雅成,连侍书都呆了一下,“二位殿下不要知道他们的安排吗?” “要,”墨子祁道,“但不是现在,那常子清可不是崔士安,他们是常期行军之人,定然有人已经知晓你们的行动。今日你们看了一天,自明天起,他们便会有变动。” “那……”侍书疑惑道,“明日还需再看吗?” “暂时不用。”墨子祁摇了摇头,“过两日。” 这里徐雅成和侍书只好先回去歇息,直至天色渐暗,月上枝头,墨子祁和蒋梦云入睡安枕,宁军大营内都紧张万分。 常子清睡不好,简直有点一惊一乍:“外面怎么样了?梁军来攻营了吗?” 亲卫被他吓了一跳,忙冲过来:“没,没有啊,外面安静得很。” 常子清越发睡不着,索性批了衣服到外面看。 滨州城城门紧闭,上面虽然有值守的兵士,但也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城里的确安静得很。 但越安静,越容易出差错。 他不敢放松警惕,又传了命令下去:“死死守住今晚,任何人不得有丝毫松懈!” 蒋梦云诡计多端,难道白日只是虚晃一枪? 常子清终于有些烦躁起来,可即便知道对方可能是虚晃一枪,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万一不是呢! 。m. ------------ 第一百零五章 偷了辎重 次日清晨,蒋梦云和墨子祁神清气爽地起身,用完早膳,练了会儿剑,这才起身去城楼查看情况。 对面的宁军大营看着和之前并没有两样。 依旧有兵丁行走巡逻,不过规律分明已经与昨日不同。 蒋梦云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是不是有点冷?” 墨子祁偏头看了她一眼,大手一伸便将她拉进了怀中:“降温了,滨州湿寒,要是冷的话,回去加一件衣裳吧。” “不用,”蒋梦云笑着看他,“觉得还好,不过滨州也确实该降温了。” 墨子祁已经换上了藏青色夹袄,身后也披着同色系的大氅,一溜儿的貂毛趁着他的脸,越发显出几分高贵和不可侵犯的气息来。 两人相视而笑,不远处好不容易补完觉,跟着过来查看情况的徐雅成正好看见,顿时狠狠捂住了眼睛,停下步伐。 侍书在后面没注意,一下撞他身上,上前两步奇怪地看他:“你干嘛呢?” “那边,”徐雅成用手指了指,“看不下去。” 侍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霎时间也捂住了眼睛:“瞎了瞎了,哎,兄弟你早饭吃了没,咱们吃点东西去?” 徐雅成捂着眼睛满脸痛苦:“不,我饱了,看饱了……” 两人动静不大,但也不小,蒋梦云还没在意,墨子祁已经冷冷地将目光射去:“恢复得不错,今日还是你们二人值守吧,跟之前一样,定要让对方发觉你们的行踪。”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徐雅成大概猜到对方的巡逻规律其实并不是重点,他终于松开手,问:“那咱们累了的话能站着睡觉吗?” “不能。”墨子祁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徐雅成顿时“啊”一声,索性瘫倒在地:“这是压迫,这是残害,这是公报私仇,这是……” 墨子祁没吭声,搂着蒋梦云走到他跟前。 低下头,他居高临下看着徐雅成:“你的体力很不错,这样,今日就都由你来看守,侍书先回去歇着吧。” “啊?!”徐雅成瞪着眼睛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侍书的胳膊,“不,不行啊殿下,一个人站在这里一整天会死的,不是累死,是无趣死的!” “哦。”墨子祁这才应了一声,拉着蒋梦云下城楼,“好吧。” 他没再多说其他的话,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徐雅成显然没有领悟他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看着被他揪住不能动的侍书,满脸茫然:“好吧是什么意思?殿下答应了?” 侍书无奈地看着他,点了他脑袋:“你是不是傻?” “不是……”徐雅成整个儿无语了。 这里吵吵闹闹,虽然离宁军的营地还有一段距离,但毕竟是在高高的城楼上,面前地势空旷,徐雅成的声音又极大,很快被常子清听到了动静。 他本来就侧卧在床上半睡半醒,突然听到这嘈杂声,顿时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直接滚下床。 “外面什么声音?”他有点惊悚地喊。 亲卫立刻跑了进来:“没事没事,将军,是那边城楼上,祁王夫妇不知又在跟手下说笑什么,之前那个看了咱们一整天的徐小将,在闹呢。” 常子清呆了一下,片刻后才缓缓躺下:“闹什么?” “好像是祁王吩咐他还要继续看着咱们。”亲卫不太确定,“反正他嚎了两嗓子,这会儿又没动静了。” “哦……”常子清应了一声,没有在意,默默闭上眼。 但下一刻,他猛地又坐起身:“又看咱们?咱们巡逻的路线和时间刚改,他们就又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被这一惊,常子清睡不着了,穿好衣裳出门去看。 滨州城城楼上除了正常守卫的兵丁,徐雅成一身戎装又站在那里,瞪着两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们。 这是不得安稳了是不是! 常子清一夜没睡,此刻又被弄起来,只觉得头昏眼花,头重脚轻,头晕目眩,走了两步简直有点飘飘然。 亲卫连忙扶住他。 “拿我的弓来!”他气得火冒三丈。 亲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很听话的赶紧将帐内的弓拿了出来。 常子清气沉丹田,搭箭上弓,拉满,紧紧瞄准站在城墙上的徐雅成,猛地一松,箭矢“嗖”一下飞出,飞也似的到了徐雅成面前。 徐雅成吓了一跳,还好他全神贯注没有发呆,几乎是箭到了眼前的一刻,人已经猛地一侧让了开去。 “操!”一向还算铭记自己身份的徐小将吓得猛然蹦出一句脏话,“偷袭!搞什么,我站在自己城墙上都不成了吗!” 他来了火气,一声令下:“弓箭手!”然后指着对面常子清道,“射他,射死他咱们就赢了,射!” 弓箭手本来就在待命,听到命令,立刻起身架弓就射。 数不清的箭矢如果雨水般射下,常子清本来好不容易才发泄出胸中一口恶气,结果就被对方的箭逼得连连后退。 亲卫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有箭已经射到跟前,连忙拉着常子清往大帐里躲。 跌跌撞撞避开时,还险些摔个狗吃屎。 整个形象真正狼狈不堪。 常子清气得鼻子都歪了,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帐内,他浑身都在颤抖:“那姓蒋的诡计多端,祁王定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如今连这小将都来欺辱我,把我常子清当成什么人了!” 他恶狠狠的,猛地站起身来拿起一旁挂着的宝刀,“铿”一声拔了出来。 亲卫呆了一下:“将军……” 常子清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将刀还入鞘:“罢了,再等等,这摆明了是激将法,我若连这小小的计策都看不破,才是给人看了笑话。” 可是之前您说对方要来攻辎重营,人家也没来啊。 亲卫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没敢多说。 常子清眯着眼,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稳:“走吧,去辎重营看看。” 接下来的几天,蒋梦云时不时去城墙上转一圈闹些动静,又时不时派徐雅成和侍书轮流去盯着宁军大营看。 看来看去,看去看来,没完没了,没了没完。 常子清先还害怕对方要趁夜里动手,结果等了又等都没动静。 行军打仗是辛苦,他们也比常人能吃苦,可再能吃苦也是要休息要睡觉的。 断断续续撑了这么些天,不说他手下的兵丁,就是常子清自己也有些吃不消,觉得脑子有点不听使唤,似乎连记忆力都有些减退。 过了六天,宁军终于决定,晚上守住辎重营的人减去一半,另一半可以回去休息。 到了第九天,宁军大营恢复了正常巡逻值守。 因为好些天没能睡个好觉,这一晚,众人睡得那叫一个沉,简直就是鼾声震天。 常子清当然还是担心,就怕这是蒋梦云故意使得一招拖延之计,但知道归知道,身体的本能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抵挡的。 他心里想着不能睡不能睡,眼皮还是渐渐发沉,最终沉得抬不起来,进入了梦乡。 看守辎重营的兵丁只留下了二十个。 一切安静,众人眼皮直耷拉,最终有人忍不住道:“咱们轮流看守吧,太困了,滨州那边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天还这么冷,真的撑不住了。” “是啊,降温了,说不定今晚就要下雨,下午就看到乌云了。” “这样吧,咱们十个先睡,到半夜的时候你们喊一声,咱们来守,你们睡怎么样?” “睡吧,真的太困了。” 几个人嘀嘀咕咕商量已定,有十个人便找了个避风处靠下,裹紧衣裳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 剩下的十个你看我我看你,又不能大声喧哗影响他人,只能闭着嘴大眼瞪小眼。 这一来,越发难撑。 没多一会儿就也找了一处地方靠着,闭上眼睡了过去。 天气渐冷,滨州城内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声将很多轻微的嘈杂声盖去,暗夜中,有两路人马悄无声息地前行,又利落地潜入了宁军大营之中。 墨子祁和蒋梦云依旧在列。 二人都换上了黑色的夜行服,显得干脆利索。 身后的兵丁也都不曾穿厚重的盔甲,行走间几乎没有声音。 蒋梦云观察了片刻地形,伸手一指:“那边。” 徐雅成跟在后头傻头傻脑的:“这您都知道?” “你不知道?”蒋梦云没说话,侍书已经用一种不可救药的眼神看他,“这两日你在上面看都没发觉吗,这一处营帐周围人是最多的,不是辎重营便是兵器库,去看看。” “哦。”徐雅成应了一声,果断往那边走去。 周围看了看,没人。 这有点奇怪,在左近转了一圈,他伸手指了指一处夹缝。 这一处正好有帘子挡着外面,又有护栏围着,吹不到风淋不到雨,里头东倒西歪躺着刚好二十个人。 “这不是死了吧?”徐雅成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睡觉,不太确定地问。 被侍书一脚踹旁边去了:“有呼吸的,你脑子不好使眼睛也坏了?” “谁脑子不好使了!”徐雅成忍不住要叫,结果嗓门大了点,其中一个正在打呼的兵丁翻了个身,鼾声停止。 侍书吓了一跳,上前一把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那人在睡梦中惊醒,看到眼前的黑衣人,刚一挣扎,便被扭断了脖子。 但这动静还是惊醒了几个人,徐雅成一见,赶紧上前帮忙,后头的兵丁很快跟上,二十个守着辎重营的守卫很快被杀了个干净。 雨越下越大,浓浓的血腥味根本没能散开,就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 “快!”蒋梦云低声道。 两队人马配合紧密,一队负责从辎重营里将东西往外搬,一队负责往滨州城运送。 很快,原先还满满当当的辎重营里,仿佛蝗虫过境般变得干干净净。 那徐雅成绝对是个人才,大概是从来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显得格外兴奋,那辎重营里还有一些棉衣棉被都被他打包拎了出来,就连放在里头的一些干草,都被他用油纸包好,连一根都没给对方留下。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砸下大地。 微微的动静之后,再次回复了安宁祥和。 大功告成,墨子祁和蒋梦云又先后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上床睡觉。 直至天刚大亮,对面的宁军大营传来阵阵嘈杂声。 常子清满脸铁青地站在辎重营面前,身上的衣裳都没穿好。 “东西呢!”他压着嗓门,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咆哮,“人呢!” 亲卫唯唯诺诺地凑了上来:“都,都死了……在那处夹缝里,也不知是被杀了塞进去的,还,还是他们本来躲在里面,结果被一锅端了……” “二十个人守着辎重营,发现不对都不知道喊一声吗!对方这还是志在辎重,就照这般,若是冲着本将军来的,此刻我是不是该身首异处了!”他气得脸色铁青,胸口疯狂起伏着,简直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对方可能是故意拖延,可能是想寻找时机用火攻,否则收集那么多油做什么,也可能只是为了折腾他们,待他们没了力气再大举进攻。 也正因为笃定了对方要火攻,昨日天气不好要下雨,他心里也下意识放松了不少。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无声无息的,趁着雨天来偷了辎重! 这是什么行为! 这简直就是下贱无耻! 他们便是趁着好天来火烧辎重营,常子清都不会觉得如此气愤。 什么人,竟然这般不按常理出牌!那姓蒋的父子在世的时候也没干过这种事! 常子清下意识往辎重营里扫看了一眼,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简直像是有人特意来打扫过一样,一粒米都没给他留。 那亲卫哆哆嗦嗦已经哭起来:“这,这可怎么办啊将军,两万大军没了粮草,要被饿死的啊!” “你还知道!”常子清气得脑袋发昏,“早知如此为何不让人好好守着,现在倒知道怕了。” 那还不是之前您不让咱们睡觉造成的?亲卫心里狠狠地嘀咕道。 。m. ------------ 第一百零六章 幕后黑手 祁王夫妇领兵前往滨州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宁国京都。 豪华奢靡的二皇子府,朱启文有些虚弱地侧卧在床上,一旁的宫女正在给他喂药。 没多一会儿,有小太监来禀告,说崔家大小姐来了。 之前还没什么劲头的朱启文,猛地坐起身来,从宫女手中一把抢过药碗,随手往旁边的盆栽里头一倒:“行了。” 那宫女好似没看见这动作一般,神色自若地捏着帕子帮他拭了拭嘴角:“二王爷,奴婢喂完了,这就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 朱启文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捏了一把,咧开嘴朝她笑笑:“好。” 宫女退下,朱启文眼睛已经兴致冲冲地往外看,结果看了半天没看到人,便拉住那小太监问:“她人呢?” 小太监捂着嘴巴笑:“二王爷,崔家小姐怎么可能进内殿,这会儿在前边花园里等着呢。” “在花园?”朱启文勾了唇角,“那成,你也下去吧。” 他转身换了一套衣衫,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病恹恹的模样,端的是神采飞扬。 看惯了朱启文平日里简直风一吹便会倒了似的样子,再看此刻的他,的确与往常大不相同。 少了娇弱,多了几分邪魅与俊俏。 的确是俊俏的,宁国多出美男,尤其是宁帝一脉,几位皇子真是个顶个的仙人之姿。 虽说跟祁王还不能比,但也已经算是个中翘楚。 此刻他身姿挺拔,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一身白色长衫,手中还拿着白色折扇,便越发显得风姿绰约。 崔宛如正在花园里赏花。 宁国京都虽然下了几场雨,但没到最冷的时候,有些花花期较晚,如今还没谢,因为整个园子里倒也还算姹紫嫣红。 她低下身子凑到一朵粉色的花前,正要去闻,便听朱启文的声音陡然间在身后响起:“人比花娇,崔小姐今日这身装扮真正是仙子下凡,本王的心都要因此停止了……” 崔宛如被吓了一跳,脸上瞬间染起红润来:“二王爷,您,您别乱说。” “这怎么能是乱说?”朱启文“刷”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猛地凑近她的身畔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您,您……”崔宛如脸色更红,浑身都有些轻颤,“这词不能乱说的。” 朱启文顿时朗声长笑起来:“别怕,这里是二皇子府,不是旁的地方,若爷连在自己的府里都不能肆意妄为,如何还能活到今日?” 他忽然又凑近到她跟前:“还是,你会出去乱说?” “怎么会?”崔宛如猛地抬起头来,“我,我不会乱说的。” “那不就成了?”朱启文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先是划过她的双眸,又划过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的唇边,“想我了?” “爷……”崔宛如嘤咛一声,涨红了脸道,“您,您别乱说,是我听说您在宫里头为了我爹的事……” 她一句话未说完,朱启文已经猛地抬起手,摁住了她的唇。 崔宛如整个人如遭电击,下一刻下意识便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你不想爷,爷想你,爷想要你,宛如……” 明明平日看着是瘦弱的身躯,可被他抱着时,却分明能感受到其中的健壮有力。 崔宛如简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忍不住沉溺其中。 比起眼前这位二皇子,从前蒋家的那个大哥简直是个榆木疙瘩! 如今她和二皇子尚未定亲,二皇子便已经对她情话绵绵,时不时便要抱着搂着,依偎着靠着说说话。 可从前她明明和蒋云熙是有婚约的,那个如今已经见了阎王的死人,却几乎从不拿正眼瞧她! 还有那个倒霉催的蒋梦云。 她现在想到都还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粗鲁莽夫家的女儿,每每跟自己说话,竟还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嘴脸,谁又愿意和她有往来?呸! 好在爹另择高就,自己也被二皇子瞧上,如何?那些原来不稀罕她的人,如今死的死,逃的逃,谁又能有她这般待遇? 崔宛如轻轻挣扎了一下。 朱启文便缓缓松开她,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想想觉得不过瘾,忍不住继续往下,到鼻梁,到嘴唇,最终有些克制不住想往锁骨吻去。 到了这儿,崔宛如才又嘤咛了一声,身子软绵绵地挣扎道:“爷,爷……” 谁能想到呢? 在外头一向高高在上是个冷美人的崔宛如,在他面前竟是这般模样。 朱启文从胸中不由生出一股征服欲,又有了强烈的满足感:“宛如,爷想你,也真的好想,好想……” 他说着,身子猛地往前一顶。 某个地方明显的变化让崔宛如吓了一跳,她懂,上一次如此,二皇子便想了个法子让她用手帮了他,这一回,难道是又,又要了? 心中正想着,朱启文已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崔宛如顿时脸红得好像着了火一般,扭捏着不肯,但到底经不住对方胡搅蛮缠,没多一会儿便缴械投降,低头帮了他。 这种感觉比之上一次又有很大不同,崔宛如一边帮他,一边被他拿捏着身子,最后自己也浑身瘫软,简直跟被电过了一般。 两人的脸上都有汗珠落下。 朱启文抬起头去看,她面色绯红,仿佛刚刚云雨过一般诱人。 好不容易才发泄完的欲望再次高涨。 一连两次,待两人再也没了力气乱折腾,朱启文才问起正事:“那边情况如何?” 崔宛如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几乎动弹不得,但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那墨宸和蒋梦云都去了滨州,可却把咱们的人留在了辽州,他们不好再跟,倒是原先派到滨州城外的,有咱们的人。” 她微微眯着眼睛,忍不住要睡过去:“听说梁军抢了辎重营,只怕常子清不是进攻滨州,便也要往回撤了。” 朱启文没吭声,也没再问。 崔宛如很快坐在花丛中,依偎在他身边睡着了。 他没有多管,只低下头细细思量。 无论常子清是攻城还是退兵,现下都不是最好的时候。 攻城胜利,崔士安不在,功劳便不是他的,自然也就更不会是他的。 但若是退兵,崔士安即便不在,所有的错处也都要他来承担,朱启文好不容易才从夹缝中找到这样的人才,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前有大哥虎视眈眈,后有朱启明时不时跳出来找存在感。 他这个二皇子如何才能脱颖而出,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也许,他该再让对方也想想办法。 朱启文随手招来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找两个人,把她扶到客房,待她睡醒了让她用完膳再回去。” 人便站起身来。 崔宛如被他这动静弄醒,有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问:“怎么了?” “无妨,”朱启文笑了笑,满是宠溺地再次亲吻了她的额头,“让他们带你去歇息一会儿,爷还有事,乖。” 他拍拍她的肩膀,转过身,已面无表情。 直至进了里屋,他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心可真大,不会是真等着爷哪日继承皇位,让她来做这皇后吧?” 朱启文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美则美矣,也有些头脑,可惜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一个背叛未婚丈夫转身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女人,爷会稀罕?” 他想想觉得好笑,不过仔细一回味,倒有些意犹未尽。 可惜她还是没肯把自己全部献给他,否则定然很有意思。 不过这女人闷骚劲儿还是有的,比起一般女子也大有不同,朱启文心里想,也罢,往后便是给她一个侧妃之位也不是不可。 总之,偶尔玩玩还是不错的。 将这个念头抛开,朱启文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张纸,提笔写道:“馨儿,事已知晓,如今快速行动拿下主谋才是正事,切记,进无可进,可退一步。” 落款只有两个:“启明。” 他淡定地用信封封好,喊了一个小太监进来:“送出去,照旧例。” 那小太监明显早就做惯了这事,应了一声将信封藏好,很快走了出去。 如今再写这信是越来越不容易了,能够被栽赃嫁祸的人是越来越少,没办法,都死光了。 不过无妨,他心知肚明,对方也懂得其中厉害,信如约拿到自是好,拿不到,便是传出去跟他们也没有丝毫关系。 一切做毕,朱启文才又喊了人来沐浴更衣。 热气腾腾,不断涌上的雾将他精致却又带了一丝邪气的脸隐去,只留下一抹若有似无地笑意在雾气中若影若现。 澡一泡完,朱启文再次穿戴整齐,往皇宫而去。 崔士安必须立刻回到前线,拿下滨州城! 滨州城外这两日热闹起来。 常子清丢了辎重,本就已经气得鼻子都冒烟,恨不得不管不顾攻上城墙,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 但他这儿还没动静呢,蒋梦云便命人寻了两条长布挂上了墙头。 左边一条布上写着“多谢常将军赠粮”,右边一条写着“感恩常江军赠衣”,气得常子清好几次没忍住,差点拿火把冲到城墙下点火去烧。 被亲卫死死拦住了。 辎重被抢已经够惨了,若是再把将军的命给送掉,他们大概就真的要不战而退了。 但守在这里不动显然更加不是什么好主意。 每到饭点,蒋梦云便将滨州的将士齐齐到城墙上用膳,还有几个点火烧烤,那味道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他们之前还能忍,最后实在忍不住,只好去江里头找江鲜。 两天下来,鱼竿做出一堆,就连渔网都编出来好几个。 滨州城外的江水波澜壮阔,可也没法一下子养活两万大军,亲卫真是着急:“将军,攻城吗?” 常子清也烦,两天下来胡渣长了一嘴巴:“不攻,你今天问了十遍了!” “可是……”亲卫吃了整整两天鱼,一口饭都没吃上,这会儿只觉得浑身都是鱼腥味,“那,退兵吗?” “不退!”常子清顿时暴躁地站起身来,一把将面前桌上的兵书全部扫落在地,“被蒋梦云那个臭丫头逼得退兵,我用不着回去现在便跳江自尽来的比较快!” “那……”亲卫只好换了个话题,“您喝鱼汤吗?” 常子清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死鱼眼:“滚,滚远点,滚得越远越好!” 双方僵在这里,于宁军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但对滨州城而言,却日日都似过节一般。 本来就是抢来的辎重不用白不用,何况还要勾起对方烦躁不满的情绪,墨子祁索性命人把这些物资都拉到了城门口。 每天流水一般的饭菜,他们的兵丁并不多,剩下的便都给了百姓。 打仗,原本是要死人的。 可现在祁王殿下夫妇来了,不仅没死人,还多给他们吃的喝的,这不是天神下凡是什么? 不少百姓来领了饭菜,领了肉,一边吃一边高喊:“谢两位殿下!” “哇,好香,没成想竟然有这么香的肉!” “烧烤架起来哦,来来来,小老儿最会烤这羊肉了,保准给你们烤得外酥里嫩!” 每天,滨州城里都在全城狂欢。 城里打足了一万人,这辎重大概有两万大军半年的粮食,足够他们挥霍了。 蒋梦云倒还没经过这种挥霍无度的日子,不由有些担心地看向墨子祁:“真的都让他们这么吃掉喝掉吗?” “恩,”她出来的时候没批大氅,墨子祁应了一声,便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批到了她的身上,“不是你想让气一气宁军的吗?” “可也没必要这么浪费啊,”蒋梦云看得心疼,“毕竟咱们的辎重到如今都还没送来,也许……” “无妨。”墨子祁勾唇笑了笑,“本王也早就不指望他们了。” “那你还让都吃完?”蒋梦云难得有些不可思议。 墨子祁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因为你忘了,本王富可敌国,他们想尽办法不给咱们送辎重,无妨,本王让自己的人送来,照样富足。” 。m. ------------ 第一百零七章 危机袭来 祁王富可敌国,原先不过以为是那么一说。 但直到辎重真正送到,蒋梦云才终于明白,这个说法竟是完全不曾夸张,不过是实事求是的表达。 绵延的马车将物资送达时,几乎整个滨州城的街道都被填满了。 县令眉开眼笑,特意收拾出了十几个空房子用来囤放。 一边忙得热火朝天,一边双手插在袖口里,他不由摆出了一副老夫子的欣慰模样:“没成想,这仗都打到城门下了,咱们不仅没缺粮,反而天天大鱼大肉。”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番昨日刚吃的烤全羊。 祁王夫妇大方,把偷……不是,把使计劫来的粮食都便宜了百姓,百姓吃饱喝足,便也跟着大方起来。 有好几户人家养了羊,昨日宰了好几头烤了。 虽说分食的人太多,他也不过只抢到了一只烤羊腿,但这种氛围下吃到的东西,比之以往可是大大的不同。 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真是无以言表。 这两日吃得好,老县令原先干瘪下去的脸颊都饱满了起来。 远远望去,透着一些油光,日子若是继续这么过下去,让他打一辈子仗都是可以的。 只要祁王夫妇不走就行。 满意地看着一间间空房子逐渐被粮食填满,还有好些厚厚的棉被一床又一床,老县令摸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须,点点头冲身边的随从道:“走,去看看两位殿下。” 那随从呆了一下,才道:“两位殿下不在府衙,听说是去城墙那儿了,他们重金寻了不少工匠,似乎准备修整城池。” “修城池?”老县令先是皱了眉头,继而忍不住大喜,“那便是准备常驻滨州城了?” 随从不太确定:“不一定吧,也许只是为了防止对方大军来袭?” 老县令摇摇头,没吭声,领着他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这么多的辎重,如此快的时间之内被运到,蒋梦云看了一眼正在修改城墙图纸的工匠,和墨子祁边走边聊:“东西怎么会送的这么快?” 的确很快。 又或者是墨子祁原本就已经在私下安排妥当,她却不知情,总之那日她问完之后才两天的时间,东西便送进城了。 墨子祁笑了笑,难得有她猜不到的。 “你不知道?”他的眼中带着光,竟露出了一抹俏皮的模样来,“夫人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蒋梦云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是万能的,不过我可以猜一猜。” 墨子祁挑了眉头看她。 蒋梦云便道:“第一种可能,从离京行军到辽州时,你就已经暗中安排了王府的人准备辎重,从一开始,你便没信过那秦大人。” 见墨子祁不动声色,她又道:“还有第二种可能,便是祁王殿下果然富可敌国,有钱到可以高价收购物件,在就近的城镇直接买来了这些。” 她停下身子,昂起头看他:“是哪一种?” 墨子祁不吭声。 蒋梦云便又道:“我猜是第二种,毕竟刚开始咱们都认为,某些人虽想至我们于死地,但却不至于真拿军国大事开玩笑。可谁料,他们的胆子比咱们想象中,要大的多,我猜的对不对?” 墨子祁皮笑肉不笑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她疼得赶紧抬手拍开他的胳膊,又歪了脑袋凑到他跟前:“对不对,你怎么不说话?” “都让你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墨子祁没好气地将她的脑袋推到一边,这才又问,“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京城的辎重迟迟不来,负责运送物资的秦海峰找了一堆借口。 一会儿说天气不好,下雪路被封了,后来走了一路,又说下大雨,好些辎重都馅进泥里没法弄出来,好有些干脆掉山下了。 再后来听说好不容易零零散散到了辽州,放下了一部分物资,再往滨州赶的路上,竟遇上了劫匪。 劫匪劫了东西,把押送的官兵也灭了口。 消息传回京中,梁帝大怒,先是狠狠斥责了秦海峰,接着又命人满山搜劫匪,又让人重新准备大军需要的辎重。 这么多天下来,劫匪没搜到,国库倒是因为这个紧张起来。 听说现在准备又准备,才够十万大军一个月的口粮。 秦海峰他压根就不想把东西送来,若不是许远还在辽州,只怕辽州那边的一半辎重也未必能顺利到达。 蒋梦云微微皱了眉头:“这次,只怕不太好办了。” “怎么?”墨子祁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自从在大梁再次相见,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她永远都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不管何种困难,她也总能谋而后动,料敌如神。 对付崔士安的时候,她几乎瞬息间有了计策,对付常子清,也只是赞了对方几句,说了一句不容易对付,却都不曾如现在这般。 说“不好办”。 远处的工匠已经开始凑在一块儿,将各自的图纸拿到一起,准备商量出一个最佳方案。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蒋梦云这才道:“铺垫了这么久,不过为了引蛇出洞,如今崔士安战败回京,常子清也快要撑不住,宁国背后的那人肯定要坐不住了。” 她道:“我在明,敌在暗,这是防不胜防的事,这也是我希望暂时驻扎在滨州的缘故,辽州毕竟是二皇子的地盘,那边咱们无论如何也是插不进去的。” “可滨州这里全屏前方那条大江,如今又已经被常子清渡了江,那边便已经成了他们的地盘,宁军援军一道,想要攻进滨州城,易如反掌。” “至于辽州……” 墨子祁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辽州会失守?” 蒋梦云没再说话。 怎么可能? 之前将许远他们留在辽州,一是因不信任他们,带在身边反而不好行动,二也是因即便他们有别的心思,也绝不可能将这座重要的城池拱手让人啊! 难道他们真敢…… 墨子祁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但很快又想到,对方若是连辎重都敢不送达,卖一座城池给对方,又有什么不可能? 蒋梦云已喃喃道:“何况,那背后之人若是被逼急了,反咬一口是肯定的。这报复,只怕动作是很惊人的。” 二人面面相觑,又转过头,默默看着工匠们忙碌起来。 这本就是险招,可不破不立,不危险,不真正激得对方怒火中烧给予反击,他们便永远找不到在背后下手的人。 老县令带着人赶过来看了一会儿情况,嘴上又把祁王夫妇称赞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看着日头正上,便高兴道:“可算要有好日子,都下了几天的雨了。” 蒋梦云抬起头。 碧蓝的天空中,有朵朵白云,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有气无力地洒下一些日光来,晒在人身上,连一丝暖意都察觉不到。 难得见了阳光的滨州城,依旧好似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下。 府衙里头如今也堆满了辎重,倒是城墙边的营地又扩大了很多,如今蒋梦云和墨子祁也都搬到了这边来住。 一干人等回到大营,便有兵丁过来上了热茶。 老县令如今是心宽体胖,整个人斗志十足,方才先在辎重那边忙了半天,又对着祁王夫妇拍了一通马屁,嘴巴早就干了。 一看到热茶上来,立刻仰天就喝,喝了个底朝天:“好茶!” 他赞叹了一声:“来来来,再来一盏!” 那兵丁应了,赶紧又上前来倒,老县令再次一饮而尽,高兴起来:“行行,不麻烦你,本官自己来,你把茶壶放这儿吧。” “是。”兵丁只好应了,有些僵硬地将茶壶放到桌上,刚要转身退下,蒋梦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猛地出声喊道:“等等。” “恩?”那兵丁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头,不太确定道,“殿下唤我?” 蒋梦云眯了眼仔细看了看他:“你有点眼生,是哪个营的?侍书呢?” 侍书如今虽已经做了副将,但墨子祁和蒋梦云的饮食却还是他一手操办,往常上茶都是由他亲自来,今日却忽然换了人。 由不得她不警惕。 那兵丁这才微微抬起眼,但也并没有直视蒋梦云的眼睛:“殿下,侍书将军去外头巡查去了,关照了小的,若两位殿下回来,便先给您二位上茶。小的在骁骑营,可能殿下没怎么见过。” “是眼生。”蒋梦云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吹了吹手中的茶,“将士若干,眼生是正常的,你别介意。” 那兵丁连忙恭敬地一抱拳:“殿下说笑了,小的怎么会介意?” “是吗?”蒋梦云勾了唇,忽然将手中的茶盏拿起来走到他跟前,“你叫什么名字?这次是我的不是,这茶便当作赔罪吧。” “王妃真是说笑了,这小的怎么敢?”兵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蒋梦云便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你不敢?” 墨子祁在旁,原先即将入口的茶也瞬间停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骁骑营的兵丁?侍书让一个骁骑营的兵丁来给他们上茶,还是一个连他从前都未曾见过的人,怎么可能? 蒋梦云话音刚落,不等那兵丁有任何反应,墨子祁已经身形一动,猛地撞到了跟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脸色发冷,眼中闪出一抹寒光:“你是什么人?” 对方挣扎了一下,刚要说话,一旁的老县令忽然抱着肚子惨叫一声,在地上疯狂地翻滚起来:“好痛,好痛,什么东西,好……” 没了声音。 蒋梦云扭头去看,方才还一脸笑意的老县令此刻面目狰狞地躺在地上,嘴角有黑色的血迹流出,双目瞪得滚圆。 她上前去按住对方脉搏,抬头去看那兵丁,忙唤道:“捏住他的嘴,他想自尽!” 墨子祁反应极快,那人嘴巴才刚动,就被他一把擒住,掰开嘴巴狠狠将他藏在牙齿缝中的毒给扣了出来:“被逼急了?” 他难得露出一抹冷笑,整个人浑身顿时散发出浓浓的杀意来:“总算跳出来了,很好,是不是等很久了?” 墨子祁今日本就穿了一袭黑衣,此刻冷了脸,越发好似来自暗夜的修罗。 蒋梦云还从未见过他这种模样,心跳下意识漏了一拍。 但现在显然不是管这些事情的时候,将人摁住,寻了个麻绳将他捆好,又过了一会儿,侍书才摸着脑袋进来,一看见墨子祁便呆了一下:“殿下,您在这儿?” “怎么?”墨子祁面无表情,“本王不该在这儿?” “不是……”侍书已经发现不对劲,看看地上躺着一个,捆着一个,更加惊异,“这……” “将徐雅成找来,”墨子祁没再问他太多,只吩咐道,“好好审审这个人,看看究竟是谁让他来下毒。还有,让人来将老县令带回去,好生安葬。” 侍书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是,”他应道,但很快又想起什么不对,“可是徐将军一大早便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属下一直没瞧见啊。” 这下不仅墨子祁变了脸,便是蒋梦云也猛地站起身来:“派人去找……” 她忽然又道:“不,不对。你先讲讲,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前不问,是因为她大概能够猜到,无非是对方一招调虎离山,大概是先骗了侍书,说他们在其他地方,待侍书一走,他们正巧回头,双方完美错过。 这件事并不稀奇,可现在问题似乎更加复杂起来。 徐雅成不见了。 为什么? 怎么会? 现下人人都知道,祁王夫妇的左膀右臂便是侍书和徐雅成。 侍书从祁王从礼亲王府里带来的人,而徐雅成则在京城时便一直仰慕墨子祁,视他为榜样的。 他们二人,算是忠心耿耿。 侍书武艺高强,徐雅成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脑子还算灵活,又嘴上不饶人,有时候几句话能把敌军给气得口吐白沫。 也算是人才。 侍书被人骗出去,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对祁王夫妇下手,徐雅成不见了,又是因为什么?百镀一下“间者谋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 第一百零八章 王妃反击 之前还有些没搞清楚情况的侍书,终于发觉出问题的严重性。 他呆了一下,这才开始讲。 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的确与蒋梦云猜测的一般无二,但他出门之前,曾有几个相熟的兄弟过来寻他,几个人说说笑笑出去了。 出去时天色还早,此刻都已经到了正午,他人还没回来。 蒋梦云很快抓住重点:“是相熟的兄弟来寻的他,没说去哪儿吗?” 侍书想了想:“没说,也可能是之前他们便约好了,所以来时只在外头喊了一声,徐将军便出去了。” “你看见他们人了吗?”蒋梦云问,怕他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来喊他的人,你方才说他们在外头喊的他。” 难不成有人假扮成他的熟人,用声音引诱了他,之后待他一出门便将他给绑了? 蒋梦云皱着眉头。 却见侍书竟点了点头:“见到了,当时属下正好在外头练剑,看着他们一群人过来的,就是大头他们,咱们平时都很熟,还打了招呼。” “他们当时还问我怎么一头汗,属下说练剑热的,就想回来洗一洗。” 他不由懊恼起来:“当时属下倒是想问的,结果他们在外面喊了一声,徐将军便出来了,几个人走得挺急的,根本没再跟属下多话。” 侍书忍不住挠了挠脑袋:“当时属下就想,反正是在军营里头,又是在滨州城,五六个人一起可能是去哪里瞧热闹,又或者去城里溜达去了,就没再多问。” 蒋梦云站起身来:“好,我知道了。” 又吩咐侍书道:“你去把你说的大头他们唤来,注意些,不要惊动其他人。” 侍书领命出门,蒋梦云这才看向墨子祁道:“对方动手了。” 对方动手了。 且第一招便是冲着他们目前身边最亲近的人。 徐雅成生死未卜,若是猜的不错,对方很可能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些他们作战的计划。 一招致命,对方看人很准。 的确,墨子祁和蒋梦云行事做法经常出乎意料,很多时候他们只是约定好做事,却从不将计划随意透露。 有时总是等到最后一步要做什么,他们手下的兵丁才知道该做什么。 他们捉摸不透,自然要费尽心思先打听出一些道道来。 当然也有其他可能。 譬如想收买徐雅成,不过看这模样即便真要收买也并不顺利,毕竟若是顺利,此刻人应该已经回来了。 墨子祁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不知为何,只觉得浑身发凉。 当初那种周身全部是天罗地网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忍不住浑身都有些颤抖。 蒋梦云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猛地转身去看他。 墨子祁脸色惨白,眼神都有些涣散,有汗水从额头上滑落,嘴唇也有些发白。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这一声就像是卡在喉咙里似的没能真正发出音,“我……我没事。” 他咬了牙,努力镇定。 可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蒋梦云下意识以为他病了,又或者是中了毒,不由猛地站起身来:“方才那茶,你喝了?” “没有,不是,”墨子祁连忙抓住她,又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紧紧的,好像只要一松开,下一刻她便会消失了似的,“你别动,你别离开我……” 他的模样实在太脆弱了,脸色难看得可怕。 蒋梦云一时间有些慌乱,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没事,只能柔了声音,放松了身子被他搂住:“我不动,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好,”墨子祁的声音格外的轻,可力道却格外的大,简直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答应了本王,你说话从来一言九鼎,本王信你,信你。” “信我。”蒋梦云弯了嘴角,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道从前,他究竟曾受过怎样的伤害,且那伤害大概与她不同。 她被灭门,是在那一天,是亲眼看见对方行动,至少知道家人是如何死得。 可他则不同,从小他的母亲便死于非命,父王也莫名而亡,他找不到凶手,甚至从表面看,老礼亲王和他母亲就是正常的病逝。 无形的网一直笼罩着他,如影随形。 当他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他费尽心思营造出闲散王爷的形象,私下却是眼线遍布的祁王,他在京城时已经无人能伤他分毫,可如今偏偏到了战场。 他大概是,太害怕失去了。 何况这个人还是她。 蒋梦云伸出双手,回抱了他的腰,又转过身抬起头去看他的脸。 她个子娇小,这样抬起头也不过才到他胸口,下巴都快要抵到他的身上:“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否则我大老远从京城跟你上前线,又布下这个局,有什么意义?” 蒋梦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难得露出了一抹俏皮的笑容。 “孔明之智,你当旁人只是随便说说的?”她嘻嘻笑了一下,“可得感谢老天爷,让我到你身边。” 墨子祁原本紧绷的身子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明显被她这大言不惭的话给逗笑了:“调皮。” 蒋梦云这才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又跨了几步,大马金刀往主位上一坐,摆出了一副山大王的嘴脸:“小子,一会儿好好站在旁边,看看姑奶奶怎么审问,怎么找出那不怕死的奸细。” 墨子祁险些没笑出声,但下一刻,却非常配合地一躬身,拱手道:“是,姑奶奶您请好,小的这就在旁边候着。” 反倒吓得蒋梦云一骨碌爬了起来:“我开玩笑开玩笑,殿下您这是要折煞我吗?” “那有什么?”墨子祁笑着将她摁下坐好,“什么折煞,你是我的王妃,坐下,小的一会儿就在旁边看你审。” 蒋梦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满是调笑的双眸,一时忍不住对着他的腰间狠狠掐了一下。 墨子祁闷哼了一声,顺势又叫:“姑奶奶饶命!” 害得蒋梦云又“噗嗤”笑出声来。 两人说笑间,侍书已经带着大头他们进来。 见到刚才还神情严肃的二人忽然变了笑脸,甚至蒋梦云还坐了主位,祁王殿下却很奇怪的,以一种小媳妇般的姿态站在一边,不由心中好奇,但他到底没敢多问。 蒋梦云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来了?” “是,”侍书点头道,“属下特别注意了,一个个叫的,待他们到了门口这才一起进来,没叫旁人看见。” “好,”蒋梦云没管那么多,问为首的大头道,“徐将军呢?” 来之前他们曾想过殿下找他们究竟是要干什么,结果却没成想是问这个,一时都有些奇怪:“徐将军?” “对,”蒋梦云道,“徐将军,今日徐将军和你们,一起去哪儿了?” 为首的大头一脸迷茫:“殿下,昨夜徐将军曾跟咱们说,您和祁王殿下想要重修城墙,他便约了咱们今日一早去城里寻寻看有没有好点的工匠……” 他话未说完就被蒋梦云打断了:“寻工匠?之前咱们这边不是已经寻了工匠了吗?” “是,”大头道,“是寻了,可徐将军说再寻两个好的,把城池做得牢些就更好,因此咱们便去了。到了城里,路上突然遇到一个人,徐将军和那人说了两句话,便让咱们先走。” 他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徐将军没回来吗?” 蒋梦云面无表情:“没有。” 她最后又问道:“那人你们在哪里遇见的,是什么人,见过吗?徐将军看上去,和那人相熟吗?最后去的方向又是哪里?” 大头挠了挠脑袋,仔细回忆:“就在城里的品香楼旁边,那边有个小巷,来找徐将军的人属下没见过,徐将军感觉……似乎也不认识。” “怎么说?”蒋梦云死死盯着他。 大头忙道:“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子,过来拦住将军,将军本来不想理他的,可他说了两个字,将军便突然又愿意听他说了。” “哪两个字,你听到了吗?”蒋梦云问。 大头这点确信无疑,因为他耳力很好,何况当时他本就离徐雅成最近,又觉得那小孩可疑,还想劝他别跟着去的。 “雅正,”大头道,“那小孩子只说了这两个字,属下当时觉得奇怪,不知道是那孩子夸徐将军端方雅正还是如何,可也没必要一听旁人夸,便跟着走了啊。” “属下想劝将军别去,可将军似乎很着急,根本不愿听属下多说,便跟着走了。” “属下想,那来说话的不过是个孩子,又是在滨州城,也许将军是有什么私事,便领着兄弟们又去寻匠人,好不容易才寻着一个,带去了城墙边上。” 他忽然想到一种坏的可能:“徐将军他……” “他?”蒋梦云叹了口气,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侍书,你留下。” 侍书傻愣愣的,直至大头他们都出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重点:“殿下,属下记得徐家大小姐的名讳……” 蒋梦云没吭声。 很好,对方的手段很好。 以亲人为诱饵,以亲人为逼迫,的确是最好的手段。 既如此,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侍书,派人去辽州,绑了许远。” “啊?”侍书呆了一下,绑,绑谁? 蒋梦云已经温和地笑起来:“这件事里头究竟牵扯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抓住已经知道的那个便成了。派最精锐的人手,将许远押到滨州来,记住,我要活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蒋梦云再三叮嘱:“记住,我要活的,若是失败,你自己提头来见。” 侍书有些手足无措,关键他还从来没有接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命令。 但毕竟跟在祁王身边多年,他还是很快回过神,应了一声,赶紧去办。 想要抓捕许远并不难,他们在辽州快活得很,有吃有喝,又没有大军围城,这位大少每天还不是乐乐呵呵。 况且,侍书心想,对方可能也猜不到祁王妃会用这种狠招数。 这这这,这不是市井里头才使的手段吗? 蒋梦云缓缓看向墨子祁:“祁王妃要发威了,祁王殿下配合吗?” “配合,”墨子祁勾了唇,“王妃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京城有人,让那些人盯住秦家和许家,还有谢贵妃,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她道,“咱们现在就集合人马,杀出城去。” “你要灭了常子清?”墨子祁问。 “对,”蒋梦云道,“我原想留着他引出几条大蛇,又或是待宁军再派大军支援时一举拿下,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道:“对方给了我新思路,我决定使些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计策。” 一拨人马在滨州城内继续搜寻徐雅成的踪迹,另有一小队人马连夜赶往辽州城,剩下的大部队分为三股,从左中右三路突然往宁军大营进发。 这些天,常子清吃鱼吃得想吐。 等不来援军,又退不了兵,也不敢攻城,这么多人守在城外,实在是辛苦不已,但好在滨州城也一直按兵不动。 虽然每天对着他们各种挑衅,却从不曾真正出兵。 那城门里头热热闹闹,城门却根本没有打开过。 他先还有些一惊一乍,后来时间久了,竟然有些习惯了,反正身后的大江里鱼儿若干,这些天他们甚至想出了围塘养鱼的法子。 每天吃喝是不愁的,只是全是鱼,吃得浑身都是腥味儿而已。 这日又如往常,他吃了两口鱼,实在腻味,正想着回去躺着歇一会儿,滨州城方向忽然大队人马疯狂涌来。 喊杀声,战鼓声,声声震天,他眼前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蒋梦云的计策。 还在犹豫着,身边的亲卫一声尖叫,已经疯狂往远处跑去:“不好啦,大军来啦,梁军来啦,快跑啊!” 怎么就快跑了! 什么事情就快跑了,他们有两万大军,对方才多少人? 常子清本能地喊道:“不许跑,不许跑,拿起兵器,迎敌,迎敌!” 。m. ------------ 第一百零九章 有人报信 两万大军靠着江边,没有粮草,能撑到本就极不容易。 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偷偷出逃,只是因为被抓到之后立刻会丢掉性命,这才没人敢再轻举妄动,苦苦熬到现在。 能熬,不代表还能有斗志。 他们苦苦支撑,不过是等着后方援军快些来救命,却不代表可以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要跟膘肥体壮的梁军厮杀。 如果早在辎重被偷的第一天便奋起抵抗,众人大约还会有些盼头。 事到如今,旁人都打上门来了! 那祁王夫妇一环套着一环,根本就对付不了,常将军平日里被吹得如何厉害,结果屡屡吃瘪。 看似运筹在握,却回回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的信赖已经消失不见,便是斗志也早跟着烟消云散。 因此常子清这句话明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却根本没有一个人回应。 所有人都随着那亲卫发足狂奔,有些还知道拿起兵器再跑,有些简直是弃甲丢盔,夺命而逃。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兵马有二十万! 常子清气得脑袋发晕,也不知道是这两日没吃好还是没睡好,抑或是被气得,拿起一旁的大刀刚要往回奋力冲撞,就被自己手下的将士撞了个人仰马翻。 “不得了了!那个墨宸亲自领兵来啦,快跑啊!” “救命,那个女人也来了,快点,快点跑,快啊,船呢,快把船拉过来!” “别挤我,你他娘的算哪根葱,也敢跟老子抢东西!让开!” “一边去,副将怎么了,都是逃命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你今儿死在这,明日就没你什么事了懂吗?” 两万大军啊,虽说如今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一万余众。 可这么多人做鸟兽散的场景还是很壮观的。 滨州城外的江水原本是这两日他们的食物来源,可此刻却成了他们索命的枷锁。 之前为了威胁滨州守卫,他们奋力过江时,那些守城将士的神色大约就与此刻的他们一般无二。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悚与惧怕,还有一些为了逃命而扭曲显出的残忍。 墨子祁本来还准备迎接一场大战,策马行到跟前,还没打呢对方就跑了,一时愣住。 片刻后他才侧过身看向一旁的蒋梦云:“你……故意的?” 蒋梦云勾了唇角,没吭声,只扬起马鞭狠狠抽打了马屁股,大喝一声:“驾!” 素色的大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身姿挺拔,英姿飒爽,脸上全是自信与从容。 墨子祁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 也是,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若是总想着以一己之力护对方周全,心的确是好的,却未必是她要的。 她不是那些柔弱不能自理,需要养在深闺的女子,她是将门虎女,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甚至比他更加聪慧多谋的蒋梦云。 这样的她,不知他何德何能竟能成了她的夫。 墨子祁猛地一抬手,扬鞭策马,跟着追了上去。 喊杀声震天,滨州城内的守军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六千余人,愣是将对面的宁军赶鸭子一般赶了老远。 常子清在人群中挣扎着战起,帽子都没了,甲胄也歪了,手中的大刀都不知被哪个王八蛋给撞得不见了踪影。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一群窝囊废,一群叛徒,你们不得好死你们!” 跳着脚骂了半天,并没有理他,已经不少人找来了船,为了谁先上船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斗。 常子清先是气愤不已,接着是满腹狂躁,最后终于心灰意冷。 “防不胜防,防不胜防啊!”他不由红了眼眶,喃喃骂道,“这女人防不胜防啊,崔士安误我,大宁国害我啊!你们这些窝囊废,迟早不得好死啊!” 混乱中,终于有一个兵士认出他来。 见他还在疯疯癫癫地嘀咕,不由冷笑道:“大将军还在这儿骂呢?快跑吧,咱们迟早不得好死,您再不跑,今儿立刻就不得好死了!” 常子清还想整顿队伍,可转过身,梁军的大旗已经快到跟前。 墨宸一马当先,身边则跟着蒋家那个该死的,却怎么都没掉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常子清心中忽然有些发憷,呆了呆,他终于调转方向,跟着人群往江边跑去。 这一仗,开始得毫无预兆,宁军溃败而逃。 整整两万兵马,常子清带着人逃到江对岸的时候,总共剩下不到三千人。 有一部分在自相残杀中死去,有一部分因混乱,划船时不小心翻船掉进江里,眨眼间便被江水吞灭。 还有很多人根本没来得及渡江,就被已经冲到跟前的梁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前线的战况牵动了很多人的心。 消息传回京城,梁帝再一次龙心大悦。 秦海峰和许志涛一左一右坐着,正在听战报。 徐达的脸色则有些难看:“滨州大捷,为何从头到尾只字未提犬子?” 秦海峰微微偏了脑袋,也有些奇怪,不过他奇怪地不是这件事,而是明明辎重未曾送达,怎的滨州城竟还能撑这么久。 难道真是因为蒋梦云足智多谋抢了对方的辎重? 这常子清看来真是徒有虚名。 倒是许志涛,不动声色地笑起来:“徐大人无需担忧,这战报自然是说要紧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特意去提雅成?远儿不也未曾被提及吗?” “哼,”徐达一听,不由冷笑,“你家公子在辽州好好待着,这是滨州战报,跟许远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许大人,不太对啊。” 许志涛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丝毫不显,只微笑着看他:“怎么不太对?” “你是不是捣鬼了?”徐达突然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许志涛跟前,抬眼死死盯住他的脸,“姓许的,你可别想骗过我!” “怎么了?”秦海峰在旁奇道。 徐达眯着眼睛不说话,只是用眼神不断上下打量着许志涛,直至看得对方汗毛都恨不得立起来,他才又道:“你是不是瞒报了什么?” 指着许志涛的鼻子,徐达一下转身朝梁帝道:“皇上,这人定然瞒报军情了,否则我儿骁勇,怎可能没他的消息?定是上一次的军功他眼红了,这次刻意隐瞒了我儿的功劳!” 他愤愤地,一时恨不得又冲到许志涛面前,就要去揪他的衣领。 被梁帝抬手制止了。 “欸,”梁帝笑呵呵地看他们拌嘴,适时开口,“这朕可以作证,许大人没做手脚。这军报是直接送到朕跟前来的,没过他的手。” “真的?”徐达抬着的手这才缓缓放下。 许志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陛下的话你也怀疑?” “那倒不是,”徐达不情不愿地退回去坐下,又给了许志涛一个白眼,“谁知道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动手脚了。” “这不是不讲道理嘛?”许志涛忍无可忍,终于站起身来,朝着梁帝指着徐达道,“陛下,这您可得管管,总这么没完没了可怎么成?” 徐达靠在椅背上,痞里痞气地看他:“不服气,来咬我啊?” 梁帝心情好,也早已经看惯了他们之间斗来斗去,没有在意,只是将那战报又看了好几遍,才朗声笑道:“祁王果然不负众望,是个人才。这两仗,真是大快人心!” 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敌人,打击了对方的气焰,要赏,必须要重重有赏! 他想来想去,一时还没想好有什么可赏的东西,只好搁置一边,暂且不提。 君臣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散了。 一出宫门,徐达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不对。 根本就不对。 跟着的随从觉得奇怪,忍不住问:“老爷,怎么了?” 徐达没说话,直至进了徐府,关了大门,才唤来人道:“派人去探探消息,看看雅成出了什么事。” 随从吓了一跳:“小公子出事了?” 徐达“恩”一声:“也许吧,这件事悄悄去办,别让夫人和大小姐知道,更不能让许家和秦家知道。” “是。”随从连忙应了没有再问。 夜深人静,徐达静静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许志涛这老小子想骗过他,还没那么容易。 只是这猜测在皇上面前说不得,在他们面前更说不得,如果雅成真的出了事,十有八九和这帮混蛋有关。 万一惹了他们警觉,反倒坏了事。 至于为什么能猜出古怪,大约许志涛怎么都不会想到。 他的表情无懈可击,他的反应也极快,可往常说到这种事,他是必然要调笑两句的,今日偏偏不曾。 不过是故意试探了一下,那许志涛看上去的确面不改色。 可往常若是冤枉了他,他早就嚷嚷着要陛下给他做主了,怎么会坐在那里,似乎还在等着他把猜测说完? 滨州大捷,何况还是以少胜多的旷世之战。 对方号称宁国除了蒋家人之外的第一战将,名声很大,却偏偏被他们仿若猴子似的给耍了。 徐雅成最喜欢热闹不过,这种事怎么可能没有他的身影? 而祁王夫妇从来不藏私,也绝不瞒报军功,是不可能通篇不提他的。 除非他当时真的不在。 明明是跟着行军打仗的人,怎么会不在?他去了哪里?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随从忽然在外头敲门,他连忙起身,就见随从拿了一张纸条进来:“老爷,有人塞在咱们大门门缝里头,被看门的瞧见了,没敢乱看,给您先送来了。” 徐达呆了一下:“这会儿塞的,这三更半夜的?” “是,”随从点头道,“那人轻声敲了三下门,看门的小厮去开门的时候,从旁边的门缝里掉出来的,也没瞧见送信人的模样。” “哦。”徐达点点头。 里头徐夫人还在睡,他索性也不回去了,披着衣服往书房去,点了蜡烛,就近烛火打开纸条。 上面很简单的几个字写着:“尔思之人被谢下拿走。” 什么意思? 字体娟秀,看着倒像是个女子写的。 他抬起头,疑惑道:“敲了三下门?” “对,”随从点点头,“因为大半夜的,守门小厮很警觉,听到响了三声,没敢胡乱开门,对方也不曾再敲,后来小厮在门缝里看了一会儿,又唤了几个人到门前,才打开门看的。” 徐达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若有下一次,立刻打开门看看是什么人。” 随从出了门,徐达这才皱了眉头细细看去。 简简单单一张纸条,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就只有这几个字。 那便是字面的意思。 大约是为了防止被其他人看出端倪,才故意用了简写。 你想的那个人……被谢下拿走? 谢下是谁? 不,不是。 是被……谢贵妃,手下的人,抓起来了? 徐达大吃一惊,猛地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前点着,手不停地颤抖,半晌不曾回过神来。 他不能确定对方这消息是真是假,但无论真假,都很惊人。 这里面的动机几乎不能去细想。 这一夜,徐达彻夜未眠。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很多。 宁国二皇子朱启文脸色阴沉地坐在塌上,原本手下今日给他寻了一个艳绝秦淮的花魁,他正准备一尝美味,结果还没开始动作呢,就得到了前线的消息。 好在这传递消息的渠道早已经被他封死。 否则若是这等惨况被父皇知道了,他自己的性命和地位虽说不至于受到威胁,可他心心念念想要办成的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得到了消息,四皇子朱启明那里自然也早就已经知晓。 小厮有些疑惑地问:“蒋姑娘是想做什么?她……不会是背叛咱们了吧?” 朱启明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烛光看了片刻,才移开目光道:“应当不会吧,背叛本王有什么意思,本王自认待她不薄。”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便是背叛也无妨,她与本王目的一样,都是要打垮咱们那位太子爷,那便还是可以合作的。” 朱启明转过身,将一旁的鸟笼子用黑布罩上,好让鸟儿安心睡觉,好看的嘴角这才露出一抹冷笑来:“老二蹦跶得厉害,吃点亏是好事,至于蒋梦云,若真背叛了爷,爷自然不会放过她。”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章 暗中行动 滨州之围被解。 蒋梦云的重造城墙大计便提上了日程。 老县令虽然不在了,但下面还有主蒲和县丞,祁王夫妇坐镇,滨州又是大胜,因此城内并无乱象。 既要加固城池,单单在原处修建并不是最上策。 反正有钱,蒋梦云索性把地盘扩大了不少,将新的城墙直接建在了江边上,前面只留一条小道。 这江水立时成了护城河一般。 轰轰烈烈地大工程在滨州如火如荼的进行。 侍书带着人也已经潜入了辽州城。 虽然之前得到的命令是派人去办,但毕竟要抓的是活口,侍书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来一趟最妥当,在军中选了几个轻功好点的兵士,悄无声息地来了。 正值傍晚,暮色西斜。 没有两位殿下在,辽州城守卫明显很松散,好在如今宁军也尚未再次集结,不知该说他们命好还是有恃无恐。 有了徐雅成突然消失这件事,再联想起祁王殿下这些年打探出的消息,大梁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 不过这样松懈的防备也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假扮成百姓混进城,就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侍书乐得轻松,索性让大家先分头行动,随便到那个小茶馆填饱肚子,待晚一些才好行动。 他自己则熟门熟路摸到了辽州大营。 天色渐暗,营地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极少的兵丁三五成群的边说笑边四下走动着,侍书身子轻盈地直往许远的屋子探去,到了窗外往里一看,安安静静,压根没人。 出去了? 侍书不敢轻举妄动,刚准备换个地方打探消息,就听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啊呀,虎子哥你怎么还在这儿,许将军他们早就去了,你再不去,该赶不上了!” 动静挺大,侍书被吓了一跳,连忙一猫腰躲进旁边的一个过道里。 那边又传来说话声:“不是吧,我就洗了个澡换了件衣裳,难得有这好事,我也不能汗涔涔地去吧。” 之前那声音便古怪地笑起来,声音倒是稍微小了一点。 “虎子哥,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这事还沐浴更衣!你到那儿随便怎么玩,玩好了让人伺候你沐浴不行?”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把那被唤做“虎子”的给激得跳了起来:“你懂个屁,谁是雏儿,我看你才是雏儿!老子这是爱干净!” 对面开始骂骂咧咧,说着说着又吵起来。 虽然很多话听着没头没尾,但到底还是给侍书透露了不少消息。 没有再久待,差不多摸清楚情况,侍书便再次身子一影,消失不见。 至夜半时分,侍书带着人直接摸上了城中念奴娇的二楼包间,许远正搂着一个美人儿睡得迷迷糊糊,被侍书一巴掌拍后颈上,直接晕了过去。 许远赤身裸体的,身形瞧着高大,也算从小习武,不过整个轮廓却不怎么样。 再加上这段时间大概是没人管束,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吃多了,那肚子圆鼓鼓的,瞧着就让人扫兴。 再一看他两腿之间,小芝麻丁似的玩意。 几个兵丁忍着笑意用床单将他裹了起来,抬起就走。 他们速度极快,动作又极轻,搬走了一个大活人,愣是没让其他任何人察觉。 夜色,抹去了许多痕迹,也掩盖了许多不能为人所知的行动。 就在侍书他们行动的时候,大梁京城的徐府大门再次被人敲响。 又是半夜三更,又是敲了三下。 因为有了上一次徐大人的提醒,门房的小厮格外警惕,一听到敲门声便赶紧凑到门前,三下响声之后,对方停顿了一下,他立刻将门打开。 一个小叫花子明显被吓得一跳,整个人一蹦三尺高地惊叫一声:“吓,吓死我了!你,你开门干嘛!” 这动静也实在太大,弄得小厮也吓了个魂飞魄散,跟着惊叫一声:“你,你干什么,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小叫花子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白了脸,将手中的纸条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跑。 小厮立刻反应过来,抬脚追上一把抓住他,简直好似拎小鸡一般拎进了门。 府门再次关上,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曾经有过动静。 徐达接过小厮递来的纸条,凑在烛光前看。 跟之前那次一样的字体,但比之前那次写得还要简短,只有两个字:“百草。” 什么意思? 跪在地上的小叫花子畏畏缩缩的,浑身都在颤抖。 他身上穿得破破烂烂,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上去不过才七八岁的模样,大概是从未进过高门大户,脸色一直都是白的。 徐达皱着眉头,拿眼睛看他:“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送信的?” 小叫花哆嗦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随从瞧见,顿时喝道:“说!不说我要你的命!” 这一吓可好,吓得他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一阵的鬼哭狼嚎,半天都没停下来。 徐达眉头皱得恨不得扭在一起,气得一脚把随从给踢出去了。 “捣乱嘛这不是,你跟个小孩子吼个屁,滚滚滚!” 随从垂头丧气地出去了,屋里又嚎了一会儿,徐达冷冷咳嗽了一声,愣是把那小叫花吓得不敢再哭。 刻意放缓了语气,徐达奋力表现出了一脸的慈祥来,又问:“你好好说,你是谁,谁让你来送信的。” 这下小叫花终于开了口,徐大人话音刚落,他便已经颤抖着道:“我,我叫鸭蛋,我就是个跑腿的,有人给了我一把碎银子,让我半夜三更到徐府来,敲三下门,然后把纸条塞门缝里。” 他从小在市井中长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威严的大人物。 这会儿早就两腿打晃,吓得魂飞魄散。 没等徐达再开口,他就又哭起来:“你们别杀我,别杀我,我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要不,要不我把银子给你们,你们放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 边说边朝地上拼命磕头,磕得砰砰直响,没一会儿便把脑袋磕出一个大包来。 瞧着实在吓人。 徐达被他弄得心烦,一摆手唤了个小厮过来拉他起身,道:“不杀你,你好好答我的话,我保你不死。” 他又问:“上一次是你来送信的吗?” 小叫花呆了一下:“上一次?” “对。”徐达点头。 小叫花摇头茫然道:“我就送了今天这一次啊。” 那便是说,两次送信的不是同一个人,看来对方很谨慎,并不想轻易透露身份。 可为什么又要敲三下门?刻意弄出来的暗号一方面可以让他们知道报信的是同一位,另一方面也很明显,是想要对他们表明身份的。 这种举止很矛盾,又或者说,对方很小心地想让他们知道身份,却不想被旁人查出来。 徐达又问:“给你银子的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小叫花摇了摇头:“是个漂亮姐姐,不过我不认识。” 这个范围太广了,而且一个小叫花子的记性究竟可不可靠实在很难说。 何况整个大梁京城,他口中的漂亮姐姐只一个皇宫大内便要有上千人,又到哪儿找去? 便是真找到了,万一那也是个跑腿的呢,不就白忙活了。 徐达深深吐了一口气,让人把小叫花子带下去,怕他出去之后乱说话,索性着人给他安排了个差事,留在了徐府。 线索断了,只好先放在一边,纸条上的内容却不得不仔细研究。 他派人去打探消息,果然从滨州那里听说,很久不曾见到雅成,这便证明了上一次信里的内容很可能是真的。 那这一回表达的又是什么? 百草。 他想不明白。 但按照道理来说,很可能是藏匿雅成的地方。 徐达忽然生出一种想法,也许他该想个法子把这些送信给祁王殿下和祁王妃,他们也许会明白信中的意思。 想到就做,徐达立刻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两次纸条的内容,又唤了一个小厮进来:“快马加鞭,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封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滨州,交给祁王。” 滨州城内,蒋梦云正在研究地形图。 墨子祁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在城中寻找徐雅成的踪迹,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说没就没了,何况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对方不过是用徐雅正来威胁他,又或者是引诱他,将他扣住,目的是什么?不过是想以他再来威胁她和墨子祁而已。 所以蒋梦云并不是特别着急。 拿了人质,是一定会想办法来跟她谈条件的。 如果是从前的她,蒋梦云会毫不犹豫以自己为诱饵,吊那些人上钩,但经过之前几次经历她已经知道,墨子祁将她看得极重。 若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突然不见,他大概真的是会崩溃的。 所以她一边研究地形图,一边在思考,该如何说服他。 墨子祁刚刚练兵回来,一身风尘仆仆,但脸上却带着笑容:“在干什么?” “看地图啊,”蒋梦云放下手中的图,接过他身上的大氅,又接着道,“顺便想想,该怎么让你同意。” 话音未落,墨子祁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怎么了?”蒋梦云好似没看明白,又递过一条热巾子让他擦了脸,“谁惹咱们殿下了吗?” 墨子祁不说话,冷着脸坐下,偏了头不肯看她。 这竟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了。 蒋梦云曾见过各种模样的他,有温文尔雅的,有凌厉冷漠的,有杀气冲天的,有温柔含情的,甚至有脆弱伤感的,但这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简直是在使性子。 她不由有些好笑:“你不理我了?” 墨子祁还是不吭声。 “你不理我,那我就出去了,我就当你是默认同意了啊。”蒋梦云笑嘻嘻地,边说,人已经边往门边走去。 刚刚还坐在那里不理人的墨子祁,“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冲上前一把拉住她将她使劲儿按在了怀里。 蒋梦云被他勒得,险些没断了气:“松一点松一点,呼吸不了了……” 她闷着喊了几句,他才微微松开了一些,不过却不肯真的放她离开。 “不许去。”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蒋梦云挣扎着抬起头,就听他又喃喃道:“别去,不许去,万一……” 他是真的害怕,蒋梦云能很清晰地感觉到。 这种心情她能理解,就好像若此刻坚持要去冒险的人是他,她大概也不会同意。 但事已至此,自己不主动出击,对方也定是要找来的。 与其被动等着对方来寻,真不如主动出击来个痛快。 所以蒋梦云早就已经有了法子,她笑嘻嘻地抬起头,在他腰间捏了一把,墨子祁低下头看她,她才道:“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墨子祁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吐出一口气来:“总之你便是不去不成了,对不对?” 蒋梦云咧了嘴朝他笑。 墨子祁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惩罚似的往她唇上狠狠印下一吻,才叹了口气:“也罢,不让你去,万一你偷偷摸摸跑去人没了,我大约会把整个滨州翻个个儿!” “你同意了?”蒋梦云眼睛亮亮。 墨子祁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她的小脑袋:“能不同意吗?何况我与你一同去,总归要安心些。” “嗯嗯嗯,”蒋梦云连连点头,“咱们便去徐雅成最后不见了的那个小巷子里看一看,我猜对方也许一直在等咱们。” 祁王殿下想得不错,但真正实施起来才发觉跟他想象中不同。 他还是被蒋梦云给骗了。 什么一同去,原来诱饵还是她,而他只能偷偷摸摸在后头跟着,防止她真遇上什么危险。 这里的行动悄然进行。 在不远处的辽州城内,青楼念奴娇二层的一间包房,熟睡中的美人儿刚睡醒便“啊”地尖叫一声,倒不是因为昨日与她同床共枕的许远不见了,而是整个屋子里,犹如蝗虫过境。 就只剩下她身下的床垫和盖在身上的一层薄被。 剩下床上的幔帐,桌上的酒壶,她所有柜子里的珠宝,全都跟长了翅膀一样飞了! 喊叫声引来了注意,再一查,许远不见了! 这是什么江洋大盗盗走了这么多东西,还把许家的大公子给劫了,这是准备要威胁许家要钱财了不成?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人偿命 辽州城内一片混乱。 怎么办? 自打二皇子回京,战事再起,梁帝派祁王夫妇前来领兵的消息刚一传来,他们便成了没头的苍蝇。 群龙无首。 祁王,不过是一个文采在外的风流闲散王爷,如何能跟二皇子殿下相提并论!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早就成了二皇子身后坚定的守护者,也大概知道京城的某些大人物对祁王的忌惮,现在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被抛来,他们该如何应付。 没得到具体命令时,众人保持了淡漠的冷处理。 毕竟好不容易跟来的许家大公子一直是受伤的状态,也做不了什么事。 但后来几次与崔士安的部队交锋后,京城便传来了消息,让他们不要听祁王的指挥,最好能在后方给他惹出一些乱子。 惹乱子对于长期混迹军营的人而言很容易。 几个将领本来都想好了,先不动声色地假装听令,等真正战事一起,立刻拖延一下,或者让队伍稍稍乱一乱。 这都是可行的方案。 可谁知他们这里才刚商量定,墨子祁那里忽然就发了毛。 先是对着他们一通的训,后来干脆命人将他们全都看管了起来。 这叫什么事?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吃过这种亏。 再后来辽州大捷,祁王夫妇竟干脆地留下了许远,将他们依旧扔在这里,彻底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无视也有无视的好。 许远成了辽州城内最大的官儿。 他们留守,外头又没有敌军,真正轻松无比。 而许家在京城举足轻重,跟二皇子一直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没了祁王夫妇,辽州立刻成了他们的地盘。 这些日子,听说滨州那边闹得沸沸扬扬,打仗闹事弄得乌烟瘴气,但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要守好城门,能及时发现是否有宁军增援再次攻城即可。 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醉生梦死。 这位许家大公子实在是妙人儿,比起二皇子和祁王殿下,他御下着实宽松太多,且不仅自己玩乐,还喜欢带着兄弟们一起开心。 因此辽州城内的青楼妓馆,酒肆茶楼,日日都好像过节一般热闹。 六千大军吃喝玩乐,即便每次只有一成的人,也足够城里的人忙活的。 刚开始还好,大家还象征性地给点银子,后来嘛,就有点过分,玩起了打赏的游戏,在女人身上花得就更多点,心甘情愿嘛。 就前天在念奴娇,许公子还一掷千金买了那清冷花魁一笑。 从京城送来的辎重银两,有一大半花在了这些地方上。 他们本来心里虽然也有点怕,但因为有许远在上面撑着,都认为无论如何都怪罪不到自己,所以越发大了胆。 现在怎么办? 玩乐之事都已经习惯了,银子大把洒啊洒的,也快见了底了! 许公子却突然失去了踪迹! 领头之人丢了之后他们才发觉问题的严重,下面一个副将脸色惨白地拿着账本不停地翻,翻来翻去,翻来翻去,最后白眼一翻,很干脆地晕了。 这是个大窟窿,是个无底洞。 为首的李副将大冷天一头的汗,他想得事情比旁人还多。 银子没了,大公子也丢了,一个触了皇上的逆鳞,一个触了许家的霉头,他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除非……除非定许远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许家不倾其所有报复他们才怪,到时候真是谁都讨不了好。 此地陷入僵局,侍书的队伍倒是很快回到了滨州。 他们搬走了屋子里的所有物件,又在就近的城镇折换成银两,才驾着马车缓缓赶路。 许远被五花大绑地堵着嘴巴,一声都吭不了。 等他们人到了滨州时,滨州已经与之前所见大有不同。 高大的城墙被平地拔起,城门前的路也被休整地极好。 往里走,整个滨州相当于被分成了内外两座城,守军整体往外迁移,里面则空出了更多的地方给来往的商人们。 真是大变样。 墨子祁和蒋梦云并没有待在内城,人就在外城住着。 侍书一路压着许远到了外城的营地。 此地看管极严,内外皆是精兵良将,这里才刚将许远摁倒在地,那头忽然有兵士来了一封信进来:“两位殿下,京城送来的。” 墨子祁有些奇怪,伸手接过来看,不由皱了眉头。 送信的是徐达徐大人,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徐雅成的事,信中很简短地说明了情况,又另附了一张纸,上面则写着他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默默地将纸条递给蒋梦云,墨子祁淡淡地看了许远一眼:“许大公子辛苦了,这些日子就委屈你,先在咱们这里住下了。” 许远被堵着嘴巴说不出话,整个人奋力挣扎着,眼珠子都恨不得瞪掉了。 侍书立刻揪起他的后领,拎着他就走。 倒是蒋梦云看着那张纸条,犹豫起来:“这是什么意思?第一句话还算好理解,无非是说,徐雅成是被谢贵妃的人给抓走了,可这第二句,百草?” 她不太确定:“是在有很多草的地方,还是什么药?” 他们之前已经又去那小巷子探查过,结果对方根本没在那里候着,又或者是以为他们不会去,所以不曾留人。 蒋梦云在那儿晃悠了半天,墨子祁也心惊胆战地跟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回来了。 从徐雅成失踪到现在,他们几乎把整个滨州翻了个遍,就连附近的乡镇都派人去找了,也没找到人。 主动寻,寻不到,如今连他们以自身为诱饵,都没有引出对方。 若目标根本不是他们,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墨子祁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咱们在城里,瞧见一个药铺。” 一个很普通的药铺。 之前他们派人满城寻查时,也曾搜过,并没有什么收获,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药铺。 掌柜的看上去也很普通,就连里头的学徒也都长得极其普通。 蒋梦云站起身来:“百草堂?” 两人相视一眼,立刻起身行动。 许远好不容易才被扔到一个房间里头坐下,眼看着侍书出门,结果没多一会儿的工夫,对方就又进来,拖着他便走。 堂堂许家大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磨难。 许远先是愤怒,接着绝望,最后简直想哭。 他想念京城的繁花似锦,想念辽州的美酒美人,这个墨宸究竟干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他! 想着想着,他心里又忍不住恶毒地诅咒起来。 再次被人塞进一辆马车,许远感觉行了没多远,便又停了下来。 他一下马车,就看到墨子祁和蒋梦云带着一队人马进了一间药铺。 原本还在买药的病人连忙四散退开。 药铺的掌柜似乎有些茫然,又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两位殿下?两位殿下怎么亲自到咱们药铺来了,您二位有什么事直接招呼一声,咱们可以送上门的,怎么还敢劳烦您二位……” 话未说完,墨子祁便抬手打断他。 蒋梦云则笑着问:“有事,可惜咱们不来,你们也不去,拖久了可不成。” 掌柜的呆了一下,接着连忙赔了笑脸:“殿下说笑了,小的真不知道两位殿下再找药铺,您派人知会一声也成的啊。” 他抬起头在蒋梦云和墨子祁周身扫看了一圈,不太确定地问:“二位是哪里不舒服吗?” 蒋梦云笑嘻嘻地看着他,没吭声。 身后的侍书立刻押着许远缓缓走来:“这位许公子很不舒服,您要不要给他瞧瞧?” 这话才刚说完,方才还颇有几分冷静自若的掌柜立刻变了脸色。 他明显很吃惊,下一刻几乎要张嘴说什么,却又及时转了话头:“这,这怎么还捆着人来了?” 蒋梦云不动声色,依旧满脸笑容:“以牙还牙,你们不也捆了咱们的人?” 掌柜的还要咬牙否认,侍书押着许远,朝他腿弯处狠狠一踹,许大公子站立不稳,立刻“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恩恩”直哼哼。 蒋梦云像是没听见这动静,左右转了两圈:“好好一个看病治人的地方,你想将这里变成刑堂?” 她一抬手,后头立刻有人封锁了大门,将所有好奇的目光全部拦在了门外。 “我是不介意,就是不知道你们许公子有没有咱们徐公子那么硬气。”蒋梦云转过身,看了一眼许远,“他不说,你可别怪我。” 掌柜的不吭声。 蒋梦云便靠着墨子祁坐下,刚要说话,被墨子祁轻轻按了一下打断。 墨子祁难得主动开口:“侍书,砍他手指。” 侍书立刻领命,抓住许远的左手,从大拇指开始,抬剑就要砍。 许远疯狂地扑腾起来,整个人几乎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鱼,偏偏他的嘴巴里还堵着东西,只能发出“恩恩”地哼哼声。 掌柜的脸色发白,也不知是故意忍着,还是被吓到了不敢说话。 侍书力气毕竟大,很快许远的手便鲜血直喷。 许大公子又疼又惊又吓,两腿间霎时不受控制,湿了一片。 墨子祁冷声道:“还不说,那就再砍。” 侍书立刻提剑,许远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那掌柜的终于撑不住,“呜”地一声瘫倒在地:“别砍了,别砍了!不是我不说,是,是那姓徐的他自己没用,咱们本来只是想利用他诱你们出来,让你们不得不听话,可谁知道,谁知道他……” 蒋梦云脸色一僵,猛地站起身来:“他怎么了?” 掌柜的吓得连连退后,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他,他……” “说!”蒋梦云动了真怒,整个人立时仿若一把利剑般出鞘,“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掌柜的不停地颤抖着,一直后退,直退到墙角,才抖着嘴皮子轻声道:“死,死了……” 死了? 怎么可能死了?! 虽然真正接触的时间不久,可徐雅成一直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平日里活跃气氛总少不了他。 明明与他无关的事,他也总愿意为祁王殿下出头。 徐大人平日里不说,可对这个儿子几乎是宠上天的,但即便宠上天,徐雅成也不似许远一般混账,反倒极能吃苦,还很硬气。 蒋梦云不敢相信,猛地一把拔出长剑直指那掌柜的咽喉:“你们杀了他!” “不不不不!”掌柜的吓得终于哭出来,“不是,不是咱们杀了他,咱们得到的命令就不是要杀他,咱们杀他干什么,他是自尽,是自尽!” 蒋梦云不吭声,提剑就往前抵。 “别杀我,别杀我!”掌柜的疯狂叫喊起来。 蒋梦云皮笑肉不笑:“难怪你们一直没动静,原来是任务出了差错,不该死的人被你们给弄死了,没法交代了,所以才按兵不动。” 她提着剑又往前刺了一点:“你猜,这个消息如果传到京城,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掌柜的只感觉到有尖锐的利器压住了喉咙,接着便有麻麻的刺痛感,他吓得魂飞魄散,又想到任务失败可能带来的后果,整个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墨子祁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徐雅成一直跟着他,从还在太后身边养着时,便与他关系不错。 墨子祁向来觉得自己是比较冷淡的人,因为某些原因,他一直很害怕与人有太过亲密的关系。 因为重视,所以害怕失去。 因为害怕失去,干脆不去拥有。 但徐雅成一直跟在他身边,整日里笑笑闹闹,徐大人也乐见其成,墨子祁索性没将他推开。 可他没料到,这竟害了他的性命。 墨子祁下意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忽然看向蒋梦云,刚想要拖着她离开此地,便见蒋梦云已经再次冷笑起来:“放心,你死不了,要死的人是他。” 她猛地转身,就在众人面前,一剑狠狠刺穿了许远的胸膛。 鲜血四溅。 许远根本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在昏迷中见了阎王。 蒋梦云杀伐决断,连侍书都被吓了一跳。 再看时,她已经笑着对掌柜的道:“留你一条命,给你们的主子通风报信,告诉你主子,许远是被我杀的。千万别忘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京城大乱 转过头,蒋梦云这才察觉出墨子祁的不对劲。 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涔涔的汗水。 她一时后悔起来,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杀了人,他会不会…… 但下一刻,墨子祁忽然一把拉着她拥入怀中,搂得很紧很紧,直至她呼吸都快要困难,他才猛地松开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不停地道歉,说了许久才看向她的眼:“你在这里,接下来交给我。” 蒋梦云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并不是被她的举动吓到,而是在听到徐雅成无端丢了性命,一时间难以接受,大概又想起之前的事来。 这是逃脱的本能,他的内心其实很害怕。 不过大概是她太勇猛了,反倒误打误撞彻底粉碎了他的魔障。 看得出来,他很自责。 蒋梦云默默地退到一边,若他愿意,这种血腥暴力的事,自己不做也是可以的。 墨子祁原先的气质在此刻才真正发生了变化,像是一只隐忍不发的利刃,陡然间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掌柜的哪里想到祁王妃竟会当面杀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早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侍书一见,立刻从里头的茶桌上拿了冷水来,对着他的脸直直一泼。 掌柜的昏昏沉沉地,好不容易才睁开双眼。 墨子祁已经走到一旁被押着的一排学徒面前问:“你们做这些事,向谁汇报?谢贵妃吗?还是另有其人。” 为首一个学徒浑身都在颤抖,打摆子似的哆嗦:“不,不不,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谢贵妃,不是……” 他说着,猛地发狂般挣扎着起身,就要往墨子祁这边冲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墨子祁侧身一躲,抬剑便刺,一剑封喉。 对方的表情还保持着那狰狞的模样,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身子很快软倒,“啪”一声滑落在地。 换了他身后另一个人,墨子祁又问:“是谁?” 这下他们不敢不说,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感官,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咱们只是传信给京城的许大人,你们杀了他家大公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蒋梦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墨子祁已经又是一剑给了他们一个痛快:“你们现在就没好下场了。” 掌柜吓得连连尖叫,拼命的想晕,偏偏被侍书捏着晕不了,这屋里的气味让他崩溃,到处都是血,简直像是进了屠宰场。 偏偏祁王夫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祁王妃杀人的时候,祁王在旁看着,表情很古怪,他还以为这夫妻二人要吵架了,结果祁王看了一会儿竟然抱着人开始道歉。 好不容易道歉完,以为没事了,祁王竟亲自动起手来,那祁王妃还满脸带笑。 不是传闻还说她晕血! 全是骗人的啊! 早知道这二人如同罗刹,他们说什么也不敢掉以轻心。 死了一个徐雅成,他们本来就没讨到好,现下好了,没了人质,他们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到最后,掌柜的已经不想晕,只想死。 蒋梦云当然不会让他死,才刚发觉他似乎想要咬舌自尽,她的声音便带着笑意传来:“千万别,否则我便把你们透露的消息全部传回京城,说你不仅害死了徐家公子,还把许家公子也害死了。” 她笑嘻嘻的:“这次任务失败,你们还没敢向上头汇报吧?” 掌柜的瞪着眼睛不敢乱动了。 蒋梦云直起身子,冷声道:“许大人那里肯定抓着你的把柄呢,到时候你死了一了百了,你的家人朋友,肯定没这么幸运。” 话虽这么说,可掌柜的觉得送信回去也是一个死。 但不管死不死,这个消息是一定要送的。 因为面前这两位实在是吓人,而且他又想起之前曾听过的故事,这位祁王妃还未出嫁时,可有的是办法审讯犯人。 那时候生不如死,定然比现在还要痛苦百倍。 侍书狠狠地松开他,在他身上连踹了十几下,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几个兵丁从后院的地窖里找到了徐雅成的尸体。 他们怕尸体腐烂发出气味,还特意用冰护着,这才留了他一个全尸。 墨子祁声音发哑,喉咙干涩地几乎说不出话:“送回京去,交给徐大人好好安葬。” 掌柜的瘫倒在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的身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一路上,众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徐雅成死了,即便他们立刻杀了许远报仇,又将对方的窝点一锅端,他也没办法再活过来。 徐大人费尽心思将消息送到滨州,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竟已经丢了性命。 一个将士,征战沙场死在前线,那是英雄。 可徐雅成却偏偏死得如此窝囊。 不,也不窝囊。 他不是被那群小人折磨致死,而是对方想要用他来威胁他们,他不愿意配合,所以干脆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真傻。 却又让人敬佩。 人的性命有时就是这样脆弱,前一天还能与你谈笑风生的人,也许下一刻便天人相隔,再也不见。 徐雅成临死前一定是抱着很强的信念的。 他信自己不会白死,也信他们定然会替他找到真凶,为他报仇。 许志涛,谢贵妃手下,这两人牵扯在一起根本不稀奇。 只是蒋梦云原本一直以为,谢贵妃的目的无非是要她和墨子祁的命,可这段日子看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还有,徐雅成的藏身之处又怎么会被徐大人知道,又或者说,徐大人其实不知道,只是有人将情报很及时地送给了他。 这个送信的人是谁,又为何会帮他们打探消息呢? 蒋梦云想到徐大人信中所说,对方每每在半夜三更,让人敲三下门,是有什么寓意? 这个“三”,意味着什么。 她脑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身影,但又不太确定。 这里还在调查内鬼的时候,宁国终于有了大动作。 之前那一次进攻大梁,号称三十万,其实真正人数不过三万左右,大军进攻了梁国边境外围,便一直停在辽州没动静,根本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但这一回,明显有人动了真怒。 大梁边境从辽州至滨州,再往济州一路,几乎同一时间遭到了宁军的猛烈进攻,不少城池眨眼间被破,宁军一路打,一路烧杀抢掠无所不作,转眼硝烟四起,流民四散。 崔士安再次任主帅,统领八十万大军直逼滨州城下。 大梁京城,终于乱了。 徐达已经得到了滨州传回来的消息,在家中憋了半个月不曾出门,待前线将徐雅成的遗体送回来,他立刻进宫求了皇上,用极高的待遇将他下葬。 对外只说,徐雅成是意外身亡,没透出一点儿消息。 至于那掌柜的,自然也已经将祁王夫妇逼问他们,还亲手杀了许远的消息传给了许志涛。 许志涛当时一看,便一口鲜血喷出去老远。 “墨宸和这姓蒋的小贱人,他们怕不是疯了!找不到徐雅成,竟敢直接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们的命,我要他们的命啊!”他浑身颤抖着喃喃,却坐在家中一动不动。 许夫人已经哭得声嘶力竭,频频要晕。 二公子许迟正从门外一进来,一听这消息,顿时如丧考妣:“我大哥?我大哥,死,死了?” 许夫人哭哭啼啼的:“我苦命的儿啊,那徐雅成自己不小心丢了死了,怎么偏偏就怪罪到我儿身上了啊,这是要我的命啊……” 许迟是个暴脾气,听这里说了几句,立刻理顺了思路:“所以,是祁王夫妇以为咱爹的人拿了徐雅成,结果没找到人便杀了大哥?他们是不是疯了!” “疯了,是疯了……”许志涛双眼通红,“这件事没完,这件事没完……” 他喃喃的,许夫人已经忍不住又哭出来声,一会儿控诉祁王夫妇的不讲道理,一会儿哀怨许远死得惨,一会儿又抱怨许志涛,当初为什么同意让许远去前线,最后“嗷”了一嗓子,干脆地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许迟在旁听不下去,忽然疯狂大吼,拔了剑就要出门。 许志涛连忙站起身来:“回来!你想干什么?!” 但二公子丝毫不听,提着剑疯了一般,双眼通红地转过头看他:“我先去杀了那徐达,若不是徐雅成跑得不见了,自己不小心死了,您安排的人交不出来人,我大哥怎么会死!” 他愤愤地一路往门外走,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很快便带着人冲到了徐府门前。 徐府上上下下正挂着白幡,里头还隐隐传来哭声。 一见许家突然带了这么多人来,门房吓了一跳,赶紧进去禀报。 没多一会儿,管家带着人出来相迎:“啊呀,许二公子,您这还亲自来了,咱们公子从前虽与您不熟,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不尽的。来来来,里面请……” 他这里说着,许迟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怒火,拔剑就往前冲:“滚远点,你再拦着路,本少爷现在就要你的命!” “干什么?!”管家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他身后的家丁纷纷上前,将人拦住。 许迟哪里管什么好歹,拔剑就砍,他身后的家丁怕自己主子被伤着,也怕他伤了人,连忙上前来拦,一时间双方打了个不可开交。 兵器乒铃乓啷直响,喊叫声震天。 “不得了啦,许家打上门来啦!救命啊!杀人啦!” “快跑啊,许家二少爷疯了,他要来抢咱们少爷的灵位啦!” “别拦我,我要杀了徐达,我要放火!” 京兆府尹好不容易赶到现场时,双方已经打得难解难分。 许迟脾气虽然暴躁,但武艺并不怎么样,此刻头发歪在一边,衣服在混乱中也不知被谁给扯了,变得拖拖沓沓的。 再看另一边,徐家似乎更惨一点。 那管家头皮上全是血,徐家大门被人砍掉了一半,另一半上也全是斑驳。 没有好事! 就没有好事让他处理! 京兆尹黑着一张脸,好不容易才把殴打成一团的双方人马拉开,刚要细问,那许迟已经一昂脑袋给他一口唾沫:“你算什么东西,给老子滚远点!” 徐府的管家倒是很客气,急匆匆地过来像他说明情况:“这许家欺人太甚啊大人,咱们小公子才去了,大人伤心不已,他们好端端的突然就打上门来,这是要翻天啊这!” 话音未落,许迟提着长剑再次冲了过来,对着那管家劈头盖脸举剑就刺:“你这老泼才,给老子闭嘴,我要你的命!” 若是蒋梦云在,定然又要感慨一句,大梁的民风是真豪迈。 京兆尹一脑门官司,眼看着那刀剑无眼连他都要杀,他连忙拔腿就跑,一身的肥肉都因此晃动出了惊人的模样。 他身后的禁军瞧见,立刻上前来拦,正要拿下许迟,远远的,那许志涛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过来,一把扯住了许迟的耳朵。 “你这逆子,你是不是疯了!你在京城也敢发疯啊,我揍不死你个兔崽子!” 京兆尹还没说完,许志涛已经面带歉意地带着许迟凑了过来:“啊哟,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这臭小子,你脑子坏了,我这就带回去好好教训!” 带着人,一溜烟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家打了一架,虽说许志涛及时把人带回去了,但徐家大门被砍成那副德性,这消息想掩饰也掩饰不住,很快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因宁军大规模进攻大梁而有些混乱的朝堂,更乱了。 原先的滨州城很小,不过最近被蒋梦云花了很大力气扩建,整个城墙往外围扩开好几十里地。 又命工匠加宽加厚建造,因此颇有几分坚不可摧的意思。 别说蒋梦云和墨子祁,就连主蒲和县丞都觉得,即便对方再多来八十万大军,他们也照样能把城守好。 但他们这样想显然没什么用,京城皇宫内,朝臣们终于光明正大地吵起来。 而且一吵便吵得不可开交。百镀一下“间者谋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殿内互殴 许志涛长子新丧,可那许迟跑去徐府闹了一场后,却再也没了动静。 整个京城,除了他身边的要好之人,这消息没透露出去半分。 对外只说那日是许迟喝多了酒,犯了浑。 次日一早,许家便派人去将徐府的大门换了新的,甚至用料比之前还好,样式比之前还气派。 气势汹汹准备要去皇上面前告状的徐大人这才消了火气,放了他一马。 不过难听的话却没少说。 本来就已经悲痛欲绝的许夫人,得知自家不仅没讨到好,还吃了这么大的亏,连带着次子的名声也在京城一落千丈。 她哪里还能接受,一时间险些没上吊自尽。 已是寒冬,天儿格外冷。 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将整个许府装扮成了银装素裹的一片。 屋内点着炭盆,燃着熏香。 许志涛冷着脸坐在上首。 许夫人期期艾艾地被丫鬟婆子拉着,哭得眼睛都肿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那徐雅成一死,消息立刻传回来,人家好歹还能披麻戴孝送他一程。咱们倒好,明知远儿是被那祁王夫妇给杀了,却只能一声不吭!” 许夫人活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憋屈:“我的远儿死了,我也不活了,与其缩着脑子做缩头乌龟,我还不如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她说着,情绪激动,忍不住就要起身往外跑。 许志涛脸色极其难看,猛地一拍桌子:“你干什么去,你是不是也想像迟儿一样,去徐家闹事?” 眼看着许夫人微微一愣,许志涛猛地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惯到了地上。 茶盏瞬间打碎,四分五裂。 “胡闹!”许志涛气得浑身都在抖,胡子都跟着翘起来,“他一个臭小子不明事理也就罢了,你也失了智了,要去丢人现眼?!” 许夫人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许志涛一甩袖子,站起身来:“咱们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远儿丧命的消息,你不知道吗,那祁王夫妇能作出这种事,他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嫌咱们暴露得不够多!” 他指着许夫人的鼻子,恨不得把手指戳她脸上:“他们有恃无恐,现在定然是想顺藤摸瓜,眼看着就要大难临头了,你这蠢妇却还如此鼠目寸光!” 许夫人颤抖着嘴皮子,眼泪都被他吼得吓了回去。 最后只敢喃喃问:“那,那怎么办,咱们远儿,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还连送他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一说,许夫人顿时又哭起来:“都不知道那两个畜生把远儿的遗体弄去了哪儿,这杀千刀的……” 她骂骂咧咧,一旁的婆子连忙又劝。 许志涛停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鱼死网破,那便鱼死网破。这件事你不用再管,这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有人会比咱们更急。” “怎么说?”许夫人忍不住问。 但许志涛已不再开口,只让婆子扶她回去休息,跨步出门准备上朝。 大军压境,梁帝本来就心烦,结果这才刚上早朝,文武百官便吵了个不可开交。 徐达好几天没来上朝了,他幼子在前线丧命,虽说不是在战场上死了,却也是为国捐躯,照祁王发回来的战报,说极可能是被宁国间者给害了。 梁帝下旨封了他一个镇国将军,也算安抚了徐大人的心。 本以为这老小子颓废了好些天,即便能出现应该也会没精打采,谁知这一上朝才发现,他的斗志依旧如此昂扬,甚至比之前更甚。 梁帝脑壳子疼,坐在那里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大臣们,恨不得拿起奏折砸他们脸上。 此刻许志涛正在慷慨激昂:“皇上,此次宁军来势汹汹,这是势在必得,与其再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臣建议增派使者前往,看对方究竟提出什么要求,再行商议。” 秦海峰立刻跟上:“臣附议,皇上,上一次宁军来袭,如今看来不过是场小打小闹,可祁王殿下和祁王妃领军两次击退宁军,已然彻底激怒对方,且祁王妃毕竟是宁国逆臣之女,只怕宁国此次定不会善了!”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户部和礼部站出来举例为他作证。 无非是打仗会损耗多少钱财,给国家带来多少危害,在对外交往上又会有多少困难,说到最后梁帝自己都忍不住怀疑。 难道妥协才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好像对方打过来,他们如果反抗一下,反而是不对的,反而会死得很惨? 尤其是秦海峰这话说的。 旁的也就算了,梁帝不由冷声道:“秦爱卿这话的意思,是怪祁王夫妇打了胜战反而误了事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秦海峰连忙躬身,态度诚恳,“臣只是就是论事,这必定是此次宁军如此疯狂来袭的最主要原因。” 许志涛立刻道:“不错,皇上,臣的意思咱们也无需立刻退兵,但可按兵不动,待使者前往宁国商议之后,再行定夺,请皇上三思。” 他们叽叽喳喳说了个没完,徐达一直没反应。 直到他们口水都说干了,彻底停下来,徐大人才朗声问:“都说完了?” 许志涛没吭声,有人却忍不住答了一句:“说完了。” 徐达立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朝梁帝道:“既然大人们都说完了,那便轮到臣来说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臣可提前问了,皇上可得为臣作证,别到时候待臣一说话,他们又开始叽哩哇啦没完没了,臣可不耐烦跟他们废话。” 一旁的大臣们低声抗议起来,又嫌弃他说话难听。 但梁帝却笑笑:“爱卿请讲,朕为你作证。” 徐达便无视了众人,满脸庄严肃穆,说出来的话却难听到极点:“臣认为,许大人和秦大人都在放屁,且臭不可闻。” 话音未落,便有人忍不住嚷嚷道:“当着陛下的面,你怎能如此大放厥词?” 徐达给了对方一个白眼,根本没受影响:“宁军小股军队袭来时,我大梁派军比对方还少,照样赢得漂亮。如今对方召集八十万兵马,看似人数众多,但战线拉得极长,未必便能无往不胜。” “有祁王殿下夫妇统兵,若再召集足够兵马,自然能守住城池。” “许大人自己怕死不敢上战场,在下理解,可您竟然想让陛下也学着你做缩头乌龟,咱们大梁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他之前骂得难听,许志涛都忍了,可一听“缩头乌龟”这几个字,顿时又想起一早上自家夫人说的话,顿时一股邪火直蹿脑门。 许志涛忍不住打断他:“你胡说八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前途无路,你非撞南墙,这岂是臣子所为?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其心可诛!” “我呸!”徐达立刻反唇相讥,“别把贪生怕死说得那么好听,你如何便知前途无路,大丈夫顶天立地,保家卫国之事便是明知山有虎也要向虎山行,畏首畏尾算什么好汉!” 他双手抱拳,郎朗喝声竟说出了金戈铁马的味道:“我儿雅成已经为国捐躯,我身为他的父亲,愿意代他出征,协助祁王夫妇抵御外敌!” 这话一出口,许志涛顿时哑口无言。 姓徐的怕不是疯了! 多大年纪了他还要上前线。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儿子死了,他若是再一死徐家不就倒了?虽说徐家还有两个公子,不过那都是妾室的儿子,上不了台面。 摆在从前,许志涛大概还会再说上两句,但许远一死,他便不敢再跟着发这个疯,因此明明气得浑身发抖,也没好再说话。 倒是梁帝一听,连忙否决了这个提议:“爱卿有这个心便够了,你们徐家若是少了你这个顶梁柱,那可不成。” 这话一说,许志涛又来了劲:“皇上,徐大人将事情想得太过理想化,这打仗哪里是有冲劲有激情便能成的,还要看实际情况。如今正值严冬,咱们大梁气候寒冷,真要集齐兵马,粮草便是极大的问题。” “对,”徐达立刻接话,“粮草的问题很大,上一次的粮草究竟哪里去了,请皇上严查!” 他将目光看向秦海峰,不客气地道:“祁王夫妇打了胜仗,靠得居然是花自己的银子,你们送的辎重人家仗都打完了都没瞧见,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 “许大人怎么说话呢!”秦海峰立刻不乐意了,“您这意思,倒像是我故意怠慢了似的,不将辎重送到位,每个人都很急,可现实就在这里,天气严寒本就不适宜打仗,徐大人怎能句句血口喷人。” “我喷人了吗?”徐达一翻白眼,“我喷得明明是畜生!” “你!”秦海峰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 “我就不讲道理,你来咬我啊!”徐达拿眼睛觑他,自有看不惯的大臣冲上前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简直目无王法!” 这一动,徐达立刻伸手将对方推出去老远:“滚你的蛋,你算哪根葱,也敢指着我的鼻子骂!” 一时间,双方再次大打出手,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金銮殿上,朝堂之中,如此大规模的群殴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次绝对是最激烈的,梁帝在上面连敲了几回桌子都没打断双方的互殴。 不过这一眼望去,倒是很快分辨出来,哪些是跟秦家和许家一伙儿,又有哪些是和徐家一道,另外剩下的一些人则明哲保身,这会儿都恨不得退到大殿外面去了。 京城里吵得不可开交时,大梁已经接连失守。 宁军节节胜利,大军逐渐占据济州等要地,不少百姓疯狂逃窜,想往京城逃,却又因路途遥远,不得不放弃。 宁军原先派了大量部队想要围困滨州城,结果围了好几天,想要消耗对方的粮草,却丝毫没奈何。 城内依旧每日烤肉香味飘百里。 弄得原本来围城的宁军反倒心神不宁。 他们倒也曾试图攻城,结果滨州新修的城墙简直如同铁桶一般。 大军一到城门下,城墙上立刻有无数小孔突然打开,数不清的箭矢疯了一般发射,立刻损失百余众。 想要架云梯,梯子才刚架上,城墙顶上立刻有滚烫的金汁往下直泼,简直要了人的命。 弄到最后,宁军只好撤退转而进攻其他城池。 滨州方圆处处战火延绵,只有滨州城像只钢铁大柱一般巍然不动,百姓纷纷投奔,宁军望而生畏,愣是将此次空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崔士安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既恨不得立刻攻下城池杀了那该死的蒋梦云,又偏偏拿她没办法,再加上上一次受损惨重,打从心眼里便有些怕,反倒越发不敢正面与她抗争。 一时间,滨州城成了极重要的战略要地。 流民太多,按照主蒲和县丞的意思,最好不要接受太多人,但祁王夫妇却另有安排,但凡流民,一律接收。 不过并非像惯例那般,要供他们免费吃喝,而是找了工种让他们干活。 一帮人跟着修建城池的工匠,一帮人跟着打铁的,一帮人跟着研究机括的,还有些原本就是大夫,纷纷进了医馆帮忙。 也有专门一帮人负责研究毒药等物。 以劳动换取报仇,这在从前的流民中还未曾有过。 蒋梦云也没有让他们全部进内城,而是干脆叫他们在外城安置,免去了因地方差异而导致的排外。 有些胆大的商家发现了此地的商机。 人一多,买卖自然多,战事危险,也危机中也藏着机遇。 闹到最后,滨州城反而越来越繁华,连着往外扩张了好几回,渐渐的,规模竟已堪比之前的辽州城。 崔士安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高楼平地起,差点没气吐血。 上一次他回去告状之后,二皇子显然有了动作,不过最后听说两败俱伤,因此这次才怂恿着皇上,派了如此多兵马大军进攻梁国。 可这仗便是赢了也不成,蒋梦云一日不除,这日子便一日不得安稳!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亏赌注 滨州城的守军原先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千。 经过绵延的战事,原以为人数定会减少,但结果却很古怪,打了这么久的仗,人不仅没见少,反而越来越多,如今已有两万余众。 且照目前这个趋势,明显还会继续增长。 主蒲和县丞如今已经完全没有思想了。 其实他们也不需要有思想,从前那位有思想的县令大人莫名其妙就死了,他们现在看得很开,只想着醉生梦死,其余一切没关系,有祁王夫妇在,稳妥得很。 蒋梦云正在和墨子祁下棋。 是的,外面打得血流成河,但战事都没有真正进入滨州城。 有几回蒋梦云还以为对手真的来了,正准备奋起抵抗,谁知对方一看见城墙上的她,调转马头拔腿就跑,压根不给她发挥的机会。 惆怅,很是惆怅。 从前墨子祁给她看的大梁舆图浮现在脑海,近日战报连连,每失守一座城池,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其所在之地,很快便明白过来。 对方不敢与她正面冲突,直至现在都在围着她打。 滨州四周的城池几乎全线被攻占,如今只剩下西北方向的丰州尚在,不过看样子也有些岌岌可危。 墨子祁低头沉思,果断落子,抬头看她:“你输了。” 蒋梦云这才低头一看,果然白子已经将黑子团团围住,一下子被空出了一大片,再看,早就没了可以盘活的棋。 她不动声色,将棋子一颗颗捡起,直到棋盘上全都空了,才笑嘻嘻地抬头:“不算不算,再来再来。” “又不算?”墨子祁真是不可思议,“已经第七盘了!” “我在想事情,思想不集中,当然不能算。”蒋梦云不耐烦地挥挥手,已经摆好架势问他,“那我还执黑子哦。” “行吧,”墨子祁无可奈何地同意,一抬下巴,“还是你先……” 蒋梦云抬起头来看他:“不要把‘还是’两个字说得这么明显,祁王殿下棋艺冠绝三国,让我不是应该的嘛。” 她说着,抬手落子。 墨子祁立刻跟上,双眸这才看向她:“棋艺高超不是我让你的理由,你是我的夫人,因此我才让你。” “是是是,”蒋梦云又摆摆手,继续将全副心神放在棋盘上,看那模样简直恨不得要把棋盘给盯出个洞来,“到你了。” 墨子祁有些好笑,云淡风轻,落子。 蒋梦云挠了挠头,仔细选定,刚要落子,又抬起手,换了地方。 墨子祁差点没笑出声。 人人都说,棋盘如战场,落子如行军,可蒋梦云在打仗这方面明明运筹帷幄,可下到棋却偏偏好像变了个人。 一会儿犹豫不决,一会儿落子就悔,输了不肯认,偏偏又赢不了。 不过这屡败屡战的信念倒是没变,都输了七场了,毫无胜算她还要下。 墨子祁觑了眼睛看她:“你就这么不想跟我睡一张床?” “啊?”蒋梦云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墨子祁摆摆手,让她继续。 罢了,就不打岔了,否则这一局她若是输了,又要怪他扰乱她心神,到时候恐怕还会要再下一局。 虽然即便他不打岔,这一局也未必会算。 蒋梦云思来想去,凑着白子的边儿上落下一颗黑子,便看见黑子已连成一条线,隐隐有将白子围在其中的趋势。 她略显兴奋地,又装作不动声色地看向墨子祁:“到你了。” 墨子祁没吭声,在她期待的眼神中,几乎是没有多做思考地落下一颗白子。 蒋梦云立刻变了脸色:“等一下!” “恩?”墨子祁抬头看她。 她立刻将他那颗白子拿起来塞回他手中,又将之前那颗黑子也重新拿回来,“嘿嘿”笑道:“等等等等,我再想想。” 墨子祁没忍住:“你是赖皮王吗?又要悔棋?” “对啊对啊。”她答得飞快。 “那你求我。”墨子祁笑道。 “求你。”蒋梦云能屈能伸。 墨子祁感觉自己找到了好点子:“那叫我夫君,相公,叫我子祁。” 蒋梦云毫不犹豫:“夫君,相公,子祁,哦,我还可以再附送一个宸宸……” 她没在意,飞快地说完,立刻重新找了一个空地落下黑子,又仔细检查,确定在这里不可能有被围困的危险,才抬起头:“到你了。” 沉迷于棋盘之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那声“宸宸”喊完之后,目光立时变得深邃的祁王殿下。 他们朝夕相处,偏偏看得见摸不着。 这若是摆在大婚之前,从未尝过其中滋味,祁王殿下也许还不会如此惦念,但他们早已经有过云雨,且她夜夜在他隔壁,叫他如何不想? 但他也知道,前线之中,有时的确要克制。 但现在滨州城明显成了个三不管地界,他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每日里除了跟手下的将士们疯狂练兵,便只能在营地喝喝茶,偶尔甚至还能进城逛逛街。 身体上不过小小的疲惫,精神上便越加亢奋。 她若是一直不提,不靠近倒还好,只要是在两人独处的地方,他的脑子便根本不受控制,全是妖精打架。 温饱思那个什么啊! 风光霁月的祁王殿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墨子祁自己都搞不明白。 大约是她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明明他见到其他女子都没有丝毫想法,可只要见到她,立刻便要举械投降。 今日在营地,刚开始他在看兵书,她自己拿着盘棋研究。 结果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书便看不下去,正巧她又唤他,他立刻便放下书来陪她下棋了…… 人人都知他棋艺高超,不过即便在大梁京城,想要与他下棋的人数不胜数,也不是个个都能得偿所愿的。 她倒好,不仅让他陪着下棋,还连连悔棋。 下了三盘之后,她悔了有三十步不止。 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他便不愿再下。 结果蒋梦云却来了劲头,非拉着他不可,为了留下他陪下棋,还特意立了个赌注吸引他,说是若她再输,便罚她今晚与他睡到一张床上。 为了这该死的赌注,如今这都第八盘了。 但她连输八盘都没承认,墨子祁觉得可能到第十盘都未必能结束。 怎么会有人一直输还一直想下? 他低头看棋盘,看得出来她在棋艺上是真的没有天赋,那么多的破绽她一个都看不出,明明那么多的好招一个也用不到,永远臭招跌出,令人惊叹。 就比如现在这深思熟虑之后的一步,走得是什么? 他再次执棋,随手落下。 白子立刻犹如猛龙过江,将黑子团团围住,所以她刚刚那颗棋究竟在干嘛? 又赢了,墨子祁往椅背上一靠:“你若是再不承认,我现在就将你抱到床上去。” 他的气势很足,本以为先发制人便能有胜算,结果蒋梦云却一扁嘴巴:“都八盘了!” “你也知道八盘了……”墨子祁接话。 话音未落,蒋梦云已经站起身来:“就是,你也知道都八盘了,你竟然都没有让我赢一局!” 这是什么话?何况她那个赌注…… 蒋梦云已经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问:“你让不让我赢,让不让我赢!” 墨子祁宁死不屈:“不,不让。” 蒋梦云差点没气个仰倒:“你欺负我欺负我,你跟我一个臭棋篓子下,还这么全力以赴,你欺负我!” “我没有全力以赴……”这点墨子祁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若真全力以赴,你早就输了,撑不到现在的啊……” “闭嘴!”蒋梦云火冒三丈,猛地一下低下头,狠狠用唇堵住他的唇,好一会儿才又抬起身,“别再打击我了!” 墨子祁想说自己并没有打击她,说得不过是事实。 但她突然间靠近的脸却打乱了他的思绪,待她突然送上唇,他的脑中越发一片空白。 有什么不可抑制的东西再疯狂破土发芽飞速生长。 他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蒋梦云又叫了两声,这才突然发觉出这姿势不对劲,连忙要起身,但已经晚了。 墨子祁大手一用力,立刻将她压回了怀中。 蒋梦云站立不稳,下巴一下磕到他的胸膛,险些没咬了舌头。 舌头虽然没咬到,牙齿却狠狠磕了一下,顿时疼得一把捂住嘴巴:“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墨子祁立刻温柔起来:“可以。” 他低下头,将她微微往上抬了一些,轻轻印上一吻。 这吻原本是轻柔而甜美的,可渐渐却有狂风暴雨袭来,最后他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搂进了他的身体里,蒋梦云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她下意识要挣扎,他却搂得更紧。 最终她只好放弃抵抗,慢慢给他回应。 结果她不回应还好,一回应他立刻疯了。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他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别乱动。” 这声威胁很管用,蒋梦云猛地清醒过来:“下棋,下棋下棋。” “不下。”墨子祁压着她不放,不过却没再乱动。 蒋梦云道:“你让我赢一局。” “不成,”这件事他不能答应,“你输了才和我睡一张床,赢了又是分床睡。都几个月了!” 蒋梦云无可奈何:“那我后悔了,我要赢了才和你睡一张床。” 墨子祁缓缓翻身,放了她自由,将她搂着站好:“真的?” 眼看着蒋梦云把个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墨子祁站起身来:“那你等等。” 转身去桌上拿来笔墨纸砚铺好,将笔沾了墨递给她,他道:“立字据。” “干什么?”蒋梦云被他捏着胳膊动弹不得,不解道,“这种事还需要立字据,我答应你了啊!” 墨子祁不为所动。 是的,祁王妃蒋梦云一言九鼎,从来说到做到,不过所有这一切都不包括下棋。 在下棋这件事上她出尔反尔简直是有天赋的。 根本信不得。 墨子祁把纸往她跟前一推,蒋梦云无可奈何,提笔写道:“若再下一盘棋,能赢祁王殿下,今日便与殿下同床共枕。”下面落款“祁王妃蒋梦云”。 拿起字据看了看,墨子祁总觉得“今日”这两个字格外碍眼。 不过想到这些天受到的苦难,罢了,要求不能太高。 默默地将字据收好,两人才开始新一轮的对战。 这一次,蒋梦云如同一柄利剑出鞘,一路披荆斩棘,几乎极快的速度便将墨子祁拿下。 赢得感觉太好了,虽然知道对方是让的。 能赢祁王殿下的感觉就更好了,哪怕是付出了要与他同睡一张床的代价。 但直至晚上终于躺在一张床上,蒋梦云才终于发现,亏了,亏大了。 原先分床睡时,他还能忍,现下这样肌肤相亲,别说是他,便是她也总觉得满脑子都是不健康的事。 她挺着身子不敢乱动,结果胳膊痒。 才刚抬手去挠,便碰到了一个不该碰的东西。 一柱擎天啊…… 墨子祁之前还一直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结果她这里一有动静,他立刻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伸手一把抓住她:“别乱动。” 蒋梦云委委屈屈:“我胳膊痒。” 他这才松开手:“那你挠。” 两人躺着又过了一会儿,墨子祁浑身都是汗,忍不住掀开被子。 一阵凉气立刻钻进来,蒋梦云一个哆嗦,终于翻身将他压在了下面:“祁王殿下,我觉得我可以牺牲一下,真的,不然今晚咱俩谁都不用睡了。” 结果,就为了赢墨子祁一场棋,蒋梦云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直至第二天正午,她才得以从床上爬起来,两条腿酸的不像话,脑袋都是晕的。 久旱逢甘霖啊这是,憋了太久的祁王实在是太可怕了。 蒋梦云突然生出一种想法,是不是自己之前的要求的确太过分了,看看把人都给憋成什么样了! 倒是墨子祁,次日醒来神清气爽。 看谁都觉得很顺眼,就连看到丰州那边急急匆匆赶来的信使,说是想让滨州增援,他都满口答应了。 也行,好久不打仗了,浑身难受,正好发泄一下!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人捣乱 墨子祁既然答应了,增援丰州就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滨州城战备充足,别说只是借调五千众,便是借一万人去也可以。 丰州又与滨州不同,滨州环水,丰州环山,因此船只没什么用途,战马也照旧用不上,倒是一路抬去了很多机括。 到时在城墙上架起来,其威力可不会比滨州城差多少。 一直醉生梦死的主蒲和县丞听到这消息,并没有大的感觉。 调兵就调兵吧,跟他们没关系。 只要城池还在,宁军无法破城,其他跟他们都没关系。 正喝着酒,那来通风报信的兵丁却奇道:“两位大人怎么如此冷静,那祁王都要将咱们的兵调去其他城了!万一这时候宁军打过来……” 五千众,这一调兵,滨州城便少了四成的人。 也是,万一到时候被宁军知道,攻进城来,那可怎么办? 那兵丁又道:“何况您二位大人才是如今滨州城最大的官儿,祁王夫妇虽是王爷王妃,那也管不到咱们滨州自己的兵马啊!这里是滨州啊,他们要调兵,好歹跟您二位商量一声吧。” 主簿大人有点奇怪:“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那兵马怎么就是滨州城的了?” 倒是县丞一听,顿时有点不舒服起来:“也是这话,怎么就不是滨州城的兵马了,没有滨州城,那么多流民怎么会来,没有流民,哪里来的兵?” 再一商议,原本还在喝酒的两位大人酒也不喝了,连忙急匆匆往大营走去。 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那报信的兵丁脸上露出的一抹冷笑。 墨子祁说到做到,已经让侍书召集人马,往丰州进发。 那来报信的小兵高兴得手舞足蹈,简直两眼泪汪汪地,满脸都是感激和兴奋。 正满口感恩戴德,就被赶来的两位大人直接给掀翻到了一边。 “哪儿来的人,到咱们这儿来借兵,不知道咱们这儿才是他们最想争夺的目标吗?”主簿大人拿眼睛觑他,“大军不是还没到丰州吗!” 那兵丁不过是个通风报信的,祁王殿下已经答应了他,他便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 知道这两位定是滨州的大人物,便闭着嘴巴没敢反驳。 县丞也骂骂咧咧地:“你们想得可真好,这都什么时候了,来借兵,你怎么没说直接将丰州变成咱们滨州的?” 兵丁继续闭着嘴装哑巴。 心里却想,咱们大人倒是想,不过就是怕你们滨州不要。 主簿和县丞一看这人三棒打不出个闷屁,气得骂咧咧的又往大营里走去。 谁料这一走却扑了个空。 墨子祁根本不在营内。 因为要调拨兵马,又要选一些可用的机括,他带了人去了兵器库,此刻尚未回来。 营中只有一个祁王妃,刚刚才用了膳,正在休息。 主簿大人有点慌:“要不咱先回去?总觉得祁王妃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哪。” 县丞一听就不乐意了:“好不容易来了,祁王殿下咱们都能说的话,怎的祁王妃反倒不成?” 他劝道:“您别自己吓自己,我瞧着这位王妃也就是盛名在外,大概是被夸大了,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她那些退敌之策,搞不好都是祁王殿下想出来的,只不过不愿和她功劳罢了。” 主簿大人不太确定:“不应当吧,那位可是从不吃亏的主儿,在宫中时就盛名在外。满门被灭还逃了出来,到了咱们大梁……” 也是。 县丞点点头。 主簿便又道:“何况这件事和她说了也没什么大用,她不过是个随军的,哪里能管得到是否派援军去其他州。” 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转身想走。 结果被吃多了有点撑着的蒋梦云撞了个正着:“两位大人,这是来找祁王殿下?” 主簿大人立刻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们刚才讨论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到。 县丞则连忙堆起来了笑脸:“是,殿下,祁王殿下既然不在,咱们这便准备回去了。” 他一躬身,拉着主簿转身就走。 才刚走了两步,蒋梦云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等等,忘了告诉两位大人,我的耳朵自小就好,方才二位说什么援军?” “哦,”县丞忙摇头,“没什么援军,就是说……” 蒋梦云眯了眼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想要随便找个话题敷衍过去的县丞,下面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本能倒豆子般道:“祁王殿下打算借兵五千去助阵丰州,下官觉得不妥,想要来问一问。” 这事蒋梦云倒是才刚听说。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累了,躺在屋里直到正午,又慢吞吞用了午膳,结果吃撑了,又歇息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期间发生了什么,她自然不知道。 但不知道也无妨,墨子祁既然答应,那便定然有他答应的理由。 何况,若这件事真到了蒋梦云这里,她的选择自然与墨子祁一样。 滨州如今看似固若金汤,但其实岌岌可危。 宁军不敢正面进攻,是打定了主意将滨州团团围住。 如今辽州济州等地都已失守,滨州背后只剩下一个丰州,若是丰州也守不住成了宁军地盘,对方根本就不用再派兵来打,由着滨州自生自灭,最终也会陷入困境。 虽说这种情况她并不怕,却不代表旁人已经递来了橄榄枝,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她却不接受。 之前滨州自守阵地,是因为京城到如今都不曾有定论。 先是吵着不知究竟要不要出兵,如今还在吵,但内容已经变成祁王夫妇究竟适不适合做主帅,是不是该换一个更好的人选。 一天没有被任命,祁王殿下便一天不能轻举妄动。 别说胡乱行动会被梁帝猜疑,便是那些本就等着机会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但现下不同,这是对方找上门来的,不帮就不够意思了。 蒋梦云有些不解地看向两位大人:“你们想说什么?” 主簿大人觉得不该继续说下去,但县丞却想,说都说了,干脆便都说了。 反正即便是去找祁王殿下,对方也未必就会赞同他们的话,倒是祁王妃,若是能说通了祁王妃,也许枕边风一吹,祁王便不会胡乱借兵出去了呢。 县丞顿时来了劲儿:“殿下,下官等是这么觉得,滨州如今自身难保,又没有京城的增援,如今好不容易才拥有如此多的兵马,万一宁军知道咱们借了那么多人出去,会不会趁机来攻?” “何况,”他道,“这都是咱们滨州自己的人马啊!祁王殿下要调兵,无论如何也该问问咱们的意思,哪里能说调兵便调兵。” 越说,县丞倒是越有底气:“万一到时候滨州失守,咱们便是千古罪人了!到时候,您和祁王殿下照样回京城做贵人,下官和主簿大人岂不是平白担了罪名?” 蒋梦云不动声色。 主簿大人有些胆战心惊地拉了县丞一下:“别说了吧……” 那县丞被这一拉,反倒越发激起了胸中的不满:“你一个主簿,皇上亲封的官儿,怎能如此怕一个女人?” 他冷着脸:“总之这件事,下官与主簿大人绝不同意!” 蒋梦云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哦,懂了。” 县丞有些疑惑:“您懂了?” “对,”蒋梦云点点头,“那您便回去吧,待祁王殿下回来,我一定将你的意思代为转达。” 一直紧张兮兮的主簿大人有点懵。 这么好说话? 那他们刚刚还畏畏缩缩的,这不是白害怕了嘛! 畏惧感一去,主簿惯来拥有的大人派头也出来了,虽说对方是王妃,但这里可是滨州,县令不在了,他们才是一城之主。 而且这个王妃果然和传闻不同,这实在是太好说话了啊,亏他畏首畏尾,只怕这件事得叫这县丞笑话一辈子。 也是,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怕一个女人! 主簿终于昂起一直低垂的脑袋,给了蒋梦云一个矜持的躬身:“那就劳烦殿下。” 带着县丞如同斗胜的公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蒋梦云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暗叹道:“可怜,可惜。” 待墨子祁将人马都送出了城,蒋梦云才慢吞吞地去寻他,将两位大人来找她的事说了一遍。 墨子祁刚一听,便不由冷了脸色。 倒是一旁的侍书忍不住骂道:“他们整日只知道醉生梦死,打仗不出一份力,粮草不出一分钱,如今倒来管殿下如何用兵了?什么滨州的兵,这些兵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自己心里没数?” 他说着,便要拿着剑去找他们理论,被蒋梦云抬手拦住了。 “等一下,”她笑嘻嘻的,“我是这么想,既然旁人不愿咱们在这里,又嫌咱们管的不好,那咱们便干脆走人。” “走人?”侍书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雄壮的城池,“去哪儿?” 蒋梦云淡淡道:“去丰州,那里应当比较欢迎咱们。” 话虽如此,可他们毕竟在滨州投资了这么多的银两,祁王殿下是富可敌国,可那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何况留在这里还不是便宜了滨州的官儿。 侍书不由道:“那真是浪费了。” “还好,”蒋梦云笑起来,“咱们投入了不少银子,如今在外城修建的铺子卖出去不少,也租出去不少,银两早就回收了很多。至于城墙,也不能算便宜了他们,咱们在这里毕竟也待了这么久。” 她笑吟吟地劝道:“既能护咱们周全这么久,那便算不得浪费。” 侍书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顿时点了头,说干就干:“那属下这就去准备,不过……后来收进军中的兵丁,如今有将近一半都入了滨州城的户籍,怎么办?” 这点蒋梦云早就想过:“那自然让他们留下。人家嫌的便是咱们插手府衙之事,若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可怎么行。” 侍书眼珠子转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贼兮兮地笑着跑了。 至于一直冷着脸,明显心情不好的墨子祁,听到她这话,一时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调皮。” 调皮就调皮,她乐意。 也不看看整个滨州之所以能固若金汤究竟是因为什么,便敢指手画脚。 他们整日里吃喝玩乐,若不是王府供着,早就坐吃山空了。 若一直这样,蒋梦云也乐得让他们担个虚名,想怎么玩乐便怎么玩乐,也就罢了,结果偏偏要来多管闲事。 蒋梦云又换了人来:“去打听打听,是谁把这个消息传给两位大人的,查出来不要声张,直接来回禀。” 只知道玩乐的人,没有旁人怂恿,怎可能突然跳起来? 查幕后之人是一回事,却不代表蒋梦云会觉得两位大人没错,只要稍微还有些头脑,仔细分析便该知道,此刻根本不是夺权的时候。 如何保住滨州稳定才是正事。 他们倒好,被人一挑拨,立刻就上钩,这样的人,不帮也罢。 侍书的动作很快,那边蒋梦云派去探查的人也很快。 物资和随身物件之类准备妥当的时候,消息也已经打听到了。 一个原先一直负责喂马养马的兵丁,倒并不是他们从辽州带来的,而是滨州本地的。 看来,谢贵妃的手伸得足够长,处处都有她的人马。 又或者,是宁国那边的手伸得长,处处都有他们的间者。 蒋梦云让人继续去看着,看看他会给谁传递消息,争取拉出更多的人来。 另一边,侍书已经带着人很快将东西打包妥当,进来道:“两位殿下,随时都能出发了,军营的东西本就都是分类放的,拉上马车立刻便能走。其他的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咱们主要是银两足够。” 蒋梦云便大手一挥:“那咱们这就走,啊,快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遇上之前派去增援的兄弟们。” 又抬头看天:“出发,争取赶去丰州用晚膳,听说丰州的特色面条极好吃,怎么样,”她转头问墨子祁,“殿下有没有兴趣?”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们来了 墨子祁已经走到一边去牵马,用行动回答了她的疑问。 之前去辽州时,蒋梦云的马车曾被刺客袭击,后来虽然修补过,但密封性却不太成,若是雨下得大了,外头大雨,里头便是小雨,淅淅沥沥,没多久就能把车厢内下成小河。 如今在滨州许久,墨子祁叫人又重新打造了马车。 车厢四周用加厚的钢板防护,就连拉车的马都穿了护具。 既然都已经准备妥当,那边侍书已经将她的马车拉来,她便直接上了车。 主帅一声令下,大部队瞬间齐集,拔起营寨,全军出发。 跟着走的兵丁们气势昂扬,倒是那些因户籍记在了滨州而不得不留下的,一个个垂头丧气,不知道还以为刚在半途遇上了劫匪。 主簿大人和县丞又在喝酒。 自打从营地回来,他们的兴致便高涨了一倍。 祁王妃又如何,瞧瞧,还不是对他们恭恭敬敬,祁王又如何,瞧瞧,还不是得按照他们的意思来! 这膨胀劲儿一来,之前明明是因为插不上手,又贪图享乐才窝在屋里不出去的行为,立刻变成了运筹帷幄,大局在手。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格外开心。 越喝,越自觉老子天下第一,越喝越觉得,人生如此,自当潇洒一回。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总是泡在酒桶里,旁的不说,倒是的确练出了酒量,就这么喝了许久,也不过才微醺。 正热闹着,之前来报信的那兵丁急匆匆地又闯了进来:“不好了,两位大人,那祁王夫妇带着一堆人马,要出城了!” 主簿大人又灌下一杯酒,皱了眉头,对他随意打断他们的行为很是不满:“出城就出城,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不是啊,”那兵丁急得不行,“他们带着辎重,带着滨州城近一半的人马,说是要搬到丰州去!” “什么?!”在旁没吭声的县丞嘴里一口酒全喷了出来,酒都醒了,“搬到丰州去?怎么可能?宁军不是正大举进攻丰州吗,难道他们还想自投罗网不成?” “不知道啊!”兵丁明显比之前一次来告状时激动,“祁王夫妇若是一走,咱们可怎么办,大人,两位大人赶紧去看看吧,这眼看着都要出城门了!” 关键还带走了辎重! 主簿和县丞猛地惊醒过来,手中的酒杯几乎是扔到了桌上,互相拉扯着指挥那兵丁:“都要出城门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报,还不快些带路!” 一出府衙,两位大人才发觉滨州的混乱。 好些百姓着急忙慌的正在收拾行李,之前召集来的工匠们更是已经在自发的列队,好像医馆都忙着关门闭馆,所有人都在或嘀咕或嚷嚷。 “快点儿啊,祁王殿下夫妇要走了,咱们也快些走吧,这滨州肯定撑不了多久,咱们先到丰州去避一避啊!” “走走走,快点,把值钱的,要紧的东西都带上,其他不重要的就扔了吧,别要了,逃命要紧啊!” “狗蛋儿,快去看看祁王殿下的人马行到哪儿了,咱们还能赶上吗?” “快啊,快一点,殿下说了,只要愿意跟的,都可以跟着去!” 主簿和县丞站在街口半天,眼看着面前乱成一团,差点没气得吐血。 县丞忍不住拉住一个正在拖儿带女往前跑的百姓,不敢置信地问:“你们脑子坏了吗?那丰州正被围城,哪里有咱们滨州安全,你们好端端的都往丰州跑什么!” 百姓并不认识这位县丞大人,只是听他说得不客气,又如此不讲理,还浪费他们的时间,顿时白眼一翻。 “你脑子才坏了!祁王妃说了,等她到了丰州,定要在丰州外围也建一座外城,保证固若金汤,再说了丰州被围,那是因为没有祁王殿下夫妇在,待他们一去,敌人闻风丧胆,还怎么可能继续围城?” 正好一个老汉拎着包裹在旁经过,忍不住插话道:“就是,看你们穿得人模狗样,脑子怕是真坏了!没了祁王夫妇,咱们滨州被攻下那是早晚的事!” 没等县丞再说话,那老汉已经招呼之前那男子:“咱们走吧,跟这些不明事理的人有什么可说的。快点快点,否则就要赶不上了!” 活这么大,两位大人什么时候被百姓给这么骂过,一时七窍生烟,险些没一口气把自己给堵死。 旁边的兵丁急道:“大人快些吧,若他们出了城,咱们再想追可就难了!” 几人才急匆匆往城门口赶去。 待到城门前,行走便变得格外困难。 人山人海,处处都是等待着出城的百姓,好些户籍在滨州的兵丁却没有这种可以选择的自由,几乎是哭丧着脸看着他们,一脸生无可恋。 主簿和县丞也很想死。 他们想要往前靠一点,刚走了两步,就被前面愤怒的百姓给拦住了。 “干什么!不知道要排队吗?就你这样往前挤了也没用,祁王殿下夫妇说了,敢乱挤敢插队的,一律不许跟着!” “就是,挤什么挤什么,哪里来的土鳖,丢咱们滨州城的架子!” 也有脾气暴躁的,伦着拳头直挥挥:“再敢乱挤,我揍你们!” 县丞脸都黑了:“放肆!什么跟着?本官乃滨州县丞,皇上亲封我在滨州作镇,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犯上作乱!” 主簿大人也很生气:“你们简直是胡闹!你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是要掉脑袋的!” 好几个百姓被他们这话给吓到,赶紧闭了嘴。 但也有不怕死的,一听这话反倒激起心中的不满来。 “哦,你就是县丞?这会儿终于出来了,滨州城里没粮草的时候你怎么没出来,县令大人死的时候你没怎么出来,大军围城的时候你怎么没出来,这会儿倒是出来了!” “就是,什么县丞,皇上亲封又怎样,滨州城在你才是县丞,城破你就是个难民,哦,说不定还会变成死人!” 还有人疑惑:“你说你是大人就是大人了?再说,你是大人不在府衙待着,往前挤什么,别当咱们是傻子啊,你骗人的吧!” 主簿被说得脸都涨红了:“刁民,一群刁民!” 他们身后的兵丁赶紧上前,将人往旁边赶:“胡说什么,祁王夫妇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两位大人要去问责,你们让远点,否则可不要怪咱们不客气!” 因为怕事情闹大,他们还是带了一批人马的。 但百姓们显然不买账:“干什么,还想动粗是不是?” “什么问责,你们算哪根葱,能问王爷王妃的责!” “就是,不让,不让!” 乱哄哄的声音终于惹来了远处的注意,很快有人过来问:“什么事,为何如此喧哗?” 来的正是侍书。 两位大人这才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冲上来:“侍书将军,王爷王妃呢,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作乱啊!” 侍书看到他们,呆了一下,一听这话更觉得奇怪:“什么作乱?不是大人让咱们离开滨州的吗?” 县丞莫名其妙:“下官何时让你们离开滨州了,祁王妃呢,祁王妃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侍书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招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您二位跟我过来吧。” 先前两位大人带着人挤了半天都没能挤到前面,如今侍书带路,几乎毫无阻拦地便到了祁王和祁王妃跟前。 墨子祁正在清点兵马人数,蒋梦云则在指挥着众人把队伍排好往城外进发。 透过打开的城门往外看,那队伍早就已经绵延百里,像一条巨龙般往丰州方向而去。 主簿心疼得恨不得晕厥,再一看被一辆辆运出城的辎重。 那么多粮草,那么多棉衣棉被,还有那么多银两,弓弩,兵器,还有工匠们尽心打造的机括,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把人给拦住。 “两位殿下,”主簿心里打着算盘,越想越觉得仿佛一座座金山银山正在离他远去,“您二位这是做什么?怎么能把这些都带走呢?” 县丞也要晕:“王妃殿下,您不是说会把意思转达给祁王殿下吗,怎的反倒……” 蒋梦云一看见他俩,这才停下来“哦”了一声:“是啊,不是二位大人希望咱们离开的吗?放心,我和祁王殿下商量过了,不带走滨州的一针一线。”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辎重:“这些都是礼亲王府当初从各地买来屯着的,不是滨州城的,那些是当初从宁军手里抢来的,也不是滨州城的。” 蒋梦云态度特别客气:“二位大人放心,我和殿下毕竟也在滨州城待了这么久,之前大人们用了咱们的银两就不用还了,城内原先的东西也都还在,城墙上的机括还可以接着用,都是现成的。” “对了,您二位不是不同意将滨州的将士调往丰州吗?我已经与殿下商议过了,所有入了滨州籍的将士都留守了,全在城里呢!” “至于这些百姓嘛,不强求,他们有些想跟着咱们去丰州,我与殿下也不敢过分的拦着,何况我想,光靠滨州城的物资,恐怕也养不起这么多人。” “毕竟也相处了这么久,能帮的忙还是要帮的。” 蒋梦云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没法子,只好礼亲王府再破费破费,两位大人就不必言谢了!” 她说话极快,又极有条理。 之前县丞还觉得自己能说会道,结果到了此刻几次想要插话都没能插上,思绪更是一度被打断,到最后脑袋都被说晕了。 怎么的呢,怎么就反而变成他们要感谢她了呢! 带走了滨州城这么多人马,回头若是大军来袭,他们还怎么守城? 可人家说的明明也不错,这些人若是一直待着不走,没有强大的礼亲王府作为的后盾,他们哪有这个银子来养人? 县丞下意识去看主簿。 主簿则已经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身后那告状的兵丁:“你,你挑拨离间啊你!” 但事已至此,想要挽救已明显不可能。 蒋梦云笑嘻嘻地说完,便又忙着安排出城的各项事宜。 两位大人又站了一会儿,带着人灰溜溜地回去了。 至于那告状的兵丁,被他们狠狠骂了一阵之后,才终于从府衙出门,又急匆匆地往一处民宅走去。 没多一会儿,民宅内有信鸽飞了出来。 又片刻后,一枚暗器恰巧打中了那信鸽,侍书的声音嘻嘻哈哈道:“本将军是天才,果然得了消息在这里等着,这就等到了。” 从滨州至丰州,路程并不算远。 但因为需要迁徙的人实在太多,直至夜半时分,这些人才真正都进入了丰州城内。 丰州的西城门正在被集中进攻,因此其他城门处宁军并不多,才刚跟祁王的队伍碰上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因此进城还算容易。 但守城明显已经很困难。 宁军几乎是用了一种自杀式冲锋陷阵的方式,架着云梯就往城墙上冲。 丰州城的守军刚开始还能用箭射下他们,但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箭矢却越用越少,逐渐力不从心,有一些人已经爬上了城墙。 将所有跟来的百姓交给了丰州太守,墨子祁和蒋梦云便直接往城墙上而去。 战况惨烈。 几乎是拿人在堆。 城墙上有敌军的尸体,也有守军的尸体,蒋梦云才走上城楼,刚巧又一个宁军爬上了城墙,劈头盖脸拿着刀就往她砍来。 守城的将士手忙脚乱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蒋梦云已经一个侧身让过,抬脚就将人给踹飞了出去。 墨子祁眼疾手快,拎着对方的后颈,扔下了城楼。 蒋梦云转过身,吩咐侍书:“把咱们的大旗挂上!”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自己的战旗,用的是大梁的“梁”字,后来在滨州时为了震慑宁军,才做了几面“祁”字大旗。 如今果然又派上了用场。 侍书得令,立即行动,又命身后的人将战鼓敲响。 “轰隆隆”的鼓声响起,所有人都看到了城墙上忽然挂起的旗帜。 黑底金边,透着高贵与浓浓的杀气,大大的一个“祁”字,向所有人宣告,他们来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梁帝薨逝 这一下,守军人心振奋,宁军却心生惬意。 派来攻打丰州的,又是王兴。 眼看着大军本都可以攻下城池了,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在远处大帐内指挥战阵的王兴差点没给气疯了。 “怎么回事?不就是一个‘祁’字吗,你们怕什么!攻,攻下丰州!” 他大声嚷嚷着,但敢于爬上云梯的人却越来越少。 正心生退意,祁王麾下的军队已从左右两个方向奔涌而来,转眼就好似一个大大的闸口,将宁军整个儿围在其中。 众人本就已经慌乱的心,越发带了惧怕,先还能边战边退,后来变成了边退边战,最后索性落荒而逃。 王兴险些没吐血:“一群废物啊,宁国怎么有你们这群废物!都打到人家门口了,居然被吓回来了!你们怕什么,那祁王又不会吃人!饭桶!废物!蠢材!” 他骂个没完,身旁的随从劝他:“大人,别骂了,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王兴气愤之余心里也有些虚。 没办法,之前他两次与蒋梦云交手,都输得一败涂地。 前往滨州那一回,其实能看得出来,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他和崔大人早就一起见阎王了。 如今他在大部队后方指挥,看着别人冲杀当然还好,但是眼看着对方就要冲到跟前,那种惧怕感瞬间就来了。 还没打,就先弱了三分:“退退退,先往后退,撤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再行打算!功亏一篑啊!他们怎么就亲自到丰州来了呢!” 王兴实在是想不通,崔大人之前明明都安排好了的。 无论丰州这边战况如何,毕竟是包围滨州的最后一座城,务必让人将祁王夫妇拖住,千万不能让他们派援军前来。 结果这算什么? 不仅派了援军,还连他们自己都一起来了! 那滨州城内的间者在搞什么,不仅任务没完成,连消息都没能给他们透露分毫。 若是早知道祁王夫妇会来,他们定会再加派人手,哪怕再死多一倍的人,也要尽快把滨州拿下啊! 王兴真是越想越气,但现在显然不是生气的时候。 逃命这件事,打了这么久的仗,大家早就已经熟能生巧。 一声令下,所有人拔寨,上马就跑。 围攻丰州的兵马在祁王夫妇到来之后,都没来得及再继续威风半刻,便灰头土脸莫名其妙地跑了,且一路跑出了上百里远,直至王兴确定是真的安全了,才令所有人就地安营。 丰州太守真实地哭了。 看来去求祁王殿下增援真是求对了。 虽然他也觉得奇怪,当时去求增援,本以为能请来几千余众就算不错了,谁知祁王夫妇这么客气。 不仅带来了上万人马,数不清的辎重,绵延不绝的机括,就连本人都亲自来了! 看来滨州城没有真正可以主事的人还是不成。 若那老县令还在,怎么舍得把这两尊大佛便宜了旁人? 祁王夫妇到了丰州的消息不翼而飞,很快,原先准备攻打丰州的部队纷纷转道他处,在它身后的滨州,则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香馍馍。 滨州被建得实在是太繁荣了。 何况那城墙,只要能攻下,再派足够的人手驻扎,那便成了天然的屏障,能挡住多少人马啊! 再说,他们还很想进去仔细研究一下,那该死的城墙上究竟安装了多少种机括,这对于接下来攻打丰州,是极好的准备。 常子清最先想到这一点,带着人马很快围住了滨州。 接着,更多的队伍往滨州进发。 很快,滨州城东南西北四面城墙下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宁军。 主簿大人想着之前被祁王夫妇带走的那些辎重,本就已经心疼得无以复加。 如今站上城墙和县丞往城外一看,顿时如丧考妣。 完了。 全完了! 县丞的脸色也“刷”一下彻底苍白:“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这帮宁军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是一心想着对付祁王夫妇吗,怎的他们人一走,反而来围咱么了!” 旁边的主簿也在骂:“一帮贪生怕死的窝囊废啊,个个平日里喊打喊杀的,之前还喊着要以最快速度拿下丰州,怎的那边人才一去,立刻调转马头就往咱们这里来了!” 主簿越想越气:“这么多人封锁了城门,咱们城里的粮草可真不多了,该死的祁王夫妇啊,这是不给咱们留活路啊!” 县丞深有同感,连连赞同。 但再赞同也没用,兵临城下,他们唯有誓死抵抗。 否则之前那些百姓说的话可就要应验了! 城门一破,他们这两位大人立时便什么都不是,搞不好还要身首异处,直接去见阎王爷。 他还不想死! 县丞连忙招呼守军:“快快快,愣着干什么,继续填满机括!” 一旁的守军早已脸色死灰,生无可恋:“大人,填不满了……” “为什么?”县丞来了火气,“你们是要偷懒耍滑不成?告诉你们,虽说是祁王殿下在这里时将你们收留了,但如今你们已经是滨州的守军,就得听本官的!让你填你便填,哪儿来那么多话!” 守军被无端骂了一通,也没生气,而是惨白着脸道:“大人,不是,是没有存货了。” 所有的箭矢在之前几轮的对抗中已经全部用完。 金汁也倒光了。 粹毒的暗器没了,什么都没了。 县丞呆了一下,猛地跳起来疯狂叫道:“怎么可能?你们胡说!” 那守军连忙摇头:“没有啊大人,是真的!祁王殿下夫妇临走时,就留下这么多给了咱们,剩下的他们都带走了。这些毕竟也是他们自己花钱命人制作的,咱们也不好……” 主簿大人不顾形象“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悔啊,悔不当初,他恨啊,恨当初的自己。 早知如此,他还去找什么存在感?他不需要有存在感的啊! 哪怕没人把他当大人,哪怕祁王夫妇将滨州整个儿重建,哪怕滨州城所有守军都去救援丰州,就是祁王殿下要造反,只要他们二位在这里坐镇,就不至于落得如今这田地。 没银子,没钱,没材料,没工匠,人数不够,粮草不足,他们空有这么一堵厚实的城墙有个屁用! 县丞还在骂骂咧咧要求众人誓死抵抗,主簿大人已经哭着道:“打开城门,冲出去投奔丰州!还打个屁,城里的粮草最多够吃三天,三天之后宁军破城,咱们还是得玩完。” 不如拼死一搏。 既然打定主意,实施起来倒也算快。 县丞原本是不乐意的,一直在叽叽歪歪,甚至要阻拦众人逃命,最后惹恼了城内守军,愣是找了根麻绳把他捆在府衙的门柱子上,这才簇拥着主簿大人打开一扇城门,拼死冲杀出去,跑了。 祁王夫妇离开不过几天,滨州城破。 县丞被捆在府衙,被兴奋的宁军砍了脑袋,主簿大人则带着手下一堆小吏逃到了丰州。 而丰州,早已从之前被困时的捉襟见肘,渐渐往外扩建。 主簿大人带着人到城门口时,看到外围的城墙已经开始修建,打眼望去,比上次他们在滨州时还要夸张。 那墙厚得惊人。 不知道又有多少机括要填补在其中,有了祁王夫妇,这些机括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本来以为会好好打上一仗的墨子祁,此刻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没有意思。 真的没有意思。 谁见了他们都跑,这仗还怎么打? 偏偏朝廷迟迟不下令,如今好像已经开始争执是否该派睿亲王前来领兵,而墨北辰那边倒是传来的好消息,听说皇子妃有了身孕。 至于宁国间者那边,倒是大概摸清楚了。 根据滨州城内截获的飞鸽传书,可以肯定大梁内部一直有人与宁国保持着联系。 侍书后来去提审了那人,大概已经查出来。 这里头一个崔士安,一个许志涛。 只是不知道当初蒋家那件事,究竟是崔家和许志涛之间单线联系,还是那个二皇子朱启文和谢贵妃也在其中掺和了什么。 墨湛缓缓睁开双眼。 事已至此,似乎再等着梁帝的命令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或者,他们该主动出击,往宁国进发,一直打到宁国国都,才能找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但不听皇命,毕竟很难。 然而没等墨子祁纠结太久,大梁京城忽然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梁帝死了! 那一日,皇宫四处大门全部被死死封闭,有大量人马在宫中行走,所有人都听到里头传来的嘈杂声和动静,却根本没法进去一探究竟。 有浓浓的血腥味,不断往外散发。 一夜过后,宫中传来消息,梁帝薨。 二皇子墨宸继承皇位,谢贵妃被封太后,暂且统领六宫。 梁帝其余妃子的消息却石沉大海。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有一些忠心追随梁帝的臣子觉得事有蹊跷,纷纷表示疑惑,更有老臣当廷触柱而亡,但也没能抵住许家、谢家和秦家三家联合的支持。 墨宸的登基大典在混乱和排斥中不过挣扎了片刻,便顺利完成。 一夜之间,天下易主。 这件事当然有很多人心中存疑,也有很多人不满,但存疑归存疑,不满归不满,墨宸毕竟是梁帝目前唯一的儿子。 之前那僖妃倒是好不容易又生下一子,如今这母子二人身在何处都无人知晓了。 同样不见了踪影的,还有不少人。 谢贵妃——如今已经是谢太后了,她换了一身黑色襄金边的长袄,显得肃穆庄重。 此刻正侧卧在软塌上,眯着双眼。 崔妈妈在她身侧半跪着,正在给她捏肩:“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心想事成。” 谢太后微微勾了勾唇角,冷哼了一声:“你说说,他们在朝堂上吵得再怎么激烈,有什么用?最后本宫一出手,天下之主都换了,看他们还怎么吵。” 她微微睁开眼,侧了头问:“那徐达,如何了?” 崔妈妈忙道:“自打那日在朝堂上吵了一起,又当众质疑了皇上无果之后,他便称病不出了,如今还在徐府休养呢。” “好,”谢太后越发笑起来,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僖妃那贱人,寻到了吗?” 崔妈妈脸色变了变:“尚未寻到,那日宫里头乱得很,众人都忙着在先帝面前看着,反倒没注意她。不知道她究竟躲去哪儿了,按理说,当日宫门紧闭,他们是出不去的……” “是,”谢太后冷了脸,“他们,关键不是她,是她那个儿子!那小子在一日,便是一日的祸害!” 她猛地站起身来,也不要崔妈妈在捏肩膀了。 “再派人去查,把宫里翻个个儿也要查,实在查不出,便派人暗中去宫外找。她一个年轻妃子,这么多年都在后宫生活,被人伺候惯了的,还带着个那么小的孩子,本宫就不信她能逃出去多远。” 崔妈妈连连应声。 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那那个三公主……奴婢实在好几天没见着了,她屋里的妈妈一直说她在屋里,可一直没见到人……” 谢太后微微呆了一下:“她?躲着不肯见人?” 疑惑地反问了一句,她顿时又反应过来:“也正常,原本她才是天之骄女,正宫所出的女儿,一直没将本宫放在眼里,何况本该是她太子哥哥登基为帝的,结果如今风水轮流转,哈!” 崔妈妈点点头,不过到底不放心:“奴婢就怕……” “怕什么?”谢太后有些奇怪地看她。 崔妈妈这才道:“奴婢总觉得不放心,不知道她究竟在不在屋里,又不肯让咱们的人进屋去看。又或者……僖妃会不会就躲在她那边?” 谢太后本来没在意,听到最后一句,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会吗?”她问。 崔妈妈不太确定道:“很难说,奴婢只知道她那屋里每日会定时送饭菜进去,而且分量不少,每次又都吃的干干净净,还有人曾听到里头传来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小孩的哭声。” 谢太后不由喝道:“那你为何等到现在才说,还不快派人去查!若再有阻拦,就冲进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乱世纷争 新帝即位,带来一阵血雨腥风。 宫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清洗。 三公主墨馨儿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崔妈妈得了谢太后的命令,带着一群宫人直逼大殿,不出意外又被人拦住了:“你们怎么又来了?都说了咱们三公主不见客……” 之前他们这么说的时候,崔妈妈不过试探着往里头看两眼,便也就放弃了。 但这一回,阻拦的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一掌推开了老远:“让开!我是奉太后懿旨来查探,太后怀疑你们三公主私藏逆贼!” “什么?”守门的宫人急了,“你们血口喷人,三公主才不可能……” 崔妈妈哪里会听他们废话,带着人直冲大门,抬脚“嘭”一声狠狠踹在门上。 结果那门纹丝不动,反倒把她整个人反震地连退好几步。 她站立不稳,疼得抱着脚发出了一声哀嚎:“这么硬,什么情况?来人,给我把门砸了!” 公主院里的宫人连忙上前来拦:“你们疯了?公主不让人打扰,便是咱们送饭都是从那边的小洞口往里放,你们却硬要闯门,这是犯上作乱啊!” “一边儿去!”崔妈妈又疼又气,怒火上涌,脸上的神色霎时变得格外狰狞,“什么犯上作乱?你这狗奴才才是犯上作乱!你在质疑太后不成?” 她抬脚转了方向,对着那宫人抬腿就是一脚。 门她踹不动,人踹一下还不是极简单的事? 崔妈妈破口大骂:“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局势了,还以为你们三公主是皇上最宠的小女儿吗?先帝已经去了,当家的是新帝!滚,滚远点!否则今日就先乱棍打死你!” 宫人还要去拦,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妈妈给押住,很快便动弹不得。 崔妈妈领着人一马当先,从一旁搬起个石凳来往门上砸,结果大门虽然狠狠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能打开。 “三公主!三公主!”她在外头高声喊道,“三公主快些把门给开了吧,您这样闭门不出是不成的,太后已经下了懿旨,让您去凤仙殿呢!” 里头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还有轻微的,好似小孩哭叫的声音传来。 崔妈妈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无误。 几个人面面相觑,立刻搬起那石凳,喊着号子一下一下往大门上撞去。 也不知撞了多久,只听里面“轰隆”一声巨响,大门这才开了一个缝隙。 透过缝隙往里看,门后原先也不知用了多少家具堵着,因为她们的动作被撞倒一片,七零八落的。 崔妈妈急匆匆地被人扶着爬了过来,放眼四周看了半晌,才蓦然回头。 剩下的几个妈妈正在将挡住门的东西往旁边翻,见她愣在那里,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人呢?”崔妈妈脸色古怪。 众人这才急匆匆地闯了进去,再一看,屋内空空荡荡,别说是人,便是被褥衣裳之类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 所有的橱柜和箱子都是打开的,不过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崔妈妈不敢置信地来往翻看,那那个类似小孩的哭喊声又是哪里来的? 何况他们每日送饭菜进来,也都被吃光了啊! 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其中有一个更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不是变成,鬼,鬼了吧……” “胡说!”她话音刚落,就被崔妈妈给堵住了,“什么鬼,便是鬼也不能放过!有空在这里乱说话,还不快些去搜!” 鬼虽然吓人,但发起火来的崔妈妈显然更加吓人。 何况谢太后就更手段凌厉了。 众人立时四散开来。 但虽说是搜查,其实却也没什么好搜的,东西一目了然,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门都开着,有些东西四散在地上,大约是因为太重,没法搬走,所以才留下了。 崔妈妈心烦意燥,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桌上似乎有一张纸条。 正要走过去,一道黑影如风般掠过,把她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都蹦起了三尺高:“什么东西!” 这动静不小,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 一只肥硕但却健壮的黑猫,正用绿幽幽泛着一丝蓝光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们。 黑猫又张着嘴叫了一声,忽然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又蹿出七八只黑猫来。 这场面实在是太诡异了,饶是崔妈妈也被吓得脸色发白。 但下一刻,她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拿起那张纸,只见纸条上写着:“哪个倒霉蛋会来找我呢?我不在好久了!你们可不要被吓死才好,放心,不管是谁,我们都会再见面的。馨儿拜别。” 短短几行字,后头还画了几只小猫。 这画工倒是不错,有的憨态可掬,有的冷漠淡然,有的调皮可人。 但放在此刻的崔妈妈眼里,全都该去死! 她差点没忍住让人把这些该死的猫都给杀了。 但从前人都说,黑猫是有灵性的,杀了会遭报应,因此崔妈妈虽然满心怒火,也没敢真的乱杀生。 气冲冲地将纸条揣进怀里,崔妈妈这才赶紧回到凤仙殿。 “娘娘,”崔妈妈气得七窍生烟,“三公主她早就有预谋了!说不定僖妃和她那个儿子,就是跟着她跑了!若真是如此,可都好几天了!” 她想到要点:“僖妃娘家可是有钱的很,之前就曾听说他们家举家离开了京城,难怪那僖妃早些时候就没再见到过……” 崔妈妈忽然白了脸:“三公主又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 谢太后脸色也很难看。 “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公主,早就让你想法子叫她和蒋梦云鹬蚌相争!结果这件事你就没办妥,愣是让她缩在宫里暗藏了这么久!原来她竟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跟本宫过不去!” 她越想越气:“那个该死的蒋梦云,她究竟跟墨馨儿说什么了!” 没人知道她们之前曾说过什么,但不管说了什么,如今这样的情况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如此看来,宫中大乱之前墨馨儿就已经知道了消息,她也知道光凭自己是不可能扭转局面的,因此竟带着僖妃提前逃出了皇宫。 所以,他们封了宫门,又在宫内找了这么多天,根本就是做了无用功! 谢太后猛地站起身来:“派人去追,查!看看僖妃的娘家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只要找到,立刻就地革杀,永绝后患!” 崔妈妈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这里尚未折腾完,秦家和许家也再次为了立后之事吵了起来。 按理说,新帝即位,秦淑妍作为从前的二皇子妃,是该顺理成章被立皇后的,何况她前些日子也才刚诞下一个皇子。 但这段时间一直和秦家同气连枝的许家,却闹了起来。 他们硬是将许家的那位大小姐,塞进了宫。 墨北辰本就对秦淑妍态度冷淡,如今做了一国之君,就更不愿意正眼瞧她,不仅没立她为后,还疯狂地宠幸起许家大小姐来。 秦淑妍还什么封号都没有呢,许家的那位都被封皇贵妃了! 后宫中乱成一团,朝堂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前为了同一个目标,几大家族联合起来显得很是和谐。 结果如今目标达成,各家接下来的目标又各有不同了,何况新帝的态度又暧昧不明,越发让他们着急起来。 朝中为了一些对宁的态度之事争吵,后宫里头,许夫人和秦夫人也三番五次去谢太后那里说话。 有几回险些吵得动了手。 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而因这场大的动荡,前线战事更是一蹶不振,好些城镇被宁军围困,有些更是几乎不战而逃。 也有一些人寻到了其中的机遇,各自为政,以一方城池为基础往外扩张,一时间,大梁几乎四分五裂。 乱了,全都乱了。 墨北辰也不知怎么想的,才刚即位,按理说该当立刻稳定局势,可他却颇有几分想要醉生梦死的意思,这些天几乎不太出现,每日都在后宫里转悠。 直至有一日谢太后闯进了乾宁殿,他才再次转性。 不过这转性也说不上好或不好,因为之前醉心于后宫的他,如今又一门心思扑在了政事上,就连晚上都只在书房内就寝。 秦家和许家去找谢太后的时间更多了…… 但新帝最新朝政,于大梁的稳定来说还是有了积极的效果,睿亲王被任命为先锋,即将率领大军前去迎敌。 祁王也收到了皇命,要他立刻赶往作乱之地镇压叛军。 不过圣旨一到,就被墨子祁扔到了一边。 蒋梦云从地上捡起来看了一眼,干脆地凑着烛火,一把火烧了精光。 至于那来送信的内侍,也被他们“客气而温柔”地留了下来,每日好酒好肉的招待着,再也没放回京城。 想得真好,镇压叛军。 谁是真正的叛军还说不清楚呢! 两天之前,僖妃的娘家举家搬迁到了丰州,混在人群里的除了三公主墨馨儿,还有僖妃和她的小皇子。 可惜小皇子在路上受了惊吓,之前又曾被谢太后下过药,连续高烧不退,大夫虽然极力抢救,命是救回来了,却已经预言,大约智商会受损,也许再也不能如正常孩童一般。 僖妃狠哭了一场,哭完后,却下定决心,定要给儿子报仇。 与外头的混乱相比,丰州简直繁华的不像话。 四周高高的城墙,有来往的商户,如织的人流,蒋梦云坐在墨子祁身边,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办?” 事到如今,皇命自然不会再理,可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京城里的,是只想着要他们去送死,又或者只想着他们赶紧死的人,宁国,也将他们二人当成了豺狼虎豹,非要除之而后快。 腹背受敌,他们若是继续坐以待毙,可不是什么好法子。 墨子祁没吭声,缓缓站起身来。 蒋梦云也跟着起身,直直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又过了片刻,墨子祁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问她:“若是……背水一战,你待如何?” “那我自然拼尽全力,为自己挣一条生路!”蒋梦云轻声回答,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 次日一早,旭日初升,阳光照耀着大地,为深冬的丰州带来了一丝温和的暖。 祁王夫妇下令,全军出击,向宁国京都进发。 与当初抛下滨州不管不同,这一回,他们虽然带着所有军队撤离,却留下了大量的物资,又将从滨州逃难来的主簿大人留给了太守,再此辅佐。 飘扬的“祁”字大旗一路往西南方向进发。 最先达到的便是常子清驻守的滨州城。 按理说,滨州有极好的防御系统,城墙也高耸入云,又是常子清亲自把手,应当很难突破,可那些该死的机括不仅没能成为他的助力,反倒成了死穴。 常子清研究了近半个月,也没搞清楚这些东西究竟该怎么用,似乎是滨州当初撤军时,他们将一部分重要零件都拆走了。 没有图纸,又从未见过,常子清两眼一抹黑。 填装了不少箭矢进去,却一根都发不出来。 反倒是因为城墙外围有空隙,被下方攻来的祁王军队顺利攀上,勾着绳索转眼便爬了上来。 不到一天的工夫,滨州城破。 接着,大军继续往西南,很快拿下锦州,青州,龚州,一路势如破竹。 宁军刚开始还与之奋力向抗,结果不论是认真地以死相争,还是仔细的用计谋对战,都是一败涂地。 待他们行到太湖边儿时,那些守军几乎是没等大军到达,就已经城门大开地投降,简直是将城池送到了祁王夫妇手中。 宁国京都内,宁帝气急败坏。 太子朱启朝也气得不行,窝在太子府中,指天骂地:“老二这是要亡我大宁吗?就说他不成,不成,母后偏偏要听他的!看看,出事了!” 严波在旁听着,连连点头,一声都不敢吭。 而再二皇子府,朱启文也急火攻心,嘴上都起了泡:“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好的局势,八十万大军,都已经打得梁国毫无反手之力了,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各方势力 崔宛如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朱启文如困兽般来回踱步,又猛地在她面前停下:“你爹究竟怎么回事?让他去前线,又增派了那么多大军跟随,他不仅没能将墨湛和蒋梦云那两个贱人给杀了,还反被他们带兵直逼京都!” 他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恨不得上前一把将崔宛如给掐死:“你们家是烂泥扶不上墙吗?早知你们如此无用,爷干嘛要选你们!” 崔宛如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下意识往后退。 朱启文步步紧逼,崔宛如脸色越加苍白,忍不住解释道:“二王爷,不是的……我爹他已经大胜,而且梁国那边本都下了旨意要让祁王夫妇去镇压叛军了,可他们竟然抗旨……” “借口!”朱启文冷哼道,“都是借口!” 他猛地上前,将崔宛如压倒在地:“你爹既然坏了事,还想让也不追究,那就让你来替他偿还!” 朱启文边说,边粗鲁地撕开她的衣衫。 崔宛如虽然之前一直和他有一些肌肤之亲,但却从没有真正越过雷池。 何况从前他向来是很温柔的,哪里像现在,简直和太子爷如出一辙。 她吓得本能挣扎,可惜越挣扎,对方的力量就越大,几乎是死死摁住了她,将她的整个儿扒了个精光。 崔宛如顿时哭叫起来:“不要,不要,爷,您别这样……我,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的……” 朱启文却已经根本不听她说话。 他随意行为,上下其手,崔宛如不过一介弱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又在冲击下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一番云雨,崔宛如仿若死尸一般直挺挺躺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弹。 朱启文却缓缓站起身来,用身上仅存的衣衫随意擦拭了一下,冷声问:“你说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崔宛如身子没动,眼睛缓缓转向他。 没开口。 这是要跟他耍脾气了不成? 朱启文顿时勾起了一抹冷笑来:“你不说,便等着日日被我这般对待,还有你爹,爷会请父皇下令,让他不能退敌便永远不要回来,如何?” 崔宛如眼中闪过一抹恨意,但下一刻,理智战胜在情感,她恢复了面无表情。 “祁王夫妇一直在一起,自然厉害,但若是咱们能拿下蒋梦云做人质,那祁王还敢继续攻城吗?” 这话说得轻巧。 谁不知道这一点,可那蒋梦云是好拿下的吗? 朱启文觉得自己都不该问她,这女人能有多聪明,之前那些点子虽也有有用的,可只要一碰上祁王夫妇,她的这点小机灵,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崔宛如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得不到对方认可的。 微微顿了顿,她又道:“二爷怕是忘了,蒋家一门被灭口,那些死人的确被一把火全烧光了,可牌位到底还留下了几个,她如今处处与宁国为难,不就是为了家人?” 眯了眼,崔宛如冷声道:“若是咱们悄悄以此为诱饵,还怕引不来她?” 一直神情凝重没好气的朱启文,终于缓了脸色。 俯下身,他又伸出手狠狠捏了她的身子一把,才咬牙切齿地笑道:“贱人,你果然还有点用处!” 宁军大乱。 他们原本出征梁国,为的是争夺地盘。 如今地盘是拿下了不少,可却又莫名其妙被祁王夺了过去,且这一夺,不仅夺走了抢来的城池,连原先属于他们自己的城池也一个个丢了。 崔世安一脑袋包,当初设计整个蒋家的时候都没这么心累过。 这蒋梦云究竟是何方妖孽,怎么就这么难对付!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虽然丰州城难以攻陷,可除开丰州之外的一圈城池,都已经被他们收入囊中。 原以为梁国内乱是他们再接再厉的好机会,谁料祁王夫妇突然改变了策略,竟率军往宁国打来。 这眼看着就要直逼京都了! 原先继续往北进攻的部队只好拼命回撤,一时间只看到数不清的队伍来来往往,日日尘土飞扬。 蒋梦云正在喝宁国的青茶。 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宁川,再往下一个城池,便是宁国的京都。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于蒋梦云而言,却仿佛隔了万年般久远。 这是她的故土,却又是她的伤心处,就因为那场莫须有的灭门,她就这样成了无根的浮萍。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爱,一心一意只想复仇。 若不是遇到了墨子祁,蒋梦云有时心想,也许她根本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堂堂祁王殿下又在给她煮茶,动作行云流水,格外好看。 见她似乎在发呆,他不由也抬起头看她,结果一个不小心,手中的茶壶歪了一下,滚烫的茶水霎时间泼了出来,溅到了他的身上。 墨子祁忙站起身,蒋梦云抬眼看去,忽然想到他们第一次在大梁遇见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在帮她煮茶,也似现在这般烫了自己。 那时候他看上去是冷漠却又温和的,似乎带着一层厚厚的面具,叫人看不透他背后的内心。 她也一样,永远带着温柔的笑容,无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永远以最适宜最恰当的嘴角弧度示人。 如今再想来,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很像。 都是要复仇的人,都是必须隐藏自己的人,都是被害得家破人亡的人。 但不同的是,他的心里一直还藏了一个她。 蒋梦云忽然有些庆幸,庆幸上天让他们再次相遇,庆幸他待她如此真诚。 墨子祁已经找了个巾子擦了擦衣衫,见她又在发呆,不由奇道:“你今天怪怪的,怎么了?” “我在想,”蒋梦云笑起来,“想第一次咱们在御花园见面的时候。” 因这句话,他的思绪似乎也飘到了很久之前。 蒋梦云又道:“那时候我站在那里,你走到我面前时,把阳光都给挡住了,我还心想什么人,怎么会长这么高!” 墨子祁已经再次拿起茶壶,将茶倒入茶盏:“是你长得娇小。” “客气客气,”蒋梦云嘿嘿一声道,“矮就是矮,用不着说得这样客气。” 墨子祁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空气中透着宁静和祥和,一时间叫人不忍打扰。 他们安安稳稳地在城中待着,那些想要寻他们错处的各方势力却忙了个不可开交。 先是墨北辰。 一道圣旨下去,祁王那边不仅毫无动静,反而扣押了传旨的内侍。 本来这样已经够过分了,结果他们突然便发动大军,自顾自地往宁国方向一路打了过去。 虽说他们一路打一路胜,几乎是将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变相地也解了大梁的燃眉之急,可不听皇命,违规行动,这是天大的事! 这是目无王法,是根本没把他墨宸放在眼里! 夺妻之仇本就已经不共戴天,如今他都已经当上了皇帝,却还是对他奈何不得,墨北辰如何能接受? 原本派去阻击敌军的睿亲王被及时召回京,依令前去宁川,必要拿下祁王,带回大梁。 这一边是光明正大得要来抓人,那边宁国,则大约有三股不同的势力,疯狂往宁川靠去。 就连四皇子朱启明都发觉出不对劲:“这个女人在搞什么?这情况不对,若是要对付太子,又或是崔世安那老狐狸,她用什么法子不行,为什么非要跟祁王一齐往宁国方向打?” “难不成,她还真想攻破宁国京都?” “她这是做什么,她这是要谋反吗?” 朱启明念念叨叨的,连最喜欢的八哥都不高兴喂了:“难道……从一开始爷便被她给骗了?她不过是在利用我?” 小厮不敢说话,就听朱启明已经冷声道:“派出所有间者,给爷去宁川,用尽一切办法,挑拨她和祁王的关系,务必,让她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主人!” 至于朱启朝那边,严波更是花费重金,选了无数杀手直往宁川而去。 屋内,蒋梦云和墨子祁还在喝茶。 侍书面色古怪从外头走了进来:“两位殿下,外头有个女子,口口声声说是来找王妃的……” 墨子祁放下了茶壶。 蒋梦云抿了一口茶问:“什么人?” 侍书想了想,回道:“说是宁国人,姓崔。她说只要一听这个姓您就该知道的,属下原本不想理她,可她在门口哭着骂起来,非说您忘恩负义什么的……” 反正闹得很难看,说蒋梦云明明是宁国人出生,却带着兵马一路打到宁国来,丢了蒋家的颜面。 说什么她原本一直相信蒋家是无辜的,可蒋梦云这等行为,根本就是在给蒋家抹黑。 她的声音虽然不算大,不过动静却也不小,还哭哭啼啼的,一时惹来不少人围观。 侍书原本想将她乱棍赶走,结果那女子又哭起来,嚷嚷着让王妃看在她们是旧人的面子,收留她,救她一命。 侍书便不好再对她动粗,只好进来回禀。 蒋梦云眉毛都没动一下:“姓崔?崔宛如,她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这名字侍书没什么印象,也说不准究竟是什么人,便没开口。 倒是墨子祁听蒋梦云说过几回:“崔世安的女儿?这位不是从前该嫁给你大哥的人吗,她的父亲如今正得皇宠,打仗输的一败涂地依旧是宁帝眼前的红人,怎的要来求你救命?” 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墨子祁不由站起身来:“不要理她,这女人定然没打什么主意。” “无妨。 ”蒋梦云却摆了摆手:“他们大概是坐不住了,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咱们。说不定,是我蒋家当初尚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因此来引诱我上钩?” “什么把柄?”墨子祁不放心地问。 蒋梦云微微抬起头,想了想:“蒋家当初被一把火烧的差不多了,后来我走时也不过寻了几样能找到的,要紧的东西,却没来得及去蒋家祠堂一回。” 她猜测:“大概,她会有牌位来引我上钩?” “可惜她从来都不了解我啊,”蒋梦云差点没笑出声:“人都没了,我抱着那牌位有什么用?若牌位真那么重要,当初我逃来大梁时,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带走的。” 侍书在旁听得呆了呆:“那这姓崔的还来,她来干嘛?” “她?大概是来送死的吧。”蒋梦云道。 所为送人头,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恭恭敬敬将人从门外迎了进来,崔宛如人还没到厅内,才看到一个影子,就呜呜咽咽地哭上了:“妹妹,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她哭得真情实意,但蒋梦云却冷着一张脸,根本没配合她表演。 在外头,有人说三道四,祁王身边的将士们态度还是温和,一进屋里,大门一关,一个个顿时恢复了冷漠脸。 蒋梦云更是嫌弃了看了她一眼:“把眼泪擦了,这里没人喜欢看你哭。还有,也别叫我妹妹,我们没那么熟。” 崔宛如一声呜咽卡在喉咙眼儿里没能发出来,一时岔了气,打了半天嗝。 这个女人的确讨厌。 为什么她一个武夫的女儿,永远都要摆出这么一张高傲又冷漠的脸。 明明她才是大宁有名的才女,长得也温柔可人,当初许配的又是蒋梦云的大哥,按理说,她应该要以嫂嫂之礼见自己,即便不刻意溜须拍马,也该善意讨好才是。 可她从来没有! 明明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惹人嫌,偏偏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来嫌弃她假斯文,这个该死的贱人,当初蒋家灭门的时候,她怎么就不死! 蒋梦云见她那模样,竟笑起来:“别急别急,用不着打嗝,来,那边有茶,崔小姐请吧。” 说话时,墨子祁刚好从里屋出来。 他方才衣衫湿了,只是稍稍擦了一下,此刻有了空,索性进去换了一身湛蓝色的长袍,越发显得整个人气质出众,卓尔不凡。 崔宛如想要说的话一时被堵在嗓子里,没能开口。 倒是目光随着墨子祁缓缓移动,又缓缓移动,直至最后脸上忍不住飞起了一抹红霞,才低下头似是不满道:“蒋妹妹可真是,我与你说话,你怎能让一个外男进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一百二十章 将坑填平 墨子祁看都没看她一眼,在蒋梦云身边坐下。 蒋梦云笑着给她介绍:“崔小姐不必害怕,这位是大梁礼亲王墨湛,是我夫君,不是什么外男。”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崔宛如娇羞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去,一时间变得有些扭曲:“这是祁王?” 墨子祁已经皱了眉头,瞥了她一眼,看向蒋梦云道:“何苦理她。” 蒋梦云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墨子祁便没再多说,安安静静闭了嘴。 二人就这么在她前面眉来眼去,看得崔宛如心里酸溜溜的。 凭什么? 一个罪臣之女,能有命活着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凭什么还能让这样优秀的男子为夫!她真是想不明白! 这蒋梦云从前好歹是大将军府的女儿,因此有那么一两人不长眼的,为了权势想要接近她也就罢了。 凭什么她明明一无所有,却还能找到这样的夫君! 崔宛如不是不知道她做了祁王妃,也不是不知道祁王相貌英俊仿若天人,可听到和真正看到还是两回事。 这视觉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从前她被许配给蒋家大公子时,总觉得蒋云熙的长相虽好,却透着一股武人气,后来一次春游偶然遇到了二皇子,朱启文翩翩少年,虽说看上去瘦弱了些,却文绉绉的很得她的喜欢。 但此刻对比一下温文尔雅,对着旁人冷漠,对着蒋梦云格外温柔,身量极高又身材极好的墨子祁,崔宛如觉得自己的清白简直是给了一坨屎! 那日她本就不愿意,如今就越发觉得恶心到极点。 想到面前的男子,将心爱的女人护得这样好,而自己呢? 被他强行要了身子,提出了这么好的意见,却还被逼着孤身犯险。 崔宛如真替自己不值。 一时间,她的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但事已至此,该做的戏还是要做全的。 她连忙起身给了祁王一福,才委委屈屈地道:“对不住二位,我原本也不想来的,可是……我真的被逼得无路可退了。” “怎么了?”蒋梦云疑惑地问她。 崔宛如才说明了来意:“那二皇子朱启文,他就是个疯子!当初,我原本是许配给你大哥的,可有一次春游,他无意间瞧见了我,便动了心思……”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不是触碰了伤心事,崔宛如眼眶有些发红。 “我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去威胁了父亲,要逼父亲悔婚。我爹没同意,结果,便惹怒了他,对你们蒋家动了手。” “妹妹,你一定要信我,自始至终,我从未怀疑过蒋家的清白,是因为我一直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二皇子的诬陷。” “太子爷也是被利用了,那些编造的证据被他当了真,刚巧他一直将蒋家视为心腹大患……” 蒋梦云点了点头,道:“你是说,二皇子?” 突然听到事情的真相,蒋梦云的神色实在是太冷静了些,崔宛如有一瞬间的愣神,但还是点头道:“是……” “那,你父亲呢?” 崔宛如顿时又哭起来:“我爹是被逼的,如今,我也被逼无奈,日日在二王爷的监视之下,这一回,我是费尽心思才逃了出来,我真的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崔宛如的脸色显得很苍白。 蒋梦云勾了唇:“这么说,二皇子是幕后主使,你们一家都是被逼无奈了?” 崔宛如点头如捣蒜。 这模样倒也不似作伪。 蒋梦云便又问:“所以你今日来,就是来投奔我的?” “是,是,”崔宛如点头,忽而又摇头道,“也不是,还有一件事,那二皇子丧心病狂,知道你们已经直逼京都,便派了人要去烧了蒋家祠堂,我逃走时,他们已经要动作了!” “真的?”蒋梦云不动声色。 崔宛如肯定地点头:“真的,千真万确,我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好。”蒋梦云应了一声,抬手向她客气道:“喝茶。如此看来,你对我大哥倒是忠心耿耿。” 她……这是信了自己的话了? 崔宛如不是非常确定。 可她这反应实在不对劲啊。 正常人若是听到祠堂正在被毁,无论如何也该稍微愤怒那么一点,若是在意的话,也许立刻便能闯过去看看究竟了。 这个蒋梦云,她从前就看不清,如今她年纪渐长,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越发的喜怒不行于色。 但她的确没说什么假话。 她说得都是既定的事实,不过中间的一些思想的转变被她略去了,还有一些个人的想法也没有表述,如此而已。 既然要来钓鱼上钩,若是全靠编故事,瞬间便能露馅。 这一点,不用旁人说崔宛如也明白,何况她要对付的,本就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女人。 蒋梦云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茶有些凉了,变得发苦。 但越苦才能越让人思绪清晰。 蒋梦云已经许久不喝这么苦的茶,她面无表情,将茶咽下,才又装作不经意间问:“你说,他们在烧蒋家祠堂?” “对,我来时,他们已经在那里了。”崔宛如忙答。 蒋梦云有些好笑地看了墨子祁一眼:“当初蒋家被灭门,后又株连九族,我还当皇上定要将蒋家祠堂一起拆了,结果皇上倒是大度,竟还留到了现在。” 墨子祁便问:“蒋家祠堂在哪里?在京都里吗?” “那倒没有,”蒋梦云摇了摇头,“就靠近宁川外的郊区,蒋家原先就在这附近,后来我爹入朝为官,咱们一家才搬到了京都内去住。” “这么说,”墨子祁会意,“是很方便咱们去围堵的了?” 蒋梦云忽然咧开嘴,给了他一个开心的笑:“对啊,那……” 她指了指崔宛如:“她自己都送上门了,咱们能不去?那不是白让她表演了这么久。” 崔宛如脸色一变,不明所以:“你们……什么意思?” 蒋梦云猛地站起身来,凑到她跟前笑着问她:“崔小姐,您不会以为我得了消息便会孤身犯险吧?二皇子想要拿下我,那肯定布了天罗地网,我自己一个人去,自投罗网吗?” “你说什么呢,”崔宛如脸色大变,“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听不明白没关系。”蒋梦云一挥手,不远处站着的侍书立刻上前,一把将崔宛如摁倒在地。 这位可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力道之大,这一下险些没把养尊处优的崔宛如胳膊给掰断了。 崔宛如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侍书立刻踹了她一脚:“闭嘴,否则我用臭鞋子塞你嘴里。什么玩意,还真把旁人都当傻子耍了?看你就一脸晦气,来了就哭哭啼啼,怎么,你哭了咱们便要同情你不成?最讨厌看女人哭!” 他骂骂咧咧的,自打跟徐雅成在一起之后,他嘴上骂人的工夫渐长。 如今徐雅成不在,他几乎是被附身了一般,说话能把人给气死。 崔宛如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骂过,一时只气得胸口都疼。 她挣扎着要去追蒋梦云,却又被死死拽着,只能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姓蒋的,你要干什么!” 蒋梦云原本都已经走出去了,听她喊得实在凄惨,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崔宛如顿时更加激动:“你们想要干嘛,你们是不是想要派大军去围堵二皇子?还是想要……” 她话说了一半,蒋梦云便将她打断:“崔小姐,你真的很奇怪。” 崔宛如顿了顿,没吭声。 蒋梦云疑惑地反问她:“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不就是想让我能去看看?无非是你想让我一个人独自去,但我不愿意,我想要带很多人一起去,难道不行吗?” “哦,对了,”她忽然又伸出一根指头来笑道,“忘了说,宁川城虽然不曾新建城墙,可我大军如今已有百万余众,也不怕你们趁我和祁王殿下不在搞偷袭的。” “可惜了,你不能回去,否则还能提醒提醒他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蒋梦云最后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离去。 却没看到崔宛如忽然也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引诱她一个人出发去祠堂,成功自然是好,但若是不成功,只要能让她出城门,他们便还有机会。 想要她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不成? 崔宛如不相信。 而正在和蒋梦云一齐准备出发的墨子祁也有些疑惑:“这个女人会这么傻吗?如此冒失地来找你,就为了引你去祠堂?” 蒋梦云翻身上马,手持长剑,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她的确不够聪明,但也不至于傻成这样。” “她似乎很怕我们带兵出城去抓二皇子,但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太对。” 蒋梦云分析道:“之前她侃侃而谈,讲述着崔家是如何被二皇子所逼,那神色实在太真了,何况她想要骗过我,编的故事便不能太假,我猜她说得那些话都是真的。” “可若是真的,她对二皇子自然不会太欣赏才是,至少,她不该一看见你便是那副神色。” 墨子祁挑了眉头:“你说什么呢?” “我说祁王殿下魅力大啊,”蒋梦云嘿嘿一笑,“她瞧见你的时候,脸都红了。” “别胡说八道。”墨子祁抬手就给了她脑袋一颗爆栗,“有人觊觎你夫君,你还开心?” “说明我眼光好,运气好啊,”蒋梦云龇牙咧嘴,“我又不担心,难道你会跟别人跑了吗?那可不成,你若是敢跟旁人跑了,我就告诉天下人一个秘密。” 墨子祁莫名其妙:“什么秘密?” 蒋梦云一本正经地道:“你怕鸡。” “……”墨子祁难得又被噎了一下,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二人插科打诨了片刻,才又说到正题。 蒋梦云接着道:“最关键是她最后说到二皇子时,脸色都白了,那模样绝对不是装的。可她若是真那么厌恶二皇子,该当希望咱们能将他抓起来才是,可她偏偏似乎被吓到了……” “这有几种可能,一是她之前的话都是编的,最后被咱们识破,所以慌了。” “二是她之前的话都是真的,最后是假装被咱们识破,要的便是咱们立刻发出,前往祠堂。” 墨子祁皱了眉头:“可不论是哪种情况,这都是个机会,真相就在眼前,咱们能不去吗?” “不能。”蒋梦云道,“所以明知山有虎,咱们也定要往虎山行。” 这是一场硬仗。 明知对方挖好了坑给他们跳,他们也要将坑填平,找到真相。 人马齐集,墨子祁和蒋梦云也没带太多人,只精心挑选了五千人马,直往蒋家祠堂逼近。 蒋梦云难得换上了一袭红衣,一马当先,在阳光下好似一团烈火。 而墨子祁则一身黑袍,仿若来自暗夜的修罗。 他们人虽多,但行路中动静却很小,中途没有人乱说话,很快便到了祠堂不远处。 祠堂内外放眼望去,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蒋梦云早已下马,将马儿一拍,让它自己去一边吃草,而后隐身在一棵大树下,环顾四周,很快便发现了异常。 安静,诡异的安静。 她的耳尖一动,忽然有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从不远处走来。 墨子祁正靠在一间矮屋下,那几个女子一见他立刻便亮了双眸,扭扭捏捏往他身边靠去:“这位公子,您是在等人吗?” 有人问。 这一下,打破了死寂,墨子祁微微眯了眼,尚未开口,忽然从不远处有一道寒光闪过。 他猛地一侧身子闪开,那些女子吓了一跳,纷纷尖叫着慌乱奔走,有些踩了裙摆,有些干脆直接摔到在地,简直狼狈不堪。 墨子祁视若无睹,从墙上抽出暗器,脚尖一点人已经翻身上了房顶,对着之前发射来的方向,猛地将暗器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声闷哼。 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蒋梦云立刻飞身上前,一把将人摁倒在地:“等很久了吧,恩?”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属于他们的传说(大结局) 请输入正文。那人几乎在被摁住的一瞬间,便头一歪,没了动静。 蒋梦云去探他鼻息,脸色有些难看地回头看向墨子祁:“死了。” 墨子祁冷着脸,忽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就近一名女子的脖子:“他死了,那你们来说说,你们又是谁派来的人。” 那女子柔柔弱弱,模样姣好,怎么都没料到传闻中温文尔雅的祁王殿下会如此狠辣,一时想要尖叫。 但脖子被掐住,她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墨子祁微微一用力,将她拖得双脚离地,她下意识挣扎,周围的女子吓得纷纷叫嚷起来:“不好啦,杀人啦!” 蒋梦云已飞身过来,冷笑着看着她们:“别演了,很假。” 之前这几个女子明明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此刻听到这句话,却忽然便冷了脸,又面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首领大人,您怎么帮着外人说话了呢,姐妹们一直在大宁等着您的好消息啊。” 墨子祁呆了一下。 蒋梦云却已经笑起来:“首领?你认识我?” “首领大人我等自然认识,您是大人物,没见过咱们是应当的。”其中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女子恭恭敬敬上前一个福身。 蒋梦云便又笑起来:“是四王爷让你们来的?” 墨子祁在旁没吭声。 那女子微微低着头,掩住了嘴角的笑意:“自然,您是四王爷最信任的人,四爷派您潜入大梁,为的是什么,您心知肚明,如今可不能临阵倒戈啊首领大人。” “是啊,”蒋梦云点头,“的确不该临阵倒戈的。” 粉衣女子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墨子祁:“那您……” 她一时有些疑惑。 四王爷命她来时,便是让她们见机行事。 若是蒋梦云已经叛变,便想法子离间了她和墨子祁,若是她依旧能为他所用,便命蒋梦云挟持了墨子祁,继续攻进大梁,杀了太子。 到时太子一死,蒋梦云也算大仇得报,他前途的阻碍也就没了。 那二王爷不过是个病秧子,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 大宁的皇位,唾手可得。 可现在这位蒋姑娘,她们实在是看不透。 照理说被她们当着祁王的面喊了“首领大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冷静。 但下一刻,她听到蒋梦云清冷的声音:“我从没有临阵倒戈过,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你们的首领。” 蒋梦云云淡风轻:“四王爷是坐不住了,终于发觉我不受控制,想要让祁王殿下厌弃了我,是吗?可惜,晚了。” 她突然拔剑,但尚未来得及动手,墨子祁已经手上一紧,扭断了那女子的脖子。 蒋梦云不由挑了眉。 墨子祁朝她勾唇一笑。 对方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摆开架势来反抗。 但墨子祁和蒋梦云二人联手,她们这群脑子还算聪明却武艺普通的女子如何是对手,转眼间便全军覆没。 这里的动静不算太大,没多一会儿,侍书便飞身过来禀报:“殿下,西边三十里处,约有千余众围着一名男子过来了。” 蒋梦云给了墨子祁一个眼神。 两人立刻飞身上了屋顶。 远远地,只看到大宁的二皇子朱启文正一脸虚弱地被人簇拥而来。 而东面的草丛中,明显还隐匿着好几个黑衣人,因为朱启文的到来,个个面露惊讶。 接着不动声色往后退去。 蒋梦云大约能猜到那几方势力分属何人了。 朱启文直至走到祠堂跟前,才发觉似乎不太对劲,问左右道:“怎么人还没来?不应当啊。” 一旁的小厮畏畏缩缩:“爷,那姓崔的,行不行啊?” “行?不管行不行,这个消息只要被那姓蒋的小贱人知道了,她都定是要来的。这么久了,她就算不想护着这祠堂,难道还不想报仇不成?” 朱启文冷笑了一声,本就妖艳的脸越发显得邪魅而透着怪异:“灭门之仇呢。” 小厮没敢吭声。 朱启文自己说完,倒是又摇了头:“不过仇人也不是我一个,真正杀她全家的,可不是爷。” 几人正说着话,蒋梦云手倏地一挥。 大梁的兵丁立刻隐身上前,在不远的暗处将对方团团围住。 只有蒋梦云独自一个人缓缓踱步出现在他面前。 周围一片死寂。 朱启文呆了一下,下一刻简直如同疯了般兴奋起来:“来了来了,拿下她,拿下她!” 一声令下,他身边的随从立刻如果一张倾盆大口突然分开两路,将蒋梦云围在中间。 蒋梦云站着没动。 朱启文脸色的表情简直既激动又不可思议:“你是傻子吗?不是都是你有孔明之智,那些与你为敌的人怕不是傻子吧?你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 “二王爷,”蒋梦云看着他,“方才你说,我与你之间有灭门之仇?” “啊,”朱启文这才缓缓从软轿上走下来,到了她跟前,“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们蒋家被灭门,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功劳嘛,是大家的,爷也不能居功对不对。” 他说着,仔细去打量蒋梦云的脸庞。 不得不说,蒋梦云其实长得很美,至少与那崔宛如比起来,便多了几分清新脱俗,虽不是第一眼便能让人惊艳的人,但却生得很耐看。 她的身上似乎天生带着一股冷静,即便已经落入他的圈套,也依旧镇定自若。 朱启文下意识往她身上看。 一袭红衫,勾勒出她极好的身材。 虽然瘦弱了些,不过该有的地方倒是丝毫不缺。 下意识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就为了蒋家这祠堂,你竟如此奋不顾身。你那夫君呢,祁王呢?” 蒋梦云这才抬起头又看他:“王爷说呢?” “他不会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抛弃你了吧?”朱启文的目光更加放肆,“老四一向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可从没将爷放在眼里。不过……” 他勾唇一笑,自信满满:“他那些小动作,还当爷不知道?他想着挑拨你和祁王的关系嘛,如今看来,倒是成了。” “蒋梦云,”朱启文又往她跟前走了两步,“想要你死的人真的太多了,爷瞧着也觉得心疼,可是能怎么办?你实在是枚好棋子,叫人欲罢不能啊。” 他歪着脑袋,忽然压低声音问:“或者,你可以考虑跟了爷?放心,待爷坐上了皇位,即便不给你一个皇后,也可封你为妃,如何?” 蒋梦云没说话。 朱启文觉得没趣起来,上前便要来捏她的下巴,结果被蒋梦云飞快地侧身躲过,又反手便是一个巴掌甩在了脸上。 “话随意你说,但你可别乱动手。”蒋梦云面无表情。 朱启文却忽然升起了强烈的征服欲:“哟,还挺辣!你脾气这么爆,那祁王平日里能吃得消吗?” “四王爷,”蒋梦云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状似无意间转了话题,“你通敌卖国,还想着坐上皇位?你的事若是被皇上知道,只有被终身圈禁的命吧。” 朱启文的神色变了变。 但很快,他又笑起来:“小贱人,嘴巴倒着实厉害,不过我通敌卖国,你有证据吗?何况,你觉得爷会让你有告密的机会?” “不会啊,”蒋梦云认真地点头,“不过我真的有证据,你和谢贵妃通信,不都是以其他人的名讳署名吗?你们的确很小心,可字迹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笑了笑:“你既然很了解四爷,自然该知道我是什么人,那些证据啊,谢贵妃可没能保存好,都已经被我拿到交给四爷了呢。” “因此我便是死了也不要紧,”蒋梦云笑嘻嘻的,“反正那些东西迟早要被拿到皇上跟前,我们蒋家便也算大仇得报啊。” “你胡说!”朱启文猛地回过神来。 他来回踱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她:“你胡说!怎么可能!你把证据给了老四?你是有病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你……” 朱启文还要再说什么,可下一刻,抬起头看到蒋梦云暗藏深意的表情时,却忽然愣住了:“你在诈我?” “聪明。”蒋梦云猛地勾唇一笑,长剑在手,对着他的胸膛狠狠刺了过去。 朱启文大惊失色,一边退一边疯狂喊道:“抓住她,抓住她,杀了她!” 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愣神,蒋梦云却身若惊鸿,整个身子几乎以一种诡异地姿态往他跟前直追而去。 朱启文吓得脸都白了:“拦住她,快拦住她!” 他忽然想起来,这该死的小贱人好像从小便师从蒋云峰,一身轻功天下无双。 她放在站在那里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人畜无害,害他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 蒋梦云一声呼哨。 暗藏在不远处的大梁兵丁瞬间齐齐上前,墨子祁速度最快在最前方,很快便将蒋梦云护在了身边。 她面若冰霜,冷声道:“拿下他,要活的!” 朱启文虽然也是有备而来,但蒋梦云的行为毕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何况宁军这些日子连连大败,这些人碰到大梁将士本就心生畏惧,此刻眼看着不知有多少兵马袭来,气势上便先弱了三分。 朱启文又急又气,连连后退,结果才行了不过十里路,便又有大量人马冲了过来,一下将他们压制住。 以为挖好了陷阱给对方跳,结果却被对方挖了更大的陷阱。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消息很快传到宁国京都。 宁帝在大殿上气得一口血喷出去老远,至于皇后则更是哭得太子府险些被水漫金山。 蒋梦云提的要求很简单。 第一,交出太子和严波,以及当初在蒋家为非作歹的所有人,第二,免去蒋家一门的莫须有的罪名,替父亲和哥哥正名。 对方自然不会答应。 交出太子和严波,那便是自打宁国的脸面,免去蒋家一门莫须有的罪名,则更是直接在打宁帝的脸。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便是宁帝自己愿意答应,大臣们也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既然谈不拢,自然只能用武力胁迫。 于是次日,大军直逼宁国京都。 太子朱启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看看,看看!我早就说过,斩草不除根,是天大的祸患!让你们杀了那个贱人,你们屡屡不能得逞,如今好了,她来了!她杀来了!” 严波则忽然想起从前自己曾想过的一句话。 那时候太子非要让他去杀了蒋梦云,他还曾觉得是多此一举。 他还想着,除非宁国京都被破,否则朱启朝堂堂太子,是绝不会出事的。 结果,京都真的破了! 他严波难不成才是真正的灾星? 消息也很快传回了大梁京城。 宁国二皇子一直和谢贵妃,也就是如今的谢太后有勾结,这是天大的事啊! 大梁内部更乱了。 原先好不容易因祁王直逼宁国京都而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起了骚乱。 数不清的城池纷纷倒戈,叛军的队伍再起苗头,且越来越庞大。 京城的墨北辰终于坐不住了,下令睿亲王动用举国之力镇压叛军,结果才打了没多久,就反被对方围困在京城,连城门都不能出。 他也曾想着亲自上城门指挥战斗,结果对方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 墨北辰怎么都想不明白,当初他也算是大梁的战神,怎么竟连叛军这种乌合之众都打不过。 直到……谢太后哭哭啼啼将所做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什么战神? 什么狗屁战神! 原来,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原本金灿灿的皇宫大殿,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灰,大约是因为不少内侍都已经提前偷偷溜出去了吧。 没有打扫,这座大殿便也失去了辉煌与活力。 墨北辰颓废地坐在皇位上,简直不能接受:“你是疯了吗?就为了这该死的皇位,你连这种事都敢造假!你通敌卖国,你勾结敌军,就为了让我打赢胜仗?!”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很厉害,结果呢,全是假的!” “你如今是太后啊!你让朕还有何脸面面对大梁子民!” “好了,如你所愿了,可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小心再小心,若是不被旁人发现也就罢了,为什么留下把柄,现下全国都在起义,老不死的,这都是拜你所赐!” 谢太后早没了往日的风度,此刻六神无主,魂飞魄散:“不是,不是的,你对阵吴国的时候,真的靠的是自己,本宫那时候没有插手……” “够了!”墨北辰吼道,“又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叛军就在城下,不日便将打上城门,到时候什么皇上,什么太后,都是一具死尸,知道吗?” 空荡荡的大殿内,仿佛只剩下他们母子。 徐家人早就离开了京城,许家前些日子也跑了,他们家那个女儿成了弃子,根本没人来问。 而秦家……更是混账。 他们知道皇后之位无望,竟转眼便投靠了叛军。 果然临阵倒戈,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对了,”谢太后忽然想起什么,“你还可以让祁王回来,让他救咱们啊!不管怎样,他都是大梁的祁王,虽然你从前待他不怎样,可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便是要遭到天下人唾骂的!” “滚!”墨北辰掀翻了桌子,“朕之前让他去剿灭叛军,他听了吗,他去攻打宁国了!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朕这个皇上!” 虽然大吵了一架,但这显然是最后的办法。 墨北辰再不愿意,也只能连发诏书,让墨子祁回京解燃眉之急。 墨子祁提出的要求也很简单。 交出谢太后,交出追杀他,以及当初害死他父王和娘亲的人。 接到消息的墨北辰转身去看谢太后。 他的脸色阴沉而难看:“你究竟还做了什么!” 谢太后终于面如死灰:“我……让人杀了他父母……” “还有呢?” “让人刺杀了他,很多次。” “那你为什么没杀了他们!”墨北辰怒火中烧,一巴掌将谢太后扇得整个人都翻了个个儿。 没人再来救他们。 初春来临的时候,大梁京城被叛军攻破。 远在宁国京都的祁王和祁王妃,率领百万余众赶回大梁,将叛军击退。 顺理成章,两国并都,定都丰州。 至此,长达百年的三国鼎立格局被打破。 吴国越发偏安于一地,新的祁国则越发繁荣起来。 宁梁梁国被灭,那做了无数坏事的谢太后,被挫骨扬灰,可她究竟还做了多少坏事,已经没多少人再去细细考证。 只是那一日,有人瞧见有两名女子曾在近距离目睹了全过程。 有人听其中一个女子哭道:“儿啊,终于给你报了仇!” 而另一名年轻女子则低声呢喃:“贱人,陷害我母后和太子哥哥,如今终于死了。” 至于新的祁国,人人都传说,那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皇上俊逸潇洒,皇后足智多谋,且他们二人原先便有着梁宁两国的血脉。 大约这便是天意。 很多年之后,世上都还在传说着,属于他们的传说。 (全书完)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