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丧钟 「丧钟」 我是悲鸣,也可以是寂静 我是绽放,也可以是凋零 我是疮痍,也可以是吻痕 我是刹那,也可以是永恒 我是喧嚣的缄默与诚恳的谎言 我是孤独的狂欢与惊艳的危险 我是真挚的诅咒与冰冷的缠绵 我是如痴如醉的爱人,亦是仇恨 我是如梦如影的绮丽,亦是丑恶 我是如火如荼的希冀,亦是绝望 我是如泣如诉的真实,亦是幻象 我是苦涩的毒药,也是甘甜的蜜糖 我是动人的魅惑,也是顽固的执着 我是冰冷的恐惧,也是温柔的眷恋 我是不言不语的哀悼,是永生永世的完结 我是无声无息的降临,是万事万物的湮灭 我令人恐惧又令人钦佩 我令人唾弃又令人敬畏 我不破坏,亦不创造、不繁荣 我是时间,亦是流逝、是荒芜 我对立共存,相生相灭,此消彼长 我模棱两可,或真或假,似是而非 是开始,是自由,是赐予,我如此发生 是结束,是沉睡,是掠夺,我如此停止 呜咽是我的序曲,丧钟是我的旋律 是终末者的教唆,是厌世者的赞歌 是了,我是来无回,是怨憎会,是爱别离 我非恶魔,亦不是带来厄运的灾祸 我非死神,亦不是带来死亡的利刃 我即是我,我是死亡本身 我尚未真正地于你降临 正如我如影随形 ------------ 狭心症 如果全世界的悲伤都让我一个人承受,那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痛。 光是想想,就无法忍受下去。 灌了铅的头昏沉沉的。没有痛觉,只有冰凉的刀刃顺着脉搏竖直而下,让大量温热的血涌出来,与那同样温热的水交融在一起。 并没有血淋淋的腥味传来,或许是嗅觉已经错乱了。 我仿佛感受到千万种香调杂糅在一起,再也无法析出任何一种独立的气息,它们各自都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肢体也是一样的,沉重,麻木,冰冷,僵硬。比起死人,不过是少了些醒目的尸斑。 不过即使有,在这一片被黑色吞没的夜里,也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感官却如此敏感,敏感地令人作呕。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每一处毛孔都在喧嚷。 我依稀看到了,那昔日的恋人。 就在眼前,那一抹暗淡又惨白的身影。 我不会伸手去捕捉的,我不会的。 因为我知道,幻觉也好,幽灵也好,即使尝试过上百次,都不会有真实的触感。我还知道,一旦我有丝毫的举动,她都会灰飞烟灭。 大概,是我搞错了。那只是幻境与现实交汇之时,所产生的梦魇而已……仅此而已。 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举手投足,她的全部的与我的记忆,无时无刻都在萦绕着我。可我知道的,她的躯体已经付之一炬,她的灵魂已经烟消云散,她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啊……是了,是我那消失的爱人。 但即使是上百次也好,我多么执着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她重逢。 那只是错觉,是谎言,我这样为自己解释方才的幻象。 把眼睛缝起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同全世界肮脏的事,污秽的事,阴暗的事,连同全世界幸福的事,全部,都看不见了。 尚未完成的诗稿被堆弃在桌面上,地板上。 黄昏时节的余温已经褪去,它们在渗透窗缝的晚风里,瑟瑟发抖着。我 已经忘了,那些诗稿究竟是她所留下的,还是我所续作的。 然而那并不重要,在这片刺骨的黑暗中,我成了她,她就是我。 迷惘地、虚幻地、无意识地游荡着,幽灵那样,轻盈地游荡着。 我厌恶黄昏。 从蔚蓝走向血红,从喧嚣走向静谧,从炽热走向冰冷之时,我知道,是黄昏了。 黄昏的氛围像一个巨型的工厂,亮着为数不多、瓦数不高的橙色灯泡。 无情的太阳一点一点,将它所给予世界的一一夺去。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仁慈地馈赠与我?只是为了让我,如此深切地感受失去的痛苦吗。 一切都静静地流逝,明目张胆,毫无顾虑。 由这样残忍的黄昏开始,一天中真正令我感到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了。 忙碌也好,疲乏也好,悲痛也好,这都不能让人有活着的感觉。唯有对死亡的恐惧,才能让人们清楚地意识到,胸中跳动的心脏啊,是如此的鲜活。 我的手,是先前那样的吗?在黄昏之前,我的手上也曾沾染着自己的血吗? 我不确定……我杀过人,很多人。这些血是他们的还是我自己的,我很难弄清他们。但我自以为,我的血应当是乌黑色的。 那才是我。如此肮脏的、晦暗的、污秽不堪的,我自身。 我应当乞求净化吗?我应当乞求宽恕吗?我应当乞求原谅吗? 这份痛苦,是与生俱来的铭刻在骨中的罪,所带来的副产物。 也就是报应。 可是,她却是我不论如何也不承认的恶。 爱是至纯、至善、至美之物。 不论如何,我是如此深爱着。 我厌恶黄昏,也厌恶午夜。 此时此刻,我就躺在这片病榻上——已入膏肓且无药可医的病——病榻上。 我隐约觉得,她柔软冰凉的发梢掠过我的指尖。 我本试图去抓住的,但那只是徒劳。关节像是生锈一般,被封锁了行动——那或许,也只是我的自我暗示。 因为我抓不到的……那只是蜿蜒流动的风罢了,不是吗。 午夜并不宽广,它只是一条漆黑的布带。只要将双目遮掩,一切都再也无法看见。 当视野不复存在时,身上其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 我,无法入睡。 我并不烦躁,也尚未习惯,只是由衷地感到……痛苦。 啊啊……太吵了,吵得过分。好像把耳膜刺穿。只要一瞬的疼痛,就可以换来永久的解脱了。 呐,是这样的吧? 死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可是不行啊,这么想的话。 我现在可是,为了两个人的份活着的。这具脆弱病态的躯体,承载着两个生命才得以存在的,存在着两个心跳才没有消失的。 那是生命所无法承受之重,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可我必须承受着。 我想象,失去听觉的世界。但那是没有用的。 因为,我听到气流在胸腔里往返的呼啸声,我听到心脏在肋骨下震动的轰鸣声,我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潺潺声……这些来自我身体的声音,会顺着我的骨骼,无比清晰地直接投映在我的脑海里。 头痛欲裂。 我甚至听到,她温柔的轻笑。 啊……这全部的折磨都源于我自身,这是我对自己的拷问与责难。 比起为何带给她幸福,我连如何把这份爱与思念传递过去,都全然不知。 而我睁开眼,依然是一片深渊似的黑暗。 她就像在我耳边喁语,而我却连转头这个动作,都无法做到。 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敢。 我只听到,她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澈温软。可我不一样,我的声音早已变得沙哑,我的眼睛早已变得混浊。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所深爱的恋人啊……我所深爱的你啊。 我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非常柔和,又非常清晰。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那是世上任何香调,以任何方式都无法调制出来的芬芳。 现在,我却只能将它上染苦涩。 倘若心死了,一切就可以消失了。连同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一并葬送到深不见底的黑夜中去。 然而它并不想死,却也活不成,于是就在那半梦半醒中,将死未死的缝隙间挣扎着,挣扎着。连同那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一并繁复,煎熬,浣洗,生生灭灭,不生不灭。 正如我那消失在夜色中的爱人。 我厌恶黄昏,也厌恶午夜,却更厌恶黎明。 似亮未亮,似明非明,东方那浸透了青蓝色帷幕被缓缓拉起,但腐蚀骨髓的、缭绕在指尖的冰冷却从未褪去。 这虚伪的太阳又要升起,这位优秀的欺诈师所散播的谎言,正令黑暗节节败退。看似崭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正如一支麻醉剂,繁忙的白天令我忘记一切悲痛。 然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眼眶中将再度泛起一丝咸涩的晶莹。黎明正是这支针管,在注射时那刺痛的一瞬。 贯穿了这副身体,痛彻心扉。 即便令人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生啊,本当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开始质疑,质疑这一切,质疑作为生者的,我自身。 或许真正死去的,并非她,而是我。 她早已获得解脱,奔赴那只剩幸福的彼岸等我去了。 而我,却还在活着的苦海中飘摇沉浮。 我,是知道的。我一切的厌恶,都只是我的恐惧罢了。 令我无比恐惧的黎明,终于到了。她的剪影,也终于在我的世界中暂时地消失了。 我又活过了一天。 生不如死地,活过了一天。 我厌恶活着。 ------------ 月华·沉梦 我心如月拂过长夜未有声 久照长门流光只影向一人 我亲爱的朋友: 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梦。 醒来的时候,我的头很沉,像没睡醒,看什么东西都有淡淡的重影,做什么都没精神,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似的。这种状态很糟,通常只有我午睡过头的时候才会有。我一个人叠好被子,洗漱,简单的吃了早饭。 今天的阳光太好,好到晒得我眼晕。上午满课,第一节老师点名抽查了,没有点到我。好像有些浪费,我应该继续在宿舍里睡觉才是。到中午的时候我才感觉好一些,但老太太又没听到下课铃,拖了堂,等我去食堂的时候,每条窗口都排满了人,我忽然不想吃饭了。 2号食堂门口那家奶茶店今天出了新品,是茉莉花提子汁,有买一送一的活动。我喝第一口就觉得对你来说或许有点甜,花香清清淡淡的,但提子好像是糖精兑的,我不是很喜欢。第二杯我有些喝不下,就放回宿舍了。 今天下午我没什么事做,想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可能因为快期末考试,大家都在图书馆占了座,这让我很为难。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占用公共资源的行为,好像在桌子上摆一本书,它就能自己复习自己似的。看了一圈,又上了层楼,只有角落里有位置,但那里坏了一根灯管,光线很暗,我坐了一会就回去了。 因为中午没吃什么,晚上饿得很快,五点多就开始胃痛,我又不敢垫些零食,生怕吃不下晚饭。没想到晚上还有实践观测,没人提醒,我给忘了。我发消息给安城说我胃痛,让他帮我请假,没想到他又翘了实践和朋友出去逍遥了。我稍微有点羡慕,就算点名被批评,至少玩的比较开心。我们班女生本来就少,我不去一定很明显,可我忽然想起你之前拿回来的传单,上面有美食城的打折券,我们从没用过,我还是决定去吃饭,晚点再和老师解释。 进地铁的时候天还没黑,可当我出来的时候,霓虹灯全都亮起来,绚烂夺目,恍若隔世。 等餐时我刷着手机,翻到一条微博,大致讲的是人类孤独的等级。最低级的是一个人逛超市,二级就是一个人去餐厅,最高级的是一个人做手术。我觉得蛮好笑的,我已经经历过一个人去做角膜手术了,好像没有网上说的那么惨,但我一个人来吃饭,却觉得不那么自然,周围有几对情侣,有一家三口,还有三五成群的学生。我又坐在角落,表现得很坦然,可心里怎么都觉得不顺服,总有种大家都在看我的错觉。 人怎么总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呢?我不喜欢。我已经尽力活的很自我了,但好像距离你的水准还差一些。你总是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我很向往那样。你说我和什么人都处得来,羡慕我,但那是假的,和我谈笑风生的人我未必喜欢,可维持基本的人际是社交礼仪和生活需要,我只是在逼自己做擅长却不喜欢的事,说些假的漂亮话。还是你逍遥一点,我很向往。 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你的喜欢也是真的。反而这样,我却说不出口了,还是写信坦然一些。今天也很快结束了,总感觉这几天什么都不顺利呢。 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梦,我不知道我何时才能醒来。 诸如消失也好,别离也好,向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警告。它们像鹅毛,像雪花,像深夜朦胧的月光,像你的声音一样。它们轻飘飘的,是冷淡的温柔,是无声的触碰。少冰的果汁在室温下慢慢融化,忽然空着一个座位的双人桌,没有人在图书馆帮忙占座,也没有人与我分掉那吃不完的双人餐。我感到一切化作安静的尘埃,安静极了,安静得震耳欲聋。 今夜的月光很亮,我又想起你。晚风穿过行道树,顺着马路游走,沉寂在无人的小巷深处。而我在这里,在窗前,独自一人看着书。黑夜比灯还亮,这本书很有趣,我也没有想你。 骗你的,其实我没有看书,我很想你。 黑夜太长,我这双眼睛穿透黑暗,却也没看到光明。我觉得你属于光,属于希望,属于月亮这样发光的东西。我是影子,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拥抱着月光,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我看那月色如水,心很平静,像一潭清澈的水。之前这潭水也曾泛起涟漪,那是我平生无数件欢喜。不知从何时期,它平静了很久,再也没有任何动荡了。 我不知道今夜的我几时能够睡着,更不知道明早的我是否还会醒来。可我知道,我锁上门也好,拉开窗帘也好,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再也没有细小的活动声,这份寂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确乎是一个人。心中的那潭水,也确乎是死了。 生命好像很脆弱,孤独却很顽强。我深陷风尘里,却梦不到你在哪儿,也张不开口,睁不开眼,像个癌症入骨的病人。我的心事很多,复杂到我也数不清楚,可一想到你,这些事又变得不重要,随着风消散了。当我下决心好不容易暂时忘记你,那些烦恼又一股脑地涌上来,一件也没有解决。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到什么,就写到哪里。 我总感觉,进来的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听不进老师讲的什么,每天的每一幕景色都像是演话剧似的,事先编排好了一样。只是演员表里没有你了,导演却不觉得奇怪,其他的角色也是演得如此自然,就好像没有你的世界也无所谓一样。 也是,这地球少了谁不是继续转着呢。你也是,我也是。我们是树上千百朵花中的一片花瓣,是海里万千团浪花中的一枚泡沫,是沙漠亿万颗粒中的一抹尘埃。我们微不足道,细如灰烬,我们的存在是那样暗淡,只言片语也轻易地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可你对我很重要,在这一小块地方,在这一小段时间里,你很重要。 今天该不该锁门,我会梦见你吗,你会回来吗?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已经一个人走了这么远了,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我不知道。我以前好像目标明确,遇见你以后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你消失了,我没有办法,甚至忘记了以前我该做什么。我感觉很难过,很失落,很绝望,像是诺言不被遵守,像是被谁捉弄了一样。我不知道那是谁,可能是命运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先前的几封我不知你有没有收到,上周的那一张纸飞机,还没有落到海里就被打到礁石上,我看到海浪把它撕得粉碎。这感觉就像信还没到朋友手里,却先被他的同学们抢来撕开看一样。就当你没有收到好了,但那封信也没写什么,无非是像这次一样,絮絮叨叨着那些平淡无奇的小事,你不会在意的,我也是。 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梦,我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晚安,我要睡了。今夜月华如洗,希望不要梦到你。 我再也不想梦到你了。 你人间的朋友 群青 ------------ 蝴蝶效应 ①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疲惫,异常地。 我已经很努力了。 握着湿润的刀,站在这一片血泊中的时候,我这样想着。 光滑的红色镜面上,倒映着我僵硬的影子。 他们也曾经生动地活着。 如今,我却死一般地矗立于此。 就好像我不曾生动过,甚至不曾活过一样。 我尽力了。 天边的晚霞看上去是那样美得不可思议。 就在上一秒冲向这边的女孩,是如此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刺痛我愈发麻木的心。 至少你还活着。 这是所做过的最好的结局。 我走上前,向你伸出手。 你却没有看过来,而是与我擦肩而过,冲向那片血泊之中不再鲜活的尸体们。 然后,像断线木偶一样瘫坐在地上,任由鲜血顺着你的衣角蔓延。 我勉强扯出一丝苦笑,蹲下身望着你悲戚的脸庞。 太好了,你还活着。你活着就好。 我暗想,这真的是尽我所能创造出的,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哭的是如此不堪,如此声泪俱下,如此肝肠寸断。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凄厉。 我跪下来,轻轻地拍拍你,握住你掩面而泣的双手,竭尽所能地真挚地说: “我们还活着,这样就好。” 你却听不进我的话,失控地紧抓自己的面颊。几道暗红的沟壑很快呈现在你的脸上。 “好在哪里?好在他们死了,我却活着?” 我说不出话来。 “这把刀是江硕的,你杀了他,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我缓缓抬起手,沉默地望着锋利的刀尖。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两个问题。 “你也想杀了我吗?” 我下意识地松手,刀掉在地上,溅起血花。 她捡起刀指向我。 但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这是人在恐惧时的正常反应,锋利的东西总会带给人安全感。而且,至少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死亡本是生命的归宿,活着已是时运最好的眷顾。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局,是吗?”我这样问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想要这样的结局?” 被如此反问,我一时手足无措。 短暂的惊诧后,我平静下来。是了,你只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样情景的人而已。 我却在时光的长河中不断地逆流而上,在不同的分流见证着同样悲惨的汪洋。 你也只是,这众多可能性中的一个。 你的表情是惊慌,恐惧,还是悲哀,我都读不太懂。 但那双复杂的眼里倒映的分明是被伤的千疮百孔的,绝望的,我的影子。 汹涌的海浪猛然拍打在岸边。 好吧。 如此哀叹着的我这样说: “你不满意这个结局,就再换一个吧。没关系的,多少次都可以,好吗?我回到过去救你,救你们每个人。” 开玩笑似的说着这样的话,我完全没有抱着让她相信的希望。 “那我怎么办?” 我愣住了。 我看见她的表情迅速被悲伤覆盖,而那清澈的眼里的我,开始变得无比惊恐。就仿佛我们方才的脸被调换了一样。 “你留下我去哪儿?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 我微微颤抖着。 即使她手中的刀下一秒因为愤怒与仇恨刺向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如果我被谁杀掉,时间会回溯到我曾记录的某一天。 就好像读取一个游戏的死亡存档。我并不怕死,甚至习惯了死亡。 但不论多少次,我都害怕那张脸浮现出除了笑容外的任何表情。 害怕到颤抖。 接着,更加让我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 你微微昂起头,两行眼泪顺势而下,滴落在竖起的刀尖上。 冰冷的刀尖触碰到你颈部脆弱的皮肤。 我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挂在胸前的小小的沙漏,发出金色的光。如洪水般,为这千钧一发的惨案落下了帷幕。 光幕转瞬即逝,我很快地从暂时的黑暗里睁开眼。 窗外是黑色,而这里是亮堂堂的教室。 学生们静静地坐着,有人在写作业,有人在小声聊天。 是晚自习的时间。我翻出手机,看了看右上角的日期。 名为群青的转校生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前一天。 慌乱地翻开笔袋,里面赫然出现一张名片。 坐在旁边的安城被我不自然的反应吓到了。 他下一秒就会皱着眉问我,是做噩梦了吗。 我无视了这个问题,将无名屋的名片攥在手里。 “啊,应该是我哥们给你发的小广告吧。” 嗯。 多亏了你那该死的兄弟,把我一次次送上绝路。 当然,这句话只是想想。 时溯发动的时候我没有做过多的心理准备,只是……不想看到你死在我面前的惨状。 而我无力阻止。 于是,我被自己随机传送到了无数个存档之一。 按照进度,明天的班会上你就会出现。而那时的我逃课去了无名屋,我们会在我晚上的寝室里第一次相遇。 若我留下开会,你会坐在我的旁边,和我在剩下的班会时间插科打诨。而后的第二天,我们会一起出现在柯奈那个女人面前。 总而言之,若我与她有正面接触,她就有可能发现我的异常。 她一定会告诉江硕。 之后,就会被那家伙搅和的天翻地覆。 “你是……有多困啊。”安城盯着我。 这句话是第一次听到。我摸向自己的眼角,有淡淡的水渍。 “是呢。” 如此敷衍着的我,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一直以来,我都不曾意识到,在时间的洪流中逆行的我,都是独自一人。 留下的无数个你们,也是独自一人。 不,或者说我早就意识到了,但不愿意承认而已。 如今你将胆小的我,所逃避着的事实摆上台面。 我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样的自己,和那样的你。 名片被紧紧地攥在手里。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得想清楚对策才行。 经历数次的轮回,我发现了环境中的些许异状。 出于某些原因,我似乎有着让时间倒流的能力。 而那个通灵师,拥有类似于心灵感应或是别的什么力量。 这些特殊能力以不起眼的特性所表现,很少有人会像我们这样明显。 江硕这个人的存在感时强时弱,他似乎总能让人在关键的时候忽略他,或是别的什么。 若让柯奈了解到自己所为通灵能力的根源,她很快就能精准地运用它。 那么江硕也可以。他们本身就是出现反常的存在。 他并不是像表面那样安分的人,这点与柳夕璃是很相似的。他们都很危险。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 但,这种危险只是潜在的。像一群未知的定时 炸弹,而不论哪一个最先点燃,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排山倒海的连锁反应。 那么柯奈无疑是导火索了。 回避她不是一个好的方法,我试过了。你总会注意到那里,而我无法拒绝你同行的邀请。 或者说,我试着拒绝过那么几次。然而一开始的不友好,都造成了你对我最初疏远与不信任的起源,为未来的悲剧埋下祸患。 正如我成长到现在的人生之路中,所犯的无数个相同的错误一样。 但唯独你,我不能容许自己的错误。 我该怎么办? 转过头,望向窗外,星空璀璨得如此不真实。 晚风拂过面颊,带着夏夜特有的暖意。 我忽然抬起头——也许我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从桌兜里抓出背包,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跑向楼下统计班的自习室。 站在后门,我看到长生坐在最后一排。我径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跟我出去一下。 她望了望前排一位戴着紫色绢花的女生的方向,然后随我出来了。 我已经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一个人,是无法孤军奋战的。 或许这样有些突兀,但没关系。截至目前我已经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了,而长生是最容易相信我的一个。 我很快地交代了我所应告诉她的一切,并且明确地表示我需要帮助。 “我需要影响概率的可能性。” 我的声调很轻,但语速很快。这些话我已经说了不知多少次了。 她不会拒绝。以长生的个性,虽然表示需要观望,但基本上已经同意了。 我有理由怀疑她也曾背着大家调查着什么。 当我转身离去前。我怔住脚步,回过头,问出了一个连自己也匪夷所思的问题。 “全员生还的概率是多少。”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回过头,发现那里没有人。她说完这话,就回到教室里了。 概率,是反映随机事件出现的可能性大小的量度。 而任何一种行为所导致的后果,都是未知的。 我该如何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去做出影响未来的事? 我需要尽可能地去做计划外的事,以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第二天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宿舍里。我既没有去拜访无名屋,也没有参加班会。 举起手机看了看,该到了开班会的时间了。 无数次的轮回中我已经从无名屋获得了足够多的情报,即使这次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请长生光顾那里。 那个店长是激活她控制概率才能的重要一环。我们不止要知道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更应该去干预它。 我知道,柯奈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能从我们身上所看到的……这或许很难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能明白。说到底,是因为这些孩子很特别。 同样特别的还有南萱与安城那些人。 然而,同时避免这些人与她接触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世上,有人追求结果,有人追求理念,有人追求真相。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东西的必要保证,首先是追求活着。 活下去。 有人敲响宿舍的门。 会是谁呢?长生的话,不是应该已经在路上吗。 我下床开了门。 “群青……?” 我看着你熟悉的面庞,不知所措。 “为什么你……” 我的视线向她身后扫去,她只是拖了一个行李箱。 不应如此,她没有参加班会吗? “你好呀,你就是我的舍友,对吧?” 熟悉的声音。 “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好像很高兴。我却感到了一丝凉意。 你好像,和我很熟。那么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是吗?” 我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嗯……应该是吧,也应该不是。”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很像你的作风。那么这个世界的你应当仍是你才对。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你从容地收拾着床铺。 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看到长生发来的消息。 店长不在。 印象里,柯奈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名屋。 我打字问她,是歇业了吗。她回复我,说店门开着,但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 我抬起头看向你,恰好你也在回头看我。你轻轻笑了。 我感到很不自然。你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在这些天内,你好像和过去的每一个你都一样。同一副表情与几乎无异的性格。 而我很快发现了端倪。 你频繁地外出。 并不是发现你经常当着我的面离开宿舍,而是每当我回来时,常常发现你不在。 我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悄悄观察过你的东西。 我总会在鞋底或者行李箱上,发现一些白色的灰尘。像某种结晶体。 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在外与长生联系。 仅仅是可观测的概率是不行的,必须进行干涉才能造成有利的局面。然而这个世界的无名屋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样一来,该如何激活长生的才能? 我有些一筹莫展。 迫不得已,我亲自去了一趟无名屋。当我过去的时候,店门已经锁上了。门前积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上去已经歇业很久。 回去的时候是夜里。路过教学楼,我与顾导擦肩而过。 “诶?你是……天物1班的学生。” 我停住脚步,应付地点点头。 “这么晚了,可别再外面闲逛了呀,很危险的。那些同学可至今都没有联系到。” “那些?” 是我从不参加班会,错过了什么别的世界中没有的信息吗? 我上前走了一步。昏暗的灯光下,顾迁承忧愁地望着我。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可不要出去乱讲,校方要封锁消息的。” “老师,我……知道。方便的话您能告诉我,哪些同学失联了吗?” “唔,都是你不认识的学生。三个都是统计学院的……” 三个人的失踪并不是小事,但校方是如何隐瞒的?我不敢想象。 “统计学院……重伶、時雪,还有一个柳姓同学?” “唉,果然在学生间瞒不住的呢。” 顾迁承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不认同学校的做法。 “还有什么人吗?” 我飞快地在脑内搜索着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 “……还有个生化学院的学生。” “南萱……?” “不是噢。这个……你不知道吗?我看前些日子你们的关系还不错的。” 导员好像有些惊讶,但我感到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感觉让我的背后冒起丝丝凉意。在夏夜的燥热中,一切变得恍惚。 “长、长生?”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在那之后没有联系吗?” 怎么可能,我暗想。我才刚刚和她说过话回来。 现在的长生,到底是谁? 店长又去哪里了? 我来不及向导员告别,逃一般地跑回了宿舍。 你也,果然不在。 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晚上的宿舍里。你很喜欢说话,和我谈论了很多有趣的事。 每个话题都和我聊得如此投机,让从来内向的我感受到了交流的快乐。 现在,好像屋子里,太空了。 ……箱子呢? 我俯下身看看两边的床底下,又打开了储物柜,翻遍了宿舍的每个角落。 她来的时候,不是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吗? 一种糟糕的推测涌上我的心头。 不要这么想比较好。我将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熄灯后,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听见门被打开,你轻轻地走进来。 即使你的脚步迈的小心翼翼,我仍然听到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骨碌碌,骨碌碌。 你蹑手蹑脚地去洗漱,在我的床边站了一阵。隔着眼皮,我能感到微弱的月光被挡住。 然后,你也去休息了。 我们只是隔了一个走廊而已。 我却感觉无比遥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 一大清早,江硕忽然联系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是问长生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很快地来到约定的地点。 “长生应当已经失踪了才对。” 我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注意他的情绪变动。 “实际上,失踪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 “五个?” “还有我在打工的店长。马上,就会是六个了。” 我忽然想起前两周,长生告诉我的那条信息。我立刻摸出手机,寻找当时的聊天记录。 但奇怪的是,我的联系方式里怎样都找不到长生的影子。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是怎么要来我电话的?”我警惕地问他。 “实际上,我是从安城的手机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你们是同学,这很容易。”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他的手机?很简单,他落在寝室了。我联系不到他,才去宿舍找。他的舍友说昨晚他就没有回去,手机也没带。” “会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我从他的手机上发现了一条勒索信息。” “什么意思?” “他或许,被人劫持了。而劫持他的人,知道我会找到他。” “那么你看到手机的记录了吗?” “呵呵,这部分怕也是劫持者要我看到的。除了他那个早就死了的妹妹,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连手机也不带。” 我心想,这太冒险了,劫持者怎么会咬定他不会带手机呢?除非,即使安城真的没有带,他也能联系到江硕。 那,他一定认识他,甚至认识我。 或者就在我们身边。 “那人说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会联系我?” 我这样问。江硕盯着我几秒,缓缓地开口了。 “他让我去城北码头,一个人。至于为什么找你……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与你的新室友有关。” “什么?” 就在刚才,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人的影子,甚至包括曾在别的世界线中有过前科的……陶少爷。但我始终没有把安城往失踪的方向想,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或许会是同一件。 我答应了这位昔日的敌人的请求。 尽管,无数次的失败都与他有关。但……也该轮到你感受失去挚友的痛苦了。 嘴上答应着,我心里却浮现了一种冷漠的情绪。 这样或许……不太好。 下午我们乘上车,一路无言。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肚里都是自己的心思。 仍然用游戏举例子的话,就像是我重新读档,却开启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关卡。 每个NPC和队友明明没有变化,剧情却大相径庭。 这是为什么? 等红灯的时候,我将手撑在车窗边,看着繁华的街道。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眼前翩跹而过。 我不禁想到一个词,那是拓扑学连锁反应。 任何事物发展,存在着定数和变数,在发展过程中,其轨迹总是有规律可循的。 自然,也有着不可测的变数,甚至适得其反。 比起主动地时溯,因我个人死亡而导致的被动回档,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特殊。 就比如,这个世界里,我因为其他原因,明明与你没有过多交集。可你仍然像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样——没有任何的铺垫。 终点站到了。 天空渐渐暗下来,晚霞在天边泛着不舒服的光。 我下车回过头,发现江硕不见了。 他没有跟下来,却也不在车上。 我知道,他或许动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是一种将自己隐藏在他人视觉盲点的才能。 类似于隐身。 我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果然看到你站在岸边。 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风拂过你的面颊,如此望着你长发飘逸的背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 ——如果忽略地面上殷红的水渍就好了。 你回头看到我。 “哎呀,这里特别漂亮,是不是?”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虽然你似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仅仅接受信息,然后思考对策,是你的思维模式。 你清澈的眼里仍然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正如我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与你相遇时一样。 你从箱子里拎出一个不小的麻袋,奋力丢向了汪洋大海。 “你在做什么……?” 我抑制住语言的颤抖。 “当然是做你曾经做过的事呀。” 曾经? 我不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曾杀过人。 但,抛尸这件事,我并不是没有经验。 我明白了,那些白色的颗粒,是盐。 海盐。 你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或者说,它本来是白色,现在却被里面的血污浸成近似橘粉色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头。 你抬起手,一把小刀精准地飞向你的手里。 引力是你的才能。 我回过头,望向刀飞来的位置。 江硕的脸色很差。 他冲上去。 那太鲁莽了。我心里浮现出一个定格的场面,将它回放。 我一把夺过空中的刀。尽管我很快,刀刃还是划伤了我的手。 所幸我抓住了它。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你自信地笑着。 然后,将提着塑料袋的手,伸出了水泥台的防护栏。 江硕还是冲上前去。 他并不适合近距离的搏斗。我暗想着,攥紧了手中的刀。 我应该救他吗? 不应该吗? 这么想着,在他的拳头与你仅有不到十公分时,他忽然被一种力量向后拽去。 直直地将身体,按向我手中的刀。 我松不开手。 刀刃笔直的插在左侧,然后缓缓地移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好像被捏住脖子的玩偶,被狠狠地在一把固定的刀上敲打着,撞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血飞溅出来,与地面上的暗红色液体相融。 红色濡湿了我的脸和前襟。我动弹不得。 然后,他倒在这片血泊中。 植物神经稍微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从一种生命,成了一种物品。 接着,刀回到了我的手上。 “嗯,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共犯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步?” “为什么?” 你撩起头发,以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我。 “这需要理由吗?他们可是坏人,他们都该死。” 我没有办法回答。 天色黯淡下去。 我的心也是。 “那……你觉得時雪和重伶也?” “一开始只是想处理掉柳夕璃而已,她不是曾坏过你的好事吗?而且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可没想到,時雪居然也跟过来了。” “所以你也杀了她?” “怎么说呢……这是必要的牺牲。” “重伶也是吗?” “他太聪明,他的才能对我也很不利,我不想留他太久。” “店长和长生……” 你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起别的事。 “你相信宿命论吗?一件事是否会发生,发生的或然率是多少,也许是固定的。如果,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概率,然后将事件往这个方向上靠拢,是不是就可以幸免于难呢?” 无懈可击的逻辑。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与我而言的道德底线,比起这种事还是要坚固许多的。 我没有回应你,等着你继续说下去。 “假设这个世界,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每个人都会想着干掉别人,让自己成为那唯一幸运的一员吧?”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那还能怎样呢。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很重要。” 我从这句话里听不出半点真挚的意思。但她应该没有说谎。 “我需要你的能力呀。” 你又冷静地笑起来。这种冷静从始至终,都令我毛骨悚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陌生又熟悉。 我意识到,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你即将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我发动了时溯。就是那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或许,其他世界中的你的思想,被卷了进来。 像是每一片形状都吻合,但每片的色彩都不属于同一幅画面。你就是这样,被无数个版本的碎片拼凑起来的,复杂却完整的拼图。 我又想起那条著名的拓扑学连锁反应——蝴蝶效应。 原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我尚未意识到,那时的你险些成为整场游戏中第一位成功自杀的厌世者。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已经厌倦这个世界了,我们去找下一个吧。” 你向我伸出手。 任由这样违背法则的你,在无数种可能性中往返,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确定。 可是……我们正不是,活到最后的人吗? 这不是我苦苦奢求的你所能接受的结局吗? 望着你伸来的手,我又在犹豫什么? 我也伸出了手。 将沾满鲜血的刀,刺向你的胸膛。 震惊?诧异?恍惚? 你脸上的神情,仍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既然你知道我所有回溯的可能性,那么出其不意的举动应当是预料不到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但是,没有办法。 你只是,在利用我的负罪感。 即使这样非常成功。 至少,我已经支付了我曾欠下你的,将你抛弃在每一个世界中的代价。 那就是我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作为胆小鬼的,在无数条时间的洪流中交错跳跃的,应有的惩罚 你不是她。你是她的合成物,是冒牌货,是残次品。 在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的身体里,灌输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这样的你…… 这样的你…… 我划开那个塑料袋。 里面谁也不是。 那是一只流浪狗的尸体。 无法抑制住的我的眼泪,珍珠般散落在血色的平面上。 我已经不想再去确定那个箱子里装的到底是谁,是什么了。 这个世界也,应该说再见了。 班会上,我静静地趴在桌上。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你坐在我的旁边。 “你好,我……” “不要靠近我比较好。” 我冷冷地说着,一眼也不曾看向你那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会杀了你的,真的。” - End - ------------ 蝴蝶效应 ② *注意* 本作以正文角色为主要人物,以原剧情为主要线索。衍生中的剧情与原作并无直接联系,相对独立,不影响原作的阅读。 本作中发生的事件与正文毫无关联,仅参照人物性格与原剧情做出二次创作,请勿将剧情代入正文中。 本作以精神守护者星云所构建的梦茧为平台,以月婉戈为主要人物,从第一人称进行叙述。 本作与原作有较大联系,有利于理解原文的剧情发展与人际关系,但并不影响对原作的阅读。 本作属于短篇小说,共三小节。将在最后附上对本作中的两位主要任务月婉戈与群青的人物介绍。 Text: 概率,是反映随机事件出现的可能性大小的量度。 而任何一种行为所导致的后果,都是未知的。 我该如何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去做出影响未来的事? 我需要尽可能地去做计划外的事,以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第二天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宿舍里。我既没有去拜访无名屋,也没有参加班会。 举起手机看了看,该到了开班会的时间了。 无数次的轮回中我已经从无名屋获得了足够多的情报,即使这次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请长生光顾那里。 那个店长是激活她控制概率才能的重要一环。我们不止要知道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更应该去干预它。 我知道,柯奈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能从我们身上所看到的……这或许很难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能明白。说到底,是因为这些孩子很特别。 同样特别的还有南萱与安城那些人。 然而,同时避免这些人与她接触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世上,有人追求结果,有人追求理念,有人追求真相。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东西的必要保证,首先是追求活着。 活下去。 有人敲响宿舍的门。 会是谁呢?长生的话,不是应该已经在路上吗。 我下床开了门。 “群青……?” 我看着你熟悉的面庞,不知所措。 “为什么你……” 我的视线向她身后扫去,她只是拖了一个行李箱。 不应如此,她没有参加班会吗? “你好呀,你就是我的舍友,对吧?” 熟悉的声音。 “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好像很高兴。我却感到了一丝凉意。 你好像,和我很熟。那么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是吗?” 我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嗯……应该是吧,也应该不是。”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很像你的作风。那么这个世界的你应当仍是你才对。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你从容地收拾着床铺。 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看到长生发来的消息。 店长不在。 印象里,柯奈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名屋。 我打字问她,是歇业了吗。她回复我,说店门开着,但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 我抬起头看向你,恰好你也在回头看我。你轻轻笑了。 我感到很不自然。你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在这些天内,你好像和过去的每一个你都一样。同一副表情与几乎无异的性格。 而我很快发现了端倪。 你频繁地外出。 并不是发现你经常当着我的面离开宿舍,而是每当我回来时,常常发现你不在。 我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悄悄观察过你的东西。 我总会在鞋底或者行李箱上,发现一些白色的灰尘。像某种结晶体。 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在外与长生联系。 仅仅是可观测的概率是不行的,必须进行干涉才能造成有利的局面。然而这个世界的无名屋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样一来,该如何激活长生的才能? 我有些一筹莫展。 迫不得已,我亲自去了一趟无名屋。当我过去的时候,店门已经锁上了。门前积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上去已经歇业很久。 回去的时候是夜里。路过教学楼,我与顾导擦肩而过。 “诶?你是……天物1班的学生。” 我停住脚步,应付地点点头。 “这么晚了,可别再外面闲逛了呀,很危险的。那些同学可至今都没有联系到。” “那些?” 是我从不参加班会,错过了什么别的世界中没有的信息吗? 我上前走了一步。昏暗的灯光下,顾迁承忧愁地望着我。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可不要出去乱讲,校方要封锁消息的。” “老师,我……知道。方便的话您能告诉我,哪些同学失联了吗?” “唔,都是你不认识的学生。三个都是统计学院的……” 三个人的失踪并不是小事,但校方是如何隐瞒的?我不敢想象。 “统计学院……重伶、時雪,还有一个柳姓同学?” “唉,果然在学生间瞒不住的呢。” 顾迁承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不认同学校的做法。 “还有什么人吗?” 我飞快地在脑内搜索着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 “……还有个生化学院的学生。” “南萱……?” “不是噢。这个……你不知道吗?我看前些日子你们的关系还不错的。” 导员好像有些惊讶,但我感到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感觉让我的背后冒起丝丝凉意。在夏夜的燥热中,一切变得恍惚。 “长、长生?”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在那之后没有联系吗?” 怎么可能,我暗想。我才刚刚和她说过话回来。 现在的长生,到底是谁? 店长又去哪里了? 我来不及向导员告别,逃一般地跑回了宿舍。 你也,果然不在。 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晚上的宿舍里。你很喜欢说话,和我谈论了很多有趣的事。 每个话题都和我聊得如此投机,让从来内向的我感受到了交流的快乐。 现在,好像屋子里,太空了。 ……箱子呢? 我俯下身看看两边的床底下,又打开了储物柜,翻遍了宿舍的每个角落。 她来的时候,不是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吗? 一种糟糕的推测涌上我的心头。 不要这么想比较好。我将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熄灯后,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听见门被打开,你轻轻地走进来。 即使你的脚步迈的小心翼翼,我仍然听到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骨碌碌,骨碌碌。 你蹑手蹑脚地去洗漱,在我的床边站了一阵。隔着眼皮,我能感到微弱的月光被挡住。 然后,你也去休息了。 我们只是隔了一个走廊而已。 我却感觉无比遥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 一大清早,江硕忽然联系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是问长生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很快地来到约定的地点。 “长生应当已经失踪了才对。” 我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注意他的情绪变动。 “实际上,失踪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 “五个?” “还有我在打工的店长。马上,就会是六个了。” 我忽然想起前两周,长生告诉我的那条信息。我立刻摸出手机,寻找当时的聊天记录。 但奇怪的是,我的联系方式里怎样都找不到长生的影子。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是怎么要来我电话的?”我警惕地问他。 “实际上,我是从安城的手机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你们是同学,这很容易。”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他的手机?很简单,他落在寝室了。我联系不到他,才去宿舍找。他的舍友说昨晚他就没有回去,手机也没带。” “会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我从他的手机上发现了一条勒索信息。” “什么意思?” “他或许,被人劫持了。而劫持他的人,知道我会找到他。” “那么你看到手机的记录了吗?” “呵呵,这部分怕也是劫持者要我看到的。除了他那个早就死了的妹妹,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连手机也不带。” 我心想,这太冒险了,劫持者怎么会咬定他不会带手机呢?除非,即使安城真的没有带,他也能联系到江硕。 那,他一定认识他,甚至认识我。 或者就在我们身边。 “那人说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会联系我?” 我这样问。江硕盯着我几秒,缓缓地开口了。 “他让我去城北码头,一个人。至于为什么找你……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与你的新室友有关。” “什么?” 就在刚才,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人的影子,甚至包括曾在别的世界线中有过前科的……陶少爷。但我始终没有把安城往失踪的方向想,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或许会是同一件。 我答应了这位昔日的敌人的请求。 尽管,无数次的失败都与他有关。但……也该轮到你感受失去挚友的痛苦了。 - To be continued - ------------ 蝴蝶效应 ③ *注意* 本作以正文角色为主要人物,以原剧情为主要线索。衍生中的剧情与原作并无直接联系,相对独立,不影响原作的阅读。 本作中发生的事件与正文毫无关联,仅参照人物性格与原剧情做出二次创作,请勿将剧情代入正文中。 本作以精神守护者星云所构建的梦茧为平台,以月婉戈为主要人物,从第一人称进行叙述。 本作与原作有较大联系,有利于理解原文的剧情发展与人际关系,但并不影响对原作的阅读。 本作属于短篇小说,共三小节。将在最后附上对本作中的两位主要任务月婉戈与群青的人物介绍。 Text: 嘴上答应着他,我心里却浮现了一种冷漠的情绪。 这样或许……不太好。 下午我们乘上车,一路无言。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肚里都是自己的心思。 仍然用游戏举例子的话,就像是我重新读档,却开启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关卡。 每个NPC和队友明明没有变化,剧情却大相径庭。 这是为什么? 等红灯的时候,我将手撑在车窗边,看着繁华的街道。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眼前翩跹而过。 我不禁想到一个词,那是拓扑学连锁反应。 任何事物发展,存在着定数和变数,在发展过程中,其轨迹总是有规律可循的。 自然,也有着不可测的变数,甚至适得其反。 比起主动地时溯,因我个人死亡而导致的被动回档,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特殊。 就比如,这个世界里,我因为其他原因,明明与你没有过多交集。可你仍然像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样——没有任何的铺垫。 终点站到了。 天空渐渐暗下来,晚霞在天边泛着不舒服的光。 我下车回过头,发现江硕不见了。 他没有跟下来,却也不在车上。 我知道,他或许动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是一种将自己隐藏在他人视觉盲点的才能。 类似于隐身。 我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果然看到你站在岸边。 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风拂过你的面颊,如此望着你长发飘逸的背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 ——如果忽略地面上殷红的水渍就好了。 你回头看到我。 “哎呀,这里特别漂亮,是不是?”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虽然你似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仅仅接受信息,然后思考对策,是你的思维模式。 你清澈的眼里仍然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正如我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与你相遇时一样。 你从箱子里拎出一个不小的麻袋,奋力丢向了汪洋大海。 “你在做什么……?” 我抑制住语言的颤抖。 “当然是做你曾经做过的事呀。” 曾经? 我不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曾杀过人。 但,抛尸这件事,我并不是没有经验。 我明白了,那些白色的颗粒,是盐。 海盐。 你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或者说,它本来是白色,现在却被里面的血污浸成近似橘粉色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头。 你抬起手,一把小刀精准地飞向你的手里。 引力是你的才能。 我回过头,望向刀飞来的位置。 江硕的脸色很差。 他冲上去。 那太鲁莽了。我心里浮现出一个定格的场面,将它回放。 我一把夺过空中的刀。尽管我很快,刀刃还是划伤了我的手。 所幸我抓住了它。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你自信地笑着。 然后,将提着塑料袋的手,伸出了水泥台的防护栏。 江硕还是冲上前去。 他并不适合近距离的搏斗。我暗想着,攥紧了手中的刀。 我应该救他吗? 不应该吗? 这么想着,在他的拳头与你仅有不到十公分时,他忽然被一种力量向后拽去。 直直地将身体,按向我手中的刀。 我松不开手。 刀刃笔直的插在左侧,然后缓缓地移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好像被捏住脖子的玩偶,被狠狠地在一把固定的刀上敲打着,撞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血飞溅出来,与地面上的暗红色液体相融。 红色濡湿了我的脸和前襟。我动弹不得。 然后,他倒在这片血泊中。 植物神经稍微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从一种生命,成了一种物品。 接着,刀回到了我的手上。 “嗯,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共犯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步?” “为什么?” 你撩起头发,以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我。 “这需要理由吗?他们可是坏人,他们都该死。” 我没有办法回答。 天色黯淡下去。 我的心也是。 “那……你觉得時雪和重伶也?” “一开始只是想处理掉柳夕璃而已,她不是曾坏过你的好事吗?而且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可没想到,時雪居然也跟过来了。” “所以你也杀了她?” “怎么说呢……这是必要的牺牲。” “重伶也是吗?” “他太聪明,他的才能对我也很不利,我不想留他太久。” “店长和长生……” 你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起别的事。 “你相信宿命论吗?一件事是否会发生,发生的或然率是多少,也许是固定的。如果,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概率,然后将事件往这个方向上靠拢,是不是就可以幸免于难呢?” 无懈可击的逻辑。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与我而言的道德底线,比起这种事还是要坚固许多的。 我没有回应你,等着你继续说下去。 “假设这个世界,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每个人都会想着干掉别人,让自己成为那唯一幸运的一员吧?”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那还能怎样呢。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很重要。” 我从这句话里听不出半点真挚的意思。但她应该没有说谎。 “我需要你的能力呀。” 你又冷静地笑起来。这种冷静从始至终,都令我毛骨悚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陌生又熟悉。 我意识到,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你即将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我发动了时溯。就是那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或许,其他世界中的你的思想,被卷了进来。 像是每一片形状都吻合,但每片的色彩都不属于同一幅画面。你就是这样,被无数个版本的碎片拼凑起来的,复杂却完整的拼图。 我又想起那条著名的拓扑学连锁反应——蝴蝶效应。 原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我尚未意识到,那时的你险些成为整场游戏中第一位成功自杀的厌世者。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已经厌倦这个世界了,我们去找下一个吧。” 你向我伸出手。 任由这样违背法则的你,在无数种可能性中往返,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确定。 可是……我们正不是,活到最后的人吗? 这不是我苦苦奢求的你所能接受的结局吗? 望着你伸来的手,我又在犹豫什么? 我也伸出了手。 将沾满鲜血的刀,刺向你的胸膛。 震惊?诧异?恍惚? 你脸上的神情,仍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既然你知道我所有回溯的可能性,那么出其不意的举动应当是预料不到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但是,没有办法。 你只是,在利用我的负罪感。 即使这样非常成功。 至少,我已经支付了我曾欠下你的,将你抛弃在每一个世界中的代价。 那就是我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作为胆小鬼的,在无数条时间的洪流中交错跳跃的,应有的惩罚 你不是她。你是她的合成物,是冒牌货,是残次品。 在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的身体里,灌输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这样的你…… 这样的你…… 我划开那个塑料袋。 里面谁也不是。 那是一只流浪狗的尸体。 无法抑制住的我的眼泪,珍珠般散落在血色的平面上。 我已经不想再去确定那个箱子里装的到底是谁,是什么了。 这个世界也,应该说再见了。 班会上,我静静地趴在桌上。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你坐在我的旁边。 “你好,我……” “不要靠近我比较好。” 我冷冷地说着,一眼也不曾看向你那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会杀了你的,真的。” - End - 姓名:月婉戈 性别:女 外貌:暗灰眼睛 头发纤软柔长 发色微黄不太健康 三七分的长刘海 长长的发尾末端用缎带束起来 性格:多愁善感 缺乏热情 看似优柔寡断 迷茫且忧虑 实则是知晓全局的装傻的聪明人 职业:学生(天文物理学) 设定:时间能力者(金) 能力:时溯 姓名:群青 性别:女 外貌:黑眼睛 黑长直 发尾染成深蓝色的渐变 两侧鬓发是短发 与刘海一样发梢平齐 性格:冷静沉着 优雅智慧 善于观察与思考 能够一针见血地发现问题之所在 求知欲强 职业:学生(天文物理学) 设定:场力能力者(青) 能力:引力场 ------------ 序 - 丧钟 「丧钟」 我是悲鸣,也可以是寂静 我是绽放,也可以是凋零 我是疮痍,也可以是吻痕 我是刹那,也可以是永恒 我是喧嚣的缄默与诚恳的谎言 我是孤独的狂欢与惊艳的危险 我是真挚的诅咒与冰冷的缠绵 我是如痴如醉的爱人,亦是仇恨 我是如梦如影的绮丽,亦是丑恶 我是如火如荼的希冀,亦是绝望 我是如泣如诉的真实,亦是幻象 我是苦涩的毒药,也是甘甜的蜜糖 我是动人的魅惑,也是顽固的执着 我是冰冷的恐惧,也是温柔的眷恋 我是不言不语的哀悼,是永生永世的完结 我是无声无息的降临,是万事万物的湮灭 我令人恐惧又令人钦佩 我令人唾弃又令人敬畏 我不破坏,亦不创造、不繁荣 我是时间,亦是流逝、是荒芜 我对立共存,相生相灭,此消彼长 我模棱两可,或真或假,似是而非 是开始,是自由,是赐予,我如此发生 是结束,是沉睡,是掠夺,我如此停止 呜咽是我的序曲,丧钟是我的旋律 是终末者的教唆,是厌世者的赞歌 是了,我是来无回,是怨憎会,是爱别离 我非恶魔,亦不是带来厄运的灾祸 我非死神,亦不是带来死亡的利刃 我即是我,我是死亡本身 我尚未真正地于你降临 正如我如影随形 ------------ Antinomy 「悖论」 ① 是谁杀了知更鸟? 柏木的做工有些粗糙,年代感的沉淀让漆色变得暗沉。 花纹隐约可见,突出的部分被摩擦的有些褪色。 这个小小的盒子内部没有上油,木板的质感很毛糙,她铺了些柔软的花瓣。 它曾是一个廉价的音乐盒,里面发声的机械生锈坏掉了。 现在,它收容着另一个缄默的机械。 它也坏掉了。 她摇摇头,暗自驱逐了这个想法。她不想把她的鸟儿比作这个。 机械太冰冷了,而它曾经是温热的,温热且鲜活的。 可是音乐盒曾经会唱歌,它也会;金属会氧化,血肉之躯就不会氧化了吗? “身体的生老病死,就是慢性氧化的过程。” 这话是哪个专业课的老师说过的,她忘了。 她走得很慢,她的两个朋友陪着她,也走得很慢。 那儿离学校不算太远,大概不到两公里,但他们走了很久。 盒子是崇霖给她的,他是她的朋友,左边那个黑色自然卷的小男生。他和她一样高,本来不算太矮。但比起她右侧的柳夕璃,他就不那么像个男孩的身高了。 柳夕璃也是她的朋友。这个女孩发梢及肩,颜色像那个木盒子一样,是棕色的。她右侧发间隐约能看到一束辫子,就像盒子侧面的暗纹一样。 柳夕璃的额前垂下一缕刘海。她将发卡取下来,重新把那不安分的一缕别到左边。 今天的卡子是小鸟,是以前她帮她选的。那时她在这个卡通小鸟和水钻的细卡子间犹豫不决。她说这个比较可爱,她喜欢小鸟。 她的小鸟死了。 是谁杀了知更鸟? 一路上的气氛有点沉重。柳夕璃试着说些什么,好让空气不这么僵硬。但她不搭话,他也只是跟着她走,柳夕璃每次深吸口气,只是重重地再呼出来。 “到了。” “没问题吗?连名字也没有。” 柳夕璃小声嚷嚷着,狐疑地打量着店门。 招牌的位置空空如也,厚重的实木门看不出正在营业的样子。 门口本挂着扫晴娘的地方,突兀的吊着一只黑色的人形毛线团,四肢很不协调,像是个巫毒娃娃的半成品。 门的颜色很深,上面有着诡秘的纹路,不知是什么木材。他们只觉得压抑,紧盯着它,像是随时会垮下来,重重地拍在他们身上——或者涌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们胡思乱想着。 “我不确定……”崇霖摊开手,“我是课间走廊上听外班的两个人聊天时提到的。其中一个有事走了,我才上去问的另一个人。他说他的朋友在无名屋打工。” 不知何时起的传言,在学校里沸沸扬扬的。 传说学校后门两公里左右的小巷,新开的一家奇异的店铺。店主人是一名通灵师,自称可以与死者对话。 而这样的能力,是她曾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捡回一条命后所得到的。 教科书般的噱头,稍微读过几本玄学小说的人都听过这样的剧情。 可突然的出名并非没有道理。据说这家店开了一阵子,一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但在某一天,一个案件的受害者家属来到这里,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而她离开后,很快向警方提供了某个关键性的证据,使得毫无进展的案件在短期内取得重大进展,最终将凶手绳之以法。 说到底与封建迷信有关,没有什么官方的新闻媒体大肆宣扬。但消息顺着网络不胫而走,许多人陆续光临这里,不论得到怎样的答案,客人都会说:是呢,像是他会说的话。 何况店长确实提供了很多当事人也不知道的重要线索。 接受着唯物论教育,经历了生物化学专业长久的洗礼——崇霖本是不信的。他只当一个谈资对失意的時雪提起,没想到,她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追问下去。 下午走廊上的男生叫做安城,外班的,来找自己的朋友。正巧他的那位朋友就在无名屋打工,安城稍微指了指路。 “说实话,安城本人也不是很相信这个……”崇霖再次强调了一下。但時雪很坚持,她上前一步,准备叩响这扇门。 在她的指骨触碰到门的前一刻,门打开了。 一个女孩迎面出来,低着头,没有看向他们。但她灵巧地侧身与時雪擦肩而过,没有撞上她,只是有些枯黄的长发掠过她的脸颊。 時雪能感到一份纤长的柔软,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像是香水。 但她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店里。 大门向内敞开着,像是有人抵着门一样。 她掉了什么?崇霖听见清脆的声音,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沙漏的挂坠,不到半个手掌大,被精致的金属框架保护,玻璃的部分没有破碎。 里面的沙子也是金色的,透过夕阳,散发着熠熠的光彩。 但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 崇霖回过身的时候,发现那两个女孩已经进门了,他这才攥着沙漏慌忙跑进去。 门在他进屋后,缓缓地合上了,暗红色的地毯吞没了每个人的脚步声。只有大门小心关闭的瞬间,配合着内部的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時雪嗅到一股馥郁的香气,正是刚才出门的那个女孩身上的味道。 几座小小的焚香炉冒着袅袅的烟,她很难形容这种味道。 像一种未曾闻过的花,掺杂着木调,还有些麝香与檀香的感觉——那很复杂。 屋内的光线很暗,但仍能看清内部的事物轮廓。 这里不像是什么占卜屋,更像是类似仓库之类的地方。除了供人行走的小路,两旁堆满了小山似的杂物。 “像龙的宝库。” 崇霖低声对時雪说。这些东西太杂乱了,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哥特花纹的银色十字架带点锈迹,斜靠着墙壁,质地讲究的绸缎挂在上面。 波西米亚风格的挂帘前,一串断线的佛珠散落在地上。 几尊奇怪的小雕像应该来自东南亚,它们脸上涂着奇怪的符号,几个失去重心的达摩歪七扭八地靠在旁边。 一只黑熊的标本倒是很生动,但浅浅的灰尘掩盖了它的逼真。熊的头上戴着印第安人的羽冠,脚下堆着许多不同教义的经文。 墙上纹着敦煌般的壁画,窗户却像教堂内部一样,是瑰丽的琉璃窗。 柳夕璃从里面取出一把木剑,上面用墨水画了些符号。她将剑拉出鞘,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实是桃木剑,和她家里的一样。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真是莫名其妙。 柳夕璃皱着眉,忍不住重复着。她觉得很不自在。这里浓郁的香气也令她呼吸困难。 崇霖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了時雪的方向。 坐在赤色天鹅绒桌布后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这与崇霖设想的大相径庭,他本以为会是个装神弄鬼的老爷子。 女人的指甲很长,染着红宝石一样的甲油,在桌上的烛火下折射出猫眼似的光效。 她每根手指上都带着不同的戒指,小指还带着长长的铜色护甲套。不同的款式,不同的材质,不同的珠宝,看上去沉甸甸的,让她细瘦的手指像结满硕果的树枝,摇摇欲坠。 女人鲜红的口边打着唇钉。她长发的下端烫着大大的卷儿,绕过耳畔搭在前胸,露出闪闪发亮的耳环和耳钉。 她胸前挂着的一串串的珠宝,像一条条沉重的锁链。她纹着金丝线的袍子,与童话书里插图上的女巫一模一样。 女人的眼睛是棕褐色的,透过袍沿下,她视线低垂,静静地凝视着她与時雪之间的水晶球。这也与童话故事如出一辙。 店里的制冷效果很好,好得过头,崇霖已经觉得有点冷了。 - To be continued - ------------ Antinomy 「悖论」 ② 他们刚走上前,就听到店长云淡风轻的声音。 “很抱歉,我没有办法与人类之外的死者交流。” 崇霖看向時雪,她的目光涣散下来。那双眼里的光黯淡了,那样多的珠宝也无法照亮它。 “但人类之内的生者也可以。” 她补充着。時雪的视线重新集中起来。 “请把手放在水晶球上,让我看看,孩子。” “这样?” 時雪将小盒子放在桌边,将双手盖在球上。她的手刚好能贴合球的弧度。 店长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時雪的手上,然后闭上了眼。 良久,她睁开眼。 “真抱歉啊,我的孩子。她摇摇头。现在距离你的小家伙离开的时间太久,我什么都看不到呢,我很惭愧。”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的右侧。時雪望过去,那里的阴暗处似乎只有一面镜子。 “所以我说是骗人的。” 柳夕璃的态度很坚持,碍于店长的存在,她很小声地对時雪说着。 “是萼菀啊,一定是她吧。除了她,还会有谁会做这种事?” 她的声音压的更低了。 “柳小姐,您的音量我很难装作听不到噢。” 店长无奈地笑了笑。柳夕璃有些惊讶。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那孩子告诉我的。” 崇霖与柳夕璃面面厮觑,却说不出什么来。 “或者,从更多人的视角拼接一下,扩大范围试试看?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坏处,对吧。但是小家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店长还是那副无谓的、轻快的腔调。 崇霖忽然抬起手,他已经忘记自己还抓着这个不属于他的东西。 “是上一个客人掉的,我……” “交给我吧,我会替你们转交的。” 这语气确定了那个女孩还会回来。 崇霖点点头,将小沙漏放在桌布上。然后试探性地将双手缓缓地放在水晶球上,上面还残留着時雪手心的余温。 店长再次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闭上眼。没多久,她再度睁开。 “萼菀是谁?那个白色头发的小姑娘。” 崇霖深吸一口气,求助似地望向柳夕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因为我怀疑,知更鸟的死和那家伙有关系……所以偷偷喊上崇霖跟踪她看了看。” “噢……” 店长若有所思。 “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是不是?” 店长轻轻翻转手腕,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柳夕璃轻轻地咬咬牙,将一只手放在了水晶球上。店长的手扣住她时,她能感觉到那些珠宝的沉重,像一只镣铐紧紧箍住她。 她第三次闭上了眼,迟迟没有睁开。 柳夕璃抽出了手,像对火焰的炙烤忍耐到极限时的条件反射。 店长将十指交错在一起,很困扰的思索着什么。 “嗯……柳小姐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能请萼小姐来一趟,说不定就能证实她是不是清白的了。” 店长这么说着,轻轻用指尖敲打着水晶球。 “可,那孩子……” 時雪有些犹豫。 “她不是你们的同班同学吗?很简单吧。” “那孩子很奇怪。”崇霖替她把话说完。 店长没有说话,将小盒子放在自己面前。透过水晶球的倒映,時雪看到小盒子被缓缓打开了一个弧度。 店长再一次看了看镜子。 啪的一声,她合上了盖子。 “这样吧。在确定真凶是不是萼菀小姐之前,我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如果你们不再光临,就当我才疏学浅,看不到太早前发生的事……如果你们请萼菀小姐过来,我也不会要任何酬劳。因为我正好有些问题要问她。算我请你们帮个忙,好吗?” 看到時雪他们犹豫的态度,她将小盒子递过去,补充了一句,不强求。 “我们尽力吧,谢谢您。” 時雪接过盒子,深深鞠了一躬。崇霖也向店长点头示意。 走到门口时,柳夕璃正很努力地拉动那扇沉重的门。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崇霖想要上来帮忙,却发现推门变得轻松了些。 外面也有人在推它。 门打开了,又是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女孩感谢地冲他们微微一笑,笑容清澈极了。她穿着简朴的白衬衫与黑裙子,还背着一个蓝色的帆布包。她站得直直的,带着一种自信的气质。 那黑色眼睛上整齐的刘海,还有那两边与下颚平齐的侧发,都让人以为她是短发。但当她走进店里,崇霖本能地多看了一眼,发现她身后是及腰的直发,染成蓝色的渐变,像孔雀的羽毛一样美丽。 真好看。時雪也是这样想的。 清脆的风铃声送走了上一批客人。女孩径直来到桌前,熟练地拉开椅子,稍稍撩动身后的长发。 她看向镜子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露出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一个清秀的面容,与一头打理整齐的棕发。他正将多出的部分扎起来。 “好久不见了,群青小姐,我和我的老板都很想你。” “真是的,明明上周才来过吧。” “见不到你,我们度日如年嘛。” “江硕只是耍耍嘴皮,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一阵轻声的哄笑。 群青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些,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桌上的沙漏。 “柯奈小姐,这是哪儿来的?” 江硕与店长对视了两秒。 “刚才的小家伙从上一位客人那儿捡到的,有什么问题?” 群青拿起它掂量了一下,笃定地回答: “这是我的东西。” 柯奈轻轻皱起了眉,向前倾身,殷红的指甲抵在唇边。江硕也看向她手中的沙漏。那小东西没什么稀奇,除了做工精致外,再没什么值得夸奖的词汇。 “真的是我的东西。” 群青将帆布包从侧面挪到膝上,掀开盖扣,拉链的另一侧末端,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圈,上面坠连着很短的一部分链环,不怎么起眼。 “这是非卖品,几年前一个奢侈品牌的针织衫附赠的毛衣链……我妈妈回国时,我觉得好看,就要来挂在包上。” 她拿过沙漏,将顶端对准金属链环的底部,将两个部分轻轻一扭,往下一按,接在一起。 这里有个暗扣,要压着它转半圈,才能扣起来。硬要拽是弄不下来的。群青解释着: “但它还是丢了,很早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确定这是我的。” 江硕抱起肩膀,猜疑地问:“会不会恰巧是同一款而已?” “这个小装饰是限量的,国内本身就很少有人买,怎么会这么巧?而且这里的金属有一点磨痕,我拿到时就有了,不会搞错的。” - To be continued - ------------ Antinomy 「悖论」 ③ “……有机会,我再问问那孩子吧。说起来,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群青将挎包收好,向她点点头。 “承蒙关照,视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说是在半年以后准备拆线。” 一阵嗡鸣声响起,江硕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 他将屏幕在店长的注视中晃了一下,示意是朋友打来的。他们统计班的课程大多在早上,而且比较集中。安城下课时,打工的江硕也算下班了。 他的朋友显然没那么幸运,一个在国内冷门极了的专业,天体物理学。课程难且分散,学期中后期还会有天文观测实习,很麻烦。 他们是发小,都是山里的孩子。那时候他们家境都很一般,甚至说得上贫困,但小孩子不觉得。安城曾有个妹妹,他是知道的,他们玩到哪儿,那丫头就跟尾巴似的跟在哪儿。 “我明天没课,一会去哪儿?” 安城喝了一大口汽水,故意给对面打了个充满碳酸的嗝。 江硕假意冲他吐了口唾沫,他立刻闭上了嘴。 每个学校外,方圆三个地铁站内,总是布满了形形色色的小吃店。也许卫生条件令人堪忧,也许菜品平平无奇味同嚼蜡,但学生们都爱往外跑。 从小学到大学,孩子们都这样。有时并非真的学校食堂的廉价菜品有多不合胃口,他们要的是一种把握自主选择权的自由,和脱离学校这个牢笼的新鲜空气。 “不容易啊,你们今晚不狗看星星了?江硕说着,接过对方递来掰开的一次性筷子。” “老师不在,让班委带的队。不看不看——你今天不是也有晚自习吗?” “什么晚自习,别瞎说,我可不知道。” 司空见惯的互相打趣是男生们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线上来了,他们看了看量,又商量着要了两屉小笼包。 “你啊,非要考这里,学也学不懂,还把自己累的半死。” 安城没接话,只是用筷子将米线拌匀。 他硬要来这座城市,不是没有原因的。小地方出身的人,读书多了,眼界看得开,对大城市都很向往。唯有不重视教育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也目光短浅,才甘愿在穷山恶水里当着井底之蛙。 他们的家乡算不上穷山恶水,但绝说不上富裕,更没什么学校。相较之下,这里很不错,说不上名牌大学,至少有条件开设天文系的课程,自然有拿得出手的师资力量。 这不,服从调剂的安城幸运地被发配到这里。他本已经抱着滑档的最差打算了。 为了来这里,一向和家人相处和睦的安城也和父母吵了一架。唯独这个问题,他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偏执。长时间的拉锯对峙后,他的父母商讨了一晚,终于让步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学校呢? 安城心里也明白,单纯地想和朋友填同一个志愿。 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更多的人。 每个人的关系网,是构成社会组成的基调。人与人之间,都牵着一丝丝细密的线。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攥住每一根绳子了。 “我说啊。” 安城捏起一个包子。深吸了口气。 “我妹妹她……” “嘶——” 江硕被蒸腾的汤水烫到嘴角,扔下筷子,连忙捂住口。安城一惊,抽了几张纸巾塞过去。 “你真的是可以,总干这种蠢事。” “小时候家里穷啊,饿的——江硕将语气扭转成他们当地的方言,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还好吧,感觉没太饿过肚子。” “你家是还好,我可是从小饿到大,不知道饱是什么概念。要不是说我们学校这个专业热门,我才不要学这个。奖学金没拿到过,打零工学的挺利索。” “现在不是挺稳定的吗……我看你闲钱挺多,网吧没少见你。你年卡别是张暂住证吧。” “呸。” “记得小时候吗,你会钓鱼,还会做小陷阱抓动物。” “饿呗,不然吃什么。黏个知了,抓个蝈蝈,下山能卖好几块呢。” “是啊,小竹笼都是安久给你编的,你拿糖换。你自己笨手笨脚的。” “我笨手笨脚,也不知道谁最胆小。她敢抓虫子,你敢吗。林子里有点动静,你跑的比谁都快。” “狼和虫子能比吗?”安城白了他一眼。 “狼啊……没有了吧。现在山被削的差不多了,猎人把狼都打死了吧。”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上个月我妈发消息,说家搬到城中村了。我现在回去怕是找不到家门……那时候玩的东西不多,但是很容易满足。” “是啊,人变贪了嘛。生活水平一旦上去,你可以忍受的最低标准也是会变的。改明儿有人请你吃个酒店,你小子就不乐意跟我下馆子了。” “怎么会?不过严格说起来,小时候好玩的挺多,小孩会给自己找乐子。反倒是现在,大家就盯着屏幕看,也挺没意思的。” “行吧,我还说去网吧泡一晚上,你给我一票否决了。” “别了别了,上次大半夜我就坐的颈椎痛。” “我看你还是适合在山里狗看星星,不适合坐办公室吹空调。” 烟熏雾缭的馆子里,安城觉得有些热,想洗把脸。他摆摆手,将鸭舌帽挂在椅背上,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条件很差,只有一个小房间,门口没写男女。他敲敲门,没有人占用。 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开关还是老旧的拉线式,他拽了绳子,电灯棒费了好大一份工夫,终于努力闪烁出了光亮。 镜子也碎了一角。水龙头上湿漉漉的,旁边的香皂还残留着上一个人使用过的污水。 安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浅褐色的眼睛,齐肩发束成的高马尾。宽松的衬衫,廉价的七分裤。他就这样看着镜子,看着看着,觉得有些难过。 他和江硕长得不像,但江硕也喜欢扎着短发,这样打扮的男生不多,所以见到他俩的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兄弟。 如果安久在就不会认错了,他和妹妹长得更像。 说起来,饭桌上提到她的时候,被打断了。一会出去要说清楚。 他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把脸。 冰冷的水让他凉快很多,心情也舒缓了下来。 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刘海,他关上龙头,用手将潮湿的碎发拢上额头。然后随意地甩甩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皮上的水渍。 一瞬间,只是短短的一瞬,有些年头的灯棒闪了一下。在他睁开眼睛的缝隙,他身后多了个影子。 安城心里一紧。 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没看清脸。 - To be continued - ------------ Antinomy 「悖论」 ④ 刺骨的恶寒顺着脊梁骨,直蹿神经中枢。 什么东西?那算什么,蹩脚的都市传说吗? 他打了个寒战,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本能的恐惧。 可能是光线不好,眼角还有水,看差了吧。 他出来的时候,江硕已经结过账,在店门口站着了。 “怎么了?你脸色很差。” “没什么。去哪儿想好了吗?” “东街那边坐地铁,五站路的那个购物中心记不记得。” “……别吧。” “想什么呢,四楼那家电玩城装修好几个多月了,我们还从来没去过。” “这样啊。” 他跟在江硕后面默默走着。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安城回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只有一抹橘色的光。很浅很浅。 浓墨重染的黑色,一点一点地填满天空,将最后的暖色蚕食殆尽。 购物中心这种地方啊……只有安久喜欢。 安城想到了一个提起这个话题的,合适的开场白。 “你说你那个老板……什么来头?靠谱吗。” “你想干嘛”江硕警惕地瞧着他,“你可别打击封建迷信,砸了我的饭碗。” “不会”他连忙解释,“我就是想,试着问问……” “她就是个江湖骗子,你想什么呢。” “噢……” 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多。街上仍是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虽说大学城的选址通常比较偏僻,但相对而言,这里已经很热闹了。 地铁上没有座位,这会仍有不少上班族刚刚完成一天的工作。每个人都目光呆滞地在车厢里玩着手机。 安城的手机快没电了,他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飞闪而逝的广告。 “对了,今天有个怪事儿。”江硕把手机塞回兜里的时候这样说。 “什么?” 安城收回视线,转向他。 “月……我们有个老顾客,今天出去的时候掉了一个挂件。被下一个客人捡到交给我们。然后另一位最近常来的姑娘,来得晚,看到那个挂件说是她的,还证明给我们。有理有据的。” “挂件而已,撞车了有什么奇怪的。” “说是什么……奢侈品牌,全球限量的什么赠品。反正看那样子,确实像她的。” “也不一定是上一个客人丢的吧,说不定就在那附近掉的,正好被捡到了。” “说不准。” “啊,有钱真好。”安城忽然感慨。 “谁说不是呢。你别说那个新来的姑娘,出手很阔绰的。说是国内没别的亲戚,父母都在国外工作,每个月不管别的,光打钱。” “羡慕喔。不过一个女孩,不安全吧。” “嗯,是不安全。大概半个多月前吧,出了意外。半夜在码头那边,让人给从高处推下去了。还有意识,自己打的急救,结果刚打完就晕过去了。” “我的天,后来呢?” “拉上来费了一番功夫,医院送的有点晚,眼睛就瞎了。”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做个手术,现在好的差不多了。运气好,视神经没什么问题,就是摔下去的时候,眼镜磕碎了,玻璃渣全跑进眼珠子里。” 安城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惹事?而且大晚上的,去码头这么危险的地方?” “谁知道呢。嗨,管那么多干嘛。”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夜空黑的可怕,天有些阴沉沉的。浓稠的云层挡住了月亮,它只能发出隐隐的光,宛如隔着一层厚厚的纱。 这让它看上去更加渺远,远的不那么真实。 同样的时间,柯奈还在店里。尽管她的店会开到很晚,但紧闭的大门仍让人难以判断这里是否正在营业。 她在看一本书,是群青小姐送的。这本书很有趣,也有点费脑子,她只看了序章就被吸引住了。 这时候,有人推开了店铺的大门。 那是个沉默的女孩。她没有敲门,也没有问候,只是自顾自地走进来,惊响了门口的客铃。除此之外,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但眼睛仍盯着烛光下的书页。这铃声不足以让她从这本书中抬起头。 女孩一步步往前走着,道路两旁堆砌的杂物没有引起她丝毫的兴趣。 这太安静了。在这样的违和感中,柯奈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由远及近的身影。她高挑清瘦,穿着一袭宽松的长罩衫。 她走近了,半低着头。她留着及颌的黑短发,厚重的刘海像窗帘一样挡住了一部分眼睛。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小小的瞳仁里充斥着微弱的胆怯。 似乎还有几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淡泊。 “晚上好,客人,有何贵干?” “我来找人……” 她的声线比一半的女性要低沉些。柯奈一手还放在书页上,一手撑起脸。琳琅的珠宝闪烁着璀璨的光。她问她: “是你的故人吗?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不,我不是来消费的,我是……”她连忙解释:“我来找江硕。” “哦?” 柯奈挑起眉,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 “你是他的同学吗?” “嗯,是的。” “你有没有试过给他打电话?” “打过了,但是没人接。” “可能他正和朋友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吧,顾不上呢。” “您是说他也不在这里了?” “是的呀。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他说联系不上的时候,可以来这里找他。他在这里打工。” 柯奈认真地掂量起这句话的含义来。他不常给别人说起这份工作,除了一个她只听说过但没见过的发小,不应该有人再知道。 能把地址也留出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她不禁这样思量。 “嗯……可是他现在不在,应该明天下午才回来。你试着明天给他打电话好了。” “好。”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告诉他。” “长生。” “好的长生小姐,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帮助你的吗?” 短暂的沉默,非常短暂。仅仅像是眨了眨眼睛,或是微微蹙眉的功夫。 那真的是很短的一瞬的犹豫。 “不用了,谢谢。” 柯奈仍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段沉默。但她读不出什么别的意思。 “你在看书。” “嗯……之前的一位客人送给我的。” “这章讲的是悖论。” “是呢,我看到了缸中之脑。” 你被邪恶科学家切除了大脑,并泡在营养液中维持鲜活。你的脑神经末梢连在电脑上,电脑向你传递着一切你还存活的错觉程序。 你觉得一切仍是生动的。身边的浮光掠影,手边的冷热交替,耳畔的风声,唇边的私语。 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无比的真实。 这缸中的大脑甚至可以被输入或读取信息。现在我们敲下一串代码: 你的大脑觉得自己正在阅读一段有趣又荒唐的文字。 长生点点头,她说这本书很有趣。 “是很有趣,这些自相矛盾的文字。”柯奈笑了笑。 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问候,长生准备离开了。她迈着腿走向门口,步伐有些拖沓。 在打开门的时候,因为距离的关系,她提高音量向里屋喊着: “柯奈小姐,您知道有一个相似的说法吗?” “是什么?”她也稍稍大声问。 “我在说谎。” - 「悖论」·Fin - ------------ Belief 「信念」 ① 电玩城里很吵闹,一座座游戏机的色彩光怪陆离。 他们在这里泡了挺久。打电脑游戏的时候,江硕一直觉得自己反应不错,不过放在现实中,有什么实战动作他就有些跟不上了。 这会,江硕说他去买饮料。游戏币正好不太够了,安城准备去换一些。 安城其实挺喜欢这里的气氛,不同的音乐的轰鸣声掺杂在一起,偶尔能听到重叠的节奏。像是不同的心跳,都很有力地震颤着。 在无序之中形成有序,在混乱之中照应真实。 走向服务台的时候,经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本不是走廊,是游戏大厅的一部分,但是几座夹娃娃机整齐地排列在一起,让空间里出现了道路。 两对小情侣看着娃娃机指指点点,还有三五成群的姑娘团体聚在一起,谁也不让着谁。 有个女生站在一台机器前,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有一头乌木一样的黑色长发,末梢微微卷起来。她头顶着一朵浅紫色的木槿绢花。 在成群结队的玩家中,她显得有些突兀。安城路过她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闪烁的机器彩灯下,她的手臂显得很白。不知怎么,他脑内浮现出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他停下了脚步,也看向那台娃娃机。 玻璃罩里面很空旷,没有得到足够的供给。可能是因为本身就不是很吸引人的类型,所以管理员觉得不用塞满也无所谓吧。 那里只剩下一个布偶了。 比起毛茸茸的小动物,灵活精巧的人偶,或者时下流行的动画角色,这种普通的布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吸引力。那个娃娃没什么特别,浑身上下连头发都是无纺布的。黑色的短发下缝上细小的棕色线条作为眼睛,在大大的布制眼白下,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想要那个吗?”他问她。 被搭话的女生有点惊讶,反应过来后,她点了点头。 “嗯,有点想要。但是我夹不上来。” “只剩一个的话确实不好拿呢。不考虑一下旁边的海豚吗,那些也比较可爱。” “可是……我就是想要这个。” 安城一瞬间有点恍惚,他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的妹妹想要什么东西时,平时再任性,也会摆出一种柔软而固执的样子。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上前,将手中最后一个硬币投进去。机器响起预备的音乐声。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爪子,神经紧绷,像是在做什么神圣的事似的。 但是他为了让爪子对准花了太久时间,在他还没有调整好的时候,爪子自动落下了。 安城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爪子勾住了娃娃宽大的衣摆,将它倒提起来,丢进了出口里。 女孩很高兴,一个劲地谢谢他。 “没什么啦,只是运气好罢了……走吧,去找前台包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距离。女生说她叫南萱,在附近上学。安城也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但是,你一个女生会喜欢来这里,挺少见的。” “这样吗?其实我也不是很长来,以前偶尔和朋友来这里逛街……” 南萱低下头,捏了捏手里娃娃的脸,将它递给前台。 门口有几台跳舞机,有一个细瘦的小家伙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安城四下环顾的时候,视线扫过那里,停住了。 不去注意那里很难。那孩子有一头不正常的乳白色荷叶头,说不清是不是染的。高频的身体动作让他出了不少汗,头发有些潮湿。 实际上,安城也说不上来那是个男生还是女生。既然舞跳得不错,姑且当女生来看好了 她的舞姿并不标准,但若只是抢分而言,很完美。在飞速移动的图标下,她自如地挥动着四肢,很熟练,就好像每个逃课的不良少女那样夸张又潇洒。 还有点疯疯癫癫。 “她跳了好久,我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 南萱接过礼盒,也望过去。 “真有活力啊,我感觉我上去要不了一首歌就喘不上气了。” 靠近门口的地方稍微安静一些。这个时候,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摸出手机。 “我们导员发的……” “我也是。诶?” 原来是校友。更巧的是,两个人是同一位辅导员。 “其实她也是我们的校友呢。”南萱指了指那边玩的开心的小孩子。 “这样的吗?看上去有点……呃,年轻。” “嗯,像个孩子似的,她叫萼莺。别看她这样,她可是被特别录取的理化特长生。学校点名解教授当她的导师呢。对了,安同学你是什么专……” 她的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安城发现她的视线愣在了自己身后,他回过头,看到江硕拎着两瓶饮料走过来。 “嗯……再不回去的话,寝室就要关门了。我先走了哦。” “好的好的,注意安全啊。” 南萱抱着礼盒,急匆匆地跑掉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江硕将一瓶饮料砸在他手里,瓶底拌着空气,甩出一串碳酸泡沫。安城原本很渴,但他现在可不打算拧开了。 “没事,遇到一个校友。对了,顾导员说明天下午开班会。” 安城看了看手机的功夫,江硕把饮料灌下去了大半。 “没顾得上看手机呢。班会啊,不去不去,上班要紧。” “我去一趟吧,好歹是下午。真没劲,以为明天自由了呢。” 江硕看了一眼刚刚安城注视的地方。当发现那个活跃的孩子时,他明显地愣住了。 那是柯奈说过的,白色的…… 他慢慢将手摸向口袋,但迟疑了两秒,收了回去。 店长说了,是请下午的几位客人带她过来。如果自己私自做了多余的事,对那些客人也是不太友好的吧。 算了。 他接过一口袋安城刚换好的游戏币,转过身拧上了瓶盖。 现在是夜里十点半,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小时。 夜空黑的纯粹,黑的彻底。平日里那些无言地诉说着什么的星星都不见了。 地面上的车水马龙与红灯绿酒,钟鸣鼎食与纸醉金迷,都和这方漆黑而磅礴的天空没有什么关系。 热闹只是地面的故事而已。 南萱觉得很空旷,她面前的道路和胸腔的心房,都很空旷。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 地铁站在马路那边。她抱着礼盒,有点失神地望着斑马线的对面。 马路好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白色的线条在飞驰而过的车灯照射下,模糊又虚幻。 对面人群的最前面,与这边对称的路灯下,好像站着一个人。 长头发的女人。 - To be continued - ------------ Belief 「信念」 ② 南萱站在这里没有动。绿灯亮起,两岸的人们来来往往,人群穿插着人群。在一个个重叠的身影里,那个女人被淹没了。 南萱没有向前走。 红灯亮了。 现在,两边更加空旷了。 路灯的灯柱垂直地打下来,像是舞台上唯一的聚光灯。但她不是唯一的演员。 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转过头看向女人的侧身。女人很高,很瘦,一头厚重的铅灰色长发像是要将她压垮。 她们两个就这样平行地站了许久。不多时,身后又挤满了等待过马路的人。 绿灯亮了。 南萱迈出了脚步。 顺着潮水般的队伍,在人群的冲刷下,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对面。 再回过头的时候,还能看到那个女人站在路灯下。和刚才在那边看到的景色无异。 一辆小轿车疾驰而过。 女人就不见了。 月亮悄悄地从云层里探了探头,然后像以往那样沉寂。 月落日起。 日月像是一个庞大的沙漏,一段的时间流逝过来,一段再流转过去。 時雪感到,今天阴沉沉的。 对盛夏而言,这不是常有的天气。即使到了正午,太阳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散发着虚弱的光,没有温度。 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无止息的轻风穿过她的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的影响,她总觉得柳夕璃的情绪也并不太好。 但她总是冲她笑着,从不抱怨自己的事。 按照通知的时间,她们下午早早来到了开会的阶梯教室。 她们的辅导员没有点名的习惯,按理说即使不来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这几个班的孩子们非常地给导员面子。那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优雅,知性,比起其他固执刻板的同行而言,这种样子更讨学生们喜欢。 崇霖来得更早,给他们占了居中些的位置。時雪四下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大学就是这个样子,除了舍友外,同班同学间没什么过多接触。時雪也不是什么班干部,或许几年下来,她连自己班有多少个学生都不知道吧。 她向后略微转转身,看到安城一个人坐在最远的角落玩着手机。 柳夕璃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转过身去,她赶忙坐正了。 时间到了,学生们基本都入了座,阶梯座位上只有几处稀疏的空位。 开始,孩子们还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直到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响起,这群不安分的小麻雀很快就安静下来。 辅导员顾迁承,顾老师。曾有男生们戏称她顾导,竟开始在学生间流传。后来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她并不在意,这种说法就兴盛了起来。 她迈着大方不失谨慎的步伐。风从窗外吹进来,她淡咖色的及腰长发在身后飘逸着,双鬓的两缕长发像缎带似的。 她停在讲台前,整顿了手中的书本。整齐的刘海下,浅棕色眼睛在轻飘飘的阳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下午好,我亲爱的孩子们。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长话短说。” 她温柔简洁的语调让人很放松。 “首先呢,恭喜天物一班迎来一位新的伙伴。” 教室里忽然再度喧闹起来。像是有人在栖满麻雀的树冠上丢了块石头。 第二排站起一名学生。不知道她是何时落座的,所有人的目光的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她站起来的一瞬间,班里清晰地传来几阵低声的惊叹。 并不是长的有多惊艳,她的五官的确很标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身后那一袭长发。 像蓝孔雀的绒毛,流光溢彩。 “那不是……” 崇霖压低声音。 “那不是那天那个……去无名屋时的。” 柳夕璃也多看了她两眼。 “嗯,是她,绝不会错。” “大家好,我是群青。曾经是临市的学生,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来到这里,来到了天体物理一班。今后也要拜托诸位多多照顾,谢谢大家。” 娓娓动听的声音进行了得体又公式的问好后,学生们也程序化地鼓起了掌。 掌声中,安城从手机中抬起头,看着她坐下去。 工作原因? 而且……这种时候…… 明明快要放假了,不是吗?为什么转校生不在新学期的开始再来呢。 時雪也觉得有些奇怪。 大家不再是中学时期的小孩子了,不用什么太多的欢迎仪式。简单的介绍过后,顾迁承开始向大家讲解下一个话题。 “在放假之前,还会有最后一次团日活动。 鉴于夏天的燥热,我们可能会选择去凉快些的地方。大家不用担心又是上面安排的教育电影什么的,放开玩就可以了喔。” 顾迁承笑了笑,神经紧绷的同学们松了口气。部分学生还很高兴。 最后是一些暑期的学业安排和安全事项。 有的人看起书,有的人继续低头玩着手机,也有人还在向转校生的位子张望。除此之外,并没有人制造噪音去干扰辅导员的发言。 这时候,教室的门轻轻响起吱呀的声音。顾迁承向那边点点头,口中没有停下,只是挥挥手示意迟到的学生快些进来。 长生贴着墙,轻手轻脚地。 南萱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她的里侧还有几个空位。 长生路过她的时候,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两人谁也没看向谁。在这短暂的停顿后,长生继续向后两排有空位的地方去了。 崇霖注意到,南萱微微向走廊侧了侧头。她好像很想看一眼那个迟到的女生,但最终还是没有。 “她们好奇怪噢,那个戴着紫头花儿的……” 他小声对時雪说着。 “嗯……她们好像是一个宿舍的。” “诶,这样吗?” “是啊。她们关系好像还不错,以前我们总在食堂见到她俩一起吃饭。” “感觉现在怪怪的呢。” “就是说啊。不过我们也不好多问……” 啪。 是指甲咬断的声音,很细微,没有人注意到。只有時雪条件反射地望向南萱那里。 - To be continued - ------------ Belief 「信念」 ③ “她们真的很奇怪。” 回宿舍的路上,時雪这样给柳夕璃说着。 “是嘛。” “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啊,怎么会?” 柳夕璃摊开手,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就是今天稍微有点热,我有些烦躁。” 很热吗?時雪不这么觉得。她抬起头,看向阴霾的天空。 就快要下雨了,可能太闷了吧。回去要把楼下的衣服收了才是。 走到宿舍楼下,刚这么想着,雨点已经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時雪匆忙赶去收衣服,让柳夕璃先上去。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但没有过问。 坐在书桌前,柳夕璃重新梳了梳头,她翻翻笔袋,找到寝室钥匙,还换了双更舒适的鞋。 本来就很烦躁了,偏偏天气还真是见鬼的热。 時雪抱着衣服上楼后,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好奇。 “你又要出门吗?” “嗯,稍微有一点事要做。你要带什么校外的点心回来吗?” “唔,不用了,早些回来。” “嗯。” 柳夕璃与她擦肩而过,感觉時雪的头顶和辫子末端有些潮湿。 这家伙以前有这么爱出汗吗? 回过头关门的时候,她还注意到地面上有着隐隐的脚印。 但很快就消退了。 走在街上,柳夕璃能感到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安。 大下午的街上没有什么人,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 这两日来,她一直心神不宁。 有些事情,不太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说不上来。但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她是能察觉到的。 低头思索的时候,她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那一瞬发生的时候,柳夕璃竟然没有感到些许的气流。她不禁回过头看了那个人一眼。 炽热的道路上,稀疏的人群间,那个女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这到底,又是那里不太对呢? 站在无名屋前,柳夕璃做了一个深呼吸。 外面的装饰没什么变化,她抬头看了看那个巫毒娃娃。 不知道什么时候,娃娃的头上扎了两颗大头针。 上次有吗?是没有注意到吗? 大头针反射着艳阳的光,像两颗冰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感觉浑身不自在。 推开沉重的大门,伴随着铃铛的响声,冷空气呼啸而来。 还是熟悉的红色地毯。她一步一步地走在上面。四周堆放的东西没什么变化。 店长一手撑着脸,坐在老地方。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没有抬头招呼她。 “这些东西……” 柳夕璃一手插在兜里,随手抓起旁边的一张纸卷。 拽住它的一端,让另一段自然下垂,纸上露出半幅八卦图。 “……非常地装神弄鬼呢,柯奈小姐。” “是呢。今天你的小朋友没有跟着你来。” 说到这儿,她还是没有抬头。 “没有客人投诉吗?就这样把它们堆在一起,很不尊重这些不同的信仰。” “信仰?” 柯奈终于从书里抬起脸,将手中的书盖上。已经看了大半的书页发出沉闷的声响。 “真正来到这里求助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柳夕璃紧盯着她的目光。 “信仰无法回答他们需要来到这里解决的问题。” 店长补完了那句话。她读出她话里的意思。 来到这儿,她必须暂时放下她曾信仰的东西。 “你都知道了?” 柳夕璃挑挑眉。 “如果你是说那只可怜的鸟。是的,我当然知道的。” 柯奈面不改色。 “你还知道什么?” 这么说着的时候,柳夕璃攥紧了口袋里的圆规。 今天的店里换了一种熏香。淡淡的花果味中,掺杂着一股蚕丝烧焦的气息。 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她有些头晕,但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知道很多东西,很多你想也不敢想的事。” 柯奈稍稍往前坐了坐,指尖缤纷的珠宝让人眼花缭乱,心神不宁。 “而你又知道什么呢?” “我不知道。” 柳夕璃坦诚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很不真实。当下的每一刻都是。” “说一件有意思的话题吧,这是一个客人给我讲的。” 柯奈竖起一根手指,微微倾侧着头。 “我在说谎。” “什么?” “这是一个有趣的逻辑,叫做谎者悖论。你如何判断我刚才的那句话是实话,还是假话?” “……我不知道。” “这本书——”她用长长的指甲敲了敲封面,“有一个部分讲的是缸中之脑,你或许听说过。” “恕我愚昧。” “它更早的逻辑来源于中国。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您总听过吧?”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柳夕璃的脑内浮现了这句话。她点了点头。 “那么,结合最开始的话题——你在做梦。这句话,是实话,还是假话?” 你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我……” 她紧握着圆规的手稍稍松懈了。 “我不清楚。但是我总觉得,在来这里之前,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但是被我忽略了。” “是这样的吗?” 不知这熏香是什么材料,柳夕璃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 “你呢?你睡着,还是醒着?” 江硕从阴影中走出来。 “老板……” “嗯?” “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那场景好像在哪儿见过。” “哎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即视感吧。” 柯奈翻开了书。 “而我似乎应该用刀抵着她的脖子才对。” “哈哈哈,谁知道呢。” “说真的哦,老板,我好像真的这么做过。” “大概,是在梦里吧。” - Belief 「信念」·Fin - ------------ Crime 「背德」 ① 期末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轻松许多。 本应该是淹没在题海中,日夜与习题和课本打交道,两天一门课地刷着往年的卷子。 但今年的学生们仍是如此懒散悠闲,似乎考试和大家无关一样。 安城都不知道这天会不会到来。 不过,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一件事。 新来的叫群青的学生,除了物理课来一趟外,其他时间都不在教室上出现。 他本来不会注意这些,毕竟他也连自己的同学有哪些人都不知道。但安城格外关注她。因为江硕见到她的时候也有些吃惊,私下告诉他,她就是自己曾在地铁上议论过的顾客。 她的父母都在国外不是吗?她为什么要说谎。 或者说,她对无名屋说谎了? 安城不清楚。就像他不清楚大学物理课有什么可听的一样。 一上课,安城就会条件反射的打起瞌睡。考试基本靠突击,他连每一门课老师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弄的清性别就是极限了。 不过他对物理老师有点印象。 一个姑且算是年轻的教授。他的头发浅如木色,不易打理的自然卷像没梳好似的。厚厚的四六分刘海下,深咖色的眼睛目光涣散。 他的视力很差,黑树脂框上的镜片像是两片厚实的玻璃杯底。 解怀尘,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不太肯定。 实际上,群青确实只出席这一门科目。其余的时间,她不是泡在图书阅览室,就是呆在校史馆。 这几天来,她一直在调查一些东西。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大胆,但她没想到的是,还有人与她一样做着不符合常理的事。 群青忘记最开始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回想起来,这位同学也和她一样,频繁地出入这两处沉淀着知识与历史的地方。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这天晚上有一个天文观测实践活动,群青没有参加。她只身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师办公室,趁着四下无人,明目张胆地翻阅着各类档案。 她翻到一本花名册,大致浏览了一下,是学生的。但她需要教师的信息,于是将它放在一边继续低头翻找着。 起身的时候,她看到一只手放在花名册上。 说没有吓到是不可能的,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手的主人是一位同班同学的,在刚刚的花名册的照片上,她有印象。 这位同学有一头微微枯黄的长发,末端束着缎带,刘海懒散地趴在额上。一双黯淡的深灰色眼睛有点微妙的茫然。 “月婉戈?”她轻声问,“你没有和大家去户外吗。” 至少她迷茫的并不是群青的存在。对于群青的出现她好像并不是很惊讶,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花名册,向更久远前的内容翻去。 “你不想问问我在做什么吗?” 群青沉着地露出一个微笑,月婉戈只是微微瞟了她一眼。 “和我一样,在找人。”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呢。” “嗯。” “我们班的女生很少,你这样逃课,很容易被发现的。这样没关系吗?” “不会有事的。” 月婉戈将花名册放到原来的地方。 很奇怪,群青觉得她不像是未曾谋面的同学,反而像是认识很久的故人。她仔细打量着她,月婉戈毫不在意,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这个学校……” 短暂的沉默后,月婉戈开口了。 “这个学校,找不到我们要的东西”。 群青不清楚她们说的是否是同一件事,但至少方向上是一致的。她有这个感觉。 “你知道公用电脑的密码吗?或许那上面有更久远更详细的资料。” “没用的。可以被记载的东西,都不行。” 果然。 - To be continued - ------------ Crime 「背德」 ② 群青察觉到,她和自己的认知是一致的。 “现在的生活中,缺少很多细节。就像……即使我不去天文观测,也不会有人找我的麻烦。实际上这是不合理的。现在,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不合理正在发生。” 群青点点头。 所以,必须要自己去把这些细节找出来。 之前说话的时候,月婉戈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的。现在,她终于正眼看向群青。她微微皱着眉,脸庞上好像总有一丝忧虑。 她在担心什么?群青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是对的。 若是说从生活中自己去寻找细节,群青想到一个地方。 夜更深了。 她们要去的地方,很远。 现在已经过了大多数学校的宵禁时间。但群青离开宿舍楼的时候,没有人阻拦。 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一路无言。 可说实在的,有些事令群青真的十分好奇。当公交车在等红灯的时候,她打破了沉默。 “我的记忆截止在城北码头就没有头绪了。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后来我转到现在的学校,在见到物理老师第一眼的时候,就确定,他不应该是我们的老师。” “对转校生而言,不论是谁你也不清楚吧。” “不,我可以明确的说不是。因为他不应当是属于这个时代的。” 群青的语气很简单。 月婉戈看向她。 绿灯亮起,公交车再度行驶起来。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在她的身后流逝。不断有反向行驶的车驶过,灯光一阵阵地照亮她的长发,幽暗的蓝发明明灭灭。 “那么你呢?你在寻找些什么?” 月婉戈收回了视线。 “我啊,也在调查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她拿出手机,在相册里快速地划出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模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孩的轮廓。 小孩的头发是白色的。 “我有印象,好像在班会的时候见过。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月婉戈摇摇头。 “我总觉得,这孩子不是我们学校的。这只是个导火索,还有很多别的地方。” 伴随着轻微的惯性,冰冷的女声报站结束后,她们来到了终点站。 码头的风很潮湿,混合着淡淡的海腥味。 货船发出阵阵呜鸣,灯塔发着耀眼的光,像一颗燃烧的脉冲星。 她们穿梭在林立的集装箱间,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这里的地势比较低洼,破败不平的沥青地面上还残留着许多积水。 群青走上了一处废弃的建筑。它就坐落在海岸旁边,以前可能是一处临时仓库,现在已经闲置了。 常年被海浪拍打的墙壁斑斑驳驳,缝隙里生长着墨绿的苔。 建筑的另一侧停泊着两艘破败不堪的船,看上去也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他们距离最近的船的甲板,只有不到两米。 站在户外走廊的栏杆前,群青指向那艘最近的船。 “我曾经在那里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她冷静地陈述着。 “凶手看到我,我反应快,从这里跑了。他冲这边连开了几枪,我运气好,都没有被打到。” 群青指向走廊那边,认真地比划着。月婉戈打开手机的手电照向甲板。那里有些许污渍,说不清是锈迹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追上来,直接跳过栏杆。我吓坏了,跑得踉踉跄跄。我想从楼梯上跑,转弯的时候,被他一把推了下去。” 她走向那边,月婉戈跟了上来。 “那时候,我还戴着眼镜。我从那边的水泥坡滚下去,镜片被碾碎了,都扎进我眼睛里。” 群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仔细看了看,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在掉下去的时候,灯塔的光照过来,我清晰的看见凶手的脸。他是陶氏的继承人。” “陶家的少爷?” - To be continued - ------------ Crime 「背德」 ③ 月婉戈重复了一遍。那一个经常仗着家族势力惹是生非的男人,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他,想不认识很难。 “可多半是地方台和本市的媒体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本地的朋友告诉我的。” 虽然陶家的人做出这样的事,的确会对公司声誉产生很大影响。但说到底,商业与黑道一直这样不清不楚,若这么大的家族势力与不干净的地方没有联系,反而说不通。 可为什么是继承者本人?他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处理不利的人吗,还是说那人本身是无辜的,这只是他又一个招惹是非的插曲? 月婉戈想不明白。 如果群青说的是真的,这的确会是个轰动性的新闻。陶佐词自然不会留她。 “我用紧急通话报了警,去医院治疗。等角膜移植手术结束,我恢复视力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案发现场。尸体已经不见了,只有残留的血迹和弹孔。” “后来你有关注过案情后续吗。” “即使我录了口供,他们对这些事再也没有更新的报道了。我想,陶少爷一定早在里边做过什么手脚。” “你在医院的时候,一定很不安全。” “是的,所以我拖朋友转到了偏僻的小医院。设备虽然差些,但这种手术还是可以做的。可是——” 群青折了回去,她转身跟上。 “现在血迹不见了,弹孔,也不见了。” 码头是有问题。 月婉戈告诉她,她很早前就觉得,不仅是学校……这整座城市都不正常。 “果真是这样?” “是的。我曾经试着买过出城的车票、船票、机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全部都失败了。” “我们被困住了,是吗。” “你到底从哪里来?” 月婉戈答非所问,反倒提出了另一个质疑。 “我不知道。仔细想来,我只有在这个城市中的记忆。这是某天我忽然注意到的——我不论如何都想不起过去的事情,从父母那里也问不出什么。就像,我是从过去来到这里的人……那么你呢,你从哪儿来?” “……我从未来而来。” 群青直直地看着她,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话说出口,月婉戈也不太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她仅仅觉得,很多事,她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就像她经历过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像是时间旅行一样,但是记忆被剥离了很大一部分。 然后,这座城市不想让我们回忆起过去,和未来。” 群青思索起来,习惯性地撩起头发。 灯塔停止了转动。 不知何时,码头变得安静起来。 周遭静谧得骇人,连海浪的声音也听不清。 “回去吧。”月婉戈低声说。 “不要声张,就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群青点点头。 回校以后。群青几乎是毫无阻拦地进入宿舍,就仿佛宵禁制度是不存在的。 夜空过于明朗了,天上的繁星闪的很不自然,像是洒在黑色天鹅绒上大把大把的钻石。连月亮也隐匿在这片璀璨之下,不敢露出影子。 月婉戈独自在校内徘徊着。 夜里很静,一个人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放逐的囚犯,而这座城市就像一座孤岛。 有上位者在监视着我们一样。她暗想。 抬起头,天上的星星像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一个,都恶狠狠地盯着她,让人透不过气。 可群青失明的时候,她的朋友又是如何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她的朋友是谁? 那本书,柯奈已经看完了。 这书晦涩难懂,很多专业知识不在她的涉猎范围内。整本书啃完以后,她脑子里能剩下的,也只有最初长生提到的那个章节印象最深。 说起来,长生好像知道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为什么。 柳夕璃也是。 凌晨两点多了,她一点也不困。她正静静地靠在椅子上,思索着这些问题。 她有点烦躁。从抽屉里找出酒精和拭布,她一件一件地擦拭起那些首饰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店员聊着天。 江硕也没有睡。他在店里做着简单的卫生打扫。 “你的朋友……叫安城是吧?” “是。他之前想来确认他妹妹的事,但我找借口推脱了。” “有些事,确实没有办法……可是,你这位朋友,有点特别。” “什么意思?” “他……不属于这里。” 江硕还没来得及追问。在店长清理到第三件戒指的时候,他们听见一阵熟悉的铃声。 店门被人推开了。 “原来是陶少爷,别来无恙啊。” “最近生意怎么样?” “嗨,像以前一样。能怎么样呢?” 柯奈继续擦拭着首饰。有一枚银色耳钉上有点淡淡的黑色,可能是硫化的痕迹,她怎么也擦不掉。 来者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戴着礼帽,身上带点酒味,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宴会。 “真冷淡啊。您帮我查出陶家内鬼的事,我还没有好好感谢您呢。” “收钱办事,不用客气。” 柯奈笑了笑,但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陶佐词摘下帽子拍了拍,扎成一缕的头发有些散乱。年轻的面容约莫只有二十出头。 他毫不客气地侧坐在桌上,俯下身,一手牵过她的手来。 他左侧的刘海很长,轻轻地从眼睑上垂下来。伴随着闪烁的烛火,他浅色的眼睛泛着不自然的光彩。 “您……当真会通灵?那我可爱的未婚妻有没有来找过您呀?” 他很漂亮,比很多女人还要惊艳。看着这张精致的脸,店长暗自思量着。 也很危险。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四方,像一个狰狞的怪物,摇曳中,露出诡异的锋芒。 “很遗憾,其实……” 柯奈深吸一口气。 “那只是骗人的噱头罢了。” “哦?” 陶少爷逼近了一些,柯奈本能地向后靠去。 就像在躲避玫瑰的刺一样。 “我只是说了些对大家都会讲的说辞……能查出您未婚妻的身份,归功于您自己的头脑,我完全是歪打正着。” “这样啊——” 陶佐词放开了手,语气听上去很失望。 “总之打扰啦。今天只是陪老爷子开开会喝喝酒,完事儿了顺便路过,就进来看看。您不会在意吧?” “怎么会呢。陶少爷肯赏脸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 大门关上的一瞬,接着铃铛的余音,柯奈侧过脸,对着角落说: “他带着枪。他是准备杀了我的。” 江硕感到一阵汗毛倒立。 “他冲着群青的事而来。” 铃铛的声音还没有静下来,又再度变得清晰。 门开了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钻进来。 “刚刚那个人……” 他好像心有余悸地嘀咕着什么。看来他与上一位客人怕是打了个照面。 “你是那时候的……” 他走进的时候,江硕一眼认出来,是前些日子和時雪一起来的。 “小家伙,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现在可是很危险的。” “我……我是跟着刚才那个人来的。” 崇霖吞吞吐吐。江硕与店长对视了一下。 “说清楚些。” “我就是……之前看到他,我觉得很熟悉,而且有一种一定要跟上来的念头。我跟这他一路来到这里,看他进来。出门的时候,我差点和他撞上,就假装是来这里求助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 嘴上这么说着,江硕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我说不清楚。但我就是感觉,我得跟这他,他会来到这里。然后,这一切都应验了。” 这太荒唐了,真是莫名其妙。柯奈心中暗想。 看着他们质疑的表情,崇霖有些紧张。 “我说的都是真的。” “没说你说的是假的。你还觉得会发生什么,小家伙?” 柯奈好像还挺有兴趣。 崇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我还觉得,您会告诉我一些事。” “一些事?” “是的。虽然柳夕璃认为您是骗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到这的第一秒起,我就认定您是十分可靠的人,您所做的预言也好,通灵也好,都是真实的……就是有这样的错觉。” 柳夕璃…… 江硕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店长。柯奈示意他说下去。 “她之前来过。” 而此时此刻,这位被提名的女生正在做什么? 她在跟踪一个人。 萼菀这家伙……必须快点找到什么破绽,把责任推给她才行。 可是从下午到现在,柳夕璃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会,学校小广场的喷泉还没有关闭。萼莺坐在喷泉边,在潺潺的水流声中哼着欢快的歌。双手按在两边,两条腿一晃一晃的。 在静谧的夜里有些突兀。 柳夕璃站在高大的灌木丛后,佯装刷着手机。 萼菀在灯光中昂起脸。路灯将她的样子投上水幕,在律动的水流中影影绰绰。 歌声,喷泉,路灯,投影。 水流,灯光,影子。 水,光,影。 柳夕璃的脑内像是忽然闪过一道电流,短暂的阵痛让她从困倦中变得清醒。 她终于意识到一丝异常。 那天,那个燥热的午后,与她擦肩而过的长发的女人。 没有影子。 - Crime 「背德」·Fin - ------------ Dusk 「黄昏」 ① 一无所获的几天过去了。 日复一日的生活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这是个明媚灿烂的周末。群青躺在校园绿茵地的树荫下,单手刷着手机。 “草地打过药噢。” 江硕从石子路上踩进草地,群青终于坐起来。她笑了笑,抱起膝盖,江硕也坐在旁边。 “我给店长说过了,她下午会一起来的。” “不知道她会不会戴着那些累赘的首饰?” “哈哈哈,我也很好奇。我几乎从没见过她出店门。” 安城在午饭前说,想要回家看看。他还没有去过新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新家好像是在城乡接壤处,比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更远一段距离。 这样刚好,今天下午的时间非常充裕。 说起来,江硕好像已经很久没和家里联系了。那片山区开发后,他甚至不知道家搬到了什么地方。 他们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天空。 碧空如洗,瓦蓝的天空映衬着一大团一大团的云絮。 一张大大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本能地憷了一下。 “哎呀,不要吓人啊。真是的。” 江硕从草地上站起来。长生面无表情望着他,又看了一眼群青。 “不好意思。但是看到你们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对话,我就来打扰了。” 她还是那副低沉的嗓音。看得出,她找江硕似乎有什么事情。群青微微鞠躬示意,准备先回去了。 大约走了十几米,她发现一旁的灌木丛间站着一个女孩。 她戴着一朵紫色的绢花,表情凝重,似乎在看着什么。 群青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是江硕和刚来的那个短发女生对话的方向。 她的面色很难看。 那边的女生左顾右盼,示意江硕靠近一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江硕靠近了些,略微低下了头。 只是一刹那,林子里的鸟忽然受惊了一般,齐刷刷地飞向天空。它们像是密布的乌云,晦暗而斑驳的影子瞬间笼罩了一方地面。 胆小的野猫与不常见的松鼠,疯狂地在地面上逃窜,像是被各自的天敌所追赶。 群青猛然回过头看向她。女生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没有注意她。 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寒,快步走掉了。 在这座城市的另外一边,临近边缘的地带,有个不幸的家伙迷了路。 安城开着手机导航,怎么也找不到新家的方向。 他只是在很久前隐约记得母亲给过一个大致的定位,但他忘了。他从记录里没翻到什么,只有日常的问候刷屏。 没办法,安城只好打开电子地图,凭着印象寻找着相似的地势。 真是太奇怪了。他自打下车起,看到的景色就别无二致。 像是被困在滚轮里的小仓鼠,不论跑了多久,都无法向前一步。 安城午饭也没有吃,在这片陌生的地方走了一个多小时。腿很酸,脚也很痛。 在太阳的炙烤下,土路上散发着蒸腾的热气,眼前的景色扭曲又怪异。 这里实在是太荒芜了,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只有三两处稀疏又低矮的建筑,和几根贴满广告的电线杆。但他却像是走进了深山,或是密林,诸如此类让人晕头转向的迷宫一样的地方。 现在,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柏油马路边。 他有些气馁地扔下背包,坐在路边。 他想给江硕发个消息,或者找一家最近的餐馆。可是这里太偏僻了,没有信号。 太阳很晒。热量一点一点蒸发着他的力气与耐心。 就在他最疲惫、最烦躁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他的旁边。 发动机的温度真是个滚烫的热源。他拎起包,挣扎着站起身,想要问问路。 没曾想,在他开口前,驾驶座的玻璃降了下来。 司机摘下墨镜,上下打量着他。 很漂亮。 这是安城看到他的第一印象。他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叫安城?” 那个人先开口了,声音很细腻,但听得出是男声。不然安城差点分不出他的性别。 男人好奇地侧着脸,左边的刘海被车载空调吹动着。 “你好像需要帮助?上车吧,孩子,我带你回城。” 真凉快呀。安城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冷空气。 反正,也找不到家,出发前家人也没有回消息。 信号更不怎么样。还能怎么办呢?继续在这里晒着,直到融化成一滩沥青? 他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就这样,安城莫名其妙地和这个陌生的男人三言两语,聊了一路。至今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随他上了车,又如何随他来到这座豪华的餐厅。 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奢靡的水晶灯将一切照应的不那么真实。墙上的挂画油彩鲜亮,优雅的古典乐听的他轻飘飘的。 室内充斥的昂贵香水味,有些令人眩晕。 两份菜单摆在桌面上。安城小心地翻开一页,他觉得封面很重。 每道菜的名字让他猜不透是什么,但在那之前,后缀的阿拉伯数字就已经让他胆寒了。 “别客气呀,我的朋友,不会让你破费的。” “还是……您来看吧。” 他合上沉甸甸的菜单,将它往前推了推。 太奇怪了。 但是,茫然覆盖了恐惧。 自然界中,不也常常有动物在惊恐之中,陷入暂时的思维短路吗。 这很正常。 这也,很不正常。 金色的花纹缠绕在白皙的瓷具边缘,干净的盘底倒映着他迷惘的脸。 “我好像见过你。” 见那人为服务生交代完了菜品,安城缓缓开口。 “嗯,很多人都见过我。” 那人笑眯眯的,两只白皙的手背撑着下颚。 他一定见过他,媒体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而且他应该很出名,他有这个印象。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找上平凡的自己。 有服务生上前倒酒。 安城不太会喝酒,但他很渴,端起杯子灌了下去。 红酒凉凉的,在嗓子里很舒服。 “听说你也有个妹妹?” 安城呛了一口。 酒精在喉间,火烧火燎的痛。 那人当做无事发生,对着水晶吊灯,静静地晃着高脚杯。 一直以来被众人回避的事物,像是一摊复燃的死灰。 记忆仿佛一间尘封的屋子,有人按下了灯的开关。尽管只照亮了一瞬,房间里的全部面貌都在那一刻展现在眼前。 然后再度陷入黑暗。 酒店里的空调实在是太冷了。 “别紧张,安城先生。只是很巧,我也有个妹妹……不过呢,没有血缘。实际上,我一直把她视作我真正的未婚妻。一直都是。” 未婚妻?安城想起来了。他曾在学校吃午饭时,餐厅的电视播放过这个人的消息。 他是陶家的继承人。那条新闻他记不清了,大致是说他的未婚妻实际上是对家派来的,牵扯到一些商业纠纷。他看不懂,但隐约对这张脸有些印象。 似乎主要是他的父亲在应对各方的关注,而他即使出现在严肃的场合也并没有与之相符的礼节。 资本家的嘴脸——当时江硕是这么说的。 他口中的那个妹妹,莫非与之前的未婚妻并非同一人吗? “其实呀,我一直在找她。为此我倾尽一切,不顾家里老爷子的反对,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为了找到她。” “那陶先生……找到我又有什么用意吗?在这件事上,我又能提供什么帮助吗?” “你在开玩笑吗,孩子?” 这称呼令安城觉得不自在,他感觉自己明明和他差不多大。 陶佐词耸耸肩,抿了抿杯沿,接着说: “即使如此,我也没能查询到她丝毫的下落,怎么会来拜托一个大学生呢?” “那您?” “我当然是令有所求。” 可是就像他所说的,自己作为一个大学生,能为一个生意人提供什么帮助。安城想不明白。他有点好奇,等他继续说着去。 “你有一个朋友,对吧?在无名屋打工的那个。” 既然他能查到自己的身世,知道这点也不奇怪。安城想了想,点点头。 “但是我也没去过那里……” “你的朋友推荐你去过吗?” “没有。他说店长是个江湖骗子。”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曾经去过哦,店长说过,太久远之前的事,不行。” “意思是?” “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的妹妹了吧。” 安城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过了多久。 在平淡的校园生活中,他的时间观念已经被冲刷的很淡薄了。 “我想啊,我的未婚妻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我无法找到她蛛丝马迹最大的可能性。但是你不一样,如果把相同的消费投入到寻找另一个女孩身上,结果或许会不太一样?” “你想要什么?” 莫名的冲动突破了禁锢。安城直截了当地问他。 “能不能稍微找到你的朋友,告诉他,我想和他谈谈?” 看到他疑虑而警惕的模样,陶佐词摆了摆手。 “我以家族名誉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他安全的事。” “那你为什么找我,却不去直接找他?” 即使在这个时候,安城也在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 “因为……那孩子稍稍有点特殊。做生意的店长是不会拒绝客人的,但他不想见的人,是可以随时不见的。我只是想委托你帮我引荐引荐,仅此而已。” 安城还在思考。 “我是在帮他。” 陶佐词强调着。 服务生们端上了菜品。 琳琅满目,前所未见。 改明儿有人请你吃个酒店,你小子就不乐意跟我下馆子了。 像一阵阴风,一个熟悉的声线突兀地跃然于脑海。 他感觉不到饥饿。 冰冷的恐惧将胃填充得没有一丝空隙。 - To be continued - ------------ Dusk 「黄昏」 ② 最后,安城逃似的离开了那里。 他忘记自己有没有答应陶少爷的委托。印象中,只有铺天盖地的香甜气息,轻快又轻盈的音乐,艳丽而模糊的油画,构成了那短暂的、仿佛不存在的虚幻时光。 只有喉咙中残存的烧灼感,是无比的真实。 残阳如血。 黄昏的海岸线泛着粼粼的波光,像细碎的金箔相互碰撞着,明明灭灭。 群青和月婉戈坐在水泥堆砌的岸边,背靠着锈迹斑斑的栏杆。 脚上偶尔能感到迸溅的水星。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你呢?” 码头的空气仍是淡淡的腥咸。月婉戈没有回话,风肆意弄乱她没有扎紧的长发。 过了一会,她开口了。 “其实你稍微坦诚一点也没有关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群青转过头望向她。 “这里不止我们两个人吧。” 群青稍微楞了一下。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轻轻地笑了笑。 “你真的很敏锐呢。” 柯奈不知何时趴在了她们身后的栏杆上,也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她没有披着那件亮闪闪的长袍,只是搭了一件普通的小披风。她的打扮很简单,没有累赘的项链,也没有繁琐的首饰。 江硕背靠着栏杆,视线在宽阔的码头游离着。 “不是哦。所以说,我是从未来而来啊。” “那你一定知道我们尾随的目的咯?”江硕没有回头。 “你们知道我在调查白发的少年。我还知道,你们接下来会问我,萼莺和萼菀这两个孩子有什么联系。”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每一个字,另外三人听的都很清楚。 群青有些尴尬,她摆正了帆布包的肩带,站起身,稍微欠了身以示歉意。 “没有向你事先说明,让你觉得很失礼,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 月婉戈的目光仍然在那片海上。 海水慢慢地蚕食着这轮橙红色的太阳。 “黄昏很美吧?” 柯奈撑着脸。没有人说话,她自顾自地讲下去。 “你们学校有个孩子,家里信道。他们认为啊,黄昏是逢魔之时,即阴阳交错之时。也就是说,黄昏是一天中生与死相连的时间。” “江硕的朋友来消息了哦。” 月婉戈忽然这么说,头也没有回。江硕掏出手机。 “没有吧……嗯?” 原本干干净净的消息界面上,安城的信息跳了出来。 他点开看了看。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硕想了想,他指的应该不是学校。他正准备回复,新的消息又来了。 “安久是什么时候失联的?”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拍了拍柯奈的手臂。 “你发什么神经?” 柯奈接过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霎时,她的瞳孔在夕阳中骤然收缩。下一秒,柯奈将江硕的手机扔进了汪洋大海。 磅礴的水势中甚至看不到一丝浪花。 “你才是?!” 比起消息,店长的反应更让人觉得诡异。 “你的朋友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 喧闹的海声忽然安静了,像是有人堵住了江硕的耳朵。 不应该。 活在。 只有几个破碎的词组在耳边跌宕地徘徊着。 什么意思? 向来冷静的群青没有掩饰惊讶的神情。显然,虽然她对此不打知情,但却因为店长反常的反应受到了惊吓。 唯有月婉戈,还是那副苍茫与置身事外一般的淡然。她也站起身,看向群青。 “这就是问题所在。之前我曾经说,可以被记载的东西,查不到我们想要的。” “嗯。” “我好像错了。” “……什么?” “我在校史馆翻了很久,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份报纸。” “然后呢?” “报纸很古老,上面的日期模糊不清。但根据纸张的质感判断,最少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但是大标题和照片比较明显,我看到我们调查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上面。” “你是说,那个孩子,和解怀尘教授?” “上面的文字像是被水泡过一样,一部分油墨混在一起,只能断断续续地读出一点意思。大约是说,一个连续几年夺取理化生竞赛冠军的天才少年,被我们学校破格录取。当时一起合照的导师中,怀尘教授的面孔是最清晰的。” 但那是很久前的报纸,他们的年龄不应该出现这个时代。群青的大脑飞快地运转。 “而且,在那之后的报纸里,先后刊登了两人的死亡通知。” “什么?” 是三个人同时的惊叹。 “在发表重要天体学术演说,被碰触宗教团体利益的极端分子所刺杀的教授,与夜间出门却意外死于黑帮混战的少年……” 月婉戈一字一顿地说着。群青下意识地撩起头发,努力地梳理信息: 但他们现在还活着。莫非…… “这个世界不允许死者的出现?” “那江硕的朋友也……” “不……” 风有些大,柯奈的双手抓紧了披肩。她的指间有着佩戴首饰的痕迹。 “我是最近才推算出来的。我没有办法读取一些特定的人的视角……比如长生,比如安城,就像是命运安排我不能这么做一样。所以我用江硕的视角应证了这个想法,事实上,我发现了很多他自己,以及我们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另外一种记忆片段。” “就像平行世界那样,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 群青敏锐地提出这个设想,柯奈勉强点点头。 “你为什么同样执着于萼莺这个孩子?”月婉戈问她。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的同班同学叫他萼菀,但之外的人却喊她萼莺。” “这不成立。如果说他改过名,只有同学知道呢?”群青反问道。 “性别。” “什么?” “对于拥有萼菀记忆的同班同学,在他们眼中,萼菀是一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小姑娘。但萼莺却是一个疯狂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海浪拍打着岸边。 天已经很暗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在海面上跃动,像一个溺亡之人最后的挣扎。 群青默不作声地摘下了帆布包侧面的装饰,这废了她一番功夫。 小小的沙漏躺在她的掌心,在黄昏最后的光明中,微微流动着,闪烁着,像是在努力把这段微弱的光储存起来。 “这是……?” 月婉戈不解地看向她。 “一个礼物。为了表示歉意……不值钱,但很重要。收下吧,我还是你的朋友,对吗?” 月婉戈点点头,迟疑地伸出手。 “当然,我们一直都……” 一直。 偶尔有一辆车从不远的道路疾驰而过,灯光让他们的影子投在海与岸衔接的地方。 拉长,变短,扭曲,再度拉长,光怪陆离。 她接过沙漏的时候,一种不可名状的战栗扫荡了她全身。 仿佛一台电脑在运行一个复杂的程序时,出现了大量的逻辑错误与冗余。 记忆破碎又凌乱,像一个个美丽的泡泡,映照真实,又正反颠倒。 视野变成黑白,又变成彩色,再度变成黑白。 就像是,磁带发出刺耳的杂音。 就像是,歌曲会忽然空白中断,再重新继续。 就像是,食堂的电视屏幕出现雪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我们一直……” “你、你怎么了?” 群青冲上去扶着她,生怕她重心不稳一个侧身栽了下去。她可知道那样有多痛。 “一直被困在……” “困在什么?” 柯奈盯着她的眼睛,抓住她的手,想要试图得知些什么,却在瞬间像触电般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到几尺开外。 江硕冲过去扶起她。 “梦里,或者说,记忆共同体。” 那声音很小,很轻,很柔弱,却很清晰。 每个字都直直地叩击着三位听众的耳膜,和内心深处某个动荡不安的地方。 澎湃的潮水向天际拍打而去,鲸吞了这个黄昏最后的光芒。 却静得可怕。 像一个茧。 记忆共同体。 “之前我所看到的一个科普,是说人的记忆量其实很庞大。有时候你所忘记的事,其实并没有完全遗忘,而是被雪藏起来。当你看到相似的场景时,它们会忽然闪现……” 她的声音恍若游丝,被风拆散的长发在空中疯狂地舞动着。 “也就是说……你所查到的那些报纸,都是你曾经一扫而过的、真实存在的东西。我是转校生,所以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记忆!” 群青有些激动地抓着她。 “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打破,才能恢复之前的秩序。” 月婉戈念经似的呢喃着,忽然反抓住了群青的手臂。原本孱弱的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就像濒死者的回光返照般。群青能感觉到,沙漏将她的胳膊膈的生疼。 那副原本多愁善感的面庞,被一种锐利的幽怨所取代。 如同看透世间一切悲痛的苦行僧,月婉戈以一种超然物外的目光审视着她。 “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不允许死者的出现……” 一种摄人心魄的恐怖感。 “小心!” 江硕以极快的速度从腰间抽出一把尖锐的刀,朝着月婉戈奔去。 他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甚至不知道这刀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 但那太迟了。 群青忽然被狠狠甩向护栏,她本能地抓住了它,而月婉戈被这股反作用力推向了高高的水泥台下。 汹涌的大海伸出手。 “是不允许厌世者……” 这是她听到作为朋友的她的,最后的声音。 直到最后,她的朋友也紧攥着那个沙漏。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摄住了她的感官。 在江硕僵硬的动作与瞠目结舌中。 在柯奈惊恐的面色与哑口无言中。 在群青悔恨的神情与声嘶力竭中。 大海的怀抱,接纳了这个世界中的第一位厌世者。 也是最后一位。 这个从未来而来的孩子,就这样消失了。 在那生与死的交接之时,就这样消失了。 连同这个世界最后的光芒,消失了。 而后,洪水滔天,惊涛骇浪。 而后,分崩离析,地动山摇。 连同这个世界最后的光芒。 - To be continued - ------------ Eden 「伊甸」 ① 这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瓦解前夕的事。 正是那个明媚的午后。 時雪静静地坐在图书馆。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来这里。 这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有人翻书的声音。 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玻璃擦的很干净,能倒映出她的样子。 楼下在图书馆进出往来的人群中,有一个长发的女人忽然抬起头。 她好像在看向这里。这让時雪觉得有些不舒服。 还是看书吧。 然而就在她刚刚将书摊在桌面上时,一个人坐在她的对面。 “崇霖?”她小声打着招呼。 “有些事我想跟你说。”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唔,一定要在这儿吗?发消息不行吗?” “嗯,我觉得有必要面对面地谈一下。” “那么是什么事,这么正式?” 時雪暂时合上了书。 “关于那只鸟。你把它放在哪儿?” 她一愣,目光变得警觉。 “在不久前,我去过一趟无名屋。店长说,那只鸟,其实是柳夕璃她……” “不可能。” 她摇摇头,坚定地说柳夕璃不会做这种事。 比起一个以故弄玄虚为职业的外人,去质疑自己的朋友实在是一个不理智的选择。 “是真是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件事:知更鸟尸体的腐烂程度,不符合我们所说的死亡时间。”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時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崇霖继续解释道: “你平时是怎样保存那个盒子的?我们寝室没有冰箱,对吧。在这么热的夏天,它应该很快就被微生物分解掉才对。但是柯奈告诉我,她看到的是很完整的尸体。” 她仍只是怔怔地望着崇霖,不明所以。但她好像有些心烦,开始不断地捋着头发。 “你不觉得奇怪吗?莫名其妙的即视感,还有不正常的时间?我们也很久没有计时了,对吧。明明已经过了很久,我们为什么还没有考试呢?” “因为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呀?你在说些什么?” 她觉得他真的很奇怪。 “一个月前顾导也说我们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月。而且你记得团日活动吗?开班会那次说的。可是,直到现在一点准备工作也没有,这太奇怪了!” “你小点声,会吵到别人的。” “哪里有人?” 時雪猛然回过头,视线扫过整个阅览区。 一排排椅子上空无一人,只有三两本书在风的吹拂下不安地翻动着。 门窗紧闭,哪儿来的风呢。 “所以知更鸟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又能说明什么?至于保存……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你难道就不觉得……不觉得……” 崇霖欲言又止,表达能力在此时遭到了限制。他不知道该怎样将自己复杂的认知用顺利的语言组织起来。 这令他很痛苦。 “不觉得。” 她打断了他,并用果断的语气回答。崇霖察觉到了异样。 “是吗?” “是的。” 没有一丝质疑的,也不容许一丝质疑的语气。 “那名字呢,这又怎么解释?” “什么名字?” “店长和她的助理叫什么,你记得吗?” “当然,柯奈和江……什么意思?” 话说到一半,她戛然而止。 “你是说……我不该知道他们的名字?” “是这样。从头到尾,从来没有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告诉我们他们是谁。可我们就是知道了。你没有发现吗?这不太对劲。” “也许只是我们不记得了……你不要再说了。” 時雪将书随便翻开了一页,双手抱着头,脸冲着书。像是决意专心读书了,又像是在自我保护的小动物。 崇霖看到,那一页空空如也。 就像他们此时的思绪一样。 “你在逃避什么?” 他难得地追问下去。说出这话很难,像是用光了他毕生的勇气。 室内的风更大了,肆意撕扯着她的头发。 “这个世界是正常的,这就是我生活的世界。” 時雪紧咬牙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崇霖隐约觉得有些变化。 他扭头看向窗外,是一片朦胧的白雾。 下雪了?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凑近观察,发现那白色其实是窗户上凝结的一层厚厚的霜。 是霜。 霜是冬天温暖的室内空气,与被室外冻得冰冷的玻璃相遇,水蒸气凝结的产物。 他试着擦拭了一下,发现擦不掉。 在外面。 崇霖终于察觉到,图书馆内的空调,温度低得过分。 但这也只是他方才意识到的事。 “你到底怎么了?” 他总有种感觉——现在的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不正常之处。 時雪紧紧地抱着头,蜷缩在一起。崇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像冬天的铁一样冰冷。 简直不像是人类的体温。 窗户上的白霜开始变得明朗,这意味着外面的天可能暗下来了——尽管这很突然。 一道闪电乍现,刺目的白光让室内在一瞬变得阴暗。 在紧随其后的滚滚的轰雷中,時雪的胃里有些恶心。 明明可以相安无事的,不是吗? 在这场无声的暴风雨中,她像是一株脆弱的幼芽,被击打,被撕扯,随风摇曳。 又是一道令人眩晕的闪电。 一瞬间,她又看到先前的那个女人。 在闪电再次侵袭世间的一瞬。 在她从肘间窥视窗外的一瞬。 只是一瞬。 玻璃照映出室内的一切,与她的视线平齐的,那个铅灰色长发的女人的身影,看起来就像站在屋里一样。 那是谁? 她知道的,她应当知道的。 可那到底是谁? 那个人,不正常。 这个世界,不正常。 她这样想。 似乎只是刚刚一刹那,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如梦初醒的她意识到。 很多时候,许多不明白的事,她得过且过,像所有人一样。 但很多事,一旦细究起来刨根问底,就会路出破绽。 而崇霖他们发现了这个破绽。 或者说,这些。 四下传来细小的尖笑声,像是在嘲讽什么似的。 時雪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但这并没有让她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除了她的朋友,所有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而他们也似乎看不到她一样。 就像先前图书馆里的那些人,或者开班会时的那些学生。 需要的时候,他们存在;不需要的时候,他们消失。 她曾经并非打算像现在这样,不自觉地回避这些问题。相反,当她想要问清楚什么的时候,会出现头疼的症状。随后面前的人便消失不见。 人是不能脱离集体生存的,她也一样。 就像过去那样,和朋友,和柳夕璃崇霖他们一起,平淡无奇地挥霍着阔绰的大学时光。 本以为蜷缩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便什么都不会有事,她是这样想的。 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 不论是寥寥数几的朋友,还是基数庞大的群体,无论脱离哪一样都会出现差错。 之前時雪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是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可这些客观存在的事实,如今被崇霖摆上台面,令她不得不正视它们。 那些消失的部分,恰好是她完全没有记忆的。 最初感到异样,是某天她抱着复习资料走在走廊。她正低头走着路,忽然注意到面前有人迎面撞上。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再度睁开,那人已经在她身后了。 走廊很窄。 他是穿过她而走过去的吗? 仔细回想,也看不清他的脸。即使很近。 非常近。 可那个理由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充足,愈发清晰。 心里像是住了一只顽皮的猫,将所有的思维和记忆像是玩弄毛线球一样,弄得零零散散。 现在,被挠的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真相像是一支支无情刺入的毒箭,将滚烫的光放进心房。 冒烟,起火,烧灼,直至熊熊烈焰将一切吞没。 周遭的笑声愈发明显。 很显然,崇霖也听到了。 传来了轰鸣声,眼前的一切出现了重影。他试着站起来,却觉得天旋地转。 地震了? 即使時雪的手臂真的很冷,他还是再度抓起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准备逃走。 崇霖的手却穿过了她,他惊恐地回头。 時雪像是失去信号的电视,不真实地闪烁起来。 悬挂着的灯管忽然砸了下来。在它掠过時雪的一瞬,她消失了。 像是断了电源的屏幕,或是被忽然坠地的画卷。 顾不了太多,他疯狂地推开面前的桌椅,向门口逃窜而去。 但当他离开建筑的一瞬间,却又是另一幅景色。 血染的残阳在天幕上,缓缓地,缓缓地沉没。 一片温暖与宁静中,三三两两的行人安逸地走在街上。 安逸过头了。 天黑下来,他回过脸,望向图书馆的方向。建筑仍然完整,可以从二三楼擦的透亮的玻璃,看到靠窗的学生在明亮的室内认真地读书。 到底哪里才是真的? 还是说,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很反常,起码不应该是他现在看到的样子。 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控制着一切,然而又因为许多细节无法完善。 他知道,他需要成为一个旁观者。当他得知的漏洞越多,就越来越发现故事的不完整性。 每个人都是主角,只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因为个人立场的不同,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于是不同页数的故事便被揉成一团,凑成了一本荒唐的闹剧。 - To be continued - ------------ Eden 「伊甸」 ② 崇霖大步向前走了几步,拦住了一位步伐匆匆的路人。 路人转过头来。 崇霖忽然捂住口鼻,忍耐住一股从胃底泛起的强烈酸意。 那个人没有脸。并且,他渐渐开始融化。 是的,融化。 没有猩红的血,只是像皮肤一样的颜色,同高温下的蜡烛,泛着泡。 肉质融化的声音叩击耳膜。 腿下一软,崇霖踉跄着从它身边逃开。 这不是真的,他告诉自己。 这的确不是真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而这个蚁穴,便是清醒的,他自身。 黑暗里,奔跑的途中,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在瞬间沙化。 三三两两的行人,也像刚才那样一点一滴地溶解,溃散。 天空像玻璃温室的顶棚,逐渐扩散出网状的裂纹。 两旁的建筑物再度开始震动,倾塌。 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发生巨变。 伴随着支离破碎的风景,他的记忆却愈发清晰。 不断有建筑的残骸从天而落,他必须尽力不让它们砸到自己。 被碰到的话,会死吗?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不想死。 至少现在不想。 尽管……也许并不会,但它们接触地面的瞬间引起的震动,也会干扰崇霖的移动。 前方的公路已经塌陷,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跪在边沿,战战兢兢地望下去。 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忽然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所在的位置发生了崩塌。 崇霖坠落下去。 失重感如此真实,却又无比虚幻。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的梦里,梦见自己从高处坠落的样子。 对,梦境。 像是被重物禁锢住全身,他正向下沉。 空气十分冰冷,偶尔有一两个建筑碎屑从视线里略过,像是自由的鸟。 而他持续下落着。 剥开皮肉般的凛风中,周围除了深海般浓郁的冰冷,就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只如一片风雨中的残叶,被狂风撕扯得摇摇欲坠。 一切生理机能在此时受到了限制,唯有感官变得如此敏感又如此真实。 下坠中,呼吸变得困难。强烈的窒息感令人无处可逃,极度缺氧的大脑却并不让他意识模糊,相反,他很清醒。 这股气流像是一双手,像是在安慰什么一样穿透躯体。 却令人倍感恐惧。 就像饥饿的狼舔舐自己的猎物。 他在害怕什么? 死亡? 也许并不是。 可怕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它在人类骨髓中刻印下的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与孑然一身的孤独。 “你要死吗。” 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声这样问了。 崇霖艰难地侧过头。随他一同下坠的,还有一个灰色长发的女人。 他好像在哪儿听过这话,也在哪儿见过她。 这个女人也没有脸。 不对。 他努力地打量了一番,她只是没有眼睛。除了嘴唇毫无血色,女人五官的轮廓清晰可见。 也并非没有眼睛。只是她的眼睛被绷带紧紧地缠住了。 崇霖感到,自己身处一个临界点。 一旦略过这个界限,就会触发什么再也无法挽回的事。 可事实上,似乎已经发生了。 唯一的抉择权便是,他是否承认。 黑暗开始瓦解。 从深渊的底部,有什么东西脱落了一般。 光明如同细密的藤蔓,疯狂地向上攀爬,蔓延。 就这样,他坠入光芒。 记忆如走马灯般涌现,对主人们的意愿不管不顾,只是任性地从脑海深处倾泻而出。 在纷乱错综的图像中,传来一阵不属于它们的画外音。 “你赢了。” 崇霖睁开干涩的眼睛——他终于体会到文学作品常常形容的眼皮灌铅是怎样的感受了。 头很痛,很沉。 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还没有结束,就在深度睡眠的状态中被弄醒。 崇霖努力看向刚才那个声音的方向。 一个女人,低着头,欠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也正在审视着他。 那套规整的西装很妥帖,让人一眼瞧出是订制的。 和梦中的女人有些相似,但并不一样。她的身形很高挑,脸十分削瘦,颧骨微高,透出一种尖锐而刻薄的神采。 相较而言,她的头发也很短,仅仅是垂在肩上的程度。发质有些差,有着明显烫过的痕迹,打着没有规则的卷。她那漂洗过的头发已经褪色了,生硬的金棕之间,夹杂着曾经紫色的斑驳。 她的眼睛也是紫色的,很好看。 只是没有紫水晶那样明亮,也没有紫藤萝那样鲜活。 她的眼神冷傲又疲惫,带着浓墨重彩的倦怠感。 她叫星云。他知道这个名字。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 这就是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中,无法捕捉却又无处不在的,上位者的真实面貌。 是完全相同的、何等的无情。 星云刚才的那三个字是对霜阙说的。那人只是远远地站着。 那才是频繁地在记忆共同体中现身的女人。 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漂浮。 她像幽灵一样悬浮在上空,眼睛被白色的绷带紧紧包裹着,这点与梦里无异。 抬起头,上方是一望无际的弧状星海。有点像观星台的天花板,又像是教堂的穹顶。 浩瀚又渺远。 但是,上面有一处破碎的空洞,很大。瑰丽的穹顶外是纯净的黑色,偶尔有奇异的弧形物体,从不同的角度掠过。 那是带着锯齿的轮状金属,仿佛卫星的星环。 地板是镜面,反射着星空的一切。 金属环在地面投射出的倒影并非中心对称,而是轴对称的。这是判断天顶是弧形的原因。 再者,是因为一种微妙的广角视野。夜幕的外端被拉扯的有些形变,细密的星星拖出微妙的尾迹。 并确定这里是否是一个球体,至少他们处于半球的位置。 所以这是个平面,正如古人们认知的那样,半球状的天空紧扣在平坦的大地上。 中央有一座螺旋状的台阶,最顶端是一台天文望远镜。 是了,这就是一处天文台。 也是一座巨型星象仪的核心。 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最先恢复清醒的,应该是江硕。 因为啊,他是那样敏捷地从还未站起的崇霖身后冲上前来。 刀刃自星云的腰下,向右肩斜驰而过。 仅是不到一秒的延迟。没有布料裁剪的声音,也没有血液喷薄。 只有一阵仿佛玻璃破碎的声响。 星云的形象化作一滩残屑,一片一片地跌入干净的镜面地板。 那些残像没有飞溅,只是无声地被这层平面所吞没。就像花瓣无声地没入水中,丝毫的涟漪也没有泛起。 然后,她又出现在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就好像刚刚的那人,是这边的镜像一样。 “还给我。” 是群青的声音。 把她还给我。 是在场每一位听众熟悉的声音。 冷静,镇定,沉着。 与隐忍的愤怒。 “我为你们创造了一个美好的田园,你们却破坏它。” 回应她的,是星云更加冷静,镇定,沉着的腔调。 与潜在的控诉。 “别自大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创世神吗?” 江硕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句话所夹杂的感情很微妙,他自己也无法形容。 就仿佛你看到你的花绽放,继而凋零。 你看到你的烛火燃烧,继而熄灭。 你看到你的一切繁荣,继而腐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那是一种摧心剖肝的落差感。 卖火柴的小女孩最终在温暖的火光中,在美丽的幻想下,安详地走向沉睡,走向死亡。 遗憾的是,他们却在幻灭后清醒地睁开了眼。 继续面对着血淋淋的真实。 他看了看柯奈,柯奈以同样一种悲戚的目光回应他。 安城确乎是不在这里了。 世间的残忍向来不是不曾拥有,而是仁慈地给予后那无情的掠夺。 你得到了,又失去了。失去的比得到的还要多。 紧接着,一枚子弹击中了她。 又是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随之出现的,是另一个角度的那张冰冷的面庞。 “看样子,我们都被那个女人给耍了。” 陶佐词熟练地给枪上膛。不出所料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只是单纯地宣泄那被戏弄的感情。 在接二连三的枪声与玻璃迸溅的摩擦声中,崇霖也终于明白,为何直到梦醒的前一刻,時雪明明那样清楚,却还在做着自欺欺人的抵抗。 那个世界的萼菀是大家熟知的萼菀。 那个世界的安城也没有离开江硕。 那个世界的南萱与长生还活着。 那个世界的柳夕璃仍是朋友。 然而,那种微不足道的反抗不过是无谓的挣扎,一切都是徒劳的。 假象终将化作泡影。 霜阙无声地观望着一切。 “我的……我的孩子在哪儿?月婉戈在哪儿?” 顾迁承的头发很乱,精致又繁复的衣物上尽是破烂的痕迹。她匍匐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了。这场美丽的梦做了太久,以至于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变得模糊。 她只是失魂落魄地追问着,追问着一个没有人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再度出现的星云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死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而已。 - To be continued - ------------ Eden 「伊甸」 ③ 星云毫无感情地陈述着,深邃的紫色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你们到底把人命当什么东西啊!” 失控的群青骤然冲上前,恶狠狠地揪住女人的领子。她一向平和的脸上,被悲愤的阴影所笼罩,黑色的瞳孔边缘蔓延着细密的血丝。 自然地,她被一把推回地上。这很容易,她本身就没什么力气了。 星云的表情仍然是那样难以捉摸的冷漠,但很显然,她的语气中多了一种理所当然。 “这种时候,你还在在乎一个人命吗?” 是这样的。 群青从没有温度的地面上撑起身,阴霾的目光扫过同伴们的脸。 只剩九个人……不,八个人。 九个人活着到这里,八个活着到现在。 这里是世界塔,是精神守护者的第六结界。 也就是梦境世界的始作俑者。 “又来了。就是你这种笃定又像掌控一切的态度才令人讨厌。” 又是一枚子弹,伴随着陶佐词充满厌恶的腔调,这处虚假的守护者也被打碎了。 零落的碎片中,倒映着一张张绝望的脸。 “难以理解。对你们而言那样的生活才是想要的吧,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问出这种问题的你才是最奇怪的。”時雪这样顶撞回去。 再度出现的星云看了看顾迁承,又看向群青。 “如果你们说的是那个时间能力者……嗯,这才是最匪夷所思的。那孩子的力量是时溯,你们知道的。” 霜阙轻轻地落到地上,一袭黑衣,像是死神。她的声音也很冷,很空洞,但比起星云,有一个确切的声源。 星云的声音就像是直接投射到人的脑中,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一路上,你们很多人都受益于这项能力。当她决定回溯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都是先前她有意识地保存过的。但这次,如你们所说的……梦茧,它的特性使她失去了这个能力。” “说到底,记忆的世界总是有着微妙的偏差……” 再次出现的女人坐在中央螺旋梯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托着脸。 “漏洞,太多了。每个人对死者生前的印象是不同的,在不同的时间,死者同时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也是有可能的。可喜的是,你们的朋友拥有的这种能力,可以完美地弥补任何疏忽和差错。” 他们听不太明白。霜阙接过了话: “洗牌。” 星云翻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漠然地继续着。 “不断地重新开始……霜阙作为指引者,虽然并未真正地被规划到梦茧中去,但她作为你们记忆的残片,仍然会在有人察觉到异常时出现。 这是一种警示,我无法把她这部分抹去。而在我创造的记忆殿堂里,禁止厌世者的出现。 不过,他杀也好,意外死亡也好,只要没有人自杀,就不会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们都是厌世者吧,反正都是想过死的人,真正的死亡也无所谓吧? 没有厌世者,也不会出现献祭者。你们会一直一直幸福地活下去。原本我是这样想的。 但能来到这里的人,实在不多。即使到达第六层,通常也只是寥寥数几。我的理论设计没有办法通过实践改进。 所以一旦有人被杀死,就是死了。脑死亡的人,与尸体无异。唯一的区别便是,尸体会留在梦的虚空里,再也无法回来。” 说到这儿,她仰望起穹顶上破碎的洞。 齿轮偶尔掠过。 “你们的朋友……不想你们死。而一旦出现死者,就证明出现了记忆错乱,更多想起事实的人与死者会接二连三的出现。 最终都会牵连到她重要的人。 每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把时间回溯到她所存档的某个平和的日常,然后带着那些记忆继续陪你们演下去。 一次,又一次友人的死亡过后,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只要她还保留着那些回溯的记忆,悲剧就一定会发生。 所以,她决定了,要让自己忘掉这一切。 于是她让时间倒退至与现实同步的、梦茧中还不曾拥有能力的时间点。那时的她只有对未来微弱的印象。 可她太聪明,她的朋友们,也很聪明。你们再一次绕回原点,再一次触碰到死亡。 但却是一次碰触到真相。 于是这次的世界,只有一个死者,同时是第一位厌世者。 也是最后一个。 没有价值的自我牺牲,真是莫名其妙。”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那本陈旧的笔记本飞出一张张干枯的纸,有序地排列在星云面前,仿佛是在阅读一个冗长而无趣的剧本。 “我从未来而来。” 群青的心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地回响。 但是我的未来再也没有你了。 内心不知名为何物的感情,促使眼眶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那便是,会让自己如此痛苦的理由。 群青隐约感到,自己的记忆,不应当仅仅只有梦里那样短暂的片段。即使如星云所言,历经了数十次数百次的轮回,也不足以让她感到这种程度的悲伤。 或许是在来到世界塔之前的事。 ……应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想起来?这是不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回忆啊。 她只记得,这段回忆很重要。 月婉戈,很重要。 重要到即使为她去死也不会犹豫的程度。 死。 对……死亡,是死亡的原因,被忘记了。 群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数次因双腿的无力而重新跌在地上。没有办法,身体似乎已经沉睡了很久,醒过来时,大脑还难以判断自己是否拥有对它的控制权。 我是……怎么死的来着? 第一次也好,第二次也好,与死亡有关的记忆,都被引导者封存起来了。 她与其余的献祭者,是不同的。 一个人能够到达寻死的程度,其内心必然经历了长期负面情绪的煎熬。那些人,即使不记得自己在成为厌世者后又为何而亡,也应当对自己长久的消极留有印象。 这样,死亡才不是突兀的选择。 可是她没有。 一帆风顺的人生,找不出任何值得厌弃的破绽。 依稀想起,唯一让自己有些遗憾的,便是父母长期在海外工作,对自己的事不大过问。他们只是不断地给她转账,用金钱去弥补所有缺失的感情。 所幸,在三观正直的奶奶的教育下,她依然过得很好。 她学会了规划学习,学会了规划金钱,也学会了规划自己的人生。 在她的人生计划中,并不包括自杀这个选项。 群青知道,自己对外界展露的永远是那份自信的笑容。这笑容不是假的,却也不够真诚。这只是维持社交、维护人际、维修感情的一种手段。 她总是在试图认识更多的人,让那些欢声笑语填满自己孤独的心。 即便如此,她仍然是如此寂寞的一个人。 金钱买不到很多东西。 例如,感情。 但那个女生给了她这样的东西。那颗温暖的心,让金色的光充盈了自己空荡荡的世界。 虽然,她明明是将自己主动封闭起来的那一个。 群青幸运地得到了打开封印的钥匙。 一个不断地敞开内心,即使偶尔被伤的千疮百孔,即使时常得到或廉价或虚假的回应,却也从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少女。 一个似乎因为某些事,即使是并无恶意的人靠近,即使也曾有谁去触动去感化去温暖,却也从未让自己敞开心扉的少女。 如异极的磁石,两个人意外地合拍。 她们这样的人,从来不需要相互理解,只要能够相互扶持,就足够了。 必须要找到那些记忆,必须要找到死因,必须要活下去。 不是自杀,绝对不是,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究竟是何种形式的他杀,才会让堪称完美逻辑的世界塔认同。 群青终于站直了身子。她像以前一样,昂首挺胸,将自己的脊梁纠正到最挺直的程度。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地扫过面前的人们。 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严格地讲,这群人已经死了。所谓死者为大,给予他们最起码的尊重,是应该的。她也本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会拘泥于过去的不幸,与眼前的不公。 却从未放眼过未来的不同。 不能继续沉溺在无法回忆的痛苦中了,那只会徒增伤痕。 记忆是如此脆弱,又如此软弱的东西。 我记得我爱过,我恨过,这就足够了。 所谓的铭记历史而非铭记仇恨,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 向前走,必须不断地向前。 至少,伤痕会让你学会铭记,这是真实的。前方一定还有着更多的考验与伤痕。 这便是学费,是成本,也是代价。 那个名为星云的守护者,一定也深谙这样的道理,才能将他人的记忆紧攥于鼓掌。 杀掉她,是最简单的复仇方式。但仅仅是复仇这样的事,是远远不够的。 她失去的并不只有被称作月婉戈的朋友,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东西。 “到这里来。”她似乎听见有人说。 到那里,到更接近答案的地方。 - Eden 「伊甸」·Fin - ------------ Flashy 「浮华」 ① 所以说啊,为什么大家会在这里。 这样的理由已经好像不是很重要了。 只是每个人都清楚地忆起,自己曾是厌世者的事实。 活下去需要理由的话,死去呢? 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选择死亡就不可以吗? 生而为人,总是自导自演着太多的幸与不幸。 人类如同羊群,其性质决定了形成社会所具备的必然条件。 而这个庞大的共同体,向来善于自我净化。 即深谙优胜劣汰的法则。 若抗压是人的特性,那么这些人又是什么呢。 瑕疵品,或半成品,诸如此类残次的、无人问津的废物。 不可理喻。 于是,精神寄托之类的象征物开始出现。神话从来是最好的载体。 这样的都市传说诞生了。 若你想要放弃作为生者的权利,真真正正地濒临绝望之时。 这样的人出现了。 这样的人,手持一枚别致的怀表。 它的指针从不按照时间流逝,而是像个古典而华丽的指南针,三个指针各自象征着什么,以特殊的角度指引着主人来到你的身边。 “你要死吗?” 这样的人这样问了。 “如果要拿你的余生去换一个避免你做出这个选择的理由,你要试试看吗。 反正那是你不要的东西,对吧?” 这样的人这样说了。 你先一步死去的心,在此刻也没有办法不去心动。 这样的人,扯下了眼前的绷带。 没有瞳孔。 白得骇人的眼珠,像是恐怖片中索命的鬼魂。 她的眼神捕获了你,你无处可逃,也不打算逃走。 因为这是你们说好的协议。 比起引导死者去天堂的天使也好,诱惑你走向地狱的恶魔也罢,指引者向来是做出交易与引导的角色。 死神掠夺的是生命,但他们给你的是活下去的理由。 稳赚不亏的买卖,是不是? 以绝望作为过路费的人们,看到了奇迹的影子。 但真正从深渊里抬起头的人,是不会相信光明的。 纵然知道那是虚假的希望,是幻象,是不真实的蜃气楼兰。 可你为什么要伸出手呢。 怀表,或说罗盘所指向的,并非一心赴死之人。 而是不得不死之人。 “没有活下去的借口是吗? 我给你。 这是你用不要的生命换来的能力。 现在的你没有了死去的理由,请在你的余生请好好使用它。 而从今往后的你的人生不再属于你,是我借给你用能力完成愿望的东西。 在第二次的死亡到来之时,我会来回收。 请好好珍惜并选择你新的人生。” 这是南萱从霜阙那里听到的,最后的嘱托。 在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那是一个昏黄的黄昏。 她乘上一辆车。 这辆公车没有车牌,也没有编号。甚至没有属于它的站牌。 它就是停下了,然后,她走上去。 车上已经坐了一些乘客,有的她有印象,有的没有。他们都不说话。 她也不说,也只是静静地坐着。 有时,客车会停下,会有新的乘客上来,但没有人下去。 有的她有印象,有的没有。他们仍然不说话。 她和长生,隔着一条长长的汽车走廊。 没有谁先一步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它就是这样慢慢行驶着,偶尔有些颠簸。 南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时间流逝地很慢,但她却没有感觉。 手表不再运行,是坏了吗。 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找不到什么理由,也不想提出什么问题。 在通往某地的路上,只想放弃思考。 就这样走走停停。 终于到站了。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丝困惑,与不可思议的沉默下了车。 周围空旷得可怕,没有行道树,也没有路。 只有一座古老的钟塔。 比起现代都市的建筑,它或许不算高。但正如黄昏的太阳,在与建筑物对比时才会显得很庞大。 所以,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它显得那样高大且庄严。 古老的砖块间,布着厚厚的青苔。藤蔓攀附着掉了漆的墙壁,安静地盖在塔上。 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四面钟。 他们看不清时间。 那个铅灰色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中塔的门前,黑色的衣服看上去像是死神。 她的手中仍平握着一枚银色的怀表。 “按照约定,我回收了你们的生命。” 南萱回过头,望向那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然后转过脸看着霜阙。 “我又死啦,是吗?”一个有些轻浮的青年笑着说。 “是这样,陶少爷。” “真遗憾呀。” 南萱轻轻叹了口气。 “不小心又死掉了。” 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更没有声嘶力竭的悲喊。 她甚至对二次死亡的那一刻没什么印象,应有的恐惧感也没有在脑内留下太深刻的痕迹。 因为不是第一次所以习惯了吗?她说不上来。 “按照协议,余下的生命,你需要让我们做什么?” 那个尾发烫着卷的女人开口了,她穿的很轻便,但指间有着佩戴过许多首饰的痕迹。南萱读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 “救世。” “哈?” 一个有些矮的男生发出了质疑。 “这是哪儿?” 他旁边一位斜刘海的女生这样追问。 “这里是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 南萱听不明白,但没有人回应,她便也没有。 不明所以,但合理。 要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境,只要思考自己为何存在于此的理由就可以了。 想不出来。 霜阙那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人世间就是这样,在合理之中异化出不合理,在不合理中找寻着合理。 存在即合理。 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 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霜阙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身后的那道门。确切地说,那铁门敞开着,是一个通往某处的通道,漆黑一片。 “这座钟塔有七层,分别是七道结界,与各自的七位守护者。 你们所从我这里得到的力量,仍在你们的手里,请妥善使用。 杀了他们。 全部。 这是为了让生者更好地活着,让死者妥帖地睡着。” 若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是不可能的,但南萱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提出类似为什么,与怎么做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 她不认为真的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他们就能活下去。能够拥有第二次的人生已经是奇迹,奢望一个试炼过后会有什么新的开始,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没有选择。 向前走,不一定会死,倘若说不,就一定会死。 抱着这样清醒的认知,与人类这种生物独有的好奇心,一位棕发的姑娘率先走向那里。 然后是一个白发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大家接二连三地走向那片黑色,它像一块巨大的磁铁。 长生走到门口时,稍微迟疑了一下。 南萱伸出手,又放下。 这时候,长生回过头。她们四目相对,没有多余的话。 她觉得好远。 最后,长生也被那阵可怖的黑暗吞没。 于是南萱走上前。 霜阙在门口稍作停留,伴随着铁门吱呀的声音,她轻轻地说着。 “很久没有在这样短暂的周期里出现大规模的死者了。” 南萱回过头,黄昏的暖光中,她看不清霜阙的表情。 “或许这次的你们会赢也说不定。” 大门轰然紧闭。穹顶传来浑厚的钟鸣声,覆盖了大门阵阵轰然的回响。 有人停下脚步,侧耳听着钟声。然后继续在黑暗里行走。 “欢迎来到世界塔。” 指引者始终是一位称职的指引者角色,漆黑中,霜阙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那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并非是命运所奏响的迎铃。 而是名为永恒的怪物所敲响的,最后的丧钟。 也是呜咽。 有人带了手电,光柱刚一出现,人们就本能地靠过来,走在一起。像是深夜里水面上聚拢在光饵前的鱼群。 微弱的光线在庞大的黑暗里,几乎杯水车薪。若直直地将手电向前打去,看不到尽头。 走了一段时间,南萱的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没多久,她明显地感到他们来到了一处更大的空间。手电能在一些物品上照出轮廓。 他们停下脚步。 忽然亮起来。 大规模的光的出现令她猝不及防,南萱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但好在灯的功率不大,她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吓到了。 受惊的不知她一人,她也听到两三个女孩小声的惊呼。 这里的很大,灯光五彩斑斓,瑰丽又绚烂。昏暗的空间在瞬间变得光怪陆离。 南萱闻到一股奇怪的芬芳。 随后,有音乐响起来。那种节奏感很强的电音,以急促的萨克斯为主旋律,隐约让人觉得是首美式老歌。在模糊又熟悉的旋律中,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但这里空无一人。 “……电玩城?” 戴着鸭舌帽的男生问。 “不太像。” 他旁边的同伴回应。 “夜店。你们可以理解为大型酒吧。” 先前被称为陶少爷的男人这样回答。 他这么一说,南萱才隐约察觉到,自己闻到的气息正是各类酒水的混合产物。它们很快地挥发,让香气氤氲在密闭的环境里。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环顾四周,起初她以为那些喧闹的人声是音箱之类的设备播放出的,但走了一阵,她能明确地感觉到,这些对话正来自自己身边。 可她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她。 - To be continued - ------------ Flashy 「浮华」 ② 那位个头稍矮的男生举着手电筒,将白光扫过吧台上的座位。 即使没有任何人,黑色的影子也被投射出来。扭曲又诡异。 室内泳池里也很热闹,水面来来回回泛着涟漪,偶尔有水花迸溅。 有人在玩骰子,有人聊着天,有人门头喝酒。 它们举起杯子,高谈阔论,对灯光毫无反应,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着。 纸醉金迷与珠光宝气,红灯绿酒与阴郁优柔。 一种奢侈与激情,鼎沸与寂静并存的浮华感,生意盎然。 好似一个热闹的鱼缸,无视了那些无趣的看客。 “看那,孩子们。” 一个有些年长的女性指向一个方向。这是学校的辅导员顾迁承,南萱知道。 人们望过去,酒吧深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舞池。有一个人影在那里翩然起舞。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生们有些踌躇,几个男性向那边走去,甚至加快了脚步。 南萱是最后走到那里的。站在舞池下,她抬起头仰望着那位孤独的舞者。 不知道是否因为视角的关系,她显得比较高,大约和顾导差不多。 迷幻的灯光下,黑色的长发反射着多彩的光斑。 她的皮肤有些偏棕褐色,穿着东南亚风格的舞裙。 好像有马来血统……还有那花哨的衣服。 似乎对这些东西略有研究的无名屋店长,柯奈这样发出评论。 在钢琴与吉他的合奏中,这片僻静的区域比起先前的喧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不至于太过奇怪。 拘束的步调与大胆的姿态,无不显示出那娴熟的舞技。 音乐结束了,四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南萱下意识地拍拍手,忽然意识到这样很蠢。 可是陶少爷大方地鼓起掌,安城也是,江硕也是。甚至顾导和柳夕璃也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其余的人依然很警惕。 她偷偷瞄了一眼长生。那个短发的姑娘仍默不作声。 舞者稍稍鞠躬致敬,缓缓地直起身。 她没有看向观众。她的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南萱注意到,她的瞳孔是一种特殊的青蓝色。 像松石,或者再深一些。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颜色,但是记不清了。 那女人从舞池径直跳下来,微妙地绕过他们,像吧台的方向走去。 “嘿,请等一下?” 安城喊住他。但她只是稍稍停下,侧了侧头,继续走过去。他们不得不跟上。 她坐在吧椅上,桌上放着一杯准备好的饮料。似乎只是普通的橙汁,杯壁插着一片柠檬。 舞者旁若无人地将吸管塞进嘴里,随着背景电音有节奏地摆着腿。 南萱看到她的头发有些乱,炸起一些稀疏的头发。可能是刚才的剧烈运动造成的。 “请问这里是……” “世界塔的第一结界。” 熟悉又轻薄的女声。 忽然出现的回答来自吧台后方,霜阙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她的眼上依然蒙着绷带。 “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白色荷叶头的小女孩尖叫出声,不满地抱怨着。 “你怎么也在这里?”南萱问她。 “我有必要自始至终给予你们指引。” “那她是谁?” 月婉戈指向那边吧台上喝饮料的舞者。 “嘲鸫。” 那舞者忽然开口了。她的眉目柔和,但眼神仍未落在这里。她的目光涣散而游离,让人觉得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我们还以为你是哑巴小姐呢。”江硕冷笑着。 “小姐姐,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時雪小声问着,她的声音几乎要被埋没在浩荡的背景音中了。 “嗯。” “那么您——方便向我们解释一下这里的环境吗……?我是说,那些,你明白的。我们初来乍到,很难理解这些……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 一位染着黑蓝渐变的长发女孩这样说。她好像是群青,与月婉戈安城同班的转校生。 毕竟这比起外面所看到的钟塔的构造,实在是相差甚远。 “是客人们。” 她的回答仍然很简短。于是崇霖上前一步质问道: “很显而易见吧?我们想问什么,你清楚的。” 崇霖的表情很复杂,脸上像是这样写着:为什么一定要我把这么蠢的问题问出口? “他们都是我的客人。 先生说,要招待好客人。 我,有……一点怕生。 客人来了,就不走了。 他们和我成为了朋友,我就不害怕了。 我一个人,好孤单。 现在我有很多很多朋友,他们都留下来,可我还是很孤单。 因为先生不在这里。 你们也要成为嘲鸫的朋友吗。” 尽是些胡言乱语,南萱心里暗想。 “有病。” “别是个疯子吧。” “问那么多干什么,杀掉就可以了?” “看来我们志同道合哦,柳小姐。” 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有些大声了,南萱觉得有些过分,但她不敢作声。她想悄悄看一眼长生,但是方才隔着几个人的位置那里,她不见了。 看起来,嘲鸫还是有些精神恍惚。她努力把视线掰回来,粗略地从几位不速之客的脸上扫过。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南萱身上。 她伸出了手。 “你要成为我的朋友吗?” 南萱犹豫着举起手。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对着可怜的女性有些好感。 忽然,她的手臂被人扯了回去。 “你疯了?” 长生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她的身体因惊讶微颤了一下。长生死死地抓着她的右手,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说着: “别碰她。” “为什么?” “她的头发——那是静电。” 南萱再次仔细地打量起嘲鸫。那些飘起的细碎的头发,果真很不自然。弄乱的头发通常是松散而卷曲的,但这些头发缺笔直地竖起来,并以一种奇怪的规律分布着。 光线太暗了,先前她没太注意。 南萱忽然想起来,这瞳色她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她从群青的眼里见过。 “这颜色……场力?” “是电力场。” 安城说完后退了一步,所有人警惕地与她保持了距离。 “噗嗤……” 嘲鸫忽然笑起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就好像早年劣质的恐怖片中,那种肤色青灰、生着獠牙的僵尸。 “你们都会成为我的朋友的——要一起玩吗?我小时候就很喜欢抓人的游戏。” 她忽然就笑着扑过来。 像石子丢入池中,鱼群哄然散去。伴随着几阵条件反射的尖叫,酒吧里也变的慌乱起来 那些不存在的幽灵似的客人,也好像受惊般的吵闹。各色的光斑照应出群魔乱舞般的景象,一阵乒乒乓乓的桌椅与酒瓶破裂的声音。 是的,区区十几个人无法制造出这样的骚动。 而这样的混乱,仿佛刻意给他们制造麻烦一样。乱七八糟的桌椅与东倒西歪的玻璃制品,无一不是障碍。酒水淌在地上,让大理石地面变得更加光滑。 红彤彤的葡萄酒像是血迹,还在蔓延。 不能与她有肢体接触。 慌乱中,南萱踩到一块不规则的玻璃杯残片。她滑倒的时候,那片地面还有许多残渣。 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撑在地上,她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何况地面太滑了,她的双手仍然没有支住,脑侧狠狠砸在地面上,视野里泛出一大片白光。 南萱睁大眼,她觉得眼前变得很奇怪,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屏幕,密密麻麻的噪点在视野里鼓动。她迎着光爬起半身,抬起手,看向血肉模糊的掌心,发现手指出现了重影。 而在那重影之间,一名熟悉的舞者出现在约十米开外的方向。 “找到一只。” 南萱用左手抓着一旁的椅子腿,想要努力站起来。但左手似乎也被划出了细密的口子,在酒精的刺激下发出灼烧的痛。她像抓在针毡上似的无所适从。 嘲鸫并没有跑过来。她只是弯下腰,意图将手浸在地面的酒水上。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有人推开了她。 南萱被推到相对干燥的地毯上。还未回过头,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与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长生?” 为什么? 她的头还是很痛,但她尽力撑着自己站起来。她看到长生的双手撑在地毯上,腿部却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动作瘫在酒水中。 麻痛感蹿过腿部。 南萱跑过去扶起她。 再看向嘲鸫那里,刚才的噪音似乎是她被椅子之类的东西砸中。安城在那边站着摆摆手。 “不用谢我。” 然后,他被从桌下伸出的江硕的手拽了回去。 太乱了,没有计划性。 南萱架起长生的双臂,但她的手很痛,使不上力。这时候,顾迁承弯着腰小跑过来,让她将长生推到她背上。她干净的衣裙很快布上了几枚不规则的血手印。 顾导将她们俩领向吧台下方。那里还躲着三个学生。 “月婉戈呢?她去哪儿了?” “太好了,你们没事!婉戈她……去关电路总闸了。陶少爷说,这类地方的总闸通常在楼梯间。柯店长在舞池那边注意到类似隐藏门的东西……她们已经过去了。” 時雪有些语无伦次。 “那么按照之前商量的,灯一灭,让群青在泳池那里制造噪音。柳夕璃把水引过去。” 崇霖对尚不知情的她们交代着。南萱看到,柳夕璃的指尖拈着奇怪的纸条,上面有着红色的纹路。她的瞳孔也在交错的光影间变了颜色,像是两枚无暇的祖母绿。 自然类的能力。 - To be continued - ------------ Flashy 「浮华」 ③ “啊!你们看那儿——” 南萱惊讶地指向泳池的方向。萼菀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她将自己藏在泳池上方悬挂的装饰上。如果大量的水涌上来,很难保证她不会被电流打到。 “……无伤大雅,对吧?” “你怎么这样说?” 時雪惊讶地看着柳夕璃,她觉得这样无情的话不应该从朋友的口中说出来。柳夕璃闭上了嘴,不再接话,但看样子也并没有打消危险想法的念头。 毫无疑问,如果直接将洪流引来,萼菀一定会被卷进去。 她怎么会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她们不是同学吗? 大家真的已经到了即使牺牲友人,也没有关系的程度了吗? “老鼠们藏在哪儿呀——先生说要保持干净的卫生。” 嘲鸫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一阵明显的呜鸣声响起。室内所有的灯都灭掉了,只有部分LED灯泡有着黯淡的轮廓。 令人意外的是,嘲鸫失声尖叫起来。 那尖叫太刺耳了,似乎能将店内所有的玻璃制品震碎。 南萱感到阵阵毛骨悚然,耳膜像是触电般刺痛。紧接着,是一阵跌跌撞撞的声音,像是无头苍蝇,失控的舞者在自己的酒吧里疯狂地逃窜。 “你们这群天杀的!别让我找到你们!” 为什么她是反应如此激烈?南萱感到奇怪。 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是铭刻在基因中的本能,这不难理解。但是……这样的应激反应,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何况,这里是她的地盘,不论如何,她都不应该比在场的任何一个闯入者更加惊恐才是。 店内的灯很快亮了起来。 可怕的是,所有的光都只剩下耀眼的青蓝与红色两种,斑斓的色彩不复存在。灯管与灯带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频率闪烁着。 对人眼最为敏感的红蓝两色,在高频率的交替不断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闭上眼睛——”崇霖立刻发出短促的提醒。 南萱悄悄探出头,从指缝间小心地探寻着方才声源的位置。她看到,交错的光柱中,一个奇怪的人影在附近游走着。 嘲鸫的头发像是炸毛的猫,一根根分明的发丝从脑后展开。她那件瑰丽的衣裙以一种诡异的形态贴在她的衣服上,裙摆也紧紧攀附在双腿。 异于常人的静电。 又是一阵嘈杂。南萱看到,许多桌椅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它们齐刷刷地从此面八方浮起,轰然聚拢到嘲鸫的身上,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禁锢住她。 “动手啊!” 群青站在高处的柜子上,张大了眼,双手紧紧扣住墙面。很显然,她在努力克服着这种光效带来的不适——但她可能坚持不了太久。 类似爆破的巨大声响从那边传来。那些桌椅很快被极强的高压电流击碎,断裂的残渣四散迸溅。有几块碎屑飞到他们的藏身之所,南萱吓得一颤。 相反,柳夕璃从桌下一跃而起,几张诡秘的符咒从空中排开,就好像玄幻故事里的情节。 另一端传来呼啸的水声。 安城离得比较近,他看到有什么影子从卷起的浪间蹿下去,像是一种敏捷的动物。 水浪很快冲破重重阻碍,夹带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呼啸而来。水流恰好拍打到吧台上方,南萱迅速埋下头。 水没过了嘲鸫的腰。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疯狂的水浪在瞬间凝结成固体。在变幻莫测的光线下,它像一座形状怪异的冰雕,散发着阵阵朦胧的白烟。 为了做到这点,站起来的時雪也在她身旁被冻住了半身。一些白霜依附在她与柳夕璃的脸上。 但不要紧,会受到伤害的只有一个人。 “看样子,游戏的鬼不只有一个而已哦。” 江硕将刀具从嘲鸫的背后抽出来。 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如何才能……不被注意地接近,再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可能。还是说,他可以? 南萱来不及细想,只看见潺潺的红色液体从冰面上蔓延开。 就像是流淌在地面上的红酒,一点点扩散。 時雪的眼睛是温暖的橙色。 冰融化了,融的很快。像转暖的春天的小溪,水流与碎冰发出叮咚的声响。又像退潮般,大面积的水域夹杂着醒目的红色,从地面上缓缓散去。 所有的灯又灭掉了。 没过几秒,有人再度拉开电闸。 嘲鸫的衣摆与长发狼狈地散开。她静静地趴在地上,没有动。背后的伤口隔着布料,还在汩汩地淌着血。 地面上瘫着的那个东西,究竟还能称作人类吗? 南萱爬上吧台,盯着她暗想。 人们聚拢过来,但大多站在高处。以防万一,他们都不想碰到水。 她忽然抬起头,接近的人群本能地向后扩散。从高处看,像是水面的涟漪。 “啊啊……” 她嘶哑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 “好痛啊……先生会帮我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能见到他吗,喂?” 她的目光忽然紧紧瞪向众人,眼神里的不甘与莫名的期许,让南萱觉得一阵心惊胆战。嘲鸫努力地仰着脸,就像先前的自己与长生那样,如此艰难地控制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她忽然失去力气,像断线的玩偶,脸直直地砸向地面。 她最后的目光,停留在崇霖身上。她看到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水花的声音很大。 身体慢慢地塌陷下去,头发也被高出些许的水面埋住。这一处的波纹扩散了许久,只留下几件花哨的衣料。过了一阵,它恢复了平静。 她融化了。 顾迁承捂住口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传来女声抽噎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脑袋的撞击,南萱觉得直到现在,刚才的那一切都很不真实。以至于稍微回想,头就隐隐作痛。 太奇怪了,简直奇怪得诡异。 为什么在短时间内,会有人规划出清晰的策略。 大家究竟都拥有怎样的力量,他们是如何使用的,自己又该如何配合? 为什么会有人理所当然地夺取别人的生命? 为什么,一定要杀掉谁? 嘲鸫口中念念不忘的先生到底是谁? 还有,长生她,为什么…… 南萱忽然回过头,她看到长生努力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她看向她裸露的脚踝,上面分布着可怕的黑色纹路。那是电伤的碳化痕迹。 南萱感到呼吸困难。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正当困惑与痛苦交织地折磨着她时,時雪又失声惊叫起来。 “崇霖?怎么了,快醒醒!” 顾迁承转身冲过去。 “是电伤吗!”她一面问,一面检查着他的肢体有没有疮疤。 “可能是光过敏喔,缓缓就好了吧。” 陶佐词瞟向这里,熟练地将武器上膛——那是一把64式警用手枪。 他是哪儿来的这种东西? “本来以为不会用到呢。要稍微认真起来了。” 陶佐词看到几个男生注意这里,从容地挥挥手。 男生们的眼神无声交流了一番。隐隐感觉,这个姓陶的,是相当麻烦的角色——即使作为队友,亦是如此。 南萱顾不了太多。她跪在地上,用已经开始凝血的手扶起昔日的朋友。 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们之间不值得你去……” 沉默许久,她这样问长生。 “值得。” 长生轻笑着说: “你四肢都泡在液体里,被电流击伤导致心脏麻痹的可能是89.72%。但如果我推开你,双手能碰到那边的绝缘体。这样一来,中枢神经反射,和肌肉强烈收缩作用导致的机体组织断裂,对我而言的致死率只有26.49%——感觉很划算。”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南萱觉得视线变得很差。喉咙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长生伸出手,碰了碰她头上的紫色木槿花。 “你还戴着,真好。” “你怎么总是这样,又在自顾自地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了我听不懂啊!” 透明的液体滴落在长生的手臂上。 但南萱并没有觉得视野变得清晰一些,反而更模糊了。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她的脸有些酸,努力扯扯嘴角,南萱挤出一个很难看的表情。 长生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也就哭了。 哭着笑的人,和笑着哭的人。 谁更痛一点? 这不是用或然率可以解答的问题。 南萱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本应该和长生,是怎样的关系? 记忆中,是大学舍友……也只是这样罢了。 但,她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导致南萱在看到她的一瞬,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排斥感。 她们应该是仇人吗?谁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或是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因为她的心中,对长生不曾有过愧疚的感情,因此她判定,自己不是做错的一方。 倘若是长生的错,她似乎至今也没有原谅她。 但她还是救了她。 是赎罪吗?还是别的什么?她感觉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友谊判断了。 就好像很重要的一部分记忆,在进入这里之前被自己忘记了…… 不,是被删掉了一样。 到底……是什么? 南萱不禁扫过所有的人,心中暗想着一个问题。 那些人,也是否像她一样,再来到这里后,忘记了重要的事? - Flashy 「浮华」·Fin- ------------ Gloom 「黑暗」 ① 我叫嘲鸫。 这本不是我的名字,我最初也不叫这个名字。 之前我姓甚名谁,我不记得了。 与其认为是我的记性不太好。不如说,这是我一项特殊的技能。 我能够忘记所有我不愿意记住的事物。 对于过去的自己,我并非完全不感兴趣。但我知道,那段忘却的包括我本名在内的历史,一定是不值得我去铭记的东西。 在那之后,唯独一个人是我不想忘记的。 相遇是在一个暴雨天。 并非是什么充斥着鲜花与香水的邂逅。没有温暖的阳光,也没有动人的音乐。 在我为数不多明晰的印象中,只有寒冷、饥饿,与漫无边际的黑夜。 那是当年的夏天最后的一场雨,没有蝉鸣,只有滚滚的轰雷。 我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单衣。 雨雾浓密,空气中的水汽令我难以呼吸。 我的胃很疼,可能是太久没有食物光顾。过去还有消化液腐蚀粘膜的灼烧感,现在只剩下纯粹的痛。它闹别扭一样拧成毛巾似的一团,即使如此,也挤不出一滴胃液来。它好像已经失去这个功能。 好冷啊。 我想,我快要死了。 这个肮脏的小巷里什么都没有。 倾盆的雨势将藏污纳垢的垃圾堆冲刷彻底,土壤的腥味、潮湿的霉味,和腐烂的酸味,混合成一股特殊的刺激性气息。伴着尘土的雨从屋檐与管道流下,裹着那些液化出的污水,顺着倾斜的地势淌进下水道里。 但比起我曾经生活的环境,它干净太多。 尽管,在那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并非如此。 但那时谁会想到未来如此遥远的事呢?我可就快死了。 这不像人应该有的生活,虽然我好像也并不清楚一个正常人该过怎样的生活。我这样的存在,更接近孱弱的鸟雀、微小的虫子——是的,甚至不如一条流浪狗那样。 我无法流浪。流浪是自由的专属权。 我不自由。 即使我一直追逐着自由。现在,我似乎打破了束缚我的东西,但我仍不自由。 我明白了。我是工蚁。 我是整个卑微的种群中最卑微的存在,是最劳碌的工具,是没有人权的可消耗品。我和我的同伴一生都在为整个种群……至少是这种群的上半部分奉献着,或说压榨着生命。 即使我们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思想觉悟,我们也不知道蚁后是哪些人。我们没有资格见到他们。 而我蝼蚁般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我瘫靠在墙上,甚至没有力气瑟缩着。冻僵的身体连蜷曲的动作也做不到。 仰天张开嘴,我让雨水润湿干涸的喉咙,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沙哑又凄厉的哀嚎。 没什么狼或是狗的气势,但至少比鸟雀、比蝉、比蝼蚁要嘹亮的多。 这声音很快又被淹没在磅礴的雨中。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云却不散。 刺眼的光明灭两下,一束强光猝然袭向我疲惫的眼,很痛。接着,有什么影子站在我的面前。 我可能已经出现幻觉了。 卖火柴的小女孩有奶奶来接她,我也会有什么亲人带我走吗。 “哎呀……这个,有点麻烦。真是的,我很忙啊。” 那个男人这么抱怨着,却把伞向这边倾斜。脸上不再感觉到雨滴的击打。 实际上,我的皮肤冻得很麻。我是说,我不再能察觉到身上有着那些接二连三的触觉了。 我努力地在突如其来的电光里睁大眼,确认我不认识面前的人。 他蹲下身,语气哀怨,露出一丝苦笑来。 我还不想死。 如此想着的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或许这样看上去比较像求救,因为我实在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这……真没办法。不要让我遇到这种事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将长袍的袖口向上捋起,抓住了我伸出的手。 “你能自己走吧,我的衣服是新订的耶。”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死死地扒住了那只手。 “嗨呀,明明还很有活力嘛。” 之后,我被带到他的店里。那是一家很不错的酒馆,算不上很大,但设施很齐全,甚至有一座不小的室内泳池。 那天晚上恰好歇业整顿。他找到一条很大的毯子,又用浴巾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胡乱搓了一通,像给一条刚洗完澡的小狗擦毛似的。 “你叫什么?” 他并没有问我是什么人,也没有问我从哪里来。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裹紧了毯子。屋里是温暖的,但我那间破旧的衣服很冰,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他没有追问,只是帮我从后厨拿来了热水和面包。 这个男人很奇怪。在一家西式风格的酒吧,他穿着宽松的斜襟长衫,有民国时期的风格。而且他的头发很长,从背面看像个高挑的女人。但只要转过身,就会发现他的面部轮廓分明,的确是属于男人的硬朗线条。 他走过来的时候,摘掉了金色的圆框眼镜,擦拭着上面的水渍。 “我建议你把旧的衣服换掉,会感冒的。女人的衣服这里不多,我放到东边的吧台了。” 擦完眼镜,他就去南侧的舞池那边上楼了。我坐了很久,走向他说的地方。 这处吧台也有些奇怪,后面置着一扇很大的中药柜,传来一股清苦的味道。更加格格不入的是,桌上有许多精密的仪器,我不确定那是制药还是蒸馏酒的东西。还有一本摊开的书,和零散的笔墨纸砚。 这件女式的衣服不太适合我。本来就是紧身类的,还小一号。但聊胜于无。 过了一周,我修养的差不多了,他差人带我去医院做了全套的体检,又领着我买了很多时下流行的衣服。还说,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了。 我只想要普通地活下去,这样就好。 我得以在这里生存下来,做些打杂的工作。 店里有些员工是残疾人。他们的暴露在外的皮肤有伤疤,或者少了一两根指头。但他们人都很好,时常照顾我。先生出去忙的时候,我也喜欢和他们聊天。 于是,我便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这家酒吧的主人。 他本名仇缪,有的人叫他仇老板,更多的人似乎叫他先生。 仇老板确实有几分儒雅。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与金丝圆框镜,是添了些古色古香的韵味。 他常拿着一把纸折扇,灵巧地往上一抬,扇子就能合上,还能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试过几次,但总做不到那么利落,也没有好听的声音。这时候先生就在旁边看笑话。 我不想再试了,摊开扇子细细端详。正反都是白纸,扇骨上也没有写什么。 我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问他为什么不题点东西。他那时候只是笑一笑,不说话,把镜框上的黑色墨镜翻下来,继续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 我问也过为什么给我这个名字,他说那时在看一本关于鸟类的百科。出门与人见面回来,恰好捡到灰不溜秋的我。 很随性的人。 “我一直想养一只嘲鸫呢。”他这么说。 我被安置在附近的出租屋,其他的店员都会回家。只有仇老板一个人住在店里。 这儿距离酒吧后门只隔了一条街,晚上坐在窗边,我能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里。深夜的时候,偶尔有人进出于那里。 他们基本都是仇老板的常客。对他们介绍我的时候,仇老板总会揉一揉我的头发,就像摸一条宠物狗的脑袋似的。 他的事从不主动告诉我,正如我不告诉他一样。自然的,我们从来没有过问彼此。 再后来,我知道了——这个男人很危险。 起初我只从来者带着些许恭敬的态度判断,仇老板定是这条街颇有名望的人。直到有一天黎明下班,我发现出租屋的钥匙被落在了酒吧。我回去取,发现门从里面反锁。我感到奇怪,只好绕了一圈,从后厨的员工通道进去。 我闻到浓郁的铁锈味。 大厅里只有东边一角亮着昏暗的灯。我慌张地跑向那里,几个熟悉的人站在吧台前,见到我,漆黑的枪口齐刷刷地向我指过来。 “别这样呀,那是我的员工。” 他们确认我是面熟的,收回了枪。我靠过去,看到地上有什么,血肉模糊,还在动。 地面上散落着被血浸透的扑克牌。 仇老板的长衫搭在桌上。他斜靠在桌上,穿着件洁白的尖角领衬衫。从黑色的长发间能看到,上面飞溅上了斑驳的红色。 像丹顶鹤一样。 我好像不是很惊讶。 他翻起镜框上的墨镜,眼里都是那温文尔雅的笑意。 最后,是我提来水桶,一点一点地把那片大理石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来回换了十几趟水,有四块抹布被染的没法用了。我把它们烧掉了。 他本名仇缪,有的人叫他仇老板。因几分儒雅的姿态,加上从容且缜密的手段,道上的人尊敬他,称他先生。 现在想来,从先前的许多对话与人们的行为,我或许已经推测出什么端倪了。 日子仍然安稳地过着。 我认识了更多人,也学会了更多东西。我时常同他一起出入一些场合。 先生的势力是相对独立的,大多过手一些生意。在这片街区,他的上头不再有谁。几家间的合同或纷争,也会请他做公证人。之后我也慢慢地从他的朋友们那里听来,他以前也是给别人跑腿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出来单干。 能把过去的关系处理好应该也不是件易事,我更佩服他一些。先生还有很多朋友。他们告诉我,他曾经有个搭档,出任务死了。到现在他都只是一个人行动而已。 那时我曾穿过的衣服,也是她留下来的吗。 - To be continued - ------------ Gloom 「黑暗」 ② 一个常穿着白大褂的人偶尔会来。那衣服很修身,不像医院的那种,但他们都叫他医生。 医生曾有意无意地告诉我,先生的扇子上本是有字的。可能换了一把,也可能盖住了。如果想让字显出来,也并不难。 会是光吗?一些人送来的纸制品,用紫外灯能照出字来。或者浸在水里,再或者喷上一些酸碱性不同的液体。这些都是先生教过我的。 先生还会弹吉他,拉小提琴,甚至古筝二胡。好像东西方弦类乐器多少都会一点。 他也教我跳舞,我本身就懂一些。后来他闲下来的时候,就弹着吉他,我会根据节奏编排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舞蹈。过去的我好像很擅长这样。于是我的工作从端酒送水变成了跳舞。工资没有什么变动,客人仍是不多不少。 桌游也好,棋与牌也好,大家教会我很多。我过去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多有趣的东西。 至于扑克牌,我并不很擅长。 先生常与朋友们玩一种叫黑杰克的游戏,也称作21点。游戏规则有些复杂,我记不太清,只想着大于最低要求的17,不要超过21就好。因而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以所有玩家中最小数字而输掉。那时候,我只是笑着叹口气,将牌面扣在桌上向前推去。 也无妨,我通常扮演荷官的角色。偶尔玩家不多,我也只是被抓来凑数而已。输的话从来账都被算在先生头上,若运气好赢了,他都把钱算给我。 有一天,医生坐庄。刨掉我输给他的部分,先生仍赢了一大笔钱。 医生像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从不喜形于色,对于输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他只是将筹码推过去的时候,顺手捏着我的手腕翻开了牌面。 “17点?我的天,这孩子太保守了,和她完全不一样。” “是呢。她玩的也蛮烂的,不过总是超数爆掉来着。” “她是谁?” 我问。 没有人回答我,大家仍是自说自话。我知道或许以我的身份在这场牌局里,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但我就是这样问了。 “她是谁?” 我又问。 牌局忽然变得很安静,能听到室外酒吧大厅隐约轰鸣的音乐。我看向先生,他仍只是淡淡地笑着,啪的一声收起扇子。 “发牌吧。”他对荷官说。 我明明是知道的,那是他死去的搭档。 我不该问的。 但人就是这样。明知自己在什么事上犯了错,却仍会执着于这个问题的其他方面。即使是侧重点转移,但问题的主体从来不会发生变动。 我是一个很差劲的、并截然不同的替代品吗。 只有医生,用一种几近怜悯的目光,止水般静静地望向我。 我不懂这目光的含义,就像我不懂很久以后,另一个人截然不同的一种目光的意味。 我忽然想起酒吧的地窖,我从未去过那里。 舞池后有一扇门,与壁纸的花色很像,不容易看出来。很多地方都会用这种装饰方法,让门看起来不太突兀。那扇门是楼梯间,下面与地窖相通,有杂物室,还有先生的房间。 我只在那里管理过电闸,从未踏下楼梯一步。虽说他从未限制过我的活动范围,但我被一种奇怪的本能所禁止着。 醒醒,你已经得到的够多了,你还在贪得无厌地奢求什么?! 我如此暗骂着自己。 可如今,这善变的本能又在劝诱着我。 信任的天平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我似乎在杠杆的某处,添加了一枚砝码。 放在哪儿,砝码有多重,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这样的平衡发生了晃动。 我多么希望这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那天之后,先生对我没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可我仍觉得距离他好像更远了。 这层斯斯文文的笑靥的面具,本就已经隔着一道天堑。 自那以后我检查总闸时,常常会在楼梯口多滞留几秒,不敢太久。说不定,这种刻意的回避让我在那里驻足的时间从客观上,变的更短了。 向下延伸的楼梯前,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 有时,声控不太灵敏,以我鼓掌的力度弄不亮它。它就那样敞着漆黑的大口,好像通向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可怖的地方。 像地狱那样阴森,同时又具备着天国般的诱惑。 我没想到的是,机会来的很快。 那天,先生忽然交给我一个任务。他当时在前台和会计核对账簿,与我说话时显得比较随意。但他的表情有些严肃,那是平日里我很少见过的。 我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一个U盘,在装在忍冬的抽屉里。那很重要,里面有她要的资料和名单。你从后厨走,送去西街4巷,会有她的人等你。” “可千万要记住,别被警察发现你。”他转过头,再三嘱咐。 我知道她是指谁。一个偶尔来这里喝酒的女人,似乎是个商界的大老板。她总板着脸,时常皱眉,我不太敢和她说话。只有医生与先生敢对她直呼其名,其他人都委婉地喊她夫人。 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知。 我点点头,走向那个吧台。将抽屉推进去的时候,我听见碰撞声有些清脆。 这面墙不是实心的。 不要多事才是。我深吸一口气。 U盘被放在一个条状的小盒子里。我摸出它,放进衣服的内侧口袋后,转过身看见吧台下的纸张塞的乱七八糟。我蹲下来,习惯性地想要整理。 但当我伸出手的一刹那,先生忽然从桌面上方伸出手,抽走了这叠文件。 “哎呀,就说房间怎么没找到呢,被我放在这里了吗?” 他习惯性的向我笑着,将翻开的墨镜按了下去,转身回去了。 刚刚的文件上,好像有我熟悉的名字。 不要再想了。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很快地出门了,大脑不断控制着自己不要深究不该去涉及的问题。走在路上,我的思绪开始变得涣散,游荡,下意识地回避着刚才的事。 但,我慢慢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先生让我做什么,我从不过问,照做就对了,他也基本不做过多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这次他不仅没有明确地点名道姓,还将U盘里有什么东西说得清清楚楚。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但这一定不是说给我的。 那会是说给谁听的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转角处伸出一双手。 我被冰凉的手帕捂住口鼻。 嗅出麻药的味道,我奋力地挣扎。 当意识缓缓地从体内流逝时,我暗自想着,即便是死,也绝不能将先生叮嘱我的事说出去。死也不会。 我做了一个被我忘记的梦。 或许与以前的事情相关,在我睁眼的一瞬间,方才恍惚沉眠中的一切情景荡然无存。我慢慢地做着深呼吸,平复那不知为何震颤不安的心脏。 我感到脸上有两行冰凉凉的痕迹。伸出手,我摸到了两道水渍。 我哭了吗? 我是在害怕吗?在畏惧着过去,还是惶恐着未来? 我因死亡存在的可能性而恐惧,亦或担忧比这更加凄惨的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是,在那之前,一个想法跃然于脑中。 我的手是自由的。 环顾四周,我在一个有些狭小的空间里。有一张破旧的床,和一套布满灰尘的桌椅。我没有被绑起来或是怎样,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门上的小窗户在外侧糊着一层纸,但隔音很差。 我赤着脚,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上面,听见外面有两三个人的脚步,和轻声的对话。 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人呢。” “抓到了。” “我的人呢。” “里面。” “货呢。” “还在。” 来者兼提问者,是先生的声音。 回答的人是星云夫人。 我听见那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刚刚后退一步,先生推开了门。 他收起扇子,温吞地笑了。 他眼神充满了我读不懂的东西,近乎于星云夫人的,倦怠感。 我完全不明白。 先生说,让夫人为我解释发生了什么。她叹口气,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在那时,我看到他们二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好像交错了我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 仿佛飞速交换了信息的两台终端。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的东西吗? 先生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夫人撩起垂在眼前的紫色头发,幽幽地叹了口气,很轻。她似乎很忙,头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做护理了。 “和你说太多好像有点耽误时间。”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总是在忙自己公司的事情。 “但那样你就太可怜了。” 那时,我还尚未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 我只是记得,夫人简单地做了些说明。这个盒子的确很重要,不过里面装的并不是U盘,而是一些公司药厂的配方样本。 那时,先生故意将那番话当着他所怀疑的几位内鬼的面说出来。这意味着,我势必会面临危险。不过这属于可担当的风险,夫人的部下会料理好之后的一切。 而我作为关键的一环,只做出了小小的牺牲。 但,倘若我中途打开它,或许早已经因为触发机关死了。 因为这份好奇心而死的我,也一定不会得到先生他们的同情吧。 “她当年,倒是与你完全相反。” 夫人这样说的时候,我敏锐地竖起耳朵。 “您所说的她是指……” “嗯,你现在住的地方,曾是仇老板住的房子。店里的值班室一直是他搭档住在里面。” “……那,我和她,像吗?” “很像,也很不像。” 我仍不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夫人说话总是让我云里雾里的,却总不屑于解释。但她今天有些反常,那双总是无比疲劳的眼睛,如今充满了一种特殊感情望着我。 那是无比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即使,我也同样没有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 - To be continued - ------------ Gloom 「黑暗」 ③ “像就像在……他搭档就是那样,接了送东西的委托。但她太信任他们,完全没有在中途打开箱子检查。送到的时候,打开本应装着现金的箱子,却是一只人的断手。” “是的,箱子被换过了,被所谓的自己人。” 阴暗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沉闷的潮湿感让我喘不过气。 是派来的使节,还是人质?是对家,还是警察?那箱子里的钱又去了哪儿?这些钱是什么东西的定金,亦或是赎金? 我的脑内迅速地推断着,思维的齿轮咔嚓做响。 “但……总之,她死了,你明白的。” 我不太懂。 那些齿轮好像在关键的某处坏掉了,脑内一片空白。 夫人盯着我的眼睛,眼里仍是那难以言喻的怜悯。 一定程度上,先生的搭档死于信任与忠诚。而我的信任与忠诚,被当做一个试探的筹码。我或多或少能明白先生离开前,看着我那充满疲惫的目光了。 至少,他不希望我因此而死去。 而我仍未意识到,星云夫人的冷漠不仅仅是这个程度上的。到死,我也没有明白。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明白。 之后,我还隐隐记得她还说了些话,但我没有听进去。过了很久,也没有想起。 我知道,当我下意识地回避或忘却某些事时,是我大脑在保护自己。但直到现在,我意识到,我仍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强烈愿望,拼命回忆起那天星云夫人究竟与我说了些什么。 自那以后,又平淡地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波澜不惊或许是动荡不安的表象,真实的危险总是被美丽的太平悄然粉饰。 而我就这样静静地生活在这种精妙的掩护下,不问,不听,不去想。 酒吧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熟悉的人慢慢消失,陌生的人变得熟悉。 有朋友变成回忆,有朋友变成敌人,自然也有敌人变成朋友。 变故又是一个清冷的黎明。 与其说是变故,不如说是灾难——至少与我而言是这样。 先生遣散了酒吧所有的员工,安排好了所有手下的去处。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没有特别的说明什么事,像往常一样把一切掩藏在那温软的笑意里。 有人痛哭,有人苦笑,只有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 因为我不明白。 我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发现。 两天前,店里的人就陆续议论着什么,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白天的时候,先生就自己打扫好了与他相关的每个角落。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先生拉过我的手,将那把小小的折扇放在我手心,又向扇缝里插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推拢了我放松的手指。 “密码就在扇子上。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也走吧,去找更适合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有些话到嘴边,却习惯性地欲言又止。莫名的恐惧呼之欲出。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穿戴整齐的他拎着简单的皮箱。他穿着最开始的那套斜襟黑长衫,戴了顶绅士帽,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白色的、轻薄的围巾。 那是我用攒下的钱送给他的,这天以前,我从未见他戴过。 他将墨镜的镜片扣上,挥挥手,在夜色的陪伴下,头也不回地从正门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 走?去哪儿?我就生活在这里,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我哪也不会去,我就在这里等着。 第一天,我打开了扇子。正反面依然什么也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天,店门紧闭,没有任何人来。仿佛大家已经背着我商量好了似的。我很孤单,打开了店里所有的灯。 第三天,我检查电闸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穿过酒窖,走到先生的房间前。那里的门是开着的,除了简单的家具,什么也没有。 第四天,酒吧停电了。到了该缴纳电费的时候,但我从没有负责过这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整天,我都是在门窗紧闭的黑暗中度过的。 第五天,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我点燃了中药柜那边吧台上的一根蜡烛。望着茫茫的火光,我忽然意识到一些事。将扇面展开放在火上炙烤,浮现了一些字样:贰叁伍柒拾壹。 第六天。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我轻车熟路地打扫卫生。走到东边的吧台,我忽然停下来,在黑暗中望着那面整齐的抽屉。 贰叁伍柒拾壹。 二三五七十一? 我站在凳子上,摸向第二行第三个柜子。拉开它,里面放的是红豆一样的种子。 我又跳下来,拉开第五行第七个柜子,里面是一些黄白色的蜡块。 十一行?我摇摇头。这整面中药柜一共只有八行抽屉。 等一下。 23,57,11。 我再度爬上凳子,拉开了第一行的第一个抽屉。 人参似的气息扑面而来。 墙壁发出嗡鸣声,轻微的震颤令我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我踩回地面,后退至吧台的位置。机关墙的声音咔嚓作响,柜面向后退去,接着向两面分散开,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 我拿着蜡烛,蹑手蹑脚地探了进去。 走了很久,我也没有看到尽头。直到一股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了外面。空气并不新鲜,夜里也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我的记忆仍然告诉我,这里是最初的那条街道。 我们相遇的街。 先生那天本应从这里回去的,我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喉咙一阵酸楚,我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不知道我的眼里有没有泪,只是觉得手中的火光变得朦胧。 蜡液滴在我的手上,我反而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也正是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第七天,黑暗中,光出现了。尽管与我而言,那分明是一道打破光明期待的黑暗。 有一群人欲图闯进先生的酒吧。我那时正窝在店里的沙发上睡着,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那层铁皮震颤着,节奏快而紧密,有很多双手。 很快,变成了硬物敲打的声音——各种东西破坏安全门的声音。 来者不善。 逃跑的时间是够的,但我绝不会这么做。可我也并不想被他们抓住,这太不划算了。我猜出来,他们并非警方,而是与先生的势力有纷争的人。这之间一定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誓与这里共生死。这里有先生的一切,也就是我的一切。 趁着那群人敲门的功夫,我将店内的烈酒尽数洒在地上。酒精挥发到空气中,呛得人头脑不清醒。我已经把蜡烛吹灭了,只留下一根火柴。 我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熊熊烈火,灼灼燃烧。 在一片火海中,熟悉的尖叫与哀嚎不绝于耳。泳池的水早就被抽干了,而我老早关闭了消防系统,按下了安全钮,在他们破门而入时封锁了全部的门窗。 如此一来,这座酒吧很快就会变成滚烫的地狱。 即使,我并不想死。 我知道从那个神秘的通道可以离开这里。先生势必算到我会留下,才将银行卡的密码如此设置,就是希望我能在最后的时候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但我或许要让他失望了。 我背靠在那排柜子上,抽屉的把手硌的背有点痛。但比起这迎面的滚滚热浪带来的疼痛,这种感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与其让肮脏的人践踏这里,不如我亲自与他们同归于尽。 火光将室内照耀通明,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如此耀眼的家了。在黑暗中独自一人,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忽然看到这熟悉的一切,让我有些怀念。 一切都会结束的。 有个女人冲向这边,是先生的会计。我见到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果然内鬼不止一个呀,我轻松地说着。 她狠狠打了我一巴掌,但很快推开我,跳着去拉药柜的抽屉。 机关墙缓缓地运作起来,我笑得更放肆了。会计用看虫子似的眼神轻蔑地望着我。 “他只是可怜你而已,别得意忘形,你这怪物。” “嗯,我知道。” 我无比自豪似的说着。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爆炸发生的是如此突然,又如此理所当然。 在完全密闭的空间里,火焰消耗完室内的氧气后,应当会自然熄灭。但当新鲜的氧气大量涌入的时候,就会发生爆炸。 简单的物理常识,先生一定没有教过她。 震荡波冲破了吧台,我看到那个女人被火焰吞没,紧接着我的后劲撞向了桌沿。 红色金色,黑色白色,各种各样的颜色在我的眼里闪烁着。 悔恨,并不是完全没有。 如果当时你没有抓住我伸出的手就好了。 如果当时我不曾来到这里就好了。 如果当时我没出声就好了。 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我闭上眼,将自己作为燃料,为我的家奉上最后的一切,正如化作春泥的花一样。 我想,我快要死了。 即使我只是个灰溜溜的小鸟。 有人伸出了手。 我睁开眼,看到一个小男孩。我从未见过他。 他是跟着那群人来的吗?我不知道。 我可就快要死了。 火舌亲吻着我,却穿透了他的皮肤。小男孩圆嘟嘟的脸上,蒙着一层黑色的眼罩。很奇怪,我思索着,这就是我临终前的幻觉吗? “你要死了。”他用稚嫩的声音说。 “但是你不想死。”他补充着。 我没有力气点头。 他是对的。 我只是,不得不死罢了。 我也不怕死,我只是怕活着没有指望。 那个男孩好像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他将我拉起来,这本应该很困难。但他做到了,我站起来,觉得自己很轻。就好像他用那双小手拉起的是我的灵魂一样。 说不定我回过头会看到烧成碳似的自己的躯壳呢。啊,我才不要。 即使我只是个灰溜溜的小鸟。 但感谢你教会我扇动翅膀。 我终于知道自由的模样。 - Gloom 「黑暗」·Fin - ------------ Hollow「空洞」 ① 长生是第一个注意到崇霖醒来的人。 那时候,一群人正在楼梯间焦头烂额地捣鼓着。安城照着电闸,江硕把它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作为场力守护者的嘲鸫消失后,整个一层的供电系统好像也崩溃了。 至于通往下一层的楼梯,他们怎么也找不到。 长生的腿受到严重的电伤,南萱甚至不敢拉开看一下。她们两个坐在后面,就在倚靠在墙角的崇霖身旁。顾迁承照料他们。 没有信号的手机只能当做照明用品。微弱的光从向下的楼梯上浮,刚醒来的崇霖吓得一惊。有些困倦的导员终于意识到他醒了,关切地问东问西。 那团微弱的手机光,是群青和月婉戈。 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她们几乎同时摇摇头。 “只是酒窖,杂物间,和一间屋子。屋子没有锁,但里面也没有路。” “有一叠纸,但上面都是一片空白。”月婉戈补充说。 “酒窖总会有通向外面的门吧?” 陶佐词狐疑地问着,这让姑娘们有些不悦。 月婉戈面无表情,也不正眼看他。群青象征性地笑了笑,礼貌地回应道: “陶少爷,骗您我们是没有好处的。地窖的确有一个通往外界的门状物,但是上了锁,即使我用引力场也撕不开它。那扇门是墙的一部分。” 在陶佐词接话前,崇霖直起身,抢先喊道: “外面!东边的吧台——中药柜!”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惊诧。 他的语气不是推测,而是断言。 “你……” 時雪有点犹豫地看着他。 “我说不上来……就是,在最后和嘲鸫对视的时候……” 崇霖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以防血液来不及供给大脑产生眩晕。 “那个时候,我用我的精神能力,看到了一些片段。说是片段,但每一段都很完整……应该是死者生前重要的一部分记忆。” “啊,是走马灯?” 柳夕璃这样说着。 “差不多是这样的东西……” 崇霖是第一次接收到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即使在最初得到这样的能力时,许多人的思想一同涌来,也没有对他造成这样大的负担。或许是因为那些实时的片段,对整个思想网络而言,是一个庞大的宽度。 但现在,他第一次面临一个濒死的人时,闪回的大量记忆是一个长度单位。 个体的长度,总是要比群体的宽度充实的多。 对崇霖而言,就好像一台老旧的计算机,忽然接收到大量的数据而导致系统崩溃。 所幸重启进行的比较顺利。虽然并非全部的资源成功上传,至少部分,甚至可以说重要的部分残存在硬盘里。 重伶还在不断思量着,那一大段记忆的含义。 在南萱想要扶起长生前,她自己先努力支撑着墙,缓缓站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腿部好像还是有知觉的。 长生拉开裤脚,看到的是一双健康的腿。 甚至比之前强健得多。 “……你们谁拥有再生的才能吗?” 长生这样问了。 众人面面厮觑,没有人回答。 “是塔的馈赠。” 又是那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 “嗨,真巧啊霜小姐。你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差点以为你被水淹死了呢。” 陶佐词刻意强调了后几个字,显得像是他期望如此。 霜阙没有理他,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里即使被击杀的人,都只是被暂时转化成别的形式……你们可以理解为灵魂,或者能量。它会被储存在塔里,平均地分配给剩余的每一个人——包括修复受损的部分。” 手电光打在长生腿上,那里的皮肤是一种健康的褐色。 是属于舞者特有的坚实的肌肉。 而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长生感到一阵恶寒。她下意识抓紧了腿,但刺痛感又是如此真实。 对于这样的馈赠,她没有庆幸,只有恐惧。 “你要割掉的话不会有人拦着你,但路还很长。” …… 长生将目光转向崇霖,尽量不去注意自己的腿。 “你刚说的,外面,是……?” “我从她的思维里看到了一些东西。那边的小吧台后,是空心墙,那里面有一条路。” “太扯了吧。” 江硕嘟囔着。 “反正也没有别的路,不是吗?” 柯奈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崇霖点点头,接过安城手中的手电筒,转身带路。 吧台上原本有什么东西,已经无从证实了。水流将它们破坏的很彻底。所幸柜面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破坏。 崇霖想找一把椅子,但大多数都已经损毁。 “好啦,让我们看看我们的读心大师有什么高见?” 陶佐词擦着枪,笑着说道。 无视了话里挑衅的成分,崇霖指了指第二行的第三个抽屉。 长生走上前,跳起来,精准地抽出它。 抽屉没有被拉出来,而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出咔哒的声音。 “是什么?” 崇霖问她,刚刚跳起来观察的长生并没有看得太清楚。 “好像是红豆。” “中药的话,那叫相思子吧。”柳夕璃说。 “下一个是第五行第七个。” 离那里最近的萼菀拉开它。虽然已经很低了,对她这样的小孩子而言还是高了些。 她从里面掏出黄色的蜡状物。 “好像是石头。” 柳夕璃接过来,轻轻闻了闻。 “是白胶香……也叫枫香脂。金缕梅科植物枫香的树脂。” “你懂的蛮多的诶。”江硕不知道在夸她,还是在揶揄。 “最后是……那里。” 他指着最高层的第一个抽屉。 “你真的不是在拿我们寻开心吗?” “不是。” 陶佐词冷笑地看着他,崇霖以平静的神态回应。 江硕忽然蹲下去,安城意会地踩在他的肩上。他们熟练地搭了个人梯,很轻易地拉开了第一个抽屉。安城还顺便抓了一把下来。 “人参?” “当归……煲汤的时候会用到。这个属于常识了吧。” “哦。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笑了。” 长生有些头疼。 明明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才对,为什么自己先内讧了起来。 还是说,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私下已经存在什么隔阂了吗? 想不通。 但,至少她知道,有些矛盾的确是看不见的。 即使她根本不明白这些从何时而起。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南萱,发现她也在观察她。 不过,在两人有下一步的眼神交流前,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震荡。 潮湿的柜子从中间的缝隙向两边扩散,呈现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走廊。 长生将视线转向崇霖,崇霖看了看大家。 陶少爷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崇霖接过手电筒,首先探进身子,将步子迈进去。 这条通道一样没有照明设备。起初,每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但路面很平坦,走了一阵之后,大家也就放心地迈开步子了。 手电打在最尽头,是两扇闭合的铁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光明是如此突如其来。 比起方才战斗中令人眩晕的闪烁,这股猝不及防的自然光如洪水般涌入视野。 几乎每个习惯了黑暗的人的眼睛,都感到不同程度的刺痛。 长生捂住眼,适应了一阵,才慢慢把手放下去。 久违的蓝天与白云。 時雪的声音,有些因激动而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们……出来了吗?” “没有哦。” 是多么熟悉的,令人幻灭的声线。 “欢迎来到第二结界。” “怎么回事?!”向来一惊一乍的萼菀,几乎是脱口而出。 “钟塔两层的结界链接,不局限于普通台阶的概念。前往下一层楼的楼梯,有很多种形式。” 小姑娘们脸上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呵呵,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柳夕璃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霜阙,向前走了一步。 回过头,身后朱红色的铁门紧紧地闭上了。 环顾四周可以发现,这里的布局方方正正,是一处类似于庭园的构造。游廊、内院……建筑物有东西厢房、耳房、正房、倒座。 标准的四合院。 虽说仍在钟塔内部,但是这里的空气明显清新很多。或许与这里丰饶的植物有关系。 长生一边走,一边看。 这些建筑古色古香,雕栏画栋,白墙青瓦,赤柱乌窗。 院子里种着许多植物,但它们大多不属于同一节令。其中最密集的是紫阳花。 一阵微风拂过,窸窣的樱花雨萧萧而下。殷红的花瓣落在茂密的紫阳花间,它们的色彩几乎要融为一体。 长生注意到南萱的表情很不自然,便低声问她: “怎么了,你好像很不舒服?” “……你知道,我家有在做园林设计。紫阳花的颜色根据土壤的酸碱性变化。你看,这里的花是不是红的过分了?” “你是说?” “相对来说,这片土地有比较强的酸性。强的不正常。” 转过头,长生发现其中几人的脸色也不太好。 她想起了侦探小说里的一些内容,忽然感到有些反胃。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 正房门前的花坛边,有个人正在给植物浇水。 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有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鸟飞来。她伸出另一只手,小鸟稳稳地停在她的食指上。 - To be continued - ------------ Hollow「空洞」 ② “那个,请问这位小姐……” 顾迁承刚一开口,受惊吓的小鸟就飞走了。 那个人怔了一下,似乎有些遗憾。接着,她缓缓地转身,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是男人? “失、失礼了……” “啊啊,没关系。不止这么一次了。” 男人的嗓音也很温和。当他开口的一瞬间,崇霖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大喊: “仇老板!” “……你们认识?” 陶少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崇霖。 “不……不是的,是刚才……” “喔,我明白了。你很厉害呢,你能看透人心。” 仇老板不紧不慢地说着,手挪到圆框金丝镜的位置,将上面的夹片墨镜翻了上去,细细地打量起他。 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接着,他握着水壶的手忽然松开了。但水壶并没有掉下去,反而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接住了,继续浮空浇着花。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仇缪,第二结界的时间守护者。唔,站着怪累的,我带你们去客房里坐坐吧。” 他拍拍衣袖上的灰尘,带他们到一间屋子前。他敲敲门,金色的兽面门环转了转眼珠。 喀嚓。 门自己慢慢地打开了。 屋里很黑,烛灯一个接一个地被点亮。 他们在一楼也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仿佛幽灵一般的存在。 就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操纵着所有的一切。 长生紧盯着点灯用的那根还在移动的蜡烛。 “你们好像有很多困扰呢。” 仇缪注意到他们的眼神,甩开一把折扇,轻声笑了笑。 “很多事情,霜阙都没有告诉过你们,对吧?” “……是这样。” 长生点点头。 有一盘茶具被端上来。 精致的小瓷杯排列到他们每个入座的人面前,茶壶一个接一个地从上面倾倒下去,冒出袅袅的热气。 “他们一向如此……只要你不问,都默认为没必要解释。这样的工作方式真的很让人困扰。不过,我这个人呢,一向是很和善的。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只要我知道,就一定会告诉你们。” 陶少爷抱起臂,笑得浮夸: “哈哈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呢?我们又该如何判断你的诚意?” “您可真是太失礼了。不过说到诚意,我可不认为,带着这种东西来的人……会对我有什么诚意呀?” 仇缪放下扇子,细细地端详起一把枪。 一把警用的64式手枪。 “……什么时候?!” 陶佐词的脸色煞白,眼神变得有些恐怖。 “这个东西不错嘛……不过,我早些年做过军火生意。我也挺喜欢这样的东西,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还在用这款呢。啊,说起枪,我曾经有一把左轮 手枪,送给了一位我很尊敬的女士。她好像很喜欢——嗯,我以为女孩子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的。” 時雪悄悄地对他们说: “或许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像是听到了这句夸奖,仇缪笑得很开心。他将枪扣在桌上,又拿起了扇子。 “这位小姐很讨喜呢,就从你先开始提问吧?” “这……” 時雪顿了顿。没过两秒,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杯,问出了她众多问题中的一个: “这些东西……我总觉得,是一种看不到的力。在第一层那里,我见到酒吧里也有很多可怕的影子,像鬼魂一样。这些到底是什么?” “唔……很有意义的问题。” 仇缪沉吟了一会,像是寻找解释的措辞。 “你们几乎没有伤亡就来到这里,让我稍微有些意外,这种团队意识对你们而言很重要,希望你们继续保持。 曾经来到这里的人,要么是一群不懂合作的陌生人,要么是一群各有打算的表面朋友。 所以,他们早早地在这里就送了性命。” 柳夕璃打断了他:“你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位小姐有点急躁,不过能不能听别人把话说完呢?” 他的扇骨敲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像是在震慑。 长生注意到,在柳夕璃闭上嘴的前后,他始终都是那浓郁而温和的笑意。 稍微有点可怕。 “谢谢配合——那么,你们知道在钟塔内部死亡,也就是消失的人,都去了哪儿吗?” “霜阙说……被分给了剩下的生还者。” “嗯,不错。但你们知道,如果来到塔内的献祭者全员灭亡,或者他们战胜了守护者,作为失败者而消失的人,又去了哪儿吗?” 并不指望有人知道,他接着说: “变成钟塔的养料,变成时间,变成让我们继续被困在这里的桎梏。” 长生听到南萱下意识的吞咽声。 仇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说过,很多人葬身于此。他们的灵魂还残存在塔内,一部分是无法被加工的,就像骨灰里怎么也烧不透的结晶块。 这些残留的部分……也就是垃圾、废品,或说残渣,就成为了徘徊着的如您所说的鬼魂。 但他们无法攻击人们,也不具备自己的意识。他们只是在不同的环境下,做着简单的应激反应,或机械地对外界的指令做出简单的服从。 他们保留着生前的习性,日复一日地游荡着。就像我们一样——被束缚在塔里……好了,还有谁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失败……我们,会变成那个样子? 长生没有说出来。 “那么……这些鬼魂会在不同的结界中穿梭吗?或者说,守护者间有楼层往来吗?” 安城举起了手。 “嗯……这个问题很有水平。事实上,我们与这些残渣是无法离开各自的结界的。 不过,钟塔自带的一种精神柱可以让我们的思维相互传导。换句话说来说,我虽然无法确切的知道某个楼层经历着什么事,但隐隐能察觉到大致发生了什么。 而且,如果那一层守护者想让别人知道,就能做到。” “那,请问……”顾迁承是第一个端起茶杯的人。她尽可能表现的从容: “为什么您这里像室外一样,一楼就是封闭的空间?” “啊啊,这个啊……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院子呢,园林艺术真美妙啊。而且,我还曾想经营一家自己的茶馆,不过……哦,抱歉,跑题了。 总之简单地讲,每一层的守护者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如地制造属于自己的结界。嘛,算是特权吧。毕竟你们那么多人,对我们来说很不公平哦。” “紫阳花——” 南萱忽然开口。 “还有,红的很不自然的樱花……那些是?” “……哎呀。那也是加工的副产品啦。” 果然。 长生觉得喉咙中的恶心感更明显了。 “先生,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崇霖站起来,神情十分严肃。仇缪抬起头笑着,示意他说下去。 “刚刚你在回答陶少爷的时候,您使用了年代这个词。请问,您其实也是属于外面世界的人吧……就像嘲鸫一样。那么,您生活在什么年代呢?这个塔里的时间概念,又如何?” 崇霖的身材并不很高,相反,仇缪是一个很高挑的男人。因此他的视线仅仅比仇缪高出一些。 但即便如此,这一串的问题还是充满了威慑力。 仇缪合上墨镜夹片,向椅背靠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种沉默令人不寒而栗。就在崇霖被这种沉默侵蚀得头皮发麻时,他终于开口了。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钟塔内部没有时间概念,是因为它慢到了几乎静止的地步。但外界的时光仍在流逝,我们从来都是依靠来者的穿着与用品来判断外面的世界。 若用表盘作比喻,你可以认为塔是世界的中心,不论指针怎样移动,表盘怎样旋转,它都是相对静止的。 但,你也可以认为它在世界边缘,外界的指针每经过一秒,对最遥远的边境而言,时间都走过了很远。可以说,这里的时间是有限中的无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钟塔到底在哪儿?我们,到底在哪儿?” 柯奈也站了起来。 “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 与指引者如出一辙的、含糊其辞的答案。 再也没有人说话。 良久,崇霖打破了沉默,对自己左右的同伴们这样说: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心里想的内容,与嘴上说的是完全一致的。这些话,他应该不可能会骗我们。” 仇缪的手腕猛地一抬,扇面啪的一声合上。 然后,他向前倾身,掀开了镜片,交错的十指撑住下颚,金色的眼睛对什么事饶有兴趣。 “那么,换到我来提问了,是不是?” “诶——你这种人会对我们也有什么疑惑吗?” “啊,好久不见啊,小萼。真好,你还是这么年轻呢。” 萼菀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仇缪摆摆手,接着说: “问题嘛,当然是有了。你们杀了我可爱的员工——对吧?” 凛冽的风顺着半敞的大门席卷室内,刮过了在座每一位客人的心上。 然后,它猝然转身,冲向门外,并狠狠地带上了门。 大门紧扣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回响。 - To be continued - ------------ Hollow「空洞」 ③ 一瞬间,室内变得更加明亮。 长生别过头,发现纸糊的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的夜了。 “啊,我可怜的孩子……不过,我不会怪罪你们,这是你们应该做的事。 刚刚说过的吧,如果有谁最终死去,会变成塔的一部分。但……如果前来挑战的献祭者们全灭,守护者会被归还,正如重新开局重置的游戏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我干掉你们,她就会回来。” 一瞬间,长生忽热明白最后嘲鸫那话里的意思。 “先生会帮我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仇缪那阴森的表情忽然又变了一副样子,恢复了先前那温和的笑意。 “大多数守护者被漫长的时光磨损了心智。但我不太一样,我说过的吧?我是一名时间能力者,我可以改变时间的相对速率。 自然,当我对枯燥的时间感到无聊时,只要快进周遭的一切就好。也就是说,对我而言,上一次来宣战的孩子们我还是历历在目噢。” 这次,长生几乎与南萱同时吞咽了一口唾沫。 群青和月婉戈相互对视了两秒,月婉戈摇摇头。 “对你们而言是个好消息呢,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类,我可不会有什么残忍的想法。不如按照我们道上的规矩来?怎么样,你们喜欢游戏吗?” 在有人回答之前,仇缪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套扑克牌。花哨的牌面与别致的房间格格不入。 “你们会玩黑杰克吗?” “21点?” “是哦。” 仇缪熟练地洗了两副牌。一边操作,一边解说: “通常是二到六个人,不过这里人数是在很多呢。公平起见,一对一就好,你们可以自由地发挥属于自己的优势。” “那么,胜利条件是什么?” 陶佐词嘴上说着,眼睛仍紧紧盯着仇缪手边那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啊,当然很简单了。如果谁输了,赢家就向它的左胸口开一枪,如何?失去游戏能力的人,就换掉。如果是我,就算你们获胜,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将会开启。” 每个人都很清楚,失去游戏能力意味着什么。 他是如何平静地陈述着可怕的事的? 长生怎么也不能理解。她将视线扫过自己的同伴,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当然了,你们没有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并不是很想动用自己的才能。” 是这样的,的确没有选择。 仇缪表示为了防止他们对自己有怀疑,可以请拥有近似读心术能力的崇霖作为荷官。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崇霖多次将那种审视的目光盯向他,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以抽签的结果选出了第一位参与者——南萱。 长生觉得背后被冷汗浸的凉透了。 她怯生生地拉开椅子坐下,崇霖站在两人之间,默不作声地发着牌。 当第一张牌反扣在桌上时,崇霖意识到,南萱拿到了6,而仇缪手中的是4。 很相近的数字。他为她捏了把汗,思索着是否应该做出什么暗号。 第二张以后都是明牌。两边没有叫停,南萱分别得到了5、A、7。而仇缪的明牌分别是J、2、4。 对知根知底的荷官来说,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J以10计算,那么庄家仇缪手中的数字总和是20点。在黑杰克中,A若不会使闲家爆牌则以11计算。 很显然,南萱手中的牌面总和,超过了21点。 可若将A以1来计算……总和仅有19点。 南萱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她只是在犹豫是否继续叫牌。但崇霖并不知道下一张是什么。 一滴豆大的冷汗从他的眉心滴落下来。 南萱注意到崇霖的眼神很紧张,她的面色也变得慌乱起来。 而自始至终,仇缪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长生的眼睛渐渐变成殷红的颜色。 她观测到,虽然下一张牌大于2的概率极大。但如果停牌,输的概率更大一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能力带给她这样的结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仇缪手中的数字很接近21了。 她将手搭在南萱的肩上给她鼓励,暗示她继续叫牌。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是小动物们在四处逃窜。 霎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滚滚的雷声后,接着又是一道闪电。 长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以前误解了南萱的才能。 曾经,他们都以为,南萱那自然类的能力是对于动物的控制。 但这是错的。 她可以控制的不是动物,而是气象。 而如此庞大的才能,尚还弱小的南萱,是无法得心应手地运用的。 有什么木制品被闪电击中。庭院里燃起熊熊大火,将白纸黑框的窗户照应的通红。 火光妖异地闪烁着,室内的一切影影绰绰。 “停牌……” 南萱最终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底牌揭晓。 她即将为自己的胆怯付出代价。 仇缪拿起枪的动作几乎是瞬间的事,毫不犹豫地,他精准地将子弹打向了南萱的心脏。 那声枪响比先前的任何一声雷鸣还要嘹亮。 院子里不再有轰鸣的雷声,只有火焰还在灼灼燃烧,劈啪作响。 南萱顺着椅子缓缓滑下去。 顾迁承最先冲上去架起她,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簇拥过来。 “还有几十秒!心脏受到创伤破坏的是供血功能,在大脑缺血之前还能抢救。只要在这这段时间内胜利……” 陶佐词咬着牙说着。虽然他似乎始终没有把其他人当做朋友,但此时,至少他们共同的敌人只有一个。 长生终于察觉到,这场游戏对他们而言的优势,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人数。 胜利者是要踏着同伴的尸体而上的。 “我来。” 长生拉开凳子,坐在那滩顺着椅背留下来的血迹上。 崇霖瞪向仇缪的位置,他只是从容地给枪上膛,还是那一成不变的表情。 在长生的催促下,崇霖很快发了牌。运用对或然率的预估,外加一些小小的运气,她很轻易地赢下了这一局。 崇霖几乎是抢的速度,冲过去摸到仇缪手边的枪,飞快地将它从桌面上滑过去。 长生接过它,跳上桌子,向仇缪的心脏狠狠开了一枪。 “嗯,对新手来说,这是不错的发挥……虽然稍稍偏了一点,但绝对足以致死呢。” 长生愣住了。 他好像,还是很轻松。就像这枚子弹没有打中他一样。 可那敞开的长褂里,乌黑的发丝间,雪白的衬衫上,分明有一个漆黑的血窟窿。 像一朵红色的花绽放。 像丹顶鹤。 “可是我没有心脏啊。” 犹如平地惊雷的一番话,让一股酸楚与悲痛涌上长生的心头。 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短暂的怀疑。继而是沉默,沉默过后,是难以言表的愤慨。 顾迁承的尖叫让她转移了视线。 她推开凳子冲过去,双手紧紧地抓着南萱的手臂。 冷掉了,姑且还很柔软。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朵紫色的木槿绢花。 那是她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悲愤化作了绝望。 在这样的绝望发酵前,她却听到了江硕的声音。这声音变得很远。 所有人都回过头。他们惊奇的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持枪站在了仇缪的椅背后,手中的枪死死顶着他的头的一侧。 仇缪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 “你这骗子。” “哦?我骗你们什么了——赢家往输家左胸口开一枪,没错吧?” 被摆了一道啊。 月婉戈冷冷地望着他。短暂的错愕后,群青也咬牙切齿起来。 “不要犹豫了,开枪吧。跟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仇缪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在每个人听来,这笑声是那样刺耳,又那样的莫名其妙。 “有什么可笑的?难不成你料定他不敢开枪。” 陶佐词如此说着,嘴角勾起同样嘲讽的笑容。 他是所有人中最有资格说,他清楚江硕到底是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啊,这倒没有……但是,这真的很有趣。你们分明每个人都那么狠毒,对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置之不顾,现在居然在担心别人的安危,甚至因别人的死亡而感触……你们不觉得很讽刺吗?真正伪善的人是你们才对。” 每个字都像是在控诉。 又是一声炸雷。 但,南萱明明已经……才对。长生感到奇怪。但她很快发现,这不是雷声。 是枪响。 然而,仇缪的食指与中指间,轻易地接住了那枚子弹。 “你们这群孩子为什么不长长记性?我说过的,我可以控制时间的速率啊。” 长生低下头,咬紧下唇,望着南萱越来越僵硬的身体,浓墨重彩的绝望感侵染了她的心扉。她就这样沉默着,微颤着,沉沉地埋着脸。 直到抬起脸的一瞬,她忽然注意到,跪坐在她们身边的顾迁承,神情变得很复杂。 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有事情要发生了。 那是一种极其小概率的事件。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种概率正在缓缓地提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 To be continued - ------------ Hollow「空洞」 ④ “还想玩吗?”仇缪微笑着摊开手。 “行啊,我会会你。” 陶佐词一振衣摆,若无其事地坐在了那把带血的椅子上。 “愣着干什么,发牌啊?” 他冲着发呆的崇霖敲敲桌子,后者这才回过神来。 他的手有些哆嗦,洗牌的时候两次将扑克打乱了。但没有人催他,毕竟,任凭谁都需要时间在这场危机关头稍作冷静。 屋外的火势渐渐开始扩散,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偶尔传进屋子。但牌桌上的两人无比气定神闲,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耐力的对决。 明晃晃的火光下,两张平静的面孔前,各自被发放了一张牌。 陶少爷揭开了一半的牌,是一张方块七。 接着,他得到了一张红桃三,仇缪得到了一张黑桃四。 两边都没有喊停牌。 于是,荷官崇霖继续发牌。这次陶佐词所得到的,是一张梅花三。 “敢问庄家,我们有分牌的说法么?” “分牌?”仇缪略微皱起眉,“你的筹码——命可只有一条,拿什么赌?” “这样:我要两副牌都赢了你,我开你两枪,你都赢我,也开我两枪。结局上讲,没什么变化是不是?如果我一副比你小,一副比你大或者爆牌,在你没有爆的情况下,各自饶对方一命如何?” “原来如此,对你而言是降低风险的手段。我可以答应你。” 仇缪淡淡地笑着,展开了扇子。 当两边都停牌后,双方露出了底牌。 无巧不成书,当下所呈现的,反倒是连陶佐词也没有提到的情况。 他的两副牌,分别是20点与19点。而仇缪的那副牌,恰好也是19点。 仇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意思很明显,同数的牌,算作平局。而最初的牌面比他要大,自然算作是陶少爷的胜利。 拿回自己枪的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在衣摆上擦擦灰。 崇霖听到众人无望的心声。 死不了的,没用。 但他注意到,在这一瞬,窗外火光的照应下,陶佐词的眼睛变成了醒目的紫色。 仇缪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扇子,一只手扶在了太阳穴上。 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崇霖从他的思绪中,看到了飞速闪过的几张面孔。 但那实在是太快了,他几乎没看清什么。隐约看到了一个染了紫发的女人,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还有他所熟悉的、嘲鸫稚嫩的脸。 以及一个金发的少女。 他对这个面孔的印象比较深,一是停留的时间较长,二是因为,她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 仇缪的表情似乎很痛苦。 不行啊,当前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只能暂时扰乱人的心智,完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果然比起信任这份力量,还是暴力更加直接有效。 这是崇霖在陶佐词心中读到的句子。 在别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时,他举起了枪,正对准了敌人的眉心。 若没有心脏,攻击头部的话…… 枪声响起。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子弹的终点。 它稳稳地停留在仇缪的指尖。 “你……” “我可以让时间变缓,我说过吧”他脸色有些差,似乎还在努力调整情绪,“乱心计使的不错,但反应上,我还是更胜一筹啊。” “这不是作弊吗?!”萼菀大声喊着。 “我只答应不在游戏里用,可没说过结账的时候不许时间暂停。何况,作弊的一方到底是谁,你们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不过,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你这人是真他妈的不要脸。” 陶佐词冷冷地说着,将枪猛地推到桌子的中央。 “你这是对生意人的赞扬。”仇缪笑了笑。 “我也是生意人啊,我脸皮比你厚多了。” “看出来了。在违约方面,还是你更胜一筹。” 陶佐词冷笑出声,摆摆手扬手而去。崇霖看着自己对面的枪,有些犹豫要不要拿来。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陶少爷心中所想的声音。 别动。 看着桌边的枪,他抬起眼,又看到了站在那边的同伴们。 他明白了此举的意义。 群青坐在了玩家的位子上。月婉戈本来拉了她,但她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微微揭起底牌的边角,她看到了A的尖端。 第一张明牌,她得到了一张红桃九。 20点…… 群青看了看仇缪的牌面,是一张黑桃K,他已经停牌了。 没有分牌,意味着底牌可能不是K——但也有可能他拿到了,但不分牌。毕竟若他胜利,怎样都是自己搭上性命,没必要多打一枪。 总之,他的底牌一定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可现如今,自己也要爆牌了。 虽然要小于2是很低的可能性…… 她侧过头,看这躺在地上的南萱,与面如死灰的长生。 赌一把吧。 实在不行,不知道引力场在时间静止时能不能起作用。 “你那张是A吧。”仇缪忽然开口。 “你……你看了牌?” “不,只是觉得你的表情,实在是太自信了”他耸耸肩,“而且本来不确定,但现在确定了。” 月婉戈攥紧了拳头,看向群青,群青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她又要来一张牌。 崇霖有些吃惊,视线也匆匆扫过了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但他咬咬牙,还是发给了她。 是红桃二! “21点!”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长生忽然抬起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 “嗯,真幸运啊”仇缪笑弯了眉眼,“巧了,我也是。” 他掀开底牌,同样的一张A映入眼帘。 “但黑杰克大于任何形式的21点唷。” 群青整个人都冷下来。 月婉戈准备动手了,但就在这时,顾迁承动了动唇角。 “不能再……” “什、什么?” 崇霖有些困惑。 长生感到,自己所预料的那件事,要发生了。 紧接着,枪声再度响起。 这次,仇缪伏下了前身,眼镜被甩在侧面的桌角。 没多久,又一朵鲜艳的血花在红木的桌面上楚楚盛放。 中间混着点黄白色的浊体。 屋里变得异常安静。 屋外的火焰还在欢快地跳舞,恍若白昼,像是在庆祝着什么似的。 长生完全没有意识到,顾迁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江硕与仇缪身边的,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抢到的枪,打出的子弹。 但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几乎连枪都握不稳。很快,脱手的枪摔在地上。 毕竟是第一次碰这种东西。 更没有杀过人。 她额上细密的汗珠,分明显示出了一种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可那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 看着顾迁承在隐约的火光下映衬的金色眼睛,她明白了。 她也是时间能力者,有着类似暂停时间的力量。 长生不知道她暂停了多久。但,这一定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一个让善良的人,才能感到痛苦的决定。 而另一边,曾注视着仇缪的崇霖,再度感到一股熟悉的晕眩袭来。 但这次時雪和柳夕璃都没有走上前帮他。她们对他身边的那个人——那个死人,尚存余悸般的抵触。 顾迁承也没有来帮他。甚至,她好像才是更需要关注的那个人。 她的肤色向来很白,但此时毫无血色的面庞,像一张惨淡的白纸,白得透明。她神情恍惚,身子像雕像一样僵在原地。 陶佐词上前捡起了那把枪,吹吹上面的尘土。 江硕抽出一把刀,也走上来。安城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他将尸体往上抬起,让它靠住。额前与胸前的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你……要干什么啊。” 安城的声音很不自然,他好像料想到了不好的事。 “当然是看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心脏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将手按在尸体胸前。但是当他碰触到仇缪的一瞬,那部分身体忽然顺着弹孔,扩散出细密的网状裂纹。 江硕收回手,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尸体碎成一团灰烬。 这团灰烬被不知名的风卷起,带向了缓缓敞开的大门。 火势像失控的马群,朝着屋内奔腾。 柯奈打开后门招呼着他们,陶佐词径直走过去。接着,萼菀也跑向那里。 崇霖拉起時雪,時雪牵着柳夕璃,一行人也奔向了那唯一的出口。 月婉戈与群青催促着顾迁承,但她却纹丝不动。安城不得不让她们将导员架到自己背上。他向江硕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走。 长生的眼里倒映着燎原之火,不知是被映衬的发红,还是本身就是这样的颜色。 她跪坐在南萱的尸体旁,一言不发,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你疯了吗?你也会被烧死的。” 江硕拉扯着她,她仍然毫无反应。 他不得不拽起她肩上的衣料,强行将她拖走。 “等等!不行,就一会,别碰我!我就和她多待一会!还有好多话我没给她说完,很多东西也没有解释清楚。我只看一眼就好了,就看一眼!” 她死死拽着南萱的袖子,一手努力抠出她手中紧攥的花。 在长生的声嘶力竭中,江硕不得不将那袖口的布料割下来,才把她拽走。 就像徒手拔掉木板上的钉子一样困难。 大火吞噬木材的声音阵阵作响。 认为已经在后院跑过足够遥远的距离后,他们的脚步慢下来。有人缓缓回过头。 先前呆滞如斯的顾迁承,忽然迸发出了凄厉的恸哭。 愁苦,悲戚,又绝望。 长生却不再说话。 她眼里最后的火花,一并熄灭了。 - Hollow「空洞」·Fin - ------------ Immortal 「不朽」 ① 初次见面,在下仇缪 道上的朋友赏脸,唤我一声先生。 现在,我静静地坐在这里,尽我所能地回顾我的过往。 我度过了如此丰饶的一生。 这样想着,我感到我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颤动着。 轰隆隆,轰隆隆。震耳欲聋。 这颗心脏好像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它更像是独立于我体外的什么,被层层组织包裹着,被一根根肋骨紧紧禁锢着的生动的鸟,鲜活的鱼,飘摇的叶。 鸟想要自由,鱼想要生存,落叶要归根。 它们都不属于我。 视线逐渐溶解。 上一次心脏如此剧烈跳动的时候,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天,从一条短信开始。 归属地未知,是一次性的虚拟号码。但在查证这一切之前,我已经决意冒险前往信息中给出的地理位置了。 我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没有过多地考虑潜在的陷阱。或者说,我是想到了,但我决定忽视它——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你一定要活着。 一路上多少次意外剐蹭、超速、闯红灯,几乎所有能在驾照上记一笔的违章,我好像都干过了。 正值落叶的时节。 驶过枫林大道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橙色树叶在疾风中狂舞着。 它们如决堤的洪流,失控地簇拥在挡风玻璃上。 一片殷红在眼前炸开。 我慌乱地启动雨刮器,两排刷子刮出两面扇形的轮廓。 我看到枯萎的叶子被绞得粉碎,尚还新鲜的枫叶被打断脉络,挤压出潮湿的水渍。 这些潮湿的痕迹被夕阳的余晖染成血红。 那是郊外某处隐蔽的化工厂,因为排放污染的问题被强制关闭,废弃了好些时候。 没有埋伏,没有机关,完全不存在陷阱的场地中,只有一个无比弱小的身影,浸在已经干涸的、黏稠的血迹上。 我冲过去抬起她,就像一片叶般轻薄。 我的枫华。 微弱到可以忽略的呼吸,与被攥在指间挣扎的蚊虫般的心跳。 太好了,她活着。 我不敢抱得太紧,生怕她像路上那些枯萎的叶子一样破碎。 人生中我第一次像这样慌张,险些想不起来下一步该做什么。所幸医生很清醒,他喊人抬来担架,娴熟地将她带上车。 医生告诉我,她所受到的伤害是非人道的。皮肤有上百道划痕,肌肉内取出了十三根钉子,牙齿少了四颗,还有七颗松动,所有的指甲都被拔除了。 至于体内,胃里和肺部有些工业污水,其他脏器受到不同程度的钝器击伤,右髌骨粉碎性骨折,颈椎错位,颅骨骨裂。 除此之外,全身共计四十几处关节骨折。 而且,她曾被注射过大量的安非他命,这会保证她在清醒的情况下感受每一种痛苦。 她所做过的一切,被如数奉还。 若说是报应也不为过。 洗胃,矫正,消毒,切割,缝合。 连夜的抢救后,摘下口罩的医生脸上,凝重与疲惫并存。 “能保证活着,但不能保证醒来。” 在我开口前,夜厌白尽可能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我意外的平静。 因为我想不出比这更好些的结果了。 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至少她还活着,我不敢奢求什么。 她消失的这段日子,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日夜祈祷,盼望她能回来。 现如今我失而复得,怎么还能贪婪下去? 靠一瓶瓶营养液所维系的生命,看上去是如此脆弱。 我不止一次在深夜中,被沉重的悔恨所淹没。我不该放她去的,那样晚了,独自去执行那个看似无所谓的任务。我不该让她去,或者,我应该陪她去。 这样的话,危险就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虽然我不一定有能力去阻止。毕竟,对方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我完全做好了自我牺牲的觉悟,至少我会让她逃走的。再或者,那些苦难我们可以一起承受。 可她在那个时候,是如此孤单的一个人。 我逐渐意识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我就这样坐在床前,日复一日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脸上有一道伤是旧的,触目惊心。 这道伤疤倒不是这次害的。但我每当看到它,心脏都会一阵绞痛。 受到化学物的侵蚀,她的肺部有很大一部分已经纤维化了,需要特定的仪器来辅助呼吸。离开它,她的自主呼吸只能撑住短的可怜的时间。 这不像她,甚至可以说,这不是她。 枫华曾经是那样活泼的一个孩子,活泼的有些残忍。 于是她的命运也变得这样残忍了。 绷带纱布止血棉,盐水麻药葡萄糖。这就是除我之外陪伴她余生的东西吗? 我不接受。 她那张脸本应是笑着的,一对酒窝无时无刻不挂在她的面颊上。 她的手是灵活生动的,总是把玩着折刀或是熟练地持着枪械。 她的这双腿也应该是跨坐在那辆大功率的机车上,一踩油门,整条街都能听见刺耳的响声,如同战马的嘶鸣。 可是,她就是这样躺在这里。 我的野心膨胀了。 她沉睡的这段日子,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日夜祈祷,盼望她能醒来。 有时,我甚至在梦里都好像听见有她呼唤我的名字。 惊醒后,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我不曾哭过,我的脸上只有微笑的面具。它牢牢地生长在我的脸上,想要撕下来,就会剥掉一层血肉。 所以每当这时,只有一种庞大的失落与黯然,恶狠狠地摄住我的心魂。 在那之后的两个多月,奇迹真的发生了。 不知是我不分昼夜的祈祷感动了天神,还是她强烈醒来的执念震慑了索命的恶鬼,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失神的瞳孔倒映出我惊愕的影子。 “枫华?” 我试着喊她,她微颤着张开干涸的嘴唇。我凑上去听。 “先生……” 脑内发出一阵嗡鸣。 不是凶手,不是报仇,仅仅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 她真的在呼唤我,日里夜里。 枫华虚弱地伸出手,把我的脸推开。 我知道,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幅样子。 我闭上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轻盈而有序的脉搏。 医生不觉得很惊讶,他坚信枫华的生命力是超乎想象的顽强。但是,他对复健并不持乐观的态度,让她不要心急,不能勉强自己。 我们并肩站在深夜的街边,靠着满是灰尘的墙。 医生点燃一支烟,漆黑中,一枚火星划过一道红色的轨迹。 “你可欠我个大人情。” “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我们这样的人,也能够轮回转世吗。” “那,十八层地狱见吧。” 在影子的世界中行走的太久,我们已不敢直视光明。 可枫华多像一道光啊,她金色的短发与明亮的眼睛,都像是一道道照射进我生活里的光。我以前从未想象过失去她的日子,我那时以为,这样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这次,我真的不敢再奢求鬼神给她更多了。 我怕做人太贪心,命运就会把给你的都收回去。 就像眼红樵夫的人,不仅没有拿到金斧头银斧头,反而丢了自己的铁斧头。 上头给我们很长时间的假,但并不够用。一些细小的任务还是会到我的手上。 没办法,没有搭档的帮助,我的效率并不高。 组织甚至准备指派别人来配合我的工作,但我拒绝了。 我知道,他们已经对我有看法了。让她运送的箱子,从一开始,里面的东西就被换掉了。有内鬼向对方泄露了重要的信息,甚至知道枫华会被指派为运送人。 因此,这次报复是有针对性的。 既坏了头儿的生意,又毁了枫华的人生。 虽然作为牺牲品,她用巨大的代价洗去了我的嫌疑。但因为这件事,他们不得不怀疑我的工作能力。在黑暗的世界,人情只是次要的东西而已。 他们只在乎这件事,能不能成,谁能做成,需要花多少钱。 所以,比起监视器,我还是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多久,我向组织递交了辞呈。 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地放我走。我身居要职,又知道许多机密。按照传统规矩,你对组织有多重要,临走前就要留下相同代价的东西。 有人留下指头,有人留下一整只手,也有人断了一半手臂。 于是,处决者站在十米开外,向我的胸口开了一枪。 “你这是在自杀。” 我的直属上司举起枪的时候,这样对我说道。 “嗯,我知道。”我如此笑着说。 我不是没想到这些,我连遗书都写好了,甚至给枫华联系好了疗养院。至于欠医生的,过几年地狱见了再议吧。 枪声响起的一刻,一阵剧痛从胸口扩散到四肢百骸。我倒在地上。 子弹的位置稍微偏了些,的确对心脏造成了实质性伤害,却让我多苟延残喘一些时候。 枪伤我经历过不少,身上有许多弹痕。有些是流弹,有些是直接命中但幸运地错过了要害。只是这次不那么幸运了,所以没什么区别。 可被死神攥住的心脏,还是痛得要命。 我想,其实我果然还是不甘心死的。 - To be continued - ------------ Immortal 「不朽」 ② 我想活着,想要活下去,想要和她一起,在没有欺骗背叛与利益纷争的世界中,安逸而平静地生活着。 或许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却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什么都可以听她的。可如果真的有这样选择的机会,我希望,这次来由我做主。 但这个愿望,即使我能活下去,也不够完整了。 所以……算了吧。我不后悔,真的。 眨眼变得困难,视线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再睁开眼睛时,一个小男孩站在我的面前。 我从未见过他。 他的发型像颗黑乎乎的小蘑菇,脸蛋圆圆的。他的脸上戴着一条黑色的眼罩。 他蹲下来,视线穿透眼罩,好像在默默地注视我。 这孩子是谁?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濒临死亡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心思想这些。疑惑固然是有的,但我姑且只将他当做失血过多所产生的幻觉。 他就这样默默地蹲在这儿。过了一小会,他张开嘴巴。 “你很快就会死了,等不到人来救你。” 他的声音很稚嫩。说话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银色的怀表链,左右摆动着。 我想回应,却张不开嘴,也没有力气。 “可你不想死。” 他好像看透了我想说什么。我沉沉地闭上眼,表示肯定。 他将手绕到脑后,解开了眼罩。 这个孩子,没有瞳孔。 他就这样紧盯着我,与我四目相对。 一阵刺痛与眩晕并存的不适感从外部袭来,与我内部深处的某一点产生共鸣。我的双目像是被打进两根钢钉,眼里的景色万花筒般天旋地转。 我不确定这是我所看到的,还是心中所想到的。 画面扭曲,破碎,又重组。生理上的异样与精神上的反常纵横交错。最终,一切化作一团耀眼的白色。 “你想要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要时间。” 如果那时,时间过得快点,我说不定来得及救她;如果现在,时间过得慢些,我或许就能得救了。 没想到,在还清医生的人情之前,我欠下了一个更大的。 夜厌白向来擅长多管闲事,在我去和死神约会前捞了一把。 于是,尚处于实验期的人工心脏,被植入进我的胸腔。 医生说,万不得已,他不想这样做。 于是我又欠了医生一个大人情。 我也不想让医生这么做。他的立场不论黑白道,总是绝对中立的。他救我不过是仗着长久以来的情分,外加仪器需要一个实验体。 就这样,我有了一颗通透的人造心脏。 我能活多久是一个未知数,全看这个新的心脏给不给面子。初期并不严重的排异反应后,机体好像适应了这个新的住客。 所幸我平时也并不很爱运动,对心脏不会造成太大的负荷。 我告诉枫华以后,她沉思良久,说出一部法国老电影的名字,叫机械心。 故事大概是说,一个在冬天出生的弃婴冻坏了心脏,母亲弃他而去,接生的大夫用一个闹钟作为心脏维持他的生命并收养了他。代价便是他不能有强烈的情绪变化,那颗脆弱的机械心无法承受。 后来,机缘巧合下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心脏最终不堪重负,被炽热的爱烧坏掉了。 是个悲剧。 好在只是个童话。 至于我那颗原来的心脏,被兴趣糟糕的医生造成了标本,泡在灌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我就看了一眼,本能地有些抵触,让他快点拿走。他按规矩替我转交给了曾经的组织。 不论血腥的场面看了多少,面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游离在外,这感觉还是很微妙的。 “刚拿出来的时候,像熟透的果实被摔烂在地上。好啦,现在你的心永垂不朽了。” 你瞧,这该死的医生非要给我形容一番。 所有的存款支付了医生的友情价后,剩下的不多不少。好在这部分钱被洗的干干净净,我能拿去光明正大地干点什么。 在枫华尚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我们曾商议要不要经营些什么。她想要赌场,想要歌厅,想要酒吧,而我只想开一间不大不小的茶馆。 她自学了电贝司,又有着与生俱来的表演欲,想在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演出。我生性喜静,也不知为何会和她如此合拍。 或许是个性互补吧。 就像两块截然不同的积木,拼接在一起就变得新奇美观。 那时,对于这有争议的话题,我们先放了放。 而现在,我毫不犹豫地拿剩下的钱开了一家酒吧。为的是有朝一日她能站起来,完成她曾最憧憬的愿望。 地段稍微有些偏,也是医生介绍的。那曾经是他一处地下诊所,与附近的店铺很近。我将它打通,又请懂行的朋友设计了些可能用的上的装置。 很快,酒吧开业了。枫华好像很高兴,隔着呼吸罩,吵着要住在店里。 我确乎是在她身上看到曾经蓬勃的朝气了,欣然答应。 但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再见到医生。 在他帮我张罗着找地段时,我隐约感到他在隐瞒什么事。 人们总是很难从医生平静又自然的神色里捕捉到什么信息,可凭借我们多年的交情,我知道他遇到了麻烦。我猜救我一命算一件,这一定招惹到了老早盼着我死的人。 他的私事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如果开口了,那一定有某些目的。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便知道,那是我不好插手的事。 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或许与他的研究、家庭、无照行医等事物有牵连。 总之,开业后,说好作为第一名客人的医生至此消失了。 不过,我们这样行走于黑暗中的人,时不时就会失踪一段时间,有时是躲避警察,有时是事务繁忙。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是没有担心,但并不是相当程度的在意。 我大难不死的名声传了出去,仗着先前的威望,酒吧成了情报网的枢纽。后来也有些脱离组织的人,带着伤找到我。凡是曾经追随我的人,我一概纳入店里。 而组织也是守信用的,只要我们付出了同等的代价,确实不再刁难,甚至常常找我合作一些项目。 我没有拒绝。仅靠营业额维持医疗费杯水车薪,我需要凭着经验插手更多的事。 酒吧不温不火地经营着。后来,有一个很特别的人时常光顾这里。 她既不像风流的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像是情场失意的小女孩借酒浇愁。几乎没有人邀请她跳舞,因为她的打扮是那样干练又男性化,在昏暗的灯光下非常的不起眼。 她好像就是单纯地一个人来喝喝酒,听听消息。 我很快了解到,她是一名商界的狠角色。 她名叫星云,业内的人尊称了句夫人作为后缀。不久前,她只是公司的实习生,一名精算师。但没过多久,这个企业的内部发生剧变。在风起云涌的局势中,她却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步步高升,任何阻碍在她面前的人,都消失了。 但从来没有什么证据,将问题的源头指向她。 帅啊。 她的手上沾不沾血,我并不清楚,但我敢肯定那并不干净。 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凭借娴熟的交流技巧,我很快地与她熟络起来。 自然,事后我意识到,也是星云夫人有意接触我。 否则我那些哄骗小孩的把戏,对她而言是完全不上道的。 不论如何,我们成为了朋友。 至于枫华,她还是不能自如地行动。 过去她一向是个神经质的人,但如今,她的这种特性被收敛了起来。 通常情况下,这样处境的人会变得偏执又情绪化,无故地乱扔东西,大喊大叫。可她恰好相反——她安静的过分。 这真的不像她。 我时常感到后悔,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后悔什么。我又不会知道那个公文包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可即便责任不在我,我却总沉溺在深深的自责中。 这些事,在与星云夫人打牌时,我提起过。 说起来,她的黑杰克玩的很不错。她心细胆大,总能恰到好处地拿捏轻重,每次都是最接近21的数字。偶尔输了,也是因为爆牌。 这点倒是和枫华很像,不过那丫头输得次数更多就是了。 但和她们玩牌心理压力稍微小些。若是医生在场,他总盯着别人的脸色与动作,通过观察微表情与肢体语言判断牌面。 真是吓人,我从来都是玩玩而已的。 所以,医生到底去哪儿了? 他说他比较忙,有事要处理,但却从来没向我提过是什么事,也从未找我帮过忙。我欠他的人情倒是一直记得,却不知该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他。 医生这个人,手倒是脏多了。 黑白两道,他都混得很开。与生俱来的交际天赋让他受到许多权威人士的青睐,他们无不对他信任有加。说难听的,即使他们被卖了,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哪怕事实摆在面前,还要震惊地不肯相信呢。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就说来话长了。 所谓真正的朋友,并不是相互间毫无保留,而是能恰到好处地尊重对方的保留。 - To be continued - ------------ Immortal 「不朽」 ③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轻飘飘的时间舞动雀跃,堆砌成冗长的岁月。 我从未感到日子过得如此迟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折磨。对我如此,对她亦是如此。 这不是调整时间速率就能解决的事,那样的我对枫华而言就是一个逃避者。我不得不将自己淹没在繁忙的工作中。 星云也是这样一个工作狂,但我们的出发点与目的地是截然不同的。 有时我甚至觉得,这样或许还不错吧。尽管像个人偶,但至少枫华还活着。而且我有我的追随者们,也有可靠又谈得来的朋友。 只是,这颗心是假的。 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停止,就像一枚定时 炸弹那样,它控制着我的生命。 如果有一天它被引爆,不再跳动,我的店该怎么办?还有我的员工,他们怎么办? 我的枫华,怎么办?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悄悄坐在她的床边,用一种近乎悲戚的目光凝视她。 这是我最沉重的牵挂。 但,这样的牵挂,不久后也在同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永远地抛弃了我。 尽管它从未属于我。 那天,有人闯进了我过去曾隶属的组织,大肆破坏了一番,几乎杀光了上下的警卫。但那人却没有翻找任何一份文件,也没有盗走一分钱。 失窃的只有玻璃展柜中的,我的心脏。 他们告诉我的时候,我并不惊讶。不知道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已经失去了制造这样情绪的能力。 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可是,她是怎样做到的……? 我想起过去的那个小男孩。 将呼吸器拔掉的行为,一定属于自杀吧。 然后,她偷走了我的心,然后永远地抛弃了我。 而在这几年内,那位可怕的女顾客,以一连串疯狂的计划与缜密的手段,坐上财团最高董事的席位,手握颠覆性的股份。 但每次来店里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变化。无非更加繁忙些,漂亮的紫发没有时间整顿,褪得斑斑驳驳。 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查明了当年枫华遇害的前因后果。 我准备了一根琴弦,将涉事人员的头颅一个个勒了下来。 我的身手快到肉眼无法察觉,甚至放慢的监控也只能捕获一个模糊的影子。 每次,我都会走到窗外一个绝佳的观测点,将时间复位,看着他们人头落地,血花迸溅。 我曾也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吗? 我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可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东边的机关门以一个中药柜作为掩护,密码是一串质数表示的坐标。 在三个关键的盒子里,我放置了三味特殊的药材。 我很想念你。 尽管,我这时候才明白,我所牵挂的那个枫华早已经死了。 日子又平淡的过去。 有一天,医生回来了。 他好像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过了这四五年的光阴,他的气质老成了些许。相较之前的轻浮,他好像变得更稳重了。 他告诉我,他已经洗手不干了,现在是一名职业的心理辅导师。 我没过问,只是将枫华的事告诉了他。 “嗯,那是她的自由。她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窝囊地活着有违她的自尊。” 他这样说。 我们理解也尊重她的选择。 医生的正经工作还是比较繁忙的,平时来酒吧里插科打诨的时间少了些。 我想起星云夫人常说自己近期心态不好,精神压力太大。我心想您可终于意识到了,嘴上说的却是夜厌白的名字。 就这样,医生成了星云夫人的私人心理辅导师。 枫林大道的林荫的深处,我设了一个衣冠冢。挑了许多她走前喜欢的东西,一并埋进去。一有空,我就会过去看看。 有只鸟时常落在石碑上,也不怕我。我三天两头来,它还徘徊在附近,估计是在周围的树上做了窝。 此后,我总带点饼干渣或面包屑。它胆子慢慢大起来,甚至会跳到我手上。 查过资料,我才知道那鸟的名字是嘲鸫。 有天我出门时,感到气压很低,天色阴沉沉的。我便折回去拿了把伞,又多装了些面包。等我到了那个地方时,却只看到一只鸟的尸体。 没有猫的咬痕,只有人为攻击的伤口。 它太信任人类了。 无比的悔恨再度包围了我。 我终于发觉,很多变故是不可预测的。这也是变故名为变故的缘由。时间过得再慢或再快些,也无济于事。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雨了。不仅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 把鸟安葬后,我撑着伞慢慢地往回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只是觉得很冷,很涣散,就像这漫天的雨。 意外的是,我捡到了奇怪的小东西。 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 至今我也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有趣,总之我把她带回去了。 我帮她擦头发,找来枫华剩下的衣服,还给她从后厨拿来白天剩下的面包。 自枫华走后,我从出租屋搬到了她曾修养的地下室。过了很久,空气里的药水味变得稀薄,但她的气息始终没有散去。 我把那个姑娘安顿到我之前的出租屋,并且取名嘲鸫。 毕竟,她对自己真实的名字闭口不谈。 她看上去很不健康,我本能地想带她找医生。但,夜厌白既然说过她已经不再操刀从医,我也不便再去麻烦他,只好打发人带她去市里的大医院做了体检。 当部下将一叠报告交给我时,我愣住了。 那是与枫华匹配的血型。 如果……早点捡到她拜托医生去做器官移植,枫华是一定能活下来的。 如果……是曾经的医生,那种人,也很乐意去做这种践踏良知的事。 如果…… 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枫华已经离开了,医生也不再参与这种事了。 何况,我也很担心。 我担心,在人性的拷问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所爱之人。 那样的我,不就连与空心人最后的区别也没有了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毕竟历史是不容假设的。 而比起枫华,她是截然相反的一个姑娘。她自卑、懦弱、胆怯,有时又有些歇斯底里。 我隐约觉得她不应当是这样一个孩子,于是开始暗自调查她的事。 牵扯到的是,人口贩卖。 混迹黑道这么些年,这样的情况我姑且也算屡见不鲜。但就我个人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事。在过去,我的老大也明文禁止设计这方面的生意,这才是我对他尊敬有加的原因。 但难免,要与相关的别家打交道,我也听过不少让他们当笑话一样讲出来的,凄惨的故事。 张口闭口间所调侃的,可是不止个位数的人生。而这样的人生还要伴随着疾病、贫穷、欺辱、不自由等种种非人的待遇。 那太黑暗了……还是忘掉比较好。 于之前的某个时节,我看到星云紫色的眸子,确认她曾试图自杀的事实。 起初她很警觉,但当我将墨镜翻上去,让瞳孔变成金色的时候,她如实说了。 恰巧出了内鬼。我设计了一个局,请她帮忙。 “我不是一个好的导演。”她这样说。 “没事哦,我相信你有这个潜质。别忘了,我看人很准。” 我交给嘲鸫的箱子里,是银河财团新研制的一种药物。如果不输入密码直接打开,会触发里面的机关,打碎注射器并使它瞬间蒸发。 过量吸入这种烟雾,会导致神经麻痹,轻则造成脑损伤,重则丧命。 潜伏的对家被处理掉了,而她也没有打开那个诱饵。 这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希望不再有人需要支付信任的代价。 我知道我那凝固的笑容下注视她的,一定是我熟悉的、无比悲戚的目光。 但她很快就会忘记她过去的一切了。 至于我,仍活在繁冗的记忆殿堂。 当然,我并非没有察觉她对我某种程度上的依恋和爱慕。 我曾经对她做出那般可怕的设想。单就这点而言,对于一个曾险些让我泯灭道德的人,我无法对她投入更多的感情。每多思考一秒钟,都是对良心的审判。 而且我的机械心,让我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了。 理由也好,借口也好,这都不重要。 我没想到的是,我很快就有机会还清了我欠医生的两个人情。 以我最不愿意的方式。 那天午夜,我在高速路上开着送酒的货车,精神有些恍惚。 深夜没什么车,只是在转弯的时候与一辆车发生了侧碰。它的速度太慢了,远低于高速路的最低限速,不知是否因为醉驾或疲劳驾驶。 我猛打方向盘,避免发生追尾。 身后传来剧烈的响声,但我渐行渐远,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将一切都处理妥善后,还有最后一件东西。 那支药的最初样本。 我将针尖刺入皮肤,缓缓地推进自己的静脉。 黑紫色的纹路在我的皮肤上扩散,蔓延到我的脸上。 呼吸变得困难。 心跳的速度很快,声音震耳欲聋。 如鼓点,如惊雷。 我就这样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第二次死亡的降临。 我度过了如此丰饶的一生。 这颗心也要坏掉了。 尽管,真正的我的心,是那般鲜活。 我就要梦见到你了。 尽管,你从未属于过我。 - Immortal 「不朽」·Fin - ------------ Juggle 「骗局」 ① 脚步变得很沉重。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轻盈过。 它只是更加沉重罢了。 顾迁承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能力,但的确是第一次用它夺取谁的生命。 那个时候,时间停止了很久。 复杂的心理斗争中,主题便是对生命与人性的思考。 最终,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人性是建立在生命之上的。 活下去,才能讲求人性。 想要大家都活下去,那个人就必须死。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有取就有舍。选择了一种可能性,必然要放弃另一种。 诸如此类二选一的向来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 它们是对立的。 所以,我没有错。 她如此想着。 也只有这样想,才不会让她一向善良的那颗心溃烂。 如此之人,是不适合参加这样的游戏的。 或说战争。 她还有许多事——许多外面的事,没有了结。 父亲已经过世了,但年迈的母亲还在家里。 还有一缸漂亮的金鱼。 还有几盆花花草草。 还有那个女人。 想到这儿,顾迁承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 那个被时间所封印的女人。 如果自己回不去了,她会怎样? “我说……这路到底是怎么走的?” 安城抱怨着,好像很头疼的样子。的确,他们从后院逃出来,已经走了很久。但这只是顺着那唯一的一条土路前进着。 这是条斜坡,周围有起伏的石堆土丘,和稀疏的植物。 蜿蜒绵长,看不到尽头。 “先不说这个。我有个提议。你们都具备什么样的才能?我想,我们知根知底才能更好地打配合吧?” 崇霖倒是始终保持着冷静,他接着说: “首先,我可以看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虽然过去和未来不行,只能看到实时的信息。而且,人的思想是很破碎的,需要解读一番才行。” 他们都停下来,彼此看了看。江硕上前一步。 “我可以让任何人和物出现在观测者的视觉盲点中,他们无法看到我隐藏的东西。前提是,我必须发现了观测者,才能有目的性地这么做。” 说完,他看向柯奈。她点了点头,也走上前。 “我是通灵师,你们知道。实际上,这样的原理并非是与死者对话,而是依凭在某人的意识里,读取短期中一个实践的无数种可能性。换句话说,我能以某人的视角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得出这个世界没有实施,但你想知道的结论。” 群青与月婉戈的视线悄悄交汇了一下。 所以这个结论才是正确的……因为是本人的答案啊。 原来如此。 安城伸出手,他的指尖在众人的眼中渐渐消散,但又很快复原。 “这是物质的第四种形态——等离子态。我似乎掌握着将物质拆解成这样的形态,再重新构建的力量。但……我并不是很能熟练地控制它。” 虽然有些不愿配合,但陶佐词还是交代了,他可以激化人的某些情感。通常是依据放大负面的记忆完成的,不过他并不会知道记忆本身。 长生能够观测到事件的或然率。 群青拥有控制引力场的才能。 柳夕璃能熟练地转换并运用五行之力。 時雪对温度的控制得心应手,不过偶尔也会失控。 顾迁承可以暂停时间,但她并不常这么做。毕竟那时自己的生命仍在流失。 同样身为时间能力者的人,还有月婉戈。她可以让时间回溯到过去的某个时点。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 群青震惊地看着盛怒的长生。她死死地揪住月婉戈的衣领。而后者,仍面无表情地任由她放肆。 “那你为什么不救她!如果重来,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平静地说着。 群青知道,她与她在牌桌上眼神交错的那个意义。 长生哑口无言。月婉戈继续说着: “你知道电车难题吗?一条轨道上被绑了五个人,列车正全速向这里驶来。 拉动拉杆,可以让列车变轨。但另一条铁路上,绑着一个人,一个本不该死的人。 你的答案是什么? 至少我的答案,是闭上眼睛。这条列车该怎么走,就让它怎么走。 是不是觉得我见死不救?无妨,我总会挨这一巴掌的。不是你,就是别人。 还是说,你想拿谁的命跟她换?” 这时,所有人锐利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狠狠地盯着长生。 她感到很不舒服,慢慢的松开了手。 月婉戈说的是对的。 重新进行抽签,同等的概率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而若退回到洗牌时,牌面会产生更复杂的可能性。月婉戈没有义务一次次地重来。 就像她没有义务拉动拉杆。 “可是……” 长生仍不甘心。 “如果是你的朋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她。 群青看着她们,一言不发。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会比较好。 只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最终在第六结界里,被迫得到了答案。 气氛凝重,安静,又黏稠。 “诶,那个之前吵吵闹闹的小家伙呢……?” 听到安城提出这样的问题,大家的视线迅速地扫过彼此。 她去哪儿了? 他们转过身,环顾四周。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山路上。 失踪的萼菀站在前方的路上,背对着他们。 “嘿,小家伙?” 江硕喊了一声。 “你在……喊我,吗?” “喊我吗?” 非常奇怪的二重叠音。听上去,不像是人类的发声系统,更接近机械的合成音。 那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忽然,他的肩胛骨向里靠拢,收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肩关节像生锈的机械,一边艰难地拧转着,发出嘎吱吱的声音。手指也是,每根指头的关节都发生了形变,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外力摆的不成型。 渐渐地,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奇异的样子。 “孩子……” 顾迁承想向前一步,被月婉戈拽住了。 “那个东西,怎么看,都不像人类……对吧?” 柳夕璃甚至后退了一步。 萼菀的脖颈处生出一块肿瘤样的东西,有团湿漉漉的毛发。 她忽然将头完整地转过180度,就像猫头鹰那样。 几声惊叫掺杂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那多余的肉块显现出五官的轮廓,但先前的头上,生出了两张嘴。原本的五官也变得错位扭曲,仿佛毕加索的抽象画。 怪物。 “这里就是第三结界了。” 霜阙出现在那怪物的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她怎么样了?” 時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再怎么说,看到昔日的同班同学变成这个样子,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的。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 “你在说什么,这是我本来的样子啊?” “我们本来的样子啊。” 那奇怪的二重音自问自答着。他的脖颈折成了一个直角,那团奇怪的肉还在生长。里面似乎有虫子在蠕动,勾出诡异的轮廓。 “他是钟塔的自然守护者,与基因有关的能力。” “不可能,你这骗子!” 柳夕璃脱口而出。 “守护者不是不能离开钟塔吗!” “啊,是这样没错。” 霜阙伸出一根枯瘦的指头,指了指身旁的怪物。 “你的同学并不属于钟塔,但另一个人格是。他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这个双重人格的孩子,为了让女性的人格逃出去,将男性人格留在这里。也就是说,他欺骗了钟塔的法则。但这种欺骗是法则本身所允许的。” “你……什么都知道,是吗?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陶佐词将上膛的枪对准了霜阙。 “我是世界塔的代言人,塔是我的容器,我是规则本身。” 她平静地回答。 几段细长的骨骼从怪物的背后冲出来,目标是他手中的枪。 但他的反应很快,像是经过训练的身手。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时间很充裕。 然而,他的躲开的位置上,安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不要命了吗你!” 江硕推开他,锋利的骨质穿透了他的手臂。 他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剧痛使他无法出声。 安城回过神,瞳孔剧烈收缩。 那根光滑的骨肢上,忽然生出一排细密的锯齿。 自称萼莺的小男孩抽走它,带出了几丝鲜红的血肉组织。 就在此时,柳夕璃迅速抽出一张符咒,它很快地自燃。化作灰烬的瞬间,一道水幕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在昔日的同学身上。 時雪忽然反应过来,令它冻成一座坚实的冰雕。 “你们愣着干什么?” 下一秒,人们四散而逃。 面对超出认知的事物,即使有再强大的力量,逃跑仍是人类最本能的选择。 生物化学班的三人扯着彼此的手,慌不择路地翻过一座座凹凸不平的土丘。 被树枝打到脸上,被锋利的草划伤,这些疼痛比起恐惧根本不算什么。 两旁的路起伏很大,大体是一个斜坡的状态。 時雪他们顺着坡向上,月婉戈与群青跑向了与来路相反的方向。 而顾迁承带着长生,与陶佐词是往下走的。坡度不小,路面坑坑洼洼,很容易摔倒。 安城也拉着江硕,在后面慌张地跑着。 如果说之前的敌人尚且在人类的范畴,至少他们是有勇气直面的。 可……那团血肉,到底是…… 跑起来的长生慢慢感到,这双腿确实不像自己的。 开始是一种酸痛感,然后逐渐变得麻木。接着,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不知道是运动过量所导致的的,还是说…… 突然间,她被一块凸起的岩石绊倒,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身体被碎石与植被击打的感觉疼痛不堪。 顾迁承慌了,但惯性令她没有办法控制脚步,只能无助地喊着她的名字。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的叫喊,上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陶佐词回过头,看到一个状态可怕的物体向这边飞速地冲来。 那像是一只无比巨大的蜘蛛,主干上伸出许多细长的肢体,它们精准地抓住路上的每一处凸起,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还睁着七八只恐怖的绿色眼睛。 - To be continued - ------------ Juggle 「骗局」 ② 就在一瞬间,他看到本在自己身后的顾迁承消失了。 很显然,她一定是为了救长生暂停了时间。 陶佐词左手扒住一棵细瘦的树,朝着它的眼睛连开了几枪。那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嚎,像猛虎的咆哮,又像狼的嚎叫,夹杂着年轻稚嫩的人类的声音。 它稍微慢下来,身上伸出了更多的肢体捂住受伤的眼睛。 陶佐词迅速转身,继续像下跑去。 跑到一处山涧,浅浅的溪流对岸,有一处很小的石洞。 顾迁承正背着长生,淌着水向那边走。 “把她的伤口冲一下!” “什么?” 潺潺的溪水中,两个人不得不大声地喊话。 “那个东西的的感官应该很灵敏,你把她受伤的部分用水冲一遍!” 到对岸的时候,顾迁承慌忙地照做了。 三个人躲在漆黑的石洞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长生伤得很重,发出轻声的呜鸣。 他们的呼吸刚刚平复下来,洞穴的侧面忽然发出沉闷的声响。 心脏再度悬起来,三个人又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中。 岩壁捣塌下来,露出一个奇怪的身影。他们很警觉——那影子像是有两个头似的。 原来是安城。 和负伤的江硕。 顾迁承松了口气。她询问江硕的伤势,他们没有回答。 肉眼可见的糟糕。 安城扯下衬衫的一角帮他缠上,至少先止血才是。 江硕因为大量的失血,唇色变得发青。他身上有些冷,止不住地发抖。 注意到他们身上没有水渍,顾迁承问他们从哪里过来。 “当时太慌了,稍微绕了些路……那边有个挺大的空间,我们听到尽头有流水声,就试着把这儿打通了。” 安城一边做着包扎一边解释。 跑得太快,江硕快速跳动的心脏让血液流通变得更加活跃。一路上,估计又放了不少血。 他虽然可以让那怪物看不到自己,但鲜明的动物特征令他同样畏惧他的嗅觉。所以,逃跑似乎成了唯一活命的办法。 “真是够了!” 陶佐词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或许与恐惧没有太大关系。 这句话中的声调,似乎更倾向一种愤怒,一种埋怨,一种哀叹。 顾迁承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样的语气。 “嗯……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口头禅呢。” 枪口抵住她的下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谁。” “什……” “是谁。” 自从那辆黄昏的车里相遇以来,她从未见过这位玩世不恭的大少爷,竟然会露出这样一幅令人恐惧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低沉,微弱的光线为那双可怕的眼睛镀上一层锋利的光辉,脸色却暗沉沉的,看上去阴森骇人。 就在这时,震动再度袭来,洞里的光线忽然消失了。 那狭小的洞口中,曾名为萼菀……或说萼莺的怪物,不断地冲撞着这里。 比想象中更敏锐的嗅觉。 他们大气也不敢喘。怪物停下来,将眼睛贴近洞穴里,左右扫视了一番。 他们清晰地看到,那颗竖起的绿油油的瞳仁,忽然被拉长,将眼珠分为两个部分。接着,又向左右伸出一点,形成了新的两枚瞳孔,各自移动到两枚眼白中。 它分裂了。 怪物退了回去,光线洒向洞里。 仍然没有人说话。 连眨眼都变得小心翼翼。 “老师……顾老师,我好痛,救救我……” 是時雪的声音。 顾迁承手忙脚乱地爬向门口,被陶佐词一把拽住了脚踝。 “你疯了?” “可是明明……” 嘭—— 怪物又撞向这里。 一只怪异粗壮的手臂伸了进来,在洞里摸索着。他们小心地躲在角落里,恨不得将自己嵌到石头里去。 从安城的方向可以看到,那只手的掌心有着类似人类颅骨的形状,还有一张嘴,开开合合。从里面出传来的,是時雪的哀鸣声。 真希望她没事。 顾迁承被陶少爷死死地捂着嘴。她含泪祈祷着。 最后,那只手撤了回去,光线再度洒进来。 过了许久,外面不再有什么动静。 江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不可抑制的困倦仍然侵蚀着他。 安城为了不让他睡着,努力找着话题。 “今年过年,你要陪我一块回家知道吗?” “我……真的很困。” “还有,回头你可得请我吃饭,我可又救了你一命。” “……” “不要睡!想想以前的事儿,我们抓知了,捞鱼,偷隔壁家的菜地,你还记得吗?还有,我小时候特别胆小,有时候搭人梯去高处摘东西,我把你送上去,一有动静,我就吓跑啦。有印象吗,你回去挨了打,我也被你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记得吗?后来怕我跑路,每次都是我来垫脚,你上去……” “记得,我都记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柔软的羽毛随风飘扬。 安城真害怕这片羽毛就此被汩汩的水流打湿,再也飞不起来。 “每次都是安久先跑回来,然后想办法把你先弄下去……对了,安、安久……陶少爷曾许诺的那件事……我们会再见到她的,对吧?” “不会的……你又忘了。” “你说什么?” “……你又忘了。” 江硕的声音非常轻,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是被动地回应着外界的问题。 “忘了什么……?” “她死了,十几年前就……” 耳边炸开一阵轰鸣。 轰鸣过后,并非万马齐喑的寂静,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声音。 听不到洞里的回声,风的呼啸,和水的流动。 有的是心脏剧烈的震动,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灼灼燃烧的血液。 如同震耳欲聋的雷鸣。 如同咆哮嘶吼的风暴。 如同沸腾不羁的波涛。 死了。 早就死了。 猝然响起一阵躁动,像是巨型动物移动的声音。但安城不清楚这声音是自己内心的,还是外面的。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又好像能听到一切。 陶佐词的枪忽然指向他们来时倾塌的洞口,顾迁承抱着长生向石壁贴紧了些。 “逃——不——掉——了——” 是那怪物的声音。 顺着江硕的血迹,它一路找向这里。 怪物出现的时候让人倍感惊悚。它变异的速率超过预期,已经进化到了非常复杂的程度。 它的背后生出了坚硬透明的翅膀,如同利刃将石壁刮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头部出现了两对毛茸茸的触须,向四周乍开,捕获可能存在的任何风吹草动。那些大大的眼睛变成了复眼,就好像一滩又一滩青蛙的卵,紧紧依附在它的身上。 还有那些蠕动的触角,挥舞的枝干,扭曲的手臂…… 它像一个多种生物的缝合产物,即使人体的部位占了许多,仍无法改变它确乎是个怪物的事实。 顾迁承拼命喊着近在咫尺的安城,他没有反应。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口腔里有着奇异无序的獠牙,与很多黏 膜上的空洞。无数种声带交织的响声,发出了毫无章法的哀喊。 安城就站在前面,无动于衷。 怪物的内颚冲向他。 江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叫喊,这声音不像安城的。 顾迁承也睁开眼,她亲眼看到,那怪物的内颚逐渐被一种力量拆散,一点一点化作肉眼无法察觉的灰烬。 然后,这种侵蚀逐渐扩散。 怪物失控地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冲撞,陶佐词不得不从最初的洞口钻出去。出去前,他还紧紧攥着顾迁承的手腕,生怕她想不开给两个学生当了陪葬。 有如恶鬼的哭嚎,在山洞里回荡着。 顾迁承跪坐在门口。 她很想把时间停下,然后将两个孩子带出来。 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紧张。 洞里的声音非常复杂,夹杂着重重回声。粉尘与碎石不断地从洞口迸溅出来。 整座山都在为之颤抖。 愧疚与自责萦绕着她。她狠狠地击打着地面,一下,又一下。 直到红色的血迹烙印在上面,她还没有停止。 过了许久,里面安静了些。只有嘈杂的余声默默回荡着。 一个双头的影子在烟雾中出现了。 陶佐词拿枪对着它。 粉尘渐渐散尽。 再一次,安城背着江硕走了出来。 惊喜之余,顾迁承昏了过去。 “喂,醒醒啊?你可还没给我讲清楚,你这女人!” “老师!!” 非常渺远,但的确是時雪的声音。 他们回过头,发现有三个身影从山坡上慢慢地向下移动。 隔着不算太宽的溪流,他们喊着话。 “我们在上面都看见了!你们没事吗?需要帮忙吗!” 崇霖将手拢成喇叭状,大叫着。 就在这时,一种微弱的震动出现了。 不同于之前怪物撞击时的动静,这更像是轻度的地震,让人有些眩晕。 接着,山峦开始崩塌。 没有势如猛虎的滑坡或滚石,它们都化作了看不见的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震荡结束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消逝了。 周围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是一间病房。 刚才的空间,其实是这么逼仄的地方吗?但也不奇怪,毕竟守护者可以随意地改变它。 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面帘子,两个挂吊针的金属架。 面如死灰的安城将朋友放在床上。 江硕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原。即使那部分皮肤的颜色很浅,但至少不再流血。 床头柜上摆满了相框。 帘子被猛地拉开,是还未与他们会面的群青与月婉戈。 几组人互相对视了一番,确认彼此的身体状况。 時雪好奇地拿起一个相框,指着它说: “看这张,是不是很像刚才的山涧……?” “啊,是很像。”柳夕璃抢过来仔细审视着。 崇霖拿起另一张照片。 “诶……?诶!” 大家将脑袋凑过去,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张照片上,是一家四口。 前面小小的两个孩子,分明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庞。 - Juggle 「骗局」·Fin - ------------ Kismet 「天命」 ① 我名叫萼莺。 我有一个大我五分钟的姐姐,名叫萼菀。 是了,我们是双生子。 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双生子之一的我表现出不平凡的特质。 在幼儿园,我的思维很跳跃。老师带我们做活动,引导我们学习时,我总能极大程度地压缩思考的时间,直接得出结论。 就好像我的脑袋里装的不是大脑,而是一台精密的电脑。 但那段时间,我乖巧的姐姐比较受欢迎。 老师常常向我父母抱怨,说这孩子不听话,不服管教,说话没有逻辑,做事不按常理。 可我的方法总是更有效不是吗? 总而言之,我被定义被问题儿童。 “果然还是当姐姐的比较省心。”大家这样说。 若说乖巧文静是她的标签,那么淘气顽劣就是我的代名词。 上了小学,老师开始教我们一些复杂的问题。 说是这么说,但对我而言还是太简单了。 于是我像在幼儿园那样,去找别的同学玩,不过他们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老师常常大声地呵斥我,让我做自己的事。 可是我做完了呀。他们不信,我就给他们看。 即使老师们增加了我的任务量,我也会在他们面前很快地完成,尤其是数学。 我的班主任就是数学老师,她试着给我更难的题。 我翻翻课本,看两道例题,就能很快作答,甚至举一反三。 难度加一点,再加一点。 最终,她告诉我的父母,他们年仅六岁的儿子,有着小学五年级以上的水平。 “建议你们申请跳级,或者找个家教……总不能妨碍其他的孩子吧。” 她这样说。 是他们太慢了。我这样想。 天才总是孤独的。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当我在求一元方程的解、求不规则图形面积时,姐姐在学加减法。 当她到了解方程的年级,我已经开始解二元三次方程,画着复杂的函数图形了。 接触到初中知识时,我了解到世界上竟然还有理化生这种有趣的东西。 我想要那些精密复杂的实验仪器,只要不是太贵的,父母都会买。甚至稍微贵一些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送给我。 书房也改装成了属于我的实验室。 只是这样一来,姐姐只能在自己的房间学习了。她想要什么,也需要用90以上的分数来换。这对她来说稍微有些难度,所以她并不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孩子真聪明,是个小天才……啊,还有个姐姐啊,长得真像。” 像,只是皮囊上的程度。 萼菀变成了一种附属品。 尽管当时的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只是觉得很无聊,不喜欢和她玩。 她太笨了,连勾股定理都不太明白。 而到了萼菀开始读初一的时候,我的水平呈几何式爆发。即使是理科高考真题,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各式各样的奖状、奖杯与锦旗塞满了我的家。 尽是些占地方的东西。 我对外界的事物逐渐开始缺乏热情,对数理化生外的东西,我很难提起兴趣。有时候,知识本身又会绕回一堆繁冗的数据,绕回基础数学的原点。 知识是这样无趣的东西吗?好像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但他们最终呈现给我的,仍是一串冗长无味的数字。 我开始寻找刺激。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干什么呢? 坏孩子会打架,但我找不到动手的理由。抽烟喝酒是更大的孩子会做的,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味道。 不过小偷小摸还是很有意思的,反正以我的身手与智慧,没有人会发现我。 一次我在班里摸别人的文具盒,被捉了个现行。但老师只是批评教育了两句,检讨也没有让我写,就放我回去了。 我开始尝试一些大胆的事。 一些简单的生物实验,需要更多的昆虫、青蛙、兔子、小白鼠什么的。一到周末我纠缠着父亲开车带我去野外的荒草园捉些小动物。 虽然可以买到,但这样似乎更符合孩子爱玩的天性。至少大人们是这样想的。 这些时候,姐姐就抱着饮料,和妈妈坐在阴凉的地方。 我常常用挣扎着的虫子来吓唬她。这倒也挺好玩的。 刀刺入它们的身体以后,它们的植物神经还会挣扎。虽然理论上讲,他们已经死了。 我时常在想,人是否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应该是有的,理论上。 和所有的多子女家庭一样,兄弟姐妹间相对很亲近,但也存在矛盾。 我们的矛盾比较特殊,毕竟我俩玩不到一起去。 她时常会跑到我的实验室里,东摸摸西瞧瞧。 “哎呀,酒精灯很危险的!” “喂喂喂,硝酸要是撒了会受伤的!” “别碰,那是蒸馏水,你别弄脏了!” 后来,我干脆不让她进我的实验室了。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风平浪静。 直到十二岁时,一个被我们忽视已久的问题暴露出来。 这是平常中的异常。 我的姐姐,成绩很差。 起初,她的分数虽然下降了,但至少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 来自老师父母的批评教诲不可避免,可并没什么用。她的成绩变本加厉地滑坡。 她没有早恋,也没有沉迷网络,她甚至比一般的学生付出更多的努力。 却无济于事。 当父母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专家告诉我们,她的智力永远地停留在八岁。 得出这样的成绩,已经是那个稚嫩的大脑的极限了。 我们这才回想起,萼菀的许多表现并不太成熟。 喜欢毛绒玩具,喜欢撒娇,喜欢重复大人的话,喜欢儿童的益智读物…… 对一个初一生而言,未免也太幼稚了。 那天,我还没什么实感。 晚上我又在实验室泡了很久。当我打算上床睡觉时,经过了父母的房间。 “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要遭受这些?” “也怪我们当初太关注小莺,忽略了她。如果我们早点发现……” “说什么都晚了,为什么老天要把属于她的东西抢走?” “好啦好啦,至少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是有出息的……” 接着,传来爸爸的哀叹与妈妈的啜泣。 我的才华有一部分应该是姐姐的吗?我不清楚。 老天确乎是公平的。至少对整个家庭而言,有一个机灵的孩子,和一个笨孩子。 有时候,我会羡慕那个笨姐姐。 至少整个世界对她而言都那么新奇,每一天都很有趣。 而对我来说,一切都那么枯燥、庸俗、无聊。 每个人都很没意思,连一个能陪我玩的人都没有。 假期,我开始频繁地拉着姐姐出去玩。 在实验室里太久,我时常会去电玩城换换心情。我家是中产阶级,父母给我的零花钱加上各种竞赛的奖金使得我很阔绰,也结交了一群不正经的孩子。 游戏,这种被称作精神鸦 片的东西,不论对哪个年龄的人都有独特的吸引力。 姐姐玩什么都上手很快,尤其是跳舞机。只用了短短两周,她就打进了前十的记录。 我渐渐又没了兴致。 我就是这样的人,热情来的快,去得更快。 父母重拾了对姐姐的关注。每天我们回家,他们就会凑过来嘘寒问暖。 尤其对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和婴儿讲话一样。 真恶心。 “太夸张吧——” 我做着鬼脸,被轰回了房间。 天才总是孤独的。 我好像从中读出了更多原本不明白的意思。 我开始厌恶上天所给我的一切。 给我之前,经过我的许可了吗?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我愿意吗? 就像从姐姐那里拿走的时候,没有问过她一样。 我对她又同情,又厌恶。 她不是夺走了爸爸妈妈的爱,她只是拿回属于她的那部分而已。我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两年。 我们的生日在九月开学的前一周。 父母问我们想要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儿。 “什么都可以哦,因为今年是特别的一年。” 爸爸这么说。 如果是指我被最好的大学破格录取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 这事儿见了报,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 我见了我的导师,说是个年轻有为的教授,但我认为他很死板,同那些老家伙如出一辙。总之,我一定和他相处不来。 至于生日……我想了想,信手翻开一本植物百科的插图。 那是一张风景画,是一处僻静幽深的山涧。 爸爸查了资料,发现那里并不太远,是一处未开发的山区。和妈妈商量了一下就敲定了。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进行采购,以防在山区遭遇种种变故。 距离那座山,大约需要四五个小时的车程。 早上六点就要出发,父母早早地赶我们去睡觉。 其实我并不很想去,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那里真的这么近。 而且,姐姐好像很开心似的。 时至今日,我时常在想,倘若我当时知道,这该死的景区的巧合所带给我的只是无比的痛苦的回忆,会感到悔恨吗? 我是说……那时的我,会吗? 夜里,她忽然抱着枕头跑进我的房间,说她睡不着。 我本想嘲笑她像小孩子一样,却怔住了。 她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卷起被子翻过身,不耐烦地说,随便你了。 她很开心地挤上来。不一会,就传来均匀沉重的呼吸声。 - To be continued - ------------ Kismet 「天命」 ② 第二天,我们大约中午到达目的地。将车停在山脚,我们全副武装地攀登起来。 虽然没有找到同画里一模一样的山涧,但也发现了一条类似的。 我忽然觉得,大自然其实也很美。 虫鸣鸟啼,夹杂着风吹树叶的刷刷声。 水很清,像语文课本中所说,皆若空游无所依。 温柔的风里,妈妈做的便当也变得好吃。 我看到许多我只在书里看到的动物和植物。比起郊区的荒野,山的魅力更加动人。 我们玩到很晚,才准备回去。 车行驶在高速路上。隔着窗户,我凝视着璀璨的星空。 车轻轻颠簸着,我变得很困。姐姐已经睡着了,妈妈也在副驾驶上打着瞌睡。 我看着那些星星在天上跳舞,变得模糊,光芒一点点扩散,连成一片。 我就这样睡着了,脑袋靠在安全带上。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我被刺耳的喇叭声惊醒,接着又听到了尖利的刹车声。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到天旋地转,身体被安全带固定着,毫无规律地摇晃。 我的头磕到很多地方。 耳边一阵杂音,金属碰撞,树枝摩擦,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车正在顺着斜坡翻滚——我得出这个结论。 当下坠停止时,全身的疼痛终于浮现出来。 我艰难地在变形的车里拧过脖子。 如照镜子般,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脸。 一根钢柱穿透了半个脑袋。 …… ………… 我连尖叫也做不到,我好痛。 那不是我自己的脸。 是姐姐。 我想哭,也哭不出声。 将头转回去,我用力去碰爸爸妈妈,但他们并不回应。 通过破碎的后视镜,就着星光,我只看到一片鲜红。 他们的手机离我很近,我摸到它,按亮破碎的屏幕,艰难地按下三个数字。 信号很不稳定,我打了很多次,打了很久。 漆黑的画面之后,是雪白的医院。 床单,墙壁,天花板,灯光,一切都是白色的。 我的脑袋空空的。 如果你问我任何一条公式,哪怕是勾股定理,我也回答不出来。 这时候,身体已经痛的没有知觉了。 他们在我身上缠着纱布和绷带,一圈又一圈。 “小朋友,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们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他们怎么样了?” “我们需要你其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小朋友。” “他们怎么样了?” “……” 我知道,我成了孤儿。 这就是我十四岁的生日礼物了。 至于我的姐姐,没有死去。 可以说是奇迹。切除了半个大脑,她还活着。 并非个案,世界各地有不少靠一部分大脑生存的人。但这也是一种极低的概率。 只是她再也不能说话,不能跑,不能跳。 她成了植物人。 警察找到我,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告诉我。 爸爸疲劳驾驶,这场事故我们全责。 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除了我们一家,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在拐角设置的监控中可以看到,有一辆大型的货运车与我们相擦而过。 但对方司机的反应很快,没有与我们发生碰撞。对他而言,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这还重要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亲戚们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各自付了一些费用。 他们无一不摸摸我的头,叹一口气。 父母的丧葬费总会解决的,可萼菀怎么办?医院的后续治疗不是慈善,光是每天挂的营养液都是不小的开支,更别提其他项目。 比起我少得可怜的奖金,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勉强维系着日子,我的头发日复一日的褪色。 我只是十四岁而已,却像七十岁的老人一样。 苍白的头发,深深的眼袋,和忧愁的面容。 我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那个人的眼神是如此的空洞,没有光泽。 我看不到希望。 “我会好好听爸妈的话,我也不会再欺负姐姐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姐姐,我很喜欢姐姐的。” “我不会再任性了,你什么时候起床啊。” 如今这些话我在说给谁听呢? 沉睡中的她,真的听得到吗。 我不知道。 天才总是孤独的。 孤独是一种惩罚。 时间过了多久?几小时,几天,还是几周? 我已经没有这个概念了。 我想,这就是我的天命吧。 所谓天妒英才。若要折磨你,并不需要杀死你本身。 杀人诛心。 你的心死了,你就活的生不如死了。 我从家里带来许多照片,可是她看不见。 我又开始羡慕起姐姐来。 只要躺着,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不用想就好了。 即使我觉得她非常可怜,或许她自己并不觉得呢。 我为这样的想法感到罪恶。 为什么只有我从灾难中幸存? 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我果然还是不幸的。 打开姐姐病房的窗户,冷夜的风无止息地穿过我的身体。 这家医院距离海边不远,我能看到几条街外的海岸线。潮起潮落,它有序地回荡着,平静又安详。 夜晚,我看着冷清的海,与繁华的街道。 不论这份宁静也好,喧闹也好,它们都是与我无关的东西。 死吧。 没有任何一道题是逃避可以解决的,生活可以。 因为生活不是问题。 生活是一种折磨。 “真的?” 不是姐姐的声音。 我回过头,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站在病房里。 他站在窗户投进月光的一角,上半身淹没在黑暗中。 我不清楚他是如何进来,又是何时进来的。 我已经很累了,除了“永远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外,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 但我还是回答了他。或许是因为我太久都没有人能说说话了。 “没有办法。” 那是一种集沉重、艰难、困惑、悲哀于一体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勇气,似乎燃尽了我所剩无几的力量。 好痛苦。 我想,逆着光的我的面色,一定是无比难堪又绝望的。 “如果有呢。” “不可能的。” 除非把她剩下的大脑,与我的另一半换掉。 只剩半个脑子的人可以活下去,我想,我也可以。 我甚至可以把今后的人生让给她。 但不可能。 换脑实验,以目前的科学水平,在任何国家都没有成功的案例。至少公开的实验中没有,所以,以这家医院的能力,想都不要想。 “就算是不可能的愿望,只要你想实现,就可以的。” 他好像知道我在思考什么似的——不过也不好说,或许都写在我的脸上了呢。 但……可以吗? 作为奢侈品所存在的奇迹,真的会降临在我的身上吗? 真不敢相信,我别是已经疯了吧?而且啊,眼前的这个小弟弟,是真实存在的吗? 骗人的吧。 “我很难相信你,怎么办?”我笑着说。 “你已经相信了。”他说。 “你说什么呐?” “很难相信,即存在着相信的可能性。这与奇迹是等价的东西。即使以非常低的概率存在着,却还是客观并真正存在的事。” 奇迹,真的发生了。 这是也是天命吗? 我本是个无神论者的。但,这的确不是神。 是我的绝望,净化成了希望。尽管这是有代价的。 但我支付得起,这比起永远生活在悲剧的阴霾下,实在是轻的太多。 终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手是自由的。 她是双腿是自由的。 她的大脑,也是自由的。 我们可以永远地离开医院,那个苍白冷漠的、死神垂怜的地方。 我们去学校报到。虽然迟了两个月,不过他们特意做了调整,甚至全校师生都为我们捐了钱。 大家真是好人呢。 这大千世界仍有许多有趣的事,我果然还是不想死。 能和姐姐一起生活在这样美丽的世界上,实在是太好了。 我带着她到码头,看日出日落,看斗转星移。 偶尔,我们会纵身而下,在冰凉的海水里畅游,感受水流掠过皮肤的每一寸地方。 我们的鳍是自由的。 我们的尾巴是自由的。 我们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即使不开口,我们也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们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的心是一体的。 至于大学,那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没有固定的教室,也没有让人烦恼的班主任,更没有堆积如山的无聊简单的作业。 虽然,那个姓解的导师的确很无聊啦,但他偶尔会带着几个研究生和我做一些有趣的课题。我这才明白,并不是知识很枯燥,只是长久以来我没有接触到真正的、学习知识的办法。 可以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又变成以前的样子,和姐姐一起,扮演着让全校师生都头痛的角色。我时常在茶余饭后听到大家在议论我们,这让我感到很开心。 我是活生生的,姐姐也是。 直到现在我也在庆幸着,那天我所厌恶的,并非是无助的我自身,而是导致我产生无助于绝望的外物。 因为连自己也厌恶的人,自然丧失了活下去的理由。 当一个人连自我本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都失去了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但我不是,幸亏我真是个天才。 所以,我仍然活着。 我们,仍然活着。 - Kismet 「天命」·FIn - ------------ Linger 「徘徊」 ① “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月婉戈这样说。群青转过头。 “是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到死亡?” “诶?” “你……从何时得到的能力?至少在你转来我们班,我不认为有什么理由会让你寻死。考虑到你来我们学校的原因,或许你在很早前就是场力能力者了……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嗯,你说得对。我从未想过自杀。” “……什么?” “的确,我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死的理由。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这也是我想要寻求答案的问题。” 她不再说话,月婉戈也没有追问下去。 她知道,群青偶尔会像这样把话说一半,保留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色彩。 虽然,这种行为时常让人感到困扰。不过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男孩子如此为她着迷的理由——姑且,这也算是一种个人魅力。 献祭者剩余十一人。 八个学生,一个辅导员,一个阔少爷,一个江湖骗子。 柳夕璃默默地扫视全场,确定了现在的人数。 她从安城的眼里看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是一种崩溃,一种颓废,一种迷惘。 类似于离开第二层时长生眼里的东西。 像死去的光。 长生的伤势不算太重,但有许多处皮外伤。不过,现在她正慢慢地被钟塔治愈。江硕也是,他的精神状态也并不佳。顾导仍在照料伤员。 而陶佐词一直紧紧盯着她。 很难想象在他们躲藏的时候,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同一生化班的四人,只剩下三个。实际上,柳夕璃也在怀疑自己对那个孩子的记忆了。 那个永远被留在第三层的孩子。 虽然每一层的守护者都消失了,但所幸结界并没有发生崩塌。据霜阙讲,是因为守护者的意志尚未消散,他们还在钟塔内部。 只有当所有的守护者都迎来他们的消亡,一切才是真正的结束。 顾迁承知道,自己正被一道阴冷的目光所注视着。 她仍然十分从容,拍拍长生的头,静静地打理着自己破烂的衣摆。 “顾女士,有些没有说完的话,我还想问问您。” 顾迁承背对着他,点点头。然后她转过身,轻轻坐在病床边上,将手放置于膝,这才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再度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了。 “你之前提到一个女孩,她长什么样子?” 陶佐词的情绪尚且还算稳定,但他低沉的嗓音中显然压抑着什么别的感情。 “唔……她很瘦,身高和我差不多,肤色很苍白,不太健康。她的留着长发,我见到她的时候有些乱乱的。还有,她右侧的刘海很长。” 是她。 那令他朝思暮想的,魂牵梦萦的人。 “你、你知道我为了找她花了多少精力吗!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陶少爷提高了音量,所有人都中止了窃窃私语,将目光集中在这两人身上。 顾迁承深吸一口气,陷入短暂的回忆。然后,她发出一声长叹,示意学生们离开。 大家识相地退了出去,最后离开的崇霖关上了门。 “老师,我们就在门口。” 如果姓陶的敢轻举妄动,就喊我们。这是他的言下之意。 顾迁承当然明白,她轻轻地点头。门被关上后,她转过头,接着刚才的话题: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快要死了。” “……” 长生坐在门口,安静地抱着双膝。 走廊对面的窗户投进四四方方的光,正罩在她身上。 窗外是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到。 “从灾难中生还的人,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是不幸吧。” 只有靠着窗的安城回应她。江硕看了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以告诉我吗,真相到底是什么?” 江硕的表情很复杂。 “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你得答应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不答应,这取决于你说的是什么。而且,那样是哪样?” “……算了。” 他的嘴动了动,但没有出声,像是把话挤到嘴中,自己先好好咀嚼一番,再决定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吐出口。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城紧紧盯着他的嘴,等着他张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我们还小。你妹妹失踪了,全村找了很久,没有消息。你哭闹了一天一夜,又发了三天高烧,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人找不到,你爸妈没办法,把家里寥寥无几的合照全部烧掉了。等你醒来,和邻居合计好,不承认你有这个妹妹,你也信了。” “怎么这样?” 群青打断了江硕的叙述。从小接受着先进教育的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 “小地方,重男轻女确实是存在的吧……反正想着还有个儿子。” 月婉戈解释着。江硕点点头,接着说: “瞒了一阵子,我被关在家里,以不安全为借口不让外出。我知道,他们只是没想好让我见到你怎么办,怕我说漏嘴。过了不到半个月吧,我和几个大人下山干活,有一群人聚在河边,安久的……安久她被水冲下来。”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随时注意着安城的变化。他的瞳孔切实地在瞬间收缩,但很快调整过来,催促着江硕说下去。 “但他们没有告诉你,更不让我说。我当时还小,并不懂什么善意的谎言——虽然实质上,这并不是出于善良的初衷。但至少,我当时不希望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我想告诉你。那时你刚刚退烧,我刚提到安久的名字,你反应很大,发了疯病,又开始闹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去叫了大人。我被狠狠地训斥了,而你又吵着要见妹妹……” “所以……一直以来,你是唯一相信我有妹妹的人。” “嗯。” “他们一直在骗我。” “那是隐瞒。” “是骗。” “……嗯。”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在我们长大后不见的?我好像还残留这很多和她一起生活的记忆……可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她早就死了,我根本不该记得这些事。是因为你说的……我病了吗?” “嗯,你疯了,安城。” “……” 那些他告诉江硕的,与安久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切生活的记忆,都是假的。他怕自己一直疯下去,到现在才告诉他真相是什么。 柯奈走上前一步,站到江硕的旁边。 “所以,他从不让你来找我。” “因为你……看不到那么久远的事。”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持续的高烧让思维变得混乱,过去的记忆与现实的冲击碰撞交错,编织成了一个用于自我欺骗的剧本。 如今,他试图细细地回忆起那些细节,那些和安久在一起生活的细节——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安城只隐约记得,好像他们在一起做过许多事,但具体是什么,他都记不住了,他只是坚信那些事情发生过,那些记忆都是真实的。 但不是。 思考得更努力些,他意识到,那好像都是和江硕或者其他同学一起做的事。甚至,有些是他看到的,其他兄妹、情侣,或父女在街边对话的细节。 他不确定记忆中那些模糊的影子是谁。 可是,的确不是安久。 很久以前,她确乎是已经死了。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又这样想。 “呵呵,死个儿子鬼知道他们对女儿什么态度。恨不得死的是她吧。” “不要这样说……” 時雪扯了扯柳夕璃的袖口。她抽回手,有些不耐烦。 “我说错了吗?” “不,没有……” 安城接着柳夕璃的话。 江硕仍担忧地望着他,但是他比想象中平静得多,也没有再发疯病。他并不清楚安城有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不过至少他现在的情绪还算稳定。 安城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好像早就清醒了,但一直自欺欺人地没有相信。这几年,安久好像一直在我身边。我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总能听见她的声音。时间长了,我就感觉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但我知道了,那些都是不属于我的东西。一直以来,我都弄错了。 我感到很抱歉,我一定对不起很多人。” 作为一个安静的听众,长生慢慢站了起来。 他人的不幸虽然无法治愈自己的伤痕,但向来能缓解这份病症带来的疼痛。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诸如此类的故事。 那正是他们存在于此的理由。 “陶少爷也一定很爱他要找的那个人。” 空气静了一会,安城又开口了。 “……他”江硕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这人好像……” 砰! 破门而出的陶佐词紧紧攥着顾迁承的手腕,所有人都感到心里一惊。 “我可是,爱到想杀了她——” 他另一手拿着枪,凛冽的眼中透着真实的杀意。 顾迁承到底说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時雪冲上前挡在他们面前。陶佐词并不跟她废话,用手肘精准地击在她的太阳穴上。她发出吃痛的惨叫,崇霖跑上前搀她。 “站住!” 他们走了一顿距离,群青追上呵斥着。话音刚落,陶少爷与顾导便被一股透明的力量托起,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落到地上。 他们就像处于一种失重状态。 - To be continued - ------------ Linger 「徘徊」 ② 月婉戈与群青走到他们面前,后者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醒目的青蓝色。 “可以放开我们的老师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谈?” 月婉戈伸出手,试图交流。她的眼睛快速地扫过他身后的顾迁承,她神色似乎有些为难,这让月婉戈有些小小的意外。 顾导说出怎样的话才能激怒他?而且看这表情,她好想知道这样说的后果。 “不能哦。” 陶少爷的枪顶在了顾迁承的侧脑,群青稍微有些慌张,眼睛恢复了黑色。 他落下来,稳稳地踩在地上。他继续用枪指着她们的导员,面色平静又冷漠。 “至少请给我们一个理由!” “这个女人,用时间困住了我最重要的人。放心,她死不了,我得让她活着回去解开那个该死的沉睡咒语。” 他不耐烦地推开两个女生,继续拉着她们的老师走向楼梯口。 安城他们很快追上来。就这样,一场闹剧般的追逐战在肃静无人的医院楼道中上演了。 柯奈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真心地想要救那位善良的女人——她就不是。 但出于必要的人道主义精神,再考虑到顾导姑且的确是个好老师,以及,没有人想要掉队的心态,她随着几位同学一并向楼梯下跑着。 即使她根本看不到队伍最前头。 颠簸向下的台阶,短暂转弯的平地,接着向下的台阶,又是平地。 向下,转弯,向下,转弯,向下…… 这到底有多少层? 柯奈并不擅长运动,她停下来,气喘吁吁。 楼道里回荡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抓住扶手,扶着酸痛的腿。 说起来,从一开始,旁边那个一直悬空的吊死鬼一样的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霜阙默不作声地悬停在上下楼梯交界的地方,四道扶手之间。她面无表情,看戏似的望着她。 柯奈还未想明白,便被身后跑来的人撞在一起。 所幸只有两个台阶,不然从楼梯上栽下来一定很痛。她揉揉头,回过身看了看那些人。 陶佐词和……顾迁承? 她明白了,是潘洛斯阶梯。 陶少爷看向霜阙的位置,上下打量了一下,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钟塔只能向上走,不能走回头路。” 在霜阙的陈述中,人们逐渐都集中在这段楼梯上,不少人仍喘着气。 柯奈试着向上走,其他人看着她。她转了个弯后,人们的目光仍然紧紧跟随着。长生也看明白了,她将头转向楼梯的下方,而并非上面。 但是不论那边,柯奈都不再出现。 她出去了。 其他人也陆续地向上走去。 没有无限循环的楼梯,只有一道半敞的门,透出些灯光。打头的江硕稍作犹豫,走进去。 这里像是一座工厂,或发电厂似的地方,有许多大型的不知名的器械。但比这些地点更高级,更干净,更复杂些。 许多黑影在之间穿梭,数量比第二层更少。他们忽然想起,第三层没有见过这些残像。 柯奈正在里面四处走动,打量着那些东西。 柳夕璃向另一边走去。因为她注意到,一张工作台前,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对着他们。 “你们杀了我的学生。” 那身影传来这样的声音,所有人都注意到这里,慢慢向柳夕璃的地方靠拢。 那人穿着蓝灰色的格子衫,边角有些皱巴巴的。 他好像在桌前摆弄着什么,时不时在前面的白板上写出不明所以的符号。 旁边有个巨大的落地玻璃,上面贴满了各类天体的照片。他工作台前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图像,上面有金星、火星、地球,还有太阳极少的一部分弧度。 是一张巨大的摄影作品。 这张照片,是经历了几十次曝光,加上来自地面所拍摄的一些照片合成的。 安城觉得这一切都眼熟,月婉戈与群青也认识些。 这些东西,天体物理学的三人再也熟悉不过了。 那个男人缓慢地回过头,动作有些迟钝,手上并没有停下来。而他写公式的时候,指尖却是那样灵活。 他与枯木颜色无异的短发打着自来卷,显得有些缭乱。黑框的树脂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镜片就像啤酒瓶底那样厚实。 而这双眼睛下,是一对宝石般湛蓝的眼眸。 从头上下,他都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学术研究者。正如你在优秀的大学中,随意拦住一位中年教授的气质一样。 尽管,他更年轻些。 “我好像见过您。”群青说。 “我是解怀尘。” “果真是您?我、我拜读过您的文章,还转到了您的学校。” “是吗?” 嘴上这么说着,他好像并不是很关心。 一些悬空的器械漂浮过来,仔细看,能发现有那些黑色的影子拖着它。 “我们在第三层,没有看到这些灵魂的残渣。”崇霖思考着。 “因为第三层曾经是无人驻守的,自然也不会有人输在那里。” 不知何时,霜阙又出现在了一台机器上。她手里仍然紧握着那只银色的怀表。 “你们把他带回来,然后杀了他。” 解怀尘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里好像并没有过多的悲伤,可那坚定的语气中与锐利的眼眸里,分明又在谴责着什么。 “霜阙说,您的学生把身体让给了他的妹妹……” 時雪试探性地说着,解怀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人总是会死的。人活着,生老病死,就是一个慢性氧化的过程。” 说到这的时候,他从盘子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好了,总之,既然诸位都是因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倦……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您讲?” “所谓厌世者,即厌倦了世界的人们,而并非对自身的厌恶。那么在这之后,不论经历怎样的对待,你们都不应该有怨言吧?你们讨厌这个世界,世界也讨厌你们,这很公平。” 众人面面厮觑。群青没有回答,她隐约觉得解怀尘在暗示些什么。但她这会还想不明白。 “算了,没什么,原谅我的自说自话……换一个问题:这是什么?” 他将手中的透明的玻璃瓶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这样问了。 “……什么都……唔,一粒尘埃?” 安城并不清楚,他努力看了看,好像发现了一个极为细小的点。但那实在太小,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个奇点。” 解怀尘拧开盖子,将看不见的微粒倒在指尖,打了个响指。 体积无限小,密度无限大,温度无限高,时空曲率无限大。 即宇宙万物的开始。 一阵强光充斥在视野的每一处角落,即使紧闭眼睛,光线仍穿透了一层薄薄的皮肤。 群青不得不像其他人一样捂住眼睛,但就在她刚抬起手时,一切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然而,这样的黑暗是不易被察觉的。 在不足一秒的强光后,虽然眼睛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创伤,可她的视线仍是一片花白——她还没有适应这阵漆黑。在群青睁大了眼睛努力观察周围时,有人忽然撞向她。 “哎呀!” 她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后飘移。接着,有人拽住了她的手。 群青的视线缓和了些,她看到月婉戈的轮廓紧紧拉着她。 “发生了什么?!” 一阵轰鸣声传到她的耳畔。她看到,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一团奇异的冷光炸裂开来。 她仔细盯着那儿唯一的光源,类似于核爆的蘑菇状尘埃冉冉扩散,几十道蓝紫色妖娆舞动的光线与些许红棕色的细丝缠绕交错。 那是高致密的气体与尘埃。 她的眼睛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她看向四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无数细小又稀疏的白色光点明明灭灭。 带状的光与星星点点的彩色雾状物在不知多么遥远的地方闪烁着,壮丽又磅礴。 身下,是一片弧状而瓦蓝的星球,斑驳的白色布满了它,像残破的纱衣。 是地球。 那么…… 我们正置身于茫茫宇宙之中吗? 不。 可以呼吸,声音也可以正常地传递…… 也就是说,这是一处模拟的宇宙环境,是伪真空。 又是一阵爆炸的声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月婉戈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臂,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群青忽然反应过来:她被救了一命。 时间一定被重制过了。而且,她一定在先前的位置上死过了一次。 而在这庞大空间的另一处,安城正环顾着四周,寻找着散落的同伴。 他先是看到长生在几十米开外的位置上,但他无法移动。他觉得,自己在伪真空中张牙舞爪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一块不小的陨石迎面而来,他伸出双手,像在体育课上跳马那样,从上面翻了上去。借着这股反作用力,他终于推动了自己。 真空中,任何物体都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 长生看到他,示意他向一团爆炸的残留物上靠拢。 “战场上,躲在炮坑里是最安全的。炮弹落在曾经炸过的地方的概率很低。” “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尚未散尽的尘埃中,時雪的面貌清晰起来。她眼里掩饰不住的庆幸与喜悦是那样真切。 如此清澈的眼神,在这样险恶的钟塔内,是多么罕见的奢侈品。 美丽得益于稀有,而稀有则因为脆弱。 - To be continued - ------------ Linger 「徘徊」 ③ “安城能梳理清楚状况吗?你懂的多些。” 安城皱起眉。说实话,他并不肯定自己的推论,但稍加犹豫后还是说了出来。 “解怀尘手中的那个奇点,模拟了一场小规模的宇宙大爆炸。但那应该只是一个类似钥匙的工具,把我们带到这样一个虚拟的空间里。毕竟,地球不一定是宇宙的中心。” “可这种冲击波还是让我们变得分散……他会有什么目的?” 长生思考着。她的眼睛又变成了熟悉的红色,正在对无数种假定做出推论。 “这样的话,战场的范围就太大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時雪很不解,“难不成想把我们饿死?” “从进入钟塔以后,我们从未感到饥饿,或者生理上的疲劳。还记得仇缪说的话吗?这里没有时间概念,时间慢到了几乎静止的地步。所以对他来说,时间战是无意义的……” 那么目的何在?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能听到爆破的声音传来。甚至,有的地方很近,就发生在谁的身边。真实的宇宙中可并不存在这样莫名其妙的现象。那这又是什么呢? “啊,你记得吗,第三层的山涧,和医院?” 群青忽然开口,月婉戈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配合地点了点头。 “山里的空间是真实存在的,但它只是医院里一张照片的投影。也就是说,守护者可以在结界中创造出新的空间。既然山的景象会崩塌,证明这个空间是有界限的。解教授不可能创造出一个无限大的宇宙。” “你是说……这是有边界的假宇宙?可是边界又在哪儿呢?” 群青不再说话,她左顾右盼着,拉着月婉戈的手,在不同的小型陨石间穿梭飞行。她一定是用引力将自己拉扯过去的。 “看那边的星团……应该是银河系外的星系。” 群青像是发现了什么,指向远处的一个位置。她又转过身,指向另一个方向。 “还有那边,是一模一样的一个星系,我看到它们三分之一处的旋臂,是同样有些稀薄的,不会错。也就是说……” “他复制了相同的空间!” 月婉戈明白过来。 “我们需要找到空间交界的地方,说不定那位教授就在那里藏着。这种交接的地方,空间应该会发生扭曲。” 话虽如此。 在茫茫宇宙中寻找空间上的曲面,谈何容易? 不过,他们之中,并不缺少聪明人。 “店长,你看这儿?” 崇霖指向下方,柯奈低下头,观察着地球的样貌。 “怎么了?是地球,对吗?” “是的,但你看,亚欧板块的东面,是不是……” “……稍微停一下,我的地理可并不好,你直接告诉我你发现什么就可以了。” “啊,抱歉。我是说……这里好像有类似于重影的地方,就像一张没有拼接好的地图。” “所以?” “所以……” 崇霖的指尖从地球的轮廓逐渐上移,指向水平方向上的某处空间。柯奈看过去,只看到一篇苍茫的黑色与随处可见的恒星。 “所以你看,整个空间,好像都……或许那里就是拼图的拼接处,我们去看看。” 有的人,已经站在所谓的边界处了。 顾迁承有些好奇地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倒影,茫然无措,又有些本能的恐惧。 这里似乎有一张很大很大的深色镜面,映衬着整个空间的样子,没有边境。 那些灿烂的星光,彩虹似的光带,与那些渺远梦幻的条纹,都如实地呈现在其中。 她伸出手,试图触碰镜中的自己。 “住手!” 顾迁承触电似的缩回手,看到镜中后方的自己,群青伸出了手。她被一阵外力拉离了镜面,随后,停滞在她们的身边。 “这是……?” “我明白了。” 群青将周围的所有人拉拢过来。 “反物质。” 完全由反粒子构成的物质,也就是反物质,即正常物质的反状态。 它的电子和反电子的质量相同,但有相反的电荷,其他一切可以相反的性质也都相反。当与其正物质相遇时,他们会发生完全的物质能量转换,产生光子等的能量形式。 即湮灭。 也就是说,那些爆炸是无数微粒的反物质,与它们性质相同的正物质湮灭产生的。虽然稀少,但的确是建立在一个庞大的基数上的。 那样微小的粒子,安城的才能也无法继续分解下去。何况它们几乎是不可观测的。 “一克反物质湮灭可以产生200万千卡,约等于两个广岛原子弹。” 月婉戈回忆着书中的内容。 顾迁承恐慌地将视线扫过镜子中的自己。她不敢想象,若是刚才自己碰触到了那个身影,恐怕他们的攀登就到此为止了。 “我想……我有办法。” 群青皱起眉,像是对一个重大的方案作出决定。 她想,如果大型湮灭真的发生了,那么解教授躲在何处才不会受到波及? 恐怕这面镜子,是一个类似于二维的平面。目前大多数理论认为,宇宙中正反物质的大尺度分离不可能发生。因为书中说,三千万光年的范围内没有反物质天体,这证明宇宙中大块的反物质是不存在的。 但解教授有这样的能力…… 只可惜英年早逝。不然到了这个时代,宇宙学一定有了相当程度的进步。说不定,整个世界都与如今的样貌大相径庭。 群青的瞳色慢慢淡化,逐渐褪成高饱和度的青蓝色。 她静静地抬起手,屏气凝神。他们猜到了她的意图,纷纷远离了那道镜面屏障。 他们看到,镜中的自己逐渐发生扭曲。 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她一直在想,为何这样一个年轻的教授,能够大有作为,发布那些如此深奥晦涩的科学论文。 如今她知道了。 黑暗里的一切色彩变得诡秘,所有的一切都如螺旋星系一般呈现出可怕的形变。那些杂质与宇宙尘埃被拉长、拆分、吸收,连光也无法逃逸。 他们什么也听不到。不如说,伪真空中传递声音的介质,也被这个东西鲸吞蚕食。 一个密度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高、体积无限小、热量无限大的奇点形成了。 她用引力场制造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怪物。 黑洞。 当他们视野所及的一切东西都被挤压在群青面前的某一点时,解怀尘的身影出现在苍茫的纯黑色背景之中。 你很厉害呢,如果你是我的学生就好了。 他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诉说着什么。 即使,从他的视野来看,这里应该只有一个无限扩大的黑暗之环。 她能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 安城本在怀疑,这样的黑洞为什么仅对一个侧面产生效用。但他忽然意识到,群青借用了解怀尘所压制的二维平面。 而他正将自己隐匿在这样的平面之中。如今,它在瓦解。 熟悉的震荡出现了。 视野所到之处,如倒塌的积木,或摔碎的拼图,一片片脱落、破碎,化为粉尘,正如他们先前在第三层所见到的一样。 那些茫然宇宙中的黑与白,明与暗,都在顷刻间消散而逝,化为乌有。 他们回到了实验室。 见过了茫茫宇宙的磅礴后,任凭谁都会觉得,这间实验室是如此狭小,如此逼仄。 “有两下子嘛,你……诶?” 柳夕璃刚向群青靠近,忽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她看到群青的眼里镀上了淡淡的鲜红,像一层血膜,红的很不自然。 下一秒,群青便掩面跪坐在地上,唇齿间压抑着痛苦的哀喊。 月婉戈立刻蹲下身,焦虑地询问着。她看到群青的指缝间,渗透出醒目的血液。 过量使用能力的副作用吗? “她本身是无法制造出那样强大的引力场的……但,死者们给予了你们力量。” “你把话说清楚!” 時雪冲霜阙尖叫着。她那副居高临下又事不关己的语气,恰恰是他们最反感的。 “我说过的吧……塔会将牺牲者的能量平均地分配给每一位献祭者与剩下的守护者。你们应该懂得感恩,感恩世界塔,和每一位死者。” 不再有人搭理她。 “你们看!” 江硕站在工作台前那副巨大的照片旁。他伸出手,踮起脚尖,指着小小的地球旁,一个更为模糊的东西。 陶佐词走过来,柳夕璃、安城与柯奈也凑向这边。 那东西大眼看上去,就像是被谁用指腹抹开的污渍一样。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是一个环状的东西。 那是视界线,是光与引力势均力敌的地方。 或许这张照片再大一些,还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 他的位置时间变慢,光频率降至无限低,对观察者来说,光已经不存在了。 在距离足够远的宇宙中,他仍在缓慢跌落,停滞在黑洞的视界上。即使时间依然流逝,一切照常运转,群青所尊敬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教授,也会永远地定格在黑洞的边界之上。 这是一个事件的边界,边界内的事对边界外的你、我,所有人而言,都不会发生。 于他们观察者而言,黑洞并不会吞噬他,他永远地停留在了视界之中。 于第四结界的物质守护者而言,黑洞吞噬他,他永远地徘徊在他所热爱的宇宙之中了。 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也说不定。 - Linger 「徘徊」·Fin - ------------ Mirror 「镜子」 ① 我是怀尘,单姓一个解字,与谢同音。 我的工作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授,讲着平凡的大学物理——那些不及物理学万分之一的皮毛。 实际上,我还是一名宇宙学家。 您一定想象不到,这个看上去穷困、不修边幅,甚至有些落魄气息的小老师,会与那浩瀚无垠的宇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相貌平平,授课刻板又程序化,枯燥无味。我的课堂上除了窃窃私语就是鼾声连天,没有学生会喜欢我的课。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上课拿钱,下课走人。何况我也不喜欢他们,更不需要谁来喜欢我。 人的生存靠的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维生素、油脂、水和无机盐,不是谁的喜欢。 所谓情与爱,不过是肾上腺素与荷尔蒙的作用产物。 人的一生都是受激素所支配的。 不过,我也并不是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或者说,我对整个世界、整个星系、乃至整座宇宙,都很感兴趣。 我自然没什么所谓理科生的浪漫,更不会文科生那套华丽的辞藻。我只是觉得它很美,很漂亮,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情。 但公式可以。 您又要觉得我莫名其妙了。 无妨,我也并不在意。 我连自己也不在意,这五十多平米的廉租房就是我全部的家。 我通常都呆在实验室里,更方便些。偶尔回家,都需要先简单地扫扫灰尘。 并不是没有钱,我用论文与讲座的报酬,即使买五百平米的房子也没有问题。但我更倾向于购置一些实验器械,比如……大型强子对撞机。 但这还不够——我需要的资金和器械,都不够。 远远不够。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有些颓然的面貌。 在广袤的银河系中,第三旋臂边缘有一颗微小的蓝色尘埃,在这尘埃之上的一枚更渺小的碳基微粒,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存在。 真有趣。 我自嘲地笑了笑,简单地洗漱后,拎着公文包向实验室动身了。 我一直一个人生活,只有同事,没什么朋友,更没有恋人,甚至父母也没有。 在我这个年纪,正是到了尽孝的最佳时期。 但我无疑是不幸的,因为我的父母正是那样不幸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我只知道,他是一名宇宙物理学研究者。这还是我在长大些的时候,从柜子深处翻出他的荣誉证书,才得知的事实。 在那之前,母亲一直隐瞒着我,说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国企员工。 据说,在他们刚刚得知了我的存在,尚未体会为人父母的喜悦之时,一场由于操作失误导致的实验意外夺去了父亲年轻的生命。 自那以后,母亲对他的事闭口不谈。 并非是她不爱了。恰恰是因为爱的太深,以至于有关他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沉重不堪。 愈美好的记忆,愈是负担。 于她而言,父亲的死是巨大的打击。即使补偿了再多的抚恤金,也无法抹平她心中这道深深的沟壑。以至于在她的眼中,整个科学都成了她的敌人。 在我小学的时候,母亲沉迷于一种神秘的宗教。它们的隐蔽性很强,影响力却很大,专门对她这种科学的牺牲品下手,宣扬着一套匪夷所思的神创论。 因而,当儿时的我对浩瀚的宇宙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时,母亲的脸色很难看。 “神主在看着你!” 母亲总是这样吓唬我。所以,我对这个宗教并没什么好感。就像其他孩子所敬畏的鬼神或大灰狼之流,所谓的神主成了震慑我的东西。 母亲搬出这句话来,我就知道她生气了。这只是一种信号。 她有时很严厉,有时又很温柔。她的情绪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偏执、极端又神经质。从小,我就在这样苦涩的爱的浇灌下成长。 因为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直到中学后认识了更多活泼开朗的同学,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 至少,他们的家庭是健全的。 我一直都在一种沉重的、自作多情的同情中生活着。这份多余的感情时常压得我喘不过气——难不成他们以为这份关怀可以取代我缺失的父爱吗?那未免也太廉价了。 笑着接受是常理才是,可我不想。 而我越是表现出这种对帮扶与同情的排斥,越是会引来更多的可怜与同情。 人类就是这样喜欢自讨没趣的生物。我讨厌他们的抱怨,他们的不满足。 欲望是一道无底的深渊。没有经历过苦难与失去的人,从来不会想自己有什么,而总是在想自己没有什么。 不过,对他们家庭的自由与开放的那份羡慕,倒是真的。 我想,直到现在我那内向、沉默、避世的性格,以及些许的社交恐惧,都与母亲长期以来的压迫有关。 但我知道她深爱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不得不回应着,这沉重苦涩的爱。 实际上,她年轻、勤劳、美丽、善良,虽然那份天真是一种容易被人利用的愚蠢,但总而言之,她是我见过的人类中所认可的最美丽的一个。 然而,不幸再度降临在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 这次她的神主要带走她最后的美了。 那是一种特殊的病症,病魔会加速她的衰老,并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地剥离她的音容笑貌,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老年病。 与此同时,病魔还在疯狂地蚕食着我们微薄的存款。 像是在高速快进的影像中,我看到她的生命在分秒中流逝。 鲜花凋零,果实腐烂,烛火熄灭,露珠消亡。 心脏停止跳动是如此缓慢的过程吗? 她的身体加快了氧化的速率。 如此好面子的我的母亲,在不堪的丑陋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她所信仰的神主没有来救她,而教会的人以莫须有的理由榨干了她最后的钱财。 所以除了美丽迅速凋零的画面,她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这么说来,不幸的人是我才对。 那时,我只是小学毕业而已。 在社会福利与远房亲戚的帮助下,我受尽了别人的脸色,一无所有地成长。怀揣着一颗冷漠的心,与对疑难杂症的深恶痛绝,我走进了医学院的大门。 我想,我的初衷已经变了。 我只是为了救人而救人,仅此而已。 不过我深知钱的可贵,因此用钱换来的学习机会,我丝毫不敢松懈。再加上我平时严谨到连试管都要洗的干干净净的作风,幸运之神还是稍稍看了我一眼。 我被一位老教授选中。他劝我考研究生时换一个方向。 宇宙天文学。 已经没有人干涉我的选择了。 我想,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母亲的反抗。 在名师的指点下,我的学习效率突飞猛进,遥遥领先于同院的其他学生。 我很感激他,这种感激直到他老人家寿终正寝,也从未减退一分。 那是我第二次直面死亡。 我不禁开始思索,人为什么要活着? 既然死亡是注定的,那么诞生也是必要的吗? 中间的过程,对于这广阔天地,苍茫宇宙,又有什么意义吗? 只有宇宙自身是永恒的。 在尊敬的导师去世后,我变得更加无助了。 或者,其实使我烦恼的,是衰老的过程。 我将自己浸泡在他留下的资料与论文中,像鱼把腮泡在水里,努力过滤着贫瘠的氧气。 我已经成年,并留校当上老师。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年,一些没头没尾的小论文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而正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使我得到了些许充沛的资金,以及与之相称的地位。 可我的压力仍与日俱增。 我越来越能明白,当代许多自杀的女孩的心态。 她们并不畏惧死亡,她们和我一样畏惧衰老。与其这样,不如在最美的花季永远定格自己的生命。 学校分配给我一位学生。但他也很不幸,家里临时出现了重大变故。 生命是如此短暂的事物,不知灾祸哪天便会降临——就像我那短命的父母。 那时,我正巧在学术研究中遇到了瓶颈,再加上学校的各项指标任务、论文需求,我所继承老教授的意志而带领的团队,各方面都停滞不前。 最终,项目叫停,团队也遣散了。 大概,是我太无能了。 在那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活在自责之中。自我厌恶的泥潭束缚了我,令我缓缓下沉,无法自拔。 若要我亲眼见证美丽的事物消亡的过程,这太残忍了,我无法接受。而我身边的一切都在流逝,我却无能为力。 一个周末,我驾车去了码头。 那是一个深沉的夜,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只有无止息的带着些许腥味的海风,在浪与岸之间徘徊。 我将手撑在栏杆上,静静地凝视着轻轻动荡的海面。 沧海桑田,日月变迁。 我想,总有一天,这片海也会蒸发,干涸,或是在各种气候与地质作用下,被填平,被堆砌成高耸的山峰。 无法想象——毕竟我无缘见证了。 虽然我只是沧海一粟,但这点感伤的权力,我想我还是有的。 - To be continued - ------------ Mirror 「镜子」 ② 突然间,我注意到平静的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跃动。 我推推眼镜,将身子探出栏杆,仔细盯着那一点。 有人溺水了吗……? 来不及细想,我摘掉眼镜,扔下手机钱包,翻过栏杆,纵身跃入水中,一气呵成。 秋末的海水很冰,但活动起来后,不一会我就能感到水流的温暖。离那一点靠的越近,我越发觉到,那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是一个孩子。 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我终于将他扛上最近的岸边,累得气喘吁吁。 “嗨呀,解教授?” “是你?” 没有光线,我看不清那孩子的脸。但从声音判断,他正是那位年幼的、家有变故的学生。他最近才渐渐走出阴影,来到了学校。 我接着问他: “你怎么半夜跑到这种地方?太不小心了。” “哎哎,教授您误会啦,我只是在游泳。游泳喔。不过说起来,您可真是个好人。” 秋末?午夜?游泳? “胡闹!” 我训斥着。 “别这样啊,教授,您才是呢,就算最近不那么顺利,也不至于跑来跳海吧?” “我……” 会游泳的人怎么会选择跳海这样的自杀方式呢? 但,在这句话说出口前,我意识到,我已经默认了自杀的前提条件。 “我只是……” “这样可不行。” 浓云散去,月亮从天边露出脸。 朦胧的月光下,萼莺的眼睛透出狼一样幽幽的绿色光辉。 是我看错了吗?眼镜在那边的水泥台上,现在我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他来回走了几步,接着说: “那样就死去的话……死神是不会认可的。” 他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我的耳朵里进了水,在呼呼作响的风中有些耳鸣。 “什么?” “啊,我是说……因为自己的事就去死,太不划算了。果然还是被别的什么影响,想要去死,才是说得通的。只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厌恶这样的自己,就会有谁来买单吗?” 我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看着这个模糊又活泼的影子。 “嗨,教授您不要在意,我只是想到了自己的事,随便说说的。” 我记不太清那天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印象里,那个深沉的午夜,只是风有些大,海水很冷,月亮很孤单。 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后,我渐渐发现,很多问题并不是完全无解的。 团队重新招募,吸收了很多新鲜血液。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比我还要年轻,性格也热血又轻浮些,但终归各自都有点真本事,或至少能干点实事。 麻烦一点点得以解决,虽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但至少有了些许进展。 就目前而言,死亡变得遥远了一些。 站在镜子前,我打量着那个平凡的自己。 与记忆中照片里的父亲相仿的面庞,遗传了母亲的卷发,如此朴素又沧桑的脸。 我记得萼莺那孩子曾是双胞胎。 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呢? 我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这问题就像是在问茫茫宇宙中会有两颗一模一样的天体吗?不过从概率上看,这种事的确是可能会发生的。也许有,但只有形似,没有神似。 说不定性格是完全相反的。 稍微走了会神后,我离开盥洗室,继续投入那无限的研究中去。 我不知道的是,死神在这时,居然向我靠近了一步。 经过一段时间的钻研,和各领域专业人士的交流与数据的反复实验对比后,我们得出了一个对其他人毫无影响,但足以令我崩溃的结论。 我们的星系已经死了。 我们对许多已经死亡、或正在走向死亡的星系进行研究。 判断一个星系是否死亡,最重要的依据就是是否有新的恒星或行星诞生。如同人体内的新陈代谢,旧的细胞死去,会有新的细胞生成。 动物也好,植物也罢,若想要在大自然中生存就必须摄取养分。对于星系而言,养分就是宇宙中的氢与氦。由于食用足够多的氢氦才能孕育出新的星球,我们将注意力放在研究金属浓度上——毕竟,恒星通过核聚变能产生多种金属元素。 那些已经死亡的星系内部,拥有大量的金属元素。 即使出现了新生的天体,在银河系中,它们也被绞杀了。 原因有内外两种:内因是银河系的黑洞争夺了形成星球的资源;外因是其他星系的引力对银河系产生作用,导致后者的冷气体被偷走了。 数十亿年间,都没有新的天体在银河系出现。 但她还在正常运行着,也在成长。仅仅是依靠吞噬吸收周围的矮星系,或那些像月亮绕着地球一般的卫星星系。 就像,一个步入老年的人类不再更新自身的组织。这个人还活着,还会摄取食物,但正在逐渐老化,走向衰亡。 换个比喻——她像一个丧尸。 是几十年来,我所作为精神支柱热爱着的她,其实已经是一具尸体? 我本以为,如此美丽的银白色棒旋星系仍然鲜活,只有那些散发着暗红色的椭圆星系才是与死亡相关的事物。她或许会一直扩充下去,或至少在三十亿年后,与仙女星系相互碰撞,融合成一个新的、庞大的椭圆星系,散发着年轻的蓝色光芒。 她总归能以其他形式存在下去吧? 直到宇宙结束的最后一秒——热寂、大坍缩,或大撕裂,诸如此类终极末日的猜想。 而那时,人类乃至人类的丝毫踪迹,都不知哪儿去了。 可她原来已经死了吗? 一种未知的力量杀了她,令她窒息,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 游走、进食、腐烂。 就像我的母亲。 就像考试成绩,它宣布的是一个结果,而不是让人进步的方法。它不同于其他一些研究,是有价值性、能解开人类的疑惑或带来技术革命的理论。 这是个结论,也仅仅只是一个结论。 反正,在银河系遭遇什么重大变故以前,人类或许已经成为史前生物了。 可我不接受。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世上没有我所爱之人,也没有爱我之人。 如今我所爱的,也早已死去。 站在细腻的沙滩上,我看着波澜壮阔的海,看着那些粼粼的波光,看着那白色的泡沫进进退退。 我萌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个想法很快地生长、膨胀、蔓延。 它占据了我心里的每个角落,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我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现在正在退潮。 我感到海水轻轻勾着我的脚踝,引导着我,向前走,再向前走。 冰冷的水没过了我的腰。 偶尔,我会被较大的浪推倒。我的眼镜不见了,而海水搀扶着我站起来,继续向前。 直到水流没过我的脖颈,直到水流不再搀我起身。 我闭上了眼睛。我想,本能会让我挣扎一下吧。 暂时还没有。 海水空灵的啸声在耳廓回荡着。 “没有抽筋或者海草的话,会游泳的人是死不掉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真实,近在咫尺。 我睁开眼,寻找着声源。 “可是,你要死,是吗?” 那声音又问了。 我清晰地看到一个年轻的小男孩,眼上缠着黑色的布条。 他的手中拎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另一端是一个银色的盘状物。 水的阻力对他而言好像是不存在的。他就像一个影像,投射在我的视网膜上。 “你要死吗?” 他又问了。 可能是缺氧使我出现了幻觉。 然而我不觉得呼吸困难。我甚至忘记了摆动我的四肢,任由自己在深水区飘荡着。 浑浑噩噩的大脑,使我忘记了我是怎样回答的。但在说出了一个答案后,窒息感立刻将我包裹起来。 我迅速地向上游去。但意外的是,我很轻易就站起了身。 看向海的边际线,我似乎并没有走向多深的地方,水仍然停留在我的腰部。 眼镜也没有丢,它老老实实挂在脸上。 就像,海只是退自己的潮,不屑于把我带走,而是抛在了这个地方。 回到廉租房,我将浸湿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换了身干净的衬衫。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这孱弱而熟悉的影子。 “你很脆弱啊。” 他好像在嘲笑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般人会为这种事搭上余生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在自问自答。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吗? 有的。 这样的回答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突兀极了。 刹那间,我理解了现在的我,所具备的某种才能。 附上余生所换来的才能。 反物质。 我又沉浸在实验与数据的海洋里,又回到了从前那日夜与知识相伴的日子。 最终,一个新的、但不便于公布的实验结果出现了。 E=mc²,即物质质量乘光速的平方,是该物质湮灭的能量。 反物质是正物质的镜像,具备与其完全相反的性质。也就是说,它存在着将这条公式逆转的可能。 并不是完全的理论假设,而是有实践的证明:以目前的科学水平,将两高能束流对撞,会产生物质,较轻的粒子变成较重的粒子……即使它们会很快衰亡。 这样的例子在宇宙中并非没有。中子质量比质子与电子的质量和更大,不过恒星演化晚期所塌缩的中子星中,强大的引力势将电子压入原子核里和质子,形成中子。 然而,能量转化为质量是一个熵减小的过程,很难自发形成。 如果我可以…… - To be continued - ------------ Mirror 「镜子」 ③ 尽管,核聚变与核裂变可以释放出可观的能量,但与理论所需的能量转换临界值还有很大的距离。 那湮灭呢? 正反物质相遇时产生的磅礴的能量,一定能产生一个更加美丽的世界吧。 就像从腐烂的花果中诞生出新的嫩芽,用一个已经死去的星系作为孕育新生命的腐殖质,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听上去是不是很疯狂?是不是脱离了作为人类的认知常识? 也许是的。 如果实现了这一疯狂的构思,绝对会有数以亿计的人,在这场美丽的烟花表演中丧生。 可是实现愿望,不正需要等价交换吗? 我只不过是代表全人类做出这个决定而已。 这么说或许有些自大了,但是,手握决定性力量的、被选中的那个人,不正是我吗。 但我目前还没有制造出星系级别反物质的本事,要慢慢来。 若将这个想法公之于众,我或许会被扣上疯子的标签,严重些甚至有可能会因为反人 类罪被逮捕。 得换个方式。 反物质所带来的能量,不正是人类苦苦哀求的最高效的能源吗? 我利用我的团队做了一个包装,将实验目的加以装饰,装模作样地让那帮年轻人搞了许多摸不清头脑的世纪难题。然后,我向学校申报,并利用各大媒体放出风声。 自然,我们也收到了不少恐吓信。有来自同行的,也有宗教领域的,甚至包括当年我母亲所信仰的组织……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呢。 但,不论什么也无法阻止我。 站在那熟悉的海岸边,我感到阵阵潮湿的风。 由于先前遭遇过几次刺杀,上面已经建议或说强行为我配备了安保力量。虽然感觉并不习惯,但出于安全考虑,我也接受了。 我的座驾还是先前的日系车,就停在石滩的不远处。也有朋友提议让我换一辆,反正现在各方面的资金都是充裕的。奈何我一向秉承实用主义,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特殊需求。 虚荣心也不过是荣誉带来的副产物罢了。比起“扔掉它”,从来不曾“拥有过”是更加令人轻松的事。 就在我的车后,停着两辆黑色的车。他们跟了下来,就在附近站着。 我望着汪洋大海,心里却没什么起伏。看着它,过去的失落、迷茫、无助、绝望,都不知所踪了。 但同样,也没有什么积极正面的感情。 如今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就,添置了许多以前梦寐以求的设备,学生与同行的尊敬也增添了些许。可是,站在这浩瀚无垠的海边,我却觉得心同它一样大,什么也无法填满。 也许只有“那时”迸发出的火花才行。 我是如此期待着那天。 天很蓝,比过去我曾来过的那些日子都晴朗许多。云一团一团,看着很干净。 天是蓝的,海也是懒得;云是白的,浪也是白的。 在遥远的海天相接线上,它们以这样的形式如此对称。 就如同……物质与反物质那样。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着与某物相生相灭的存在。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平静许多。 这时,我又注意到,海面上有一团小小的影子。 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我稍微警觉了些,不自觉得抓住了护栏,倾身向前看。 那个身影像是注意到我了,以极快的速度向岸边游来。水的阻力于他而言,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隔着护栏,一大片水花溅到我的脸上。我捂住脸,后退两步,果然看到我那不安分的学生,正抓着栏杆下的水泥平台瞅向这边。 几个保镖走上前,我远远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过来。 接着,我蹲下身,隔着栏杆与他对视着。 “你总是做这些危险的事。” “没有呀”萼莺睁大了眼睛,“反倒是教授你,很爱往海边跑呢。” “我可不像以前那样啊,现在的我可一定要好好活着。” “是是是——”他的双腿还扑着水,“能恢复元气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教授。” 那是自然了。毕竟,如今的我可掌握着与人世谈判的重要筹码。 而谈判的结果,却早已内定了。 “最近一直在做项目,没什么时间关注你的课题。不如我给你介绍另一位导师吧,他那个人——” “不用了”他打断了我,“能成为解教授的学生,我很高兴。本来以为会是很无聊的人生,没想到,处处都充满了惊喜。真的非常感谢你做的一切。” 看着这个开朗活泼的孩子,我发出不易察觉的叹息。这声音很快被海浪所淹没,但萼莺像是听见了似的,好奇地问,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觉得,我几乎没有为你做什么,有些惭愧。反倒是你,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您为我做过很多啊——国家和学校的补贴,根本没有那么多吧?我想,一定是您悄悄地把一部分钱转给我生活了。真是太谢谢您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他说的不假,但我没有想到,小小年纪的他机敏到这种程度。 不过,我该想到的。毕竟这样的年级,能有如此的学术水平,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我这么大的时候……还生活在母亲过世的阴影,与亲戚们的脸色之中吧。 过早尝尽人世百态,并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相较之下,这孩子比我苦的太多。从金钱上给予支援,是我所能做的最多的事——我也很清楚,无法经济独立地寄人篱下,是很悲哀的事。 不过看样子,他虽然一个人生活,却过的还不错。我曾提议帮他租下我对门的公寓,水电费也不用他担心,但他婉拒了,说是可以照顾好自己。开始我还有些不安,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从未为人之父,也不曾将他视为自己的儿子,或是弟弟。 我将他看做我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另一个他存在着。 从文学的角度上讲,那样的他,一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是没关系。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你可以认为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极端主义者,或者,疯子、偏执狂。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称呼我。 反正,任何人与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 竖在桌面上的日历,一天一天地被划去。 某个被红笔圈起来的数字,也越来越近了。 即将震惊人类科学的演讲就要发布了。 在后台,造型师帮我打理着头发。有一簇卷毛不是很听话,她正忙着找发胶。 我谢过她,接过梳子。看着镜中衣冠楚楚的自己,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将如此普通的我稍微变得不那么普通,实在是难为造型师们了。 简单点就好……我将那撮不听话的头发别回去。 我设想着站在台上时,那些耀眼的闪光灯,还有前排权威人士们严肃的面孔,以及稍后些微笑着的同僚们。 只可惜,那里不会有我的学生们。我试着争取过,不过名额有限,能随行的人要经过严格的审核与学术评估。不说别人,单单那个未成年的小子,是绝对来不了的。 他很遗憾,我安慰他,会在报纸上看到的。 然后,有朝一日,他也会被刊登上去。 “你很厉害呢。” 不是镜中的自己,是一个陌生而清脆的女声。 我回过头,一个染着金色短发的小姑娘,约莫二十出头。她双手藏在身后,甜甜地笑着。 只是,她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由左眼下方至右眼上侧,幸运地避开眼睛。 那并不很深,但在这样一张充满活力的脸上,让人很难忽视。但她好像并不在乎。 “这里不能进来,演说一会就开始了。”我尽量不去注意它,做出普通的回应。 “可是解教授真的很厉害啊。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给我一个签名嘛。” 我无法拒绝这个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女孩的请求。接过她递来的纸笔,我大方地写上了规规矩矩的三个字。 她很开心地道了谢,蹦蹦跳跳地走了。 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中,这样活泼的性格很少见。 造型师回来了。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最后看了一眼稿子,将它放在了桌上。与几位学生和同僚握手后,我自信地走出门。 沉稳的步伐,平静的表情。 而谁也不会知道我真正的目的。 我来到长廊。路过一处敞开的窗口,阵阵凉风向我袭来。 “嘿,笑一个!”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就在临近的建筑上,同一层窗口,先前那个金发的女孩举着什么。 并不是相机。 我那厚厚的镜片折出一道红色的激光。 “神主看着你呢!” 错愕在瞬间浮现,又在瞬间湮灭。 是的,只是那一瞬间——在面临死亡的前一刻,更为短暂的恐惧后,我的心中涌现的,竟是一种释然。 我即将把组成我身体的每一个分子归还给这茫茫宇宙了。 我的目的,也就这样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 Mirror 「镜子」·Fin - ------------ Nervous 「焦虑」 ① “有个话题,我稍微有点在意。” “是什么呢?” 走在楼梯上,距离长生最近的江硕回过头。 “那番话——解怀尘说过的,厌世者,你们记得吗?” “记得。” “我也是。” 群青与崇霖几乎是同时开口。 想必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 虽然,亲自选择走上终结之路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但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即二次死亡的原因,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不如说,连去回忆它的意识,都在先前被淡化了。 “指引者一定知道吧,去问问她?” 時雪这样说,柳夕璃不屑地摇摇头: “这种时候,就不知道那家伙死哪儿去了。” 柯奈与陶佐词的脸色不太好,他们没有说话。 “到了。” 走到楼梯的尽头,像是顶楼的密闭小建筑里,一扇破旧的木门紧紧关着。月婉戈伸出手,试图转动门把,它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灼灼橙红。 每个踏出门的人都放慢了脚步。顾迁承向门的后方看了看,空空如也。这里仅仅是凭空建设了一扇门框而已,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谁表现的很惊诧。走到现在,发生什么离奇的事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人的适应力就是这样强得可怕。 这里是一片茂密的枫林。 漫天的树冠紧紧地衔接在一起,密不透风。光穿过叶间,投射下朦胧的暖色。脱落的枫叶四散游走,像一只只雀跃的小精灵。 地面上也是厚厚的积叶,像是鲜艳的地毯。一步步踩在上面,能传来柔软的触感。 任凭谁都会在这片惊艳的火红里窒息。 “等等,安城呢……?” 江硕的询问突兀地传来。人们回过头,相互看了几眼。 没有人看到他。 江硕有些焦虑,他转身向门的方向跑回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你把他藏到哪儿了!” 江硕冲上去抓住霜阙的衣领。她并不反抗,依然是那样平静的腔调。 “逃走了。” 平静的令人厌恶。 像是从梦中惊醒,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这片美丽的景色中抽出意识。十对锋利如针的目光狠狠地刺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都清楚这句话的意义。 但她仍不为所动。 “什么意思?逃走?从这座塔里?” 陶佐词最先冲过来推开江硕,以不可置信的眼神审视着她。 囚犯的狱友逃跑了,剩下的人在逼问着狱卒。 “像自然守护者那样,他钻了规则的漏洞。但,这也是规则所允许的。” 崇霖开始感到不安。他本可以知道每位守护者心中所想,但在第三层的时候,他距离事发地太远了——而且,等他赶到的时候,萼莺几乎可以说是尸骨无存。 等等…… 他不是叫萼菀,是个女生吗? 崇霖惊恐地望向霜阙。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她动了手脚。而作为同班同学的柳夕璃,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两簇藤蔓拔地而起,左右盘旋交错,在瞬间捕获并禁锢住了指引者。 “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霜阙坦然地沉默着。 火焰从藤蔓的底部攀附而上。 然而炽热的火光并没有将她烧伤。只是,她那阴沉沉的面庞在高温的空气浪中变得扭曲,狰狞。 “有些事你们暂时忘掉会更好。” “开什么玩笑!” 柳夕璃即将发作的瞬间,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你也不要妨碍我!” 時雪被吓到了,略微后退两步。稍作沉默后,她仍鼓起勇气大声对她说: “算了吧……!那些事,就算想不起来也……” “你在逃避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你!从高中的时候你就……” 粗暴地打开这只手后,她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 到底是什么……? 群青走向那熊熊燃烧的植物,昂起头,无声地仰视着她。 安静的指引者仿佛被绑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女巫,以沉默面对着现实的荒唐与执迷不悟。 “可以告诉我吗?请把属于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拜托了。” 狰狞的火焰中,霜阙张了张口。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你们先看一下这里……?” 在这期间,柯奈在周边进行了巡查。她停在不远处的树下,轻轻摩挲着一棵枫树粗糙的树干。上面有一处凹陷,还有一些奇怪的划痕。 “很不自然。而且很多树上都有这样的……这是……” “弹痕。” 长生说罢,陶少爷握紧了手中的枪,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 一束纤细的红光在飘零的叶间穿梭,像一条直挺挺的蛇,正小心地接近自己的猎物。 砰。 这声闷响是那样突然。与此同时,群青被月婉戈猛然扑在地上。就在这个瞬间,一枚子弹紧贴着她的衣角擦身而过。 陶佐词举起双手,示意并非他所为。 长生慢慢地靠近她们,低声对群青说了些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长生直起身,对整座枫林进行环视。她的眼睛化作醒目的红色,正如一台精密的搜查器,扫描着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 “那边!” 几枚子弹接二连三地蹿来。 群青转身面向她所指出的方向,前方的引力流发生微妙的变动。笔直袭来的子弹偏离了原先的轨道,齐刷刷地打进他们脚下的土地。 “嘿!你们好啊。” 攻击的源头是一处茂密的树冠。一位年轻的小女孩跳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向这边。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与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年龄相仿。 她整齐的短发染成灿烂的金黄,在一片恣意的红色中夺目极了。 “终于有人陪我来玩了,我好开心——哎呀,放松点,那么紧张做什么。来啊,我们一起来玩嘛!” 所有人都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她靠近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由左眼下方至右眼上侧,幸运地避开了眼睛。 女人笑着走来。那样的笑是如此热烈,热烈的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川。 “枫、枫华……?” 崇霖试探地问出口。 “呀,你认识我。是先生告诉你的吗?” 枫华饶有兴趣地围着他打转。崇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就像被狼上下打量着的兔子。 “不,我……呃,其实是,唔……一闪而过的一些片段……” “噢,我知道啦。” 枫华停下脚步,一拍手,恍然大悟似的说。 “你们杀了他,偷窥了他的记忆。” 那笑容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阴险的杀意。 像是在迎合这股杀意一般,林间卷起呼啸的风,落叶放肆地在林间奔腾。 差点忘了,塔内每一层守护者的精神是互通的……崇霖咽了口唾沫。 此时,铺天盖地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袭来,各类枪械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同型号的子弹骤雨般密集且急促。 時雪绝望地捂住眼睛。 这样的噪声持续了半分钟。在无差别的射击结束后,浓郁的硝烟占据了视野,硫磺的气息灌满每个人的鼻腔。待浓郁的烟雾渐渐散去,時雪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其他人的反应与她差不多,在惊奇地环顾四周后,他们都将目光集中在顾迁承身上。 她的瞳孔闪着金色的光。 这样的眼神是如此复杂,带着恐惧、焦虑、紧张,还有些時雪说不清的别的什么。 密密麻麻的子弹悬停在空中,远近不一地排列成球形环绕着他们。一些子弹穿透了飘落的枫叶,凝固般静止着。 “跑!” 话音刚落,人群如四溅的水花,向不同的方向惊恐地逃窜。 下一刻,所有的子弹迅速活了过来,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内肆意穿梭。爆炸般的声响过后,他们曾停留的地方成了一片冒着星星点点红光的焦土。 让这部分空间的时间停止,同时又要让十个人的个人时间相对独立。这个想法从诞生到实施,仅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还好没有失手。 如果之前那次……可以这样果断就好了。 眩晕感一触即发。 顾迁承失去重心,向前倒下。 而此刻的安城,正不断地向下方走着。 在走向第五层的时候,他掉队了——这是有意而为之的。 每到楼梯的拐角,他都向后退两步,以便让上下两层楼的数标同时出现在视野里。 4,3。 3,2。 2,1。 应该没问题了。 停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时,先前所极力压制的千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抱歉,从小我最擅长的只有逃走而已。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大概,只能怪你交友不慎吧。 如此贬低着自己,让负罪感不断累加,不过都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着合理的借口而已。 没有谁在乎什么输赢,活下去才是目的。如果有一种不用你死活我也能明哲保身的方式,去选择它,是可以理解的事吧?任凭谁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果然还是更想活下去。 或者说,至少我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而已。 安城沉沉地叹口气。定了定神,他向标着1的楼层走去。 可是,没有出口。 而且,还有一层。 - To be continued - ------------ Nervous 「焦虑」 ② 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这次并非自责,而是焦虑与恐惧。 1,-1。 -1,-2。 -2,-3…… 没有出口,到处也没有。 安城加快脚步,顾不得看什么标识,疯了般向下冲去。 他跑的很快。交错的步伐,剧烈的心跳,紊乱的呼吸——这一切都给他制造出下坠似的错觉。 终于,他停下了。 他小心地、试探性地抬起沉重的头,一点点地将视线移动到墙面上。 那里写着一个横着的8,前面是一个减号。 不,那不是八。 是负无穷。 绝望如积雨的沼泽,从脚下向上蔓延,直至吞没一切。 一片枫叶打在顾迁承的脸上,冷冰冰的。 她清醒过来,将叶子拨弄下去。 她感到另一只手被谁牵住,急促的气流迎面拂来。 是群青拉着她。她还在奔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方向,青色的眼睛扫过顾迁承。 “啊,您醒了。” 她的脚步放慢下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群青解除了引力场,顾迁承被小心地放回到地上。 “我觉得眼睛很痛……头也有点晕。” “我明白。之前我也是这样,还出了血,缓了很久。但还好,对视力没有什么影响。” 群青也很累的样子。她靠在树上,缓缓地滑坐下去,努力平复着呼吸。 “顾导,我有一个想法……”她喘着气说,“我们要先找到长生。我想,她应该很快能找到我们。” 而在森林的另一边,月婉戈正在四处找她。 附近的每棵树都很像,分布的密集度也没什么变化。走了一阵子,她总会在邻近的树上看到相似的弹痕。 咔嚓。 前方忽然传来树枝被踏断的声音。月婉戈警觉起来,灵巧地躲在最近的树后。约莫过了几秒,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呀!” 柳夕璃指间捏着一张奇怪的符咒。在两人紧张的目光交错后,她们同时松了口气。 这样相遇的两个人又走了很久。 “你觉得这里有多大?” “不知道。我想,和第四层很像吧。比如循环空间之类的……试着做记号如何?” 柳夕璃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她将它嵌在树干上一处小小的凹陷里,当她的手离开时,灰白的石子变成了黄金一样的颜色。 不如说,它的确变成了一块金子。 而月婉戈取出一枚小小的沙漏,将它倒置过来。 “你居然有这种东西。” “嗯,一个朋友给我的。” “喔。朋友啊……” “是的,朋友。” “……你还真是幸运啊。” “什么?” 月婉戈没太懂她的意思。她不知道对方指的是送礼这件事,还是拥有朋友这件事。 “不,没什么。” 柳夕璃的手不自觉地碰了碰发卡,用懒洋洋的语调回应她。月婉戈没有追问。 即使是对朋友,话题也分为可以说和不可以说的部分。何况,她们两人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只是碰巧同时因为相同的原因出现在这里。 仅此而已。 大约每过三分钟,沙漏的一端就会流尽,需要换一个方向。当重复到第七次时,她们再次来到了那棵镶着金石子的树下。 “二十分钟左右一个循环。” “好像也不是很大。” 实际上,或许是一路都没什么交流,柳夕璃觉得体感时间还是很长的。 说到这儿时,她们听到侧前方有什么东西疾跑的动静。 那影子的主人——陶佐词,他本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身旁竟有一个影子在瞬间超越过他。他停下脚步,面对着那忽然闪现的小姑娘。 “抓到了喔!” “哦?” 和一个女孩子打架是什么值得慌张的事吗? 不屑地冷笑后,在跃跃欲试的枫华面前,他做出了应战的动作。 可是…… 好快。 虽然挡下了迎面扫上的飞踢,但他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女孩的速度。 手肘上被小腿击打的痛感提醒他——还有力道。 枫华的动作快且柔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程度。轻敌的陶少爷不再敢大意,可即使他尽力拦下了所有要害部分的进攻,仍然意外地受了很重的伤。 只要是有直接接触的地方,不论是攻击还是被攻击,都痛得要命。从那个女人身上爆发出的,实在是超过常人的、绝对的力量。 嘴里涌上淡淡的腥味,如果不是口腔的问题,恐怕——是脏器出血。 招架不住,真难缠。而且完全没有机会还手……这可不行。 他试图寻找一个空隙,以便从腰间抽出上好膛的抢。可当他的手刚碰到武器时,胸膛上就迎来沉重的一拳。 清脆的声音顺着身体传到耳膜,痛感沿着神经末梢飞窜到大脑,并及时作出了反馈。 绝对打断了两根以上的肋骨。 痛得要命。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这才是属于她的那份特殊的力量?枪械只是额外的部分? 陶佐词在阵痛中努力坐着思考。而他向后跌在地上的时候,枫华正一步步靠近。 唰——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株健壮的绿色植物从他的脚边拔地而起,精准地冲撞到女人的身上将她击飞出去。不过不巧,这害的陶少爷也栽了跟头。 胸前又是一阵刺痛。 “你他妈……绝对是故意的吧。” 狼狈地栽在两位姑娘面前,他咬牙切齿地骂着。 “啊”柳夕璃连连摆手,“抱歉抱歉。” 毫无诚意。 至少捡回一条命吧。 “我出去一定会起诉你故意伤害罪唷。” 柳夕璃歪着头,被这番黑色幽默的语言逗笑了。她向前伸出手,陶佐词略微犹豫了半秒,也伸过手,被她拉起来。 可惜那也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动作,该疼的地方还是疼得要死。不过,伤到这个地步,不管对方做出什么程度的帮助,痛感还是难免的。 月婉戈皱着眉,看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向前走两步,扶住后方的树干。她又看向枫华,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 是这样难办的对手吗? 陶佐词回归头,看向刚才的方向。枫华从不远处的树冠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过分,我要生气了。” “你就稍微陪她玩玩吧。不过,避免近身战啊。” 月婉戈一面对队友说着,一面向后撤步。柳夕璃稍微往前挪动了些,一串诡秘的符咒从身后排成整齐的环形。 “那是当然了,教训可是很痛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陶少爷自嘲的轻笑。 自认为给出他们足够叙旧的时间后,枫华向身旁的一颗枫树狠狠拍了一掌。明显的震感出现了,巨大的树体向她轰然袭来。 拔地而起的石刺如锋利的锥子,将它的前段一分为二。 自然与能量的对决,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在这个时候,位于远方的時雪隐约听到丛林深处传来阵阵巨响,但她无法判断方向。 她很害怕,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开始,她还喊着朋友的名字,现在嗓子有点痛,也走不动路了。 她将自己蜷在树下,祈祷这一切快点结束。 江硕急匆匆地走过这里,看到她,又转回身。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是这样,一直躲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江硕平时不是易怒的人,但他现在的情绪有些失控,時雪能看出来。她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和他失踪的朋友有关。 “对、对不起……”她有些慌张地道歉。 “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要命,能去哪儿呢……” 他后半句话的声音有些小,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在找安城吗?” “那不然?” “……指引者说他逃走了。” “我知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江硕轻轻地叹一口气。他有些气馁地坐下来,皱着眉,撑着脸。 “他总是这样……但他也不总这样。” 过一会,江硕说出一段自相矛盾的话。時雪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说,他确实不太胆大。小时候一起玩,他很容易因为一点动静就跑回家了。可他也救过我一命……在第三层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他都变得不像他了。” “第三层……萼菀,不,萼莺那里?” “管他是谁。虽说先前我是帮他挡了刀……也不至于现在给我来这出吧!” 江硕生气地一拍膝盖。 “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算是一条裤子长大了。至少以前是……” 他忽然陷入沉默,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但好像不太确定。 時雪仍然呆呆地望着他,很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虽然,我不是第一次救他……他也不是第一次救我。” 安城是何时成为厌世者的?他记不太清了。印象里,在很早前自己就因为某件事选择了轻生。虽然安城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的确是和安久一起出现在了事发现场。 安城不知道江硕那时的事故,并非一场意外,而是一种选择。 那……是不是自己也忽略了安城的某种意外? 那个成为厌世者的意外。 或者,错把他的选择当成了意外。 - To be continued - ------------ Nervous 「焦虑」 ③ “我很羡慕你。”時雪忽然这样说。 “为什么?” “你有很好的朋友。”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吗?你不是天天和那个女的混在一起,就那个……” 江硕再一次住了口。他从无名屋打工的经历中得知,事实并非如此。 但,从時雪平静而沉默的脸上来看,她也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和安城一样,她也是一个逃避者。 逃避是一种自我保护吗? 这样的你们,真的受到了保护吗? 江硕说不出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无名屋的店长和她曾经的一位客人正巧相遇。 “店长!”崇霖向前疾跑起来,柯奈下意识后退一步。 “别忽然吓我呀,真是的。” “店长……我,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 “一个……标本?我不太清楚,像是动物器官。” 崇霖抱着什么走上前。那是一个玻璃罐子,她接过它。 柯奈仔细打量起瓶子来,里面泡着一块缺乏血色的肉块,肌理还比较清晰……但它烂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穿——或许正是子弹。 是心脏,人类的心脏。 “你是……在哪儿捡到这东西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似乎还在跳动——它还是活的。虽说在钟塔内,见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样的物品,的确在这样美丽的自然风光中十分突兀。 换句话说,它不像是能被轻易扔在路边的东西。 “其实……正是在枫华——我是说那个女人,在她之前呆着的树上。” “也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她一直带着它。但,她知道会与我们发生冲突,所以将他暂时藏在树上。果然,如果是一般人的确不会想到去搜查那里的,而你可以,因为你……” “等等,或许……” 在被短暂忘却的记忆之流中,有什么东西跃出水面。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 枫华打了一个哈欠。 尽管,这个动作在这片景色中是如此不协调。 附近的树木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这片战场呈现出一处圆形的空地。几个高低不一,截面参差不齐的树桩孤零零地杵着,地面上几乎没有完整的叶片。 无一不是五行与力量的杰作。 从她对陶少爷下的狠手就能看出来,和枫华交手时靠的太近不是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放风筝似的,柳夕璃始终与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尽管因为种种意外,她已经受到许多擦伤,但至少都不是致命的。 “好了,我玩累了。” 疲劳战好像不是枫华擅长的东西,透过她牵起的嘴角能看得出些许不耐烦。 同样,长时间精力的高度集中让柳夕璃力不从心。即使,她隐约察觉到月婉戈已经多次在短期里重置了时间。可这样下去,就像是在打一个高难度的游戏,即使自己有无数条命可以用,电脑前的玩家仍会感到疲劳。 更可怕的是,对方好像准备先搞些动作了。 除了绝对压制的力量,还有子弹,对吗?那是金属的东西,或许免疫它们是可能的。可这不过就是新的耗费体力的方式,若要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必须靠近她。 而同时也相当于让自己成为活靶子,或是沙袋。 太难了。 还要小心他们那边。姓陶的死就算了,月婉戈要是出了意外,不就得一命通关了吗。 柳夕璃屏住呼吸,准备迎接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 突然,有谁推向她,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枫林另一边的柯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崇霖向前一步,欲言又止。 刹那间,一些细小而密集的黑影从他们面前闪过。 “……什么东西?” 飞虫吗……?或者是…… 抱着罐子的崇霖立刻追了上去,柯奈也毫不犹豫地跑向那些影子的目的地。这简直就像一种本能,本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柳夕璃察觉到空气中密不透风的金属颗粒,正朝着某个方向大规模地涌来。 但,它们的轨迹并非是以直线运行的,像是受到某种外力的影像,它们的轨迹呈弧状。大部分的子弹都被茂密的树干拦截住了。 何况它们的靶子也并不是她。 在迟疑的半秒内,她被什么人从身后扑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女人短促的惨叫声响起。 柳夕璃稍微抬起头,发现压住她的人正是顾迁承。 “顾导?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群青与长生从后方走来,她们的面色都很疲惫。 月婉戈看向她,又看向顾迁承,再结合一开始长生对群青所说的话,似乎明白了她们的计划。 让时间停下,再找出军火所隐藏的位置,最后制造一个子弹的引力源。 虽然大多数偏离轨道的子弹都打在树上,但仍有不少流弹击中了目标。大家都看向枫华倒下的方向,但没人敢走上前。 长生揉了揉眼睛,试探性地挪动步子。 “等等……” 崇霖被一股莫名的焦虑感所笼罩。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没事。” 忽视了崇霖的劝阻,她慢慢靠过去。长生低下头,看到那双橙色的、曾散发着无以伦比的热情的眸子不再生动。她身上弹孔中的血像蜿蜒的蛇,一条一条地从洞里钻出来,隐匿在焦土之中。 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崇霖与柯奈顺着那些黑影的方向一路走向这里——后者远远地停下了,面色复杂又凝重地注视着一切。 结束了。 安城也是这样想的。 “也就是说,他欺骗了钟塔的法则。但这种欺骗是法则本身所允许的。” 他想起在第三结界中霜阙所说的那番话。 而且,他也找到了欺骗法则的方法。 或者说,这并不是欺骗,而是与世界塔的一种交易。 就像萼莺那样。 现在,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化作肉眼不可见的粉尘。这时候,构成他身体中电子与离子所带的电荷相反,而它们正在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逃逸。 不论怎样的形式,怎样的姿态,只要活着出去,就算是于我而言的胜利。 他是这样如此坚信着。 潜伏下来,等待机会,等多久都行。 然后逃出去。 从这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逃出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幸运的。 幸与不幸是如此公平地转化着——讽刺似的,世界塔能量守恒的法则。 “所以说,捉到了啊——” 剧痛是如此突如其来,几声重叠的尖叫声也是那样嘹亮。 江硕与時雪终于找到了他们,但在時雪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第二声叫喊就这样与它们融合在一起。 像一滴雨融入奔腾的河流。 她看到,一只猩红的手臂穿透了长生的身体。 那树杈般狰狞的手上,还挂着些许细小的、难以名状的人体组织。任凭谁都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伴随着满口的鲜血,那几个阴沉的字眼从枫华的唇齿间溢出。 悔恨,伴随着大量破碎而冗杂的记忆,滔滔不绝地灌入崇霖的大脑。这悲惨的情感与海量的信息流在他崩溃的边缘反复冲洗、游荡。 他知道方才的焦虑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了。 并不是发生了什么。 而是方才,没有发生什么。 他确乎是看到了枫华的阴谋……他理应看到了,并且,本应该说出口的。 “心脏!是心脏啊!” 失控的尖叫声后,柯奈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崇霖手中的标本瓶。 崇霖僵硬地低下头,人们的目光迅速地聚拢过去,就像一块磁铁掉进了铁钉盒里。 那颗早已死去的、溃烂的心脏,仍不知疲倦地、鲜活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崇霖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这标本的。 但,这个困扰很快就消失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枚子弹打碎了玻璃瓶,也穿透了那颗本就破碎的心脏。 福尔马林的气息迎面而来。可这就像一阵风,液体迅速地升华,很快消失了。连散落一地的玻璃碎屑,也化作了白色的粉尘。 灰白的心脏溢出深红暗淡的血。 陶佐词持枪的手放松下来,枪支落到地上,细微的响声被厚重的枫叶轻易吞没。月婉戈与柳夕璃很惊讶地看了看他,显然没想到到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竟还有如此迅速的判断力。 他面色苍白,似乎是因为疼痛。这一枪本不在陶少爷的计划内,但当人们的注意力被集中到那颗心脏上时,他的直觉便告诉他,该这样做。 他的反应很快,但从结果上看,还是太迟了。 转过头,那只贯穿了长生身体的、犯人的手臂,正像被烈火燃尽的空壳一般,余烬随风散去。以与另一人躯体接触的部分中心,向两端扩散。 他们分不清那些许红色到底是灰烬的火星,还是沾染了受害者的血迹。 枫华已经消失的手臂顺势脱离了长生的身体,她笑着向后仰去。 温暖的尸体渐渐消熔了,她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 那样的笑是如此热烈,热烈的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川。 - Nervous 「焦虑」·Fin - ------------ Oath 「誓言」 ① 枫华,是我的名字。 这样的个性,和那鲜艳的张扬与热情,倒是挺配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啊啊,那个人啊,那个人是我的搭档,姑且也算我的导师。 这家伙说话总像这样文绉绉的,身上也有种假正经的感觉。我嘲笑他像旧时候的教书先生,结果后来这说法传开,朋友们都叫他先生了。 他们一定想象不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啊,超狼狈的。 那是一个深秋的黄昏,有些冷,有些萧条。一切都是暗淡的枯黄,懒散的斜阳清清冷冷。我刚来到这座城市,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了解。 街上没有什么人。我把机车停在路边,跨在上面玩着手机,搜索着临近有哪家网吧可以混过一晚。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小巷子忽然跑出一个人。 那个人的头发有些长,乱糟糟的垂在肩上。他将礼帽扣在怀里,估计是怕它被吹跑。他的眼镜都快掉下来了,汗水让碎发贴在他的额上,似乎是因为迎风跑了很久的原因。 我呆呆地看着那人,他也看着我,喘的像是条刚崩上岸的鱼。 你一定猜到了,就是这个家伙。 在我们傻呆呆的四目相对时,小巷传来更加琐碎杂乱的脚步,与几个人的吵闹。他猛然回过头,神色有些慌张。 有趣的事要发生了——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我生来喜欢追求刺激的东西,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不安后,我大手一挥示意他上车。他稍稍楞了一下,竟也没有过多的犹豫,一跃跳到后座上。 我的爱车是一台橙红色的重型机车,它从未让我失望过。 逆风驰骋的时候,刀子似的气流刮过我的脸。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疼。相反,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感就这样滋生,莫名的狂喜肆意蔓延,在我心中躁动不安,传递到我的四肢百骸。 我是如此憧憬着疯狂的事物。 迎着缓缓落幕的夕阳,机车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黑色的浓烟,在空旷的马路上划过一道狭长的影子。 “向左,第二个路口右拐。” 他好听的声音还有些紧张,我按着他指的方向骑了很久。等他说到了的时候,我们已经驶进一处桥洞。尖利的刹车声响起,我回过头看了看,那些追踪者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好啦,你的手可以从我腰上放下来啦。” 或许是我超速过头了,那家伙一路上都有点紧张地抱着我。当听到我这样说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推推金色的圆框眼镜。 下一秒,他熟练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枪,直直地对准了我的眉心。 “你是什么人?” 我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我真的就这样放肆地笑出声了。些许的惊讶浮现在他的脸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比起先前他的面色平静许多,拿着枪的手也稳稳的。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上车,你这个人真的是……咳、咳咳……” 我几乎要笑出眼泪了。 “总之,谢谢你。但恐怕要抱歉了。” “怎么,你要灭我的口吗?” 我终于努力直起腰,擦掉眼角的水渍。 他右手收起了枪,向我靠近了一步。他挺高,我不得不昂起脸看向他,很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得承认,这一记手刀是我始料未及的。 后颈一阵剧痛,像失去信号的收音机,如电流般刺刺拉拉的耳鸣过后,我眼前一黑。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挨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呢。 也许是一处废弃的停车场?这里很空旷,也很昏暗。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做出这样的判断。我试着动动手腕,它们被尼龙扎带牢牢地拘束在椅背上,棱角硌的手肘有点疼。 见我醒来,身边一个戴着墨镜男人按住了我的肩膀。 糟啦,该不是被黑社会绑架了吧? 我看向左侧,大约四五米开外,我救了一命的那个家伙站在另一个坐着的男人旁边。后者的坐姿可放松多了,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哪儿像我一样狼狈。看这架势,是那人的上司。 他呢,正谦卑地将手收在身前,笔直地站着。 转过头,我右手边大概六七米处,又一个男人被两人扯着胳膊按在地上,脸上都是伤和血,吓死人了。 “因为这条错误的情报,你猜我搭上了多少部下的命?” 抽雪茄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着。烟味儿飘过来,我被呛得咳嗽两声。他忽然看向我,凛冽的目光像草原上的狮子。 “见过她吗?” 他朝我这边努努嘴,那个受伤的人低着眉瞟过来,很快摇摇头。 按着我的人松开手,用刀划开了我手上的扎带。手腕上各留下一道深深的红沟子,一碰还有些疼。 “仇缪。” “在。” 这是那家伙的名字吗?我看向他。他只是垂着眼,语气不卑不亢,恭敬与顺从的比例掌握的恰到好处。 “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害死那么多兄弟,你说怎么办呢?” “按规矩办。” “那,你说这小姑娘救了你,又怎么办呢?” “她不像那边的人。” “是嘛……小妹妹,你什么来头?” 我如实说,我是邻城来的。至于为什么救他……纯粹是出于好玩罢了。他将信将疑。我自然也理解。毕竟话由我说,我怎么证明我和他没关系? “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 男人挥挥手,仿佛在暗示什么。仇缪将那把枪上膛,走过来,拉过我的胳膊,然后把枪扣在我手心。除此之外,附赠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来,证明给我看。” 男人弹掉雪茄前的烟灰,静静地看向我。 我看向他们口中的叛徒,他终于肯正视我了。那瞪的大大的眼中,除了细密的红血丝外,满满的都是恐惧。 不可言喻的兴奋,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枪沉甸甸的,是真的,和玩具的手感果然不一样……会有后坐力吧,电视上怎么演的? 我模仿着记忆中演员们的样子,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目标。 我想,那时的我眼睛一定在发光。 咔嚓。 没有子弹出膛,没有枪声,也没有想象中的后坐力。 弹夹是空的——我笨拙地鼓捣起这支枪来。 “噗……” 我抬起头,看到仇缪安静的微笑与平静的眉眼。 我敢跟你打赌,上一秒的那声嘲笑一定是他发出来的。 他的上司倒是大大方方地笑出了声,鼓起掌来。 “你这个小妹妹还真有意思。看到这么多,我们肯定是不会放你回去了。干掉你是不是不太人道?正好我们缺人手,不如你跟我们混吧?好了小仇,从今天起你的救命恩人就是你的新搭档了。” 我看到被提名者微微挑起眉,但很快恢复原来的表情,读不出什么别的用意。 雪茄还剩一大半,男人随意地将他弹到地上,站起身。仇缪伸出手,接过他递过去的另一把枪。控制着叛徒的两个人松开手,跟着男人走过去,其中一人帮忙按了电梯。 那可怜虫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用跪在地上的膝盖狼狈地挪动几步。 在两扇冰冷的金属门关上的那一刻,枪声响起。我看到不可名状的红白混合物飞溅到地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在枪的回声中,仇缪忽然又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不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对吧?” 我点点头。 “你不那么害怕——这就很有意思了。” 无视了他没有礼貌的发言,我质问着: “我车呢?” 他比我高很多。他像揉动物似的揉揉我的头,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放心,比你还安全。不过你看着并不像有驾驶证的样子,我先扣下了。” 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事实上,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他上司的话并不是什么照顾,而是变相的威胁。 但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无家可归,不是吗? 那天,我被带到一间简陋的住所。因为他上一位搭档是男性,很多生活用品都需要重新购置。而且不得不说,这里的卫生真是不敢恭维,在他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我打扫了很久。 有一个房间倒是干干净净的,从器材上看大概是训练室之类的地方。 我从那个死去的男人的房间里,扫出了许多针管。我想我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而他的背叛也一定和它们有关。 自那以后,为了适应全新的、跌宕起伏的生活,仇缪特意对我展开了各项体能训练。 说实话,我本对这些是很感兴趣的。我体内似乎潜藏着一些与生俱来的暴力因子,它们在恶劣的环境中滋生,在长期的、迫不得已的自保中,它们演变成了一种主动性的好斗。 大概……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训练的业余爱好变成正经任务,我的热情姑且持续了一段时间。 但当它们成为课程似的固定安排后,就变得像上学一样枯燥无味了。 累了的时候,他就停下来和我聊聊天。 这种时候,我们就像普通的同学或是朋友一样。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大我几岁。 - To be continued - ------------ Oath 「誓言」 ② “你为什么会干这行?” 某天的训练结束后,接过他递来的毛巾和矿泉水,我忽然这样问。 “唔,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无非是生活所迫吧。” 他回答我之后灌了一大口水,然后拧上盖子,饶有兴趣地瞅着我: “倒是你,这年龄今年也该高考了吧,怎么在四处流浪?这么多伤,还打架?” “……” 一些零星的片段在我的脑海闪过。但接着,我意识到他调查过我——我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他是怎样确定我的年龄? “你们居然不信任我?”我如此反问。 仇缪稍微楞了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无奈地摊开手,笑着说: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有纪律的吧。大哥是先留住你,这样更好查。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已经确定你不是什么卧底,充其量是个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女——还进过少管所。” “哦。那你这么有本事,接着查我啊?”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多么不光彩,但老底被才认识不到个把月的人翻出来,任凭谁都不会觉得开心。 “诶,可是我想要你说给我听。” 那些残破的画面清晰起来,像是恢复信号的电视屏幕。 我的父亲,不喜欢女孩。 也不喜欢生下我这个女孩的,我的母亲。 无端的打骂是家常便饭。长久以来,幼小的我都深深知晓着,他厌恶我们母女的事实。 “不是哦。其实爸爸他很爱我们,因为他努力工作养我们生活,压力很大的。” 是这样吗? 可那是我只是个孩子,对复杂的爱恨没有深刻的理解,只有这种直观的语言与行为暴力,向我反映着父亲最诚实的态度。 没有经济独立的女人没有发言权。于我母亲如此,于我亦是如此。 我尽量表现得乖一点,再乖一点。谨慎的语言,中上的成绩,与无时无刻的察言观色,我每一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地雷连环的爆发。 即使有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做。 日复一日,长时间的神经紧绷与无规律的打击不间断地交替,阈值下降,我终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母亲一样。 我以为,父亲只是和他家里其他人一样,嫌我不是男孩。于是我试着更坚强,更勇敢些。我时常和班里的男孩闹成一团,他们谁也打不过我,都听我的。 这点让老师很头疼。但看在小学的我成绩还过得去的份上,并没有频繁地叫家长。 即使,母亲偶尔被喊过去,她也只是点头哈腰,卑微地赔着不是。但她从不说我,因为她认为,这不是我的错。 “晚上想吃点什么?” 回家的路上,她永远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这样问着。 我感到很安心。 然而小学毕业后的暑假里,我得知了真相。 一个我当时还难以理解,但深知其沉重性的真相。 那个晚上,在醉醺醺的父亲狂暴的怒吼、酒瓶与烟灰缸劈头盖脸地对母亲的殴打,与我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我听到了,我并非他亲生女儿的事实。 那时的我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隐约明白,父亲在生气的是:我是母亲的女儿,但不是他的。 “都是你们的错!” 他这样对我们喊着。我赤着脚站在满地的玻璃渣上,紧紧护着母亲。 “就你们两个母子同心是吧,把老子不当个东西?!” 他大声叫嚷着,涨红了脸张牙舞爪。他的声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刺耳。 “哭有个屁用,就知道哭!” 我背上挨了一击重锤后,他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从始至终,母亲都一言不发,以沉默承受这一切。 我问母亲他说的是真的吗?她轻轻地点头,轻的不易察觉。但我仍然捕捉到了。 “那我的生父呢?”我又问。 “病死了。” 我隐约感到母亲在年轻时犯了错误。 她在有了我以后,我的亲生父亲病逝了。她害怕一个人没有办法很好地照顾我,匆匆和现在的男人结了婚。 不,她没有错。她只是害怕失去我。 爱也是一种错吗? 是吗?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说起来,我从未见过母亲流泪。即使她一个人躲在屋里,我走过去,也并没有发现她在哭。一次也没有。 “因为你很坚强?” “啊,因为像他说的……哭也没什么用呀。不要想那么多了,你一会想吃点什么吗?”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是她的眼泪流尽了。 而自那以后,我也不曾再掉过眼泪,一次也没有。 同样,我也不愿意再扮演乖孩子的角色了。比起母亲的隐忍,我学会了反抗。虽然我仍是弱小的女孩,可至少在面对他扬起的手时,我会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狗,龇牙咧嘴地挥手反抗,疯狂地咆哮着,惹得他无所适从。 初中后,我一直和学校的坏孩子们打交道。至少在学校里,仍然没有人敢欺负我。相对的,我的成绩变得不堪入目。 我故意和那个男的对着干,让他生气,就算他打我我也达成了激怒他的目的。 结果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我的母亲。她三番五次被请到学校,但还像从前那样,点头哈腰。这让我感到十分烦躁。所有人都觉得,我这只是叛逆期的症状而已,连我也这样想。 我以暴力对抗暴力,在家里是,在学校也是。 然而,他变本加厉地欺凌母亲。 这样一来,我还是输了。 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战争中,我甚至极端地想趁着我未成年,杀了他一了百了。可我第一次失口说出来时,母亲就冲过来捂住我的嘴。 “你在想些什么?这样你未来可怎么办?!” 未来? 我并不考虑那么遥远的东西。在这样的人间地狱多活一天就已经是赚到,不是吗? 我仍爱着母亲,但我厌恶母亲的软弱与无休止的妥协。 也厌恶这无聊的世界。 以成绩取人的老师,以家境判断地位的学生……要让所有人都认可你,太难了。每个人的标准都是如此的不一且多变。 但有一个东西可以。 暴力。 虽然以暴制暴从来不解决问题,但能解决麻烦。我也清楚,由此得到的认可并非是发自内心的。但,这是最有效的的一个标准。至少当着你的面时,它可以让你得到足够的尊重与顺从。 不是发自内心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要的本就不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情。 人就是这样虚荣的东西。 只有动物不是,自然界中的动物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做。它们不虚荣,以绝对的力量作为判断地位的标准。 人类社会不行——人类的世界讲究规则与法律。 总而言之,逃课、打架、飙车、上网……一切坏学生该做的我都在做。 在我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母亲也在承受着更多的压迫。在同样的压迫前,爆发和灭亡,我选择的是前者。 我不知道的是,母亲选择的也并非后者。 又过了三年,长期的隐忍与无限的妥协结束了。 永远地。 即使是我也能感到初三气氛的紧张。班上的空气凝固似的,平时调皮捣蛋的同学都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我受不了那压抑的气氛,拎着书包翘了自习,早早跑回家去。 直到站在家门口,我也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 我哼着歌,掏出钥匙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母亲一刀又一刀地刺着什么,红色的液体浸泡了地板。而那刺杀的对象,被破坏的我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回来的这么早呀。” 直到我走进门,她才停下来,僵硬地转过头。 “晚上想吃点什么?” 她仍温柔地问着,那语气我是如此熟悉。可她表情木讷,像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的母亲,被法律带走了。 这个时候无法保护我的东西,开始发挥作用了吗? 真让人恶心。 母亲没有她的父母。按照判决,我被交付给父亲家的人。虽然他们对于我血缘的事并不知情,但仅仅因为我是女生,他们就并不会对我进行很好的照顾。 即使我离家出走,也不会有谁去找我。 这就是我的故事。 仇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良久,他抬起手,狠狠地挫挫我的头。 “你挺厉害的。” 他只是这么说。没有我想象中的错愕,或是因为这个勾起我不好回忆而感到抱歉。但他的神情仍然是那样沉重,就像每一个理想的听众一样。 我有些高兴。至少他没有表现出诸如同情那样恶心的东西,这是一种尊重。 “那你一会想吃什么?” “哇,你会做饭吗?” “这话什么意思,不像吗?不过没门,洗锅太麻烦了,我是让你叫外卖。” 他把手机丢过来,我差点没接住。 仇缪说,他如果还在读书,现在或许马上大学毕业了。他在组织里大约呆了两年多,也并没有混出什么名堂。 我不知道在过去他在入伙前经历了什么,但因为一件事,我发觉到,即使在这里,他的生活也并不容易。 我发誓那天我并没有任何坏心眼,只是出于有趣——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 To be continued - ------------ Oath 「誓言」 ③ 那天晚上,仇缪本在客厅里看书,我洗漱出来,发现书扣在他腿上,人已经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刚冲过凉水的冷冰冰的手穿过他琐碎的头发,塞进他温热的后颈里。 他忽然向后钳住我的手,我条件反射撤了步,下一秒,他按着我以极快的速度反过身。 眼前乍现一道银光。 右眼首先被一片红色覆盖。面部感到一阵冰凉,然后是刺痛,接着是滚烫的灼烧感。我痛苦地捂住双目,听见折刀掉到地上的声音。 “对、对不起……” 耳边传来慌乱的杂音,茶几上的杂物掉到地上。接着,我被打横抱起。摔门声,楼梯的脚步声,引擎发动声,一种接一种地传递到我的耳里。 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对不起……抱歉,对不起……” 一路都是这样细碎的道歉。 在车上的时候,他给什么人反复打着电话,但始终没有接通。最后到了什么地方,他与另一个人说了番话。 “你不接电话——帮我,快!” “你在开玩笑?我刚刚才——啊,算了,这又是怎么搞的?” “……是我。” “真他妈狠啊……急诊得加钱。” 那是个同样年轻的男声。声音的主人用有力的双臂接过我,将我放到一张有些潮湿的手术床上。处理伤口用了很长时间,但他的动作很老练。似乎是想让我不那么紧张,他手上忙着,嘴上与我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我听说过你,你是他的新搭档。” “……呃,嗯。” “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做上一场手术,还没打扫干净就来给我找事了。床上是血,你不会在意的,对吧?处理得当不会感染的。接下来我要上药,会很痛,忍着。” 话没说完,我就感到一阵灼烧的吃痛,先前淡化的触觉又敏感起来。我咬紧牙关,额头泛起冷汗。 “你啊,也不要怪他。” 之后,医生就不再说话了。 我怎么会怪他? 虽然,一开始猝然的惊诧里,着实夹杂着错愕与埋怨。但很快,它们就被困惑取而代之——即,他为何做出这种反应。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一定经历了足够多的背叛。 以至于本能般的自保意识,在这样的一个女孩面前,仍深深地刻印在骨髓里。 不过让我完全不去在意的理由,还是那并不严重的伤势。医生说我很幸运,长期的训练让我的反应更加敏捷,那一瞬间向后的闪退,恰好使利刃错开了我的眼睛,伤口也并不深。 真是太好了。若我不再能看见这大千世界,我绝不愿苟延残喘。 摘掉层层裹缠的纱布,我这么说的时候,仇缪的眼神很复杂。 “至少我不希望你死。” “等等,我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力吧?我天生就是残疾人可能也就习惯了,但如果后天拿走了我的感官我会疯掉的。真这样的话,我宁愿去死。” 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我不同意。” 你什么时候觉得有权掌握我的生死了,你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吗?我生气地抬起头准备反驳,但当我看到他那一向带着笑意的眼上,就好像蒙上一层薄翳一般,忽然就说不出口。 又不是他的错——至少,我不怪他。 总之,这幅表情让我看不惯。可想想看,今后他每当注视我的时候,势必会看到这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尽管我并不想追究,但我仍然这样说了: “这样吧,你做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是什么?” “你干脆……不要再打理头发了,像文艺青年那样留个长发。想想就觉得好笑吧,以后我就可以尽情嘲笑你了——还有还有,把我的车还给我。” “好。” 他的脸上恢复了温暖的笑意。 而医生的地盘,我们之后去过很多次。那里很隐蔽,也并不宽敞,但被医生收拾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有时医生也会来找我们。我们和其他干部一起插科打诨:泡吧、喝酒、打桌游什么的。 医生教我人的要害都在哪里,怎样能保护住自己,怎样能在紧急状态救自己一命;或如何一击置人于死地,如何让人清醒地感受痛苦,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人的心灵恐惧。 有机会,我都会一一实践。偶尔医生需要什么,或我见到有趣又反常的人体构造,我都会弄下来带给他。 很残忍,很血腥,对吧? 没有说过吗,我们是坏人呀。 如此狠毒又恶劣的坏人们。 在阴影中生活的人,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多么向往光明。 我们被光明驱逐进黑暗,无法宽恕,也无法原谅光明中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有的我知道,有的不知道;有些人愿意说,有些人不愿意说。 我也不是很喜欢谈论自己的身世,具体的情节也只和仇先生讲过。至于他有没有告诉过别人,告诉了谁,又说了多少,是他的事。反正我也没有不让他提起来。 这种事,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卖惨的意思。 我不想让任何人认为我过去有多么脆弱,也不想让谁觉得我需要帮助。 虽然,我得承认,过去的我的确十分脆弱。 我发誓要变强,只是我不知道,什么程度才能让我觉得满意。 我只想不断地往前走,再也不回头看过去的自己一眼。 但不论如何,导致现状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单纯地忠于混乱者,并非没有,只是少之又少。 我不清楚医生算不算一个,但至少他给人的感觉是。而且,大家都这么说。 所谓“善恶”并非是绝对的立场,善中有恶的手段,恶中有善的法则。 同样,没有天生的善人,也没有天生的恶人。 至于仇缪的过去,我并不是十分了解,也没有主动问过。听说虽然很普通,但他本人还是比较回避。 也是,谁愿意别人反复去戳自己的伤疤呢。 我知道就算我去问,看在这道疤的面子上,他应该会好好地讲给我。只是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没必要了。 知道他愿意告诉我,这就够了。 难道你以为仇先生就是好人了吗? 他亦是如此。每当我所折磨的家伙发出凄厉的惨叫,旁人都战战兢兢,远远地退到一边时,只有他静静地、笔直地站在我的身后,面色平静,心态平和,就像我当初认识他那样。 如同电影那样扮演着典雅冷酷的反派角色。 他也替我处理了许多在垂死挣扎时妄图反杀的小可怜。有他在,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一切都让人放心。自然,在必要的审讯时,他会扮演着温和派的模样。 红脸白脸一唱一和,我们是天作之合。 这样一来,我们在组织里的地位与日俱增。至于资金,我从来没太上心过。我没什么太大的花销,缺钱的时候尽管找他开口就好,他也基本不会过问我去做什么。 我从未想过我会过上这样梦中的生活。机遇与风险并存,每天都有惊险刺激的事发生,应接不暇,却如此充实。这就是我要的自由,完全的自由。 任何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都不是绝对的自由。 而绝对的自由,会带来社会秩序的紊乱。 那又有什么关系? 法律与规则并没有在需要的时候保护我,相反,他们带走了我重要的东西。 那么,我就没有去遵守的必要。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我擦拭着锃亮的枪口。 “也许吧。” “自信点,这位先生。我发誓,我们永远不会无聊的。” 我们接了个大单子,暗杀一位学术界知名的大教授。似乎和某个宗教组织有关,我不了解,但他们找上头开了大价钱,上头将任务交给了我们。 好像姓谢,还是解……什么的,研究星星的。无所谓,我不在乎——不过好像很知名,我讨了个签名,说不定以后能卖个大价钱。 我很轻松地潜入,出色地完成任务。 之后,仇缪告诉我,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资金去做些别的什么了。 那时候,我正在摆弄着一把橙红色的电贝司。这是他先前送我的生日礼物——即使并不是那个令人伤感的日子,只是个借口——我很喜欢它,它和我的车很搭。 我弹得并不熟练,每天都在制造新的噪音。 “那你想做点什么?” 我接果他喝剩一半的水灌了一口。 “去哪里玩,或者……开一家店?要有商业头脑,不如开发一个新的经济来源。” “好啊,一家酒吧怎么样?” “唔,我倾向于茶馆什么的……” 或许是因为长期动荡不安的生活,令他对静谧无比向往。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 “啊对了,刚上头说,有个东西让你今天送一趟。” “那我现在去。” 我将拧上盖子的水丢给他,他单手熟练地接住,另一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会不会太晚了,我还是告诉他们你明天再去吧。” “安啦,没问题。” “好吧,注意安全。” 他又拍拍我的头,我拨开了他的手。 我并不知道我会后悔。 是后悔答应送货这件事,还是拨开他的手这件事。 而后,当我明白了和平与静谧的价值时,一切都太晚了。 晚的无可救药。 - Oath 「誓言」·Fin - ------------ Phantom 「幻魅」 ① 这就是在到达第六结界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献祭者剩余八人。 战斗的理由,想不起来;战斗的意义,一概不知。 我们为何存在于此的原因,现如今丝毫也没有任何头绪。而这如扯线玩偶般被上位者戏弄的现状,不论是谁都不愿接受。 却也无可奈可。 清醒与混乱,忠诚与背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当一个人想要探寻真相的时候,告诉他得知真相的代价,与真相本身是痛苦的事实,他是否还会接受? 即便如此,仍有人前赴后继地用短暂的清醒换取一生的痛苦。 可是,在那之前,并没有人告诉他们在场的每一位人——死亡的代价也好,苏醒的代价也罢,从未有过。 这是无声的潜规则。 因而,在这之后,一场混乱理所当然地被引发了。 “人的愤怒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恐惧。” 在中央螺旋台三分之二处的台阶上,星云如此念着一段话,或许是书页中的。 场面仍然是失控的。 无序的子弹,扭曲的引力场,混乱的时间,哪一个都无关紧要。 站在高处看,仿佛是古罗马的斗兽场中,有一群困于幻觉的瘾君子,他们或对着同伴,或对着空气张牙舞爪,滑稽的引人发笑。他们的表情或惊恐,或凶恶。这一切看上去简直像一场可怖的邪教仪式。 星云只是静静地扫视着书页里的句子,含沙射影。霜阙与她站在一起,注视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一束光投进铁塔里,将塔内的丑陋与污垢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时至今日,人类的想法我仍难以理解。”霜阙忽然开口。 星云转过头看看她,视线上下扫过,像在打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她幽幽地回复说: “规则是让适用者来理解的,而不是让规则去理解规则的适用者。” “但这些数据很重要。” “这些话,若让曾经的你得知不知作何感想。” “如今我只是规则的容器,没有多余的感情。那些东西会妨碍我对献祭者的探索和引导。” “引导?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星云转过头,继续拨弄着飞舞的书页。她不再转过视线,但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剖去规则的外衣,对于过去的事,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并非外衣,而是容器。内在的我不再是我,我只保留了这幅身躯的性格,仅此而已。” 说罢,霜阙将蒙上绷带的视线继续投向混乱的下方。 陶佐词分明瞄准的是星云的方向,子弹却擦着崇霖的左臂而过,他因疼痛而叫喊。 “刚刚不是很团结吗,现在是内讧时间?” 星云如此嘲讽又冷漠的语言,揭示出一个问题: 此时你所看到的并非真相,彼时你做出的选择,导致了截然相反的后果。再加上先前庞大的梦茧的编织……捂着流血的手臂,崇霖得了结论。 他们每分每秒的记忆都在被篡改。 相信已经不少人意识到了。可是如何才能逃出这被无形的手操纵的记忆? 这股力量像是黑暗中无形的魅影,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它是真实存在的,并肆意愚弄着每个人,让恐慌更加恐慌,让混乱更加混乱。 崇霖决定闭上眼。 在钟塔的第六层,牺牲了五位同行者后,他所获得的残留物已经足够将他的精神力扩大到一定程度。他真实地感受到,所谓第六感,的确是一种感官。因为即使闭上眼,他也能察觉到其他人的思想如同一种固态,游离在自己的身边。 不如说,暂时封闭视觉之后,这个感觉更加清晰了。 崇霖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在一片黑暗中,每个人的思想都像一团飘渺的烟,又像鲜活的虫。它们不断地被外物改变,又不断地进化着自身。 有些是有序的,有些是无序的。 他知道,只有那些无序的部分才是自发的,是每个人真正的自我思维。 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若将思想具象化是一件困难的事。而崇霖的才能正是拥有捕捉实时思想的感官系统,只有那些破碎的、紊乱的,仅有寥寥几个关键词作为提示的思想,才是它本来的面貌。 像一个密码,思想的主人可以知道它所表达的概念。可将它们抽出来,摆在外人面前,或许就需要一番解读才能明白它的意思——甚至有时会有偏差。 长久以来,崇霖一直在训练自己在短时间内解读、判断这些信息的能力,但收效甚微。即使完成了解读,在此时若要将它整理成便于传达与理解的语言,又需要克服更多困难。 而且没时间了——星云随时会捕捉到他此刻破碎的、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思想。倘若被她判定为有威胁的存在,将即刻被删除或篡改。 “那里是守护者的位置。” 他忽然读取到这样一个命题——这个想法是很完整的语言形式。睁开眼,那个方向上什么都没有看见。可当闭上眼的时候,手持短刀的江硕的形象便会浮现出来。 他或许是动用了自己的才能。 他紧盯着時雪。而作为受害者,她全然不知。 “这里是安全的,我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这是她身上传来的想法。不论是她还是江硕,作为一个个体的思维,它们未免太直白了。比起自发,更像被植入的。 崇霖冲上去,拽着時雪的手快步地跑开,绕开场中的高台躲过他的视线。 他还未松口气,又听到这样的一个声音。 “他很危险,他会伤害我。” 这个命题是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時雪的脑海中。崇霖慌张地望着她,她的目光在瞬间被恐惧占领。時雪腿上发软,连连后退,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危险分子。即使她跌坐到地上,也要用手臂拖曳着身体向后退去。 “你别过来!” 他心里一颤。 即使那并不是她对他真正的想法,他仍然感到一阵悲戚。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注意了。 崇霖感到身后一道阴冷的视线。 转过身的时候,時雪爬起来跑掉了。 两双紫色的眸子间风起云涌。 “你们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嗯,我知道。” “要我帮你们想起来吗?” 那一定会变得很有意思。 他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而且,她也并不在那平台上,那也只是她植入的一个虚假的记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借刀杀人的手很干净啊?” 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显然,她从他的脑海里听到了。 一瞬间,崇霖好像看到了一些残像。 那是非常短暂的一瞬,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他看到的不是被揭露内心的愤怒,也不是逃避事实的惊恐。 而是一种,星云的认同。 一种……对过去的某件类似的事的认同感。但,像是出于对这种窥视隐私的报复,她接着做了一件事。 下一刻,崇霖微弱的记忆得以唤醒。 这真的是非常、非常微小的记忆,在浩瀚磅礴的记忆库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的一页,一页角落里的插图。 但正是这样的图片,终于使缺乏关键部分的记忆拼图变得完整,并逐渐清晰。 这并非是被星云所修改的产物——她只是在亿万神经元中轻轻一点,故事最完整的面貌暴露无遗,呼之欲出。 结界里鸦雀无声,那沉默的魅影摄住了每个人的心魂。 让柯奈无比哀愁的、从第五层起的猜想被证实了。 第二次的死亡——即他们存在于此的理由。 “果然不知道比较好吧。” 霜阙不知是在对星云说话,还是说给他们听。 “他们破坏了我所创造的田园,无妨我来破坏你的屏障。你只是裁判,在讲解规则后不应该再参与比赛了,是不是?” 指引者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她再次开口了。 “对已知记忆的限制,是隐瞒还是欺骗?” “是掠夺。” 这里曾经有一个人,或许拥有破解记忆命题的力量。但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月婉戈用生命换回被掠夺的真相,星云同样将霜阙掠夺的还给他们。 隐瞒,或是欺骗的理由——这是仁慈还是残忍? 至少初衷绝不是善意的。 可记忆又是如此令人痛苦的东西。 崇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江硕的方向,唇齿发憷。 那个人是凶手,是杀人犯。 是杀了自己的人。 断断续续的记忆让他的后背几处隐隐作痛。 那曾是刀刃刺进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杀我?” 这话不是崇霖说的,他还尚未张口。他转过头,寻找着那个抢了自己的台词的声源。 是時雪。 她的视线恍惚地落在柳夕璃身上,想要直视,却又躲躲闪闪。 更糟糕的是,柳夕璃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時雪说的是真的? 柳夕璃,那个他们最好的朋友,是致使時雪二次死亡的元凶? 很难接受。 “是不是……我的记忆被修改了,你其实没有对我下手,对不对?” 時雪如此自说自话地安慰着自己。柳夕璃继续后退着,没有接话。 她们两人的距离逐渐拉长,時雪想要追过去,但选择了放弃。 - To be continued - ------------ Phantom 「幻魅」 ② “不……我想,我能肯定。” 柯奈上前一步,与两人形成了微妙的三角位置。 “在第五层的时候我就怀疑了。那时候,即使不需要多近的距离或者肢体接触,我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感知你们自身。因而,我察觉到了……柳小姐的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但時雪小姐……与你的死亡相关的人,的确只有柳小姐。” “相、相关……而已……”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是这样。但,我有足够的理由证明,你的死是一个因果关系。” “是什么?” “是谁杀了知更鸟?” 崇霖没太看清時雪的表情,因为在那一瞬,他脑海内跃然而起的画面覆盖了眼前的一切。 杀了知更鸟的不是萼菀,或说萼莺。 是柳夕璃。 即使这一幕,并没有人看到。或者说,看到的人已经死了。 “难道是……不,不可能,你明明也很喜欢它啊……” 柳夕璃仍然只是阴着脸,并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说不出的理由?我不会怪你,我是说……” “苦衷?” 柳夕璃忽然冷笑一声。 “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比你想象的久的多——不要问我为什么!” “所以你也杀了她?!” 崇霖几乎是咆哮着脱口而出。 柳夕璃并没什么表示。她忽然伸出手,粗暴地扯下自己额前的发卡。 到了第六层,卡子已经松动了,但它还是夹掉了不少头发。 刘海凌乱地摊在额前。碎发间,隐约露出碧绿的眼。 她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忽然间,一阵火光从指缝间窜出来,连同那几根头发烧成了黑漆漆的灰烬。 時雪呆呆地看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陶佐词冷笑出声,鼓着掌加入了三人的争执。 “与其关心别人的死因,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崇霖稍微愣住了,他转过头看向江硕,而后者却与他错开了视线。 “……如果我不这么做,姓陶的会找我和安城的麻烦。” “哈?你难道不是为了那笔钱才答应的吗?” 陶少爷耸耸肩,故作困惑地摊开手。 “那是为了安久!” “为一个死人,你唬谁呢?” “但是长生可以做到!” “你以为长生拒绝你是因为钱的问题吗?因为她做不到!真可惜是不是?在你明白这个道理之前就被我手下的人做掉了。” “我该想到的,你当时就不打算留活口——” 柯奈不再说话,她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将残破的披肩向上拉紧了些。看得出,早在第五层的设想被逐步证实后,她正因莫名的恐惧而颤抖。 一种对悲惨的故事,其真相是历史的恐惧。 顾迁承看了看她,掩上泫然欲泣的双目。眼泪不知为何无法停止,她只能不断地擦拭眼角,可它怎么也流不完。 她也在愤怒,也在恐惧——对自己无能的恐惧。 泪眼朦胧中,唯有群青,面色平静地注视着一切。仿佛她是守护者、或是指引者之流,没有感情似的存在。 群青望向看戏的霜阙,缓缓张开了口: “果然我……从一开始就并非厌世者。我没有对世界产生厌倦的理由。” 霜阙轻轻地点点头:“你也是规则外的产物。但同样,钟塔允许了这个失误。” “失误?这就是你们弥补失误的方式,用我、用无关的人作为代价?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和爱我的做出牺牲?” 她的语速很快,没有丝毫的停顿或是犹豫,就好像这番话是她早就组织好,并且演练过数百次一样。 “人类的法律,是可以根据社会环境不断调节的东西,即使在某个时代上看起来再荒唐的条款,放到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也可以理解,是成立的。规则也是一样的东西,我不明白你们人类为什么不能像接受法律一样接法则。这就像,第六守护者不理解你们破坏了美好田园的行为一样。” “……” 这番话几乎比先前所有说过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要长。群青静静地抬起头,仰望着上空漂浮的黑色身影。 “如果法则是错误的?” “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规则所允许的特例,是因为维护规则需要它。” “恕我无法苟同。” 群青坚定地转过身,快步走向吵闹的人群,一把夺下陶佐词的枪,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她朝着空中放了一枪。 砰—— 所有人再度安静下来,如噤声的鸟群。 “我不是来听一群死人吵架的。” 听到这话,江硕张了张口,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很奇怪。” 忽然间,星云如鬼魅般出现在群青的面前。她毫无惧色地凝视着她,凝视着这双没有温度的、非人一般的紫色瞳孔。 “也很特别。” 她又消失了。 霜阙从高处俯冲而下,靠近了些。在这一层,她开口的次数格外得多。 “你不认同,我也不能理解。并非没有先例,但得知事实后的人不是精神崩溃,就是心如死灰。而你没有试着逃离,也没有放弃,那么,你想要什么?” 霜阙再一次做出了冗长的发言,可她的语调仍然是那么冰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一台精密的电脑,仅仅是运行着一段段复杂的指令。 “我想要真相。”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量。 群青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真实、真相、真理,对此类事物一心向往的求知欲,是智慧文明的本能。它们就像一朵朵娇艳的玫瑰,柔软美丽的花瓣下露出锋利的刺。 有人退缩,有人逃避,有人妄图修剪它们,却被刺的鲜血淋漓。 接近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付出之后,你所得到的结果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 即便如此,先哲们趋之若鹜。 群青并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但她知道,她总要为此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 “为了真相,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群青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眼里透着青蓝的色彩。上方发出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穹顶上的空洞边缘开始颤动,在引力的作用下,深邃的夜空逐渐扩张了裂纹,松动的几处部分如锥子一样砸向地面。 很快,穹顶的碎片如雨点般袭来。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样的材质,它们落在镜面的地板时迅速溶解,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 接着,逐渐密集的碎片划过柯奈的手臂,時雪的脸颊,柳夕璃的肩膀……它们与每个人的身体相擦而过。 刺痛与鲜血一并涌起。 “你疯了?你想拉所有人陪葬吗!” 陶佐词冲上来夺回她另一只手上的武器。但群青不为所动,另一只手臂仍高高地抬起双眼仰望着那虚假的夜空。 “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向上走,再向上走。首先要铲除的就是眼前的威胁不是吗。” 穹顶的残渣倾泻而下,势不可挡,在晦暗的光景中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若置身于外来看,它们像一片浩瀚的流星,淅淅沥沥地零落在这片死潭般的地面,如梦如幻。 这女人疯了。崇霖暗想。 他转过身,本能地想要保护時雪。可当他看到她时,不禁惊讶得倒吸一口气。 所有的碎片在接触時雪的瞬间都被汽化了。在她身上,时不时会泛起一阵细小的白烟。 她的眼睛从来没有如此明亮过。 可是,崇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在她心中熄灭了。 碎片刺在他的身上,将暴露在外的部分割的皮开肉绽。他很痛,但这点程度上的疼痛不及心里的千分之一。 一开始,顾迁承可以通过时间的停滞寻找碎片的空隙,但随着劈头盖脸的袭击变得密集,她身上的伤口也逐渐增多了。其他的每个人都在尽力自保。 空中飘浮的书页像无力的落叶,被无情的冰雹击打着。有的书页被划烂,被穿透,无助地落到地上。 守护者开始召回它们。那些残页又仿佛是被赋予灵气的生命,它们像归鸟一样返还,尽量避开锋利的碎屑,整齐地聚拢到一起,向一个移动的方向迂回着飞去。 崇霖好像明白了什么。 星云的能力使那些涣散的思维便不具备参考价值。但即使她的存在不断被刷新,这本书却只有一本。 若是记忆会遭到篡改,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攻击应当是有效的,这是群青的打算。而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守护者会接近她的位置——相对最安全的地方,并植入新的命题。 所以,守护者的本体与她正面接触的机会,仅有短暂的一瞬。 但足够了。 他并不知道群青确定守护者真身之后的打算,但他知道,自己有义务去帮助她。 整个穹顶持续崩塌、瓦解。黑暗的空洞越来越大,金属的星环与齿轮交替出现。这个洞像是一个怪物的血盆大口,吞噬一切,而那参差不齐的边缘,就是他尖利的獠牙。 “群青,右后方!” 崇霖如此大声地报出了星云的位置——捕捉思想可以规避画面错误的风险。 群青一把抓向那个方向,攥紧了她碰触到的第一个东西:皮质的笔记本。 “这本书……你从来不离手,一定很重要吧?” ------------ Phantom 「幻魅」 ③ 星云阴着脸,没有回话。她双手紧攥着书的两侧。双方僵持不下。 群青的本能告诉她,这本书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要么是她的弱点,要么……能成为她的弱点。 所幸,崇霖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帮了一把。否则单单靠自己的力量,她可能也做不到这一步。 可接下来怎么办?对方也绝不会轻易撒手,可自己又好不容易把握住这个机会…… 仍在对峙之际,一只手搭在星云的肩上。 她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锐利的眼神偏移过去。 陶佐词将脸凑上来,扯出一个可怖的笑。那个笑容像是破碎的冰面,皲裂的土地,或使用利器割破的布料,充满了生硬的撕裂感。 “你以为只有你会践踏人心吗?” 这声线如同这笑容一样骇人。他的双目也化作与守护者相同的紫色。 如紫藤萝、紫水晶,如世上一切神秘又迷人的紫色的事物。 刹那间,凄厉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比起人类的尖叫,这更倾向于一种非人的生物发出高频的咆哮,或是没有生命的物品刺耳的摩擦声——那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没有源头,它好像被广播于每个人的耳膜内,铭刻在他们的脑海中,或内心深处某个脆弱的地方。 同时,一股无名的伤感从他们的心底泛起。就像你站在一座巨型的水族箱前,玻璃被震碎了,水流伴随着玻璃残渣向你涌来。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被外物的情绪所感染,还是被引发了内在的某种共鸣。他们只是觉得很吵,觉得……十分悲伤。 因为几位同伴的牺牲,每个人的力量都得以强化——这是世界塔能量守恒的原理。 于是,陶佐词重新启用了自己的力量。 在第二层时,他曾对时间守护者试验过,但没什么显著的效果。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力量还不够强;另一方面,也与守护者的心理素质有关。 星云看上去是很强大的女人——如此一来,想必她被激活的情感,定然伴随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阵尖叫加剧了穹顶的瓦解。 但此时,群青的眼睛已经变回了黑色。那本书她也没能抢走,在那一瞬,守护者将它夺了回去。 她与陶佐词四目相对,错开眼神后,没有人看到星云。 “看那儿……” 柯奈指向中央白色的高台。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螺旋阶梯上。随着穹顶的破碎,黑色的阴影逐渐笼罩在台阶上,使柱形的高台变得黯淡,仿佛褪色一般。 星云走得很慢,步履蹒跚。她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又像一位百岁老人,一点一滴地将生命最后的时光燃烧殆尽。 如快要烧尽的火柴,即将零落的枯叶,初步入秋的鸣蝉。 她的一只脚化作碎片消失不见,但她没有停下,只是继续向上攀爬着。 步伐如此缓慢,又如此坚定。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很多人看看她,又看看陶佐词。他拥有唤醒人心深处最恐惧、最脆弱、最不堪的记忆,并将这种负面情绪无限放大的力量。 但至于是什么,他并不知道。看他那略显惊诧的表情,或许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坚不可摧的堡垒,从内部被攻破了。 正如她最初对他们所做的一样。 整个空间像是被摔碎的水晶球。抬起头,上方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色,与边缘些许残留的穹顶。霜阙的身影融进黑暗里,险些看不见了。 “你们这群愚蠢的东西。” 星云咒骂着,她的一部分小腿也消失了,却只走到了阶梯的三分之一处。袅袅的紫色烟雾从肢体的断面溢出,破碎的残渣落在走过的台阶上,慢慢地消失。 “去追求真相吧,去追求自由吧,你们会得偿所愿的。” 说着,她忽然失去平衡,向前摔下去。她的手扒在台阶上,艰难地继续向上移动。即便如此,她仍然紧紧抱着那本封面开裂的黑皮书。 本应是如此狼狈与不堪的画面,不知为何,他们谁也找不出嘲笑的理由——甚至有种莫名的敬畏感。何况,那股不知名的哀伤仍挥之不去。 “星云……夫人……” 崇霖盯着她,脑内隐约泛起了很早前读取到的某些记忆。 “你们觉得我怕死吗?不。我们祈盼死亡,正如祈盼救赎。” 没有人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弯冉冉升起的明月,或是炽热的旗帜。 这就是他们的敌人,一个将他们在美梦中圈养了不知多久的敌人。 每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问题,最主要的,是她这样做的原因。如果目的是击溃自己,只要在刚开始来到第六层就让大家互相残杀,或是给每个人洗脑,让人们选择自我毁灭——以她的能力是绝对做得到的。 但她没有。 她只是创造了一个田园,一座伊甸。 因为她是善意的吗?或许不。 这些问题没有人问的出口,即使问出来她也不会回答。并且,她可能今后也无法回答了。 正如一本史书,一笔一划地记录了过去的一切。千秋功过,只留后人评说。 到达平台的最高处时,巨大的天文望远镜下,她渺小的身影笔直地站着。 手握那本有着深深裂纹的书本,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轻轻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封面。她伸出手,封面中央的凹槽扯开了些。 “作为一个导演,我还是不太合格啊。”她如此自言自语,像是在回答着谁。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将手指塞进自己的眼眶。 看客们仿佛感到一阵刺痛。 星云生生地抠出了自己的右眼,连接着的血丝被扯断了。 然后,她将眼球嵌进书本封面的沟壑里。 她用仅剩的一只眼凝视着自己的眸子,另一个空洞的眼眶还在淌着血,殷红的血迹幻化作紫色的液体,消散而去。 “如果,我向你们其中的一人,植入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者干脆复制我的人格,是不是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 星云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色的轨迹,像是准备描绘些什么。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但……算了。” 左手握着书,她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虚无的夜空。 然后纵身一跃。 一系列疯狂的举措令看客们瞠目结舌。她下落的速度不慢,但也不是那样快,仿佛她只剩下一层躯壳一样,轻飘飘的。 她像一颗流星,留下一道奇妙的尾迹。 “把它交给……” 那带着一枚空洞的脸庞迎面而下,十分骇人。 她伸出手,将书本拍在崇霖的手上。 下一刻,从面庞到伸出的指尖,她完全被空气阻力撕为一块块玻璃状的碎片。碎片又化为银色的星屑,和那道尾迹一起逐渐变得透明。 只有那本书没有消失。 被封面那只紫色的眼睛盯着,崇霖觉得很不自在。人们警惕地盯着他,他也有些紧张。 可目前看来,星云好像没有重构他的记忆。 交给谁……?那未说完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不难猜测,除了他们与引导者外,能够碰面的人,只有一个。 那便是第七层的守护者了。 掌握着命运之力的,最后的守护者。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崇霖翻开了笔记的第一页,所有人忽然都凑上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书上空白一片。 和第一层一样,所有能够作为信息载体的东西,都随着守护者的死亡而消失了。 于是,星云那些情绪,那声尖叫,与她所作所为的一切解释,再也无从知晓。 崇霖不明白,她的确有能力做到她临终前做出的设想,但她没有行动。是因为他的记忆已经被修改了吗?还是说,她那时候剩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做出这样的事了。 他觉得这些理由都不太恰当。难道她真的是善意的吗?或许也不是。 精神守护者的意图,他已经没办法去推敲了。 有人发出一声哀叹。 在书页向后翻去的一瞬,磅礴的记忆如一记重击砸入崇霖的脑海。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受,这比以前接受任何人的信息都要痛苦。诸如火山、台风、雷暴、海啸这样大规模的灾难,以极小的范围和相当沉重的力量,恶狠狠地席卷他本身的思想。 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只有眼前无边的压抑感浩如烟海。 他好像暂时失明了,呼吸的方法也有些错乱。他能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但那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眩晕,胸闷,反胃,肌肉酸痛,四肢发软。 同时,一股令人窒息的负面情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磅礴的焦虑,浩瀚的哀愁,恢弘的悔恨,澎湃的悲伤。 嗡鸣声不绝于耳,像持续着的丧钟的鸣叫。既不消失,也不停止。 这份沉重的记忆,伴随着与之不符的、突破峰值的痛苦。 痛不欲生。 - Phantom 「幻魅」·Fin - ------------ Queen 「王女」 ① 我是星云。 “医生,我想我是病了。”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所说的话了。 夜厌白,是我常光顾的小酒馆老板所推荐给我的心理咨询师。碍于我的身份地位与社交影响力,我无法堂而皇之地将个人问题公之于众。 之所以结交他是因为,在过去的某天,我忽然意识到,我正被病魔缠身的事实。 那是一个下过初雪的,寂静的黄昏。 我忙完了手头全部的工作,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平常这样的机会不多,公司的事务我几乎要全部亲自过手,所以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至少那天下午我可以暂时不那么忙了。倒了一些红酒,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这座繁荣的都市。雪势并不大,但持续了一个白天,现在一切都覆上一层浅浅的银白,隐约看得出建筑曾经的颜色。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运行到某一点时,夕阳的余晖在这层银白上镀了一层金黄。这座都市是如此庞大,如此耀眼,像是神话中的黄金之城。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洪流般的感觉降临了。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任何征兆,它就是“来了”,“发生了”。 我想,这并非孤独。我早已经习惯孤身一人战斗——这或许是孤独的一种附属品。 它像有生命一样,发酵、膨胀。 当它吞没我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做。没有心情继续工作,也没有心情找朋友聊天,没心情吃饭,没心情喝酒。甚至,呼吸这样简单的事,我也不想继续做了。 这样无端的悲伤令我十分困惑。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等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深深地在我的体内扎根。 它生长,它繁荣,它结出苦涩的果实,它让腐烂的气息填满我心中的每一处缝隙。 好孤单。 好痛苦。 好想死。 想要睡去,又不想睡去,也不能睡去。 想要醒来,又不能醒来,也无法醒来。 是这样矛盾的感觉。 朦胧的、隐约的、模糊的、隐晦的、黯淡的……我之所想,我之所见,都犹如一片茫茫的雾蔼在我的脑海萦绕,犹如一层厚厚的云翳把我的心脏罩上。 那些曾因我而死,和为我而死的人们的影子,时常在我的身边彷徨。 真是奇怪,我明明已经把他们忘掉了。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我觉得……不太舒服。” 我这样试探性地表达着。 仇老板正将一只高脚杯擦的剔透。他好像不太明白我想表达什么: “你是说你的胃病?都说了,和你不良的生活作息很有关系……我建议你喝的中药有按时服用吗?” “我是说这里……” 我轻轻敲打着玻璃杯壁,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头。 “偏头痛?还是说酒精依赖症的事?” “我不……也许是精神衰弱。但你知道,我无法改变目前的计划表,只能开些药缓解一下,这样……什么的……” 不愿意再想了。我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仇缪停下了擦杯子的动作。 “我给您介绍一个心理咨询师?你明白的,不会流出个人信息的那种。” “我心里健康得很。就是……精神状况不太好。” “啊,我知道。总之你们先见一面怎么样,作为朋友,我很关心你的状况。” 我答应了。 会面是一个下午,地点在我办公室外的私人会客厅。 厚重的窗帘将夕阳的余晖拒之窗外,明亮的白色灯光让室内恍如白昼。 我疲惫的眼睛粗略地扫过他。 那身白大褂不像是职业医生的制服。它的布料很高档,下摆更宽,像一件长款风衣。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小本子,和一只新的圆珠笔。 “医生,我想我是病了。” 夜厌白微微侧了脸,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见我没有往下说下去的意愿,他将膝上十指交错的手分开,拿起了面前的纸笔。 “夫人,我希望您知道,我真心想为你提帮助。” 语气是职业的,很诚恳。 我仔细地看向他。 他黑色的短发干净清爽,只是鬓发和眉间的刘海比较长,脸型稍微尖一些,眼睛是东方人纯正的黑珍珠色。在右眼角下方,一枚不起眼的泪痣点在他的脸颊上。 “……是吗,每个人都这么说。” 医生露出困扰的表情。他稍作沉默,把纸笔放下。 “我不知道仇老板是怎么跟您介绍的我。不过,我对您的情况了解不多。那么我们稍微坦诚相待一点吧?我有一个冒昧的问题。”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您杀过人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令我产生了短暂的错愕。 是这样啊,仇缪会认识的,会是什么三好市民吗。 “没有。” 我用同样诚恳的语气回答。 是真的。 我看到医生轻轻挑起眉,好像信了,又好像没信。但无所谓,我并不打算说服他。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将指节抻直,许久前做的美甲已经掉色了,很丑。指骨明显,谈不上皮包骨头,但也并不显得那么富贵丰腴。它们有些枯瘦,常握鼠标的手腕与常使用笔的中指侧,有明显的茧。 恍惚间,它们沾满鲜血。 为了爬到如今的位置,我做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和一些小小的付出。 例如人性、道德、良知的一部分。 我称之为必要的牺牲。 即使我从未亲手将谁置于死地,但丧命于阴谋诡计的人却不在少数。虽然这感觉很糟,就像是“我用枪杀人,有罪的是枪,不是我”的混账逻辑一样。 “别那么警惕呀,我又不是便衣警察。” 他摊开手笑了笑,声音很温和。 多年的交流经验让我形成防一手的习惯,虽然是仇缪介绍的人,应该不会有别的目的,但我仍对他有所戒备。 之后我们聊了一些其他的事,对双方的个人隐私都是点到为止,他也没对我的情况进行过多的询问。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和他交流不必处心积虑地巧妙周旋——我是说,没那么累。他所提及的话题也不会碰触我的雷区,更没有试探的意思。 如果不是这层医患关系,或许他很适合做朋友。 医生离开后,他的小本子落在桌上。我捡起来,发现首页已经写全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这人真有意思。 “他早年是个地下医生,后来消失了几年,回来的时候说不混了,考了个心理咨询师。” 仇老板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我对医生的事并不感兴趣。我认为,他于我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就像落叶于溪,清风于树,游云于月,跹蝶于海。 出现,路过,然后消失。 我没有想到的是,叶沉淀在溪底,风徘徊在树旁,云萦绕着弯月,蝶固执地停泊在一朵奔腾的浪花上。 那是后来的事了。 刚开始,医生基本会在我闲暇的时候造访。偶尔来时我在忙,他也只是静静地在外面等着,看看书、刷刷新闻,直到我忙完为止。 聊起来,谈的无非是最近的情绪和身体状况,与其他的心理医生无异。 “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开些符合我症状的药就可以了。” “是药三分毒,夫人,不要低估心理咨询的作用呀”他淡淡地笑着,“何况我只是咨询师,并不具有开药的权力。” 我皱起眉。或许这个表情让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快,他很快提到别的事情。 虽然他不再是真正的医生了,但我仍习惯于这个称呼。毕竟,仇老板那里的人也都是这样叫的。 冬末了。 各式情人节商品如期上市,股市蒸蒸日上。我又悠哉了些,来到熟悉的酒吧做客, 问过了我的近况,仇缪如此戏说着: “你要小心,可别爱上他了。” 所谓爱,有如尘埃般轻盈。 “那叫移情”我啜了口缤纷的液体,“是催眠疗法或自由联想法为主体的精神分析过程中,病人对咨询师产生的一种强烈的情感。” “哎呀,懂的真不少。” “我不喜欢……未知的东西。既然我必须接受辅助,就一定,要对这些,稍加了解。” 我知道自己有个习惯——每当严肃地讲起什么时,每个词之间都会停顿一下。这有点像喝多了似的,但我对我酒量向来很自信。甚至酒精比起药物,与我而言是更有效的清新剂。 “移情是患者将自己过去生活中某些重要的人投射在咨询师身上,是一个潜意识的过程。”仇老板如此说着,手在吧台下摸索着什么。 “你不是也很懂吗。” “所以我在劝你,可别真的不小心爱上医生了喔。他再年轻些的时候可真是个混蛋——” 说到这儿,他自己都笑了。 “不会的。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噢,那真是太好了。来,这个给您,情人节快乐——” 他终于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我接过它。 “你也是这样无趣的男人吗?” 但打开箱子的瞬间,我丝毫没有掩饰我的惊讶之情。 一把崭新的左 轮手枪。 - To be continued - ------------ Queen 「王女」 ② 在昏暗的酒吧内,我缓缓扣上了箱子。 “仇老板,这可是违禁品——” 我将它向自己的方向揽过来,与他相视一笑。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秘书说有项业务出了差错,需要上级批示。我习以为常地穿上大衣,与仇缪告了别。 驾车回到公司后,打开会客室的门,一股馥郁的气息迎面而来。 茶几上,摆着一捧火红的玫瑰。 我不是说过,节日不要搞那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吗?我感到不悦。 秘书注意到我糟糕的脸色,慌忙走上来,说这是医生送来的。而且还有一个纸袋,寄存在她那里。说着,她将袋子递过来。 纸袋里有一股明显的芬芳。里面是一件铂金吊坠,和一瓶香水。 这些品牌对我而言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但再怎么说,也属于奢侈品的等级。 早些年,我拒绝过无数这样的礼物,和节日本身。它们只是噱头,是商家圈钱的借口,是寻求仪式感的理由。 无聊。 “我不需要。” 我头一次主动联系医生,发了这样的消息。 “别的女孩都有。” “我28了。” “还年轻。” “肤浅。” “那折现?” 我气的有些好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真是匪夷所思。 我忽然想到下午与仇老板的对话。 反移情? 不,医生显然也是个精明人,不会把自己陷入这样的感情圈套,何况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吸引人的地方。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严苛、冷漠、不近人情。 哦,我明白了。 因为患者过于理性,没有办法向咨询师提供有用的信息,致使他不得不做出感情方面的引导,以增加患者的依赖感,引导话题走向。 毕竟……整个冬天过去了,我的病情几乎没有任何好转。只是我忙起来的时候,这种异常不那么明显,即使出现了,我也能在高强度的工作下压抑着它。偶尔公共场合出现这种状况,我会用一向冷漠的态度掩饰过去。 只是,它无孔不入。一旦在时间安排中出现些许的空隙,它就会毫不客气地涌进来,其力量是成倍的。就好像,它要把曾被抑制住的那部分如数奉还。 看来这个春天并不会好过。 我开始不断地忆起过去的事。 那些……我是如何巧妙地将他人引入险境,或是无数次差点被反扑的事。 偶尔会回忆起我的家人,还有学生时代。但我的父母很早就走了,值得铭记的太少。上学时也并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我真的以为我把它们都忘了,彻彻底底地从脑海里删除了。 但没有。 或许他们只是淡化了,毕竟人脑的记忆力超乎想象。像一台电脑,一些判定为不重要的事会被压缩,存放在一个尘封的文件夹里。只有过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真正足以令你释怀的时间,它们才会被回收站处理掉。 或许,这些记忆只占据很小的内存,小的是那样的不起眼。但我现在就好像中了什么病毒,这些被整理好的文件时常被解压,释放,在我操作别的什么东西时跳出来,怎么关也关不掉。 “您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并不是精神衰弱?有一部分病症的情况和它很相似,时常会被搞混。” 医生这么说的时候,我摇摇头。但我并没有反驳——我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是最有力的。在找出这样的力之前,我从不反击。 承认我生病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医生好像还想要对刚才的话作出补充,但我的一个念头打断了他。 “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哈?” 这次轮到他语塞了。 “不,不。没什么,你继续好了。” “请等一下”他忽然抓住了话题的尾巴,“我的职业本能告诉我,您刚才的那番话很重要。如果我像是您记忆中的一位熟人,那再好不过了。不论是这样的移情是正是负,我想对我的工作都是有帮助的。” 啊,他提到了那个词。他好像也默认我理解它们的意思。 “可我知道,你不是他。” “为什么?” “我想不起来。” 我如是说。 医生并没有勉强我,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说的是实话,这部分记忆同样模糊不清。说不定某一天,它就会把完整的面貌展现在我面前。而以我目前察觉到的心情判断,这一定不是我愿意回想起的记忆。 医生离开后不久,我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 刚落座的一瞬,一股细小的电流在大脑里闪过,像是断开的两截电线轻轻接触了一下。 虽然完整的事我仍然没有想起,但我知道了它的结局。 “你不是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给他发了条消息。 “很早前就。” 这份回忆有些苦涩,让我隐隐感到莫名的悔恨。 这只是很小的感觉,就像我对那些死去的人的愧疚感一样微不足道。但,在这种病症的作用下,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放大了。 它像是化学实验中的催化剂,又像是火灾现场的助燃物。艾滋病毒似的,它不直接导致宿主的死亡,却强化了其他病症的致死性。 同样,这不知名的病症——这怪物,让我的一切糟糕的情绪主宰了我。 之后医生断断续续地找我约定下次会面的具体时间,但由于繁忙的工作,与我不知为何诞生的回避心态,我迟迟没有排出时间。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消极避世吧。 我过去不是擅长很勇敢地面对问题吗?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究竟是在自我逃避,还是在回避医生。 不过,除了正式的对病情的交流,在私下的时间医生也时常跑到这里。 像以前一样,他从不干扰我的工作,即使有时我要忙碌很久,只打发手下人招呼他,他也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我若是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坐着,他就一整天都在外面的会客厅。 我们没有交流,互不干涉,他不知道我在处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打发时间。 就像他永远不知道我为什么总在忙,我也永远不知道他哪儿那么多空闲一样。 我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就如之前所有那些不听话的记忆压缩包——我偶尔回想起仇老板的话。 可别让他误会我爱上医生了,真是的。 “我想,他爱上你了倒是真的。” 我冷笑一声关掉了仇缪的聊天窗口。没多久,他的消息再度闪烁起来。 “哎,别生气啊。他说你最近很忙,我也觉得是这样,你都不来店里了:p” 看着那蠢兮兮的颜文字,我叹了口气。 我没有办法不忙。 稍微松懈下来,那怪物就会找到我。 我无法与它抗衡。 春去夏来。 办公室、车子、家,几乎永远保持着恒温,我对这个夏天没什么炎热的概念。只是偶尔瞥到新闻里的天气预报,或是与人交流时对方提到当天的温度感受。 八月初,医生忽然说,他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我,请务必在七夕前后腾出一些时间。 放在以前,若他不交代到底为什么,以及是什么,我会果断地拒绝。我这人天生就没有什么不必要的好奇心,这种耽误我时间的小惊喜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真不巧,那几天我确实不忙。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夜厌白是不是什么影视作品里的巫师,精通一些奇异诡秘的占卜术,对我的时间计划了如指掌。 “故弄玄虚。如果我不接受呢。” “相信我,您会的。” 这种莫名的自信让我十分不快。然而,为了逃避在空闲时间那怪物对我的追踪,我无法拒绝。 农历七月初九,即七夕节的两天后,在一个清爽的夜晚,我第一次坐上医生的车。 中高档品牌,不像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买得起的。果真像仇老板说的,这家伙早年赚过不少不干净的钱。 但那又如何呢,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一路上,我们没太说什么话。之前忙活了一阵子,我已经很累了,甚至困倦到在副驾驶上睡着了一阵,还是到了地方以后医生叫醒了我。 真是太不小心了,若是有什么敌人在不就送命了吗?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懈怠了? 下车以后,我感到一阵凉风。这与我设想中的炎夏大有出入——或许是夜深了吧。 眺望远方,星光照耀出茫茫的海的轮廓。回过头,是一面葱郁的斜坡。 临海的山上——我做出这样的判断。 车停在水泥浇筑的平台上,似乎是专门建设的室外停车场。这里并不大,仅能容纳三四辆车。所以,这儿应该不是什么景区。 “接下来要稍微走一阵,不会太远。” 我又不是来爬山的? 虽然很想抱怨,但我将真实的想法咽回肚子。我必须隐藏情绪——对任何人都是。 稍微走了一段山路。我的高跟鞋并不适合攀爬,因为我不知道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得承认,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我是疏忽了。但在不方便的地方医生总会拉我一把,所以也并不那样吃力。 目的地是一座小型别墅。 ……果然很富裕啊,这家伙。 - To be continued - ------------ Queen 「王女」 ③ “你要送房吗?” “……您愿意的话,也可以。” 哦,看来礼物不是这个。 灯将墙面照的惨白。建筑主体是欧式风格,还算普通。唯一醒目的是三层顶上有个透明的玻璃半球。灯光追不到那么高的地方,黑漆漆的。我想或许是植物温室之类的地方。 他熟练地开门,开灯,领着我进去。里面还算干净,应该定期有在打理。没有茶水之类冗余的铺垫,他径直带我来到一座白色的锥状柱体前,上面有螺旋楼梯,贯穿三层。 但柱子上嵌着一扇金属门,是电梯。走进电梯内,它拥有通往四个按钮。医生按亮了最上面的,不是4,而是空白。 我们来到了那座半球状的建筑内。 这里很空旷,也有些冷,并不是温室。不知医生操作了什么,整个弧状的穹顶忽然发星星点点的光。 是电子屏幕拼接出的星空,甚至看不出玻璃屏衔接的缝隙。 “很壮观……可惜是假的。” 我做出这样的评价。 “那这里呢?” 星光给空间里带来些许光亮,一架天文望远镜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医生调节了座位的高度,我走过去,将眼睛对准那里。 他在一旁帮忙做着调整。 我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宇宙。 月球上的环形山、金星的盈缺、土星的光环、木星的纹路……这些难得亲眼一见的景色如数呈现在我的视野,甚至几处美丽的星团都清晰可见。 美得令人窒息。 最后,他将望远镜停在一个特定的位置。我什么也没观察到,他只是让我耐心地等一等。过了一会,我看到一个光点闪过。 是流星。 它们逐渐多起来,一个接一个,让人应接不暇。它们很漂亮,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但这是一个如此庞大的数量,足以让人忽视个体的微小。 这个程度在学术上,或许应该被称为流星暴。 真的很壮观,很美。 但……不过是陨石在大气层中的灭亡罢了。 仅此而已。 这样理性而悲观的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就被无限放大。 我忽然感到,在这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我太渺小了,太无力了。 不,别在这种时候……? 消极的情绪瞬间膨胀,将其余的一切思绪都挤到角落里。就像溺水之人来不及挣扎,就被一股新的水浪打压下去。 先前所有的疑惑都变得模糊,变得不重要:比如为什么医生知道这里可以观察到流星,为什么他还知道偏偏是在我随机选出的日子会出现,为什么他总能…… 这些疑惑,全部都被冲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回忆。 一段我无比抗拒的回忆。 我极力想要抑制住,却头痛极了。医生注意到我的反常,慌张地扶住我。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我杀过人。” “……您在说什么?”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牙关打颤,说出每个字都很困难。医生扶着我慢慢坐在地上,跑去拿来一个保温杯。 他打开杯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静静等我缓和下来。 我离他很近,嗅的到他身上淡淡的医用酒精味。很安心。 “确切地说……那可能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只可能因为我而死的人。” 那时,我刚研究生毕业,按照合同进了当前红火的老企业。我是一名精算师,但同时也只是一个实习生。 讲道理,这样的大公司用起新人毫不含糊,我没做过什么有营养的事,只是连续当了半年的廉价劳动力。 压力奇大,还有很多我完全看不惯的人和事。 这座公司需要整改和净化——我的野心在某一刻诞生了。 但,在那之前,我还是需要好好工作。 庞大又琐碎的任务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虽然补贴还算客观,但身体实在是吃不消。 有天,已经到了凌晨,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但还需要另一个组审核,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不能离开。我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啤酒,来到天台呼吸新鲜空气。 那是一个炎热又干燥的夏天。但午夜的高层很凉爽,偶尔有风,星星又密又亮。我从不知道空气稍微干净一些的夜空竟然可以这样好看。 趴在栏杆上刚打开易拉罐,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坐在这儿,双腿荡在外面。 人影放下手,烟头的星火划出红色的轨迹。 “那里很危险。”我说。 “嗯。” 他没有看过来。黑暗中,我隐约看到他点点头。这个人的声音有些很轻,有些沙哑。我稍微走进些,注意到他旁边已经有很多烟蒂了。 “你也很累吗?” 提出这个问题后,我灌下一口酒。 “嗯,很累呀。你是这里的员工?” “是的。这么说来,你不是吗?” “怎么说呢……诶,女人喝啤酒很少见。”他转过头,在黑暗里打量着我。 “啊,是吗,我只是需要酒精提神。咖 啡因好像对我不起作用。” “噢……这样子。” 他岔开了话题,我没有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说的,和不愿意说的。 之后,我们零零散散聊了些有的没的,小到生活消费,大到经济局势,还算投机。再加上下肚的两罐酒,我好像不那么疲惫了。 “这个公司的员工自杀率很高哦,一个女孩没有熟人,很累的。” “啊,我知道的。是很累,不过还没到那个地步吧……至少对目前的我来说。” 我们一同眺望着远方,因为楼层高的缘故,这里很安静。 但即使是深夜,这座城市仍然是红灯绿酒,繁华极了。夜空也闪烁着星光,远方的线如同一条对称轴,让地面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星相互映衬。 “你说……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想死的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他忽然这么说。我耸耸肩回应他,语气里透着一股百无聊赖。 “这个世界这么有病,活下去的人才不正常。” “哈哈哈哈,果真是这样吗。” 他笑起来的声音很疲惫,但也很好听。我看向他,却仍然看不清他的脸。 天台上没有灯,一切景色都显得如此晦暗。遥远地面上的路灯是那样不可触碰,仿佛漆黑夜里的星。 我的电话响了,是审核组那边打来的。我向他道了别,起身离开天台。 走到轿顶门前,我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消失了。 一种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慌忙跑过刚才的方向,一堆烟头中还有一根较长的没有完全熄灭。但根据掐烟的痕迹判断,不是失足掉落的。 向楼下望去,看不到地面,只有漆黑的深渊。 这里可是八十二层。 我双腿发软。 翌日,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我甚至去那个方位的地面确定过,什么痕迹也没有。公司丝毫没有提到有人自杀的事,那之后,我也不再见过他。 或许他经历了许多,死意已决;但这对话,也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总觉得,他是因我那番任性的话而死的。毕竟,我们明明那样聊得来。 我自己还没想死呢。 我慢慢因为优秀的业绩得到重视,一点点被提拔,一步步向上攀升。渐渐地,我也了解到这个公司不可告人的阴暗面。 有多少光,就有多少影子。这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也查阅过员工簿,并没有谁给我留下和那天那人相似的印象。我怀疑或许他是员工家属,或是一些事件的受害人,用自杀做最后的抗争。 但处理此类抹黑的事,公司没少干。要遮,也就遮过去了——太多了,查不到的。 人命是如此不足挂齿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不认为这该是他的结局。 不论是何种社会结构,在底层的,总会被视为垫脚石、牺牲品。 向上爬,不断地向上爬。这好像是我的本能,铭刻在我的骨髓里。 通过种种可告人的、不可告人的方式,我终于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用手段掏空了他们的高层,吸纳、策反精英,控制子公司,加大股份——偷梁换柱、釜底抽薪、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三十六计几乎被我和同僚用遍了。 最后,除掉碍事的他们。 用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我爬到了骨堆的顶点。 好冷啊。现在真的是夏天吗? “说完了。” 自始至终,医生一言不发。最后,他驾车将我送回了我家。 我本不想说这些。我明明已经忘了,这该死的怪物却逼我想起来。 即使想起来了,按照我的性格,也是绝对不会说给别人,让它成为攻击我的利刃。 但我还是告诉了医生。 说实话,我觉得……还不错。 医生给我熟悉的感觉,虽然我们从未见过。将这些话告诉他,我似乎获得了一种被宽恕的错觉。心里放松了许多,就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我并不是想奢求一个死人的原谅,我只是想说出来,就像戳破一处化脓的血包。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我终于可以放心去死了。 - To be continued - ------------ Queen 「王女」 ④ 后半夜里,我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瓶spirytus,极烈,酒精度高达96%,堪比乙醇。 还有一把只有一发子弹的左 轮手枪。 醉则生,梦则死。 这是一个人的俄罗斯转盘。 先是一杯酒。口感像是水,但我立刻感到嘴唇发麻。 第一枪下去,无事发生。 又一杯酒。我还很清醒,但视野开始有些扭曲了。 第二枪。 第三杯。 环顾四周,我熟悉的家已经变了样子。家具扭曲地跳着舞,乱蹦乱跳。我才稍微转了转头,强烈的眩晕感一拥而上,简直像是把嘉年华所有的过山车都连续体验了一把似的。 我闭上眼,攥紧了酒杯,努力定了神。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像融化一般,变成难以形容的混合色,搅在一起,还在静静流淌。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小男孩。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醉酒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真像毕加索的抽象画。 “你会先醉,还是先死?” “不知道呢,打完六发就明白了吧。” “那一定会死的呀。” 我没有说话。他的五官仿佛也在流动,不断地在他脸上变换着位置。但他的声音还是如此清晰地传达过来。 “你是生意人,我们来做交易吧。” “你想说什么?” “请你活下去。” 我微微张了张口,感觉嘴唇依然有些麻痹感。我不说话,眼神放空,等待着他说下去。 “我会教给你活下去的方法,在那之后……”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渺远。 醒来的时候,我趴在桌上,肩膀有些痛。 天已经亮了,酒瓶被打碎在地上,剩不下多少液体。或许是高浓度的酒精在夜间挥发的差不多了。 至于枪……有子弹的地方已经错过了。 真怪。 我勉强撑着自己走向浴室。 我扫了一眼路过的镜子,忽然间,大脑感到一阵剧痛——就好像被锥子刺进去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大把大把破碎凌乱的记忆。 与我有关的记忆。 我一手抓着洗漱台,一手按着太阳穴。我努力让自己与镜中人保持对视,在纷乱错杂的记忆画面中,我看到镜子里的我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 充满了熟悉的倦怠感的、紫色的眼睛。 就这样,我获得了窥视与操纵记忆的力量。 连续三天,我没有离开家门半步。医生与公司的人几乎让我的手机没有休息的时间,家门也不断地被各式各样的人敲响。但没有警察。 我曾叮嘱过,即使我失踪了也禁止报警。 我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新的感官。它强的可怕,哪怕只是对街上的人一扫而过,海量的记忆便会无规则地涌进来,不由分说。要区分它们属于谁,属于哪个时间段,都是麻烦事。 不过,不得不感慨人的适应能力真的非常厉害。仅过了一天,我就能有选择性地读取记忆了。到了第二天,修改它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方式——仍然用电脑作比喻,我是一个管理员,对电脑内的所有信息加以调控,删除,修改。刚开始有些难,一旦上手后,一切就变得轻松许多。 我回到了公司。 依靠这样的手段,我解决了很多旧的和新的问题。 形势一片大好,财团蒸蒸日上。 但有一个问题我是不论如何也无法解决的。 医生,夜厌白,我看不到他的记忆。 其实可以,只要我愿意。问题在于,我不愿意——因为我不敢。我似乎本能地在回避他。 我想我爱上他了。 所谓爱,有如枷锁般沉重。 从八月到来年,他对我的追求几乎全公司都看得出来。他邀我逛街、吃饭、看电影;他记得每个节日,送各种各样的礼物,追求仪式感。就像每一对情侣都会做的那样。 “那些女孩都有的”他说,“我也要给你。” 有时我答应,有时我拒绝。一方面,是已经形成在空闲时间就通过放松来调整心态的习惯,另一方面…… 他说他爱我。 但,我质疑他的心态,也质疑这份爱本身。 我如何分辨出我对你的感情,是发自我的内心,而不是你引导的产物? 你又如何证明你的感情不是反移情的效用? 不如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不是为了治疗使出的另一种手段? 我无法判断,无法思考,无法理解。 医生只是像以前一样缠着我,绅士又无赖。 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记得我们相识一周年的日子。他送给我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16k,薄厚适中,普普通通。 微妙的是,书是上锁的——物理意义上。 这本书应该是订制的,正反X状的锁链契合在皮封的浅壑里。锁链是银色的,很细,但很结实。正面有一把锁,比一个瓶盖略大一些。 “治疗结束以后,我会把钥匙交给你。就当是祝贺你痊愈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对书里的内容,我也并不好奇,就像以前一样。而且只要我乐意的话,可以通过读取医生对这本书的记忆,来判断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但我不乐意。 我不想。 这是本能的抗拒。 当着他的面,我将这本书锁进保险箱。他要走时,我忽然提出亲自送他离开。他有些惊讶,表情些许复杂,很快欣然接受了。 这或许是我做过最艰难,但一定正确的决定。 “如果,我从未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就好了。” 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轻声说道。降下车窗,医生给了我一个熟悉的微笑。 我删除了他记忆中关于我的一切。 请忘了我。 我是这样希望的。 可第二天,他仍然出现在了我的会客厅内。 挂着我熟悉的笑,穿着我熟悉的白衣,带着我熟悉的一切。 我感到深深的惊诧。 不应当是这样的……我从未失手过。 “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那轻佻的笑。 “在看什么?我不记得出门前脸上有什么东西。” 我别开脸。 为什么没有效果,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想不明白。 我确信,我亲手清理了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才是。他应该不记得我,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地址,不知道我所在的办公室——本该是这样才对。 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我不知所措。 “你好像在担心什么?”他很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 一次又一次地,我“杀掉”他记忆中的那个我。 但不论我做过多少次,他总是记得我。就好像,我手中的这份力量在他面前失去效果。 我开始试着去了解他的内心,试图去读取我以前回避的他的记忆。 事实证明,我可以做到的——我终于有了正视他内心的勇气。 但正视自己的那一份,仍然没有。 这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的。 何况,他的记忆是如此普通寻常的东西。每当我趁他没有看向这里的时候,都会尝试阅读他心中所想的与曾想过的事。 太平凡了,平凡的匪夷所思,平凡地像我曾读取的任何人的记忆一样。 净是些毫无意义的琐事。 尽管那些琐事中所出现的,几乎全部是我的影子。 我想真正杀死的影子。 甚至,我试图修改他微弱的记忆。这样的行为,是曾经的我所做不到的。 例如换掉一些东西的位置,弄错一些日子,或是增加一些不存在的事。 所有的事,都实现了。 唯独那一件不行。 我隐约感到,在他的记忆中,“星云”是无法抹去的事物。 这不合理。 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让一个人产生自杀的念头。可为什么……抹消我自身的存在,是那样困难。 先前对着自己拿起枪的时候,我曾为此动摇过吗? 夜晚,站在八十二层的楼顶,迎面袭来的风是那样剧烈。 稍微向前一步,它就将我向后推去,这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丝丝凉意中,我渐渐意识到一个事实。 想让医生忘记我的最初目的,似乎不是这样的。如今的我,就像是为了让他遗忘而遗忘。 我要让他忘记的,也不是“我”,而是他心中的“我”。 是另一个人。 我没有办法杀死她。 时至今日我唯一承认的、我所亲手害死的人,也只有一个而已。 就在这里。 仅仅是一个,也是如此沉重不堪。 这样一来,为了摆脱这多余的感情的纠缠,我只剩下一种方法。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钥匙之类的,我不需要;爱什么的,我也不需要。 那是徒增软弱,徒添伤口的东西罢了。 而那本书,或许会永远地沉睡在保险箱里,也或许会被我拿起来仔细端详。 可我说过的,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不必要的好奇心。 里面写的会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去猜测过,那不重要。 未来的某一天,我要么将它置之不理,要么还是选择强行将它打开。 如果我真的拆开它,看到上面的内容,我作何感想呢? 如果我不拆开呢? 如果…… 他从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就好了。 - Queen 「王女」·Fin - ------------ Rotten 「腐坏」 ① “我们祈盼死亡,正如同祈盼救赎。” 最后,只剩下星云的那番话,在崇霖的脑海里沉浮。 他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感觉比先前更好受些。相反,他觉得更糟了,甚至难以辨识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像是午休时间太长导致的思想混沌不清,在半梦半醒间,自我意识强迫大脑醒来。 这感觉真难受。他觉得眼睛都是花的,就像喝了烈酒。 对周围稍作打量,崇霖判断出,自己和他们正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这是一个柱形的地方,灯光比之前明亮多了。 有扇金属门,门的旁边有按钮——原来是电梯间。 相对电梯来说它已经很大了。但同时容纳八个人,还是有些勉强。 所有人都坐在地上,靠着墙,沉默不语。 刚才的梦不太一样。 崇霖稍微回忆了一下,那场梦相对而言很完整,而且是一个独立的视角,与之前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不同。 因而,人物的痛苦更加令他能够感同身受。 坐在左边的顾迁承将书递给他。他盯着书上的眼球,稍作犹豫,慢慢接过来。 他已经不敢再翻开它了。 “我们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字迹。”顾导轻声说。 他看向右边,時雪的眼睛很空洞。对面就是柳夕璃,她们微妙地错开了视角。 時雪注意到他醒来了。她对他解释: “我们没有找到离开第六结界的门,只是在那个高台下,有一个电梯门。我们带着你进来了,但是……” 但是,目前还没有人按下那个空白的按钮。 “我们不确定会发生什么,霜阙也不见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警觉一些是好的。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吗? “没事,按吧。”崇霖发出虚弱的声音。 有了先前的经验,他的话并不会毫无分量。他们信任他,因为没有不信任的理由。 换句话说,除此之外,他们也找不出其他值得信任的人。 距离门口最近的陶佐词看了看他,反手摸向了按钮。 电梯启动了。 器械运行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在现实世界中,或许运行了三四层。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们每个人对时间的判断已经很迟钝了。或许这样漫长的感受,也只是自己心理负担导致的错觉也说不定。 这短暂的时间内,重伶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他尚未从方才的梦里清醒过来。实际上,他也十分清楚,那绝对不是梦。 而是不可言说的现实。 他试着张了张口,却无法将这些事表述出来。 自由是近在眼前的事,就不要破坏大家因期待难得产生的喜悦,比较好吧? 所谓真相,即使不被我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吧?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不知道守护者们的身份。 ——无一不是普通正常的人类。 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关于这一点,连自己也不敢回答。 虽然目前为止已经做出了很多牺牲,包括友人生命所换来的事。但是,所谓胜利就是这样唾手可得的东西吗? “杀掉他们,全部。” 作为引导者的霜阙,所陈述的只有寥寥几字的指令。 而那之后的后果与代价,却不曾提起。 估计即使当时有人去追问,也得不到答案的吧。 何况那个情形中,大家只会想当然而已——自己也是。引导者将人类的心思摸得很透,她或许是唯一一个非人类的存在。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反复在守护者记忆中出现的,疑似引导者的人,却是个男孩,而不是霜阙的面孔? 引导者,也是可以改变外貌的吗……崇霖并不肯定。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股馥郁的芳香迎面而来。 距离门最近的陶佐词是第一个迈出脚步的。抬起头的一瞬,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配合着如此浓郁的香气,辉煌的殿堂、壮丽的花园、高雅的舞台……不论哪一个都与之更加相衬。作为最终的结界,本以为会是更加震撼人心的场景。 然而,这里只是一处招待室,或会议厅之类的地方。 一看到这幅景象,崇霖的大脑就好像立刻与环境产生共鸣,阵阵刺痛让他十分不安。 他很清楚,这里就是在短暂的昏迷中,所经历漫长的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他无比熟悉的接待室的布局。 空间并不算大,似乎当初设计出来时就没打算容纳多少人。但设施齐全,各类用品看上去也很高档。 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也无法确定它到底出于怎样的垂直位置。 白色的灯光将室内照亮,尽管如此,屋里的装潢色调仍显得暗沉沉的。 但与梦中有所不同的是的是,这儿到处都布置着新鲜又醒目的玫瑰。 柜上、桌上、墙壁上,到处都被一朵朵红色装饰着。 它们是如此写意,如此娇艳,又如此密集地点缀在屋里。 像灼灼的火焰,像淋漓的鲜血。 中央的黑色玻璃茶几上,摆放了八只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请坐呀,站着干什么?真是辛苦你们了,欢迎来到这里,欢迎——见到你们真好,你们都活着。我是说……很高兴认识你们。” 有人忽然闯入了——从室内除了电梯外的唯一一扇门。他一面靠近他们,一面絮絮叨叨着什么。 那扇门,崇霖也是知道的。它本应当是星云的办公室,但相对于现实而言一定有所不同。如此想着,他将视线移到了来者的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衣,就像一束光照入赤海。 他径直走过来,让众人不由得后退了些。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止住了脚步,语气里充满了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稍微有点高兴过头了——几乎很少有人到达这里……太少了。” 時雪仍躲在后面,陶佐瓷也没有妄自向前,其他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群青走上一步,仔细打量起忽然出现的人来。 那人比较高挑,身形修长,皮色白皙。他剪着干练清爽的黑短发,只有鬓发与刘海长些,有点琐碎,可能不曾好好打理。 他穿的长衣像医院的白大褂,又不太像。敞开的衣襟间露出黑色的衬衫,稍微有些褶皱。在他的右眼角下方,有一枚小小的泪痣点在上面。 而且,他的双目是殷红的,像屋里随处可见的玫瑰。 这对眸子里……似乎极力隐藏着什么。 就如同前几位守护者一样,是种近似于被漫长的岁月所折磨的痕迹。 那是无声的、病态的疯狂。 “你……” “噢,真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 见对方如此直接地审视自己,那人理了理领口,又扯直了衣摆,像紧张的小职员第一次直面自己的顶头上司似的。 “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夜厌白,你们也可以叫我医生。” 即便如此,他给人的感觉仍然十分不适。 就好像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吸血鬼,极力收敛着见到新鲜血液的渴望。 時雪不禁打了个寒战。 “坐呀,你们快坐下来休息一下,都坐下吧——” 自称医生的人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催促着每个人就坐。大家有点迟疑。 这个人——过于热情了。先前的守护者们,要么十分冷漠,要么带有敌意,像他这样坦诚相待的,真是从未见过。这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如果这份热情是虚假的,倒是十分令人恐惧——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这份热情是真实的,那…… 便更令人恐惧了。 他在……期待些什么? “呀,你好像拿着我的东西。”医生的目光落在崇霖的手中。 崇霖抱紧了书,向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别怕。我又不会去抢。”他轻松地笑笑。 这话并没有让崇霖放下戒心。毕竟,他的眼睛还是如此锐利地注视着这里,就像一匹饿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柳夕璃向他的方向走进了一步,指向他所出来的那扇门。 “那里——是什么,另一个房间?” “啊啊……那里,那里是出口哦。” 刚刚坐下的江硕与崇霖猛然站了起来。 接着,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众人回过头,发现霜阙从电梯的方向走来。而电梯门在此时也变成普通的木门了。 “是的,那里是离开世界塔的门。” “什么?!” 那就是最后的…… 难以抑制的喜悦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仿佛邀请一般,那扇门缓缓打开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是一片灰白的雾霭。透过这袅袅的云层,隐约能看到湛蓝的天。 “不像是第七层……”柳夕璃小声说着。 “……八十二。”崇霖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 “你很懂呢。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刚加紧布置好了出口。放心,不会摔死的。” 清爽的空气流淌进来,带着一股自由的味道。 有几人微微向前倾身,焦虑地望着那里。 如同鸟儿隔着笼子,凝望着窗外那一方浩瀚的天空。 “但,那并不是胜利的条件。” 指引者不合时宜的声音这样补充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 - To be continued - ------------ Rotten 「腐坏」 ② “嗯嗯,是这样的,自由与胜利并不是画上等号的东西。” 医生这样笑着说。那笑容有些刻意,说不上是伪装还是发自内心。 “我亲爱的孩子们,欢迎来到第七结界——最后的结界。” 他如此摊开手,随意地倚在霜阙入座的扶手上。比起开始,他放松了许多, “当你们来到这里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至于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们吧,我拥有很厉害的前瞻力,也就是对未来的窥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们会取得胜利,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当然,即使我可以改变它,但我不会。” “什么……?”柯奈脱口而出。 “这就是命运啊。啊呀,柯奈小姐,您也是命运能力者——也是仅剩的”夜厌白轻松地笑笑,“但你不再能看到任何东西了,对吗?因为很显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坐下的群青如此开口。 “哦,我也知道您,您叫群青。别惊讶嘛,孩子,我认识你们每一个人——塔已经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告诉我了。我很欣赏你,亲爱的,你很勇敢。” 如此温柔地、自说自话着的医生,在这片温暖的红色之中,却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们说不上为什么,这只是种感觉——这亲切感简直像在停尸间一样让人不自在。 “哎呀,吓到你们了,抱歉……”医生察觉到了他们的态度。 時雪有些焦虑。 “刚刚说,出口,那是……?” “事实上,每一层的守护者都拥有开启出口的能力。虽然他们自己并不能离开,但你们可以——只是,他们没有选择让你们离开罢了。” “那为什么你……” 顾迁承看了一眼医生,又看了看霜阙。 “当然是因为我想了——好啦,亲爱的们,有谁想要离开的话,现在,立刻,我不会加以阻拦的,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医生如此轻松地说着。没有人插话,因为他们清楚,在任何美丽的诱惑之后,都存在着附加条件。 他们在等他说出来。 “当然,离开后你们会失去现有的全部能力与记忆。若击败我,则全部保留。” “不是陷阱。” 霜阙这样补充。虽然理论上,态度中立的她的话,具有一定程度的权威性…… 但众人仍无动于衷。 在通往自由的牢门敞开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迈出脚步。 若说心动,并不是没有。 但……这太奇怪了。 这当真不是陷阱,没有什么别的机关?那么这相对于前几层的挑战而言,似乎太轻而易举了,轻松的不可思议。 这简直就像十年寒窗勤学苦读,到头来的考卷只有一加一这种简单的计算,让人不禁质疑出卷人的意图与自己曾经奋斗的意义。 再者,是不甘心。 这样就……结束了吗?全部都? 没有实感。 难以接受。 “理由。” 在一片沉默中,群青忽然这样开口。 她总是这样。 不论在失去友人之前,还是现在,她总能在任何情况下保持着冷静的状态。毫无疑问,她是理性的人。 至于这种理性究竟是利是害,或许连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环抱双臂,平静地问着。 “全部的理由。”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医生发出由衷的夸奖。他将手臂压在霜阙的肩上,后者纹丝不动。他接着说: “我会告诉你们全部。包括先前每位守护者的目的、关于引导者、关于我所知晓的世界塔的一切。你们只需要听我讲一个故事,就当做你们在最终结界的试炼,如何?” …… 崇霖看了看门外的光景,又看了看大家,却发现,他们不再相互对视了。 是啊,在来到塔里之前,经历了那样的相互利用与背叛。即使是同伴,也不再有什么并肩战斗的理由了。 所有的人,都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的方向。 但没有人向前迈出一步。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代价是什么?” 视线不舍地挪回来,柯奈这样问。 “是自由。” 医生的眸子仿佛红宝石般折射出清冷的光。 “你们会胜利,会获得真相。作为代价,在你们做出选择后,这扇通往自由的大门将不再为你们敞开——这是最后的机会。” 顾迁承问:“那么……胜利又是什么?”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门的方向。可她又好像没有在看它——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有些茫然,好像在凝望着更加遥远的、不属于这里的地方。 “这是你们付出代价后才会知道的东西。” 人们陷入了思考。 一点动态的红色掠过视野,柯奈看到,远处的柜子上,有片花瓣飘落下来。 一朵玫瑰垂下了头。 时间流逝着。 即使屋内的钟表只是摆设,一切能作为计时工具的物品都已停止,他们似乎仍能听到秒针移动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 时间是一种折磨。对献祭者们而言是,对守护者们也是。 “为什么胜负已经初见分晓,所谓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还有,有关我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比起离开,我更好奇问题的答案。我早已之生死于度外。反正,所谓生死抉择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柯奈是这样想的。 “我想要保留这份力量,同时也想要自由。我知道这很贪婪,但不论如何那都是以我的死亡所支付过的,让我放弃?别做梦了。但——有能够获得两者的方法吗?先观望吧,看看别人是什么反应。” 柳夕璃是这样想的。 “记忆也会失去吗?这让我不安。可,我也不知道那扇门之后到底是什么。他们会骗我们吗?虽然没有这样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人去试一下呀?我真的好怕……走到了这一步,我依然,在恐惧死亡。” 時雪是这样想的。 “这个医生……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讲一个怎样的故事?这故事和世界塔的联系是什么?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学生……关于他们的记忆,是我不论如何也不愿意忘记的。可若是以性命为代价的话……” 顾迁承是这样想的。 “我背弃过他人,作为代价,现如今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弃。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无所有,也就不畏惧失去了。无所谓,爱怎样怎样吧。就算死,也有一群人陪葬。” 江硕是这样想的。 “真是够了。这份力量,我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还回去?还有记忆也是。这不相当于要让我忘记带那个死女人回去,放弃救我最重要的人的方法吗?别开玩笑了!” 陶佐词是这样想的。 “真相。在我失去她后,我已经不再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真相是我唯一穷尽一切也要寻求的事物。自由也好,记忆也好。在得到回答之前,什么都不重要。” 群青是这样想的。 “我向来只会逃避偶与躲藏,即使在得到了异于常人的力量,也不能妥善运用。的确,我一无是处。这样的我能够撑到最后,绝非偶然。所有的一切一定与医生要讲的事有所关联。可一直以来,我只想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而已。不论你怎样想,只要你做出了决定。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坚持到最后的。” 崇霖是这样想的。 同样,他也知道在场的每个人作何思考。 时间过了多久?十秒,十分钟,还是一小时? 度日如年,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的气氛。没有人催促他们,但每个人都背负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及挥之不去的焦虑感、紧迫感。 思考之后,嗅觉灵敏的柯奈隐约觉得,在这片动人的气息中似乎掺杂了别的什么。 她说不上来,但喜好熏香的她,对空气丝毫的变动都能察觉。她认定这不是错觉。 “真碍事啊,麻烦你给我让开。” 医生忽然对霜阙开口了,沉思中的人们猛然抬起头。 对待引导者,夜厌白的态度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恶劣。没人知道为什么。 霜阙消失了。 没有任何过程,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离开了视野。同时,失去支点的医生顺势侧身陷入沙发里。稍微躺了一会,他才慢慢坐起身子。 他十指交错,缓缓地举起面前的酒杯。 “看起来你们想清楚了,是不是,孩子们?” 没有人接话,算是默认。 不知不觉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乖乖地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了。 不论是好奇,是恐惧,亦或是贪婪。总之,他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难以理解,但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啪。 那扇门轻轻地闭上了。 锁扣下,生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虽然声音并不相同,但这仍不禁勾起了他们的回忆。 刚来到这里时,那扇大门关闭的轰鸣声,在那一瞬被唤醒。 包括在那之后,丧钟的声音。 它仍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息。 有些门,关上之后就不会再开启。 有些事,做出选择之后,也不再有反悔的余地。 这就是人生。 在不断地对未知的选择中的,你的人生。 - To be continued - ------------ Rotten 「腐坏」 ③ 门关上之后,不再有空气流通。馥郁的玫瑰香气很快再度充盈起来,将这个屋子塞得很满。柯奈依稀感到,这新的涌上的香味中,变得更加奇怪了。 更多的花蔫了下去,不知是否是因为缺水。 “抱歉,我太久没有和别人一起聊天了。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稍微整理一下语言。” 对于他们的选择,医生并没有表现出他的任何个人观点。或许在他眼里,结果如何都是注定的事。 即便如此,他还是走了这样的程序。 “嗯,首先,我不知道你们的过去发生过什么,可没任何人向我们解释。而我,也只能看到未来的事。但,我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稍微对你们进行一个推测吧。” 他自信地笑着,承受着众人疑惑的目光。 “首先我对你们之中的一员,是非常、非常、非常失望的。”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医生抬起臂膀,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他们之中游移不定。 然后,停留在崇霖身上。 诶? 崇霖感到莫名其妙,他也不由得伸出手指着自己。医生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疑惑。 “你是个坏孩子。” “我……我做了什么?” “你并不是坏在做了什么事”医生举起酒杯笑了笑,“坏就坏在,你什么也没做。” “什么?” 他不明白。 有几人忽然转过头看向他。被如此关注着,他感到很不自在。 “你不仅是个坏孩子,还是个傻孩子——不过我并不讨厌。毕竟,多亏了你,让我觉得这场游戏变得有意思多了。” “你到底……” “啊,这么说吧。你可以看到别人心中所想,是吗?而通过人濒死前的记忆回闪,你了解到了几乎每位守护者的过往。那么,你一定明白了一个道理。” 崇霖的目光开始躲闪。 在医生的步步紧逼与字字珠玑中,他不敢正视他,他甚至对他尚未说出口的话感到恐慌。 “那便是:所有的守护者,都曾是人类的事实。” 崇霖的心脏被看不到的爪子紧紧攥住了。 虽然,医生所说的话并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新鲜事。何况根据先前崇霖的解说,以及其他同行者自己对事态的观测,多少是能猜出些什么的。 他们对崇霖的能力有些许防备,但碍于自己的立场,选择了信任与沉默。 “那又如何?” 江硕如此开口。他身边的顾迁承的表情,也表明她是同样的态度。 “这倒是无所谓。那么问题出现了:不巧,你是个善人。你的道德观念阻止你做出违背伦理的事,因而面对身为人类的守护者,你不想、也不敢伤害他们。所以,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但你仍然没有亲口在发现这一事实后就说出口。 因为,在被逼入困境,不得不将自己武装起来,向攻击自己的敌人做出反击,你缺还要借助同伴的手。而当到了同伴……或同类露出獠牙时,你竟还想当个好人。真是天真,真是高洁,真是……” 他隐约听到医生补充了一句,真是恶心。 心脏被捏的粉碎。 不知道時雪会怎样想自己。 这种行为应当如何评价?懦夫、蠢材、伪善者……? 他全身都放松下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内心深处一直所隐藏的事,被如此忽然地公之于众,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与无助。 原来被他人窥视思想,是这样一件可怕的事。 “哦,还有時雪。小可爱,你也很有意思。” 听到这个名字,崇霖还是努力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時雪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懵懵懂懂地环视着每个人,试图捕捉一些她能听懂的信息。但忽然点到自己,她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望向医生。 “友人的背叛,与异性的感情,你分明察觉的一清二楚,却选择了彻底的逃避。你甚至强制自己不去在乎这一切,为的只是维护眼前一时的安定。真可爱,也真可怜。” 他声音不大,语气并不强硬,但每一个字都很坚定,每一句话都充满力量。 時雪深深地埋起头。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柳夕璃愤愤地想着。 就是这种自欺欺人与逃避,才是她最讨厌的地方。 自以为是地活在自己构思的童话世界中,不顾旁人的感受强行将其拉进来扮演着自己创造的角色,还去全然不觉,甚至认为是理所应当。你究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这些话,柳夕璃三年前就想对她说了。 时至今日,即使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但至少医生的那番话,竟让她觉得出了口恶气似的。 散乱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但她并没有将它们拢到耳后。 “哎呀,柳姑娘的表情可真吓人。你也真是有趣,不要以为逃避的只有她一个,你的脸上也写满了这样的字呀。” “你胡说什……” “一直强迫自己融入到普通小女孩的日常生活中,无异于自虐——可看样子,你一直容忍到现在。我猜呀,你一定很害怕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才努力去适应这种违背你真实意愿的生活。好可怜,你的童年很糟糕吧,虽然物质生活比较安稳,但精神上却一直在正常和反常中徘徊,导致对被视为异类充满恐惧。” “没有这回事!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从来都。异类什么的,生活明明只是普通的样子,不是吗?” 柳夕璃咬着牙,急切地反驳着。 “为什么你的话中没有主语?” 医生忽然这样反问,柳夕璃稍微楞了一下。 “知道吗,人在说谎的时候,由于没有经历过谎言的内容,所以会下意识地回避将自己代入进去。呵呵,不过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我欣赏你。” 他将饮净的酒杯放在桌上,在众人敬畏与恐惧的目光中,缓缓地陈述着,丝毫没有先前出现时那样的紧张,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也一定难以理解,像你的朋友——曾经的朋友,这种活在苟且中的胆小鬼,竟然顺利地到达了最后的结界。除了你,你们之中还会有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对吧?” 这一点,没有人反驳。 “因为需要控制变量。” “什么意思?”江硕这样问。 “每次来到塔里的访客,都是不固定的。对于他们的身份、能力、数量,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们将献祭者称为变量,那么七位守护者就是衡量。至于我们要做的,并非是杀掉你们——相反,你们从指引者那里得到的指令是这样的。” “那么……?” “我们需要做的,是协助钟塔做出调整……对了,崇霖,要喝点酒提神吗?真抱歉又提到你的名字。不过我还是要说,知晓一切的你也一定早已发现,我们这些守护者,并不是素不相识的,而是具备一定程度上的联系。” “……” 崇霖点点头,他没有勇气说话了。 “让我看看……还有哪个小可爱可以说道说道呢”医生的目光与语气都变得游刃有余,“精神能力者,姓陶是吗?” 陶少爷敏锐地抬起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哟,好凶啊”他笑着,“冷静些。我知道你,你这样的疯子……倒是和我有些像,是那种能为了什么人不顾一切的类型。” 陶佐词并没有正面回应,但看那样的脸色,似乎是默认了医生的说法。只是因为被点出心声,有些不满罢了。 “还有,唔,群青。我很欣赏聪明又重情义的人,像先生似的,或许我是所有人中最希望你能出去的人了。你这样的头脑,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这句话有几层意思? 群青飞快地思考着。且不论他的期待是真是假,但这样的发言,就好像……笃定了无人生还的结局。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有能够离开的机会,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结局到底是…… “顾迁承女士……正直又软弱的人。我对你没有兴趣。江硕倒是有点意思,隐性的极端主义分子,我没猜错吧?” 江硕猛地抬起头,警觉地看着他。那样的气势与动作,都比陶佐词要敏感的多。 “最后是,与我一样的……命运能力者。你也是机敏又可靠的人,知道很多秘密,也知道保守秘密的代价。即使如此,还在风口浪尖上,危如累卵般生活着。勇气可嘉,在追求刺激吧?童年挺缺爱吧?” 如此直接的言论让柯奈有些不适。但一向对气味十分敏锐的她,被空气中更微妙的气息所吸引了。 医生继续讲着。 “世界塔最喜欢你们这样的访客了——哎呀,你们的反应真有意思,和我想的一样。虽然你们不清楚,但崇霖或许注意到了,所谓关系的联结,在塔内是重要的存在。” “联结……?”柯奈回过神,重复着这个词,揣摩着其中的意味。 她也终于意识到,那些慢慢消沉的花——它们在枯萎。 不知何时,浓郁的芳香被一股刺鼻的气息取而代之。而后者的比重,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 那是植物腐烂的味道。 “是的。比如第六层的精神守护者,星云夫人。” 医生顿了顿,神色有些黯淡下来。 “是我的爱人。” - Rotten 「腐坏」·FIn - ------------ Silence 「寂静」 ① 不用在意玫瑰流下的血迹,它们只是在为我哭泣。 请将它们的悲伤视为无物,迎接最后的试炼。 耐下性子,倾听这个冗长的故事。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 我名为夜厌白,是一名医生。 我的爱人,星云,是一家企业的最高董事。 我时常在想,若是能早点遇到她就好了。 小时候,我长期生活在家庭的压力之下。 父亲是名外科大夫,工作很忙。即使回到家,对我的教育也很严格。 他已经为我规划好了未来的目标,那自然是子承父业。 母亲也极力支持,毕竟,我们是医学世家。 说实在的,学习真是痛苦极了。在其他孩子出去玩的时候,我只能在各类补习班中度过。我的本性并不安分守己,长大些,我时常会与长辈发生正面冲突。 打破最后一根锁链的事件,是一次医闹。 父亲被患者家属打成重伤,直接推进了ICU才勉强捡回命。但后遗症便是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了。 他的性格变得愈发古怪、暴躁,对我的要求也越来越严苛,他将自己不能完成的所有愿望都强加在我的身上。 而母亲,只是一味的让我理解,让我支持,让我听话。 正值叛逆期的我,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呢。 我们拌嘴、吵架,甚至动手。 他打得过我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我很快变成了老师口中的差生,逃课、抽烟、打群架是家常便饭。但他们对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的成绩总能让他们闭嘴。 这点倒是要感谢我的父母,从小就逼迫我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我学东西很快,知道如何找重点、做归纳,再加上固化的教育模板,应试教育对我而言是很轻松的东西。 到底是有文化基础的家庭,不至于拎不清学习在现代社会的轻重。 因此,我的日子混的更加肆无忌惮。还算顺利地考入不错的医学院后,我甚至不再去上课了。 我早早踏入社会,依靠桀骜不驯的个性,花言巧语的说辞,左右逢源的手段,结交了许多不三不四的人,偶尔也和所谓的执法人员打成一团。 何况,我对医学知识很了解,时常帮他们处理些小伤。不论黑道白道,我都能混的很开。 用这种对自由近乎偏执的追求,我向家庭长期的压迫做着斗争。 尽管我知道,从父亲放下手术刀的那一刻起,我就赢了。 贯彻着属于自己的原则,我不隶属于任何组织。 在世间的阴影中行走,我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事。 我参与纷争,也制造纷争;我喜爱混乱,也忠于混乱。 真有趣,将日内瓦宣言记得滚瓜烂熟的我,尽干着与各种暴力事件相关的勾当。甚至有时出了人命,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也许我的冷血与生俱来。 我本是这样想的。 但原来,我不是——至少那时不是。 因为一些朋友间的过节,我被牵连到黑道的势力纷争中。本来他们抓到我,以怎样残忍的手段对付我都是无所谓的,反正自然有人来救我。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将矛头对准了我的家人。 原本是不至于闹出人命的程度。可不曾想,我年迈的父母承受不住那般拳脚与恐吓,没有挺过去。 那天恰巧有访客登门,是父亲曾经救过一命的一家人,经济条件很差。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他们也成了陪葬。 我成功脱身后,从友人那里得知这件事,连忙赶回家中——我本以为我可以不在乎的。 面对着血迹斑驳的地板,凌乱的脚步,与空荡荡的屋子,我一时说不出话。 更可怕的是,这件事竟然被压住了。 五个人命是如此无所谓的东西吗?我不信这个邪,发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去挖掘幕后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竟是因为那几个狐朋狗友得罪了一个大型企业,总部就在本市。他们的组织与企业的内部有所勾结,但发生了一些矛盾。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几人竟不知死活地冒犯了他们的一处洗钱公司。 战斗一触即发,我也被卷进其中。 包括我的家人。 而这一切,只要靠金钱与关系,就能理所当然地被摆平? 我先前所接触的阴影,只是庞大黑暗世界的凤毛麟角吗。 什么是非善恶,什么个人原则。 去他妈的。 我意识到,我之所以可以这样玩世不恭、为所欲为,实际上也只是仗着我有一个家。 这是我可以依靠的最后的港湾,不论与他们的关系如何,不论我在外面如何恣意妄为,回到家,这里就是我永远的庇护所。 这就是我与那些亡命之徒不同的地方。 如今,我永远失去了它。 我从未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失去双亲的痛苦,远比我所能承受的沉重的多。的确,吵架的时候,我们是进行过生死相关的人生攻击。心中恨到咒着对方早早死掉,也并不是没有过。 但说到底那只是气话。 现在才意识到这些的我,真是死不足惜。 除此之外,我一些重要的朋友们也受到牵扯。他们不顾一切的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东西,而当他们伸出求助的手时,昔日的友人都作鸟兽散。 实际上我也清楚,即使真的有人来帮我们也是无济于事的。与强权和利益对抗,一定会被碾得粉碎,不过是多拉了几个垫背的。 真正的朋友,还是少拉下水的好。 先前将生命视如玩乐之物,也仅仅是因为死亡没有降临到我的身边。当它真正与我面对面之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如此无力。 对亵渎生命的报应,理所当然地降临。 这灾难因我而起,也应当因我而终。那时的我,并没有坚强到可以背负着亲人的亡魂活下去的地步。 反正也……没有什么继续活着的理由。 以我的能力,要与权力抗衡,实在是太难了。 如此一来,似乎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但就算死,我也要用自己的尸体弄脏他们的领地。这是我能想到的,我最后的价值。 心怀如此觉悟的我,于一个午夜,出现在他们总部的天台上。 八十二层。 真是的,原来我也没那么坚强啊。何况到了这一步,到了我能发觉的时候,那些让我能够坚强的理由也不复存在了。 摸摸衣兜,还剩下半盒烟。抽完了就结束这一切吧。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员工在加班。 真是个吸血鬼公司呀,不论对内对外,都要竭尽所能地压榨。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她很年轻,刚刚研究生毕业的样子,脸上带着一股初入社会的稚气。尽管如此,她的身上仍透出些许比同龄人成熟的气质。 漂染成好看的葡萄紫发,精致优雅的美甲,亮亮的小首饰与轻奢的化妆品香味——与那些时髦的大小姐别无二致。不过,从发尾的褪色与新生的甲根可以判断,她已经在工作上投入了很多时间。 她递过来一听廉价的啤酒,我摆摆手谢绝了。 我和她聊了一会。她懂得很多,许多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与她说话的时候,感觉不到丝毫卖弄的意思,她语言得体,智慧与城府体现的恰到好处。 自信而不自大,矜持而不矜娇,大概就是这种双商过人的样子。 在这方夜空下,我能看到她美丽的瞳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是不竭的热情,不动的意志,与不灭的野心。 “其实现在回家也没什么吧。你这么卖命工作,是为什么?” “唔,很多东西吧。为了不被上级轻视和下级冒犯,为了聚会的时候不只是当陪酒,为了我举起杯子时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为了我放下筷子讲话就没人敢夹菜……为了我自己。” 真好啊。她今后一定会有一番大事业的。 若不是死意已决,我真想和她多说说话。 远方的街道川流不息。 很快,这片繁华将不属于我。 后来的事,聪明的你一定猜到了。 当时的指引者找到了我,与我交易了第二次的人生。我得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那就是前瞻力,即对未来的预见。 我去了其他城市,在这样命运之力的引导下,考取了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再加上点小小的手段——比如,我确定我能够治好你,就答应接待;若不能,就介绍一位更知名的咨询师给你。 毕竟这是一个双向选择。很快,短短两三年内我就在业内小有名气了。 再后来,我回到了这座城市。 很多东西变了,很多东西没有。 我的一位老朋友开了间属于自己的酒吧——那本是为了一个姑娘做的。她走了,很可惜,我还挺喜欢她。仇老板身边换了个小跟班,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她和她一点都不像。 和她也不像。 她活在我的记忆中,是那样高远。 只是,我做梦也想不到还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而正是在那一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星云。 - To be continued - ------------ Silence 「寂静」 ② 仇缪给我看她照片的时候,我一把抢过来,他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简单地介绍了她的情况,希望我能够帮上忙。 那个毁了我第一次人生的企业已经更名易主。真厉害,短短五年,她竟凭借一己之力爬到了无人能及的顶点。 当我真正再度见到她时,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能看到时间在她的身上留下的深深的刻痕。原本过肩的卷发修短了些,染剂有几处褪了色,斑驳的亚麻色显露出来。烫的卷儿并不有活力,只是僵硬地卷曲着。她好像很少做指甲了,也不再佩带什么首饰,妆容也简单到仅有一层口红。 我灵敏的嗅觉捕捉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被高档的酒类混合物取而代之。 她的眼里没有光。 那双眸子深邃而忧郁,有些冰冷,有些戒备,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但也带着一种厌世之人才存在的淡漠。 她眼中的星星死去了。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意识到了一个令我心惊胆战的事实。 “她一定会因为自杀而死。” 可这次我想救她。 我们见了几次面,终于确定了初步的治疗方案。在那一刻起,其实我已经抛弃了心理咨询师的外衣。我想救她,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冰冷的医患关系。 我知道,这违背了职业规定。但无所谓,我不在乎,我生来就不是什么对自己、对职业负责的人,我只对想负责的人与事负责。 我曾失去过一次那样的机会,当发现时已经迟了,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难以想象,当初这个连门都难以迈进的大厦,如今却能让我悠哉地,在最高董事的办公室前徘徊。 讽刺,太他妈讽刺了。 星云的病不是简单的精神衰弱,而是病入膏肓的重度抑郁。 想来能在短时间内翻覆云雨,只手遮天,靠的果然也不能是正常的手段。 我们是如此沉湎于世界黑暗面的人。 我无法将她拉出来,却也不能任由她沉下去。 这令我十分痛苦。 我竭尽所能地对她好,我也不知道是否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还是别的什么感情。反正,这一切都是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有些自私吧?我知道。我也知道,我是在抗争——向这无形的命运,向她的命运,我的命运。 很快,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天赋,星云适应了我的存在。实际上我怕极了,生怕将一切搞砸,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我过去从不这样,这真不像我。 但,我尽可能在她面前表现的自然、体面。在她眼中,我仍不是一个靠谱的心理医生。 这样就好。 那年夏天,我带她去了我曾在山间购置的房子。 我总能知道她何时是空闲的,自然也查过何处能够观察到流星雨。 就在那里,在群星的注视下,她向我吐露了心中所一直压抑的,痛苦的根源。 我从未想过,我的死会令她变成如今的样子。即使,她根本不认识我。 而我也根本不了解她。 或许,开始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在那年的那天无心地掉落在她心的缝隙间。在恶劣的心境中,它干瘪下去,却无声无息地扎了根。 如今回过头,不觉已成参天大树。 然后,轰然倾塌。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清冷的天台上,我不认识她。她对我而言是那样陌生,可又像个投机的朋友;现在我们彼此很熟悉,离的很近,我却感觉离她很远。 真是怪事,她明明就在我的身边不是吗。 我紧紧地抱着她。 送她回家之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诞生了……或许我不该放任她一个人在家里。 我也不知道我是何时睡着的,可能我太累了。我做了个梦,梦见些零零碎碎的场景。 在梦里,她死了。 一把左轮手 枪,一瓶高度数的酒精,与满地的鲜血。 我惊醒时,居然已经到了中午。我知道这不是梦,而是未来对我的通告。 她不接电话,公司也没有人。我又开车去了她家,不论怎样敲门,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又晚了吗? 银河财团没有流出任何消息,甚至照常运转,想必在很早前她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我告诉自己,千万别再冲动,千万别做五年前那样的傻事,静观其变,直到死讯发布才算尘埃落定。 可是,我所能看到的未来,为什么不能做出改变? 这简直就像告诉死刑犯的宣判结果,再把它丢进牢里,任由时间煎熬着他的心。 不应当是这样的。 如果我能改变什么就好了——改变未来。 不确定性原理,即在因果律的陈述中,即所得出的并不是结论,而是前提。 若确切地知道现在,就能预见未来,我们不能知道现在的所有细节,是原则性的事。 如果我能做些什么…… 如果我能改变什么…… 如果…… 于是,命运的齿轮再度运作了。 不出三天,她再度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她宣称,先前只是身体欠佳,在家里休息了几日。 虽然看到她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还是晚了。 她走上了与我相同的道路。 但,一个新的对未来的陈述,展现在我的面前。 “不论发生何事,我们的命运始终连在一起。” 是它客观地如此发生,还是我改变了命运的走向,我无从而知。 与此同时,我还看到了一个微小的事件: 星云要删除我对于她全部的记忆。 我不在乎。 她所能改变的,只有对过去的记忆。而我能看到的,是遥远的、未来的、已经确定的事实。只要根据命运的结论向前推论,我很快就能理解事情至此的原因,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 星云所能读取的,是已经历过的客观事实,对于从未来顺藤摸瓜所追忆的那部分记忆,她无从得知。 她可以杀死任何一个人心中的她,却抹消不去我对她的记忆。 属于我的星云。 她无法删减这些由因果律所推论来的事件,与其次生的名为感情的副产物。 于是她做出新的判断——反过来,删掉我在她生命中所有的痕迹。 的确有她的风格,像是她会做的事。 我仍不在乎。 只要知道我们的结局,我就无所畏惧。 但我不能再以咨询师的身份出现在她身边了。若如此自然而然的事被她察觉到自己故意的失忆,就太困扰了。 我扮演着她生命中从未出现的角色。 偶尔在街上我与她擦肩而过,或是茫茫人海间与她视线交错。 她不再记得我,我也不应该认识她。 在星云雷厉风行的手段与精神之力的控制下,我看到她所经营的一切更加繁荣。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而我挑个了不错的地方,开了间心理工作室,生意不温不火。地段远离市中心,但也在住宅区内,相对繁荣。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 有天晚上下了班,我锁上门。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我注意到路边停靠的一辆车。 那不是星云的…… 我弯下腰靠过去,发现车窗被打碎,扩散着网状的裂纹。车上还有新的弹痕,后车胎被大口径的子弹打穿了。 那熟悉的、糟糕的预感再度油然而生。 究竟怎么回事?命运可从未透露过这样的信息给我。 来不及深究了。我仔细地检查着周围,顺着驾驶座上的血迹,我找到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我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她披着一件紫色的大衣,一侧有些潮湿的痕迹。她蜷缩在墙边,呼吸声很重。 我向前走一步,她看到我,迅速举起枪,锐利的目光像是高山上的狼。 这匹狼负伤了。 “星——!星云……夫人。”我咬着牙,补全了那声尊称。 “你……”她有些迟疑。 我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了——很多人。他们应该也顺着血迹追上来了。我冲过去,不由分说地抱起她逃离这里。 想必树大招风,这应当又是一次缜密的刺杀行动。 所幸我车就在附近,将她安置在副驾驶,我立刻发动引擎。 “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能去医院,我还有重要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迅速地思考对策。 我想起在偏远郊外的棚户区处,很多年前有一处道上用的安全屋。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使用。 左轮手 枪抵在我的太阳穴上,她警惕地盯着我。我瞥了一眼,她的右侧腹部一片殷红。 “你侧面的车兜里有绷带。” “你是谁?” 我竟不知作何回答。 “我是你……朋友的朋友,是个医生。” 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另一手摸到了绷带,这才缓缓放下枪。她有些费力地从大衣的一侧,掏出什么东西来。 一本书,黑色封皮,16K,几乎被血浸透了。 我心里一紧。 子弹不偏不倚,恰好打在中央的锁上,它坏掉了,锁链已经松开,沾着血滑了下去。若不是这块金属挡住,这枚子弹已经贯穿了她的身躯,足以致命。 不见得是好事。 现在,子弹还残留在她的体内。何况只是一边的伤口,就已经够折磨人了。 得快点。 到了安全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将星云抱过去,在简陋的屋内翻箱倒柜。但这里太久没有人来,什么能用的都没有。一些金属已经生锈,连酒精都挥发了。 我偶尔回头瞟一眼。她倚靠在墙上,痛苦地皱着眉,手中却紧攥着手机,飞快地操作着什么。 我慢慢回忆起,近期她企业的药厂研发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剧毒。但小剂量可以用作安慰剂,也存在较强的成瘾性。政府与其他同行都紧紧地盯着她。 果然医院不行吗,会被控制住的……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 To be continued - ------------ Silence 「寂静」 ③ “好了——” 她扔下手机,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似乎交代好了全部的事。 靠着漏风的窗口,月光照进来,将她的影子笼罩在我的身上。 她不再戒备我,只是左手仍紧抓着那本书,枪放在地上。她稍作犹豫,将书翻开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 血污已经顺着中间的洞渗透进去,没法看了。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一直带在身上?” “只是看到的时候,觉得很重要……有这种感觉。” 我连呼吸都在颤抖。 “失礼了,我看一下伤口。” 我的手抖的有些不受控制,简直像我父亲那样。拆开绷带,我用找到仅有的医用棉稍加清理。 然后,我抱住她。 我们的影子静静地重叠在一起。 她没有反抗。 “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先是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虽然忘了我,但并不知道那年天台上的人就是我。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足为奇。 她好像很冷。 时间不多了。 我将外套罩在她身上,白色的大衣很快被染上血色。我知道这毫无用处,但我就是想这样做。 “我是仇老板的朋友。我见过你,但你不记得我。” “……噢。” 清冷的月光中,灰尘灵动地跳着无声的舞。 令人窒息的寂静吞噬了一切。 “医生……我,真的,很痛……也很困,我……” 她伸出手,努力去触碰地上的枪。我忽然攥紧她的手,拼命地阻止她。 至少我不希望你在我的面前选择这条路……就像当初,我在你眼前这样做一样。 尽管,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的体温渐渐冷却,生命力伴随着血液,一点一滴地脱离身体的束缚。 “……小夜。” “……你叫我什么?” 星云用尽全力,缓缓地抬起手,反手触碰到我的脸。 像电一眼麻木,像铁一样坚硬,又像冰一样寒冷。 我像被静电打到一样,微微一颤,但并不躲闪。 “小夜,我……” 她静静阖上眼,睡着了。 永远地。 指尖下移,这触感像一滴清凉的泪划过。 “我也爱你。” 我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 她听不见了。 被死亡所眷顾的寂静,就此吞没一切。 我拨通了仇缪的电话,先是忙音,打了几遍终于接通了。 “医生?我刚在忙,夫人她……” “我知道”我打断他,“记得欠我的两个人情吗,是时候还了。” “你他妈能不能……” “帮我处理两具尸体。” “什么,你不是……你在哪?” “还活着一个。” “……你难道……” “地址稍后给你定位。谢了,最后一次麻烦你。” “等等,你别……医生,你听我说,医生!夜厌——” 有生之年看到仇老板这么慌还蛮有趣的,值了。 我检查了枪膛,只有一枚子弹。调整好位置,我将枪口对准自己,扣下了扳机。 如此自私的、眼看着所爱之人在怀中痛苦地死去的、冷血医生的第二次人生,结束了。 这就是医生的故事。 我的故事。 屋内鸦雀无声。 “这个已经没用了。” 医生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银钥匙,将它随意地抛在桌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虽然很失礼,但请问……书中,到底写了什么?”時雪轻声问。 “这重要吗?” “……” 崇霖觉得,心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空落落的。 他拿着书,走到医生的面前,郑重地伸出双手。 “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孩子。” 医生露出一个疲惫的笑。他也伸出手,一手轻扣住封面上的眼睛,一手托住书。 “……我很难过。” “你不必难过,亲爱的。你今后也不会再感到难过了。” 再也不会了。 他扣动扳机。 喀嚓。 一声刺耳的枪声过后,崇霖跪在地上。他睁大的瞳孔满是惊诧。 真遗憾,那不是紫色的眸子。这段动人的故事让他松懈了。 医生收回书,露出藏在书下的左轮手 枪。 他瞬息万变的目光在此刻十分冰冷,锋利,带着刀的锋芒,或獠牙的光辉。 崇霖的身体向前倒下,背后开着一朵血花,他的前半身浸泡在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血色流体中。 “你!你……” 時雪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最终,她瘫在原地。 每个人的震惊都到达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太突然了。 男人的眼中那压抑着的疯狂,在这一刻得以释放。 “知道吗?我和星云是不同的。她最怕暴露弱点,使其成为被攻击的目标。我不一样,我可以把这些脆弱柔软的地方……变成武器。哈哈哈哈……笑死人了,真是蠢货!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还敢靠近我,是天真过头了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他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几近癫狂的红色眸子,将突破人性的阴毒与危险暴露无遗。 “我的预测怎么可能会有错,命运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们当然在一起了,永远,在无尽的时间里!” 却永生无法相见。 他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 现在的医生,比起人类,更接近魔鬼般的姿态。 所有的玫瑰都融化了。 它们凋零,变成红色的液体,顺着花瓶溢出来。 桌椅、柜子、墙壁上,都拖着长长的血迹。液体在地面上汇聚,整个地板都变成红色。 “但没关系,现在就要结束了,都结束了……你们就用永无止境的余生慢慢感悟吧。” 陶佐词最先反应过来,冲向原先紧闭的门,疯狂地晃动着把手。 门纹丝不动,玫瑰刺将他的手刺的鲜血淋漓。 群青思考片刻,抄起桌上的钥匙跑向那里,推开他后,她弄开了门。 两人条件反射地后跳一步。 门外是一片黑色的云雾与红色的光斑,两种诡异的颜色缓缓地蠕动着,像是地狱的光景,又像是怪物的内脏。 汩汩流动的血红顺着开启的大门向下流动,天河般不知落向何方。 医生头也不回。 “那里已经不再通往自由了,你们亲手放弃了那个机会。” “……就算是死,也比成为你们要好得多。” 群青颤抖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 陶佐词的脸色很难看。 “没用的,她还得回来,亲爱的们。这就是胜利条件——变量必然等于衡量。每位守护者都想在无尽的时间中迎来终结,为此,必须保证到达终点的你们有着相应的能力。 而如果特定的周期内,死亡人数或能力获得者不符合要求,就在前几层早早处理掉。这就是联结的作用,感情的牵绊正是塔内用于不同层数间交流的精神柱。 能量守恒,是世界塔的原则。你我所在这里的一切感情与战斗,最后都会化为塔的能量,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这么想想,厌世者们的死真是件有用的事呢。 既然你们厌恶这个世界,那被这个世界所利用也情有可原吧?明明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你们也都明白了,却仍然如此愚蠢地上当。 简直就像……当年的我们。好啦,快把它给我。” 霜阙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正如消失的时候一样。 她伸出手,递过一枚银色的圆盘。像是钟表,又像罗盘。 在拿到它的一瞬,霜阙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众目睽睽之下,指引者迅速变得干枯,如同拆开绷带的木乃伊那样。 很快,那层皮囊褪去,露出森森白骨。 黑衣包裹着它,散落一地,融进红彤彤的水中。 现任的指引者就此退场。 一切都在瓦解。 正如,梦茧所崩塌的时刻。 唯一不同的是,一并塌陷的,还有在场每个人的意识。 逐渐模糊的视野与阵阵天旋地转中,顾迁承紧紧抓着桌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桌上的酒杯,除去那位新任的引导者,只剩下七个杯子的缘由。 仅有,七个人能够生还而已。 并永远地,生还了。 在黑与红的裂纹逐渐吞噬最终的结界之时,医生如同一位超脱世外的歌者。 他捧着书,高声地、极富感情地、一字一顿地,背诵着那专属于医者的宣言。 “在我被吸收为医学事业中的一员时,我严肃地保证将我的一生奉献于为人类服务。” 一杯敬自由,敬桎梏,敬那些欢笑与痛苦,快乐与悲伤。 “我将用我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我的职业。我的病人的健康将是我首先考虑的。” 一杯敬幻灭,敬死亡,敬脱胎换骨,敬浴血重生。 “我将尊重病人所交给我的秘密。” 一杯敬光明,敬黑暗,敬所有的真实和谎言。 “我将极尽所能来保持医学职业的荣誉和可贵的传统。我的同道均是我的兄弟。” 一杯敬孤独,敬时间,敬刹那与永恒。 “我不允许宗教、国籍、政治派别或地位来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之间的关系。” 一杯敬胜利,敬失败,敬你,敬我。 “我对人的生命,从其孕育之始,就保持最高的尊重。” 一杯敬无缘的亲情,友情,爱情。 “即使在威胁下,我决不将我的医学知识用于违反人道主义规范的事情。” 一杯敬过去,敬现在,敬未来。 “我出自内心和以我的荣誉,庄严地作此保证。” 万事万物生于寂静,又消亡于寂静中去。 结束了。 全部。 - Silence 「寂静」·Fin - ------------ Truth 「真实」 ① 地震发生的时候,時雪刚从学校的小超市走出来。 一开始,她只觉得有些头晕,像是有人在晃自己似的。周围的人也察觉到了,无一不神色慌张地向外面奔跑。 時雪反应过来,也向着操场跑去。一路上,教学楼与寝室的学生都一窝蜂地涌下来。 振幅不算大,时间也很短,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只是震感很明显。 她拎着购物袋站在操场,本想给舍友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没带手机。 “時雪!” 人群中挤出一位个头不高的男生。他高兴地冲她挥挥手,跑向这里。 “啊,崇霖你带手机了吗?” “我放在寝室了。你急着用吗?” “不,没事……” “你买了什么?沉吗?” “不太沉,就是些零食什么的,还有一盒笔芯。宿舍插线板好像有点漏电,我重买了一个,结果门口结账的时候看到一个收纳袋,挺好看的,也买了……” “搞不懂你们女生买东西……你从小就这样诶。” 崇霖是她的邻居。 这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他们的小学与初中虽不同班,但也是在相同的学校念书的。后来两人去了不同的高中,现在又遇到了一起,同一个班。 “还、还好吧?”她有点不好意思。 在吵吵嚷嚷的操场上站了一阵子,学生们陆续散了。崇霖接过她手中的袋子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明明我们不在地震带上,真少见啊。” “可能会去以后就上新闻了。诶,你看哪儿……” 走到一处拐角的时候,崇霖还未反应过来,時雪就冲到一棵大树的树荫下。 他走过去,看到她弯腰捧起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是小鸟……”她眼里闪着新奇的光,“没见过的品种。” 崇霖凑上来看了看。这个鸟还很小,羽翼不太丰满,全身灰扑扑的,只有胸前有一团暖暖的红色。 “好像是知更鸟的雏鸟,真少见啊。它看上去还不会飞。” “是地震的时候掉下来了吗?” 時雪说着抬起头,果然在茂密的树冠中发现了疑似鸟巢的东西。但没有其他鸟雀徘徊,或许是地震把它们吓跑了。 “我想养它。等它会飞了就放生。” “好啊。我会帮忙查一查资料的。” 崇霖笑着回应。他知道她从小就是个爱心泛滥的好孩子。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当时会…… “呀!” 一个转弯的女生快步经过他们,不小心撞上了時雪。 她没有道歉,步伐也没有放慢,看上去情绪很糟糕。 她头上戴着朵紫色的花儿。 “喂!真是的,拐角要注意啊,连声道歉都没有……你没事吧?” “啊,没事,知更鸟也没事。” 時雪小心地捂着它。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家伙。 下午的时候,柳夕璃刚进宿舍门,就被热情的室友拉到书桌前,神神秘秘地给她看了一件东西。 “鸟?宿管会同意养吗……哪儿捉的?” “才不是捉的,是地震让它从树上掉下来,我捡到的。” “地、地震?” 柳夕璃中午去了校外的银行,没跟時雪在一起。但她并不记得发生了地震这种事。 “而且这种又不是宠物鸟,不好养吧。” “没事啦,没事……” 总之,小鸟就这样在她们的宿舍安家落户了。 在時雪的精心照料下,知更鸟很快恢复了精神。不出一个礼拜,它就已经能从她们的桌上和床铺间短距离地飞来飞去了。 崇霖也帮忙查了许多资料,买来了适合它的一些用品和事物。 它很聪明,似乎知道是谁救了它。 每天,它都在時雪的周围跳来跳去。它在她的作业本上蹦跶,喝她们杯子里的水,偶尔会偷吃些零食。 很快,几乎全年级都知道她养了只鸟。大家很喜欢逗这个亲人的小家伙玩,连宿管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小的鸟给平凡的大学生活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有一天,它死掉了。 非常突然地。 每个人都很遗憾。当然,最悲伤的还是時雪。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太蹊跷了,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柳夕璃正在床上看手机。她有些不耐烦,对時雪的话很敷衍。 “野猫咬的吧。” “可是它身上并没有伤口……” “那就是你喂了奇怪的东西。都说了,这种鸟不好养。” “才没有!我严格按照网上所说配的饲料……” “又不是我养死的?” 她回答的时候,视线始终没有从手机上挪开。 她不想再就无聊的问题争论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这让時雪很难过。她不再纠缠,走向桌子,打开一个木盒子看了看。 柳夕璃不知是因刚才的态度后悔,还是单纯的好奇。她扭过头,瞄了一眼時雪的背影。 “你又在干什么?” “我再看看它。” “你怎么还不扔掉?那种东西烂的很快好吗。” “……我不舍得。” “你真恶心。” 即使有,那些许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柳夕璃狠狠拉上床帘。 或许对她而言,动物即使很可爱,终究也只是个动物罢了。但于時雪来说,这只鸟倾注了许多特别的感情。 实际上,关于它的死,的确有些蹊跷。 原本是为了打消時雪的顾虑,崇霖答应帮她看看知更鸟的尸体。没曾想,他真的从中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再怎么说也是生物化学专业。发黑的喙,溢出的血,色泽微妙的羽毛…… “化学物中毒。而且很可能是氰化 物”崇霖解释着,“但多少有点腐烂,尸臭会掩盖可能存在的苦杏仁味。” “什么?不会吧……” 面对这样的回答,時雪感到一阵战栗。 “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事?不……先检查一下吧?我们可不可以借用学校的实验室?” “我想不太可能。似乎有人频繁地出入那里,而且前几天储物柜丢了东西。没说是什么,估计是危险品,所以最近查的很严。” “那、那怎么办……” 時雪快哭了。 崇霖皱起眉,好像想说什么,犹豫不决。片刻的沉默后,他吞吞吐吐地说: “也不是……没办法。但,太迷信了……” “什么都行,你说呀!” “就是……无名屋你听说过吗?学校附近的一个占卜屋,天物一班的安城随口说的。呃,果然还是算了吧,不太靠谱,他自己都没去过……” 本以为,時雪会对此嗤之以鼻。但她没有。 “安城说的就一定没错。现在就……不,下午去吧!” 崇霖有些失落。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过于在乎知更鸟了,还是因为……是安城说的。 看样子,他们两个认识。 時雪用一个中午劝说柳夕璃陪她一起去。起初,柳夕璃不以为然,但当听说知更鸟的确死于他杀时,也变得警觉起来。 “虐待动物的人都心理阴暗,迟早会对人下手的。要是我们身边有这种人就太危险了。” 她也同意了——虽然宣称并不看好江湖骗子的伎俩。 黄昏时节,他们带着装了知更鸟的小盒子,来到了无名屋。 屋外挂着一个巫毒娃娃,屋里燃着浓郁的熏香。 周遭随意地堆放着各种宗教的用具。崇霖对時雪说,像是龙的宝库。 柳夕璃从杂物堆里取出一把木剑,上面用墨水画了些符号。她将剑拉出鞘,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实是桃木剑,和她家里的一样。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真是莫名其妙。 柳夕璃皱着眉,忍不住重复着。她觉得很不自在。这里浓郁的香气也令她呼吸困难。 空调也很冷。 坐在赤色天鹅绒桌布后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 女人的指甲很长,染着红宝石一样的甲油,在桌上的烛火下折射出猫眼似的光效。 她长发的下端烫着大大的卷儿。她的手上、耳上、颈上,都带着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 那纹着金丝线的袍子,与童话书里插图上的女巫一模一样。 女人视线低垂,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水晶球。 店长声称无法从非人类的身上感知到什么,何况是个尸体。但她仍然按照程序,号脉似的将手与時雪放在水晶球上的手重叠。 良久,她睁开眼。 “真抱歉啊,我的孩子。她摇摇头。现在距离你的小家伙离开的时间太久,我什么都看不到呢,我很惭愧。”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的右侧。時雪望过去,那里的阴暗处似乎只有一面镜子。 “所以我说是骗人的。” 柳夕璃的态度很坚持,碍于店长的存在,她很小声地对時雪说着。 “柳小姐,您的音量我很难装作听不到噢。” 店长无奈地笑了笑。柳夕璃有些惊讶。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那孩子告诉我的。” 崇霖与柳夕璃面面厮觑,却说不出什么来。 到柳夕璃时,她有些不情愿。 “那个白发的小孩子,是谁?” 她问她。 - To be continued - ------------ Truth 「真实」 ② 柳夕璃的表情很糟,她并不言语。 所幸,另外两人只是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没有追问下去。 店长没有收取什么费用,他们离开了。 刚出门时,正巧遇到了群青。那是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和安城同班。 没想到她也知道这里。 他们和她打了招呼就回校了,没多聊些什么。 “看,我说是骗人的吧。” 回到宿舍以后,柳夕璃坐到床上。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白费时间的感觉。 “那你觉得会是谁?” “这不好说,每个人都有可能。” “这话是……” “首先能拿到氰 化物的,很大概率是生化班的吧。 你前桌,借过你东西没还,你催他他还说你小气;学习委员,每次点名你都不在,你不觉得针对你吗;还有副班长,那家伙不是愚人节给你开了过分的玩笑,还和崇霖打了一架吗? 还有个刚见面就说自己鸟毛过敏的……整个班有理由对付你的太多了。” “什……等等,不至于吧。大家只是……” “不止我们班,知道你养了它的人可是整个第四教学楼。我们学校冷门专业都扔四教了。经院、商院、化院、物院……那么多班,你怎么确定是谁?换句话说,谁都可能。 ——你别忘了高中的时候你是怎么被欺负的。” 最后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那真的是非常糟糕的记忆。 可以的话,她的后半生都不愿再想起。 那是中考失利的原因。 她来到了一所普通的高中。这里校风并不好。 時雪的成绩本是不错的,但不知为什么,考场上她发挥失常了。 这让她倍受打击,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就垂头丧气。 过分沉浸于过去的失败中,她忽视了对新环境的适应。回过神时,所有同学都已经三五成群,打成一团。 稍好些的学校,学生们的自觉性很强,都在相互督促,好好学习。但这里不一样,同学不是讨论着上映的电影,就是哪家化妆品推出了新品;或是时下当红的明星,再要么是游戏攻略。 唯对学习只字不提,更没有谁督促。 一向只会埋头苦学的時雪,什么话题也插不进去。 但少年少女间的流行话题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多久,大家就发现了这个可以取乐的对象。 一个怎么欺负都不会、也无法还手的对象。 这么特立独行,以为自己和谁不一样吗?是不是对她做点什么比较好。 制造谣言?敲诈勒索?威胁恐吓? 绊倒她、拽她的头发、剪坏她的校服? 是个好学生吗?那么把她的作业扔进厕所吧。 弄丢她的文具如何?或者往书包里塞死老鼠一定会很有趣。 P些奇怪的照片发到网上吧,看看做到什么地步她才会反抗? 唉哟,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怎么今天又不哭了,是下手不够狠吗? 做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做,也不对。 那个衣服怎么是烂的,家里很穷吧?难怪这么努力学习,是要申请助学金吗?不可能啦,凭她那个样子要和班委会竞争吗。头发好乱,一看就不检点,说不定被谁包养了。 造谣?不会的,无风不起浪,她自己也一定有问题。 一开始是一两个坏学生,接着是全班。然后,发展到全年级。 看见暴行得逞,就协助附和,嬉笑助威的人。 看见弱者遭到不公对待,就嘲笑取乐的人。 看见受害者反抗,却被加重了欺凌,遍躲得远远的人。 协助者、附和者、明哲保身者……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所幸,上了大学正巧同班又同宿舍的,是柳夕璃。 虽然她从未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却也从未参与欺凌。她平时也习惯一个人,但她懂的东西还算不少,和大多数人都聊的来。 不论如何,旁观者不该与参与者同罪。说不定,她只是迫于形式不好插手罢了。 時雪是这样想的。 本来崇霖若和她同校,一定会帮忙的。只可惜,他们大学才遇到一起。 正义感本身就是昂贵的奢侈品。 “時雪?” “……哎,怎么了?” 她抬起头,冲崇霖挤了个笑。 “我喊你很久了,你想什么呢?” “没事……想起了点以前的事儿。” 崇霖把餐盘端过来,放在她对面。 “你舍友呢?没和你在一起吗。” “哦,她下午说出去一趟……” 多年相处下来的经验告诉他,時雪有些心事。 她总在捋着发尾,虽然动作很小,但崇霖能猜到,她有些烦躁。 時雪的情绪不太稳定,这让他很着急。 因为就在不久前,学校四教曾经有个女生要闹自杀。根据传言,好像是说一直暗恋的男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清不楚。 但最后似乎命大地活下来了。 津津乐道别人的不幸,是人类的恶劣且共有的特性。 他知道,時雪想起了高中时代的灰暗记忆。所以他很担心時雪也有什么想不开的——她说不定就不那么幸运了。 这么说来……当时要自杀的女生,头上似乎也戴着一朵头花。 算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大家只可能担心那件事会不会影响团日活动而已。 这次的活动不太一样。 顾迁承特意没遵守规定,悄悄说组织大家去海边玩。 这件事大家空前团结地瞒着校领导。生怕什么事影响,是理所当然的。 他很了解她。再怎么说,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只可惜高中的时候,他们不在一起。 那时,偶尔在放学时遇到她,她都没什么精神。有时候甚至沉默不语,不去回应他的问候。 从种种痕迹不难察觉,她在学校里,被大家欺负了。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是不信任,还是说了也没有用? 要是能知道她怎么想,要是能帮到她,该有多好。 那段时间,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甚至为了她今后不再被欺负,他放弃了更好的机会,填报了時雪所填报的学校和专业。 然而,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只要稍微问一下。 即使得不到回答,也能从那心中一闪而过的念想看到结果。 这样的能力,是以“厌世”为前提所换来的。 回过神时,崇霖已经在女生寝室下站了很久。 他刚送時雪回来。进进出出的女生们嬉笑着议论他,他尴尬地走了。 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 柳夕璃。 这个女人有问题。 在无名屋时,她的反应不正常。 那时,趁時雪的注意力仍在盒子上,与灼灼烛光的掩护,他的眼睛化成不起眼的紫色。 …… 柳夕璃她……不是普通的人。 或者说,那还是人类范畴可以做出的事吗?超越道德准则的时,她可以轻易地…… 也许有什么事搞错了——他本希望如此。可是,在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因为知更鸟的事,所引起的柳夕璃那仅有一瞬的过往。 一次又一次地、越过道德准则的过往。 ……假的吧。会不会,只是她短暂的异想天开,被自己当真了? 崇霖很难确定,因为她平时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的过分。可越是如此,越能做出过激行为之事的人,便更是令人发指。 也更可怕。 不行,不能拿時雪的生命去冒险。 必须要让時雪离她远一点——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该怎么做?总不能直接告诉時雪,你朋友毒死了知更鸟,我知道是因为我能看到她在想什么。 这太荒唐了,且不论这一言论的可信度,即使相信你,又该如何保证你平时没有窥视我的思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 大量失窃的氰化 物,竟都在她的手中。她还剩下多少? 可她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因为这层关系,崇霖之前从未怀疑过她。 至于无名屋的店长,他知道,她的话是很有可信度的。因为她有一种类似于监控平行世界的命运之力。 在看到她第一眼时,他就知道了。 他从店长不断看向那里的实时思想所知,阴影处站着一个人,是店长的助手,名叫江硕。他也是一名厌世者,有着能够不被他人察觉的物质才能。 崇霖觉得自己最好再去一趟无名屋。他有必要找店长核实。最好是柳夕璃与時雪都不在的时候。 啊,海边——活动只要请假就好。 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月。煎熬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那一天。 顾导并不负责天物班,所以時雪见不到安城。崇霖感到一些舒心。 他记得无名屋的营业时间从下午开始,因此他吃过晚饭才去。 无名屋门口的街边,停着一辆很高档的白色的车。 崇霖多看了几眼,结果进门的时候,险些与一个出来的人撞到一起。 或许这个形容词不太恰当,但他找不到更好的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长长的侧刘海,尖削的面颊,白皙的皮肤,与那带着些许妖异气息的眉眼。 崇霖的眸子不自觉地变成了紫色。 然后,它们因惊恐而收缩。 男人是车子的主人。 临行前,他也多看了崇霖一眼。 他冷冷的笑着,但从这层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崇霖知道,这冷艳的笑容下,隐藏着一个暂时只有他知道的可怕的想法。 - To be continued - ------------ Truth 「真实」 ③ “刚刚来的那个客人,他在找群青!可能会……会发生不好的事。” 冲进店里,他有些语无伦次,江硕和店长都吓了一跳。 店长很快恢复了镇定,她静静地说,我知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焦急地强调着,似乎是害怕店长的回答是在敷衍。 若是一般人,一定认为他莫名其妙。 但他们二人并不一般。在常人眼中,奇怪的人与奇怪的事,都能够找到异常的源头。 “没说你说的是假的。那件事,我知道,但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卷进来。我记得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恢复镇定的店长对他的来访好像还挺有兴趣。 崇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关于上次……我想问您,对知更鸟的事,您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看样子,你对朋友的怀疑是正确的。” “果然……” “而且柳小姐来过哦,一个多月前。” “什么?” “知道的太多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两个,都想要杀了我……这也令我很苦恼。我想,这个地方也是时候离开了。” 店长百无聊赖地清理着首饰。 “我……我该怎么做?” “这要问你自己。” 崇霖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 他想帮她,他一定要帮她。 因为他曾经逃避过。 天完全黑了,但白天的热意仍未散去。 他又想起高二那年的事。 那个冬天很冷。下过两场雪,屋檐上结着一根根晶莹的冰柱。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但崇霖无心欣赏。学业压力逐渐加重,在大多数高中已经放寒假的时候,他们还在补课。 这天放了学,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上很滑,害得他摔了一跤,心情很差。 回到家,母亲帮他把饭菜放进微波炉里。 “对了,你今天路上看到時雪了吗?”她忽然这么问。 “没有,怎么了?她们应该放假了吧。” 作出回答的时候,他的筷子悬停在盘子上。 有种不好的感觉。 “喔……她的妈妈刚才来过。今天她们放寒假,但已经放学一个小时了她都没到家。手机也不让带,联系不上。这孩子能去哪儿呢?哎,你干什么!” 崇霖二话不说,抄起外套冲出家门。 時雪的学校是学区划分的,离他们家不远。他跑了几步,稍微冷静了些。 学校……她父母一定去了。附近还有什么有搜索价值的地方吗? 跑到十字路口时,他与一群男生撞在一起。他们很快地跑掉了。 他爬起来,有些恼火,但在看到那与時雪如出一辙的校服时,他拉住了其中一个人。 “那个,麻烦问一下……” “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不管我们的事!” 那慌张的神色像是见了厉鬼索命。 崇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取而代之。 他加快了脚步,一路上留意着他们学校的学生。 很快,他又拦下一对聊天的女生。其中一个在玩手机。 “哎,我刚刚看到有人发消息,说有人掉进学校旁边的池塘了。大新闻啊。” “不过没人管那里吗?居然还有水,应该结冰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冰没结好失足落下去了。” 崇霖打了个哆嗦。虽然他跑得很热,但一股恶寒还是侵入了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冷风刮过脸上,像锋利的冰刀。 不冷,但很痛。 又一个女生路过,穿着与時雪一样。她有一头及肩的棕发,侧面编着一条细细的辫子。 他跑过去,女生吓了一跳。 “抱歉!请问你们学校是不是……” 女生上下扫视着他。 “啊,你是那个……時雪的邻居。” “你、你认识我?” “嗯。我家放学路过你们那条街,偶尔看到你们打招呼。她的书包被同学扔进池塘了,你快去看看吧。” 崇霖的心仿佛也掉进了冰窖。 她不能有事。 不知何时,黑暗的街道变得热闹起来。 警车与救护车的声音逐渐清晰。 校门口红蓝闪烁的光让他感到很不适。人群变得密集,警戒线被拉了起来。 他艰难地向前挤着,将瘦小的身躯不断地向人们的缝隙间攒动。 终于,他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什么人被雪一样洁白的布盖着。 不,尸体。 场面很吵,很乱。 类似于指甲刮过黑板,或塑料泡沫摩擦玻璃,亦或是不稳定的电流闪过麦克风……所有人的喧闹、警察的扩音器、车有规律的鸣声,都变得尖利。 耳膜阵阵刺痛。 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公平。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做的? 为什么? 崇霖感到,自己像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所附身,无法控制自己战栗不止的身体。 不,应该说,他的灵魂被抽走了。 他所喜欢了那样久的、善良纯真的女孩子,消失了,死了。 他却无能为力。 该说,時雪是他命中的恩人。在他刚搬到这里时,她是他唯一的玩伴。她令他从封闭的内心中解放,让他体验到生活的美好。 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去做。 去与所有的欺凌者为敌吗?这太难了,他对她的事都知之甚少,更别说那些人。 “你还可以为她去死啊。” 恍惚中,他听到内心深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去陪伴她吧。 去谢罪吧。 去死吧。 他浑浑噩噩地在街上游走,天上下起了雪。 红灯亮了。 他仍然失神地向前走着。 汽车的鸣笛,刺眼的强光,咆哮德刹车声。 寒风,鲜血,黑暗,与漫天飘落的雪。 和女人的声音。 “你要死吗?” 选择自杀的自己,在车祸中幸存下来。 而另一个好消息是,時雪也没有死。 所有的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就好像透支了未来的命运,支付了过去需要挽救的部分。 现如今,当初一切的美好,开始逐渐瓦解。 翌日,学校出名了。 死了人,很多人。 昨天似乎发生了海啸之类的灾害,恰巧当时顾迁承并不在海边。 大量游客和许多学生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沉到了海底。只有老师和很少一部分没有下海玩的学生捡了一条命。 幸运的是,時雪也在其中。 气象局或地质局没有发布任何警告——所以,这场灾难太突兀了,突兀的有些不正常。 即便如此,他们最喜爱的导员仍面临着学校的查看与处分。大量死者家属涌入校内,一时间,场面难以控制。 崇霖给時雪发了消息,但是没有回。 电话也没有接。 他有些慌张,但他安慰自己,可能她只是被吓到了,需要一些时间缓缓神。 崇霖可不想主动联系柳夕璃。 令他没想到的是,没多久柳夕璃主动找上了他。 “時雪要见你,晚上十点半去老操场东边的花坛。” 她发来这样的消息。崇霖觉得有些可疑,反问她: “为什么她不自己告诉我?”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见到她亲自和她去解释吧。” 崇霖感到十分头疼。 莫非是作为舍友,柳夕璃利用地利人和,天天在時雪耳边说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如果能面对面地和她对峙,他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显然,柳夕璃好像也不想见他。 所幸直接去问時雪好了。今天晚上,就将一切都解释清楚。 包括知更鸟的事。 崇霖如此下定了决心。 当晚,他如约到了。 老操场是学校最初的操场,不大,而且是土路。在旁边新修建了更大的塑胶场地后,这里就荒废了。 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这里没有灯。崇霖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的功能。 花坛外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个人影。 灯打过去,他看到那人扎着及腰的低马尾。 他确定那是時雪,走了过去。 “時雪?不要在这里睡着……唔!” 有人从身后捂住他的嘴,他奋力地反抗,奈何体型与力量都不具备优势。 “抱歉,但我需要那笔钱。” 一阵凉意渗入背部,很快,刺痛炸裂开来。 手机向前方摔去,在土地上滑行了很小一段距离。手电的光柱打在時雪低下的脸上,她一言不发,并没什么反应。 痛感尚未完全涌出,又是一刀捅进身体。 一刀,又一刀。 “江、江硕,你……” 他没法说出话了。被刺伤的内脏,很快让血液泛上口腔。 空气中弥漫着腥咸的味道。 時雪没有抬头,她仍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江硕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拍了张照片。 崇霖猜不出他这一举动的意图。这简直是在给自己留下不利证据。是炫耀,还是……有要通知的对象? 然后,江硕头也不回地跑了。 崇霖没有力气想更多的事。他拖着负伤的身躯,艰难地向前匍匐着。 他的指甲里满是尘土,指尖被砂石划破了。但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后背的刀伤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他努力爬到時雪的身边,伸出手,碰到她的脚踝。 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他抬起头。 就着手机打出的光,他看到時雪安静的面庞。 和浑浊的瞳孔。 和樱红的尸斑。 - Truth 「真实」·FIn - ------------ Ulcer 「溃烂」 ① 面临逆境却从不反抗的人,是柳夕璃最讨厌的。 校园欺凌这种事,她从初中就经历过了。 小学时,或许是因为大家都不太懂事,彼此之间不觉得有什么差异。但到了初中,一切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那天是节历史课。课文里牵扯到道教的起源,作为课外延伸,历史老师随意地讲些道教的现状与常识。 但,那和父母说过的不太一样。 她疑惑与焦虑的神情很快引起老师的主意,老师亲切地问她有什么问题。 她站起来,纠正了老师的一些发言后,侃侃而谈。 只过了三分钟,她就感到,周围同学的眼神有些异样。她的声音放小了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老师。 老师的脸色很难看。 “……差不多可以了,我们还要讲正课。再怎么说,放到现在都是封建迷信。” 刚刚组建班级,同学之间并不熟悉。但自这件事之后,许多孩子们放弃了与她相识的机会。 最初,有一小部分同学觉得新奇,愿意缠着她问东问西。但很快,枯萎的花、死去的鸟、失窃的文具,所有令人不安的因素,都被归咎于这个会法术的“小道童”。 她会画符。 她会算命。 她看的到鬼怪。 一时间谣言四起,没有人再愿意和这个古怪的人交往了。 即使是小学毕了业,再怎么说也是一群小孩子们。对这一中国正统的宗教有些误解,并不是不能理解。 可花是因为负责人没有按时浇水,鸟儿是被野猫咬死的。至于文具,也是一些捣蛋的坏学生做的。 冷暴力对那时的柳夕璃而言,是非常令她受伤的事。 但习惯了被孤立后,独来独往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让她感到不安的,反而是学习上的问题。 政治课上,老师宣称道教是“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不符合先进的辩证唯物论,应当摒弃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柳夕璃。全班的目光自然都落在她身上。 这让她很不舒服。 但更令她感到不悦的,是老师的那番话。 家人所信奉的东西与所谓的科学知识产生冲突时,应该相信谁? 谁才是对的?另一个又一定是错的吗? 随着教育程度上升,与她儿时所认知的事物有所不同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更可怕的是,老师他们或许是对的。 父母长辈所说的若是假的,那长久以来,对她的话都是谎言吗?那为什么,还要送她来上学呢? 这种事好好地坐下来谈谈就好了。 但,柳夕璃发现自己做不到。 被同学孤立了太久,她已经不知道如何与别人对话,如何与别人相处了。 纷扰的世事,沉重的红尘,似乎与书中的羽化而登仙毫无关联。 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如何泰然自若地面对每个人。 于是从某天起,放弃了人类所需的食物需求。 柳夕璃是这样做的。 “那家伙水都不喝,别真是要学书里的成仙吧,笑死了。” 学生这么说。 “迷信害人,大家可千万别像某些班的同学学习。” 老师这么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父亲这么说。 而母亲,只是哭泣。 老一代的人甚至觉得,柳夕璃该不会真的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硬是要搞些奇奇怪怪的仪式。 但父母拦下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明明很清楚,这信仰的成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所谓绝食,是一个将自己的身体吃掉的过程。 过长的时间不补充食物,身体会自行分解肝糖原。 绝食通常是由于脱水而死。只是喝水的话,能够撑住七天之久。 他们硬拉她去挂营养液,但她非常不配合,甚至自己拔掉了针管。 已经过去了多久?四天,五天,还是六天? 不去学校的话,果然对时间会变得没有概念。 刚开始是胃痛,痛了一两天就不太痛了。 人的求生欲是这么容易被放弃的东西吗?历史上的饥荒,饿到吃树根、观音土,还有那些易子相食的事,明明是那样可怕而真实。 她就这样和自己的本能抗争着。她觉得自己就快赢了。 躺在床上,她静静地想着。 眼睛很花。有个铅灰色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 是饿出幻觉了吗? “是想着以死来逃避吗?” 是饿出幻听了吗? 但面对霜阙的问题,她还是坦诚地回答了: “是啊。” 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很虚弱。 “你现在不要死比较好。” “你要说服我吗?” “不,我只是让你答应。做个交换吧?” 成年人,自欺欺人地追求不存在的安逸与所谓的心理安慰,说到底,不过是消极避世的一种形式。 丝毫不顾及对孩子的影响和感受。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她也应该是自私的。 在新的人生中,她决意要做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与人打交道的方法其实也并不那么难,稍微利用网络,对时下流行的东西做些了解就可以了。这种方法让她在高中过得很顺利。 真是一群无聊的蠢货。 欺凌弱者一向是这帮垃圾的乐趣。但那又何妨,反正我不是弱者。 柳夕璃这样想着。 虽说受害者有罪论并不是她所推崇的东西,但她仍然对時雪这个人同情不起来。 被骂就还口,被打就还手,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如果像膏药一样死缠烂打的,就杀了他。 反正对柳夕璃冒犯过头的家伙,都被处理掉了。 学校旁边有个小池塘,是绝佳的沉尸地点。由于失踪基本是放学后的事,这些案件最终不了了之。 也就只有……三四个人而已吧。三年的学习生涯而已,不会太引人注目的。 没想到毕业后上了大学,居然和時雪分到了一起,更巧的是连寝室都是同一间。 那孩子,似乎因为自己没有在高中对她出手,就以为有多喜欢她一样。 本来不是不能好好相处的,但对柳夕璃而言,時雪实在是……蠢透了。 过分的天真就是愚蠢,不接受异议。 这个女人,仗着有人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别开玩笑了。 但,柳夕璃将一切真正的想法都收敛起来,关在心中小小的匣子里。然后,她戴上一张微笑的面具面对她。 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隐忍罢了。 将自己伪装起来才是明哲保身的方式。時雪虽然是傻了些,但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子可聪明得很。 对于知更鸟的出现,她的确有些意外。 她并不讨厌。 但她讨厌時雪。 讨厌到连通她的一切所属物,都一起讨厌的地步。 “我买了零食,一起吃吧?插线板是不是老化该换了?还有,我买了很可爱的收纳袋,你的东西也可以放进来哦。” 如此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会与她产生争执,一定不是她的问题。如果和她正面冲突的话,不讲道理的一方一定会被大家定义为自己的。 谁要用你的东西?柳夕璃暗想,嘴上回答的确是:“好啊,放在那儿吧。” 人的爱可以是没有理由的,恨也如此。 虽然是很可爱的小生命,但是为了你主人的舍友——就是我的安宁,还是请你永远闭嘴吧。 掐死?那长翅膀的东西太难抓了,又不傻。 烧死?是不是太明显了,总不能说宿舍失火了吧。 淹死?更不可能,难不成它自己能掉进茶杯里? 忽然,柳夕璃意识到自己陷入一个误区。 对人这么麻烦的东西,为了不引起怀疑,动用自己的自然之力是必要的。但这只是个鸟,小小的鸟而已。 借用“常见”的化学药剂就好。 而且要嫁祸简直太轻松了——班上有个丫头,萼菀,是出了名的怪人。 大家都知道,她常常把自己泡在实验室里,不经允许地玩着昂贵的仪器。更重要的是,她对待小动物会很残忍。 为了做各式各样不可理喻的实验,私自取用小白鼠、兔子、青蛙,或是自己买来的仓鼠、金鱼、鸟雀……不论面对什么,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下狠手。 即使如此,面对人类的时候,她却总是能笑着打招呼。有次她弄了一手血,见到老师还高兴地挥手问好,给那可怜的老太太吓得不轻。 大家都不喜欢她,更不敢接近她。 所以,就算不是萼菀做的,她也百口难辩。 下课后,趁時雪被老师叫去整理材料,柳夕璃去实验楼的储藏室里找她想要的东西。 但很可惜,储藏室将危险物品全部上锁了。这让她感到很头痛。 气馁地离开储藏室,她发现第二实验室的门开着。走进去,有个白头发的小女孩在通风橱里操作着什么。 “萼菀?” “啊,嗨!你来干嘛呀?” “老师说钥匙不见了,让我帮忙回实验室找一下。你在做什么?” “你来猜猜看嘛。” 说完,她继续忙手上的事了。柳夕璃凑上去仔细研究起来。 氰酸钾、碳酰胺、水、二氧化碳…… 她明白了,萼菀要用低毒的氰酸钾去制取氰化 钾。 能够瞬间致死的剧毒物,氰化 物为最佳。 - To be continued - ------------ Ulcer 「溃烂」 ② 实际上真正具有强烈毒性的氰 化物,只有氰 化钠、氰 化钾与氢氰酸。其他大部分物质不便于解离出氰基离子,并不具备很强的毒性。 其致死原理,是因为细胞线粒体内呼吸链的细胞色素氧化酶,与氰离子有很强的亲和性。氰离子会使它们失活,阻断了细胞呼吸与氧化磷酸化的过程,最终因缺氧而死。 “你在……制毒?” “没事啦,我知道怎么保存。我研究了很多次,完全没问题!” “……给我一点。” “哈?不太好吧……再怎么说,这也是危……” “不然我就向老师举报你私自提炼氰 化物的事。” “哎,别呀!真没办法……” 她对萼菀保证,她一定会“妥善保存”的。 当然,到了应当“妥善使用”时,这个承诺就可以中止了。 知情人一定要除掉。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时隔两年而已,能有什么心理压力呢? 当初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回头。 第二天,柳夕璃先是谎称自己不舒服,让時雪不要打扰她。再拉上窗帘,制造自己一直在宿舍的假象。 晚饭过后,在监控器看不到的地方,当萼菀接过她手中声称“道谢”的那瓶果汁时,萼菀丝毫没有起疑。 由于被稀释了一些,中毒过程持续了很久。 不稳定的呼吸、乏力的肌体、头晕目眩。 抽搐、昏迷、呼吸衰竭、肌肉松弛。 心脏骤停。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趁着夜色掩护,大约拖到距离女生宿舍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校内的小喷泉广场。 最后,用藤蔓将自己从窗户送进去。这个时候,時雪已经睡着了。 再用微量的部分杀掉知更鸟,制造出萼菀误食的假象。虽然先后顺序并不一样,但相差的时间不足以令人起疑。 只等明天萼菀她……不,等它被人发现了。 万无一失,天衣无缝,死无对证。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还是发生了。 没有任何关于萼菀的消息。 她路过广场时多看了几眼。那里人还是很多,许多小情侣在喷泉旁卿卿我我。 没有任何人发现过尸体,没有任何关于死人的传言流出。 没有丝毫异常。 或者说,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她甚至偷偷去挖出埋了那瓶果汁的地方。挖了很久,什么都没发现……难道是被谁拿走了?为什么没有消息呢。 而時雪,她将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知更鸟的尸体上。 如同恐怖小说中的内容降临了。 柳夕璃从不相信报应。所谓世间因果轮回,不过是唬人不去做坏事的幌子。 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全是屁话。 还是要靠自己。 可……这消失的尸体,又该作何解释? 一整天,她都在疯狂地打听着关于萼菀的消息。令她震惊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萼菀课堂上常坐的座位是空的。她问起来,同学们说,谁会选离讲台那么近的位置? 那点名簿呢?她抢来学委的名单,视线很快地扫过去,却根本没发现她的名字。 甚至登陆校园网,整个教务系统都查不出有这么一个人。 这太诡异了,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萼菀……是真实存在的吗? 即使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她也无法直接将它说出口。 就好像所有人都商量好在演戏,诱骗她说出自己杀人的违法行径来。 不可能。 既然想骗我问出口,我偏不。 柳夕璃狠狠地咬着牙,如此下定决心。 令她没想到的是,事已至此,除她之外竟还有人察觉到了萼菀的存在。 那就是无名屋的店长。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决定装作不知道这个人的。” 她如此想着。 越是这样想,她与店长的对视越是心虚。 店长若能知道她的秘密,定然也具备厌世者的特殊能力。说不定,她可以解答自己对萼菀的疑惑。 如果她碍事的话…… 第二天班会结束时,她下定决心,要去找店长问个清楚。 店门口的巫毒娃娃钉上了两个大头针。反射着夕阳的光,就像在监视着她似的。 推开门,浓郁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今天似乎换了一种燃料。淡淡的花果味中,掺杂着一股蚕丝烧焦的气息。 但不论什么味道,都令柳夕璃很不舒服。她望着那堆依然乱七八糟的杂物,发出这样的感慨: “……非常地装神弄鬼呢,店长小姐。” “是呢。今天你的小朋友没有跟着你来。” 店长没有抬头,她正用一个小器皿研磨着熏香的燃料。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对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在乎。 “没有客人投诉吗?就这样把它们堆在一起,很不尊重这些不同的信仰。” “信仰?” 店长终于抬起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真正来到这里求助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柳夕璃紧盯着她的目光。 “信仰无法回答他们需要来到这里解决的问题。” 店长补完了那句话。她读出她话里的意思。 来到这儿,她必须暂时放下她曾信仰的东西。 那就是自己的“道”。 “你都知道了?” 柳夕璃挑挑眉。 “如果你是说那只可怜的鸟。是的,我当然知道的。” 柯奈面不改色。 “你还知道什么?” 这么说着的时候,柳夕璃攥紧了藏在口袋里的符咒。 “我知道很多东西。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柯奈。这算是……上次我不礼貌地窥视您名字的赔礼。” 柯奈稍稍往前坐了坐,指尖缤纷的珠宝让人眼花缭乱,心神不宁。 “比如?” “比如那个白色头发的女孩……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其他无数种平行世界的可能中,都没有她的影子,你朋友们的生命中也不曾出现。 可你不一样,你甚至对她有很完整的记忆。虽然再往前的场景我看不到,但这已经足以证明,那名叫萼菀的女孩的确于某处存在着。” “什……” “我对她很有兴趣,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但很可惜,你把她的存在从这个世界线里抹杀掉了。” “既然你知道了……” 柳夕璃上前一步,抽出了手中的符咒。 幽幽的烛火将她的眸子映的像是一对精致的祖母绿。 就在这一瞬,有什么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一手狠狠拦住她的腰,一手将锋利的小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哎呀,要是让你对店长出售,月底结工资的时候可怎么办?” 一个棕色头发的男生压制住了她。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可恶。 柳夕璃不甘地咋舌。她松开手,纸条飘落到地上。接触地毯的那一刻,符咒化为灰烬。 男生也松开了手。 “明明是你们给了我机会,明明是你们最初选择信任我,却在之后对我痛下杀手……你们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 “你们想怎么样?” “谁也不想惹上麻烦,对吧?何况您也是一位厌世者。所以请回吧,就此打住,我们都会当做无事发生。” 真是亏本买卖。 怀着一份怨恨的心情,柳夕璃离开了无名屋。 可是,既然替罪羊已经死了,又该把责任退给谁呢?她可不想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或者…… 如果人人都是凶手呢? 她想到一个好办法。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柳夕璃每天都在对時雪进行一些暗示。她不断地催促時雪那本应当已经抛到脑后的、非人道的遭遇。 这么脆弱的人,很容易消沉吧? 这么消沉的人,很容易想到自杀吧? 至于是不是真的死于自杀……谁知道呢。 之前,不是也有个小姑娘在闹跳楼吗?好像叫南萱什么的……是和喜欢的男生有关系吧,反正是感情一类的问题。 管她呢。有这前科在,出一条人命也不足为奇。 太好了,很快就能摆脱这个爱哭鬼了。 柳夕璃这样的负面感情,一开始只是厌恶而已。 不知为何,厌恶的种子长出了仇恨的果实。 果实逐渐发酵,溃烂出点点斑痕,最终完全腐烂。 杀意就从中这样的恶臭中滋生了。 不要再缠着我了,不要再问怎么办了,不要再为莫名其妙的小事啼哭了。 求求你不要再烦我了,求求你快闭上嘴吧,求求你快去死吧。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時雪理所应当的越来越消沉。 不过,这次外出的活动柳夕璃并不打算同行。虽说是煽风点火的好机会,但她要找一个時雪不在的时候,好好计划点什么才行。 但……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意外再度降临。 跟随顾迁承去海边的几个班的学生,遇难了。 只有少数一部分人得以生还。 刚听说这件事时,柳夕璃真是高兴坏了。如果天公作美,连自己费尽心思做的准备都不用出场了。 不过,時雪还是出现在宿舍里了。 柳夕璃的心情很复杂。 她们坐在自己的床上,相视无言。 時雪的表情如前几天一样死气沉沉的。 但柳夕璃脸色很差。照照镜子,估计她会以为自己中毒了。 - To be continued - ------------ Ulcer 「溃烂」 ③ “为什么……” “什、什么为什么?” 時雪的眼神忽然有些躲闪。她好像清楚柳夕璃的问题,但不见黄河不死心,不亲口听她说出原因,她就永远不会去面对。 她就是这样的逃避型人格。 “为什么你没死在那里啊。” “哈……?” 她说出来了。 她真的说出来了。 忽然间,粗壮的绿色植物从敞开的窗户上冲进来,径直打向恍惚中的時雪。 她被死死抵在墙上,藤蔓锁住了她的喉咙。 “算了,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上吊自杀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時雪的眼睛有些凸出,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柳夕璃破碎的词组跌跌撞撞地跑进耳朵,让她感到无比寒冷。 她徒劳地挣扎着。 柳夕璃抬着手控制着藤蔓,向后退了几步。 她绿色的眼里闪着水光,手也在颤抖。 并非悔恨,并非恐惧。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狂喜。 就像是……即将实现了什么梦想似的。 是的,梦想。是只有在到达人生中期盼已久并为赌上一切的成就,像做梦一样的,实现了那件事的喜悦。 她或许无数次在心中演练过了,如今的对话,与如今的场面。 将骆驼压死的从来不是唯一的稻草,最后一根,也绝非全责。 而是旷日持久的,积怨的沉淀。 時雪的眼白布上了血丝。 终于…… 就在这时,她的瞳孔忽然淡化了颜色,接着,又变的鲜明。 是醒目的橙色。 藤蔓骤然烧起灼灼的火焰。 不可名状的震惊席卷而来。柳夕璃猛然松了手,惊愕之中,她看着藤蔓化作一摊灰烬。 空气中还有着植物烧焦的气息。淡淡的烟雾在宿舍里飘荡着。 “咳、咳咳……我……其实,咳咳咳……你听我说……” 她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但因为焚烧植物的原因,室内的空气并不那么干净,反而许多烟雾被吸进肺里,让她更难受了。 但心里更难受的,显然是另一个人。 柳夕璃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如知更鸟般羸弱不堪、踌躇不前的家伙…… 竟然也曾拥有过直面死亡的勇气。 “你——从什么时候?” “……高二。” “哦……原来那真的是自杀,不是恶作剧吗?” “是……咳咳,是的……” 時雪缓了好一阵。烟雾还有些呛,喘气的时候,她又咳了很久。 等烟雾散尽后,時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不想一个朋友也没有!” 柳夕璃向退后了一步,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黑色。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我……不太清楚。但我、我不想一个人。一个人好可怕,我好孤单。就算是表面朋友也好,骗我也好……” 柳夕璃投来注视虫子的目光。 “为什么说你恶心……就是这种不自觉,这种自以为是。” “我……” “你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又以为我是谁?我不缺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的人生!” “可是,我看高中的时候你也基本的一个人在……” “所以说别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啊!” “不是的,我……” “还有,你明明知道的,崇霖喜欢你,是吧?你仗着别人的喜欢就可以肆无忌惮?还是说,你又要说你不觉得,那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抱歉。我知道,我都知道。” 時雪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说那些恶心话了。闭嘴吧,没人想听你的道歉。” “对不……好。其实我都知道的。我知道谁不喜欢我,谁喜欢我,我只是在逃避而已……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位朋友。你一直很冷静,很坚强,我一直都很憧憬你,所以……” 所以? 柳夕璃盯着她。 “所以我把可能会妨碍我的人,都杀了。” …… 她看着她,看着她明亮的橙色的眸子。 这话不像是能从時雪口中说出来的。 一种比先前更加震撼的感情,牢牢地捉住了柳夕璃。 “……什么意思?” “我可以改变任何东西的温度,使它瞬间到达冰点或者沸点。” 柳夕璃看着地面上植物的灰烬,没有接话。 “海啸也好,所谓专家推测的离岸流也好,都是假的。是水的温度……” “你……” “与其让别人对我下手,还是先下手为强。你说得对,今天他们杀我的鸟,明天就可能杀我这个人……坐以待毙,不如绝地反击。那,我有没有变得坚强一点?我现在有没有,做你朋友的资格?” 莫非,当年掉进池塘里时,她看到了那些…… 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是…… 柳夕璃不确定,她的脑子很乱。 時雪一向怯懦躲闪的目光,如今被一种,或说多种不知名的情绪所占据着。柳夕璃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她从未见过。 她的样子,她已经不认识了。或者说,现在的時雪就像是她迄今为止未曾谋面的,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陌生的疯子。 她一直以为,如此能够隐藏自身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好了,好了……”柳夕璃抬起手,“都各退一步吧,坐下来休息一下。” 她们又面对面地坐在床上。 这次,谁也没看向谁。時雪默默地捋着头发。 沉默了一阵,柳夕璃起身拿来保温壶,给她们的杯子倒满了水。 時雪接过自己的杯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柳夕璃也喝了一口水。刚刚说话太大声了,害的现在嗓子很痛。 時雪的喉咙也不太舒服。减压似的,她把水灌进肚子。 “你刚刚说……对于我们的心情,其实你都知道,是吗?” “嗯,是的……” “那就……更不应该被原谅了。” 柳夕璃直勾勾地看着她,语气在刹那间变得冰冷极了。 時雪忽然觉得,嘴巴和喉咙里很不舒服。 感觉……粘膜很烧。 不稳定的呼吸、乏力的肌体、头晕目眩。 抽搐、昏迷、呼吸衰竭、肌肉松弛。 心脏骤停。 時雪的杯子摔到地上,整个人也沉沉地从床上跌了下来。 所以说啊,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真是的,幸亏解决掉她了。 不然不知道,今后这个女疯子还能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天已经黑了。 用植物将尸体从楼上送下去。然后……赶紧埋到老操场那边吧。 晚上,一般没有人走在蚊虫繁多的草坪上。而且周围有灌木丛环绕,很少有人注意这里。 “稍微停一下。啊对,说的是你哦,柳小姐。” 有些熟悉的声音。 这个威胁过她的声音,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盯着站在树下的男生,柳夕璃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你……原来是同校的吗。” “别激动,朋友。以表诚意,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硕,天物一班的。但这不重要,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直说吧。” “萼菀的事,还有氰化 钾,柯奈都告诉我了,你不用藏着掖着。帮我给崇霖发个短信,按我说的发。我从你们那里飘出烟雾的时候,就知道你要下手了。” “那么萼菀的尸体也是你……” “不,这我可是真的不知情。别紧张,我不是来威胁你的。接下来,我会做和你一样的事……我在作交换。我可以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处理好他们,并且只要我活着,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路灯之下,他们的影子完美地与树影融为一体。 “你只要处理好所有潜在的与你有关的证据就好。”江硕补充说。 他的眼睛,像西方人那样,透着蓝盈盈的色彩。 “……成交。” 之后,江硕交代了一些文字信息的内容给她。 说完的一瞬间,他就消失了——连同地上的尸体一起。 夜深了。 回到宿舍,柳夕璃疲惫地瘫在床上。 好了,结束了……没事了。 至于无名屋的那两个人,日后的时间还很长,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呵呵,报应,不可能的。 我自己的“道”,我已经走了十几年。 绝对不能被你们这群人轻易地毁掉。 一开始,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渐渐地,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名为小事的水滴逐渐汇聚。 最终,形成了令人痛苦的汪洋大海。 外界对她的情绪是如此,但与時雪不同的是,她对外界的反击,亦是如此。 一开始,是无伤大雅的忍让。 渐渐地,那一次次永无止境的忍让,如岩浆般炽热而生动。 爆发和灭亡,都是一瞬间决定的事而已。 可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啊,对了,证据。 忽然想起这件事,她从床上直起腰,准备去收拾桌上的杯子。 一会抽屉里的绳子也要烧掉。 柳夕璃拿起桌上的木塞,转过身,没注意水壶就在她的脚边。 她被绊了一跤。 水壶摔在地上,已经凉下来的水汩汩地流了一地。 ……等一下,那个,插线板是不是……?! 忽然从记忆深处涌上的思绪,同一股电流一并击向了故事的终章。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 因果报应吧。 - Ulcer 「溃烂」·Fin - ------------ Vertigo 「眩乱」 ① 那天的天空很蓝,风轻云淡,鸟雀们在枝头唱着婉转的歌。 南萱在灌木丛后面站着,视线紧盯着草坪里的方向。 一个人长时间地站在一个地方,的确有些引人注目。小路上来往的人都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她的好友,和一个男生在那边说些什么。 到底……在聊什么呢? 南萱的瞳孔不再那么纯净,一些奇异的杂色在里面躁动起来。 那边的男生——江硕,忽然紧紧地抓住了长生的肩膀,情绪有些激动。 只是一刹那,林子里的鸟忽然受惊了一般,齐刷刷地飞向天空。它们像是密布的乌云,晦暗而斑驳的影子瞬间笼罩了一方地面。 胆小的野猫与不常见的松鼠,疯狂地在地面上逃窜,像是被各自的天敌所追赶。 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些惊讶地愣着神。南萱身边路过一位蓝色长发的女生,女生向她投去一阵怀疑的目光。 终于,南萱的眼睛变成了浓郁的碧绿。 紧接着,地动山摇。 这场地震很突然,范围极小,震感却很强。 南萱忽然反应过来。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直到眼睛恢复了原先的颜色。她还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力量进行合理的控制。 因此,意料外的骚乱就此发生了。 许多人向草坪与空地涌来,南萱烦躁地跺跺脚,逃似的离开了。 一路上,她不小心撞到了许多人。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好好道歉的。 只是现在,她实在没那个心情。 按理说,死都死过一次的人,会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啊,说到死字……这大概是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事。 那同样是一个艳阳当空的正午。天气还没这样热,但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六楼楼顶的阳光下,南萱仍感到皮肤很刺痛。 热辐射一点一点蚕食着她。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护栏外面,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 她以前很怕高处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感觉什么也不怕了。 下方人头攒动。 望着喧闹的人群,南萱的脑中忽然回忆起曾经看到的一个新闻:某国战地记者音错过航班在机场自缢身亡。 有人说她脆弱。但一个敬业坚强的战地记者,怎么会脆弱呢? 她现在很能理解当时她的感受。能让一个人放弃生存欲望的,向来不是特定的某个事件。从来都是慢慢累积的负面情绪,将人推到崩溃的边缘。 在即将结束的生命的前一个小时,她想赌一把。 很多人在下面仰着头。 有人招呼她回去,有人试图劝说;有人在摄像拍照,有人在大声地起哄。 一个黑色短发的女生挤在了人群最前面。 她很努力地向南萱喊着什么,但她的声线有些低沉,很快被喧嚷的人群声埋没了。她不得不大幅度地挥着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她看消息。 于是,很多人凑过来看长生的手机。 即使温度的很热,可生活中从来不缺少凑热闹的看客。 “你听我说,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谈。之前和你吵架是我不好,你可以先下来吗?” 大家又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楼顶的南萱。 明日当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们只是眯着眼,看到上面的女生将手机凑到耳边后,又很快地低下头望着长生。 “你没有错,是我在无理取闹,我应该向你道歉。” 长生不到十秒的语音下,得到的回应是这样一段朴实的文字。 他们的导员顾迁承,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她绕开了南萱的视角,悄悄地潜入了教学楼内。 “不,你快下来吧,我们应该面对面,把所有的问题说清楚。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地谈一谈,一定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处理问题?” “是你先不好好和我说话的。我说过的,离他远一点,你不听。” 前面的学生们非常热衷于传话筒的角色。 “是感情问题!” “她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好像是她喜欢的男生去追她的朋友了?” “不是吧,说不定是她朋友抢走的……” 不堪的传闻变换着各式各样的版本,长生充耳不闻。 顾迁承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楼下的躁动更明显了,南萱回过头。 “顾老师好。” “孩子,你还很年轻,没有什么事是……”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不一样。” “虽然我不清楚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希望你这么看轻自己的生命……这不值得,我的孩子,别这样。” 顾迁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但南萱始终很警惕,每当顾导靠近一步,她都会往更远的位置挪动一些。 在这种狭小的楼檐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都面临着坠楼的风险。 “不,老师,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别人的事这样做的。” “那就更不值得了,你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来惩……” “她没有错。老师,您不明白,这是值得的。我曾无意中救过她一次,这一次,我仍然想凭借自己的意志去救她。” 逆着光,学生们只看到导员很努力地与她做着沟通。两个小小的影子,在危险的边境上游走着。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要死快点死啊!” “是啊,别把无关的人牵扯进去!” “到底跳不跳啊,等半天了——” 更加恶劣的、不堪入耳的言论出现了。 即使保安们很努力地控制着现场,这些话仍源源不断地传入长生的耳中。 极力控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大声呵斥着那些说着闲言碎语的家伙。但,作为一个旁人眼中的“第三者”,她的话不仅没有任何说服力,反而成了假惺惺的装腔作势。 她面对着庞大的人群,无数双神情怪异的眼神煎熬着她。 盛夏中,她与她周围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 忽然,长生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她猛然回过头,只看到一个人影从教学楼的顶层坠落。 还有顾迁承隔着栏杆伸出的,无力的手。 一声嘈杂的巨响。 距离她所着落的草地有一段距离。一些胆小的人尖叫着跑掉了,胆子稍大的踌躇几步,最终也选择离开现场。 沙暴发生之时,每一粒尘埃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长生双腿发软。恍惚间,她不受控制地迈着软绵绵的步子向前走去。 几名保安冲过去紧紧拦住她。这时,不知先前谁呼叫的消防车与救护车已经赶来了。 车与蝉的鸣声,让这吵闹不安的夏天更加聒噪。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阵天旋地转。 长生沉沉地闭上了眼。 再度睁开时,她看到一片茫茫的白色,嗅到消毒水的味道。 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南萱的事。护士反应了一下,随即告诉她,那个坠楼的女生受到树枝与灌木的缓冲,除了些许擦伤与磕碰并无大碍。 可以说是奇迹也不为过。而院方在那边,正忙着应付记者。 据说除自己和南萱之外,另一个人也被送到了医院。 顾迁承正在心理科与医生谈话——她的状态很不好。 毕竟,眼睁睁地看着学生做出那样的选择,任何一位具有职业道德的教师都会受到极大的心理冲击。 长生并不知道顾迁承与她的朋友在那里说了什么。只是长久以来,她的内心都觉得自己是亏欠南萱的。 毕竟,她曾经救了她一命。 她们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发小,闺蜜。 即使搬过家,上着不同的中学,有着不同的生活环境与社交圈,这仍然不能影响他们的关系。当高考过后,她们第一时间联系对方,交流了填志愿的观点。 甚至二人双双被录取后,她们提前找到导员调换了寝室。 能支持她们的感情走的如此之久,并不仅仅源于共同话题与相近的三观。 还有在一方明事理前提下的,另一方的无条件妥协。 南萱确实是在无意中救过她一命的。 两小无猜的她们,家庭环境有着天差地别。 南萱的父亲搞园林设计,母亲也有着体面的工作,她的童年自然是衣食无忧。但长生并不那么幸运了。 所有懂事的孩子的背后,都是故事。 长生的双亲都是工厂的员工,做着些简单重复的工作。后来,由于操作失误,一场工伤事故降临在母亲的身上,导致她失去了健全的双腿。 这场官司,父亲怎么也打不赢。 很快,为了避免潜在的风险,工厂进行了大量裁员,将所有人力换成了精准无误的机器。 家里就这样失去了仅存的经济来源。 要给年迈的爷爷奶奶寄钱,又要照顾行动不便的母亲,付出大量劳力与财力的父亲,每日都在崩溃的边缘游荡。 为了解压,父亲时常醉酒。喝多了以后,他会对懂事的小长生不讲道理地打骂。 清醒了,又会抱着宝贝女儿痛哭流涕,跪地忏悔。 反复如此。 一开始,她是可以理解,也可以忍受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泄愤行为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日益加剧。 毕竟,生活只会越来越糟。 - To be continued - ------------ Vertigo 「眩乱」 ② 她喜欢上了宽松的长衫。这样的衣服可以掩饰住身上的伤痕,也不会与皮肤摩擦得太痛。 南萱常常打电话问起她家里的情况,她能够回答的,永远只有没事二字。 科学技术的进步带来了许多,也带走了许多——人类的劳动力愈发不值钱了。 受限于学历与技术等原因,父亲一直没有找到新的工作。只用了一年的时间,所剩无几的存款便用光了。 那天晚上,她收拾了碗筷,将没有油水的盘子洗净,打扫好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你不要上学了。”父亲说。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母亲补充着。 “好。” 然后,有人拧开了煤气阀门。 没有指望的生活,就是没有指望。 一切都只会更糟而已。什么知识改变命运,什么孩子是未来的希望,都是不切实际的。 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去维持孩子对知识的学习啊。 煤气本身没有味道,为了泄露时容易察觉,经过了加臭处理。 硫的味道逐渐变得浓厚起来。 很快,这家人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不见。 长生逐渐变得麻木、困倦。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来了。 她分不清这个声音是现实,还是模糊的梦。 聒噪的电话声持续叫喊着。她想要去确认,但动弹不得。 当然了……那时长生并没有就这样死去。否则,现在的她也不会再度醒来。 南萱救了她一命。因长时间没有人接听,她起了疑,报了警。 长生因此捡回一条命来。 也只有她而已。 很快,走投无路的父亲拧开煤气阀门,携一家三口自杀的新闻占据了各大报刊的首页。 “如此自私的行径实在是令人所不齿,那样的人不配为人之父,那样的孩子着实可悲。” “家人都死掉了,留下孩子一个在人世间实在是太寂寞、太可怜了。” “父母总是把孩子当做自己的附属品,当做一种私有财产,似乎觉得自己能够决定并支配孩子的一切——这太荒唐了,孩子应该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决定自己的人生。” 一时间,诸如此类的辩论与争斗风起云涌,舆论喋喋不休。 在那之后,长生与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依靠国家的补助金勉强生活下去。 而当初有着救命之恩的友人,如今却对她冷眼相向。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生闯入了她们的生活。 与他们在一个班级的,同班同学。 暂且不提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说起来,她们的导员似乎受了很大刺激,精神状况很糟。 再加上来自社会上四面八方对学校管理的斥责,顾迁承很难再安心地工作下去。学习为她批了一段时间的假以在家修养。对于这次意外,既没有嘉奖,也没有谴责。 出于造成不便的愧疚,南萱选择登门道歉。顾迁承稍微推辞了一番,终究没有拒绝。 这位导员还很年轻,她们是她所负责的第一批学生。与其他刻板的老师不同,这位刚刚离开校园,又一脚踏进来的年轻的老师是如此讨学生们的喜欢。 “很抱歉,老师……我这种身份,没办法带着大家的祝福来探望你。” 南萱就坐之后,充满歉意地说着这番话。 “没关系的,我明白。你没事就好。” 她的笑还是那样温柔。 但,南萱能看出她那和蔼的面容下,隐藏着些许疲惫。 顾老师的家很大,复式的,还有个小阁楼,装修是精致的欧式风格。 她尚未结婚,按照学校的工资怕是养不起这套房子。因此,这屋子应当是她父母的——可以看出,他们也是有学识有资本的一对夫妇。 不过,顾导说他们算是老来得子。她的父亲因为身体原因已经过世了,母亲虽并不很老,但已经有些糊涂,现在正在一家不错的养老院疗养。 她在家修养的这半个月,也就做些打理花园或清洁卫生之类的工作。 即便如此,南萱仍看到架子上摆满的各类药物。 除一些老年人吃的药,进口的保健品,还有一瓶安眠药。 趁顾导去倒水的功夫,她悄悄晃了晃瓶子,已经空了。 “乌龙茶可以吗?你也许喜欢花茶,但是好像喝光了。” “没、没关系。”她慌乱地松开手,瓶子险些掉到地上。 这不像是老人家需要的东西。 因为自己的任性,竟然让老师背负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吗? 窗户敞开着,但南萱仍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要糖吗?” “啊——好的,谢谢。” 她很快溜回到座位上,像个等着妈妈冲奶粉的乖宝宝。 之后,顾导如慈母一般问候着几个班的近况,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琐事。南萱都一一回答了,并且传达了同学们的关心。 “老师,有些话……我觉得很荒唐,但如果是您,一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人。” “当然,怎么会呢?说说看,我的孩子。” “您听说过……这样的一个都市传说吗?” 于绝望之时带来希望的,指引者的故事。 讲完这样一个简短的传说后,南萱的瞳孔已经变成了通透的绿色。 屋外狂风大作,大开的窗户不断扇动着,发出嘎吱吱的呻吟声。窗帘死死地抓住窗框,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扯出屋去。 顾迁承只是平静地喝了口茶。 “再怎么说,用余生去换什么超自然的能力……这种事,太荒唐了。” “是吗?老师也这样想么。” “是呀。” “那……您为什么在哭呢?” 顾迁承放下茶杯。 逆着光,她依稀看到在老师疲惫的脸上,两行晶莹的泪随着放下杯子的动作显露出来。 南萱有些惊讶。但……好像也并不是特别惊讶。 风停了。 窗外的斜阳正缓缓地下沉,将屋内的一切镀上暖光。 配合着美丽的暮色,顾迁承的眼睛缓缓化作灿烂的金色,有如晚霞中最明亮的那道光。 “安眠药果然还是……挺痛苦的。真是的,没有电视剧里那样安详啊。” 她轻轻擦掉眼角的泪光。 “老师……在这个传说中,有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 “嗯,你说。” “自杀的行为,一定是因对外物感到无力或厌倦,而不是自身。我之前说过,我是为了别人的事,没有办法才……” “啊,我的话……如果你真的因为自杀而死,我一定会为自己的失职与无能感到无比的愧疚。那时的我若选择自杀,一定不会遇到那个灰色长发的女人,也就是引导者吧。” “那么恕我冒昧,那您……” “舆论。” 她轻声说着。 “来自报纸的、网络的声音。” 太可怕了。任凭谁也没有办法与那么强大的力量抗衡。 “……嗯。” “然后,我收到了疗养院的,我母亲的死亡通知。据说她走的很突然,但很安详,没什么痛苦……这或许就是我决定服药的最后一根稻草。说来惭愧,我居然很羡慕她……”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比如……错过的航班吗。 再比如,明明答应陪自己去新开的餐厅吃饭,最终长生却被江硕的一个电话叫出去,反悔了提前两周约定好的事? 仅仅是这样一件小事。 无数件小事聚集在一起,变成了大事。 江硕不是什么好人,她怎么就不明白?假期的时候,南萱亲眼看见她与那些社会不安定因素有所来往…… 甚至,有一天他所拿着的瓶子里,装着不知是谁的眼球。 那前臂上尚未清洗的血迹,若说那只是标本,就太没有说服力了。 何况……听父母聊天时,那天的码头上发现了一具没有眼睛的女尸。但,好像被什么力量压下来了。 离他远一点啊! 但这种事,若是直接说出去,会被所有人当做疯子的,只有自己。 即使是面对最好的朋友,也无法开口。 没想到的是,首先远离自己的,竟然正是……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海边?我是说,不要参加活动了。” 当天晚上,南萱躺在家里的床上,收到了长生这样的信息。 从过去的某天开始,她已经不住寝室了。自从察觉到长生频繁地与江硕见面,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被忽略了。 为了赌气,她离开了那里。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小孩子脾气。 但事已至此,双方似乎谁都不想拉下脸来。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她打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不安全。” “躲开我不够,你还要我主动离你远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答应不去,我也不会去的。” “我偏要去。” 不知怎么着,这股小孩子的脾气又上来了。 她知道自己从不这样的……温柔和善、乐于助人的形象,才是其他所有人眼中的南萱。只有在这样一位特殊的朋友面前,她可以稍微任性一些。 毕竟,从小都是这样的。 “好吧,我也会去的。” 南萱忽然有点开心。 她本想像以前一样,告诉长生她今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流水账似的汇报一天的行程,就像以前一样。 但她还是放下了手机。 - To be continued - ------------ Vertigo 「眩乱」 ③ 在这段友谊中,擅长选择退让的她,却从未对更善于退让的长生妥协一步。 她拿起床边的一个娃娃。 这个布偶做工很粗糙,是游戏厅夹娃娃机里的廉价物。当时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是一个同校的男生帮她抓上来的。 虽然……那个男生的朋友,是她所憎恶的某人。 当时,整个娃娃机里只有它在那里躺着,是如此惹眼。它就好像在冲她回收,无声地说着,带我回家吧。 它和长生很像。 之后的日子里,她们仍然保持着距离。曾经她们有多亲近,现在就有多冷淡。所有同学都觉得莫名其妙,却碍于之前坠楼的事件不好开口。 顾迁承在修养了一个月后坚持申请回校,她对校领导说,那群孩子离不开她,她也不能没有他们。 对于导员的出现,每个孩子都欣喜若狂。 他们还要一起去海边玩呢。 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中,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穿着花哨的泳衣,带着各式各样的海滩用品,学生们陆陆续续靠不同的交通方式来到海边。只要最后集合的时候,统一在返校路上的纪念馆照相,就可以应付检查了。 即使到了海边,长生仍然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衣。 海风中,她的衣摆飘荡着,像一面白色的旗帜。 南萱走到哪儿,她都跟在后方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幽灵似的。 她有些烦躁,向海里游了几步。 长生并不会游泳。她在岸边迟疑了一下,也往海里走了几步。 直到海水浸透衣摆,没过大腿时,长生大声地向那边喊着: “回来吧,有点危险!” “胆小鬼!” 南萱回敬着。 不巧,现在似乎是涨潮的时候。长生每往前走一点,水位都会抬高一些。 “已经没有别人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长生的语气几乎是哀求着。南萱终于不再向海的更深处游了。 谈什么?怎么谈?有什么可谈的? 南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说出这些话。但她忍住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稍微靠岸边进了些。 “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总之,真的不是在诚心气你。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不善于表达,或许过去有很多行为让你误会,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 海浪动荡的幅度忽然大了些,长生露出些许惊慌,向后退了一步。 “他甚至可能是个杀人犯,你让我理解你和他来往吗!” “……他或许,是干过什么不好的事。但,他至少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就像你一样。” “别恶心我!” 远处的海浪似乎更加汹涌了。 “抱歉。实际上,他一直想帮自己的一个朋友,叫安城,你或许听过,或许没有……算了,这不重要。为此他甚至……拿你威胁我。” “哦,真感人。”南萱的语气显然是没有相信。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没关系。信不信是你的事,愿不愿意保护你、救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我……那么多年前,我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听到这话,长生攥紧了手,似乎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下定了某种决心。 “实际上……煤气的阀门,是我拧开的。” 空气安静下来——海风忽然停止了。 一切都平静的可怕。庞大的海面在瞬间变成了一潭壮阔的死水。 那是一个,同样平静的夜晚。 吃过清淡的晚饭,父母说出了那番话,小长生只是听话地点点头。 之后,她帮母亲盖好被子,给父亲道了晚安,将写好的作业收拾整齐,随着第二天的课本放进破旧却干净的书包。 然后,拧开了煤气阀门。 带着洗碗用的橡胶手套,最上层的指纹并不是她的。 所谓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真相由幸存者解释,大概是如此的道理。 平滑的海水上,长生笔直地伫立着。 她深红色的眼睛,有如两枚成熟的果实,亦酸亦甜。 南萱感到一阵眩晕,水压也令她有点反胃。 张了张嘴,她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我……你……” “我不想让你知道,死亡是我真正的意愿。这样一来,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的后半生都会在破坏了我心愿的自责中度过。” “我……” “但电话响起是那一刻,我不再想为自己而死了……我很抱歉。” “……我也是。那……其实江硕为难你,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去做些什么?” “嗯,是的。我获得新生的愿望,与或然率有关——他希望我能调整某件事的概率,但我只能观测,无法干预。何况,那件事本身的概率就是0。” “那他,拿我作为威胁的事也……你也知道,他并不是好人?” “……嗯。” 南萱忽然冲上来,给了长生一个大大的拥抱。 飞溅的水花是那样温暖。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朋友这样近了。 长生的衣服几乎都泡在水里,尚且干燥的前襟被南萱弄湿了,但她并不在意。 “你知道吗,这次出游真的很危险来着……我看到,有一种很大的变故。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真担心海啸什么的,把大家都害死……” “哇,我是这样的人吗——” “可能我比较能说把你感化了呢。” 长生笑着,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然而很快,长生的表情忽然凝固在了脸上。 数据毫无变化。 仍然是,几近百分之九十的死亡率。 ……问题的中心,莫非并不在南萱身上? “你怎么了?” 南萱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涨潮持续着,一点点没过她们的身体。 “……跑!向岸上!快!” 水的温度顷刻间变得冰冷。她摆动着双腿,就好像在冰窖里搅动。 好冷。 好痛。 要冻僵了。 与这盛夏毫不相配的刺骨的凉意,从海的深处蔓延。当她们回过神时,冰冷的温度已经变成了禁锢一切的牢笼。 脚尖够不到底,不知道是涨潮的原因,还是冻得没有知觉了。 更糟糕的是,南萱好像抽筋了——她的表情很痛苦。 即使这样做没有让人感到丝毫温暖,长生仍然紧紧地抱着她。 寒意彻骨的水,慢慢地腐蚀一切。 双腿摆动起来时,有些不太明显的痛觉。一部分水已经变成了固液混合物,坚硬的冰碴刺进了脆弱的皮肤。 在还未充分感受到解开误会的快乐之时,她们与众多学生一样,成为了某人的牺牲品。 她们不会知道——在她们吵架的时候,顾迁承在海岸的另一边发现了一位昏迷的女人。 在她们和解的时候,顾迁承将这位湿透的女人带到了车上。 在海边发生异变的时候,顾迁承正独自一人向岸边赶来。 她们也不会知道——那个女人还算是漂亮,但很落魄,而且似乎长期处于营养不良。 那个女人被孤顾导急救过来,不愿去医院,也不愿去警局。 那个女人右侧的刘海很长。 她们更不会知道——顾迁承不得已将女人带回自己家。 女人说她从某个地方逃出来,在找一个男人。 “真是够了……”女人虚弱地发出抱怨。 可是,女人的社会身份已经“死去”了。 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但是,自己的善良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鲜明。她没有办法拒绝去帮助对方,因为女人看上去,是那样可怜。 女人对自己的事,似乎记的不太清。她声称自己叫佑瓷,在找人。对于她为何会坠海,以及她家里的事,只字不提。 “……真是够了。” 每做一段陈述,名为佑瓷的女人都会做出这样的抱怨。 她能看出来,佑瓷的心理压力很大。而且有些她声称忘记的事,应当只是避而不谈。 那一定是伤她至深的事。 而且,她不希望自己去联系警察。 “那对他不好……会让他,很没面子……” 她吞吞吐吐地说。 可一旦问起她所寻找的人,佑瓷便又不说话了。 这样一来,她很难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何况……这个人,精神方面也并不那么正常。 暂时搁置了佑瓷的请求。在那之后,顾迁承再次面临着她所最惧怕的东西——舆论。 舆论正将锋利淬毒的矛头恶狠狠地挥向她。 私自带领学生出游并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罪名,足以让她被学校开除,并被媒体们的嘴咬死千八百次。 这次,她真的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这庞大的绝望与自责了。 她动用时间停滞的能力,将那个可怜女人的个人时间封印在自家的阁楼中。 这样一来,正如母亲的存在似的,为她能活下去提供了新的借口。而在这期间,当化解完当前全部的问题——外界的批判与追责,内在的愧疚与压迫——之后,倘若她还活着,就能够有时间帮助那个“死去”的女人了。 只是,她并没有猜到,在接到法院的传票后不久,她比想象中更快地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终结。 拜痛失子女而精神崩溃的、疯狂的家长所赐。 拜痛失子女而精神崩溃的、疯狂的家长所刺。 - Vertigo 「眩乱」·Fin - ------------ Whisper 「私语」 ① “真的?” 她这样问了。 年仅十二岁的江硕躺在简陋的床上,凝视着这个被白色绷带蒙上眼睛的女人。 女人是突然出现的。他不知道她何时进来,又是怎样进来的。 他也不认识她,完全不。 “因一己私欲而死的人,我是不会找上门的,不如你再好好想想。” 她接着说。 他不知作何回答。 他知道,在自己的房间之外,还躺着熟睡的四个人。 他们再也醒不来了。 这里每个房间都不大,五口人挤在小小的家里。虽然如此,这房子至少可以遮风挡雨,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着。 这小而温暖的家,因一个失误毁灭了。 这天中午,他们在屋里午休。天气逐渐转凉,即使所有的门窗紧闭,江硕还是有些冷。他跑去点燃了火盆。 在暖意充盈屋子之前,江硕还是觉得冷极了。他想起院子里还有很多活没干,便打算动身让自己热起来。 等再度回到房子里时,家人还在睡着。 不论怎么喊他们,也没有办法醒来。 呼啸的风徒劳地想要钻进屋里,在紧闭的门窗缝隙间发出嘎吱吱的响声。 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最终,他没有选择打开门窗,而是加了更多的木碳,静静地躺回自己的床上。 “你真的是因为愧疚而自杀?” 女人又问。 江硕摇摇头。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并非源于深沉的愧疚,而是对现实与负罪感的逃避时,他明白了——自己有什么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 就像缺了角的拼图,碎了一块的花瓶,或是烧了个洞的画儿。 在情感的感知上,他好像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做出反应。 因过失导致至亲承担恶劣后果……这样的行为,当事人首先应该涌现无比的悲痛与悔恨吧? 江硕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事情真的发生之时,他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比起悲伤,恐惧的占比更加鲜明。 对可能被揭露这一行为的,未来的恐惧。 “最近的厌世者,总是些年轻的孩子。” 霜阙冷冷地陈述着。 “但若你做出了活下去的选择……” 霜阙解开了眼前的绷带,露出白森森的瞳孔。 针插进眼睛似的,痛极了。江硕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 一系列糟糕的生理反应过后,他眼前的光景变成一片苍茫的白。就好像刚才有一阵强光闪过,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短暂的失明终于结束了。 “好了,你现在能逃避你想逃避的一切了。啊,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绷带不知何时重新整齐地缠绕回她的眼上。 霜阙向后退了几步,融进了平整的墙壁之中,就像她出现时那样匪夷所思。 在指引者消失的瞬间,江硕感到所有的肌肉都像绷断的弦,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在坚硬的床板上。 头晕、乏力、恶心的生理反应比刚才剧烈的多。 这大概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征兆了。 他想喊,但喊不出声;他想下床,却怎么也动不了。 外面传来一个男孩拍门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孩的叫喊。 救救我啊—— 他如此想着。 真是没救了啊,这样的自己。毫无悔改的意图,也并没有陪葬的觉悟。 只是自私地想要活下去而已。 所以……救我啊! 他的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门外的声音持续了一阵,两人隐隐觉得不对。很快,安久跑到他的窗外,敲打着玻璃。 不行,还是不能动。 最终,他们喊来了村里的大人们。 尸体在人们的惊诧与哀叹中,一句一句地被运送出去。 “真可怜,孩子都吓傻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无不对他那张麻木的脸投去同情的目光。 江硕过上了吃百家饭的日子。 初中以后,通往学校的路变远了许多。学校在山角,要走好长一段山路。只有每天早上五点起来,才赶得及上课的时间。 三个人总是结伴而行,就像过去的每一天。 他们从小玩到大,安家的父母将他视如己出。上学的学费,很大部分是他们家出的。 江硕为了生活下去,努力帮村里的人干活、打零工。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晚上,江硕收拾了碗筷,家门忽然被人敲响。 那频率与力道,不仅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某天……第二次的人生开启的那天。 他打开门。 “不见了。” 安城的脸色非常糟糕。 三个人之中的女孩不见了。 据说那天放了学,轮到安久值日。深秋时节,家里很忙,安城和江硕就早早回家里帮着干活了。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安久也没有回家。 整个村子都举着火把,提着灯,漫山遍野地找,喊着她的名字。这阵仗,连野狼也不敢靠近他们。 迷路不太可能。莫不是一个女娃回家,让狼叼走了? 还是说,遇上了人贩子? 一时间,不好的传言在村里传开。 连续几天,音讯全无。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江硕很痛苦。 这对兄妹,曾经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这比单纯地救人一命要昂贵得多。 更痛苦的,还是她的哥哥。 不出三天,安城就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止,神志不清,张口就只有妹妹的名字。 这场高烧持续了整整一个礼拜,直到第八天才有些许好转的迹象。 在这周内,村里的人几乎放弃了搜查。 而安家的父母,更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选择。 “我们家只有一个孩子。” 即使他们对江硕如再生父母。但,他仍然拒绝了去他们家生活的邀请。 因为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感恩自然不会因此消失殆尽,但如此行径,相当令人发指。 更可怕的是,整个村子都在配合着他们的谎言。 不可理喻。 因为失踪的是女孩子,所以是无所谓的吗? 即使村里同样有人觉得,这种行为似乎有些不妥,但若认为他的父母在极大地刺激下精神受到严重创伤,也不是不能解释。 当初的恩人们,成了威胁他成为帮凶的恶人们。 人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啊。 安城的病缓过来时,记忆变得破碎残缺。他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回忆起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两人,是他的家人。 就连见到江硕,他都思索了很久。 在大人们的恳求与施压下,江硕对安久的事绝口不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是这样的道理。 安城在家又修养了半个月。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安家人怕剩下的孩子再出什么意外。 不过江硕还是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后就帮村里人干活。都忙完了,再去安城家给他讲课。 给安城补课的时候,江硕时常看到他的父母在门外转悠着,似乎是想确定他有没有泄露不该说的什么。 半个月很快过去。这天,江硕随着大人下山送货。虽然比起健壮的、挑着两担果子的成年人还差许多,但他已经能背起满满一篮了。 下山的路不同于通往学校的,这条路有一道宽阔的溪流。 不过,已经快冬天了。 水位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着。 尸体被发现了。 她静静地躺在水位退减的河床上。 衣服被扒走,内脏也掏空了。从肚子上整齐的切口可以判断出,是人工造成的伤口——或许是器官贩子干的。 或许是因为刚出现在岸边不久,尚且没有野兽啃食的痕迹,只是被鱼虾啃食了一小部分,眼睛也被什么猛禽啄走了。 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尸体在水里至少泡了半个月以上。 何况,还有明显的灰黄色蜡状物凝结在上面。 多年后,江硕才了解到,那是尸体皂化,也就是俗称的尸蜡。 当时的他只觉得一阵反胃,天旋地转。 一开始,安家人是拒绝认领尸体的,他们坚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但村里的老人说,若是不能被好好安葬,当了孤魂野鬼,对生人也是没什么好处的。 江硕觉得自己不该瞒下去。 趁着安家父母赶来带走尸体,他冲进安城的家里,将全部的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在讲述这些事的时候,他很小心地观察着安城的反应。 从刚开始的猜忌,到震惊,到极力抑制的惶恐。 最后,安城说,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 即使所有女孩的照片、衣物与用品都被烧掉,一个人常年生活的痕迹,是很难完全被消除的。 “而且你也没有骗我的理由。” 他相信他。 他看不出安城最终的情绪。在说出所有的真相后,安城的脸上展现出一种反常的平静。 他说,他想一个人呆一会。 江硕点点头,离开了。 当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安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实际上,江硕离开时,安城也走出了家门。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父母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再度响彻整座山间。 好在,他还是被人发现了——这孩子竟然在悬崖边上睡着了。 直到临死之前,江硕也不知道,在无底的山渊前,安城究竟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跳下去了吗? 还是没有? 他是普通的人类吗? 还是厌世者? 只是那天后,江硕终于明白——有时,谎言是必要的。 不论善恶,当事实变得无关紧要时,谎言即是真实。 - To be continued - ------------ Whisper 「私语」 ② 而安城落下了一种疯病。 他时常梦到一个人,年龄与容貌都与他相仿。 她说她叫安久。 偶尔,就算醒着,他也能听到她在自己的耳边低语。到最后,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妹妹。 在村里所有人的眼中,他是一名独生子——至少,现在是了。 除了江硕。 她就像一个无法被超度的鬼魂,像一个难以磨灭的梦魇,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再后来,江硕考上了一所过得去的大学。 从来没什么主意,身边过得去的人际关系只有他的安城,也铁了心要来这里读书。分数是够了,只是家里头并不想让他离家这样远。 再者,也没必要花那么多钱。 为了来这里,一向和家人相处和睦的安城也和父母吵了一架。唯独这个问题,他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偏执。长时间的拉锯对峙后,他的父母商讨了一晚,终于让步了。 而江硕一直在各种地方打着零工,赚取生活费和学费。 但……这实在是杯水车薪。为了能活下去,他不得不动用自己的能力,以窃取的不正当行为得到财富。 一开始有些紧张,但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 有一天,一向僻静的一条街道,开了一家占卜屋。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里。 这家店没有名字。 店长是一个年轻貌美的时髦女郎,她的卷发慵懒地堆在肩前。 “你兜里装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硕的目光变得有些躲闪。 “钱这种东西,果然还是用自己的比较心安理得吧?你好像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要不要来打工看看?” 于是,他成了店长的助理。 他们都曾放弃过自己的生命。 而他也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名为柯奈的店长。 “我再不敢向他提起妹妹的死讯。” “也就是说,那以后只有你相信安久是存在的。他不会向其他人提起,但只要你相信,他也坚信着妹妹还活着?” “你能帮到他吗?” “你是说治好他?这不可能。不过,我在来这里时曾见过你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多年前,在其他地方她来过我的店里。那孩子拥有观测概率的力量,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找到答案。” “观测?那……可以控制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我依靠自己的才能,在无数客人中,的确发觉到一点——能够观测,就能够干涉;能够干涉,就可以改变。 不过,这需要个人做出极大程度的努力或牺牲,至于是哪种程度……这不好说。否则,我现在岂不已经可以逆天改命,何必挂一个算命的幌子。” 治病?安城需要吗? 他不需要。 病的不是他,是其他所有人。 与其寻找自身痊愈的方法,不如把“疾病”本身清除掉。 比如说……安久根本没有死去呢? 江硕是如此突兀地找上长生,又提出了一个如此突兀的请求。 “……不可能。” 长生一口回绝。 “当然可能。只要你……想想办法。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让死人复活本身就是违背常理的事。在不同的宗教信仰中,还阳之术本身就是禁忌。” “去他妈的信仰,我没有这种东西。我只要她能回来!” “……你再怎么说也没有用。让不可能的事发生,只有奇迹能做到。即使我可以对观测结果做出改变,本身概率为零的事,就算乘几千倍都只是零而已……真是无中生有。何况我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对话并不愉快。 江硕并没有放弃,他觉得长生可以做到,但就是不想答应。他软磨硬泡,频繁地出现在长生的视野里。她虽然不善于拒绝他的造访,但有关死人复生的观点却毫无改变。 “……我看你是没有经历过失去朋友的痛苦吧。” “……你什么意思。” 威逼或利诱,总有能奏效的方式吧? 他甚至扬言,若她不帮他,就让她的朋友体验与她一样的痛苦。 他知道她畏惧什么。 她畏惧的不是南萱的死亡,而是她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一样的怪物。 从柯奈那里,江硕得知了许多关于厌世者的事。 有个想法,从来没有人实施过。 厌世者的力量,以眼睛为媒介。在这样的力量失活之前,如果移植到别人的身上…… 这是一个心血来潮的设想,也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推测。 一天,陶家的少爷光顾了无名屋。 江硕一向对这类花花公子没有好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将自己隐藏在他的视觉盲点中。对于自己不喜欢见的客人,他从来都是这套。 店长暗示陶少爷,一直与他们往来频繁的对家的未婚妻,是陶家情报流失严重的关键。 客人离开后,店长告诉江硕,从她所读取的种种迹象表明,陶佐词的未婚妻是一名拥有特殊力量的厌世者。 更巧的是,那之后没过几天,他在码头竟然有幸见到了那两个人。 真是一场惊险刺激的追逐战。 那个女人的确有着很强的力量,可或许她得到能力没有太长时间,不能熟练地运用。面对枪械这样的武器,她仍有些束手无策。 最终,她死掉了。 而现场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女孩。 她有一头盈蓝的渐变长发,很漂亮。 陶佐词去追杀那个女孩了。他跑过去,挖掉了女尸的眼睛。 但他还不能对南萱下手。这样不就失去谈判的筹码了吗?何况,这一猜想的可行性还没有得到验证。 不过很快,实验体就出现了。 那个被追杀的证人,眼睛被玻璃碎片弄坏了。 于是,失明的群青得到了有关凶手的信息、一对新的角膜、两个新城市的新“朋友”。 然而,江硕并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他对长生做了什么,陶少爷就对他做了什么。 他直接找上了安城。 当安城提起一个“朋友”想要见他时,他还有些吃惊。毕竟他只是无名屋的助手,专业的事情,还是请教店长更合适些。 因而出现在约定的餐厅时,面对着一张美艳而熟悉的脸,江硕瞬间感到汗毛倒立。 明明是夏天,刺骨的凉意却侵袭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豪华的餐厅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如此奢侈的地方,他从未光顾过,更是想都不敢想。 奢靡的水晶灯将一切照应的不那么真实。墙上的挂画油彩鲜亮,优雅的古典乐听的他轻飘飘的。 室内充斥的昂贵香水味,有些令人眩晕。 “你偷了她的眼睛,移植给了一个叫群青的姑娘,是不是?别紧张孩子,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要你今后肯和我合作一些事。” 他要他去挑战法律的底线。 要他杀人。 “可除掉谁对您这样的人来说,并不是难事,为什么会想到找我?” “嗯……当然是你能做的很漂亮,漂亮的不被发现。啊,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想除掉他是我临时起意的事。” 陶少爷没有告诉他理由。 江硕的灵魂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住了。 姓陶的连他有怎样的才能都能够知晓,他究竟…… 当然,这并不是无偿的。陶少爷答应给他一大笔钱。 “听说你和这个人的来往很密切呢。” 他推过去一张照片,江硕拿起来。 上面是长生的侧脸。 很明显是偷拍的。 他还知道多少? 江硕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暴露在监视之下。 如今的时代,想要窃取一个人的全部信息,实在是太轻易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在追她?” 陶少爷戏谑地笑着,凛冽的眉眼间带着意味不明的神采。 “没有。” 江硕表现出明显的反感。 “女孩可不能这么追,是不是?我是个生意人,教你点小技巧吧——先利诱,不成再谈别的。我查过了,她家里很穷,应该会需要钱。” “……” 他有些动摇了。对一向勤工俭学的江硕而言,钱的确是一个更有分量的谈资。 “你想找她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如果你答应帮我这个小忙,或许你一直期盼的事就有着落了?而且我不会再去追究眼睛的事,你尽管放心。追女孩子这种事……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请千万,不要让她死在别人的手里。” 是威胁吗?他隐约读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并不确定。 陶少爷的确有着与生俱来的谈判技巧,他总能精准地抓住你所想之事。 尽管不一定是你需要的,或是有效的。 他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答应陶少爷的委托。印象中,只有铺天盖地的香甜气息,轻快又轻盈的音乐,艳丽而模糊的油画,构成了那短暂的、仿佛不存在的虚幻时光。 这与不久前他朋友所经历的如出一辙。 他需要那笔钱,就像安城需要安久的消息一样。 这种需求,俨然从并不影响生活的附加品,升级到了必需品的程度。 鸟离开了天空,即使穷尽一生都被关在笼子里,也能生存下去。 鱼离开水,就会死。 - To be continued - ------------ Whisper 「私语」 ③ 令人更加难以招架的是,陶佐词比他们设想的精明太多。 即使他对外再怎样展示出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可从切身利益上来分析,他必然不会去做对家族不利的事。就算他再厌恶如今的一切,迟早也会到他的手中。 因而有利于家族企业的事,他也可以去做。 哪怕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不如说,他更乐意去与这些事打交道。 冷漠不仁地剥削谁,毫无顾虑地算计谁,理所当然地伤害谁,都如呼吸一样自然。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样的心理素质,倒也相当令人惊讶了。 在除掉内鬼后,他很快在一个夜里再度光临了无名屋。 他毫不客气地侧坐在桌上,俯下身,一手牵过店长的手来。 他左侧的刘海很长,轻轻地从眼睑上垂下来。伴随着闪烁的烛火,他浅色的眼睛泛着不自然的光彩。 “您……当真会通灵?那我可爱的未婚妻有没有来找过您呀?” 他很漂亮,比很多女人还要惊艳。看着这张精致的脸,店长暗自思量着。 也很危险。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四方,像一个狰狞的怪物,摇曳中,露出诡异的锋芒。 “很遗憾,其实……” 柯奈深吸一口气。 “那只是骗人的噱头罢了。您也是生意人,知道这些唬人的手段……” “哦?” 陶少爷逼近了一些,柯奈本能地向后靠去。 就像在躲避玫瑰的刺一样。 “我只是说了些对大家都会讲的说辞……能查出您未婚妻的身份,归功于您自己的头脑,我完全是歪打正着。” “这样啊——” 陶佐词放开了手,语气听上去很失望。 “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您会有什么——厌世者的力量,能帮再帮帮我呢。毕竟,一个死人的眼睛又睁开了,实在是件怪事。” “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啊,当然,我相信这件事一定和店长您没有关系。” 听到这段对话,江硕心里一惊。 在陶佐词离开后,柯奈有些紧张地说: “他想杀了我,他带着枪。而且……他本是为了群青的事来。” 紧接着,先前来过的一个男生光临了。 这个男生,好像看穿了上一位客人的想法。 但说实话,江硕无心去听他与店长的对话,他满脑子都是上一位糟糕的客人所引发的思维风暴。 也就是说,姓陶的调查了未婚妻的一切——甚至知道了她并非常人,并且得知了厌世者的都市传说……而且他几乎确定店长有这样的能力。 他派人处理尸体的时候,一定发现眼睛不见了。 所以……自己的存在也可能暴露了。以他的能力,查到谁对那具尸体做了什么,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不过目前还是安全的。只要江硕不想见他,就可以不见。 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没想到崇霖离开后,他马上收到了陶少爷的指令。 “替我解决一个人如何?” 起初收到消息的时候,他的手有些颤抖,脑海里空白一片。 但心中涌起的,并非是对文字所叙述之事感到恐惧。 而是一种,对自己并没有产生恐惧这件事的,恐惧感。 这一幕似曾相似。 似乎在十年前后的什么地方发生过——面对着几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们的面色还有些红润,仿佛还活着,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时至今日,那场面还十分清晰。只不过如今的他已经知道,那只是一氧化碳中毒的表现罢了。 死了就是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自身的死亡本就是未知数,何来更多的时间与理由悲天悯人。 不过他还是没有想到,随后陶少爷所发来的照片,竟就是那个紧随其后的客人。 理由倒不必多问。反正,自己与他也并没有什么交情。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展着。 海不扬波的日常之下,有谁妄想兴风作浪,有谁试图暗度陈仓。 再一次地,长生拒绝了他的请求。 直到这一步,江硕仍不明白为什么。他善于找寻盲点,却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的盲点。他固执地站在里面,任凭谁去劝诫也无动于衷。 何况,并没有谁来劝他。 他就这样越陷越深,理所当然地变得偏执、极端。 就像当初在痛失家人后,年幼的他作出决定时一样的决绝。 是时候向那位客人要回失去的东西了。 当初是以“大医院会被陶氏的势力发现”为由,将群青带到了黑诊所中进行的手术。但回收的方式就不必要那样麻烦了。 人性?那是什么东西。 就像村子里的人一样,是需要的时候拿起来,不需要时丢掉的东西吧。 见人下菜而已。 这个多事之夏,渐渐迎来尾声。将死的虫们做着最后的挣扎,像是要把全部的力气用以歌唱,作为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即使是徒劳的。 回过神后,安城逐渐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周围的人,正接二连三地消失。 异变似乎是从某次大型伤亡事件后开始的。 大量的学生,被大海夺去了生命。 安城没有察觉,因为他没有去海边。 他们年轻的女辅导员,被失去理智的学生家长用刀捅进心脏。 安城没有察觉,因为那不是他的老师。 生物化学班的一个女生在寝室触电身亡,其舍友与同班的一个男生失踪了。 安城没有察觉,因为那不是他的同学。 同班的一名女生惨死在教室中,她的朋友作为嫌疑人被拘留。 安城没有察觉,因为那不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不见了。 但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了。 这一切潜移默化,难以置信。回过神时,周围的一切已在顷刻间天翻地覆。 江硕就此人间蒸发了。 这件事……好像很熟悉,什么时候经历过似的。 很快,失踪的两个人的尸体,在校园的老操场被发现了。 其中一个女孩她有印象,生化班的。她有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安城曾不留心地碰了碰,吓到了她。 “对不起啊,你的背影好像我妹妹。” 那时,错愕的時雪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但,她也死了。 听到这消息时,他非常担心自己的朋友。 他想起江硕之前工作的地方,连忙赶过去。 不曾想,第一次来到那里,无名屋就用紧闭的大门将他拒之门外。 连店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的思绪很乱。 理所当然地,他怀疑上了陶少爷。 安城急忙拨打了陶佐词的手机,响了一阵,对方挂掉了。 他有些着急,正准备再打过去时,对方发来了一大串消息。 “我是个守信用的人,你需要的,我帮你查到了。” 下面是一些破译出失效的新闻链接截图,和几张有些年头的报纸的图片。 它们所表述的,是同一件事。 关于名叫安久的年轻女孩的死亡讯息。 最后是一张难以辨认的、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黑白照片。 手机掉在地上。 “你在看什么呢?” 传来可爱又熟悉的女声。 “……你死了。” “是吗?” 他看见她天真活泼的笑靥。 无比真实。 “我不知道。” 这时,耳边传来细碎的议论声。真奇怪,这条街明明很安静的。 “我们去那家大商城吧,你不是很早前就说要带我去吗?” “……好。” 安城有些恍惚,他就这样跟着那个人,慢慢地走着。 耳边还是很聒噪,仿佛身处涌动的人潮。 稍不留神,就会被冲向不知名的地方。 安久抓着他的手,他紧紧地握着。 地铁站人很多,也很吵。可即便如此,那谜一样的私语仍不绝于耳。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说着悄悄话,贴得很近。 他听不清是什么。 等车的时候,他试图用手捂住耳朵,让那声音清楚一些。 “不……听……死……” “什么?” “不要……她……” “……死……” “……跟着……已经……” 好吵。 喧闹的车站,忽然噤若寒蝉。 安城回过头,看见一个人远远地站在后面。 “江硕?你……” 不,那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尽管,他和江硕实在是太像了。 少年摇摇头。 安城又转过身,不知何时,安久已经走到对面的站台上了。 “我……的确有个妹妹,是吗?” 少年点点头。 “但,她已经死了很久?” 他又点点头。 安城指着对面,问他: “那她是谁?” 少年摇摇头。 “哥,过来呀!” 安城犹豫着迈出一步,私语声忽然变的刺耳,像是不小心将音量键,震得耳膜刺痛。 他痛苦地捂住耳朵。 缓过神的时候,那边的安久,也变成了十几岁的样子。 他看了看江硕,又看了看安久。 这索然无味的世界过于炫目多彩,令人应接不暇。 眼之所见,即为真实。 人类的一生,总会有一次,为了谁目空一切,奋不顾身。 这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 最终,他向安久那边猝然奔去。 私语声震耳欲聋。 列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两道光柱愈发刺目。 人群的尖叫声响彻耳畔。 终于,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 Whisper 「私语」·Fin - ------------ Xenium 「礼物」 ① 月婉戈的家庭条件,本是十分优渥的。 作为著名政治家的女儿,父母从小对她进行着严苛的教育。 在优秀的环境中,所培养出的孩子必然也是优秀的。 成绩一定要是第一名,不论什么比赛,参加就一定要赢。 “有风韵的大小姐”、“完美的优等生”、“全能型的人才”……诸如此类的标签层出不穷。 清秀动人的外貌,聪慧上进的内在,加上高档时髦的打扮——不论在家中还是学校,她都是所有人的骄傲。 有着一份好强的心,这样的少女脱颖而出,成为所有同龄人憧憬的对象,与其他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上着最好的初中,进入最好的高中,考进最好的大学,找到合适又重要的工作岗位。 本该是这样一帆风顺的人生。 被什么人,破坏了。 被什么人,背叛了。 被一直一直敬仰着的,她的父亲。 挪用公 款,篡改账目,假公济私。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对贪污腐败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随后,接受了应有的法律制裁。 留下一对孤独的母子,在无尽的唾骂声中苟延残喘。 平日周围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悄悄滋生成长的妒意,与人类本能中痛打落水狗的劣根性,让她的生活环境一落千丈。 “真是,竟然还有脸来学校啊……” “说起来她也不一定是考进来的吧。找找关系,多交点钱,想去哪多可以。” “别和她说话比较好,和贪污犯的女儿扯上关系就糟糕了。” 原本奢华大气的家院门口,被泼上难以清洗的油漆,涂上了用词恶劣的涂鸦。 嘲讽与训斥,终日环绕着这个家。原本无比亲昵的友人与亲人们,也在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更有甚者倒打一耙,成为了证人,出现在正义者的阵营中。 被最信任的人们,背叛了。 被最深爱的人们,背叛了。 连明明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也摆出一纸协议,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 曾经热闹的房子变得空荡荡的。 没过多久,这处房子也被银行收走了。 受尽了糟糕的眼色,她寄宿在远房亲戚的家中。 相较于原本云泥之差的生活,是很难接受的。更重要的,是当事人的心态。 “人渣的孩子只会是人渣而已。” “不配呼吸这个世界的空气。” “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绝于耳的声音蚕食着她最后的意志。 这张嘴变得安静。 这双手变得无力。 这瞳孔变得无神。 将结实的绳子绕一个圈,系一个结,挂在天花板上。 她看向窗外——晚霞是如此美丽的风景吗。 “真好看,是吧。” 拎着银色怀表的链子,坐在床上的黑衣女人是这样说的。 “嗯,这是太阳最后的光。垂死挣扎的事物,总是很美的。” 除了我。 这三个字的声音很小,小到月婉戈自己都听不到。 “因为只有垂死,没有挣扎吧。” 女人听到了。 她看向她。 一个人看不到眼睛。 另一个人的眼睛,看不到光。 “不打算想别的方法了吗?” “是。毕竟,什么事都没办法重来……就是没了,结束了,死了。” “可太阳还会升起。” 失去意识之前,月婉戈愈发觉得,这方金灿灿的晚霞,是那样的绮丽。 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一轮完整的明月反射着太阳的光,高傲地挂在这方夜幕上。 她艰难地爬起身,抬头看了一眼。 绳子断了。 转学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新的城市,新的学校,不会有人认识她。 只是,以前那个上进活泼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每日被莫名的忧怨所笼罩的人。 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而且看起来,她也并不需要朋友的样子。 时间倒流的能力没有办法回到在获取能力之前的节点,而在那之后,也并没有遇到什么值得回溯的事。 如行尸走肉般孤独地活着。 上着平凡的高中,考入平凡的大学,找到平凡的工作岗位,与朴实无华的人组建家庭。 本应该是这样按部就班的人生。 被什么人,帮助了。 被什么人,拯救了。 高三了,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中,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学。 月婉戈并不例外地泡在图书馆里,终日与书为伴。 在复习的高峰月,并不是每天都能幸运地占到位子。 有时没有座位,她就靠着图书馆自习室门外的墙边,静静地坐在那里背书。 背得太久,就放下课本,将视线放空,静静地发着呆。 那时,沉重的记忆就会涌现出来,催促着她不得不拿起课本,将它们压制下去。 有一天,一个少女被愣神的她绊了一跤,沉重的复习资料散落一地。 “非常抱歉……” 她连忙爬下身,帮她捡起地上的书并递上去,除了道歉没再多说什么。 自始至终,她也没有站起身来。 “没关系呀,谢谢你。不过,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 我感觉很沉重,很累。 我背负了不应当属于我的东西,但没有办法卸下来;我被贴上了很多黑色的标签,但没有办法撕掉它们。 虽然从结果上讲,这一切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变得没人在乎,变得无所谓。 但……我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我感觉有点累了。身子很重,站不起来。” 她疲倦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个少女伸出了手。 “虽然听不太懂……是指学习的事吗?总是一个人门头看书的话可不行,和我出去稍微走走吧。” 从正面看,少女的头发短而整齐,实际上身后却披着齐腰的长发,就像她的眼睛一样乌黑靓丽。她带着一架眼镜,看上去学习就很好。 稍加打扮一下,一定也是很漂亮的人。 月婉戈听她说,自己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动不动就要搬家。虽然预计明年就要前往沿海的某座城市,家人也可以想办法把她安排在当地不错的大学——甚至不需要高考。 那个学校……月婉戈听说过。是她家乡的城市里的大学,名声还说得过去。 不过,群青说她还是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考上本地最好的学校。 真好啊,真上进,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一样。 月婉戈的心脏,像是流进了除了血之外的、温暖的东西。 “你以后想做什么?” “没有想过,先考吧”月婉戈如是说,“你呢?” “我喜欢天体之类的东西啊。宇宙很神秘,是不是?说起来我有一个很喜欢的教授,虽然已经因意外过世了,不过他生前就在那所学校教书……” 少女说自己平时在家里复习,心血来潮想来图书馆体验一下罢了。 直到晚上她们也没有回到图书馆,而是在外面游荡了整整一天。 虽然未曾谋面,但她们总感觉认识了很久一样。 分别前,她送给了她一个礼物。 是一个小小的沙漏,很精致。 “是我妈妈买衣服附赠的毛衣链,限量哦,很可爱对吧。我问她要来玩,挂在包上已经很多年了。没什么礼物送给你,这个就当是纪念吧。” “我们……算是朋友吧?” “当然啊,今后也是,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 偶尔有一辆车从不远的道路疾驰而过,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射到人行道上。 拉长,变短,扭曲,再度拉长,光怪陆离。 她目送着她远去。 之后,她果真就没再见过那个少女了。 回家乡吧,去海边吧,去看星星吧。 如此想着,填上了那样的第一志愿。 虽然成绩比较一般,不过月婉戈还是幸运地被这个冷门专业所录取了。 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她万没想到的是,大学的第二年,竟又与这个给了自己光与希望的少女相见了。 她染了头发,也摘了眼镜。但从她的发型和自信的神态上,很容易认出来。 虽然,她好像不记得她了。 对她而言,她就是太阳,普照一切,给予所有人平等的关爱与呵护。而自己,只是她的光所曾触及过的一方落满灰尘的小房子。 但她真的好高兴。 一直在最后一个宿舍的她,幸运地结束了一整年的独居生活。月婉戈并不反感一个人住,但锦上添花的事,她是十分乐意的。 而名叫群青的少女,与过去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那份聪颖、冷静、敏锐,与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深沉,无不吸引着她。 一如当年那样。 事实上,对群青而言,即使她不记得月婉戈的事,再次成为朋友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份迷茫、落寞、淡泊,与带着些许超脱世外的怅然,也同样令她很感兴趣。 仿佛两块磁铁的正负极。 月婉戈是群青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位真正的朋友。 群青本在别处租了间房子。父母已经出国,开学前的整个暑假,她一个人生活在那里。 出租屋距离码头很近。在一个周末的晚上,群青来到海边散步。 码头的风很潮湿,混合着淡淡的海腥味,带着丝丝凉意。 夜很深,也很安静。 -To be continued - ------------ Xenium 「礼物」 ②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其实,以天丰的权利是能调集到大型飞船给宋砚使用,不过,那需要多等待半个小时。 现在的宋砚归心似箭,哪怕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等,半个小时哪里等得下去。 茫茫宇宙中,一首中型飞船悄无声息的飞行着,身在船舱内的宋砚满脸阴沉,双眼中充斥着杀机,隐隐泛红。 飞船已经在宇宙中飞行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中,他一直在拨打宁灵的电话,但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同时,山口惠子也没有让他失望,调查到,宁灵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宇航楼。 同时出现在那里的还有天家的人马,以及桂氏兄弟。 至于深入一步的情况,以山口惠子的实力已经无法触碰,所以,那天宇航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需要宋砚亲自回去调查。 只可惜,要回到主星还需要两天的时间。 “主人,您不要太担心,主母吉人自有天祥,肯定不会有事的。”悦悦走到了宋砚的身边,柔声安慰道。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宋砚挥挥手道。 “是。”悦悦担心的看了眼宋砚才走出了房间。 “咔嚓!” 一个杯子在宋砚手中变成碎片,一想到宁灵,他就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太过在乎宁灵,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体内的负面情绪还没有完全祛除。 同时,他心中还有股浓浓的后悔,如果当初他不把宁灵独自放在主星,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日。 三日。 这艘飞船终于降落在了主星的宇航楼内,从中走出的宋砚看起来却无比的憔悴。 与此同时,天家的书房中。 天龙端坐主位,老焦躬身站于他面前。 “布置得如何了?”天龙缓缓开口。 老焦颇为自信的笑道:“家主请放心,这次,就算他陆风长了翅膀也别想逃走。” “那好,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否则!”说到这里,天龙的眸光陡然一寒,闪烁着丝丝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的宇航楼显得格外的安静。 宋砚三人刚步入大厅就感受到了,忽然,他嘴角勾勒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动手!” 十二条身影陡然闪现,出现在宋砚三人周边。 他们的身形在飞快的游走穿梭,瞬息间就形成了一座阵法。 再接着,十二股恍若实质的攻击波向宋砚三人轰击而来。 在宇航楼的控制室内,两名老者站在那里,微笑着盯着眼前的屏幕,屏幕中播放的正是宋砚三人被十二名战神顶尖强者包围的一幕。 “老姜,焦总管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吧?”老胡语带抱怨的道。 老姜笑了笑:“由不得他不谨慎,如果这次抓捕失败的话,家主肯定饶不了他,所以,才把我们两个一起派了过来,这样,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老胡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怕是轮不到我们动手了,十二个顶尖战神强者组成的战阵就算以我们的实力也要花上一些手段才能破去,那个陆风再厉害也挡不住吧,再说,他身边还带了两个小姑娘。” 另一边。 “主人,交给我来解决!” 诗诗轻喝一声,就化为一条残影消失不见。 “噗噗噗噗!” 血雾飞溅,惨叫连连,顷刻间,十二名顶尖战神强者全部捂住脖子跌倒在地。 “这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十二个顶尖战神强者啊!” 控制室内,看到诗诗杀掉十二名顶尖战神强者的一幕不由一脸的呆滞,站在他旁边的老姜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胡,这不是真的吧!” 老胡深深吸了口气:“老姜,这是真的,我们都低估了那个陆风的实力,这次,我们天家怕是惹上了一个怪物!” “不错,你们天家的确不该来招惹我!”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接着,刚才还在屏幕里的一男两女却是出现在了控制室内。 “嘭!嘭!” 下一刻,老胡与老姜的身躯轰然砸在墙上。 看着他们挣扎爬起的身影,诗诗和悦悦不屑的看着他们道:“就凭你们两个垃圾也想偷袭我们主人,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不错,宋砚带着诗诗与悦悦一出现,这两个老家伙就毫不犹豫的对他发动了攻击,可惜,却被诗诗和悦悦给一拳打飞。 “抓起来!”宋砚淡淡道。 “是!” 下一刻,诗诗和悦悦再次出手,呼吸间,这两个老者就被她们给生擒。 “噗!噗!” 宋砚飞快点出两指,将两道傀儡神通打入了他们的眉心。 很快,二人就跪倒在地,对着宋砚口称主人。 这二人都是天家的供奉,一身修为都达到了超神的境界。 联邦帝国对外宣称,武者只有战士、战将、战王、战圣、战神五个层次,其实,战神巅峰也就和大宗师巅峰的实力相当,而且还要稍稍不如,主要是,这个世界的武技以及运用技巧太过粗浅。 而这两个老者则都是超越了战神的武者,但他们的实力也就和一般的武圣初期相当,以宋研的实力完全可以完胜他们,更何况诗诗和悦悦这两个怪物。 老胡叫胡得海,现在已经200岁出头,老姜叫姜海空,年龄和老胡相当。 他们二人都是天家的供奉,身份地位都很高,所以,他们知道的东西也比较多。 比如,有关宁灵的消息。 当得知宁灵并没有落入天家的手上,宋砚的心中却更加的疑惑了。 根据这二人的说法,根据当初在场的士兵们讲,他们听到了一段优美的歌声,等他们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而宁灵却不见了。 后来,天家查看了宇航楼大厅的监控,但得到的却是一片雪花,根本什么都没有。 虽说天家并没有抓到宁灵,但宋砚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天家。 心念一动,宋砚施展了星辰测算术。 星辰测算术看似强大,却有很多桎梏,就好比,测算范围不能超过一颗星球。 半晌后,宋砚收起了头顶的那片星辰。 失败了,根本就测算不到宁灵的下落。 这种情况有两种原因,第一,宁灵已经不再主星,第二,有厉害的人在她身边,使得宋砚无法测算到。 【作者题外话】:一更%3/p%3 ------------ Xenium 「礼物」 ③ 嘈杂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总觉得人数越来越多了,是错觉吗? 当有人闯进来的一瞬间,她再度改变了时间。 直接去看摄像机里的内容。 如此想着,她飞快地冲进教室。 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教室里,那人在回过头看到她的一瞬,就凭空消失了。 那个人……有着浅色的长发,末端扎成一束。 那个人……有着一对金色的眸子,衣服的前襟一片血红。 那个人……不正是…… 是我……杀了她? 月婉戈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捂住脸,慢慢地蹲下去。 她觉得很冷,周身都在发抖。 难怪之后的每次上楼的时候,都好像,前面还有人一样。 而且,除了第一次门是紧闭的…… 某一次她所不知道的回溯中,莫非…… 不,等等。 从楼梯那边下来的,到底是谁?她先前从未走过那里。 如果说最初的尖叫声来自自己,那么那个男的……那个从另一边逃走的人就是…… 她猛地站起身,血液来不及供给大脑,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但她仍然再一次地回到了过去。 一次次重来,一步步变快,一点点明白。 这一回,她没有上楼。她向着另一边的楼梯一路奔跑,准备拦下那边出逃的男生。 很快,脚步声近了。 月婉戈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倒在那个人身上。 “去你 妈的——” 江硕骂出声,猛地推开这个突然出现的障碍。 她见过他,自己偶尔陪着群青去无名屋时,店长身旁的助手正是那个家伙。 但这次,暮色的天空下,他的眼睛是暗沉沉的蓝色。 他很快地跑走,月婉戈爬起身,不依不饶地追上去。 可是,他不见了。 蓝色?物质类的能力…… 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与议论中,她察觉到,一身血迹的自己早已成了人群的焦点。 警车的鸣声愈来愈近。 在那之前……就有人报警了吗? 会是谁?是那个男生吗? 当警察们朝着自己奔来时,她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 百口难辩。 天空完全黑下来。这漫长的暮色,也迎来了终结。 月婉戈真的很累了,她几乎是被警察们架着走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戴上手铐的一天。 她更没有想过,她的挚友会以这种形式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 审讯人表示,需要对她身上的血迹进行化验。并且,他们有权对她进行24小时的拘留,以便配合调查。 月婉戈恍惚地点点头。 当他们询问她是否在现场看到其他人时,她迟疑了一下,否认了。 接着,他们给她播放了一段奇怪的视频。 刚开始,是很多自习的学生。镜头快进着,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只有群青还在。她也在认真地看着书,只是偶尔看一眼手机。 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江硕从门口进来,关上了门。 他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刀。 但是,群青就像是看不见他那样,只是自顾自地看书。 当他接近她时,她拿起了手机,看了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视频就终止了。 那是从现场搜查到的摄像机的资料。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群青通过手机操作关闭了摄像进度。 然后,她死了。 死于那把,只有江硕指纹的刀。 而且报警的人,用的是群青的手机——甚至有可能是她本人。 也就是说……她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刺杀的命运。 对月婉戈而言,她只是个普通人,本不应当牵扯到厌世者们的纷争中。 为什么…… 很明显,真正的嫌疑人已经确定,他们很快出警了。 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他们会联系她。月婉戈答应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学校。 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第二天,她拜访了无名屋。 柯奈好像知道她回来,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问她朋友的事。 “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找人的,对吧。” 月婉戈开门见山。 “抱歉,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思想是没有办法窃取的东西。” 柯奈正悠闲地涂着指甲油,对一切都安之若素。 她今天没有戴那些累赘的项链。蓬松的卷发被拢在后面,白皙的脖颈一侧,似乎有一道模糊的痕迹。 “……你不是应该有很强的力量吗?关于厌世者的……” “请不要再过问了。我只是混口饭吃,真是呀,不要刁难我。” 月婉戈扫视了整个店内。 还是那些堆成小山的杂物,和从未闻过的熏香。 “我来找江硕。”她点名道姓。 “那家伙辞职了。” “……什么?” “辞职了,走了,明白吗?估计是闯什么祸了吧。走了也好,不要影响到我的生意就是。像你们这样和警察有来往的人,要是把他们引到这儿来就麻烦了。” 月婉戈不禁暗想,“我们这样”,是哪样?她怎么知道…… 柯奈好像在隐瞒什么。 桌上放着一本书。 推理的迷宫:悖论、谜题及知识的脆弱性。 那是有次群青带给店长的礼物。 而店长在她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吗? 算了,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像当年父亲高官落马,每个人都只会想着怎样自保,怎样和麻烦脱离关系。 “总之,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她换了只手,继续涂着鲜红靓丽的甲油。 “没有了。” “是嘛。啊,稍等一下”柯奈将指甲油暂时扣上,拿起了桌上的那本书,“这个东西……还给你。谢谢你的朋友借给我看。” 在将书还给她之前,柯奈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表示感谢。 刻意碰触到月婉戈手的那一瞬间,店长那原本懒散的目光,添上了一丝诧异。 然后,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焦虑,在这焦虑中,又掺杂了些许惊恐的意味。 随即,她光影跃动的红色瞳孔恢复了平静。 仿佛一滩不再流动的岩浆。 “你知道祖母悖论吗?”店长忽然问。 “嗯。所以?” “没什么,只是看了这本书觉得有趣罢了。算了,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事,就不要影响我做生意了,再见吧。厌世者的领域不是你们这些普通人应该涉足的地方。” 从她口中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但……她总感觉,店长想要极力暗示什么。 天空很阴沉,深灰色的云层聚拢在一起。 月婉戈回到了宿舍,黑暗中,她发着呆。 这些天发生的事,她怎么都想不通。 太差劲了……自己。 明明已经拥有着超乎常识的力量了,而面对友人的死亡,自己依然无能为力。 这张嘴变得安静。 这双手变得无力。 这瞳孔变得无神。 将结实的绳子绕一个圈,系一个结,挂在天花板上。 她想要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 站上椅子时,月婉戈看到桌上的那本书。稍作犹豫后,她走下来,拿起它。 一张纸条从书页间脱落,飘到地上。 她疑惑地拾起纸条。 一道闪电将屋内照亮。 “她因自杀而死。” 紧接着,传来隆隆的雷声。 书掉在地上。 这应该是店长的笔记……可是,这不可能,明明是江硕…… 莫非是她给江硕开脱的理由?不是说他辞职了吗,说不定就是为了给他逃跑的机会。 可是,又似乎没这个必要。只要一口咬定自己和员工的私事没有关系,就算警察真的来了也无可奈何。 她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祖母悖论并不是书中的内容。 物理学家认为,也许世界由无数个平行宇宙组成。 当你回到过去杀你的祖母时,死的其实是另一个宇宙的人,或说此举会创造一个新的平行宇宙。在那个世界中的你的祖母,与未来的你将不复存在。 而这个世界的你,依然平安无事。 等等…… 时间倒流分为两种——其一是旁观者模式,即让自己回到过去的某个时点,以一个外人的角度重新观察那时发生的一些事。 用游戏作比喻,就是将所玩过的部分录制下来,重新回放。 这是建立在“你”仍然会回到未来的时间里去的前提上。 而另一种,是单纯的时间回溯,重新经历并作出改变——就像简单的游戏回档。这样的时间线中,只会存在一个真正的“你”。 也就是月婉戈自身的能力。 那……为什么,这条时间线上,会同时出现那么多复制的、不同平行世界里的自己? 这逻辑不太对。 这种形式,她十分熟悉,因为这是她在梦茧里见过的。梦茧的世界中,时间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封闭起来的闭环。因此,不断轮回的她,才偶尔能够遇见时间线上重复的残渣。 但那并不重要。 ……我们不是已经醒来了吗?醒来了很久。 不对,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所谓梦茧……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真的,经历过这种事吗? 那些记忆……真的是属于我的东西吗? 大脑内沉浮的,尽是些零散混乱的记忆。 忽然,她感到一阵窒息,脖颈被什么东西勒得很痛。 明明已经从椅子上走下来了不是吗!为什么,什么时候…… 徒劳的挣扎中,她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在自己的寝室里。 “该结束了——你想得太多了。” 淅沥倾盆的雨声,掩盖了指引者没有感情的陈述。 - Xenium 「礼物」·FIn - ------------ Yearn 「眷恋」 ① “她是不是说,你们可以撕票?” 黑衣红裙的小女孩,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围着电话,面面厮觑,哑口无言。 被挂断的电话里,传来空洞有序的提示音。 很刺耳。 不过相较之下更加刺耳的,是电话那边方才的一番话。 一阵沉默过后,他们的目光落在瘦小的女孩身上。 被绑架的女孩,穿着材质高档的衣服,看起来家里很有钱。 她很乖巧,并不胡闹。 三人中的女人帮她解开了绳子。 让她死在外面好了。 这是刚才电话中的女人所说的话。 “是当做诈骗了?”一个男人试探性地说。 “不是的。她的确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女孩摇摇头。 她的母亲,不是她的母亲。 是为了钱和她父亲在一起的女人。 心怀鬼胎的女人,事不关己的男人,组成了独立于孩子之外的家庭。 人质的分量顷刻间贬值。 “要把我交给器官贩子吗,或者卖到山里?” 抑制着无尽的悲伤,女孩陈述着。 看上去她已经听过很多次来自“家人”的威胁了。 “……” “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 女孩靠过来,忽然一把夺过男人手中的刀。她的行为是那样猝不及防,以至于一个没有心理准备的成年人能被夺走武器。 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年仅十岁的女孩,将利刃用力斜划过纤细的脖颈。 血溅三尺。 没有人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对自己纤弱的脖颈使用利器,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但对她而言,这已经不是勇气的问题了——绝望感,是能覆盖许多事物的东西。 三个人惊慌失措,短暂的愣神后,飞快地逃出了小小的地下室。 新鲜的动脉血也汩汩地逃离体内,贪婪地拥抱着自由的空气。 肮脏的地下室里,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女人靠近她。 “这样就好了吗?” 这样就好。 “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不会。 ——是不可能的。 让自己吃了苦头的绑架犯。 对自己不管不顾的男人。 对自己心生妒意的女人。 就让他们如此逍遥法外,继续着即使没有自己也毫无影响的人生吗? 可是,没有办法。 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要活下去。 想要不同的人生。 想要看到无数种活着的可能。 于是握着怀表的、黑衣长发的女人说: “我知道了。” 接着,柯奈从梦中惊醒。 她从桌上抬起头,店里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空调温度很低,琳琅满目的宗教用品堆的到处都是。 那些都是过去得到帮助的客人赠送的东西。不论店开在哪儿,她都带着它们。 最初,她的店开在市里的另一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换个地方,以免惹上麻烦。 今年,她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回到了这座曾给她伤痕的城市。 曾经的那个男人和女人,已经没有消息了,至今他们过得怎么样,是否还在这里,柯奈都没有调查的兴趣。 说实话,她自己也并不知道为何要重回故地。只是在自己肉眼可见的命运之流中,她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她至今也不清楚,若做出违背命运的事会发生什么。 并不是没有试过,只是在无数次试图反抗的过程后,所展示的都是注定失败的结局。 无数个重叠着的命运所给予她的,总是那个无法逃避的、最终的结果。 最终,她放弃了徒劳的实验。 若说命运是线,那么在这之上所操纵它的,或许真有其人也说不定。 虽然她没有皈依任何一个教派的想法,她却能从整个宗教系统中,找寻到一种认同感。 这是她乐于收下并研究那些小礼物的原因所在。 拢了拢卷起的发尾,她隐藏起那道无法抹去的疤。 柯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已经拥有了面对它的勇气,还是没有。 安神的熏香已经焚尽了。 最近,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情。 没有这些芳香与烟雾的庇护,梦境就会变得格外脆弱。 门口的铃铛猝然响起。走进店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刚刚成年的男生。 他走进来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脚步很轻,像是在刻意规避什么似的。 “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用十分商业化的语气说着娴熟的台词。 “……随便看看。” “算个命如何?啊哈哈,开玩笑的。” “……也行。” 碰触到手的那一刻,柯奈发出了轻笑。 “你兜里装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硕的目光变得有些躲闪。 就这样,蓝色的少年被红色的女人雇佣了。 先前帮助谁查清了一件案子,小道消息渐渐让这家店稍微红火了些。刚开张不久,店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尽管这孩子,相当会惹麻烦。 有一天,店里来了三位客人。他们是江硕的校友。 令她有些吃惊的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厌世者。 过去并不是没有遇到过,但一次性出现三个人,是有些罕见。 何况,他们甚至相互之间并不知情。 对柯奈而言,厌世者的身份很好判断。 人的命运有如叶脉,有如洪流。 它有着无数道分支,那是无数种可能性所发生的平行世界。 而放弃过一次生命的人,会有一道明显的断层。 如裂谷,如深渊。 其中一个柳姓女孩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有一位年代久远到柯奈无法察觉的白发女孩,出现在了这个世界线里的她的生活中。 其余两人则没有。 就好像一条河流,被引入了一条细细的水渠,却看不到水渠的源头。 十年来,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那个白发的小孩子,是谁?”她不禁问。 对方的眼神躲躲闪闪,充斥着反感。 那道水渠已经被填掉了,一切都无从考证。 在他们三人离开后,紧接着光顾了蓝发的女孩。 因江硕的自作主张,这位名为群青的客人被植入了陶少爷未婚妻的角膜。 柯奈知道,他要应证一个猜想。这猜想是她提出来的,所以她没有阻止的理由。 现在想来,提出这个设想的瞬间,她或许就已经默许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变故。 因为她也对结论有着一份好奇。 不论变成什么样子,不论几次的人生,人类就是这样没有长进的生物。 自然,她在知道江硕的底细后,也有意提到了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曾在十多年前的这所城市,在人海里,与尚未成立无名屋的柯奈擦肩而过。 她叫长生,是同样拥有红色命运之力的厌世者。更巧的是,如今她与江硕是同班同学。 柯奈并不知道,自己告诉江硕她的存在是对是错。 就像,她不理解霜阙给他们这样的人希望一样。 仿佛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你无可奈何,也无路可退。 这时,有人递给你一套工具箱,使你有了破门而入的机会。 有的人撬开了锁,有的人依然无能为力。 只是给了一个方法、一种途径,至于能不能成功,又是另一回事。 江硕接过了柯奈递给他的工具,正如第一次接受指引者那样。 第二天下午,柳夕璃独自一人而来。 带着杀意。 当然了,潜伏着的江硕成功阻止了她。 区区大学生相对而言还好办些,可对一个成长于商界的阴谋诡计中的大少爷,就不那么容易对付了。 群青的事,自然得罪了她所见证的那位凶手——同时也是无名屋过去的一位顾客。 不过,即使不去招惹他,对那样的人而言,知道秘密的柯奈的存在也很危险。 是了,那就是陶佐词。 接待了三位大学生后的一个月,他再次出现在店里。 他为了那双眼睛的窃取犯,和它的新主人而来。 虽说牵扯到厌世者们的纷争中,但陶少爷一直是个普通人。 但……也不那么普通。 这个与黑社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同时又在上流社会中活跃着。 陶家的势力,渗透到社会中的各个缝隙。 而且柯奈隐隐觉得他的言行举止,总带着些女人特有的妖冶感。 这倒也怨不得旁人这样想——毕竟陶少爷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 陶家的老大有很多孩子,却都是女生。 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与各种网络平台的报道,他是一个私生子。 为了家族名誉,据说他的母亲得到了一大笔封口费,独自默默地养育这个孩子。 封建残余的思想在人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尤其是那些年长的人们。若是陶氏本家再没有一个男孩,按规矩,这股份的大头就要传到二把手的家里。 被诅咒了似的,除了当家,大家都生养着男孩。 老爷子的夫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本就冲着钱权来的女人们前仆后继,却没有谁为陶家生出一个继承家业的儿子。 眼看当家年事已高,身体健康每况日下,他也顾不得太多面子。 于是,那隐姓埋名生活了几年的私生子,被接到了父亲这里。 小道消息是这样讲的,而究竟如何,外人也无从得知。 实际上,他也没有陶家人的血缘。 也不姓陶。 - To be continued - ------------ Yearn 「眷恋」 ②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这个秘法到也不难修炼。 不过,方圆十万里的范围实在太小,但要比起只能映照方圆六千米的透视神通来说,用来寻人已经是强大了无数倍。 接着,宋砚又拿起第三本书翻看,随后摇摇头,这本书上记载了一个仙术,可以以被寻找者的鲜血为引寻找出他。 可宋砚根本就没有宁灵的鲜血,所以,这个仙术根本就无用。 所以,现在只能修炼第二本书上的秘法。 将神殿内的时间调整到外界的100倍后,宋砚全心修炼起这个秘法来。 秘法并不难掌握。 仅仅用了两个小时,宋砚就将这个秘法给完全掌握,不过这个秘法有个缺陷,每使用一次,都要间隔半个小时才能继续使用。 心念一动,宋砚就出了神殿,并从储物灵戒内取出一件宁灵穿过的长裙,上面残存着她的气息。 深吸口气,宋砚就双手掐印开始施展秘法。 顿时,他就感应到了不小十个地方有着宁灵的气息。 大挪移术。 连续闪烁间,宋砚回到了山梅市他的别墅内,这里,宁灵居住了数月之久,残留的气息最多。 接着,他又顺着宁灵的残留气息来到了她打工的那家餐厅,随后,他相继去了几个地方,最后来到了宇航楼大厅。 在这里,宁灵的气息也相当的浓郁,因为她在这里动过手。 可也在这里,宁灵的气息就完全的消失不见了。 根据那个上校的口供,当初,他正带着人与宁灵对峙,然后就有一阵歌声响起,歌声非常的动听,让他们为之沉醉,接着,他就不省人事。 同时,天龙也派人对当初在宇航楼的各个乘客进行了询问,他们都是在听到歌声后晕迷不醒的。 “歌声,令人沉睡的歌声?是精神秘技,还是神通?” 宋砚暗暗想到。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宁灵在对抗天家的一众武者时曾使用过道具卡,而道具卡则是来自系统商城,会不会有系统宿主见到这一幕,将宁灵当做了系统宿主。 如果真是这样,宁灵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她不是宿主,只要对方不是嗜杀之人,就不会杀死宁灵,反而对方有可能会利用宁灵来找出他,夺取他的系统。 只是,如今已经过去十余日,如果对方要夺取他的系统,为什么还不现身呢? 接下里,宋砚花了两天的时间,将主星寻找了一个遍,也没有再捕获到宁灵的气息,也就是说,宁灵应该不在主星。 既然不在主星,那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吩咐了天龙继续派人寻找宁灵后,宋砚就打算带着诗诗与悦悦离开主星,去另外的星球寻找。 不过,他觉得如果宁灵没有被限制自由,很有可能去第十自然星,所以,他第一步就是去第十自然星。 只是在宋砚还没有离去,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出现了。 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全身笼罩在一层黑雾中看不出男女的家伙,宋砚有种感觉,这家伙是个系统宿主。 “是什么人?”宋砚沉声问道。 对方回答道:“我叫莱特,一个伟大的咒师!” 他(她)的声音很中性,依旧听不出是男是女,但是,这个名字应该是个男的。 “好吧,莱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宋砚继续问。 对方道:“我的系统已经达到五颗星,只需杀掉五位四颗星的系统宿主,并夺取他们的系统,我就能回归我的主世界。 而你是最后一个四颗星的系统宿主,当然,也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我才会跟你说这么多,请原谅我,我有些唠叨了,可想到杀掉你就能回归我的世界,我就感到格外的兴奋与情难自禁!” “我原谅你了,不过,我非常的好奇,你就这么自信能够杀掉我?”宋砚平静的问道。 “当然!”莱特傲然道:“因为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咒师!” 闻言,宋砚有些好奇的问道:“咒师是什么?” “为了让你死得心甘情愿,我会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提问,只要我能回答的,我都会满足你,现在,我就告诉你什么是咒师,简单来说,咒师就是通过咒语来催动掌控世界法则,比如!” 说到这里,莱特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接着,宋砚就感觉,身体四周的空间忽然间凝固了。 “破!” 他身形一震,就挣脱了那凝固的空间,踏步而出。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我通过咒影响空间法则,让它做出改变!” 闻言,宋砚心中不由骇然,但面上却不屑道:“威力也不怎么样吗,我轻松就挣脱了!” 莱特继续道:“当然,世界上存在的法则有大有小,有强有弱,空间法则与时间法则都是最难影响和掌控的法则,即使我花费了许多时间修习,但我在时间与空间这两大法则上面的进展并不大!” “那你最擅长的法则是什么?”宋砚陡然发问。 “死亡法则!”莱特一点都不在意的说道。 听到对方居然掌握了死亡法则,宋砚不由深深一震,眼中更是闪过骇然之色。 “还有问题要问吗?”莱特问道:“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可就要动手杀掉你喽!” 宋砚连忙道:“等等,你的实力有多强?” 莱特道:“虽然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但你毕竟是将死之人,那我就委婉的告诉你好了,死在我手上的另外四位四颗星系统宿主都是七品高手!” “七品高手?”宋砚有些疑惑。 莱特解释道:“我们这些系统宿主可以不断的穿梭于各个世界,但每个世界都有他们的修炼系统,以及境界划分,我,莱特则将各个修炼系统的境界规划十个,一品最低,十品最高!” 听对方这么一解释,宋砚瞬间就明白了,七品高手也就是分神级别的高手。 他能杀掉四个分神级别的宿主,那么,他的实力至少达到了分神中期,或者分神后期。 “好了,时间到了,我该送你上路了!”莱特的声音打断了思考的宋砚,同时,他身体四周出现了无数道黑色的风刃。 “接受死亡吧!” 只见莱特随手一挥,那些黑色的风刃就如同闪电般向宋砚激射而来。 【作者题外话】:一更,感谢打赏的各位大大%3/p%3 ------------ Yearn 「眷恋」 ③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噗噗噗噗!” 这黑色的风刃速度极快,瞬息间就来到了宋砚面前,散发出一股股阴冷的气息,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飞挑而出。 “叮叮叮!” 宋砚手持长剑,身形在小范围内不断的游走,将一个个风刃挑飞。 但那些黑色的风刃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不断的朝宋砚身边狂涌而来。 而宋砚手中的剑则挥舞得更快,将一个个风刃给挑飞。 莱特玩味的声音响起:“我这黑风咒的滋味如何,要不,我再给你加点料?” “好啊,我正嫌这滋味不够酸爽!” 宋砚毫不在乎的说道。 “哼!” 莱特冷哼间,宋砚发现,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对他的身形造成了一些影响,同时地面更是化为了流沙,逼得他不得不悬浮于空中。 就在这时,地底忽然涌出大量的黑色风刃。 见状,宋砚双眼一眯,陡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刹那却出现在了莱特的面前,一道剑光刺出,直奔莱特的胸口。 “噗!” 一声轻响,莱特的胸口被刺穿,但却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因为,那不过是一个区区镜像。 至于莱特的身影则出现在了数十米的高空之上。 “尝尝我的火蛇咒吧!” 随着莱特的轻喝,无数的黑色风刃纷纷掉头向宋砚激射而来,同时,天空上还坠下无数的火蛇,这些火蛇就好似有灵性一般,发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蛇啸向宋砚狂射而来。 宋砚眉头一皱,又有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上。 双剑闪烁间,分别迎向黑色风刃与火蛇。 叮叮叮叮!! 黑色风刃被挑飞,但,另外一柄剑挑向火蛇时,那一条条火蛇居然自动溃散开来,化为一朵朵小火苗覆盖他手中的长剑之上。 他手中的长剑造型虽然普通,但却是灵器级别的剑,被这些火苗覆盖上后,居然有了融化的迹象。 顿时,他的心中一沉,对这个莱特的咒术又多了一层认识。 而且他看出,对方根本就没有使用出全力,现在,只不过是抱着一种猫戏老鼠的心态在戏耍他罢了。 “哼!” 一声冷哼,真气鼓动,将剑上的火苗给震落,但这些飞出的火苗迅速凝聚成一条条火蛇继续向他激射而来。 大挪移术! 身形一晃,宋砚直接出现在莱特的头顶,双剑爆发出一簇惊艳而璀璨的剑光轰然落下。 但还是斩空了。 因为莱特的身形已经出现在数百米外的高空上。 “看来我得认真点了!”莱特捏了个手印,顿时,晴朗的天空就变得乌云盖顶! “轰轰轰轰!” 闷雷阵阵,接着,数十道拳头大小的黑色天雷齐齐坠落,向宋砚劈来。 身形一晃,宋砚又一次消失在原地,来到了莱特的头顶,又一次挥剑斩出。 没有任何的意外,这次又一次斩空了。 那家伙似乎能够预料到他的攻击一般。 与此同时,黑色风刃,火蛇,以及天雷分别从不同方向向宋砚袭来。 “妈蛋!” 宋砚有些无奈的骂了一句,这个莱特的咒术召唤出的攻击完全是无穷无尽,所以,他已经不想做无用功,身形一晃,就施展大挪移之术,挪移到了数千米之外。 但就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莱特一步迈出,就跨域了数千米的距离追了上来,跟着到来的还有黑色风刃,以及火蛇与天雷。 见状,宋砚再次打算挪移离去,但马上他的神色就是一变,因为他发现,他居然无法施展出大挪移术。 “我禁锢了这片虚空,所以,你无法再逃!”莱特道,语气中带着一股嘲弄。 “不逃也好!” 闻言,宋砚反而面色恢复了正常,同时,他背后出现了一对血红色的翅膀。 这就是花了100亿名气值兑换来的血神羽翼。 “嗖嗖嗖嗖!” 一连串的残影拉出,宋砚的身影不断的在莱特的周遭闪现,同时,他的攻击也跟着出现。 但诡异的是,无论宋砚的攻击有多么快,都无法攻击到莱特,他所攻击到的都是他的镜像。 半晌后,宋砚放弃了攻击,一边躲避黑色风刃,火蛇与天雷一边问道:“我的攻击为什么不能作用到你的身上!” 莱特道:“很简单,因为,我根本不存在于这层维度,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我的镜像。” “原来如此!”宋砚恍然大悟,忽然,他嘴角多了一抹讥笑:“既然你实力那么强悍,为什么还要像老鼠一般的躲起来来呢!” “不必对我使用激将法,我不会上当,当然,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我会给你些许回应!” 话音一落,宋砚就感觉自己的思想、身体都变得迟钝起来。 “轰轰轰!” 顿时,大量的黑色风刃,火蛇与天雷狂轰在他身上。 好在他修炼了星辰神体,肉体强横,不然就这么一下,就要被炸成肉酱,即使如此,现在的他也浑身焦黑,全身上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这样你都还能坚持住,不错!不错!” 莱特有些意外的声音响起,又有一波攻击向宋砚袭来。 “尼玛!” 暗骂一声,宋砚直接进入了神殿之内。 “咦!” 看着突然消失的宋砚,莱特发出一声惊呼,随即,他恼怒的发现,他失去了宋砚的气息。 神殿内,遍体鳞伤的宋砚催动了生命神光,等伤势痊愈后,他又清洗了一番换上了一套干净衣衫。 接着,他就思索着该如何对付那个莱特。 但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 “老灵,你知道咒师吗?”宋砚对着星空喊道。 “咒师是一种古老而稀少的职业,他们的身体普遍脆弱,但他们的攻击手段却十分的强大,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一个咒师至少可战胜三个相同境界高手!” “那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吗?” “有,将他们的真身引出来!”老灵沉声道。 闻言,宋砚不由皱眉思索了起来。 半晌后,他想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十分的冒险,一旦失败,他恐怕就要身死。 【作者题外话】:二更%3/p%3 ------------ Zero 「归零」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到底要不要冒险一试,宋砚有些犹豫。 但他毕竟不是胆小懦弱之人,就算可能身死,他也决定冒险一试。 心念一动,他直接挪移出了神殿。 “你刚才躲到哪里去了,居然让我无法查探到!”莱特颇为好奇的问道。 宋砚暗自嗤笑,神殿可是星辰神王打造的,不要说你,就算是仙人神人都无法探测到它的存在。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没关系,你现在不告诉我,等我杀掉你,奴役了你的灵魂,我同样能知道!”莱特阴测测的道。 法相天地!! 这次,不等莱特发动攻击,宋砚就化为了十二丈高的巨人,这段时间,他没有放弃修炼,只因挂念宁灵,进步有限。 “轰隆!” 化身巨人的宋砚双拳轮番轰杀而出。 顿时,莱特身前的虚空层层碎裂,化为一个巨大的黑洞,打破这层虚空后,宋砚并没有停止攻击,而是继续轰击着眼前的黑洞,似乎要将隐藏在空间夹层中的莱特给刨出来一般。 “你不用白费心机了,你是找不到我的本体的!” 数百米外,莱特的镜像出现嘲讽道。 宋砚却不管不顾扭身继续轰向莱特的镜像。 顷刻间,又有一片虚空化为黑洞。 “好了,和你玩了这么久,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莱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接着,宋砚就发现,周遭居然化为了一片乌黑的世界。 “噗!” 一道银亮而森冷的刀光劈来。 宋砚回身轰出一拳,一个提着死神镰刀的高大身影被轰飞,但宋砚的手臂上却多了一条狭长的伤口。 “这里是我用死亡法则创造出的冥神道场,以你的这点微末实力,能在这里坚持三分钟就不错了!” 莱特的声音再次响起。 接着,数十道提着死神镰刀的高大身影纷纷向宋砚杀来。 这些死神修为都可比出窍期的高手,齐齐杀来,即使身化巨人的宋砚也抵挡不住,片刻间,他身上就多了无数条伤口。 巨大的身躯已经摇摇欲坠。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弱一些!”莱特大声的奚落道。 “去死!” 宋砚爆发出一股愤怒的咆哮,然后不管不顾的向莱特冲去。 “噗噗噗噗!” 但是,一柄柄死神镰刀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并在他身上留下了数道致命的伤势! “噗通!” 宋砚庞大的身躯栽倒在地,并且迅速缩小,回复到了正常人大小。 一柄冰冷的死神镰刀搁在了他脖颈间,随时都能割掉他的头颅。 宋砚双眼瞪得浑圆,满脸的不甘心。 人影闪现,莱特来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连两分钟都没有支撑到,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无所谓了!” 宋砚凄然一笑:“临死前我有个要求,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真实的样子?” 莱特沉默了。 “怎么生得太丑,不敢见人?”宋砚嘲讽道。 忽然,莱特身上的黑雾一阵涌动,接着,一张普通的西方人脸颊出现在了宋砚的视线中。 “看到了我的真容,你该安心的去了吧!” “空间停滞!” 宋砚发出一声轻喝,接着,整片时空都陷入了停滞当中,一掌拍飞那个死神,宋砚闪身来到了莱特身前,然后一拳轰杀而出。 莱特的身影溃散开来消散于空气中。 又是镜像! 宋砚一阵咬牙切齿! 三秒后,空间停滞消失,莱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十多米外! “现在,你该死心了吧!”他微笑着对宋砚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讥笑与不屑。 “想不到你这么小心!”宋砚的眸子暗淡了下去。 莱特轻笑道:“由不得我不小心啊,大家都是系统宿主,你没有一点杀手锏说出来都没有人相信,所以,我就配合你演戏喽,让你把杀手锏给施展出来,不然你会死不瞑目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好?” “去死!” 宋砚怒喝一声,再次挥拳杀向莱特。 “哼!” 数个挥舞着死神镰刀的死神闪现,联手围攻之下,不过区区数十招,宋砚就被斩掉了头颅。 同时,一枚银色的戒指从他尸体上浮现。 看着宋砚那身首分离的尸体,莱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隐隐间透着那么几分悲伤。 “其实我不想杀你的,谁叫你将系统升级到了四颗星!”叹息间,莱特走到了宋砚的尸体前,挥手一招,那枚承载着系统的银色戒指就向他飞去。 只是在拿到这枚银色戒指的瞬间,莱特的脸色陡然一变,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现。 “噗嗤!” 长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这一次,有鲜血飞溅,所以,这次刺中的不再是镜像。 而莱特的脸上则浮现出了愤怒与不可置信之色,他盯着手持长剑的宋砚:“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抱歉,本尊的确死了!”皇砚微微一笑,同时剑身中的剑气陡然炸裂开来,将莱特的五脏六腑给绞成了粉碎。 “噗!” 莱特吐出一口鲜血,接着,他的身体一阵扭曲,然后变成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脸孔。 “怎么是你!” 看着这张面孔,皇砚被吓了跳,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莱特居然是她。 就在这时,宋砚的尸体忽然绽放出一簇毫光,等光芒散去,他又死而复活。 他快步走了过来,表情复杂的盯着奄奄一息的莱特,苦笑道:“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莱特冷笑,你能取代陆风,我为什么不能取代她。 “你是什么时候取代的她,那她现在如何?”宋砚沉声问道,隐隐透着几分紧张。 “咯咯!” 莱特笑了,笑容很是凄美,她深深的看了眼宋砚:“我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记住我一辈子,内疚一辈子!” 莱特话音一落,她的身体就被一层黑色的火焰包裹,顷刻间,就化为了灰烬。 火焰散去,宋砚探手抓住了那枚银色的戒指,却是深深一叹。 “主人,恭喜你,在未来的一个月内,你随时都可以回归主世界了!”喵呜的声音响起。 宋砚本以为在听到这个消息,他会很高兴,但真实的情况就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尤其是莱特临死的画面不断的在他脑海中闪现。 ps:大家猜猜,莱特是谁? 【作者题外话】:三更%3/p%3 ------------ Zillion 「无量」 ①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导购员微笑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又来了个想要追韩总的。 “那苏慧云苏经理在吗?”宋砚再问。 “你找苏经理有什么事吗?”导购员问道。 “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时,穿着职业装的苏慧云正好从楼上走下,当看到宋砚不由愣了愣,走上前来有些不确定的道:“宋少是您吗?” 她之所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宋砚,主要是宋砚的气质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是我。”宋砚点点头:“韩莎呢?” “去我楼上的办公室聊吧!”苏慧云提议道。 “好。” 苏慧云的办公室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书香气,泡了一杯茶递给宋砚,苏慧云才笑着道:“宋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韩小姐早晨才带着人去了恒阳市。” “去恒阳市干什么?”宋砚问。 苏慧云有些没好气的道:“自然是处理分店的事。” 听苏慧云这么一说,宋砚顿时想了起来,在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之前韩莎和他说过开分店的事,如今的仓库内还堆积着不少的大量的翡翠和金银,仅凭香城这么一个店,不知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完,所以,开分店势在必行。 韩莎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却颇为要求,她全心全意为宋砚打理生意,一是为了宋砚,二未必没有证明自己的想法。 既然韩莎去了恒阳市,宋砚也不急着去找她,告别了苏慧云后,宋砚直接往赵家拳武馆而去。 赵凤阳赵小雨兄妹是赵家的分支在推荐宋砚加入赵家后,可说是立下了泼天大功,赵长生有心将他们兄妹二人调去炎都委以重任,但兄妹二人却拒绝了,宁愿留着香城。 不过,得以宋砚传授培元经后,兄妹二人的实力可说每日都在进步,在宋砚穿越前,赵凤阳已经触摸到了先天,赵小雨也达到了后天后期,也不知道现在赵凤阳有没有突破到先天。 今日正好是周六,所以,即使是上午,也有学员来练武,尤其是随着赵凤阳和赵小雨实力的增长,武馆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来学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走进武馆就碰到了一个老学员王松,见到宋砚到来,有些意外。 “咦,小宋,好久不见!” “是啊王哥。”宋砚笑着道。 “对了,这几月都不见你,你小子去了哪里?”王松随口问道。 “上大学啊。” 王松露出恍然之色:“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事,对了,咱哥俩许久不见,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那行,我先去活动下身体。”宋砚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去器械区锻炼起来。 期间遇到部分老学员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毕竟他当初打败了赵小雨更帮武馆化解了为难,名号在老学员中很响亮。 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 Zillion 「无量」 ②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导购员微笑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又来了个想要追韩总的。 “那苏慧云苏经理在吗?”宋砚再问。 “你找苏经理有什么事吗?”导购员问道。 “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时,穿着职业装的苏慧云正好从楼上走下,当看到宋砚不由愣了愣,走上前来有些不确定的道:“宋少是您吗?” 她之所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宋砚,主要是宋砚的气质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是我。”宋砚点点头:“韩莎呢?” “去我楼上的办公室聊吧!”苏慧云提议道。 “好。” 苏慧云的办公室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书香气,泡了一杯茶递给宋砚,苏慧云才笑着道:“宋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韩小姐早晨才带着人去了恒阳市。” “去恒阳市干什么?”宋砚问。 苏慧云有些没好气的道:“自然是处理分店的事。” 听苏慧云这么一说,宋砚顿时想了起来,在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之前韩莎和他说过开分店的事,如今的仓库内还堆积着不少的大量的翡翠和金银,仅凭香城这么一个店,不知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完,所以,开分店势在必行。 韩莎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却颇为要求,她全心全意为宋砚打理生意,一是为了宋砚,二未必没有证明自己的想法。 既然韩莎去了恒阳市,宋砚也不急着去找她,告别了苏慧云后,宋砚直接往赵家拳武馆而去。 赵凤阳赵小雨兄妹是赵家的分支在推荐宋砚加入赵家后,可说是立下了泼天大功,赵长生有心将他们兄妹二人调去炎都委以重任,但兄妹二人却拒绝了,宁愿留着香城。 不过,得以宋砚传授培元经后,兄妹二人的实力可说每日都在进步,在宋砚穿越前,赵凤阳已经触摸到了先天,赵小雨也达到了后天后期,也不知道现在赵凤阳有没有突破到先天。 今日正好是周六,所以,即使是上午,也有学员来练武,尤其是随着赵凤阳和赵小雨实力的增长,武馆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来学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走进武馆就碰到了一个老学员王松,见到宋砚到来,有些意外。 “咦,小宋,好久不见!” “是啊王哥。”宋砚笑着道。 “对了,这几月都不见你,你小子去了哪里?”王松随口问道。 “上大学啊。” 王松露出恍然之色:“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事,对了,咱哥俩许久不见,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那行,我先去活动下身体。”宋砚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去器械区锻炼起来。 期间遇到部分老学员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毕竟他当初打败了赵小雨更帮武馆化解了为难,名号在老学员中很响亮。 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 Zillion 「无量」 ③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导购员微笑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又来了个想要追韩总的。 “那苏慧云苏经理在吗?”宋砚再问。 “你找苏经理有什么事吗?”导购员问道。 “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时,穿着职业装的苏慧云正好从楼上走下,当看到宋砚不由愣了愣,走上前来有些不确定的道:“宋少是您吗?” 她之所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宋砚,主要是宋砚的气质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是我。”宋砚点点头:“韩莎呢?” “去我楼上的办公室聊吧!”苏慧云提议道。 “好。” 苏慧云的办公室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书香气,泡了一杯茶递给宋砚,苏慧云才笑着道:“宋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韩小姐早晨才带着人去了恒阳市。” “去恒阳市干什么?”宋砚问。 苏慧云有些没好气的道:“自然是处理分店的事。” 听苏慧云这么一说,宋砚顿时想了起来,在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之前韩莎和他说过开分店的事,如今的仓库内还堆积着不少的大量的翡翠和金银,仅凭香城这么一个店,不知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完,所以,开分店势在必行。 韩莎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却颇为要求,她全心全意为宋砚打理生意,一是为了宋砚,二未必没有证明自己的想法。 既然韩莎去了恒阳市,宋砚也不急着去找她,告别了苏慧云后,宋砚直接往赵家拳武馆而去。 赵凤阳赵小雨兄妹是赵家的分支在推荐宋砚加入赵家后,可说是立下了泼天大功,赵长生有心将他们兄妹二人调去炎都委以重任,但兄妹二人却拒绝了,宁愿留着香城。 不过,得以宋砚传授培元经后,兄妹二人的实力可说每日都在进步,在宋砚穿越前,赵凤阳已经触摸到了先天,赵小雨也达到了后天后期,也不知道现在赵凤阳有没有突破到先天。 今日正好是周六,所以,即使是上午,也有学员来练武,尤其是随着赵凤阳和赵小雨实力的增长,武馆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来学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走进武馆就碰到了一个老学员王松,见到宋砚到来,有些意外。 “咦,小宋,好久不见!” “是啊王哥。”宋砚笑着道。 “对了,这几月都不见你,你小子去了哪里?”王松随口问道。 “上大学啊。” 王松露出恍然之色:“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事,对了,咱哥俩许久不见,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那行,我先去活动下身体。”宋砚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去器械区锻炼起来。 期间遇到部分老学员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毕竟他当初打败了赵小雨更帮武馆化解了为难,名号在老学员中很响亮。 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 Zillion 「无量」 ④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导购员微笑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又来了个想要追韩总的。 “那苏慧云苏经理在吗?”宋砚再问。 “你找苏经理有什么事吗?”导购员问道。 “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时,穿着职业装的苏慧云正好从楼上走下,当看到宋砚不由愣了愣,走上前来有些不确定的道:“宋少是您吗?” 她之所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宋砚,主要是宋砚的气质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是我。”宋砚点点头:“韩莎呢?” “去我楼上的办公室聊吧!”苏慧云提议道。 “好。” 苏慧云的办公室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书香气,泡了一杯茶递给宋砚,苏慧云才笑着道:“宋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韩小姐早晨才带着人去了恒阳市。” “去恒阳市干什么?”宋砚问。 苏慧云有些没好气的道:“自然是处理分店的事。” 听苏慧云这么一说,宋砚顿时想了起来,在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之前韩莎和他说过开分店的事,如今的仓库内还堆积着不少的大量的翡翠和金银,仅凭香城这么一个店,不知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完,所以,开分店势在必行。 韩莎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却颇为要求,她全心全意为宋砚打理生意,一是为了宋砚,二未必没有证明自己的想法。 既然韩莎去了恒阳市,宋砚也不急着去找她,告别了苏慧云后,宋砚直接往赵家拳武馆而去。 赵凤阳赵小雨兄妹是赵家的分支在推荐宋砚加入赵家后,可说是立下了泼天大功,赵长生有心将他们兄妹二人调去炎都委以重任,但兄妹二人却拒绝了,宁愿留着香城。 不过,得以宋砚传授培元经后,兄妹二人的实力可说每日都在进步,在宋砚穿越前,赵凤阳已经触摸到了先天,赵小雨也达到了后天后期,也不知道现在赵凤阳有没有突破到先天。 今日正好是周六,所以,即使是上午,也有学员来练武,尤其是随着赵凤阳和赵小雨实力的增长,武馆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来学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走进武馆就碰到了一个老学员王松,见到宋砚到来,有些意外。 “咦,小宋,好久不见!” “是啊王哥。”宋砚笑着道。 “对了,这几月都不见你,你小子去了哪里?”王松随口问道。 “上大学啊。” 王松露出恍然之色:“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事,对了,咱哥俩许久不见,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那行,我先去活动下身体。”宋砚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去器械区锻炼起来。 期间遇到部分老学员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毕竟他当初打败了赵小雨更帮武馆化解了为难,名号在老学员中很响亮。 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 Yore 「往昔」 ①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 Yore 「往昔」②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 Yore 「往昔」 ③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 Yore 「往昔」 ④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 Xanadu 「仙境」 ①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 Xanadu 「仙境」 ②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 Xanadu 「仙境」 ③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 Xanadu 「仙境」 ④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 Wither 「凋零」 ①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 Wither 「凋零」 ②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 Wither 「凋零」 ③ 请微信搜索 “看书神站” 防丢失,点关注 不迷路!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 Wither 「凋零」 ④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 Vector 「矢径」 ①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听到宋砚依旧坚持要留在玉女门,灵烟很是欣慰,但她脸上却露出了阴沉之色:“二蛋,你听我说,玉女门是个只适合女子修炼的门派,这里,根本就没有适合你修炼的功法,所以,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了你的修行,而太一教,则是唐王朝的第一教,实力雄厚,你去了那里,以你的通灵体质肯定会得到他们的看重,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凝聚金丹成就元婴!” “我不管,我不去太一教,我就要留在玉女门!”宋砚倔强道。 “你个熊孩子!怎么就听不懂了,信不信我抽你!”灵烟恼了,作势欲打。 “打死我也不去!”宋砚再道。 “你!” 灵烟为之气结,恨不得不一巴掌将这个小混蛋给拍飞。 “算了,我懒得和你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的伺候赤羽鹤大人吧!我先走了!” 看着气呼呼离去的灵烟,宋砚暗叫一声抱歉,这灵烟的确是真心为他好,可惜啊,系统给了他任务,所以,他必须得加入玉女门。 灵烟一路奔行,来到了掌门小院。 “师父,弟子求见。”灵烟站在院子外喊道。 “进来吧。”雪兰柔和的声音传出。 “烟儿,这大半夜的你跑到师父这里来,是不是有事?”厢房内,雪兰盘坐在美玉制作成的蒲团上,微笑着问道。 灵烟脸上闪过犹豫之色,要不要将那混蛋小子拥有通灵体质的事情告诉师父,如果告诉师父了,她肯定要将那小混蛋给留在玉女门,毕竟一个通灵体质能给门派带来太多的好处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如果就因为祖训那就往外推,那不是实诚,那是傻! “怎么,遇上什么事,能让你这般纠结?” 雪兰继续问道,语气越发的柔和,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没心没肺的,能让她这般纠结,肯定遇上了不小的事情。 犹豫半晌,灵烟还是没有讲出宋砚拥有通灵体质的事,因为此事一旦道出,那那混蛋小子就无法再离开,如果等两月多后,他还是不愿意改变主意,她在将他拥有通灵体质的事情道出。 至于玉女门没有适合他修炼的功法,大不了去外面帮他寻找一本就是。 心中有了注意,灵烟便不在纠结,说道:“师父,我没事,对了,您交代我的事已经办好,我是来复命的!” “既然没事那就好。”雪兰点点头,却没有相信灵烟的话。 转眼又是十日过去,这十日中,赤羽鹤天天都来食堂吃宋砚烹饪的食物,同时,宋砚也明白了,玉女门上下对赤羽鹤非常看重,所以,他暂时熄灭了将黑炎虎与绿睛碧蟾也弄来的打算。 如果到时,玉女门还是不愿意让他加入玉女门,他就将他们的灵兽都给拐走,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因为赤羽鹤的原因,现在的食堂变得更加的热闹,几乎所有的二代三代弟子都会来这里用餐,就连掌门雪兰都来过几次。 今日,赤羽鹤用晚餐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离去,而是朝宋砚叫了一声。 声音嘹亮,直透屋顶,接着,赤羽鹤居然在宋砚的面前蹲了下来。 “这?” 长老雪笙今日正好在这里用餐,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嘴巴张得大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难道赤羽鹤大人要选二蛋当它新的主人?” 因为赤羽鹤蹲下就是邀请人上它的背上去。 但宋砚却装出不懂的样子,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赤羽鹤。 “呦呦!” 赤羽鹤不由发出两声催促的鸣叫声。 “二蛋,赤羽鹤大人邀请你去它背上,你快上去吧!”反应过来的雪笙连忙喊道。 “这个这个!”宋砚装出犹豫不定的样子。 “上去吧,这是赤羽鹤大人的邀请,没人会责怪你的!”雪笙柔声说道。 “好!” 宋砚用力的点点头,然后翻身爬上了赤羽鹤的背部。 忽然,一道火红色的流光冲出食堂,陡然窜上天空。 “救命救命啊!” 一道凄厉的声音从天空上传来,听到这个声音,雪笙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低声道:“真是个好运的小子,居然能够得到赤羽鹤大人的亲睐。” 当日下午,赤羽鹤大人载着二蛋在玉女峰四周飞了一圈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玉女门,不少玉女门的弟子都露出了羡慕嫉妒之色。 同时不少的弟子更是直言那二蛋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够得到赤羽鹤大人的亲睐。 并且在当晚,雪兰仙姑又一次将七位长老给召集了起来。 “诸位师妹师姐,赤羽鹤大人和二蛋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不知各位有什么看法?”雪兰仙姑语气平淡道。 “不如将二蛋留在我们玉女门吧,赤羽鹤大人能主动驼着他飞行,说明赤羽鹤大人已经认同了他!”雪笙长老道。 雪笙话音一落,雪雅斩钉截铁的声音就响起:“不行!玉女门不能让任何成年男子逗留,这是祖训不能违背!” 雪笙反驳道:“祖训虽然不能违背,但是,适当的修改下也是可以的,况且二蛋也不算外人,他可是从小都在我们玉女峰长大,知根知底。 先不说赤羽鹤大人很喜欢二蛋做的饭菜,就连我们这些弟子也非常喜欢,所以,将二蛋留下,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祖训不可违!”雪雅冷冰冰的道。 雪笙辩解道:“当初祖师立下这条规矩的时候未必能预料到今天,所以,祖训不能一成不变!” “雪笙师妹,难道你想背叛师门!”雪雅冷喝道。 闻言,雪笙不由怒了:“雪雅师姐,背叛师门的大帽子我可承受不起,你还是收回吧!” “哼!”雪雅冷哼:“总之一句话,我不允许二蛋留在玉女门!” “如果我非要让他留下呢?”雪笙针锋相对道。 “那我就去杀了他!”雪雅眼中冒出一股寒气。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好啦!” 雪兰一拍桌子:“这事暂时放下,我们来商量下前往万灵岛的事!” 【作者题外话】:三更更新完毕 ------------ Vector 「矢径」 ② 接到安全通知的,不止是这一所学校。 安久、璆琳与陈悉,就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听着辅导员叨念的同样的字句。 毕竟出事的就是这里。这几天,都能看到穿着警服的人出入这里。 不过班会上,学生们该走神的走神,该聊天的聊天,该玩手机的玩手机。没有几个人在认真地听导员讲话。 学校这么大,这么多人,任凭谁也没有一种灾厄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实感。 璆琳低下头,看了一眼腕表。 “你一会有什么安排吗?你总在看时间。”旁边的安久问她。 “不,没有的。她讲的很无聊,我盼着早点结束嘛” 安久点点头,继续玩起手机。 同一时间,在这所学校的图书馆,阮香还坐在那熟悉的位置上。 最近工作上的琐事很多,这里那里,都在喊母亲过去帮忙。 前两天,陈悉终于归还了她一直想看的那本书。平时,她读书很快,但这本书的阅读难度较大,她就看的比平时慢一些,仔细一些。现在也只到了三分之一而已。 阮香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脖颈有些痛。一般情况下,只有谁来登记借书或是咨询的时候,她才会活动一下。 现在,实在是看了太久,眼睛有点痛了。 她摘下眼镜,揉揉眼镜,抬起头扫视了一番。 好像不太正常。 那些来这里借书的大学生们,似乎也一直是同一个动作,没有动过。 连书页都没有翻。 有的人还站在书架前,保持着取书的动作。书却一直露出一截,没有被拿下来。 转过头,她看了一眼墙上的表,指针没有走动。 窗外,连白鸽也展着翅膀,悬浮在空中,就像被固定在那块区域似的。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对着空气轻声说着。 “我以为你比我想象的更敏锐。但是,显然书的世界更有魅力啊。” 翻看着不知何时偷来的借阅登记簿,医生懒洋洋地说着。 “我不记得学校聘请过你。” “明明只是个小鬼,说话方式真不讨人喜欢。” “所以?” 下午的阳光顺着一排窗户打进室内。光线在书架内穿梭着,与一排排整齐的影子错落有致。西边窗框的最上方,已经能看到开始下沉的,太阳的轮廓了。 在短暂的沉默中,黄昏即将降临。 “唔,没什么”医生轻松地说着,“心血来潮,想看看当初那个小家伙怎么样了。说起来,你应该是我所知道的献祭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并且活下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嗯。” 阮香简单地应答着,依然用那无神的目光注视着他。 医生弯下腰,手肘撑在桌上,侧过头审视着一旁厚厚的一叠书。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一路滑下书脊,稍微思索了一番。 “我记得你以前看的不是这类书。你住院的时候,看的有《忏悔录》、《理想国》、《存在与时间》,还有,唔,苏菲的……” “《苏菲的世界》。” “哎呀,对了,是这本。我对哲学类的书不太了解。” “那不是你让我推荐的书吗,入门级的。看样子,你并没有看。” “……抱歉,你知道我总是很忙。” “嗯,成年人从来没有空闲。” “别这么说嘛。不是说,成年人的体感时间比孩子要快的多吗?” “因为孩子的感官接触的信息,都是新鲜且庞大的,一天内可以接受足够多的外界信息,会感到时间过得很慢。相较之下,成年人的阅历更多,过滤掉了重复无用的信息,所以才觉得什么都没有做一天就结束了。” 阮香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似的。但奇怪的是,这给人的感觉并不矛盾,也没那么可笑,好像她生来就已经是个饱经沧桑的老年人了。 说不定以她的阅历,体感时间比成年人还要更快些。 医生抿起嘴,直起腰来。 “我还真羡慕你”他说,“小脑袋跟图书馆一样,什么都装得下。” “所以你一定不是来借书的”她的目光扫过暂停的一切,“你来做什么?” “你不是全知全能的小神明吗,猜猜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医生摘下了手套,伸出手。 “我需要你帮我。” 阮香的眼神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的心中凝聚起一丝怀疑。 她觉得,他不会需要自己的头脑,那不过是资料库罢了。打开电脑,利用搜索引擎便能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思维也是,他说服了一位足够优秀的精英,这也不是问题。 那么剩下的,只有自己的能力。 那是一种精神类的力量,可以干扰极广范围内的、智能物种的思维网络。包括,且不限于人类。 与崇霖的读心术相比,它的范围更广,但程度更浅,只能感知到一丝波澜;与星云的记忆命题想比,它受到时间维度的限制,无法追溯过去。 但,参考命运能力者的情况……长生的或然率,柯奈的平行观察,夜厌白的因果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能够观测,就能够干预。 虽然无法将个体思维的神经元逐一改动,但她能够影响其大致方向。 类似均衡希望与绝望的中间值。 在庞大的精神世界中稍加点拨,就能让一个人,乃至群体形成一种唯命是从,一种绝对信仰,一种超然崇拜。 即使用神来比喻也不为过。 他要这样的力量干什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不”阮香摇摇头,“我不会帮你。” 医生挑起了眉。 “但是,我也不会帮他们。”她接着说。 “你一直不是很合群。” “绝对中立,是我的原则。” 她举起小手,在胸前比了一个X。 “我不会为你们叛世者做事。如果你要以我的疾病与家人威胁我,那么你知道我有投敌导致鱼死网破的情况;而我不为丧钟的使者与眷属们做事,也是一种表态,一种让你没有理由干涉我如今状态的选择。” “原来如此。的确是在乱世中,明哲保身的做法。”医生点评着。 “即使在太平盛世,我也是绝对中立的。人们的潜意识里总有着非黑即白的认知,加入某方阵营,意味着成为命运共同体,意味着为团体奉献,而奉献必然导致不对等的输入与输出。换句话说,这是永远弊大于利的投资,是牺牲。我拒绝任何程度的牺牲。” “果然是高高在上,纵观一切的神明啊。” “只是立场使然。在我们之上,或许有更高级的观察者也说不定。” 医生忽然笑出声来。 “没想到你支持有神论吗?真意外啊。” 阮香将眼镜带回去,平淡地提出一个问题: “哲学的基本问题是什么?” “唔,我想想……思维和存在的问题?” “哲学的两大派别是什么?”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吧。” “二者的区别在于?” “物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物质。唉哟我的姑娘,打住吧,再问下去我可真的不记得,都忘得差不多了。”医生苦笑着。 “不,你已经知道了不少”她盯着他,“书的主人已经什么都告诉你了。” 医生的忽然收敛了笑,面色变得冷漠而肃穆。 就在那个名字出现的一瞬。 阮香接着说:“在你的思绪中,她是个反感未知事物的人。你以为你很了解她,但不是,这是你感到悔恨的原因之一。她去学习、去了解了很多事,比如——这些特殊能力得以存在的原因,与运行的机制。至少,她解读了她那部分,才使得你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医生没有说话。他在等她说下去。 “同样,我也想要知道世界塔赋予我们这些力量的原理。起初阅读过的大量书籍,使我得到了精神类的能力。现在我要去解读它,就要换个角度下手——所谓七种能力在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东西。你的能力与因果律相关,那你一定也研究过不确定性原理。它为空间能有多空做了限制,与虚空不同,例如场力的波扰动。” “所以你……开始相信唯心主义了?”他面露讥讽,“就像所有疯狂的科学家一样,开始信仰上帝?” 阮香并不生气,她只是拿起书。 “我只相信,上帝从不掷骰子。我还相信理想国的存在,那一定是个没有绝望的、小小地方。越是狭小,越是浪花飞溅。” 正如狭间。 医生的脑内闪过了一些词组,和一些画面。 但是,他没办法再想到更多的东西了。那本书,他一直带着。左臂将它贴在胸前,他似乎也能感知到它的心跳。 医生又看向窗外。一切光景都是静止不动的,像一张照片。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发展,那边的太阳应该已经西沉下去,在黄昏挥霍着今日份的光辉。 “和你聊天很愉快。” 他深深鞠了一躬,消失在书所遮掩的视线里。 钟表指针的嘀嗒淹没在窸窣的翻页声中。有人取下一本书,掏着借阅证走向这边。 窗外的白鸽自由地翱翔着,如飞溅的浪花。 - To be continued - ------------ Vector 「矢径」 ③ 残阳西落,弯月东升,星疏云薄。 回到母亲简陋的职工宿舍中,她吃了药,静静地躺在床上。 床头堆满了瓶瓶罐罐,对面的双人床上整齐地码着杂物。阳台有一个小灶。 虽然环境很逼仄,但这是学校能给出最好的待遇了。 允许带着一个病孩子上班,特批了单独的房间与设施,已经是一种仁慈。再奢求更多,就是受害者的贪婪了。 不过,原本这一切可以结束的。 母亲因压力而憔悴,但她还年轻。如果没有发生任何异变,不出意外,她说不定能放下一切担子,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 但因为她在,这一切还不能实现。 本来她已经死了。 因经济原因被迫中止的化疗,曾将她摧残的身心俱疲。高额的化疗费、药费、住院费将母亲压得喘不过气,但仍竭尽所能地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她从学校借来一切她想看的书。学校没有的,就去更远的市图书馆。 可两个人所追求的却是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求生不得,一个求死不能。 阮香的生命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强韧。她早已心如死灰,做好了在漫长的时间中等待自己生命消逝的觉悟。 可愈是鲜嫩的幼芽,愈充满倔强的力量。 这副身体就是不愿意死。 即使死去了,她其实,也并不甘心。 人间的确有许多美好的事,书都告诉她了。无缘一一体验,只是诸多遗憾之一。最放不下的,还是不得不为自己痛苦买单的母亲。 如果死后仍然能有观察人世的眼睛就好了。 如果这个选择能让她走出来就好了。 如果意识是不灭的就好了。 母亲也是个倔强的人,她从不肯放弃任何生的希望。这一点,她也知道。 所以要由她自己来放弃。 当阮香的瞳孔闪烁出紫色的光斑,那时,引导者还颇为意外。 “我以为会是自然类的能力。毕竟,我见过的病人都是如此。” “我不是为了活着才许愿的,否则我也不会选择死。” “你好像在看着更遥远的事。” “因为当下我什么也看不到。” 脑子里浮现出过去的事,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一片昏黄的光景。 来了。 熟悉的茶点,温热的饮品,还有那张让温柔凝固的脸庞。 她——不,它又在召唤他们。 这一次,它要他们做出选择,做出明确的答复。 “原本是不必要的,但是”她慢慢地说,“你们之中,有人与叛世者有过接触。” 阮香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 虽然这个话题有些令人惊讶,但莫景辉还是冷静地说: “但这不代表……谁就会投奔他啊。” 顾迁承摇摇头,吹了吹杯上袅袅的热气。 “经过系统化的评估,如此放任,你们中会出现与叛世者达成交易的人。” “这不公平。” 说这话的,是一个女声。阮香放下杯子,寻找声音的源头。 竟然是叶吟鸢。 雁沉轩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惊讶,那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不像是首先发出抗议声的人。 “这的确不公平。”命运能力者附和说。 顾迁承没有回话。 “在回归现世之后,相信有不少人发现了”她接着说,“我们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或许是为了方便,你好像限制了我们对自身的记忆。” 这时,陈悉也开口了。 “你让我们做出选择,却不给我们评估选择风险的条件。这是不是的确如她所说——太不公平了?” 七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顾迁承,他们在等待她的回答。 面纱下,引导者白色的瞳孔若隐若现。 “如果拒绝归还,相信你们之中,是存在能为此寻找叛世者帮助之人的。” “你知道就好。”向来不爱开口的场力守护者默默地说。 “扣押这部分记忆是有原因的,它们会影响你们在世界塔之战中的发挥。不仅是你们,任意一届献祭者,都是如此。” “今非昔比啊,我的朋友”莫景辉皱起眉,“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却又要我们现在做出选择。这不是蒙住人的眼睛引路吗?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我们领到绝路上去。” 茶桌上响起一片赞同声。 顾迁承不紧不慢地饮下茶水,似乎这句话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并没有说不还”她放下杯子,“但,不会直接全部归还。” “怎么,还打算分期付款?” 雁沉轩嘲讽着。周围传来几声附和的冷笑。 “你们每个人,都会在今后得到一把钥匙。但,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钥匙,而是一个比喻。当你们接触到与自己二次死亡原因有关的某物,就会激活沉睡的记忆。到那时,再改变你们的立场也无妨。钥匙是客观存在的,我不会、也无法故意让它们在无可挽回的时间出现。这样一来,你们觉得如何?” “我先声明一点”阮香忽然举起了小手,“不论在任何的时间地点与事件,我永远保持绝对中立。” “我相信你。”面纱下,顾迁承露出了朦胧的笑意。 氛围很安静。 “以表诚意,我再说出一个客观事实”她放缓了语速,“还记得么?你们所有人的生命,都是用余生来还的。” 所以?人们面面厮觑。 “因而每次使用能力时,都在消耗你们的寿命。” 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叶吟鸢的手僵在半空,椅子前,是满地瓷杯的碎片。 但这声响并没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他们被更加可怖的事震慑住了。 这意味着,所有人的死,所有人来到这里,所有人走到如今这般地步的原因——都是因为在第一次自杀后,在现世过量使用了自己的力量。 先前引导者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一点他们能肯定,因为引导者没必要删除这部分记忆。 也就是说,如果一开始他们就得知这件事…… 他们就不会坐在这里。 也不会被迫做出抉择。 并非所有人都是那副惊诧的面孔,也有人似乎早就推断出了这件事。 莫景辉打破了沉默。 “你该不会觉得,现在充满诚意地告诉我们,我们就会帮你了吧?” “不”顾迁承摇摇头,“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的交易条件。” 叶吟鸢回过神,直起腰,准备仔细听她接下来的话。 “如果你们忠于塔的指令,那么在今后行动中所消耗的一切能量,都由世界塔来支付。” “那样不会加速塔的衰竭吗?”陈悉紧跟着说。 “会,但”她顿了顿,“这是没办法的事。现世是塔的法外之地,需要更多的手——也就是丧钟的使者。” “我加入!” 最先站起来的,还是叶吟鸢。 真让人不可思议。 震惊之余,莫景辉在一旁拉扯着她的袖子。 “三思啊。” “可我会死!” 她的行为,与她的说法,都让人始料未及。 “你、你再好好想想?”莫景辉皱起了眉。他认为,她不像是会进行冲动选择的人。 “怕死是人之常情”命运能力者的语气有些微妙,“本来就是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便利,谁会甘心就这么还回去呢。” 这声音很温吞,又很婉转,像一抔在高脚杯中晃动的、香醇的红酒。 她是一个成熟的女性。在七个人之中,她的年龄或许是最大的,但若以人类的生命作为度量标准,她仍然年轻。 命运能力者,绯针,是一位赌场经营者。 也是当地知名的黑帮女首。 她有一头引以为傲的过腰长发,发丝十分柔软,烫着卷,有着飘逸的质感。那头发曾染成酒红,又染回黑色,使其在不同的光线下能呈现出色泽不同的光斑。斜刘海下是一双微翘的狐狸眼,睫毛卷翘,脸上总是化着浓淡恰好的精美妆容,嘴角还缀着一粒美人痣。 是会让所有异性为之倾心的容貌。 也意味着危险。 她就像狐狸一样狡黠多疑,却运筹帷幄。 这点其他人在世界塔之战中就领教过了。 “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啊。”莫景辉如此说着,却因无法反驳而露出苦笑。 “万一有什么苦衷呢,是吧?”她笑了,“你若也觉得不甘心,你也可以加入呀。” “女士优先。” “好啊。” 说着,绯针举起了手。 叶吟鸢失了魂一样,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雁沉轩的心情十分复杂。 对有利情报的掌握,让他归属于世界塔,是不错的选择。但那样势必会远离和平安逸的日子。这对他而言本是无所谓的,但他却下意识地考虑了叶吟鸢的选择。 她正好也要成为丧钟使了。 可打心底里,他不希望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这样不行啊”莫景辉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她,“不是说过,好好生活就可以了吗?你可以不去使用,这样就……” “我没办法。”她的语气有点绝望。 莫景辉隐隐猜到了原因——或许与自己是相似的。 “绯针女士不也说了吗”雁沉轩忽然打断他,“你不甘心,你也来啊?” 说罢,他举起了手。 莫景辉有些失望地用双手掩住脸。 - To be continued - ------------ Vector 「矢径」 ④ 第二天,依旧晴空万里。 只是风有些大,将树枝吹的摇摆不停。 在那场梦境中,每个人都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明确表态成为丧钟使的,是叶吟鸢、绯针、雁沉轩。 莫景辉打心底里是独善其身的人。说到底,叶吟鸢的选择与他无关,他也只是本着同学情分规劝一番,并不打算过度干预。 他很清楚,若不表态,便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我可以选择加入,但话说在前头,我一定不是什么兢兢业业的人。不论何时,我都会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作为优先考虑。所以,如果我长期消极怠工,世界塔有权在你认为必要时,终止对我的能量供给。” “当然可以”那时,顾迁承这样说,“做出选择总是好的。” 他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做出陈悉那样的发言。 “我想,我还是需要和叛世者进行接触,才能做出我认为正确的判断。” 顾迁承没有说话。但在那一刻,他基本就成了靶子。 实在是愚蠢的行为。 至于极冬,那个沉默寡言的冷冰冰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连诸如阮香“绝对中立”的宣言也没有。或许在她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 说到阮香……即使她有着再高深的智慧,于世界塔之战中有幸胜出,其他人依然把她当小孩子看,并没有放在眼里。 人是容易被自己的骄傲害死,莫景辉知道。 不过也无妨,她早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的能力很强,对哪方都不利,做出何种选择都是一枚定 时炸弹。不如说,绝对中立反倒还好了。 她最好是。 今后,他要尽可能地避免使用能力,少欠世界塔的人情。 但这很难,他之所以暂时答应为塔工作,是因为他不得不消耗自己的寿命以使用力量。 因为,那是被动的。 作为时间能力者,他掌握着名为“时视”的技能。 那是一种不知在何时,会瞬间闪现出的,近未来的画面。 依靠它,他很幸运地苟活到了最终结界。 甚至在医生叛变的一刹那,他也预见了——只是太迟,他没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何况,这种事就算提前知道了,他也无能为力。 同时,他也是不幸的。即使提早知道使用能力会消耗生命,导致自己过早死亡来到世界塔战斗,也无可奈何。 他没办法控制。 不过……会损害寿命这种事,叛世者他们知道吗? 何况医生有那样多的能力,这种消耗一定是十分庞大的。 不如说,若他知道,才是更可怕的事。 他到底为了什么,竟愿意赌上这么多的东西……? 这个问题,连医生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天台上并不是很冷——毕竟,这座宅邸本就在海拔偏高的半山腰了。 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远处,海浪拍打着礁石。 边上拉着的晾衣线挂着洗过的大衣。白色的衣襟上,有着斑驳的红褐血迹。 他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衫,坐在天台的边缘。 “医生——” 璆琳从背后伸过头,长发略微骚到他的面颊上。 他慢慢地向后仰去,视线却没看向她。 “你从六点就坐在这儿,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 “我知道呀。” “医生——” “嗯?”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风声里。 “你的衣服……” “洗了。” “不,我知道。我是说,你只是把它泡了一下而已喔。” “嗯——” 他很用力地发出声,点点头。 “你好像心不在焉。你之前,很爱干净的,昨天却连手术服都没有换。” “对了,实验体15与16的情况如何?” “很像刚来一样聒噪。” “那就好。对了……”他忽然将目光上移,从远处挪到她的脸上,“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减少化影的次数吧。” 他刻意关上了通往天台的门,可她还是出现了。 “医生”她打断他,“你知道的,不止你一个人赌上了全部。” 他向前仰回去。 “当心赔得倾家荡产哦。” “等到那时再说吧。” 临走前,她拍了一把医生。但随后,她立即缩回了手。 隔着衬衫,能感到他如铁一般冰冷的肩。 昨天深夜,医生“捡”到了两个有趣的孩子。 是一对姐弟,高中生。 正值叛逆的年龄。 就像,曾经主动找上门来的那个大学生一样。 今后,他们会越来越像的。 璆琳只是在顶楼站了不到十分钟,就觉得冷得要命。尤其是一回到温暖的室内,令她觉得外面简直不像是春夏之际该有的样子。 太阳升起来了,温度却迟迟没有回升。 那两个孩子在客房休息,她敲响了书房的门。 “打扰了。” 她走进来,地上仍然铺满白花花的演算纸。这让她几乎无处落脚。 相较上一次过来,甚至厚了一层。 不过,用白色形容似乎有些牵强。毕竟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甚至用的是不同颜色,有些地方还专门批注出来。 有些地方打了圈,或者下划线,更多的地方被划掉了。 一部分纸都皱皱巴巴的,应该是作废了。 诗澈趴在桌上,看样子困极了。但她依然倔强地抬着头,在数字与符号间的海洋里挣扎。 不如说,简直像在刚融了冰的河道逆流而上。时不时会有大块的冰,将她推到距离源头更远的地方。 “我觉得你也该休息一下……虽然我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好像并没有用。” “你的说法我参考了”她撑着困倦的脸,“但代入进去,求不出解。” “博士说的算法呢?” “是高等数学的知识,为了理解他的算法,我用两天看完了基础的部分。算的很勉强,但得到的答案依然是无限大。” “难道不是正解吗?”她问。 “我看了你的大物课本,用另一个方法验算了,公式不成立。” 杉海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倚在门框上,端着咖啡,打了个哈欠。 隔着老远,璆琳都能闻到,他今天的咖啡异常苦涩。 “你冲的太浓了。”她掩住鼻子。 “我知道,我又跟她熬了一夜”他又打了个哈欠,“上次这么玩命,我还没辞职。” “熬出什么结果了?” “无解”他喝了口咖啡,接着说,“波的振幅合振幅改变的速度,服从一个类似与位置和速度的反比关系,振幅确定得越精确,改变的速度越不精确。但解怀尘留下的另一个资料表示,场的能量即使在空虚的空间区域也是涨落的——我不是说虚空。这一距离与时间尺度越小,涨落越大。” “为什么?” “因为E=mc²。” “你是说,瞬间涨落得到的能量,会转化为瞬时的粒子和反粒子对……然后很快湮灭?这是解教授能力的原理。看来他也对自己的力量进行了研究。” “结果能量在平均意义上仍然没有改变。” “……嗯,是呢。” 在璆琳苦恼之时,医生忽然出现了。 杉海微微侧身,给他让开了进屋的路。他走进来,踩过几张纸,诗澈有些烦躁地拍了拍桌子。 “那几张我要用呢!” “放好啊——不过,你也用不到了。” “什么意思?” 走到远处靠墙的书架上,医生上下扫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书。 “我记得我见过……啊,在这儿。” 抬起头,他看向最高层的一本书。 他伸出手,勾勾手指,那本书艰难地从书堆里挤出身,落在他的手上。 医生用手肘夹住笔记本,然后翻开了这本书。 些许灰尘飞扬出来,但他并没有在意。他快速地翻阅着它,转过身,向他们走来,视线还停留在书页间。 “那是……?”璆琳问他。 “去你们学校那一趟,我并不是去说服她的。” “你一直让人猜不透。” “她比我们在做的各位要清醒的多”他敲了敲这本书的封面,“没有解,是吗?没有就对了。托她的福我知道了,你们的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 “弦论?”杉海显然看过这本书。 “嗯哼。看,是这里”医生读起了书中的内容,“广义相对论适用于巨大的天文学尺度。在狭小的尺度上,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是不兼容的。为了协调两个理论,所做出大量尝试的结果,不是修正广义相对论,就是修正量子力学。一次次胆识惊人勇气可嘉的实验,伴随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诗澈略微皱起了眉。 “我听说过。弦论是……用弦来代替点粒子,作为万物基元的理论。但这是当代科学史上最没前途的理论了。” “我们导师当年也这么说”杉海耸耸肩,“不过,更深的弦论学说不知是谈论弦状物,还包括点状与薄膜状的物体,包括高维空间和平行宇宙。别说前途,资源都批不够。” “别打岔。”医生厉声说着,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量子力学,展现了一个没有绝望的地方。越是狭小”他继续读着,“……越是浪花飞溅。” 于是,超弦论出现了。 - Vector 「矢径」·Fin - ------------ Unknow 「未知」 ① 在那场做出抉择的会议的那一周,一切就好像无事发生过。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无声的群依然无人发言,世界距离危在旦夕仍遥不可及。 就好像梦只是梦而已,与真正的现实是毫无关联的事。 这话听上去寻不出什么逻辑错误来。 在这短短的几天内,殷邈已经与叶吟鸢拉开了距离。 但她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想这件事了,毕竟自己的事也很难处理好。 再一次,她来到了人工湖的旁边。 平日这儿总是很多人。但现在是清晨,学生们要么没有醒来,要么已经上早课去了。现在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湖边水汽大,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让眼前的景色有些朦胧。 “你在做什么?” 恍惚间回过头,她看到莫景辉站在她五六米处的位置。他背着吉他,戴着耳机,长长的耳机线的另一端塞在兜里。 “散散步”她轻声说,“你呢?” “……我也是”他向前走了两步,“随便聊聊吗?” “都好吧。” 莫景辉并没有早起的习惯。舍友起床的声音弄醒了他,在那时,他提早看到了她站在湖边的这个场景。 而且,自己背着吉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在离开宿舍前带上了。 他一直想就几天前的事聊一聊。 两人站在湖边,水面想镜子一样倒映着他们笔直的身影。 “你……找到钥匙了吗?” 叶吟鸢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准备去找。” “说的也是,毕竟现在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 “或许吧。” 清清出来一阵风,让两人的倒影颤抖了一下。 “那……”他又问,“你后悔吗?今后,会很麻烦——还是要为塔做事。” “我没办法。” “其实,我不太明白。你可以控制声能,对吧?可即使不去使用这个力量,对你的生活以及前途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和我不一样。” “你不明白”叶吟鸢呆呆地望着湖中央的亭子,“这很重要。不然,我是也不会拿命去换的。” “……” 他是不明白。 雁沉轩也不明白。 就在宽广的人工湖的另一端,他坐在距离桥很近的岸边,正细心地描绘着远方的景色。 虽然有些雾气,但空气很干净,仍能看到远山的轮廓。 “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 “你已经问了第四遍啦。” 娜珞坐在草坪上编着花环。这几天,她偶尔会跟着他添添乱。一开始雁沉轩还有些不耐烦,但现在已经习惯了。或者说,懒得搭理她了。 “这大概就叫,人各有志吧!你不也一样,要给塔卖命了嘛。” “还是不甘心啊”他用橡皮抹出一片雾,“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那我问你”娜珞暂时放下花环,“你觉得什么算好?” “自由吧?” “那你怎么不选自由呢。” “这不一样”他放下橡皮,“我所作出的选择,是我自由意志的结果。” “真的?” “当然。” 这么说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心虚。 不过相较之下,他倒是觉得叶吟鸢有什么……更复杂的原因。 就像是在某种不可抗力的施压下被动做出的选择一样。 换句话说,不自由。 娜珞举着编好的花环,站在岸边。 她注意到,不远处的水面上,泛起了水泡。像是鱼,却固定不动,让她有些困惑。 她将花环抛过去,套住了那片泡泡。 咕噜声接连不断,还在持续着,愈演愈烈。 像是沸腾了一样。 她向前倾身,想要看仔细些。 “轰!” 巨大的水柱喷薄而出,约有两人多高。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两人都吓了一跳。伴随着水柱下落,密集的水花四散飞溅,打湿了娜珞的头发,与雁沉轩那幅画的边角。 哗啦啦的水回到了湖中,只留下了激荡的涟漪。水幕之后的桥梁上,显现出两个人来。 娜珞向后退了一步,雁沉轩扔下笔,跑上前来。 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但他们不是这所学校的人——看上去只是还在读高中的年纪。 阳光穿过薄雾,从他们的背后散落下来。 两人有些相似,也都有着靓丽的栗色头发。女孩看着稍高一些,编着有些凌乱的短麻花,搭在身前。厚重的刘海下,是一双半阖的眼睑,远远地也能看到浓密好看的睫毛。 她浅浅地笑着,似乎带点得意的气质。她身边的男孩也笑着。 男孩的面容清秀尖削,脑后扎起一小撮碎发,四六分的刘海一侧蓄的很长,有些遮挡右眼的视线。他勾起的唇角下,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 不过这颇具挑衅意味的行为就不那么可爱了。 令人难以忽略的是,逆着光,他们两人各有一只眼睛,散发着醒目的光。 是橙色的。 另外二人深感来者不善的同时,也隐隐觉得,这太奇怪了。 “你们是谁?来做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娜珞的一串问题脱口而出。两个人相视一笑,女孩歪着头,回答说: “一开始就在这里,是你们太迟钝了,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的声音甜甜的,语调充满活力,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朝气。 但行为可不像。 “我们来回答你吧,关于自由的问题。”男孩说。 “自由会引发混乱。” “混乱会破坏秩序。” “秩序的破坏,会带来更庞大的混乱。” “庞大的混乱,伴随着你所向往的自由。” 陈述这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语言,他们两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娜珞。 有晨跑的学生绕到了这里,多看了他们几眼。 “我们不要在我的学校闹事。”雁沉轩的语调有些低沉。 “哎呀,我好害怕啊”女孩夸张地拍拍胸口,“还好主要任务不是你,是要回收那件东西。” “嗯,次要任务才是知情人。”男孩附和着。 知情人? 雁沉轩皱起眉。 “小商,对于路人要控制在不致死的程度,太夸张了会被骂的。” “当然了。但如果是目标……” “致残也可以。” 话音刚落的一瞬,两人从桥上翻身而下。女孩伸出的手所对应的湖面,再度掀起磅礴的水浪,大量蒸汽氤氲而上。男孩拉着她的手,在一个空翻过后松开来,稳稳着陆。 在女孩抬起手掌面向雁沉轩的一瞬,他感到迎面袭来一股力量。 很难形容是什么,比热浪更加灼烫,比强风更加遒劲。他被推开很远,狼狈地跌倒后方的草丛里。摔下去后,才感到皮肤上传来麻与痛的触感。 默契的配合与力量,令难以掩饰惊异的娜珞微微张开了嘴。 “你们是专门来捣乱的吧。”她压低了声音。 “那就要拜托你配合一下啦。我个人是不介意弄得乱七八糟的,但是先知大人会生气的。” 先知大人? 还在草坪里的雁沉轩慢慢爬起来。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但并不确定。 “你总是起奇怪的外号,会被医生说教的。”男孩说。 他确定了。 他确定了。 一旦与那个人扯上关系的事,都会变得麻烦。 他从草丛中抬起头,看到娜珞的眼睛,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如透辉石般折射出通透碧绿的光芒。 虽然这对眼睛都是同样的绿色,可雁沉轩总觉得,其中一枚格外的明亮。 难道那两个人也…… 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如果娜珞在这里发动能力的话,势必会将无辜的学生们牵连进来。所幸现在太早,还没什么人。可哪怕是一两个路人,将这里的事情传出去,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等等,娜珞,别——” 雁沉轩的脸被碎石烂了一道口,运动裤也破了。他胡乱拍拍身上的土,拽下头发上的草叶,快速地走向这边。 “来打架的?” 咬牙切齿的娜珞向前走了一步。同时,其他学生聚拢过来,逐渐围出一个圆形的场地。雁沉轩转过头,发现还有更远处的人在向这边靠近。或许是被人群吸引过来的。 “快住手”雁沉轩喊了一声,“你会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她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听不进那些话。 女孩向前走了一步,发出诚挚的邀约: “不要再闹了,跟姐姐回家吧?” “家?”她侧过头,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从医院来的吗?” “不是的,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女孩笑得很甜。 如果忽略她刚才的暴力行径,或许这个态度还很具备说服力。 她再一次回过头,用有点茫然的目光看着雁沉轩。 “别信他们,有问题”他一把抓住娜珞的袖子,“快走。” “走?去哪儿?”女孩抬高声音,“你不想回家了吗?家人在等你呀。” “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家啊家的,我从小,就没有这个地方啊?” 娜珞站在原地,雁沉轩有些慌,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动摇了,还是说,想起了更糟糕的事。 “怎么会呢”男孩伸出邀请的手,“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可我不认识你们。” “不论你认不认识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女孩强调着,“和那些虚伪的成年人是不一样的,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瞟了一眼雁沉轩,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暗示些什么。 - To be continued - ------------ Unknow 「未知」 ② “雁沉轩!” 是叶吟鸢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到她与莫景辉从人群间挤进来。短暂的惊讶后,他皱起眉,变得有些焦虑。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中学生?哪儿来的?” 莫景辉问他。 “小心点,是医生的人。” 听到这话,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那个姑娘是……” “是我……唔,一个朋友”雁沉轩支支吾吾地说,“总之你们要小心,我看他们的眼睛……只有一个是有问题的。” 女孩看着他们,表情有些不愉快。 “碍事的人太多了。” “都怪含姐太拖拉啦。” “怎么我能怪我呢”她睁大眼睛,“既然你这样说,就只能速战速决了。” 话音刚落,她向两边徐徐抬起双臂。在这时候,刚赶来的两个人清晰地看到,他们的眼睛果真只有一枚是异色的。 女孩的手里有金色的光,逐渐变成红色,给人更加炽热的视觉感受。仿佛魔幻故事里的情节般,光团上下雀跃着飞向雁沉轩。 千钧一发之际,莫景辉一把将他推开。 那团光芒笔直地击中更远的地面上,将水泥砸出蛛网状的裂纹。 这时候,有两个路过的学生走过来。但很明显,他们的眼睛十分无神,走路的姿势也很不自然,像欧美电影中的丧尸一般。 雁沉轩震声喊道:“停手娜珞,这里是学校啊!” 在提到所谓家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但当二人出手的一瞬,她却在瞬间控制了附近为数不多的学生,像是准备应战了。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这十几岁的女孩一字一顿地说,“但我欠谁的人情,还是能分清楚的。” “谁不是呢。”男孩打了个响指,女孩的指尖闪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来。 只知道是能量类的能力,却不知更加具体的细节。雁沉轩感到头疼,同时,因为无法拉近与他们的距离,他也无法在瞬间精准地令两个敌人的器官衰竭。 莫景辉也只是能预测而已,实质性的攻击,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是做不到的。 等等……他背着吉他。 在世界塔之战时,他与叶吟鸢是合作关系。 雁沉轩看向莫景辉,后者在同一时间也明白了什么。他以非常流利的速度卸下琴包,转身对叶吟鸢说。 “像之前那样,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可以做到吧?” 她会意地点点头,看向敌人的方向。那两人的表情不如先前那样悠闲了,女孩紧紧盯着她,让她的心里有些发毛。 “先知大人说要格外注意的,是这个女人吧?” “应该是这样的。”男孩点点头。 叶吟鸢紧张起来,莫景辉的手落在琴弦上,相当娴熟地弹出一段流畅的曲子。他没有多想,只是凭本能去演奏一曲他熟悉的歌。 吟鸢的瞳孔化为橙色,使得对面的空气柱震动发生变动。当歌曲的旋律流传到那里的时候,他们亲眼看到,在二人的前方生成了类似于玻璃或水幕的空气屏障。 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被娜珞所控制的两个学生,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去——可那阵声浪恰好袭击了他们。 一时间,他们的动作僵住了。 叶吟鸢清楚地看到,有鲜红的血从他们的耳朵里溢出来。 雁沉轩也慌了。 莫景辉将吉他递给叶吟鸢,她愣住了。 “不能让无关的人出事,不然绝对与平静的人生无缘了。”他说。 “我、我不会弹这个。” “你只要弄响它就行了,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做”然后他扭头对雁沉轩说,“在世界塔的时候,我记得你和物质守护者江硕打过一架。” “是,可是打架……我不太行的啊。” “两个文弱的中学生而已,问题不大吧?” “行吧,我试试。” 当前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无法拉近和对手的距离。对手掌握的,似乎是纯粹的能量,即使是很远也能接触到他们。 在三个人议论的时候,娜珞站在中央,直视着惹是生非的那两人。 “那些人都是为你而来的吧?”栗发的女孩问她。 “不,他们不认识我。也许是为了沉轩来的。” “诶,那就难办了”男孩很苦恼,“因为我们得到的命令,是不能让知情人存在的。” “而且啊,你看”女孩指了指站在他们身旁的两个傀儡,“不是有更多人被你牵扯进来了吗?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们回去,我们就不难为别人了。” “因为你更重要。”男孩补充说。 对他们的敌意没有丝毫消减。 但这一刻,娜珞的心中浮现出一种自己也不理解的感情。 再怎么说,她只有十三四岁而已,对许多仁义礼信的事还难以辨识。 她只是觉得,这两个陌生人的哥哥姐姐很讨厌。 而另一个成年人,曾经给她一间房子住。 其他的人,说到底,和她没有关系。 没办法弄懂更多的事。 看她半天没有应答,那两人是觉得她不打算同意了。 “没办法了,优先次要目标吧。” 这句话的意思,娜珞也并不理解,她只是发现他们的目光越过了她,看向自己身后的地方。紧接着,有一阵更加耀眼的强光出现了。 那边的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像是树枝,声音响亮的多。 “哎呀……”女孩发出抱怨。 娜珞以身挡下了那束强烈的力量,摔得很远。 “现在!”莫景辉忽然大喊。 在那两人来不及反应之际,叶吟鸢扯响了琴弦,一阵嗡鸣的噪音如海浪席卷而来。他们痛苦地捂住耳朵,却没什么用,那强烈的震荡简直让大脑都要碎掉,令人头痛无比。 在声浪的力量散去之前,雁沉轩忽然冲了过去。 “等等,计划不是这样的!”莫景辉喊出声,但他已经听不见了。雁沉轩冲上前,紧紧扼住那个女孩的喉咙。 他的手上并没有使多大力道,但他的眼睛是绿色的。 莫景辉皱起了眉。原本只打算制服他们,好打听更多的消息。但若雁沉轩直接发作,万一重伤了某人,别说是消息,不论对哪方都不好交代了。 “别碰我姐!” 男孩尖叫着,对着他的太阳穴狠狠砸下去。没有朋友的帮助,加之情绪左右下导致的掉以轻心,雁沉轩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拳。剧痛使他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向后几步。莫景辉跑来去搀扶他。 “我没事!”他喊着,头却有些晕,“别让他们……” “喂!”叶吟鸢喊着,“你们……你看那儿!” 莫景辉转过身,雁沉轩也勉强将视线挪过去。叶吟鸢扶起昏迷的娜珞,同时,她颤抖地举起一只手臂。 是的,那的确是一只手臂。 雁沉轩的视野清晰了一半,就像是喝醉酒的人忽然清醒过来。 是断手,从侧面看,断裂处参差不齐。 但没有血迹。 娜珞忽然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脸。下一秒,她抢回了自己的手臂,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这、这是……” 在这时,任凭谁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失去半条手臂的女生,拿着自己的手,伤口却没有任何的血。 手臂的横截面,是轻巧的金属材质。所谓血肉,不过是钢筋电线罢了。 “怎么,为什么,谁来……” 她向前走了一步。 连雁沉轩在内的三人,眼神中都写满了不解与惶恐。叶吟鸢更是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路边。 迄今为止虽然发生了很多超过常识范围的事…… 但人类以外的存在,他们无一不是头一次见到。 “你、你到底是……” 雁沉轩皱紧了眉,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的确,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她从何而来。 “我……”她迟疑地说着,“我是……什么?” 原本被控制住的两个路人,像断线人偶般瘫在地上,也不动弹。失了魂的娜珞呆站在原地,只是口中不断喃喃地念着。 我是什么? “喂”她忽然转过头,用凄厉的眼神盯向身边的叶吟鸢,“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什么?” 她忽然扔掉了手臂,用仅存的一只手抓住了叶吟鸢的手腕。 “我是什么,我究竟是……”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手腕被掐紫了,“别、别问我!” “你放手!”雁沉轩叫喊着跑上前。 娜珞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紧接着,她横穿草坪,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不是有意去吓她,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愣了两秒后,他去拉叶吟鸢起来,这可怜的姑娘眼泪都要被吓出来了。 莫景辉叹了口气:“那两个学生也逃掉了。” “没有减员已经很不错了”雁沉轩拉起她,“我们……先把本校的两个同学送去医务室吧,我估计伤的不轻……” “怎么……给他们解释?”叶吟鸢小声地问。 “就说我们在排节目……至于医药费,你们就不要管了。总之,祈祷他们的父母不会起诉我们吧……” 莫景辉捡起地上的吉他,小心地打量着。琴身有些磨损,弦也松了,但调节一下应该还是能用的。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它用那无情的目光,注视了这场荒诞的闹剧。 - To be continued - ------------ Unknow 「未知」 ③ 在医院门口低头坐着的两个人,一言不发。 雁沉轩偶尔抬一下头,看着叶吟鸢仍沉默不语,便也说不出话来。 刚抬到医务室的路人,在校医明确表态需要送去大医院就诊后,莫景辉立刻叫了车,一刻也不敢耽误。 现在,他们就坐在诊室外,等着里面的消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景辉走出来。两人立刻站起来,关切地凑上去,可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只是干张了张嘴。 “外伤性鼓膜穿孔,一个多月就可以愈合。但是愈合过程要非常谨慎,要服用抗生素,而且不能进水滴药,避免感染……挂号费治疗费我都付了,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叶吟鸢再次低下头。 “对不起……” “……还有我,我也是”雁沉轩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只是,他们的家长应该……” “都在外地,如果他们不说应该不会闹大。我好好道过歉了,就说是节目排练,而且也象征性地给了封口费。还好,他们不是音乐系的,不然更麻烦。一会你们也要好好道歉,过几天再买点东西给人家。” “哦,好……”叶吟鸢小声地回应。莫景辉点点头,转而将视线放在雁沉轩的身上。 “关于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 “……其实也不算朋友”他叹口气,“我刚才一直在想,怎么跟你们解释。她是一天晚上我在路边遇到的姑娘,硬缠着我,我才收留她。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信,因为这确实太离奇了——我是说整件事。她的身份,应该是世界塔的眷属。但我现在也不肯定了……” 莫景辉皱起眉:“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你也敢……” “我知道”他打断他,“但她……很强。” “你该不是输给她了吧。”叶吟鸢望了他一眼。 “哪儿有……好吧,我确实轻敌了。所谓收留她,其实是想监视她,担心惹了麻烦。但她好像除了说话不中听,人还是挺老实的。对了,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她或许……有两种能力。” “两种?”莫景辉刚舒展些的眉头又锁了起来,“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除非……” “她是医生的试验品。”未等他想明白,雁沉轩便直接说出了答案。 “什么?”叶吟鸢的声调高了些。 这时候,走廊里的其他患者都看向了他们,她立刻闭上了嘴。然后,她压低声音: “那她不就是……受害者吗?她家里人呢?我早上听她说,她没有家……而且,她也不像是人类……” “她叫娜珞。如果她说的是实话……小时候她家里比较乱,导致现在对很多成年人有偏见。至于成为厌世者,那些记忆她自己也想不起来。” “怎么会?她又没去过世界塔……对了,钥匙你找到了么?” “没有”他摇摇头,“这我也不清楚。只是,她最早的记忆,是关于中心医院的事。” “中心医院?”莫景辉忽然接了话,“不就是这儿?” “啊?” “搬家改名儿了啊,你不知道?现在更名第三医院了。” “什、什么?”雁沉轩脸上的惊讶表明他显然不知道这点,“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查到她以前的资料了?” “一般记录有二十年,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不过,我们得把那两个同学送回去,下午再来一趟。” 当他们对那两位学生道了歉,又请他们吃了饭后,已经过了很久。期间,两人不得不围绕着莫景辉的谎言,向他们编织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剧本,极力渲染其辛苦程度与庞大的经济支出,加之浓厚的歉意。 有时,他们会被问到一些过分细节的疑问。这时候,话题就会被巧妙地支开。好在两位是好说话的学生,并没有在各方面过于刁难他们。 等完全闲下来,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我下午都没去上课,真希望不要点名。”叶吟鸢有些担忧,她不确定如果点名了,殷邈会不会替她答到。 “没事,回头补假条就好,就说你生病了”莫景辉安慰她,“对了,沉轩说的医院……” “去,肯定去。但我想了想,查历史病例应该需要查阅人和被查人的证件吧?后者,上哪儿搞啊……” 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要不,试试看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叶吟鸢如此提议,另外两人都点了点头。 这次来到医院不那么紧迫了,他们有机会好好观察一番第三医院——也就是十年前的中心医院。仅有十年的大楼还显得很新,瓷砖与漆面虽然已经不那么白洁,却也没有过多的磨损。患者家属目光忧虑,医护人员步伐匆匆,一切都与其他医院没什么不同。 相比之前,来看病的人似乎多了一些。在前台咨询处排了很久,才轮到他们。 咨询处的负责人是一位中年女子,带着一副疲惫的面容。 雁沉轩向前走了一步。 “您好,我想查一位患者的病例。” “证件。”她伸出手。 三人面面厮觑,不知如何是好。雁沉轩努力显得友好一些,挤出笑说: “我们是病人的朋友,想来……” “证件。”她敲了敲桌子。 他们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后排传来排队的人们的催促声,这让他们更不安了。 旁边一个来盖章的小护士多看了他们一眼。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来查历史病例呀。” “请等一下”莫景辉抓住了话题,“在我们来之前,还有什么样的人?” “唔,我之前负责这儿的时候,有两个人呢,还都查的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一个女孩,四五岁,得了癌症?” “是癌,但那女孩当年十四岁。你们怎么知道?” “十四岁?”雁沉轩很疑惑。 叶吟鸢反应过来,也连忙问:“请问您还记得那两个人的样子吗?” “一个挑染蓝发的女孩,是家属;还有个女警察,有警局的相关证件。” 对于前者,他们似乎有些印象。可后者,确实真正的全然不知。 “……警察什么样?” “这谁记得呀。我就记得好像扎的长马尾,鬓发有点白,然后……” 这时,忽然有别的护士大声地在远处催促她。这边的老护士也皱着眉,不耐烦地让她去工作。她急匆匆地走了, 在后排患者的抱怨与前台老护士的脸色下,他们也很快离开了。 站在医院大门外,太阳从西方斜斜地晒着他们。 “那女的……莫非是场力守护者?”良久,沉轩开口了。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有这个女孩符合小护士的外貌描述。 “听着很像,但塔还暂时没告诉我们。理论上,他们都应该……” 叶吟鸢稍作思考后说:“那么,所谓的警察,该不会是……” “听描述,是她没错了。如果要知道娜珞的事,恐怕只能找她了。” “找她?”沉轩问,“上哪儿找?这老姐从来都跟不存在一样低调。” 莫景辉不说话了。可看他那复杂的眼神,总让人觉得他其实知道点什么。 “景辉,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她问。 “我想……我知道去哪儿找她。就是很远,要今天去吗?” “当然!” 作出决定后,他们很快动身了。 不爱运动的叶吟鸢觉得,一天之内在学校与医院间往返两次,已经是今年的运动极限了。不曾想,她竟然还要在同一天跑到更加遥远的棚户区去。 是了,棚户区。 一直在中产阶级家庭中成长的她,还从未亲身去观摩过这种地方。包括雁沉轩在内,也对这三个字没有具体的概念。 坐在老旧的公交车上,他们目送着斜阳缓缓地、缓缓地下沉。 直到来自西方的光,从这一栋栋陈旧破败的建筑间穿越过来,将它们的背阳面映衬得十分晦暗。有些金属板拼接成的小房子,将光反射回去,显得十分光洁明亮。 这样的小房子还有很多,它们穿插在上了年纪的老房子间,有种怪异的感觉。 有妇人在蹲在一排露天的水龙头下洗衣服,有老人把挂在生锈栏杆上的被子收回屋子,有一群孩子们穿着脏兮兮的旧衣服,在沙堆里打成一团。 不知名的黑鸟在杂乱的电线上,发出沙哑的鸣啼。 望着这一幕幕与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关的景色,吟鸢与沉轩都觉得,这个地方仿佛不属于自己所在的,印象中的繁华的城市。 “竟然有这种地方。”她说。 “而且,你居然知道这个地方……”沉轩接着说。 莫景辉耸了肩,仍背着吉他,走在最前面。这里的路有些复杂,也没什么标识,稍微掉以轻心就不知道他钻到哪儿去了。他经常停住脚步,等他们跟上来,再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顺着路走。 过了很久,他们钻进一个小胡同,到最深处时,莫景辉忽然蹲下身,摸上地面的一个木制的盖子。 是一处地窖。 他打开它,率先走了下去。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后,也紧跟上了。 雁沉轩关上了盖子,将最后的光挡在了外面的世界。 - To be continued - ------------ Unknow 「未知」 ④ 他们忙了一天,手机都要没电了,只好放弃手电功能,单开着屏幕。就着微弱的手机光,他们向下走着。这里的台阶比一般的地窖要深得多。 走下最后一个台阶,莫景辉的脚尖首先碰触到平坦的地面。他刚收起手机,太阳穴就感到一阵冰凉。 他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随后下来的两个人,看到他这怪异的举动都有些好奇。叶吟鸢碰了碰他的肩,当看清眼前的枪口后,也下意识地举起了手。 “冬姐。”莫景辉平静地说。 “极、极冬?” 雁沉轩有些惊讶。女人凌厉的目光扫到他的脸上,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但枪口并没有转向,他也就没打算举起双手。 “做什么?” 她语速一向很快,语气也冷冰冰的。 “有事找你。” 莫景辉伸出右手的双指,碰在枪管上,试图将它推开。极冬扳了一下击锤,态度很强硬。 “你知道该怎么跟我说话。” “当然。” 他微微点头,轻轻扯下耳机线。 然后,动作缓慢地卸下了身后的吉他包。在其余三个人的注视下,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 正是娜珞的断手。 “你、你什么时候?!”叶吟鸢简直说不出话来。 “当着你们面捡的,没注意吗?” 他将手臂丢给她,极冬用另一只手接住了,同时收起了枪。 “就是不喜欢你们这些大少爷大小姐的态度。” 她从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按了按钮,阴暗的室内忽然明亮了起来。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个十分现代化的空间。 这是一处废弃防空洞改造的空间,由坚硬的钢筋水泥构建支撑。四周没有多余的杂物,中央由许多陈旧的课桌组成一张大桌子。 雁沉轩扫过去,感觉桌上的东西堆的比较乱,或许也有他自己看不出,但主人能理解的整洁。就像他一样,虽然在室内作画时,桌子会变得很乱,可自己却清楚地知道每件物品的位置,从不拿错。 除了些纸笔和不知名的工具,最醒目的,是一架被拆散的JS05。旁边叠了一摞其他种类的枪械。 转过头,墙上贴着许多纸张,有什么的清单,也有许多他看不懂的、画着杂乱连线的关系图。还有许多地图,建筑内的居多。 极冬依然扎着长长的高马尾,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一条紧腿裤,看着很清爽。她走到一枚极亮的灯泡下,拿起一枚放大镜,视线扫过这条手臂,并在断面处多看了几秒。 “钛合金,外面是硅。材料不稀奇,但这个关节技术是国家级研究所的。我在任的时候,还不够成熟。” “娜珞她……” “不是人,我知道。” 极冬将手臂放在桌上,大腿靠在桌角,随手抄起一张单子继续看着。可能在他们造访之前,她就在看这个。 “那些证件是伪造的吧?”雁沉轩问,“我是说,那边的警 徽什么的……” 极冬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用极快的语速问,跟你有关系吗。 这让他有些尴尬。莫景辉摆摆手。 “她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认识这么久,我们还从来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呢……” 叶吟鸢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些枪械。有些她在世界塔之战时有幸见过——极冬是除莫景辉外唯一背着包的人。毕竟,只有对献祭者足够重要的东西,才能通过非正常的方式被代入狭间里。 极冬抬眼瞄了她一眼,但没说话。 “前特工,代号雪龙。那时候,行内的喊她龙姐。” “你怎么知道?”沉轩问。 “你们要的资料在那边”极冬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指了指桌角,“我估计你们自己也猜的差不多了。” 雁沉轩便转身去找,其他人也凑了上去。 娜珞的名字,跟着一个中文的姓。而年龄那一栏,赫然写着十四岁。 果真如那护士所言。 “她是个机器人”吟鸢的语气有些遗憾,“是个仿造品——那本体呢?” “看,这里还有……死亡时间……” 三个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在七年前,这个名叫娜珞的女孩就死了——正在她十八周岁的前一天。 死于骨癌。 看到这儿,连照片上那女孩坏坏的笑,都显得那样可爱而苍白。 “这……” 这真让人说不出话来。 “这个机器人的主人,是想让她在某种程度上复活吧?连记忆都输入的一模一样。”雁沉轩如此分析着。 “不好说,如果是人造的……那么她只有发明者所理解的她的性格。也就是说,那是不完全的,并非真正的她本身。”莫景辉说。 “说的不错”极冬丢下纸,抓起一支马克笔,在面前的白板上画了一个正方体,“这是一个人完整的性格,不止六面,或许是更复杂的多面体。而发明者呢,只看到了她其中的一面,比如这里——其余的部分,如果是由程序决定的,那么一定因系统的自由演算而充满了随机性。即使有一个主体框架作为参考,可以运行的公式也太多了。” 说着,极冬不断地用线切去图中的棱角。直到最后,这个多面体成了一个圆形。 “说不定他也只了解了一个球的切面——黑客帝国都看过吗,让电脑自动演算下去的结果,会很糟。”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娜珞,是一台人工智能……不过与我相处的几天,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 “当然了。主程序可是人写的,防火墙自然是设置好了,那时只是没有验算出突破结果罢了。失控是迟早的事儿。” 叶吟鸢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可是,人工智能会有人的情感吗?” “现在不行,除非是程序设定。” “可我们的确看到她在那个时候犹豫了呀……” “也许是现实情况太复杂,让她的运算花了很多时间。电脑没有算出结果,就会死机,但那样的强人工智能,会以更人格化的形式展现——比如停止计算崩溃大哭,或是切换路径选择逃避。” 他们又不说话了。 “还有一点”极冬补充,“那孩子的眼睛——” “啊,是的”景辉接着说,“她被制造成了……世界塔的眷属。” “虹膜会不会携带人格,这点还不好说。但看那台机器整体都是与人体十分兼容的材料……连油都有些许人造红细胞的成分,或许,真是的用于测试兼容性的实验体。” “医生?他有这些条件?” 极冬拾起刚才丢在桌上的纸,递给莫景辉。他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杉海……研究员……在读博士,AI专业……这谁?”读着读着,他抬起了头。 “辞职了——或者说,失踪。他知道很多国家机密,离职前的保密协议都签好了,之后,监视的人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莫非自杀了?”叶吟鸢傻傻地说。 “他的确制造了这个假象。不过,怎么猜都是加入叛世者的麾下了。诺,那里还有他小时候的病例,这俩人认识。大博士不会随意现身,一定还有人负责收集材料。” “医生他到底……想做什么啊。做了那么多残忍的实验,真是……太过分了。” “可不是吗”沉轩叹口气,“看着还有自愿的呢?” “自愿?”极冬终于正眼看着他了。 “就今天早上,两个高中生来抢人,说娜珞是首要目标。看那个眼睛,只有一只是异瞳,估计是奉命回收杉海博士和医生的发明吧。” “一个电子相关,一个生物相关,联系到一起还真是可怕啊。”莫景辉感慨着。 “一只眼睛……”极冬念叨着,“得问问塔,有没有什么案例。” “是的。还有,在你之前可能有个染了蓝发的女孩,去找娜珞的资料。她像是群青,我们有机会也要问问顾迁承。” “这我倒是不知道。” “对了冬姐”莫景辉又接着说,“你电脑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直接黑进医院的网络去查?反而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不怕上头查到你吗……” 极冬翻了翻白眼。 “十年前那家破医院哪儿来的电脑?” “噢……” “他们已经当我畏罪自杀了。虽然某些人怀疑没有,不过,死亡证明已经开了。” “哈哈哈……”莫景辉干笑了两声,“难道不是畏罪自杀吗。” 她倒是没接话。 雁沉轩还在看那些枪械。他像所有男孩一样,有着对军事武器独特的痴迷。 “其实这些没什么用”极冬忽然开口,“我采购了更方便的武器。” 莫景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武器,提出了一个问题: “都是哪儿搞的?国家已经不可能给你了。” 极冬扯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我自己的私人收藏,不允许吗?” “这可是走私……”叶吟鸢感慨着。 “当然,你看它们像是合法的样子吗?” “谁卖给你的”莫景辉问,“而且,你哪儿来的钱?” “有的生意,还是要找更有钱的老板合作。” 她以相当娴熟的技巧,用极快的手速将这支枪拼装起来。一旁的叶吟鸢几乎看呆了。而莫景辉却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说: “……绯、绯针?!” 她将组装好的枪架在桌上,一手扶着它,然后看向他们。 “先跟我说道说道,那两个高中生的事儿吧。” - Unknow 「未知」·Fin - ------------ Twilight 「暮色」 ① 叶吟鸢不记得昨天梦到什么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忙碌的生活让梦留下清晰的痕迹,似乎不再那么容易。 她跑了一整天,回到宿舍是掐着宵禁的点,正赶上舍管锁门的那一刻。 而且除了体能上,大脑所接受到的,也是过于庞大的信息量。 四位曾经的献祭者,在那个棚户区的防空洞中,探讨的是关于叛世者的事。 已知除了医生本人外,还有一位男性的在读博士,一位世界塔曾经的女性守护者,一对互为姐弟关系的高中生,更多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第一个人,是极冬所查到的;第二个人,是昨夜梦中所听到的;第三对孩子,是他们得到的情报,极冬当机立断地用电脑查出来的,复姓钟离。 而极冬,与绯针私下有着长期的合作——在光临世界塔之前,她们就相互认识了。 对了……昨天,似乎是梦到了世界塔有关的事。 那像是一种单向联络,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亲身来到狭间中。梦里只有她与顾迁承两个人,连周围的环境也不曾记得。 说什么了来着……? 对了,是那个叫群青的女孩。 她曾是塔的场力守护者,是唯一一位非厌世者。 她的角膜,是移植的。 顾迁承告诉她,在医生从塔里逃逸的时候,带走了属于她的那部分不稳定的灵魂与躯壳。至于能力,是会随着躯体的离开而被塔剥离的。现在如何,塔也无从而知。 灵魂?灵魂这个概念,到底是怎样的?而且,为什么陈述这段话的时候,这两样东西是被分开的?是因为他们没有成为继任的守护者,所以那些人还没有完全灭亡的关系吧。 吟鸢没有休息好,头很痛。她坐在床上,努力梳理着脑内杂乱的一切。 罗盘本是世界塔观察现世的眼睛,但被医生夺取了,而新的守护者没有它,也无法从塔里走出来。 现在的塔,像是一个盲人,只有他们这几条无力的手臂,徒劳地在浩瀚的信息之海中捞取着什么。 对了,更加匪夷所思的,当然是…… 为什么莫景辉与极冬这样熟悉?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在世界塔之战前就认识了,还是后来联系上的?应该是后者吧,毕竟,在塔内他们从头到尾也并没有表现的很熟。 想不明白。 有机会,还是当面问问他们好了。 对了,要先告诉他们自己梦到的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像她一样,与塔进行接触了。她还是很难确定,自己梦到的事仅仅是自己幻想的产物,还是真实的。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才注意到,它早就已经耗尽了电量,关机了。 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已经过了正午时分。自己竟然睡了这样久,真是不可思议。 叶吟鸢给手机插上电,简单地洗漱了一下,锁上宿舍门,准备去吃个饭,再找辅导员补上假条。 正巧,在食堂的窗口遇到了莫景辉。 “你是不是没看手机?我给你发了消息。” “啊,抱歉……手机没电了,现在正充着呢。” “这样啊。对了,我要先恭喜你了。” “什么?”她很困惑。 “前段日子省级的歌唱比赛啊,你晋级了,知道吗?学校都发通知了,你手机没电,估计辅导员也在找你。” “哎呀……”她叹口气,“太早之前,我都忘了。我吃完饭再去找她。说起来,你给我发了什么?” 两个人端着餐盘,挑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 莫景辉咬了咬筷尾,回答她: “做梦了,梦到顾迁承。” “真是这样?我也是。” “你梦到什么?” “群青的事……” “我也一样。” “对了,还有件事……极冬是不是说,机器人是没有感情的?” “是啊,不过不排除眼睛的影响。如果她的眼睛像群青一样,是移植的,也有可能怀着一部分人身上的特性……当然,是我猜的。” “我觉得,她是拥有人格的。” “理由?” “我看到了,她是为了为我们才挡下钟离含的攻击……她的手,本来不会断的。如果不断,那么她也……” “迟早会知道的。” “但我觉得,不该是现在。” 似乎没什么更多可谈的了,两个人各自低下头,默默扒了几口饭。 “我觉得……”吃了一半,叶吟鸢忽然抬起头,“啊,算了……” “想说什么?” “感觉你不想回答。” “你还没问呢。” “那,我直说了?你和极冬……是什么关系?” 莫景辉的筷子停在空中。 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有阴影笼罩在他们的桌上。两人侧过脸,发现雁沉轩背着画板,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平时不论情绪如何,那嘴角天生就是微翘着的,让人觉得他心情不错。但现在,不知为何,那点浅浅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消失了。 莫景辉摆摆手,招呼他进来。他摇了摇头,将画板的肩带向上整理了一下,转身走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景辉耸了耸肩。 “总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啊。” “你倒是和他不一样”叶吟鸢说,“你总是很受欢迎。” “是嘛,他也挺受欢迎的呀。”他笑了笑。 “不太一样吧。我感觉你们其实都挺孤单的。” “……这话怎么讲?” 叶吟鸢塞了一口菜,然后扬起筷子,认真地说: “他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的男生,谁找他帮忙都会答应。大家就会觉得,啊,他人真好,一定有很多朋友。于是如果有什么活动,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想,他肯定有别的朋友约他啦,就不要去打搅了。可实际上,他还是一个人啊。” “……你看的倒是挺透。那我呢?你觉得如何。” “他是被动地把自己关起来,但你是主动关的自己。” “诶?此话怎讲?” “你在听我说吗?” “在呀,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对视呢?” “我这不是在看着你嘛。” “是吗”她夹了口米饭,“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当暂时忽略其他感官带来的信息时,瞳孔的能力就会变得很强——就像第六感一样。” “嗯,这倒是对的。如果周围很安静,没人打搅,也没有刺激性的气味,闭上眼睛时,我似乎更容易看到将来某个瞬间发生的时。” “是因为限制一些感官时,另外的部分或更加敏感。” “的确如此……不过你想说什么呢?这和你之前说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莫景辉感到疑惑的时候,叶吟鸢忽然不再说话了。她沉默地喝了口汤,还剩了不少饭菜。但她放下碗以后,直接端起了盘子,像是不打算吃下去了。 于是莫景辉也收拾了盘子,跟在她后面,等待她的回答。 他们朝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太阳依然很好,花坛里的花儿都开了,许多蜂蝶在这儿盘旋飞舞着。 “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咯?” 叶吟鸢停下脚步,认真思索了一番,似乎在权衡些什么。 “就是,试试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怎么会没听呢,你这话说的。” “因为你总是戴着它。”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莫景辉的耳机。 “我只是习惯了,并没有放音乐呀。” “可有时候不是。你时常表面上在看着对方,视线却是散的,穿过他,不知道望着哪儿;你表面上在认真听对方说话,若不是你感兴趣的或是你不想听的,你在口袋里的手就会调出音乐。我没说错吧?” “……” 他知道叶吟鸢一向很敏锐。只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敏锐太多。 “开玩笑的。拜拜啦——” 叶吟鸢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应该是要去找辅导员了。 莫景辉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 他觉得她今天有点陌生,不像她了。 但或许,这才是她,只是他过去没注意到罢了。 他又忽然想起,极冬在白板上画的图。从正方体,到多面体,再到球。 一个人生来就有许多面,你以为的,你看到的,你以为你看到的…… 和实际上的,都有着千差万别。 可是叶吟鸢竟然看到了自己的那样多面——甚至,都是正确的。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感官……? 他又想起,在最初的回忆上,她失控地说出的那句话。 “可我会死!” 那刺耳的尖叫声至今还萦绕在脑海里。 她是不是……想说什么,但并不打算真正说出来? 她在暗示什么? 她…… 而且,在提出有关极冬的问题时,被雁沉轩打断了。在那之后,她也并没有追问,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并不想回答,所以才故意没有继续话题吗? 如果是这样,她的情商也有些超过他的想象了。 莫景辉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这位昔日的队友,如今的朋友,一无所知。 眼前是纷纷扰扰的繁花,与往来的人群。 鸟儿在枝头成群结队地唱着歌,婉转的音乐不断地传到耳朵里。 空气是那样的清新,夹杂着属于春末独特的芬芳。 午后的阳光温柔又均匀地洒在他的皮肤上。 他终于察觉到了,这个世界一直在向人类输送着信息。 源源不断,滔滔不竭。 - To be continued - ------------ Twilight 「暮色」 ② 一切新生的、鲜活的、美丽的事物,都在这盎然的初夏无声地滋长着。 即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消亡的命运。 而这些,或许是它们自身也十分清楚的事,也说不清。 即使如此,也要为世间添上一抹艳,一缕香,一首曲。 也许是徒劳的,但万物皆是如此。包括人类在内,不论哪一种生命,都是如此用力地生活着,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在庞大的生命网上,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据,刻下自己曾活过的轨迹。 天快要黑了。今天没有晚霞,明天或许不会是一个好天气。 城市变成了那种难以形容的玄青色,像是在人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青色的滤色纸。 璆琳站在屋顶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海。浪花有些汹涌,闹脾气一般,不断地与岸边的礁石相互推搡着。 天色很暗,没有明确的光源,只有涣散而晦暗的天光倾泻而下。 她的影子,也被挥洒得到处都是。 她记得很清楚,最初的自己是怀着如何的心态,许下怎样的愿望,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她一点都没忘,而在这苍蓝的天空下,一切似乎更加清晰了。 影子是虚幻的、虚假的,却并不虚伪。 因为它源自真实,是真实的投影。 四处游荡着的她的影子,是如此躁动不安。它们不断地起伏着,就像涨落的潮水,与其他事物的影子相互碰触,交融。 “你在想什么呢?” 一片影子咧开了一道缝,一开一合,像是一张喋喋不休的嘴。 “我不知道。” 她如实说着。她好像脑子活跃着各种各样的思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接着,又有影子咧开了一条缝隙。 “你在想她,是不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保持沉默。 “你后悔了?”第三张嘴出现了。 “我没有。”她立刻予以反驳,就好像这个问题她曾经被无数次地询问过一样。 被自己。 阴影缠住了她的脚踝,无声无息地向上攀附着。 “安久怎么办?你要瞒她多久?” “瞒到死?瞒到谁先死呢?” “医生呢?他是可以信任的人吗?他是不是有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告诉你呢?” “关于月婉戈的事,他说世界塔杀了她,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什么?” “不要再使用这份力量比较好吧,很快你就会死的,你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即使早已讲生死置之度外,可如果你真的死了,真相却迟迟不来……” 每一个敏感的话题都在挑战着她耐心的底线。 可每一个质问,都是如此叩击灵魂。 捂住耳朵,声音还是会从指缝间流入;闭上眼睛,庞大的黑暗又分解成了重叠的影子。 无孔不入,变幻莫测。 影子缠上了她的腰。 明明是没有重量的东西才对,攀在身上,却感觉坠得很重。 那些问题,她本是可以回答的。若是一个人面对面地质问她,她一定会对答如流。 可如今问出这些问题的,却是她内心深处所传达出来的。 她感到无所适从,她不知如何是好。 影子蔓延到脖颈。而在最外层,已经形成了一个黑色的茧。 与一旁那黑色的玻璃半球不同,它不能反光,并且吞没了所有的颜色, 从外面看上去,不论绕到哪里,都像是在现实世界中开出一个洞来,不知通向何方。 她感到呼吸困难。 安久怎么办? 医生怎么办? 月婉戈怎么办? 顾迁承怎么办? ……我怎么办? 她僵硬地抬起沉重的手臂,伸出它,也只能看到一片黑色。 茧就要完全封闭了。最顶上的圆形的洞尚未关闭,像一轮青黑色的月亮。 “璆琳!” 在诗澈熟悉的声音传来的那一瞬,所有的影子都销声匿迹了。 像涟漪激荡的水面上,立刻恢复平静一般不自然。 “嗯”她露出同样平静的微笑,“怎么了?” 诗澈从那玻璃半球的门走出来,调整了一下蓝牙耳机。 “医生让我叫你呢,你们该出发了。” “好,我这就下去。” 电梯上,她整理了衣角与头发,简单地收拾了仪容。 “璆琳?” “又怎么啦?” “你对那个女人怎么看?” 璆琳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是佑瓷。 那女人在这所宅邸住了许久。在刚开始,她像个鬼魂一样悄然无声,几乎要被忘记了。 不过,她的力量却能带来很多便利。 是抱着为所爱之人而死的觉悟换来的,精神方面的才能。 感官屏蔽,是令人五感尽失的恐怖力量。 就像当初见到她,她对自己做的事一样。如今,她可以将此施加给别人了。 许多机密的资料与昂贵的设备,都是被她削弱了安保才轻易得手的。 璆琳并没有真正体验过失去五感是怎样的滋味,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那些五感屏蔽超过十分钟的人,在恢复之后都疯了。 甚至,连恢复这样的事也是医生提醒的,佑瓷并没有这个意识,但对他的话唯命是从。而医生本人也不是出于道德上的善,只是简单的不想把事情复杂化。 在几次负面案例后,医生只允许她暂时切断人的听觉和视觉了。 相较之下,璆琳就是一台纯粹的兵器。 虽然,潜行方面的事她也很擅长。但今晚的计划,需要既可以作为战力,又理性的人。 她与诗澈对于和佑词交流这件事,没有过多的看法。 充其量算是和一个有些奇怪的同事或同学打交道罢了。 但有的人,自然对那种古怪的人怀有难以忽视的偏见。 比如,两个孩子——与诗澈差不多大的孩子。 在黑暗的房间中,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将手机横过来打着游戏。屏幕光在他们的脸蛋上闪闪烁烁,光怪陆离。 “医生真是温柔啊,居然都没有教训我们。”嚼着口香糖的钟离含,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说着。 “学姐和璆琳说他凶起来还挺吓人的呢。” “一定是把他惹生气啦。我们下次小心点就好了。” “说的也是。” 坐在沙发上的钟离商横着躺了下去,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伸出手摸了摸,抓到一团纤长的毛发。 “呀!” 他猛的坐起来,让钟离含一惊。她立刻伸出手,按亮了沙发边上的台灯。 是一张白森森的,女人的面孔。 “你这疯子想干什么呀!” 佑瓷不说话,却露出了古怪的笑。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出去!”含也大喊着。 她慢慢地张开苍白的嘴。 “……不行啊。” “什么啊?” “你们这样的态度,可不行啊,” “你想说什么?” “你们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佑瓷忽然问。 姐弟相继沉默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狐疑地望着提问者,不知是何用意。 “能做到,什么程度?” “先知大人说什么我们都会去做的,杀人放火,没什么我们不敢干。” 说这话的时候,含似乎还有些自豪。商也附和着说: “是的,毕竟医生是我们的恩人。恩人要求的事,我们都会尽力去报答的。” “即使是死也在所不辞吗?” “……什么?” “即使是死也在所不辞吗?” 她重复了一遍。 橙色的台灯是较低的光源,佑瓷直挺挺地站着。光自下而上,让原本面容姣好的她显得有些阴森,即使是暖色的灯光也补救不了这份寒意。 “当、当然了,我们可是死过一次的,谁还怕呢?” “是吗?” 她发出哼哼哼的轻笑,像微风吹过花丛般清脆。 “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放心了”她迈着步子从沙发后绕出来,“我啊,即使为那个人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也决不会犹豫。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的死,都在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证明着我的心。你们觉得呢?我觉得,就是这样的,伤口有多深,爱就有多深;流过多少血,就应该流多少泪……是吧,是这样的吧?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哼哼,哼哼哼……快夸夸我呀,我可从来没想你们一样抱怨过呢。不论受到怎么样的对待,都不该有任何怨言……” 她忽然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还转了个圈,像个敬业而专业的舞蹈演员。 她旁若无人地陷入深深的牺牲式的自我陶醉中,难以自持。 她吓到他们了,两个孩子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手中的游戏屏幕还在不断变化着。 终于,佑瓷离开了房间。 敞开的门让楼道的灯光照进来些许。含指了指门口,示意商去打开房间的灯。 就在他刚走向门口,准备去开灯的时候,佑瓷的脸忽然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面对面,又令他心里一惊。 “所以,不论受到怎样的对待,你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对吧?” 他猛然关上了门。 疯子。 心有余悸的商打开了灯,回过头,皱起眉望着姐姐。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无助地摇摇头。 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吧。 因为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啊。 - To be continued - ------------ Twilight 「暮色」 ③ 天完全黑下来,但叶吟鸢一点也不饿。 下午去找了辅导员,他并没有太计较之前缺勤的时,甚至对她的健康状况十分关注。 毕竟,她马上就要成为学校里的小红人了。 那个省级的比赛,是在寒假中举行的事。具体的时间,是在光临世界塔之前。 这么说来……其实也没过多久。看来,是在塔中呆的太久,混淆了真实的时间。 在那个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感到倦意的地方。 听上去真像是天国,这可有些许讽刺。 毕竟那一切还伴随着痛苦,与成倍的压力所导致的疲劳。 她还记得那些死去的人——不知是否该庆幸,都是与自己几乎没有交集的人。 因为塔注重“联结”的效益。这话似乎是医生还是引导者时说的。 总之,如梦一般重返现世,才是最来之不易的事。 相较之下,连成名立万这种事,都变得无所谓。 经过一系列的手续,等消息发布后,一定会有许多媒体与赞助商找上门来。这是辅导员告诉她的事,让她做好准备。 她其实没想这么多。过去的她很在乎这些,可如今,知道她做出选择之后,才意识到莫景辉所言的平静有多么可贵。 可她并不后悔。 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关于极冬的事,今天没有机会向莫景辉开口。惋惜是有的,但她觉得,机会还有很多。但至于极冬与绯针的关系,是更让人摸不清楚的。 在那之前就有合作么……? 仔细想来,世界塔中她们两个沟通起来确实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可极冬一向擅长掩藏情绪,绯针又是那样善于伪装,其他人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包括自己。 哪怕是仔细回忆起来,也不曾察觉到破绽。 手放进兜里,她摸到了宿舍的钥匙。 对了,还有“钥匙”的事。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反正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怕是不行。 上了宿舍楼,她站在走廊上,远远瞧见一个人,抱头蹲坐着。 那个位置,似乎是自己的宿舍门。 她觉得那人有些熟悉,便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去。 “殷邈”她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女生猛然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打量她。就仿佛,她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叶吟鸢一样。 她的表情糟透了,那是任何负面词汇都难以形容的模样。若一定要做个比喻,就像三魂七魄都不愿在这副躯壳内安分地住着了。她脸色像是一周都没有吃饭,显得有些削瘦,这让她本就下沉的嘴角显得更加不悦了。 殷邈的眼睛有些泛红,不像是哭过,但至少试图哭过。眼白上,到处都布满了血红的细丝,看上去十分吓人。 “你、你……”她有些语无伦次,“你还活着,太好了……” “哎,我骨头都快被你捏碎啦……”吟鸢笑着抱怨着。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后来又打了很多,还发消息,但你一句都没有回, 以为你真的生我气了。” “怎么会呢?只是昨天一直在忙,我手机没电了,今天出门也没带上,一直在充电……反倒你没有真的和我绝交,真是太好了。” 望着叶吟鸢脸上难以抑制的喜悦,殷邈的面容却浮现出一丝忧愁。 这很罕见,不像是她这种人会有的样子。 “我要后悔死了。我还以为……你和陌言一样,不见了。” “别吓自己了,怎么可能嘛,你看我不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难道说,你是嫉妒我得奖了,不甘心,也偷偷盼着我消失?” “怎么会”她忽然急了,“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我当时只是想着,为了你的安全,你不要再来找我就好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回应你的。” “哈哈哈,你真敢想。” “不,我是认真的。我就想,你可千万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可昨天上课的时候,你真的没有来。开始有些庆幸,但我发现,我果然还是在担心,于是就打了电话。结果……你也知道了,我以为,那种糟糕的设想又应验了。” “怎么可能呢,你别想那么多啦。” “我没法不想那么多。” “别操心了,你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要好好生活呀。” 叶吟鸢掏出钥匙,正开着锁。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殷邈明显地怔了一下。 “你觉得……我是普通人吧?” “诶?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啊,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不要往心……” “不”她忽然再次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是说真的吗?我在你眼里,是个凡人吧?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种……” “……当然了。你怎么啦?” 叶吟鸢推开了门,但没急着进去。殷邈手上松了下来,如释重负似的说: “有你这句话在就够了。” 说完,她挥挥手,转身就走了。到楼梯口时,还回头说了句,明天见。 她的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叶吟鸢替她感到高兴。 只是她自己,变得有些焦虑了。 莫非,长久以来的殷邈都被他人视为非正常的人,被视为异类吗? 就像……曾经的自己? 嘭——哗啦啦…… 传来玻璃接二连三破碎的声音。 警报声自从被唤醒后,就从未停止过高鸣。 从监控器的屏幕所看到的,是怪物一样的女人。 ……如果还可以被称作是人类的话。 纤细的肢体转换成曼妙的黑影,任意变换着形态,在大厅中恣意妄为地破坏着。 所有阻拦在她面前的杂物,都被清理掉了。 包括活物。 那影子是那样柔软,如液体般流淌,也如气体般蒸腾。只是谁也不曾想,它竟也可以有固体般坚硬。 锋利的镰形黑影,是那样轻易地切断了人的喉咙。 楼上的女人穿着鲜红的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了前方的监控员,走到屏幕前。 而楼下的人,却依然毫发无损。 她甚至转过脸,对监控器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四面冲上来的警卫,她看也不需要,从脚下迅速生成的黑色影藤,在同一时间蔓延开来,自下而上地贯穿了四人的身躯。 血直直地滴落到地板上,穿透了她的武器——就好像那些影子的武器不存在一样。 屏幕前的女人拿起对讲机,点着美人痣的朱红薄唇上下开合。 “调集所有的安保力量,启用B类武器。” 有红色的激光点瞄准了蓝发女孩的眉心,不知她是否察觉到了。 在狙击手扣下扳机的一瞬,子弹穿过了她的头颅。 但,并没有飞溅的鲜血。 她的眉间只是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小的孔洞,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了。 怪物。 所有具备武装力量的人,都奈何不了这个单枪匹马闯进来的年轻女孩。 ……单枪匹马? 可在监控中,那个若无其事地从枪林弹雨间穿行,与警卫们擦肩而过的白衣男人,是如此眼熟。 场面混乱不堪,狼藉一片。 任凭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废物。” 房间里的女人骂了一声,洁白的牙齿咬着染成酒红的指甲,发出咔嚓的声响。 接着,她从腰间掏出枪,熟练地上膛,并对身后的两人说: “你们跟着我。” 然而,就在回过头的一瞬,她陷入了沉默。 监控室内所有的警卫,都被莫名的反重力死死扣在了天花板上,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如搁浅的鱼。 只有她孤独地站在对岸。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夜厌……白医生……”她蹙着眉,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稀客啊。” “我可不姓白——”医生也笑了笑,“我来找你聊聊,绯针女士。” 她回过头又望了一眼那几块巨大的监控屏,意识到,那个与璆琳如出一辙的——就是璆琳本人的女孩,只是负责吸引火力罢了。 “聊聊?你这确定只是和我聊聊?没必要来这出,亲爱的。就算给我十把枪,我也奈何不了你。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尽管她很清楚,他知道于她而言这不是什么重要损失。他所做的,只是一种示威罢了。 “同样,我也奈何不了你。” 说着,医生从口袋中取出一直准备好的针管,推掉了里面的空气。不知名的液体溅射出些许,细长的针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可就要不欢迎你了——白医生。拼体术,您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呀。你到底有什么意图,还是明说吧,我可不擅长打哑谜。” 忽视了那个带有鲜明嘲讽意味的称呼,医生将针管放低了些。 “唉,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我能省很多力呢。” “不过,我的医生,我可不认为你会从我这里需要什么呀?能力?金钱?物资?人员?想谈什么生意,你倒是说来听听。” 绯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婉转,如玫瑰花蜜般甘甜。可在这份温和柔软中,却透露着不善的意味。 如绵里藏针。 不知是否该庆幸,医生却也是个口蜜腹剑的主。 “嗯……你说的听上去都很诱人,但我不是来问你要这些的。” “那么?” “我来与你交易一件……特殊的商品。没有实体,却价值连城,千金难求。即使对某人而言一文不值,在另一人的手里,却能掀起血雨腥风的,商品。” 它是被传递的知识或事实,是知识的再激活,是运用一定的载体,越过了空间和时间进行传递。 “……情报?” - Twilight 「暮色」·Fin - ------------ Silhouette 「剪影」 ① 新的一天无可奈何地开始了。 奔腾不息的时光河流,无情地践踏着谁受创的心房,百孔千疮。 在以平和与静谧的粉饰下,一切都是那样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没发生什么大事吧?”天台上,安久问她,“你一直在打哈欠,家里究竟怎么样了,要紧吗?” “好啦,没什么大问题……” 璆琳笑着,面容像是美丽且易碎的干花。 “我感觉你很累,一定是没休息好。昨晚你不在,我很晚才睡着。” “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害怕吧?” “才没有,你居然质疑我?” “好好好,不质疑你。” 说罢,她又打了一个哈欠,这让安久也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要不我们一会不去上课,在宿舍睡一下午算了。你不是很困吗?”安久又提了歪主意。 “你喝了一肚子奶茶,睡得着么”她狐疑地看着她,“我看你啊,早就计划着逃课,拿我当幌子打掩护而已,对不对?” 被戳穿的安久楞了一下,随即拖着腔,着急了,原地跳了两下。 “我不管,哎呀,反正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不行啊,万一点名怎么办。他确实很久没点名了吧?” “那……那你帮我答到,谢谢。你、你可别把点名睡过去了。” 璆琳笑出声,回了句不会的,就不再说话了。 昨天很晚才睡,又消耗了许多精力。说实话,现在的她的确十分疲惫。 她伸了一个懒腰,迎着风,感到一阵清爽。 天台上晾晒着许多学生们的衣服被褥,一股清新的皂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 但丝毫懈怠也不行。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关注陈悉的动向了。 早上,是医生开车将她送到学校的。刚下车的时候,她正巧看到陈悉从学校对面走过来,看到她了,并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她不确定陈悉有没有看到医生。 应该不会,毕竟车窗都贴着颜色极深的玻璃纸。 至于阮香的动态,也要多加留心。 不如说,没有安久在旁边,她的顾虑反而会少很多。 “我下去睡一会,记得叫我起床上课喔。” “噢——” 璆琳下楼去了。没多久,安久就觉得有些无聊,便拿出手机翻翻看看。 也没什么有趣的事。班级群三天两头是辅导员的通知,伴随着长长一串“收到”。 也并不是没有班级小群,只是她从来都插不进他们的话题。 真正关系过得去的,似乎只有璆琳一个人而已。 再没什么熟悉的朋友了吗?想不起来。 手机是璆琳送她的旧手机,已经格式化过了。璆琳已经很尽心地帮她转存了重要的联系人,除父母外,还有班上每个同学与每门课老师的手机号码。 虽然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翻着翻着,她看到了备注着父与母的联系人。 通话记录:0。 两个都是。 说起来,开学一两个月了,他们却从未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 听璆琳说自己当时在医院,他们不也是匆匆离开,继续出国工作去了吗? 看来是没什么责任感的父母。 但无所谓,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会按时出现在卡里,不多不少,够她一个月的普通开销。 过去对她而言,是同未来一样遥远的东西。 目不能及,深不见底。 下午,璆琳独自一人来到了教室里。 陈悉总喜欢坐在靠窗偏后的那个位置。她一眼瞥过去,发现他还没有来。 “打扰一下。” 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过头,发现正是自己关注的那个人。 “啊,什么事?” “今天早上,送你来学校的,应该不是你的家长吧?” 脑内激起一声嗡鸣。 什么意思?他看到了?他看清了吗? 要承认吗?要说谎吗?他确定了吗? 是利是弊?何种意图?他在试探吗? 无数的问题在四分之一秒内闪过。 尽管是非常短暂的一瞬,她瞳孔发生细微的收缩。她确定,他注意到了。 “算是吧,你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如以往一样平和。但他们都知道,一些问题已经发生了变质。 “我可以和他谈谈吗?” “谈什么?真是的,你又不是导员,怎么还找家长谈话呢。”她开着玩笑。 “我在很早前就在注意你”他静静地陈述着,“你的确是从世界塔中出逃的人。”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她轻松地笑了。 “刚开学的第二节课,我无意中看到你揉了揉眼睛。但那个时候,你的美瞳掉了。你捂着一只眼睛,在地上找了很久。但没找到,回去了。我看到你的一只眼睛是深蓝色的。” “如果那天我戴着蓝色的美瞳呢?” “可最后留下来值日的我,看到你的美瞳是黑色的。” 唯有世界塔的守护者,才有常驻不变的彩色瞳孔。这点她和医生都不清楚,为什么人造的虹膜也会被新的颜色覆盖。 而现在,陈悉也知道了。 “那么对于真正的我,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在辅导员的办公室看到过你的资料。你的父母都是东方人,只是常年在海外工作。但我不确定,这个资料是否如同你的身份一样,是伪造的。” “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本校生哦。” “我不知道你和医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成为守护者的。但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包括你的舍友——我希望可以和医生谈谈。” “你在威胁我?” 这时,上课铃打响了。 陈悉不再说话,拿着课本,坐到了自己常坐的位子上。 这节课,她并没有听进太多内容。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有安久发来的消息。 “点名了吗!” “没有哦。” “好,谢了!” 在宿舍悠哉了一个下午,安久玩着新下载的手机游戏。但这个游戏比较简单,很快就通关了。正巧这个时候,璆琳下课回来了,她躺在床上打了个招呼。 “教室太闷了。我去天台吹一会风。”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课本与手机放在桌上。安久看着她,点点头。 在她走后,她又觉得十分无聊了。 她再一次打开了通讯录,望着两个备注看了许久。 夕阳投进窗内,让一切变得金灿灿的。 明天——看似永无止境的明天,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璆琳揉了揉太阳穴,不自觉地连连叹气。 总觉得已经不好意思再增加医生的工作量了。 虽然……一开始也并没有把他当做可以完全信任的对象。 只是自由之恩,与利益共同使然。 她还在等。等医生把那个人的死因,亲口说给她听。 那个人……在记忆里真是十分遥远的事啊。 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投映在护栏的墙壁上。 渐渐地,一个影子被拉扯开,变成了两个。就好像细胞分裂那样。 另一个影子也有着一头长发,只是更长,看上去更加蓬松,末端还被扎起来了。 又见面了。 “嗯,又见面了。” 很重要吗?那件事。 “什么?” 我的死。 “嗯,很重要……但也不是唯一重要的事。” 说的也是……说起来,你好像变了。 “嗯,我现在是物质的……” 我是说,你好像不那么坦率了。 “诶?” 以前你有什么质疑,都会直接提出来的。现在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肯大声说出来。 “……因为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还不够,还需要知道更多的东西。” 有道理。说起来,你现在的朋友,倒是和我一点也不像——和他也不像。 “哈哈哈……是啊,是这么一回事。” 而璆琳现在的朋友,在难以名状的思想斗争中,拨通了一个号码。 虽然的确是不负责任的监护人……可是,出于人类本能对“家”的向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试图进行一场维系感情的沟通。 但,那是空号。 安久感到不可思议。这次,她没有过多的犹豫,再次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依然是空号。 她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眼舍友留在桌上的东西,她离开宿舍,向天台走去。 楼道上,她听到上方传来的低语。 她在……和谁说话? 她的手机,不是放在桌上吗。 在离开顶棚之前,她看到,外面黄昏渲染的世界中,有两个人的影子。 其中一个,面庞上开着两个空洞。 像是金闪闪的眼睛。 “……璆琳?” 在她看到她的一瞬,另一个影子消失了。 空荡荡的天台上,除了还未回收的晾晒衣物,只有璆琳孤零零的一个人。 是看错了吗? 安久揉了揉眼睛。 “有什么事吗?” 璆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 最后的阳光笼罩着她,侧过来脸上是一层背阳的阴翳。 她觉得,璆琳的眼睛在这一刻,黑的发亮。 差点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啊,那个”她挠挠头,“我试着打了我父母的电话,但是没办法接通……” “哎呀……”璆琳有些困惑,“该不会是我存错了吧……” 她下意识地去拨撩自己的长发。手臂与发丝挥过的地方,似乎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是下午手机看久了吗? 等一下。 我只是说,打不通而已。 她确定是空号,在第一时间排除了欠费、关机与占线的可能性。 ……为什么? - To be continued - ------------ Silhouette 「剪影」 ② “先下去吧,我帮你看看。” 她们回到了寝室。璆琳刚接过她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她自己的电话响了。 “嗯,好的。我知道了。” 非常简短的回答,没有过多的陈述。 从她那一向毫无情绪起伏的面容上,安久什么消息也看不出来。 她读不懂她的从容。 “又得回去了”她挥挥手机,“明天帮你看一下。先走啦,拜拜。” 说完,她将手机放回口袋,双手顺势插在兜里,离开了寝室。 安久怔怔地看着刚刚闭上的门。 关于自己家里的事,璆琳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 她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天黑了。 在不远处的街区,另一所学校,迎来了同样的黑夜。 叶吟鸢还在活动中心二楼的独立教室,和她的朋友一起。 “咳——嗓子要废了。”一阵咳嗽之后,殷邈皱着眉说。 “你练了两个小时发声,不疼才怪。” “我怎么感觉你从来都不会累,难道这也有天赋吗?没怎么见你练过啊!咳咳,咳咳咳……!” “别大声说话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回去休息吧?” “不行不行,隔壁还没停呢。” 殷邈说的隔壁,是旁边的大教室。 大教室里是一个小型合唱团,在为一些活动节目做着排练。阵阵歌声不绝于耳,几乎没怎么停下来过。而且,从她俩吃完晚饭到这儿来的时候,合唱团就在排练了。 殷邈捏了捏喉咙,举起水杯张开嘴,忽然发现里面一滴水也没有了。 “你和他们较什么劲……算了,我去帮你买水吧。” “谢啦。” 叶吟鸢离开了这里。 在出门的时候,隔壁的合唱声停止了。或许他们也觉得累了吧。 只是,越接近楼梯口,另一种声音变得越发清晰。 是钢琴声。 像儿歌一样普通的旋律。 她停下脚步,觉得这首歌越听越熟悉。 鬼使神差地,她走向通往楼上的台阶。 这声音在召唤她。 三楼没有人,很黑,也很安静。钢琴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如此清晰。 她开了大厅的灯,望向落地窗旁钢琴的方向。 没有人。 她壮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 琴键上下跃动着。 却无人演奏。 不……这里有人。 她听到这里有心跳声,也有呼吸声。 她紧紧盯着钢琴,每眨一次眼,似乎都有一个人影在视野里闪烁。 白衣的人。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实在是欠考虑了。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她看清楚了。 那个人端端地坐在那里,弹着熟练的曲子。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回过头,是一张银色的半假面。 叶吟鸢感到强烈的眩晕感。 那渺远而不定期的钢琴声,是出自……的手中吗? 每天夜里,那个幽灵一样的人,都会在这座学院里徘徊吗? 这些话,她问不出口。就在此刻,她似乎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医生的双手离开琴键,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钢琴却还在演奏着。 叶吟鸢的双腿有一种坠落的失重感,就仿佛童谣中所唱的那样。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你来做什么?!” 从身后传来的,是莫景辉的声音。 “诶……”医生若有所思,“赌对了。” “什、什么?”叶吟鸢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什么。”他淡淡的笑了笑。 莫景辉拎着吉他,上前一步,与叶吟鸢并肩站着。他对她说: “本来我在二楼练琴的……但是,忽然不再传来合唱团的歌声了。” “你是说……” “我看到你走上楼去……当然,我并没有跟着你。那只是我看到的场景。我跟上来,就是想确定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发生,什么了……?”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 “你还没注意到吗”莫景辉指着墙上挂着的表,“时间不再走动了。” “不愧是时间能力者,对这方面的时很敏锐”医生夸奖着,“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我的一位老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假面下的视线直直落在莫景辉手中的吉他上。景辉皱起眉,稍微将吉他往后方拎了些。 “他也会弹吉他”医生接着说,“而且弹得不错。各类弦乐,他都会一点……可惜,你和他一点也不像。” “哈哈……”莫景辉干笑两声,“说完了?” “嗯,差不多吧——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们才来的。” 医生忽然变了语气,打了一个响指。 一排巨大的冰锥拔地而起,四面冰墙将他们困在了一起,如一座镇压着什么的金字塔。 这一举动让两人始料未及。 “抱歉啦,你们在会很碍事。不过,现在方便多了。” 医生转过身,摆了摆手,似乎准备离开。 又是一阵巨响。 他倏然回头,看到那原本坚不可摧的三角结构,被一种力量破坏了。 它们在顷刻间支离破碎,七零八落的冰块散了一地。 他看到莫景辉的手还悬停在最后一根琴弦上,而叶吟鸢的眸子,闪着暖橙色的光。 “啧,很默契啊……” “真对不起,我们可能要比你想象的更难缠”莫景辉冷冷地说,“请你稍微尊重一下我们,告诉我们,你此行的目的。” “这个嘛……”医生轻轻咬着指尖的手套,“唔……换个话题,比如……” 他将手从唇边拿开,自下而上地缓缓抬起。这时候,三楼大厅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受到某种命令的驱使,一个接一个地飘浮在空中。 所有的桌椅、图书,甚至那台沉重的三角钢琴,也徐徐升起。 此情此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比如,我可不记得政府曾经的走狗也在这里读书呀?” 一台沙发成为失重状态后,露出的人影,竟带着一把军用狙击枪。 “极冬!”叶吟鸢很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极冬镇定地注视着这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擅自跟来的。” 莫景辉像是知道这件事一样,只是,他不清楚,当下她的加入对局势是否有利。 毕竟,她并没有在那次会议中明确表态。 “这可不行”医生摊开手,“这样不就不公平了吗?” 他轻巧地转了转食指,那把枪从极冬的手中脱离。 接着,它漆黑的枪身通体发红,冒出袅袅的细烟。 滋—— 它化作了一滩铁水。 极冬拨开悬浮在前方视野中的桌椅,走向那两人的方向。 硬底鞋在地面上叩击出咔嗒的声响。 踩在破碎的冰渣上时,她也没有丝毫动摇,那些碎屑被她沉稳的步伐狠狠地碾碎了。 “你……终止了我与她的交易,是吗?” “是啊”医生大大方方地承认,“将同样的情报卖给许多人,不就太狡猾了吗?” 景辉和吟鸢都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两人只是觉得,极冬那僵硬的面孔下,似乎隐藏着类似于愤怒的情绪。 “真遗憾,我以为我们可以达成多方合作的。互通有无,难道对你来说很吃亏吗?” 医生稍微思考了一番,回答她说: “可是我从你身上看不到任何价值——有利于我们研究的价值。虽然所需的途径与信息是相同的,可是,我们的目的完全不一样,不是吗?” 听他讲话的时候,她的手慢慢接近了腰间。 在掏出腰间的另一把手枪之前,医生先发制人,使三人连同悬浮中的许多杂物向后撞去。被无形的外力扣在墙上后,大量的办公家具也一并堆砌在那里。 他们后背很痛,前方也受到些棱角的碰击,又动弹不得。 医生松口气似的,再度转过身,准备离开。 叶吟鸢艰难地侧过脸,望向极冬。 “你可以挪开……” “嘘。” 透过那些桌椅板凳的缝隙,极冬仍紧紧注视着前方。 吟鸢收了声,并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瞳孔由黑色化作了青色。 莫景辉也从缝隙中看见了——方才融化的铁水,忽然像被赋予生命般“活”了过来。 接着,它分散开来,凝聚成一粒一粒的形态。 最后,露出尖锐的锋芒来。 它们变成了十几支飞镖或钢针之流,坚硬又锋利的武器。 极冬所能做到的,是对磁场力的控制。 改变场不同方位的强度,就可以使其发生质的变化。 那些暗器如子弹般,以电光火石之势射向医生的后背。 却在距离他一寸处,被什么东西拦截住了。 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它们像落尽叶子的黑色树杈,或是被放大的神经元,凭空舒展开来。每个分叉凝聚的地方,都紧紧嵌着一枚黑色钢针。 医生停住了脚步。 他被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树”的主干向上延伸,逐渐露出半条手臂,然后是肩膀。 接着,另一条完整的手臂也伸展出来。 一个人形的轮廓出现了。 树杈是它一只手臂的前半部分,它仍夹着那些暗器,缓缓地垂下去。 它弓着背,慢慢直起腰来。 向后拢去的黑影化作一头长发,夹杂着盈盈的蓝色。 待肢体与衣物清晰后,一张漂亮的脸浮现出来。 “很抱歉,现在还不能让你们对医生出手。” - To be continued - ------------ Silhouette 「剪影」 ③ “真可靠啊,群青。” 医生鼓起掌来,缓缓转过身。 这时,原本堆在墙边的那些桌椅全部四散开来,势如礼花绽放,威力却绝不亚于爆破。所有带有金属的用具,都被极冬狠狠地推散。 然后,三个人跨过杂物,走上前来。 “你是那个随着医生一起逃逸的场力守护者……”叶吟鸢认出她。 “嗯,不如说,是医生救我出来的”她大方地说,“不过现在……如你所见,我换了美瞳的颜色。” 理解这个比喻的含义后,莫景辉皱起了眉。 “早就从各方渠道听闻人体实验的事……看到娜珞的时候,我还不能肯定。但当案例与肇事者直观地站在一起,的确十分具有说服力。” “噢……你们见过我的小朋友了”医生说,“那不是一个很听话的玩具。” 极冬补充着:“你们需要大量的厌世者作为材料。” “不可以吗”他微微倾脸,“厌世者最终都是要走上献祭之路的。比起作为世界塔的燃料,来为我们的科研事业做出贡献,不是更值得的事吗?” “你别胡搅蛮缠”莫景辉追问着,“娜珞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是令人死而复生的实验吗?” “死而复生?嗯,听上去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事……不过你们知道,为什么在世界塔中,所有死去的人,连尸体都不复存在吗?” 莫景辉楞了一下,看了一眼吟鸢,她的脸上也有些茫然。只有极冬一如既往地板着脸,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那个细节。 见没人说话,医生冷笑了一声。 “多么简单的道理——因为不能让眼睛保留下来”说着,他揽过璆琳的肩,“我的搭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在虹膜失活前摘除,其能力是可以保留的。可是啊……像你所猜测的用厌世者的瞳孔,移植到其他躯体上就能复活,是天方夜谭。不过没有灵魂的机器,我确实没试过,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提议。” “所以娜珞的瞳孔,果然不是她自己的?”叶吟鸢问。 “死那么多年的人,怕是骨灰也不好认”医生发出嗤笑,“当然是……志愿者的了。” “是被志愿吧?”极冬提了提嘴角,冷冰冰地说。 “随你怎么说……你看,你要问的问题,我都告诉你们了。这下你们可没有理由来妨碍我了吧?” 按照医生的意思,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来捕获世界塔的眷属。而理论上,他们一定会干涉他的行动。这么一来,的确说得过去。 ……真的是这么简单而已吗? 叶吟鸢的脑海迅速地进行思考。 医生最初确实没有痛下杀手的意图,他所做的行为都是将他们困住,以限制行动。 曾经挂在墙壁上的钟表从视野远处飘过,上面的指针纹丝未动。 时间依然是暂停的。 如果他要控制住他们的行动,完全可以封锁住每个人的时间。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所暂停的时间是客观的,在这个暂停的空隙中,他仍给予了这片区的人自由。 这意味着什么? 其一,是他不确定丧钟使的数量与具体坐标。 时间暂定的力量,一定是来自于顾迁承的。在世界塔中与她交战之时,她大致理解了这一能力的原理。 使客观时间全部停止,再赋予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员不受束缚的自由。而这两个动作,必然是同步完成的。唯一能力者有选择权的,便是其中不受控的人类。 当医生只知道目标在这附近,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造成威胁时,他会给所有人“自由”——出乎他意料的、极冬的出现证明了这点。 虽然这是一种极其消耗精力的做法,但有助于令他确定建筑内的人数。 其二,医生是在为某人争取时间。 极冬曾经告诉过他们,医生的同僚至少在四人以上。群青刚刚说什么?诗澈,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听上去,那个人可能不在现场。 剩下的只有杉海博士,与那一对疯狂的高中生。 其三——只可能,他想要找的人,就在他们身边。 若距离足够远,他会对谁造成威胁,等传到他们耳中是很慢的事。 这首曲子,几乎每天都会响起。这代表医生隔三差五就会来到这座学校,来到这附近。 那么目标只可能是自己身边的人……而且是长期。 而莫景辉与雁沉轩,看上去都没有被监控着。 糟糕至极的设想油然而生。 不,不会的…… 瞬时的眩晕感涌上大脑,但她极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不应该啊。若他的目标真是她,医生只需要允许搭档们在暂停的时间中活动就可以了,何必要将“困住”与“劫持”作为两件事分开去做? 对了,是莫景辉。 医生担心他看到在暂停的时间中所发生的时,才决定连他在内一起控制住。 这样一来,目前的大部分疑惑都有了答案。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的目标是谁!” 叶吟鸢大喊出来。这一嗓子,甚至令空中的悬浮物都为之震颤。 就在此刻,那些地面上的影子迅速聚拢,连每个人脚下自己的影子也不听使唤,如黑色的藤蔓一般牢牢地捆住三人。 璆琳还在,但医生消失了。 他收回了他们的时间,擅自离开了这里。 这短短的一瞬,足够他做许多事。叶吟鸢只觉得冷汗直冒,却毫无办法。 被限制住手脚的极冬,双眼泛着青光。周围所有含金属的制品接二连三地砸向璆琳,但这是徒劳的,她身上所伸出的影子,总能精准地拦截住任何东西,连缓冲的余地也不需要。 在吟鸢焦虑之时,她看到璆琳的脸忽然侧了过去。 有什么东西穿透影子了。 缓缓转过脸的璆琳,面部浮现出了一道伤口。 伤口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些许黑色的粒子。而且,伤口很快被修复了。 但她的表情很不妙。 ……刚刚那个飞虫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叶吟鸢扭过头,看向那个神秘物体的源头。似乎是从极冬那边发出来的。 “果然比想象中的好用很多。” 从极冬的衣物中,有无数闪亮的小珠子流淌出来。像是水银,却并非那样的银白色,而是一种很深的银黑色。 “磁流体。”莫景辉开了口。 对于这种形式的液态武器,璆琳似乎不那么好对付。 就在他们以为有希望放手一搏的时刻,所有的悬浮物忽然重重地砸到地上。 沉重的三角钢琴完整地落下来,琴键因震动发出刺耳又恐怖的声音。 那个离开的人,再度出现了。 他忽然站在璆琳的身后,告诉她说: “已经够了,辛苦你了。” 璆琳的目光略微挪向了楼梯口。叶吟鸢转过身,看见那里站着两个人。 不对,是三个。 挑衅般笑着的钟离姐弟间,架着一个失去知觉的成年人。 成年女性。 连叶吟鸢自己也不敢碰触的猜想,应验了。 一瞬间,千万种思绪交杂在一起。 像是方才错乱的琴声,或是打翻的颜料盘——是五味陈杂的东西。 她瞪大了眼睛,回过身看向医生的方向。 “哎呀,好凶啊。” 接着,她又看了看莫景辉与极冬。后者还想有些动作,但是被她制止了。 “等一下……”叶吟鸢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是……交给我吧。” “什么?”磁流体还在空中萦绕着,极冬有些疑惑。 “我、我不肯定……” 仍被黑影束缚着的四肢有些僵硬,因缺乏血液流通而变得发冷。 叶吟鸢却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划过面颊。 “你也被朋友骗了很久吧。”璆琳淡淡地说。 是这样没错。 并非毫无怀疑,只是她不愿意质疑自己的朋友罢了。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但她现在完全能理解了……这的确是同自己的经历一样,沉重地无法说出口的事。 即使是最亲近的朋友,也不行。 那样只会招致麻烦而已。 “走了”医生的声音变得低沉,“我说过,这家伙很麻烦……” 还站在原地的璆琳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看着叶吟鸢忽然张大了嘴,带着泪,像是声嘶力竭地发出哭喊。 但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可那确实是如此狰狞、如此不甘、如此悲愤的表情。 这家伙……在做什么呢? 楼梯口的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咳唔……” 听到一阵违和的声响,璆琳立刻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失去重心的医生向前跌了一步。他一手紧紧地捂住腹部,一手按着嘴。 当颤抖的手微微挪开时,一大滩鲜红的液体,从雪白手套的指缝间溢出。 “医生!” 一瞬间,她明白了叶吟鸢那怪异举动的含义。 那是一种穿透性极强的波,传播范围广,也不易被固液气态的物质吸收。 ——次声波。 再加上……共振的原理。 自己的身体结构,早就不能以人类的范畴衡量了。但医生不是,机能上讲,他还是一个正常且完整的人类。 ……人体内脏的振动频率是? 那不是恐惧的尖叫,不是愤怒的嘶吼,也不是悲伤的哀嚎。 是无声的杀戮。 - Silhouette 「剪影」·Fin - ------------ Regret 「悔恨」 ① 在璆琳的安排与指挥下,一行人就此撤退了。 这一定是医生最狼狈的一次经历。 临别前,极冬与璆琳纠缠一番。从三楼至一楼的落地玻璃,都布满了诡异复杂的裂纹。 而叶吟鸢的眼睛流了许多血,这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莫景辉不知如何是好。 他见过这番景象,但那是在世界塔之战时发生的事。当有人过度激发了自身的力量后,不堪重负的异色瞳孔便会引发剧痛,甚至向外溢血。 理论上,稍作休息就好了,这并不会对身体机能造成太大的影响。 一个小时后,他们出现在校医院的病房中。 “排练”这种事,已经无法作为搪塞的借口。毕竟为学校的公共建筑造成了损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不过……或许不承认也没有什么关系。 在静止的时间中,监控器无法捕捉到那无限趋于零秒的一瞬。一切造成的破坏,像是被切换了帧页的幻灯片。 或许这才是医生选择控制时间的重要目的。 而且戴着医用手套,也绝不会在钢琴上留下指纹。 躺着床上的殷邈,脖颈上有一处不起眼的针孔。起初景辉担心是毒药,但从症状上来讲,好像只是普通的麻醉剂罢了。 所幸值夜班的校医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殷邈的样子,和受惊后的晕厥很像。 吊瓶中,偶尔有气泡泛上来。 叶吟鸢的眼睛上覆了一只冰袋,她老实地仰着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隔着薄薄的眼皮,清凉的触感传递到她的眼球上。她心里也凉凉的,并不觉得燥热。或者说,那种因为不安引发的灼烧感,已经渐渐褪去了。 只剩下麻木般的冰冷。 忽然间,在一片黑暗中,她感到有人碰到她的手指。她触电一般浑身颤了一下。看得出,她紧绷的神经其实从未松懈过。 “抱歉……” 传来殷邈很微弱的声音。 她镇定下来,但并不确定对方是在为何时道歉。 殷邈的确应该道歉了。这次,她并没有抗拒。 “……给你添麻烦了。” 叶吟鸢没有说话。她不确定在那短短的一瞬,医生他们是否有对她说些多余的话。 不过事到如今,自己作为厌世者,作为丧钟使这件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如果殷邈不选择撒谎的话。 殷邈沉默了一会,将视线挪到一旁的点滴瓶上。 输液的速度很慢,很慢。 她伸出手,将速率调快了些。接着,她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如果你知道那些事……” “嗯,我知道。”她忽然这样说了。 至于究竟是哪些事,虽然叶吟鸢也没有反问她,却也不言而喻,人人心知肚明。 叶吟鸢甚至设想过,是不是趁她没醒过来时直接离开比较合适。 因为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她,她也一定没有做好面对自己的准备。 最后,她选择了不去逃避。 她希望她也不会。 两边都各自吸了口气,像是想说些什么,又像是把什么压下肚去。 这时候,莫景辉走进来。他坐在叶吟鸢旁边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疲惫,一看就是刚刚对付完校医的盘问。 这打断了两个女孩原本准备进行的话题。现在,好不容易决心开口的两个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麻烦接踵而至。 “我看到……明天会有警察来,那些破坏白天才会被发现。我还看到,报社的记者也会过来,但学校拦住他们了……” 叶吟鸢拿下了冰袋,另一只手接着按在眼睛上,一筹莫展。 手中也是一阵凉意。 “医生和群青本就行踪不定,但校内监控应该会捕捉到钟离他们的踪迹……我们先统一口径,就说,是两个高中生……” 莫景辉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愈发不足。连他自己也知道,这言论的说服力十分匮乏。 叶吟鸢发现,他并没有在这个主意中提到极冬。或许是不愿意让她惹上麻烦,再令他们自己引火上身。 “不说这个了”他直起腰,看向睁开眼的殷邈,“我直说了吧,你……” “没错。”她打断他。 叶吟鸢做不出更多表情,她不清楚自己应该因得知事实而庆幸,亦或是为此感到悲哀。 显然,如今两个姑娘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殷邈是世界塔的眷属,是命运能力者。 所能做到的,是名为“诅咒”的事。 在强烈的愤恨与哀怨的情感中,所孕育的带有恶意的愿望,就会实现。 某种程度上讲,启用这样的能力,条件是十分苛刻的。 但同样,一旦运作,就如同萌生的仇恨般无法停止。 所谓“诅咒”就是这样无声又危险的东西。 “所以君陌言的失踪,你才断言是死亡……而且,从这个层面上讲,确实与你有关。” 殷邈没说话,算是默认。 “吵架是什么原因?”莫景辉追问。 “是很无聊的原因,你不会想听的。”她如此回答。 看来殷邈仍然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 叶吟鸢也终于意识到,为何她会对自己丝毫的情绪起伏都十分敏感。 对她而言,思想是真的有罪的。 莫景辉与叶吟鸢花了半个晚上,去向她解释世界塔的事。即使他们很努力地理清了思路,所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十分苍白又荒唐,论内容,论逻辑,都令人无言以对。 但唯一的听众选择了相信。 不过,殷邈并不认识医生,这是让他们倍感惊讶的。 她说她所见到的引导者,是一个长发的女人,眼上缠着绷带。 期间,校医两次进来巡视,换了一次葡萄糖。 “本来不想把你扯进来……” “也没什么”她淡淡地说,“相反,我也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的隐瞒。这是我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就应该有面临一切后果的觉悟。” 人生就是不断地选择,与对自己的选择所负责的一个过程。 至死方休。 除去已经回答的,与不愿意回答的,那么问题只剩下一个。 为什么,殷邈会成为捕猎的目标? 目前已知的事,是医生在做某些实验,以及他的团队拥有近乎完美的仿生技术。 最大的可能性,是拿去移植到别人的身上——医生是个谨慎的人,再加上自身已经撑在了多种力量,不确定是否会增加对寿命的消耗,他不会拿自己去冒险。 可是,“诅咒”这样不稳定的能力,只能赋予十分冷静,也擅长控制感情,又绝对忠诚于他的人。 也许是群青。但那也只是诸多可能性的一种。 他潜伏了这样久…… 这说明他一开始就知道校内的情况了。甚至,他也清楚他们身边有怎样的人,清楚他们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除非…… 原本已困倦不堪的叶吟鸢,忽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随之一颤,大脑变得无比清醒。 除非有人出卖他们。 从一开始,就出卖了他们。 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与医生保持了联系的人…… 会是谁呢? 她的第一反应,是当下不在场的人。 不在这座学校里生活,初步可以排除绯针、极冬、陈悉、阮香,他们是最没有嫌疑的。 而在场的,绝不可能是自己。作为受害者的殷邈,也基本上没有自导自演的可能性。至于莫景辉……他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至少目前没有。 答案好像只剩下一个。叶吟鸢的心中,浮现出了那个名字。 至今下落不明的娜珞,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的来历真的如雁沉轩所说吗?他们所相遇的小巷并没有监控,如何证明? 再者,谁又能保证那个机器人不是一个傀儡;谁又能保证,那个清晨与钟离二人发生冲突的,不是他们合起来演的一场戏? 可……没理由啊,他图什么?他不是,紧接着自己就表决了立场的人吗? 越想越混乱。 “吟鸢?”莫景辉碰了碰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她镇定下来,“今天辛苦你了。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应该还有课呢。我……想和朋友单独聊聊。” 莫景辉点点头,打着哈欠离开了病房。他需要时间休息,并思索对校方与警方的说法。 关门声响起的瞬间,一股酸楚突然涌上心来。 迄今为止,她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苦难。可是麻烦事却一件接着一件,永不停息,也从不给她丝毫整顿喘息的机会。 心跳太快了,无法控制。毕竟她从来没有这么晚还醒着过。 “我觉得”她顿了顿,“我觉得,雁沉轩有问题。” 殷邈努力向前坐起身,离她近了些。 “什么问题?” “说不上来,没有那么明确的证据……可,我想,也许他和医生有什么联系,才让你陷入危险……我不肯定,我……” 阵阵的眩晕感出现了,她得不到休息的身体发出抗议。 “你歇一会。有的事,目前还不好说。其他人的情况,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你……” “……我”叶吟鸢的声音变了调,“我明明是想活下去的。” 叶吟鸢忽然沉沉地低下头。她的眼睛仍然有些泛红,不知是先前的伤害没有缓过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好后悔。” - To be continued - ------------ Regret 「悔恨」 ② 明明是想活下去的。 但为何还是走上了那一步?为何还是做出了不可挽回的决定?为何…… 如果没有那么做,就不会见到引导者。 如果没有见到引导者,就不会来到世界塔。 如果没有来到世界塔,就不会发生那些事。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个程度。 可,反过来呢? 若当真没有发生过这一切,在毫无改变的过去,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所呈现出的结果,会是她现在想要的吗? 会变得比此刻更好吗? 或者,更糟吗? 重复着不断地选择,与负责,是令人十分疲惫的事。 不伦做出何种决定,都会像现在这样,被磅礴的悔恨所包围吧。 “我也是。” 她昂起脸,看到殷邈同样无比悲戚的目光。 “但我后悔的,不是我做出的选择,而是无法控制事态发展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我应该更坚强一些——坚强到可以原谅所有的错,与承认所有的错的地步。” “……” “既然已经幸运地成为了生还者,就要比谁都更加懂得生命的价值,懂得该怎样更好地活下去。今后还会发生很多事,发生你我想也不敢想的事。至少,我们不能现在就因自己的后悔倒下……” 叶吟鸢并不觉得感动。 她只是,更加无助了。 毕竟她所面临的事,包括生死,包括记忆,包括一切的一切,都是殷邈所未曾经历过,也未曾承受过的打击。 但……也幸亏她不明白。她最好永远也不用弄明白。 叶吟鸢象征性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还算能看的微笑。 它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似乎能从彼此的身上汲取力量。 “哎,快滴完了”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吊瓶,“我去叫医生。” 走出房门,她的两手交叠在一起,顺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 若无论什么选择都只会招致悔恨的话,若人人都可以如文档般不断地撤销已操作的步骤的话,若人生中不论做出何种选择都学不会教训的话…… 那么世界早就恢复到出厂设置了吧。 她埋着脸,像是走丢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 任由那徒劳无用的悔恨,如洪流般将她吞噬。 即使是骨髓,也蚕食殆尽。 手机忽然发出震动,让她清醒了些许。她擦擦眼泪,站起身,叫来了值班的校医。 站在校医的身后,她整理好情绪,打开了手机。 是莫景辉发来的消息,他还没有睡。 “你和你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因为实在太困了,她努力回忆了一番,准备恢复他,是上大学后的时。 等等…… 那种被泼凉水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自己所能考虑到的事,莫景辉不会没去想过。 他也在怀疑内鬼。 甚至,在怀疑殷邈。 校医熟练地拔了针,拆掉了她手上的胶布。 “我看她没什么大事,要是你想休息会,就在这睡到天亮吧。现在想回去也可以,让你朋友看着点……你在听吗?” 校医看向叶吟鸢,发现她只是盯着病人发愣。 “啊,在,我在听。” “不麻烦她了,我明天自己回去吧。太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嗯,好。那……我走了啊,你有事联系我。” “好,注意安全。” 叶吟鸢呆呆地随校医走出病房,又一个人恍惚地走出医院。 半夜的冷风迎面袭来,让她一阵战栗。 她是那样好的一个朋友,怎么可能…… 但……如果自己就是被友情的面具所蒙蔽了呢? 如果莫景辉的猜测,是正确的呢? 可再如果,内鬼是他自身,目的是为了引起其他人的内部矛盾呢? 到底应该怎么想,应该相信谁,她自己也不确定。 唯一肯定的是,在整个游戏中,她都是孤身一人。 谁也不能相信。 所谓的现世与日常,不过是换了战争的场地,换了战争的方式。 像个笼子一样,背负着这种使命的人,不论逃到哪里都在被监视,被囚禁。 不论逃到哪里,都有看不见的鬼追随着。 看不见的鬼。 内鬼。 叶吟鸢的太阳穴有些刺痛,她不确定是否因为没有休息好。 但至少,在这夜晚所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小时中,她能睡一个好觉。 因为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熟悉的钢琴声都不会再传来了。 破晓之时,那首曲子的演奏者躺在床上。 被悬挂在衣架上的白色长衣,被染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 打着吊针的并不止殷邈一个。即使是医生,所拥有的也只是肉体凡胎罢了。 何况,这些混乱的、漆黑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的生命、躯壳,与意志。 时间不多了。 他呼吸很重,薄杯子的起伏很大,因为胸腔内的共振伤害到了肺泡,心脏也受到了一定影响。此外,腹腔里的器官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损伤。 尚不致死,但大量毛细血管都破碎了,现在处于十分危险的内出血时期。 这症状,倒是与某些人的器官衰竭能力有些相似。 一楼的客厅中,一群人聚集在一起。 “搞不好需要器官移植……” 这是杉海的看法。虽然对人体生物学的知识水平比不上医生,但精通仿生技术的他,能力也并不是那么有限。 可若是操刀动真格的,他或许就不行了。他只能摆弄那些没有生命的、冰冷的机械,去在活生生的东西上做文章,杉海还没那个勇气。 “如果也能作为影子的话……” “……我觉得你不要去冒险喔。”诗澈阻止了璆琳的设想。 “那个女的呢?” 一直不作声的钟离含开了口。她的弟弟也开始左顾右盼,但并没有看到佑瓷的影子。 “不用管她。而且她也看不见。”杉海随口说。 “看、看不见?”钟离商皱起眉。 诗澈端起水杯,向后仰去,回应他:“意思是,她是个瞎子。而且其他感官也有问题。” 钟离商转过头,与姐姐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细微的不安。 上一次的对话中,并没有察觉出这一点来。 她看上去太正常了……当然,也没有那么正常。 “不如说,我们现在很怀疑你们的能力。” 杉海吞下一口苦涩的咖啡,仅有的那只眼睛却直勾勾地刺向那两个孩子。他们张开嘴,却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服,却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啊啊,是啊”诗澈向前倾身,放下了杯子,“虽然不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会被死神找上……至少拿出点真本事吧。平时的成绩不错,一到关键问题上,什么也帮不了。” “你胡说什么”含并不喜欢那个双关的比喻,“我们已经尽力了,什么事我们可都是按照命令去做的!” 璆琳捏了捏鼻梁,有些头痛。 “够了,再怎么说也只是两个孩子,你们也别太过分了。” “我也是孩子啊?”诗澈面无表情地摊开手。 “别小看我们”商也有些不服气,“为了医生,就算是内脏我们……也可以献上的!” “是吗”杉海依然是那一成不变的语气,“但真正聪明的人,是能读懂领导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去做规划中有但并未告知的命令。到底是真正与领导者志同道合,还是仅仅追随着这个人而已,你们都分不清楚。” 钟离含气得直咬牙,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她看了一眼璆琳,发现她也没有否认,便有些着急了。半晌,她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那个女的,不也只是为了先知本人而已吗!” 这时,商忽然不断地拍着含的手臂。 “你干什么!”她有些不耐烦。 但顺着商另一只抬起的手看上去,她注意到,二楼的长廊上,有人正扶着栏杆向前走。 安静下来的功夫,他们听到那人口中传来轻快悦耳的歌。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所有人都抬起头,注视着佑瓷的一举一动。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伸展了手臂,用另一只手碰到墙面上。 然后,她整个人都贴上去,慢慢地移动着。 她来到医生所休息的那扇门前,睁大了空旷的眼睛,摸到门把手上,推开门,进去了。 没有人告诉她医生在哪儿,但她好像知道似的。 璆琳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没有任何人听见。 她用双手掩面,肘部撑在腿上,有些无措。 事态总是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璆琳向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从以“现在”作为分界线的结果上看,好像每件事她都做错了。 也许一开始,来到这座城市就是个错误。 可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判断当下行为的对错。 知道未来走向的,只可能是神话故事里的先知。 先知…… 杉海说的没错。 所要搞清楚的,是与医生同行的理由,而不是将此当做一个目的。 杉海为了那些被道德纲常束缚的研究;诗澈是为了追寻客观知识本身的真理;而自己,想要的却是一个巨大而空泛的、没有止境的答案。 可她连问题都不清楚。 - To be continued - ------------ Regret 「悔恨」 ③ 她站起身,忽然融化为一滩黑影,陷进沙发前的阴影中。再度出现时,她从二楼拐角处的墙面探出了半个身子。 “你做什么?”诗澈问她。 “反正是不想听你们吵架了。” 人类不论何时,都只会进行着以自我为中心的争辩。 以吵架作为发表观点的途径,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团体之上。 庸俗至极。 璆琳进门之后,看到佑瓷跪卧在医生的床边。他坐起来,一只手被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双手轻轻地捧起来。 璆琳突然注意到,他的手套下还在溢着潮湿的血。 但她没有声张,只是静静地等他们说完。 “很抱歉,我暂时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秋末枝头上最后一片残叶。 佑瓷没有说话,她突然站起身,低着头,向门外走去了。 她穿过了璆琳的身体。 璆琳上前一步,也走到床边。 “人造虹膜不可以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其实很清楚,医生总是有自己的打算。 但她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打算。 “她愿意让自己看不见,由不得别人。” “那么,刚才她失望了吗?” “不知道呢。”他云淡风轻地说。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医生的手。曾是白色的乳胶手套下,在手腕的连接处,许多蜿蜒的血线爬向手臂,隐藏在衬衫的袖子里。 医生当着她的面,伸出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将手套小心地挽上去。 里外都被血污弄脏的手套被丢在地上,璆琳弯腰将它捡起来。直起身时,她因惊恐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她看到一只溃烂的手。 它的表面千疮百孔,裂缝间隐约露出神经与血管,差一点就能看到白骨。 不像是声波导致的结果。可那斑驳血迹覆盖着的皮肤,也绝对不会是外伤所致。 像是腐烂的水果,从内部出现了侵蚀的痕迹。 “你……你疼吗?” “本来有些痛。不过,她来了,所以不痛了。” “佑瓷切断了你对痛觉的感知吗?” “我想是的。不过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失去痛觉会让人没有活着的实感,也没有走向死亡的觉悟。” “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璆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她又问他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得到的回答,是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出现了这种情况——出现了这种自身的腐蚀。 这是“混沌”的强压下所要求的代价,是对生命本身的蚕食。 卸下假面的他的眼睛,如深邃的黑洞,不知注视何方。 “也许……输血如何?杉海现在至少可以治愈自身不是吗,那么血液应该也有效果……不,等等,你们的血型……” 该死的。 “嘘。” 医生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当手指离开时,他苍白的唇上沾染了新鲜的一点红色。 然后,他指了指床头柜。除了那张惨白的半假面,还有他重要的笔记本。 “我将你想知道的问题记录在那里,你自己去看看吧。” 医生果真不是一个食言的人——看在这些代价作为支付的份上。 先前她从未碰过那本书,面色有些犹豫。 她叹了口气。 “别摆出一副临终前的嘱咐的模样啊。” “真是的,别逗我笑啊……你的头发?” 医生忽然这样说。 璆琳抓过发尾,大致看了下。因为忙碌的关系,她很久没有染过发,曾经的亮蓝有些黯淡,十分斑驳,露出漂过的、干枯的底色。 “找机会染上吧,真难看。”医生将视线移开,不再说话了。 拿着书走出门后,璆琳看到楼下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几只杯子孤零零地摆在茶几上。 那两个孩子应该回去睡觉了吧。虽然为了昨夜的事专门到了时差,但在长身体的年纪打破作息平衡,还是很辛苦的事。 虽然医生看上去很轻松,但实际上一定没有那么好过。 璆琳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思前想后,她乘电梯上了顶楼的半球,走出去,来到天台。 天早就亮了,升起的红日并不那么耀眼。 它静静地看着她。 笔记本上的眼睛,也看着她。 书很旧了,纸上净是些黑色的干涸的血迹,什么也看不到。 她又向后翻了几页,感到这些纸张过于轻,过于脆,似乎一阵风便能摧枯拉朽。 翻阅了几页毫无意义的内容后,她隐约感到,身边的东西有些变化。 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回忆的世界。 那是一处逼仄的、昏暗的室内。 天空很阴沉,深灰色的云层聚拢在一起。 她看到,一个有着一头蓬松长发的女孩。 “月婉……” ——以及被拴好的吊绳。 通过这个圆圈,所看到的窗外晦暗的景色,似乎变得美丽起来。 不要! 即使知道是记忆中的事,却也控制不住拯救的本能。 虽然画面中的人也完全听不到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月婉戈的视线挪开了。 她走下椅子,拿起桌面上放置的一本书。 题目很长,前缀则是“推理的迷宫”。 从书中飘落出一张纸条。即使璆琳看不到,她也清楚地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字。 “她因自杀而死。” 月婉戈恍惚地跌坐在地上,目光无神,窗外的雷鸣电闪也无法点亮那空洞的瞳孔。 璆琳有些隐隐的反胃感。 那个“她”,是叫群青的人,没错吧? 那个“她”,是“我”,没错吧? 客观上讲……所发生一切死亡的原因,都是世界塔所引发的代价罢了。 可这怎么看,都想是…… 为我而死。 那时的自己是如此年轻吗? 如此天真? 如此愚蠢。 竟然忽略了友情的相互作用。 当年的群青,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失去自己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者说,世界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会改变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人。 父母会悲伤吗?那对从出生起,就没怎么尽过义务的父母,应该也会为此惋惜。 那朋友呢? 月婉戈,她怎么想? 是“我”杀死了“她”。 这个念头如飓风般席卷着她的思想。 不,等等,冷静下来…… 忽然出现的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是霜阙。 是在医生之前的引导者——在医生之前的最终守护者。 璆琳在无助的记录影响中,看到了那个关键性的瞬间。 那个月婉戈死去的瞬间。 是他杀。 引导者霜阙,杀死了月婉戈。 ……为什么? 尚未从悔恨中抽身的她,难以理解眼前的一幕。 除去医生拥有作弊般的记忆之书,理论上,所有的引导者都应像顾迁承一样,除了生前的性格习惯,什么回忆都不曾残留才是。 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规则的容器,成为钟塔的代言人。 那么……绝对公平公正的秩序本身,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寻常的时间能力者? 医生所记录的这段上一任引导者的回忆,只是客观的场景,而不包含当事人的思想。 月婉戈到底发现了什么?是否也正是因为那时的发现,令她在死亡前动摇。 而世界塔不想让她发现这件事,所以铲除了她。 塔在隐瞒什么? 塔所隐瞒的事,正是医生要去探究的事。 那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巨大的秘密,巨大到世界塔宁可出手掐灭任何察觉的可能。 在那一瞬,璆琳忽然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了。 不能这样说。应该说,她终于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那个巨大而空泛的问题,所对应的解,应当具有唯一性。 死于世界塔的规则也好,死于自己的手也好…… 月婉戈死亡的诱因,其实是她自身的思想。 思想是有罪的。 她死于“自杀”。 但那时的她,应该不知道这样的后果。 所以……世界塔通过监控他们的行为,能够像精密的计算机一样推理出他们的思想。 那么现在的那些,原本会取代他们,继承他们使命的下一任守护者,知道这种事吗? 叛世者阵营的能力,都是医生所赋予的,因此与世界塔的意志无关。 这点上讲,他们是安全的。并且,这是一大有利的优势。 应该团结丧钟使才对。 但他们真的会耐下性子,听她的长篇大论,并表示理解,甚至加入他们吗? 不,这真是天方夜谭。 即使他们之中任意一个人动摇了,世界塔也都会捕捉到蛛丝马迹。 塔暂时没有动手,也就是说,他们七人还没有特别的发现。 可同僚的研究也没有丝毫进展…… 恍惚之中,影像已经散去。接下来呈现在眼前的,是明晃晃的白昼。 皓日当空。 她却觉得周身无比冰冷。 那种反胃感更加真实,璆琳弯下腰,干呕起来。 从口中吐出的,是黑色的不可名状之物。 它们活动起来,与自己的影子所融合。 直起腰之前,她看到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诗澈?”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直起腰,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你怎么来这儿了?抱歉,我有些不舒……” 璆琳怔住了。 她看到,诗澈的眼睛是美丽的紫色。 她或许启动了自己的力量,但从那有些失神的表情上看,这力量并不受自己控制。 “你怎么了?”她警惕了些。 诗澈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伸直僵硬的食指。 她指向璆琳怀中的记忆之书。 然后,向前倒去。 - Regret 「悔恨」·Fin - ------------ Quiver 「颤动」 ① 陈悉看了一眼时间,整理了桌上的书,准备离开图书馆前往教室。 璆琳在他对面两张桌子那,趴着睡着了。 几乎整个中午,她都在午休。 路过她的时候,他试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要上课了,别睡迟到了。” 璆琳勉强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迷迷糊糊地回应: “他来不了,别催……” “什么?啊,我不是说医生的事……” 她将脸扭回臂弯里,好像又睡着了。 她最近似乎很辛苦。 门口登记处,一位憔悴的中年女性正在核对借阅簿,但没看到阮香的影子。 这节课是天文数据处理,讲师是个很有活力的青年,讲的课也比其他老师生动有趣,出勤率很高。 陈悉坐在老位置上,悄悄拿出了另一本书,放在桌上。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 这本他反复读了几遍的书,没有什么更多的收获。 下课后,他又回到了图书馆。 他习惯这里,也喜欢这里。比起自习室,少了压抑的气氛,又能听见其他人翻书的声音,有一种知识共享的快乐。 在进门的时候,陈悉又瞟了一眼登记台,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你找到钥匙了吗?”他轻声问她。 阮香头也没有抬起来:“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还是那副小大人的语气,不过陈悉意外地感到很安心。 向图书馆室内扫视了一眼,他发现,璆琳竟然还趴在那里,没有动弹。 “群……那个女生”他指过去,“一直睡在这里吗?” “我是一个小时前来的”她的视线很快地扫过他指的方向,又挪回了书本上,“那个时候群青还在。” “天啊,我连续两小时不动浑身都会麻的……诶,你这本书?” “啊”阮香点点头,“是琴弦。” “图书馆不是只有一本吗?你看完以后,我又借走了。喏,是这本。” “这本是我买的”她将书放在桌面上,摊开它,“因为学校的书不可以涂画。” “哈?” 陈悉低下头,注意到她的这本书上,果然有许多水彩笔做出的批注。在字里行间空白的地方,甚至用铅笔写满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些字稍有些歪斜,显得很稚嫩,不过作为小孩子的水平讲,倒是很可爱。 这本讲弦论的书,能让这个小女孩如此入迷。 这的确是一本很有魅力的书——连自己不也反复看了许多遍吗。 有学生拿着书过来登记。 “那……你有什么想法?”他问。 “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有点滑稽,借完书的小姑娘笑出了声。 阮香没有什么反应。 “比如说?方便告诉我么?”他严肃地问。 “比如让我明白了一些能力的原理。弦论可以用来解释高维空间与平行宇宙。不过,我现在发现……这两个事,也许不是独立的。” “你是说,更高的维度与更多的世界,是有关联的吗?” “做一个简单的比喻吧:像你同时照许多面镜子,你会看到什么?” “许多面镜子里有许多个我?” “嗯。镜子就像是一个平面的二维世界。假设三维空间是无数面镜子的聚合物,是否说明,降低了一个维度,就会出现无数个分身?” 陈悉有些吃惊。在那一瞬,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我的确没有想到。你是说,每一个分身都代表一种选择造成的后果,而那个后果所延续的世界,就是那些不同的平面?所以,命运守护者柯奈的能力,就是能够看穿三维世界的无数面镜子!” “这里是图书馆,你太吵了——” “哦哦,抱歉。”他连忙压低了声音。 “所以无数个平行宇宙中的我们,就是四维世界的、我们的投影。” 陈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不需要应付各门科目的考勤与其他的班级活动,潜心钻研这一本书,他或许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大概这就是自己的不足之处——典型的理科生思维,总是很难将理论和现实结合。 博览群书的阮香当然可以做到这点。 果然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想到这儿,陈悉不自觉地点点头,像是在发出认可。 阮香没有看着它,而是继续翻着书,寻找自己做过的笔记。 “再者……你相信灵魂吗?” “唔,这个”陈悉挠挠头,“以前的我是绝对不会信的。但读了这本书,总觉得……” “以前的你还绝对不会相信世界的运作是由区区几座钟塔决定的呢。” “啊哈哈哈,也是……总之现在,你若说是存在的,我也会相信。” “不要过于信任别人。” 阮香忽然这么说,这让陈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总是这样,说着某些话题的时候,很容易跳跃出另一些领域的发言来。 “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听你讲了……” “所谓弦论”阮香没有在意那句话,“也许是解决相对论与量子力学间的钥匙。” “钥匙……” 陈悉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不过,他知道,她不是说那件事。 “而所谓灵魂,在科学界被广泛地与意识画上等号——在科学界广泛被批判的,有一个叫做Orch-Or理论的存在。” “啊,我好像在网上见过。把神学与科学扯上关系……我也觉得很荒唐。” “人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量子灵魂离开肉体回归宇宙——可如果这个人醒过来,灵魂又重新回到身体里去。听上去的确像是胡说八道,实际上,你不觉得……量子力学本身就与禅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你说的是量子意识吧?量子意识也同样是不受到认同的伪科学呀。” “可意识是量子力学的现象。” “……” 心里又是一颤,陈悉不说话了。 他隐约感到,凭借自己的知识水平与语言能力,很容易被这个聪明的小家伙套进去。 所幸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展现出对谁的恶意。 否则还真不好对付。 “你来说说看吧”阮香忽然合上书,正眼看着他,“如果你真的接受了灵魂的存在,那么,你认为灵魂是什么?” 陈悉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也许是外界的信息、自身的思想,加上大脑本身算法的合成物?” “是传统的理解”阮香直直看着他,“我在问你的观点。” 陈悉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学生们翻阅书籍的声音,让他的心思有些躁动不安。 “我……说实话,我自身倒是不认同这个观点。按照这个原理,岂不是在科技足够先进的某天,一台超级电脑可以完全复制一个人的灵魂,让他永生吗?我觉得,不应当是这样的——这太奇怪了,人和机器的区别,不就在于灵魂吗?” “所以这会颠覆传统意义上对灵魂的尊重和认知,我赞同这点。那么你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暗物质吧?” 现代的天文学,通过引力透镜、宇宙中大尺度结构形成、天文观测、膨胀宇宙论等研究,推测出这样的一个结果:宇宙的密度可能由约68.3%的暗能量,4.9%的重子物质,26.8%暗物质组成。 而灵魂或许归属于那部分暗物质。 说实话,他是瞎想的。 “别问我了……你怎么想?” 她从正中央将书再度打开。 “用这里的知识来回答——弦理论中的物理模型认为,组成所有物质的基本单元是一段能量弦线,连夸克一类的基本粒子,都是由这占有二维时空的弦组成的。” “物质世界的一切由弦的震动产生。” “而弦如我所言,是意识的话……” …… 太阳渐渐沉下去,金色的光芒再一次布满了走廊。 陈悉走出图书馆,表情有些呆呆的,像是期末考试前一周赶工复习的备考生似的。 虽然,他一个下午既没有学习,也没有看书就是了。 今天接触了太多的信息,虽不完全是陌生的,他却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消化。 楼道里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亮的部分很亮,暗的部分很暗,让他有些头晕。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前走。 刚放下手时,暗处的墙面,忽然伸出一个影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向前走了几步,那段横向伸出的影子,似乎变得更大了些。 那是什么……? 他停住脚步,略微将头向前伸了些。 影子上忽然映出一个女人的脸。 陈悉心里一惊,一只手臂抱着的几本书散落一地。 那张脸的轮廓清晰起来,末端垂下一缕一缕黑色的长发。 方才还有些僵硬的心脏,忽然剧烈地发生了震颤。在恐惧面前,先前一切与知识相关的讨论所引发的共鸣,都显得无比围绕。 长发尾部是蓝色的。 那是……璆琳的半个身体。那张脸上的两个眼睛,在这片金色渲染的黄昏中呈现出醒目的蓝色。 像是开在稻田中的两株鸢尾。 何等诡异的姿态。 她缓缓地张开了口。 “灵魂是……超弦波?” - To be continued - ------------ Quiver 「颤动」 ② 天黑了。 这几天叶吟鸢过的并不好,心中的压力与日俱增。 关于对学校所造成的破坏这件事,果然没有任何证据与进展。好消息是,校内很多监控其实只是摆设,并没有真正开放,唯独一处监控录下了疑似一对校外的高中生。 但那并没有什么用。大学本身就是半开放的地带,附近也并不是没有其他高校与中学。陌生的面孔出入这里自然是常识,没有办法作为怀疑的证据。 今日,校内安保倒是加强了不少。不过对“那些人”而言,也只是形同虚设。 可叶吟鸢所面临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压力,还有内部的事。 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是她心里传出来的声音。 明明才为自己与友人的开诚布公感动不已,却引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当务之急,果然是要找回丢失的记忆,才能判断出谁是谁非。 “钥匙”即“关键”。 可要找到它谈何容易?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会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笼罩。 活着实在是太痛苦。 她虽然不是胆大的人,却也并不喜欢逃避。 撑着脸,看着窗外的夜色,她的神情有些惆怅。 位于郊区的大学城,空气还算干净,能看见为数不多的星星。 她盯着星星出神。 真的没有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了吗? ……也许有吧。 叶吟鸢低下头,看了看手机。 那个与他们一同归来的精神能力者,是叫阮香来着。 她的印象里,她只是个小孩子,其貌不扬。在刚进入世界塔的时候,还被别人嘲笑过。 然后他们都死了,她活了下来。 吟鸢记得很清楚——那些人都是为她而死的。 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公主,所有的骑士都为她献出了生命。 尽管这个故事里不存在王子,只有恶龙。 还好,这是个讲道理的孩子。没有刁难过她的人,她都没有牵连进去。 起初叶吟鸢与其他人一样,怀疑阮香拥有类似于控制的能力。但,有些地方也说不太通——那是连同一个人的能力一并得以控制的。 直到后来,阮香才告诉他们,那些人都是自愿死去的。 连心也一同为公主献上。 真是可怕——这孩子简直具有当邪教头子的潜质。 可时至今日,她仍未有过丝毫动向。她早就明确地宣布了,自己绝对中立的立场。 若是如此,她是不会愿意帮助自己的。 但同样,也绝不会帮助别人。 可她现在会在哪儿呢? 孤身一人接近她,理论上是十分危险的。但如果带上别人,又没有什么完全值得信任的人选。 可以说是万不得已的孤注一掷。 因为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叶吟鸢犹豫再三,试着给她发了私信。过了好一阵,也没有收到回复。 也许是睡了,也许是不想搭理自己……但不论如何,她都有些遗憾。 放下手机的瞬间,她忽然收到了回复。 “如果是别人我大概会无视的。但是你——你有什么事?” 这让叶吟鸢的心情有些复杂,她说不上自己是被重视了,还是被小看了。 的确,这种程度,对那孩子是构不成威胁的。 一方面,又有种莫名被信任的安心。 ……也说不上是信任吧,但至少,这个表述有些令人开心。 可谁又说得准,她是否是通过自己套取情报呢?不过吟鸢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自己也没有什么情报可以给别人套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找人谈谈。”她如是说。 那边又沉默了一阵。当阮香再次回复消息时,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定位。 她立刻打开导航地图,发现那是不远处的另一座重点大学。 咦?她是大学生吗……?虽然也并不觉得很奇怪…… “一般下午到晚上我都在。” “好的,谢谢!” 她有些安心地挂了电话,躺回了床上去。 虽然不再传来钢琴声了,可那些熟悉的旋律,还是会时不时地在心中想起。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也许是精神状态不好,该去看看病。 “……叶吟鸢?”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室友,忽然转过头叫她。 “怎么了?”她仍闭着眼。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呀,是什么?” “就是……一首曲子,一首短短的曲子。是钢琴曲。” 她猝然睁开了眼。 同一片夜色所庇护的另一个地方,小小的一楼寝室中,阮香将手机充上电。 平淡无奇的一天,发生了一点波澜。不过这没什么。 她还不是很困,但看了一整天的书,眼睛有些累。打开窗户,阮香感受到迎面的凉风。 即便如此,疲惫感也是无法被拂去的。 在过小的年龄背负着过于沉重的智慧,这种痛苦,无法被忽视。 这座大学曾经破格录取过一些少年天才,但其中有一个孩子的结局并不那样圆满……他死了,连带他的导师。 尽管那是两件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事,对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信息公开。本来自己的条件也可以让母亲帮忙申请,但学校已经不再招收“小孩子”了。 而且母亲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那时,她病得很重,没有足够的钱与时间。 时至今日,也可以说,她仍是命悬一线。 阮香自己并不是很在乎,她一直都只是在为母亲活着而已。 她是母亲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 听上去很可悲,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的? 也许有吧。 那么那些人,真的好好活下去了吗? 谁知道呢。 阮香忽然想起,自己存过当时的简报——当时学校要处理一些过早的资料,她留了一些。 她从桌子下抽出一只巨大的纸箱,翻翻找找。 一张病危通知书被她捏在手里。 这便是她的“钥匙”了。阮香大概是七人中最早找到的人。 那时候,刚从母亲手中接过这张纸时,一阵嗡鸣在大脑想起。 紧接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疯狂地涌入脑海中,滚滚而来。 虽然一开始很陌生,但当完整的情节承接思想后,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不过没有什么意义。 因病危导致的二次死亡,与她的推理没有什么出入。 将通知书放到一边,她又找了一番,终于取出了那份报纸。 报纸已经很旧了,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为灰烬。 “小羊羔在独自看家吗?” 身后传来甜美的声音。 “所以狼女士趁虚而入了。” 惊吓固然是有的,但阮香仍表现出了高度的镇静。 不知何时悄然从窗外潜入的绯针女士,伸出涂着靓丽甲油的手,将一袋零食放在屋内那张小小的旧课桌上。 “啊啊,是那份报纸——看上去毫无关联的死亡,是不是?” “……你知道?” “嗯。而且知道的很清楚。获得制造反物质能力的教授,收扭曲的心所支配,以新能源为研究目标当做幌子,谋划着炸毁银河系的惊天秘密……和在黑帮混战中死去的,他的一名学生——是这座学校所招收的最后一位少年天才。” 阮香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我为什么会知道?当然了,他们是比我们遇到的守护者们更早一代的前辈之二。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报道,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小天才去查了恩施的死因——媒体的报道是说,他死于黑道的暗杀——不过暗杀者也死了。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幕后主顾是一个邪教组织。上面很快封杀了他们,却对黑道的事只字未提……” “因为牵扯到了上层利益。” “正是这样,真聪明!不过那孩子不信邪,追查了那个组织。结果发现,当年令自己家庭破碎的事故中,出现的另一辆车的主人,与那个暗杀者,是搭档关系……但那时候,他不知道他们都死了,只身来到那个组织的一处藏身之所,当面质问他们……太傻了,是不是?” 阮香没有说话。 “但组织内部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很快,他们发生了争执……说到底只是孩子,拥有厌世者的力量,也是缺乏实战经验的。那天死了很多人,警察来到那里时,只发现了满地黑道成员的尸体,和……一个怪物。然后,他们击毙了他。在随后的验尸结果表明,那是人类孩童的血液,并确定了身份,这种荒唐的事,完全无法公开,只能稍作粉饰再摆上台面。” 面对侃侃而谈的绯针,阮香在她结束叙述的一瞬,提出了她最想说的问题。 “医生告诉你的?” “嗯,一小部分吧。剩下的都是我自己查的……那可是,我父辈部下们的事啊。” “所以医生也找到了你……而你,做出了与我相反的抉择。” 绯针忽然变了脸色。 她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一片指甲,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凭那种男人,敢威胁我……竟然在我的地盘闹事!” 她扭曲的表情上,传达出一种真实的愤恨。 阮香叹了口气。 “你表面上答应他了。” “哼……” 绯针放下了手,露出一个微笑,就仿佛刚才不曾有过情绪的波动一般。 “我来找你呀——是为了别的事。” 阮香早有预感。 那一定是挑战她绝对中立的立场的事。 - To be continued - ------------ Quiver 「颤动」 ③ 夜更深了。 早在一个小时前,璆琳就已经回来过了。只是,她放下书包后立马急匆匆的攥着手机跑出去了。 半小时前,安久发了消息,没有回复;十分钟前,她又打了电话,仍在占线中。 璆琳并没有说谎,她扎扎实实地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杉海暗沉沉的声音。 “只是说存在这种可能性。” “就算你这么说,让她控制量子意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她现在还好吗?” “……今天她过来的时候,表现的不太正常。佑瓷看到她,也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佑瓷?看到?她的视力……没有问题了吗?” “我不清楚,诗澈好像是她能看到的人,但仅仅是很短的时间。那时候,就像是在注视医生一样的眼神,的确是凝视某种实体的样子。” “那诗澈怎么样了呢?” “问她的时候,说是不记得什么了,只是觉得很累。” 璆琳将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一筹莫展。 又出现了,那种疑似被“附身”般的状态。 最开始,应该是自己与她第一次,在电子屏的半球中相见时所发生的——至少是璆琳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当时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诗澈的意识,总会游荡在生与死的桥梁上。 不论东方还是西方的神话故事中,若生者来到了冥界,都决不能暴露自己活人的身份。 如果被亡者发现,他们不论如何都想掠夺那个身躯,重返阳界。 即使不能,也要将它破坏殆尽,让那人也永远无法回去。 这就是人。 可说到底不过是些杜撰的神话传说,没有谁能证明。即使真的存在可以证明的人,恐怕已经无法极具说服力地亲口讲出来了。 一旦灵魂概念的假说成立,所有的话题都变得玄之又玄。 “观测在微观层面的意义是不同的。”杉海忽然说。 “什么?” “一旦被观察,围观物质立刻选择成为粒子。也就是说,观测者只能看到那各占50%概率的双重叠加状态其中的一种。” “薛定谔的猫?” “正是如此。” 那只猫既是死的,又是活的。 观测者…… 也许这就是诗澈的能力原理。 一旦启用它,就会有概率观察到涣散的意识形态;而那些意识一旦发现自己受到观察,就会反客为主地侵占她的思想。 但由于支配她躯壳时,“鬼魂”无法再被她本人所观测到。失去观测者后,他们又会很快地消散了。 “原来如此……如果她能意识到这点,或许就能控制自己了。” “甚至控制他们。” “这……” 可以看到,就可以碰触。 可以碰触,就可以改变。 这正是医生的理念。 “……这我觉得,有些冒险。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能够承担失控的风险。” “是吗,医生就不会有你这种顾虑。” 璆琳不说话了。 在绝路上行走的人,不应当有任何顾虑。 甚至,要需要摒弃一切可能阻碍前进步伐的事物,一切多余的感情。 以及人性。 自身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又何必遵循生而为人的细枝末节? 话虽如此,可是…… 可是啊…… 我们不正是为感情与人性所左右,才走上如今这条绝路的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那医生现在怎么样了”璆琳又问,“我明天会回去的,然后……杉海?” 她听见电话那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不……没事。” “真……” 手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像是杯子被打碎了——但比那还要大声得多。 璆琳的耳膜一痛,又一次将耳机挪开耳边。她看了一眼屏幕,信号仍然是满格状态。 “杉……杉海?喂?” 再听上去的时候,却被挂断了。 她有些焦虑,那只手攥紧了栏杆,却又无奈地松开。 她转过身,正对上一张人脸。 “安、安久?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答非所问,“而且……那真的是你家人吗?” 黑夜里,她看不太清安久的表情。但从语气判断,那一定很复杂,很难形容。 疑惑中夹杂着担忧,担忧中又带着质问。 并不是那样咄咄逼人,却足以令人不知所措。 “唔”璆琳将手机塞进口袋,“怎么说呢……” 怎么说呢? “我参加了个某种……科研项目。但,那是需要绝对保密的。” “以前那些通话也是吗?” “大多数时候,是的。” “那……是什么项目?真的一点也不能说吗?” “不可以哦。” 璆琳向前走去,手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最好也不要追问……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什么?” “开玩笑的。抱歉啦,没办法透露更多。” 她平静地说着。 在她的口中,不论是谎言还是真实,都能无比平和,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去了,留下安久不知所措。 安久在那一瞬间,涌上了一种错愕感。 刚才的璆琳,像个陌生人一样,让自己不认识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 杉海与那位打碎玻璃的不速之客对视着。 在与璆琳通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感到隐隐的阵痛。开始并不明显,他忽略了。但紧接着,这种痛感愈发明显,直到最后,像是忽然被刺中一般。 就在那一刻,有什么人从这处二楼的房间破窗而入。 他挂断了电话,凝视着来者。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先是有人试探地敲了敲门,紧接着却被另一个人一脚踹开了。 杉海抬起手臂,示意赶来的两个孩子不要轻举妄动。 钟离含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笑出了声。 “请你你不来,非要亲自登门拜访么?” 杉海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他只是淡淡地说: “玻璃碎两块了,得赔。” 比起先前,娜珞的衣服稍微脏了些,但脸蛋和手还是白白净净的。 她还是笑着。 她总是笑着。 “看上去你不怕我。” “不论你对我造成怎样的伤害,我都可以恢复,没必要为此恐惧。” 杉海转过头,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几下。 “你的跟踪器在前一段时间被破坏了。我还以为,要没有办法回收了。那么,请问你今天回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嘛……来找人。” 对于后面的两个熟人,娜珞并没有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杉海身上,语气开始变得有些犹豫。 “我们是不是见过?” “理论上,我们十多年前见过”杉海的语气很平静,“但那时的你,并不是你。” “是你制造了我?”她向前走了一步。 “不完全是。严格地讲,只有你的算法是我编写的。你的硬件与核心,用的是国家保密技术;你身上超自然的特殊力量,是世界塔给你的;而使你如今得以站在这里的理由,却是另一个人赋予的。” “谁?” “是先知大人——”含抢着说话。 娜珞没有问下去,她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或者说,计算。 “我想你大概很想问,我是谁这三个字。你很幸运,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们不行,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我们,世界塔也不行。” “我不在意我是谁!我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会……” “因为你的程式还没有进化到让你在意的程度。” 娜珞被打断后,又不再说话了。 的确,她已经不太清楚,若作为人类应该怎样应对这个问题了。 若果是以前的自己,或许可以——但那是在对自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她不自觉地碰了碰眼睛。 “你感到眼睛有些痛,是吗?我的右眼也是,这是共振、或共鸣的作用。其实你可以屏蔽痛觉,你所感到的只是电脑所设定的事件。与人类不一样,疼痛不会影响你的真实情绪,你所表现出的不快,也只是程序写好的应激反应。” “共鸣?” 杉海伸出手,指了指她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 “你那只眼睛,与我的本是一对。” 这话刚说出口,连身后的两个孩子也感到惊讶。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 “对异常虹膜的切割,或是拆开同一对,会弱化原本它们蕴含的力量。有时是缩小了影响范围,有时是程度,也有的时候是割裂了某项能力的多种性质。比如这两个孩子——” 杉海向后指了一下他们,钟离含可爱地挥了挥手。 像是在迎合这个话题,娜珞注意到,那两个学生的左眼与右眼,分别变成了橙色。 “眼睛的原主人拥有强大的热力能量,就像电影中的魔法一样动人。当它被分成两部分后,能力的性质也被拆分为焓与熵两个部分。” 焓是物体的一个热力学能状态函数,熵的物理意义是体系的混乱程度。 以焓和熵为坐标,展示出物质状态变化的热力状态。 这样的两种能力,相互独立,却不可分离。 “我们两个呢,也是同样的道理。” 娜珞眨了眨眼。 尽管她并不需要这么做。 - Quiver 「颤动」·Fin - ------------ Paradox 「佯谬」 ① 周末来得很快。 按照几周前的约定,叶吟鸢打理好装束,只身前往两条街外的另一座陌生的学校。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无法开口告诉任何人。 已然入夏,柳絮自在地漂泊着,空气中混合着百花芬芳的香气。 莺鸟的歌声更丰饶了,许多不同种类的歌手到了引吭高歌的时候。 而且,每一天都比之前要更燥热一些。 由春及夏,只不过是弹指一瞬。 时间就是这样,悄然无声地流动。 她几乎能听到,听到那些柳絮的低语,听到那些鲜花的绽放,听到鸟们破壳而出——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相较之下,人群的嘈杂与车辆的喧嚣都淹没在了尘埃之中。 半小时后,叶吟鸢来到了目的地。 她拿出手机准备联系阮香。聊天界面上,有着先前简短的聊天记录。 “没事的话,我明天上午可以来吗?” “嗯。” “那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就学校吧。你打开地图,可以看到校内有一块老操场。附近有个花坛,我住那边。” “好的。” “要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 “嗯。” 当下,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放下手机,她环顾四周。 这学校的面积与自己的差不多大,不过空地更多。她的学校建筑居多,路上也尽是些艺术雕塑,总感觉十分拥挤。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收到了新的信息。 “不要相信任何人。” 叶吟鸢愣住了。 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肩膀忽然被搭上纤细的手,让她浑身一颤。 她用力地挣脱了,转过身,盯着来者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震惊。 望着绯针笑吟吟的脸,她鼓起勇气冲她大声喊: “阮香在哪儿!” 绯针指了指她身后几十米处的寝室楼,她犹豫地转过去,看到一楼的窗前站着那个瘦弱的小女孩。 知道吟鸢在看她,她也并不躲闪。隔了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想要干什么?”吟鸢质问着面前的女人。 “抱歉以这种简陋的方式见面……如果有机会,我一定邀你去我喜欢的那家咖啡屋。那里的点心真的很棒。” “阮香为什么不见我?你对她做了什么?” “不要把我说成穷凶极恶的坏人呀,我们是好好谈过的。” 绯针睁大了双眼,无辜的眼睛像是一只被冤枉的羔羊。 剥下这层洁白的皮毛,不知又会露出怎样的面目。 “好啦,别害怕”绯针摊开手,“我什么都没带,只想和你聊聊天。没办法,若我主动联系你,你一定不会赴约的。” “……你想说什么?”她仍未放松戒备。 “我想……说说你。不久前,你重伤了医生,还记得么?” 叶吟鸢立刻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来。 但她至今也不敢相信,那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家伙,竟然真的因此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虽然她没有这个自信,但医生近期的确没有什么新的动作。 见她不做声了,绯针接着讲: “我相信你身上还有许多自己也不曾发现的力量,这正是医生为此忌惮的原因。” “所以?” “跟我走吧?” “……为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许多不知道的事,包括守护者的事、厌世者的事、世界塔的事……我的事,和你的事。” “你知道我的事?我第二次的死?” 听到这儿,叶吟鸢皱起了眉头。 “唔,说实话,现在还不知道哦。不要失望嘛,查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省去寻找什么所谓钥匙的麻烦不好吗?是不是很划算。我们的目标至少是一致的,都是以叛世者为敌吧?” ……是这样吗? 叶吟鸢无法找出拒绝这个开价的理由。可她所言的目的,似乎与自己的有所不同。 最初……不是像莫景辉所言,想回归平静的生活吗? 尽管,她已经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了。 而且,如果答应她的话…… “我要是答应你,不就代表着要远离现在的朋友了吗?” 这个回答是绯针没有料到的。她仅愣了一秒钟,就发出怪异的笑声。 “噗嗤,你……哈哈哈,你管他们叫朋友是吗?嗯,也是呢……” “……你什么意思?” “哦,看来你连这个也忘了……也是,他们怎么会告诉朋友这种事。笑死人了。” 在这婉转甜美的嗓音声中,叶吟鸢陷入了一种恐慌。 她不清楚这种恐慌,是绯针所营造出的,还是内心自发的。 “他们”具体指谁,她心里有数。 如果绯针没有说谎,那么“他们”的确隐瞒了什么。 从理性上,她对她的话是存疑的,可直觉上,她还是有些想相信她。 当后者的念头冒出萌芽时,叶吟鸢就知道,自己输了。 不过她也并不傻,轻易因对方的三言两语就动摇自己的立场,未免太不坚定了。 “我该怎么相信你?你总该拿出点诚意来吧。”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语气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波澜,以免露出破绽。 “唔,你的谨慎是对的”绯针又向前走了两步,“你一定知道极冬。她也认识你。” “是的,我们见过。她是你的买家。” “不——不仅仅是这样”她摇摇头,“在世界塔之战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不过,那时我们还是敌对的关系。我在查一些东西,而她在查我。” 一提到极冬,叶吟鸢自然而然地想到莫景辉,想到那个神秘的棚户区地下室。 绯针用一张干净漂亮的手帕擦去路边长椅上的灰尘,坐在上面,并招呼她过来。她犹豫了一下,坐到了椅子的另一端。 绯针翘起腿,端庄地靠在椅背上,像一尊她们学校那些路边的艺术雕塑似的。 “在我的父辈,或是更早些时候,我们组织有个不错的手下。他有个搭档,是个不知名的、连身份证也没有的未成年丫头。不过,他们配合起来很可靠,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任务。” 叶吟鸢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讲这些,但仍在听。 “后来,那丫头被人设计陷害,昏迷不醒,男人就和总部断了关系。我们有个规矩——你对我们有多重要,就要留下同等代价的东西。于是,他当真留下了自己的心脏。” “……他死了?” “不,没有。一个地下医生是他的死党,不仅救了被枪击中心脏的他,还换上了人工心脏。而他的那个搭档,不知怎么就醒过来,不知怎么就袭击了当地组织的储藏室,不知怎么就带走了他的心脏标本,不知怎么……就一个人远走高飞了。” “等等……听你这么说,她是厌世者吧。” “嗯,你真是聪明。实际上,男人也是,因为没有人失去心脏还能活下去。何况,十几年前的人造心脏还不如现在成熟,指不定有什么问题。但,这一切瑕疵都被瞳孔的力量修饰了。不过没几年,他也死了……他帮了一个朋友,销毁了那人公司研究的一种药物。毒药混入他的血液,他死后,至今也没人知道配方是什么。对了,那公司现在还在运营呢,不过自他们换了老大——正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女人之后,就不那么厉害啦。” “他们公司总知道药物的配方和技术吧?” “不,所有的资料都被他朋友,也就是那个女人下令毁掉了,研究人员的嘴也封的死死的。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知道自己被追杀了吗?” “可不是嘛,都找上门了。黑道,同行,政府,都紧紧盯着她。政府方面坚信我们那个死去的男人,知道这药的事……虽然他死了,他们还是派人时刻追踪我们内部的动向。” “极冬?” “正是这样。过了很多年,我知道她在查我们,但并没有声张。人嘛,留点路子,总是要做生意的。你看,今非昔比。对了,那个死去的女人,被发现在遥远的郊外。同时她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尸体,也许是殉情吧……不过没什么直接证据就是了。而另一人,正是当年救了那个男人的地下医生。” “那……”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但叶吟鸢还尚未发觉。 绯针刹那间变了脸色,敏捷地起立反身,从红色大衣下的腰间迅速掏出两把锃亮的手枪,直指着叶吟鸢坐着的地方。 她吓到了,不知那两把枪是哪儿来的,更不知道为什么绯针突然翻了脸。 “没猜错的话”她紧紧握着两把枪,扎着稳稳的步子,眼睛却看着吟鸢身后的方向,“那个医生,就是你吧——白医生。” 叶吟鸢触电似的跳起来,向前跑的时候几乎要跌到。回过身,看到的是那熟悉的假面。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有着物质守护者近似隐身的能力,但自己那时在听故事,分了心。相较之下,绯针倒是察觉得很快。 “我不喜欢那个称呼,我记得我说过……你把她带来了,辛苦了,真是感谢。” 她立刻警觉地侧脸看向绯针。 莫非真的中了这二人的计吗? - To be continued - ------------ Paradox 「佯谬」 ② “抱歉,现在还不能把她交给你”她略微抬高了枪口,“你倒是康复得很快……洁癖也一并治好了是吗?” 医生与过去是不太一样。 他身上染着大片干涸的红色,在白色的衣服上显得十分醒目。这应该是他自己的血迹,上次出事的时候,似乎就是这样。 相较之下,那双崭新的手套实在是白的晃眼。 它们仍环抱着那本陈旧的书。 “嘛,都说医者不自医,不过我遇到了好事呢。有人治好了我,是你认识的哦。”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似乎是看向叶吟鸢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认识的人,才不会去帮你!” “唉呦,说的太好了,我都要被感动了。真好。” 他手肘夹着书,象征性地拍拍手作为鼓掌,面无表情,却阴阳怪调。 叶吟鸢侧过头,瞟了一眼阮香的窗户,却发现她不知何时拉上了窗帘。 医生绕到了长椅前,她们各自后退了几步,但绯针紧握着枪的双手从未松懈。 他一面向前走,一面继续对叶吟鸢说着: “倒是你,你怎么了?好像没有过去那么有趣了。” 被提名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为什么每个人都是一副对自己过去了如指掌的模样,唯独自己一无所知? 想不明白。 “暂时交给你保管,也不是不可以。” 医生说着,袖管里掉落出什么东西,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他的手稳稳地接住了。 那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让我看看……应该戳穿你的眼睛,还是割断你的喉咙?” 寥寥几步的距离,他拿着刀笑着对她比划。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你是个威胁。” 这时候,长椅后方的一棵树上,落下来几片树叶。 即使现在根本没有风。 仔细看来,那些叶子已经被撕碎了。 有人从树冠上跳下来。 “娜、娜珞?”叶吟鸢很吃惊,“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看上去很正常,断裂的胳膊完好无损地与身体相接,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似的。她还穿着那身衣服,没什么变化,只是边边角角有些皱——或许是洗的不太认真。那样的洋装,打理起来很困难。 娜珞的双臂,还戴着成套的黑色长手套。 她的脸上不再有什么笑容了。也许程序判断她现在不该笑出来。 “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娜珞对医生说,视线却停留在吟鸢身上,“会有人不高兴的。” “那人的心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嘛,好啦,开玩笑的。看那双眼睛多漂亮……你的新朋友会喜欢的,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娜珞侧过眼,牢牢盯着医生,他才说出那样的后半句话来。 叶吟鸢极力揣摩着这些话的意义。 如雁沉轩所最担心的事,便是娜珞的立场,是叛世者一方。 要是雁沉轩值得信任,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眼下,娜珞正是站在他们那边的。而且医生很可能修复好了她,甚至将记忆都重置了。 她本想问娜珞,你还记得我吗?但看样子她似乎没有忘记之前的事。 新朋友?这话又该怎么理解。 像娜珞这样的仿生人,莫非不止一个吗? 成本或许很高,但如果驱动的方式……在于异瞳,那么取材可就不那么困难了。 莫非当初对殷邈下手也是为了控制机器? 人造人不正是一个强大而忠诚的存在吗……? 她不是很敢想下去。 在这座学校并不遥远的另一处,陈悉收到了一条陌生人的消息。 是阮香发来的。 当他看到消息的内容时,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盯了许久。 “你要找的人在老操场的花坛。” 他飞快地打了几个字: “医生?” “但那里很乱。” 陈悉不是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很明显,有人在那边与医生起冲突,或者至少他们制造了一些动乱。 换句话说,那里很危险。 但他一定要去。 连书都来不及放下,他在教学楼内飞奔起来,脚步声在走廊内徘徊交叠。 忽然间,楼梯的两边交错涌出几道黑色的影子,它们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张黑色的墙壁。陈悉还未来得及刹住步子,就栽进了那影墙之中。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一脚踩空,顺着楼梯滑了一跤,后背狠狠地装在台阶上,书撒了一地。 所幸只剩下几层台阶,没有摔得更狠。 他摸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试着向后的台阶走了几步,离开了黑色的墙壁。 视野重见光明,可面前的影子世界仍蛮横地挡在他的前面。 转过身,他看到一位熟悉的同学。 “璆琳!让我过去,我必须要见他!” “很抱歉,我不清楚你的动机,不能让你这么做。” “你们不也在破译世界塔的机制吗”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想要知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打断了他,“相信我,求知欲给你带来的只有糟糕的事,我比谁都要更加了解这一点。” “但你不也深陷其中吗?” 如具有成瘾性的毒物。 一旦沾染分毫,就会难以自持。 “可是抱歉啊,我们并没有扩招的打算……” 话音刚落,璆琳抬起手,墙壁与扶手的影子接受了指令,如灵活的蛇将后方的路也完全切断。除了脚下的三层台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陈悉握紧了拳头。 本来不想这样做的。 与璆琳一样深沉的蓝色,充盈了他的眼眶。顷刻间,台阶上的瓷砖拔地而起,一片接着一片,也如一节一节的蛇在空中舞动,四处扫荡着潜在的障碍。 阴影中原本白色的墙壁,也如融化的液体般,伸出长长的手来。 在这片影子构成的世界中,不断地传来争斗的杂音。 也就是十来分钟的功夫,这篇影墙渐渐淡化了。 陈悉的身上很痛,脸也被划伤了,还有许多处淤青。 血顺着创口流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擦掉了。 破碎的书页散落在地上,他顾不得去捡。他只是后退几步,盯着那面干净的墙。 那里嵌住了一个人。 墙壁如同融化过又凝结起来的液体,将璆琳紧紧束缚起来。身体的两侧,有几处墙皮是连接在一起的。 她的头部陷得很深,眼睛完全被淹没了。 “抱歉……我会回来的!” 在一地的狼藉中,陈悉慌乱地逃走了。 璆琳试着将身体化作影子,一点一点从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流淌出来。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场混战中,自始至终都有一位旁观者在局外伫立着。 当璆琳完全从墙壁中挣脱后,那位旁观者,也毫不懈怠地追着她去了。 花坛边,两方势力仍僵持不下。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医生对绯针这样说,“但你好像并不是很珍惜。不过我很宽容的,如果你现在改变了想法,记得告诉我。” “好像没那个必要吧。”绯针冷冷地说。 “唔,那就没办法了”医生看了一眼娜珞,“按照约定,请帮我处理掉她。” “等等!娜珞,你答应了他什么?你一开始……就是他们那边的人吗?那,雁沉……” 医生忽然打了个响指,示意她闭上嘴。当不甘心的叶吟鸢准备继续问下去时,医生主动地作了解释: “托你的福,可让我难受了好一阵。不过,这孩子倒是回来的正好——她的程序中被动地设定了返回的部分,所以很容易就能找回来,不论是否是她的意愿。但是……因为她私自多管闲事,让我的两个小朋友重伤了她。” “是……手臂的事吗?可是……” “没错,告诉你也无妨。作为非人的载体,可以承受两种以上的能力。是的,她所展示出的控制能力,只有原先主人的一部分。她的另一个能力,是人体细胞的再生。嘛,不过这也只有一部分罢了,她仅能治愈除自己外的他人。所以作为交换,她治好了我,而我修好了她……很公平吧?” “原来如此”绯针皱起眉,“就说你康复的未免也太快了。这孩子的力量还是不够,不然一定会让你肝胆俱碎。” “哇,太残忍了吧。”医生夸张地回答。 “可……所以,所以你又答应回去帮他们了吗?帮叛世者们?” 听到叶吟鸢的质疑,娜珞不为所动。她只是轻声说: “总之,感谢长久以来你们的帮助。” “啊,那是另一个交换”医生将左手的食指戳在右手的手心,“我嘛,把那个自然能力者的另一个虹膜也给她了,不愧是机械,承受力果然比人类强很多——那是名为寄生之种的控制类力量,合在一起,连被寄生者的意志也能一起操纵。作为交换,她暂时得听我的话。” 绯针忽然笑出声来。 “可那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没用”医生耸耸肩,“但是对那家伙有用。” 电光火石间,叶吟鸢灵敏地翻身抬腿,将绯针手中的枪踢了下来。 ……原来如此。 两把枪都脱离了绯针的操纵。但她并不慌张,反而抬起双手,做出迎战的动作。 “你以为我不会对小女孩下手,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叶吟鸢。这女孩的眼神无比空旷,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像人偶一样,她被控制了。 被另一人偶。 - To be continued - ------------ Paradox 「佯谬」 ③ “不论你们谁丢了命,对我来说都是稳赚不亏的。” 突然,不远处,传来男生的叫喊。 “——医生!” 所有人都看向那位不速之客。 “真眼熟啊,是谁来着?”无视了枪口的威胁,医生若有所思。 “陈悉?你来做什么……我明白了,是那个多事的小姑娘。” 阮香的面孔迅速地在绯针的脑海中闪过。 “啊,对,是那个物质能力者是吧?听群青说你在找我……啊,那孩子怎么回事,不是让她处理好一切突发变故吗。” 顷刻间,陈悉脚下的影子活了过来。它像一滩水,在日光下荡出些许涟漪。 紧接着,女人的身影从中浮现。 璆琳的双臂迅速化作了两把锋利的影刃,呈十字状在陈悉的颈前交错。 “漂亮啊,群青”医生重新将视线放在战场上,“不过,不管这位先生有什么事,都还请耐心等等……这一幕我期待很久了,不能让你随便打扰。” ……这一幕? 陈悉在望着剑拔弩张的绯针与叶吟鸢,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让献祭者们反目成仇就是他的目的吗? 应该不是这样简单——这只是一个插曲而已。 而且,为什么医生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阮香会知道这件事。 阮香……不是绝对中立的吗?通知他这件事,是何意? 陈悉的脑子有些乱,他知道的太少,很难理清这些事的前因后果。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从先前璆琳对“灵魂”一词的敏感程度,他隐隐判断出一些事。 “医生——”陈悉大喊着,“你在寻找让星云复活的方法!” 他明显地感到,璆琳架在肩上的刃颤抖了一下。 这时,也不知是娜珞有了些许懈怠,还是叶吟鸢自身挣脱了影响。在那一刻,她的意志忽然回归了自身。 她们俩听到了那个词。 复活。 叶吟鸢看向娜珞,她的表情也有些许迷茫。 先前在音乐学院的活动中心三楼,吟鸢与莫景辉还有极冬,和医生当面对峙时,提出了关于娜珞的一些设想。 那时候,医生确乎是没有表示出让某物“死而复生”的念头。 也就是说,她并非是为此开发出来的。 但,此刻医生的神情,的确是动摇了。 ——在陈悉说出那些话之后。 医生忽然攥紧了手术刀,大步流星地向陈悉走来。他本能地有些害怕,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可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一不小心,脆弱的颈动脉就会被璆琳划出一道血口。 “你是不是觉得揣摩别人的心情特有意思?” “……我没、没那个意思。” “你若猜对了,我倒也不会生气”医生咧起嘴,不知是不是气极反笑,“我可以认为你这样的猜想是在轻视我的水准和动机吗?” 陈悉没有预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他有这样大的反应。 “名字”医生重复着,“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是顾……世界塔。” “哼,呵呵……” 他发出阵阵冷笑,让人听着骨寒毛竖。 璆琳也一直没有表态,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的朋友,别念那个名字。可以的话,最好也请告诉塔——我嫌脏。” 他恶狠狠地说着,锋利的手术刀指在他的眉心,让他感到一阵冰凉。 “作为报复……我想,这样应该不过分吧?” 医生的手上忽然加重力道,刀尖被刺进那层薄薄的皮肤。 刺痛感并不是那样明显。只是,红色的细线顺着鼻梁,缓缓地下滑,分成了两股。 冰凉的刀尖下方,是温热液体的尾迹。 这种程度的伤害,甚至比不上先前与璆琳在教学楼纠缠时严重。 但,更令人痛苦的,是内心忽然涌上的、莫名的情愫。 一股悲愤的洪流,如滑坡之势在心中倾塌,滚滚而下。 一股灼烫的岩浆,如火山爆发在脑内翻涌,喷薄而出。 勾起了什么令人异常痛苦的回忆。 他整个人失去力量,向前栽去。璆琳也有些惊讶,她收起手臂,任由他倒在地上。 在他与地面接触的时候,水泥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扭曲。 它变得十分柔软,并且这种柔软还在蔓延。连花坛的台阶也垮下来,像是切开的流心糕点,里面的花草变了形状,流淌出来。 璆琳有些站不住脚,向后退了几步。 医生从容地跟上,拍了拍璆琳的肩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懈怠了?”他轻声说。 “什么?是指……” “不,不是他”他摇摇头,指向宿舍楼的方向,“是那边的孩子。” 璆琳看过去,阮香的窗户仍然是关上的,窗帘也从未拉开过。 医生轻轻捏着她的脸,向旁边转动了细微的角度。 那是…… 糟了。 我何时起变得这样懈怠了? 即使她并未受到“感情塌陷”的影响,但璆琳的心脏仍然不受控制地震颤了一下。 但,也仅仅只有一下而已。 “唔,没有太大关系。” 她淡淡地笑了。这个笑容,同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模一样。 “过来吧。”她招招手。 一直在观察着这边的那个人,正是本校的学生,璆琳的舍友。 ——安久。 “过来啊安久,来这边。” 安久犹豫地望着他们,还有璆琳身边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现在为止,所看到的一切都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似乎很惊讶,又似乎不那么惊讶。她不清楚是因为自己在梦里还是哪儿见过,有了朦胧的抗性;还是说,这些事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接受的程度。 只有黑暗的影子世界、可以任意扭曲的物体、被控制的女生、拿着枪的女人、穿着俏丽着装的女孩、戴着假面的医生、死而复生的话题…… 和熟悉与陌生感并存的友人。 起初,只是因为她起得很早,吵醒了自己而已。 但鬼使神差一般,她竟然也起了床,蹑手蹑脚地跟着她出去了。 毕竟,反常在很早前就出现了。顾虑一旦没有被正面打消,就会接二连三地出现。 时至今日也没有解释的父母的空号,莫名其妙的失忆,以及璆琳的自言自语…… 这一切冥冥中有什么联系,她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她遵从直觉,这么做了。 这双脚的确是向前走着的,但它们很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走走停停,步伐中充满了踌躇,神情也犹豫不决。 “你……可以给我解释的,对吧?” 安久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唔……不是很好说明呢。” 璆琳的表情很轻松,就好像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似的。 连同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一视同仁般的,无关紧要。 在后方不同阵营的三个女人,在相互间眼神的交流中,慢慢走近了这边。 她们并不认识安久,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但不论谁都能从这样的情况中察觉到,她的存在并不只是普通的路人而已。 她很重要。而且,医生知道其重要性。 “好啦,不要难为我的朋友。” 医生一拍璆琳的肩膀,将她往边上轻推了些。 “你刚刚,叫她什么?不是璆琳,是……” “啊啊,是的,是群青。那时她本来的名字。”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 安久质问她,觉得自己有些委屈,眼睛变得有些湿润了。 璆琳并不言语,只是保持着那一贯商业化的笑容。 她以前觉得很亲切,现在只觉得一些都很虚假。 即使真相就摆在她的面前,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 “这很奇怪吗?她的名字是假的,你的名字就是真的么?”医生反问她。 安久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璆琳也好,安久也好,都只是我们的搭档友情帮助,制造出的两个足以骗过学校甚至社会系统的身份。真实的你们,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啊,也不能说死了吧。” “那、那车祸是怎么回事?”她追问。 “什么车祸?”医生看了一眼璆琳,“唔,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无所谓,反正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像刚破壳的小鸭子,只会将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生物当做自己的母亲。唔,我能理解这样的依赖性,这也是你对她无条件信任的根本原因。一开始,我是不打算干预的……” “哦?”璆琳笑着说,“您现在要打算干预了吗?” “不可以吗?对你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吧?你一开始不也说,只是觉得有趣才这么做的?给平淡无奇的日常,一点更加朴实无华的因素——是这样说的吧?” “……是呢。” 医生翻开手中的记忆之书,一百八十度转过身,面对那几人说: “我想到了更好的点子——现在,就不难为你了。璆琳娜珞,我们走了。” 说完,他轻松地扯下书中某页,随手丢向了身后。 书页稳稳地飘在安久的手上,她茫然地接住了。 “咦,你要留下吗?” 扭过头,望着站在原地的璆琳,医生这样问她。 “不……走吧。” - Paradox 「佯谬」·Fin - ------------ Odium 「憎恶」 ① 飘落在手中的纸页,被风吹着卷起了边角。 安久不明所以地望着它。这时候,其他人的视线也集中在这里。 那是医生为她留下的什么东西吗? 她正反打量了这张纸,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整张纸有些皱,中央有一个穿孔,以此为中心蔓延出黑色的印记。 忽然间,那个空洞的边缘泛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它燃烧起来。 它扩散开来。 安久有些紧张地丢开了纸。它被风吹起来,在空中转着圈,燃烧的烈火将它化作灰烬。 烟雾莫名变得浓郁。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像这无名火烧毁的不仅仅是一张纸,而是一捆捆干柴,一摞摞谷穗,或是一座座房屋。 但它并不让人觉得难以呼吸,只是干扰了视线而已。 朦胧的烟幕中,有什么光点变得清晰起来。 安久揉了揉眼睛。 再度睁开的时候,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她很确定那就是她,那张脸小小的,圆圆的,晒得红彤彤的。 在她旁边,有两个与她身高差不太多的男孩子。 他认得她们。 但……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两张脸很熟悉,非常熟悉。其中一张,与自己还很相似。 而另一张脸,是其他人无比熟悉的样子。 世界塔之战中的物质守护者,江硕。 安久试着冲他们大喊,但没有人能听到。那三个孩子只是自顾自地聊着天,在山间的树林里嬉闹着,奔跑着。 这一切,好像很熟悉。 可他们到底是谁? 这段记忆仿佛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一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人罢了。 等等,说不定,这就是自己丢失的记忆呢? 她想接着看下去,但眼前的光景忽然淡化,扭曲,如扔进石子的水潭,模糊了画面中所有的色块。 再度清晰的时候,所展现出的,是另一幅景象。 天黑了,床上躺着那个与自己很像的男孩。 旁边的两个中年人,似乎说他的父母,正小声地议论什么。 “……我们家……只有……这样说。” 那太远了,安久没办法听清。她试着向前走一步,但所有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她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痛,似乎病榻上男孩所遭遇的一切,正如数附加在她的身上。 在那之后,又变换了许多画面。 那些依然静谧平常的生活场景中,永远地少了一个人。 少了自己。 她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先前的另一个男孩出现在了这座小小的屋子里。 “她死了。” 这是整场回顾中,她所听到最清晰的三个字。 谁? 谁死去了? 慢慢康复过来的男孩,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提出了与自己一样的问题。 “谁死了?” “就是……你妹妹啊。我看到她了,和大人下山的时候……” “他们说……我家只有一个孩子。” “你信了?你不会真的信了吧安城?那你真的是烧坏了脑子!” “……” 安城?是叫这个名字吗? 她觉得很熟悉。 原来自己的确是有一个哥哥的,这样的信息接受起来,并没有那么突兀。 “不……”安城缓缓开了口,“我记得的……” 他们还说了很多话,但那有些模糊不清,安久也没听的太清楚。 而且,她也没什么心思听。 她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她现在不是正活生生地站在这儿,活生生地见证着眼前的一切吗。 ……这一切是什么,是某种回忆吗? 是谁的回忆? 她搞不明白。 而画面中的安城,从刚开始的猜忌,到震惊,到极力抑制的惶恐。 直到最后,安城的脸上展现出一种反常的平静。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那……那我先走了?你别一个人干什么傻事……” “我知道。谢谢你,江硕。” 然后,被称作江硕的孩子离开了。 安城一个人呆坐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从桌上点燃一盏灯,也离开了自己的家。 他茫然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着,有几次险些跌倒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来到了一处坟地。 他不常来这里,只有每年清明节和过年的时候,家人会带着他们来这里,给故去的亲人烧纸。 不过近几年,不少年轻人下山进城去了。老人们多腿脚不便,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 如今此地十分荒芜,杂草丛生。在多年雨水天气的影响下,不少浅层的棺木都漏出来。还有些没钱置办草草掩埋的白骨露出来。 偶尔能看到青蓝色的火苗,老一辈叫它们鬼火。 不过,学堂的老师说,它们的学名称作磷火。 安城不在意这是什么。 走着走着,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这动静惊飞了前方的几只乌鸦。它们扫兴地一哄而散,在空中发出令人厌恶的埋怨。 油灯向前滚落,他狼狈地爬起来,身上的尘土也没有拍,就去捡前方的灯。 灯芯幸运地没有熄灭,它被卡在了草丛中。安城走上前,弯腰去捡。 灯的旁边,有一张青白的脸。 “呜——” 他用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这一次,灯砸在地上,摔碎了。 火苗在潮湿的泥与草之间挣扎地伸出手,却没有人救它。 于是,它终于死去了。 月亮的光很黯淡,安城的眼睛暂时还未适应漆黑的环境。但方才那张脸,在他脑海内还无比清晰,让他几乎没有力气迈出步子。 ……而且,好像有些眼熟。 荒草里传出不知名的虫鸣,林间的伸出有动物怪异的嚎叫。 面前的景象稍微清晰了一些。 那是一具没有眼睛的尸体。 这具尸体有些臃肿,但也并未完全变形。它的头发应该很长,但有着被割断的参差的痕迹。它的脸上和身上,也有许多被啄食的痕迹。 它被掩埋的不深。 也不知是处于怎样的心态,安城忽然蹲下身,顺着尸体的脖颈向下挖去。 手指被碎石刮破了,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土很潮湿,凉凉的,让指尖有些麻木。但它也很蓬松,像是新盖上去的。 他碰到尸体,表面上覆盖着一层很滑的蜡制。 他干脆站起来,试图将它拉出土里。 尸体很轻,轻的过分。 它很轻易地被拉出了半截。 安城忽然松手了。 他好像看到,尸体的手腕上系着什么东西。 他感到一阵心悸。这是先前连看到尸体时没有的恐惧。 安城把手放上去,用夹着泥沙的指间顺着手上的线圈摸下去。 是尼龙。 这种编织的方式,与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颤抖地缩回了手,在手臂上疯狂地摸索着。 是了,是有那样一条。 他忽然想起江硕的话。他说她死了,内脏也被人摘去了…… 所以她很轻,轻的不可思议。 可是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在这里。 外出的父母应该是去接她了,对吧? 就这样随意地抛在这里了吗?没有像样的衣物,没有相称的葬礼,甚至连死讯都准备隐瞒下去……? 安久感到,自己的肢体与心脏,也在顷刻间凉透了。 那的确是自己的面孔。 她死了,尸体就摆在自己的眼前。 即使有千万个问题噎在喉间,她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画面中的安城,也是一样的。 他忽然跳起来,抛下她,不顾一切地向山顶的方向冲过去。 迎面刮过的冷风让人感到阵阵刺痛。 他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 但那并不是什么动人而励志的故事。 因为他的目的地,是万丈深渊。 眼前的断崖很近了,非常近,近在咫尺。 只是一步之遥而已。 只要,迈出最后一步。 “你要死吗?” 空旷的土地上,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 安城并不感到害怕——他似乎丧失了所有情绪的感受能力。 他僵硬地回归头,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 你要死吗。 要吗? 不要吗? “等、等等……” 安久制止的言语脱口而出,即使她很清楚,画面中的人绝对不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也并不太清楚,回应那女人的后果是什么。 但一定是她和他都无法承受的事。 江硕不也说了吗……别做出什么傻事。 太晚了。 女人扯下了眼前的绷带,用惨白的瞳孔直视着他。 安久的眼睛也感到一阵刺痛。 同时,心脏也传来绞痛的感觉,令她难以抑制。 剧痛仍未消失,但眼前所涌现的,是更加光怪陆离的场景。 十几位同伴,每一张面孔,安久都觉得十分眼熟,却交不出他们的名字。 当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自己的耳畔时,她又依稀觉得熟悉。 还有那映入眼帘的高塔。 影影绰绰的酒吧。 古色古香的庭院。 清雅怡人的山涧。 精密复杂的仪器。 与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的见证。 还有那没有尽头的地下室。 安城他,消失了。 不,他没有, 他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存在着,等待着。 等待世界塔再度敞开大门的时刻到来。 终于,他如愿以偿。 如第二层的自然守护者那样,他以自身的人格为代价。 最终获得的是,梦寐以求的自由。 - To be continued - ------------ Odium 「憎恶」 ② 尽管,那不是属于他的自由。 安久感到强烈的反胃感,心脏强烈的痛感一秒也未停止过。 最后在她视野里出现的画面,是一阵强烈的光芒,光芒之后,有湛蓝的天,洁白的云,与一望无际的万千世界。 在这样充满了自由空气的世界里,她跪在地上,发出强烈的干呕。 叶吟鸢冲上来,想要帮助她。连陈悉也挣扎着站起身,往她的方向移动着。 但很快,他们都停住了脚步。 安久的身上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她像是一个沙子拼成的人,当水分蒸发后,无数细小的尘沙挣扎着要挣脱主体,随风而去。她的手臂,她的脸,她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在向外逃逸。 她伸出手,疯狂地去抓住那些逃脱的粒子。 可每当她攥住了身体的一部分,另一个部分又会趁机逃走。 就好像没一个细胞都有自己的思想,妄图独立出去。 “呜……不,呃啊……” 安久狠狠地抓在自己的脸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仿佛覆盖在她身上的,并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泥沙之类的东西。 紧接着,左胸口连同衣料在内,都变得涣散。 她用力地将两只手按在那里,堵住露出的洞口,生怕心脏从里面掉出去。 的确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它很小,落在地上,是一个圆形的圈。 那是一根尼龙绳编织的手链。 干呕无法抑制。 当那件东西呈现在视野中时,原本稍微稳定些的身体变得更加动荡。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不断的咳嗽,星星点点的红色液体被吐出了口。 震耳欲聋的尖叫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周围原本已经扭曲的地形与物品,都散发出了先前与她身上一样的、细碎的、散发淡淡光芒的微粒。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如果不制止她的话…… 就在叶吟鸢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尖叫声停止了。 安久向前倒去。 随着她的倾身,紧紧捂住耳朵的叶吟鸢看到,绯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用枪托击晕了她。 众人松了口气。 “医生他们真的是留下很麻烦的问题啊……”绯针发出这样的感慨。 “她、她是谁?” “你看到了吧,按照正常的理解,是那届守护者的世界塔之战中,一个牺牲品。” “是他的妹妹?” “是他本身。” 绯针不再做过多的解释。她重新整理好大衣,将两支枪收回腿侧的枪袋上。 她潇洒地转身,仿佛从头到尾都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电影结束了,她也就离开了。 安久静静地躺在地上,手边是那根尼龙的手环。 再度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有些刺眼的白炽灯。 还是头疼。 瞳孔艰难地挪到窗户的位置,窗帘仍被拉着。但可以判断出,现在是黑夜。 “醒了哦。”一个女生说。 “啊,是吗……”这是另一个女生。 梨花头的女生她不认识,但白天是见过的。 她友好地递来一杯温水,安久呆呆地接在手里。 另一个人她不认识,她比自己矮小很多,戴着糖果色的眼镜,怎么看都只是个小孩子。 “你……唔,你是叫,安久是吗?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是叶吟鸢,她叫阮香。这里是她和妈妈住的宿舍。” “你可以再休息一阵”阮香正操作着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电脑,“我妈很晚才回来。啊,找到了,教务系统里的确有她的资料。” 叶吟鸢把头凑上去,看到了那两个字。 “嗯,的确,和璆琳是一个宿舍……” “璆琳……”安久喃喃地重复着。 “或者说,群青吧,不过这个名字你很陌生就是了。简单地讲,在医生留下的回忆录中,你应该知道了世界塔的事——这是叶吟鸢说的。所有的厌世者,都是献祭者的候选。最终能活下来的,只有七个人而已,他们代替守护者的位置。在这之间发生的所有战斗与情绪所搅动的能量变化,都会作为世界塔的燃料,维持世界的运转。” 安久没有接话,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安城,是其中牺牲的一个人。不过……他是选择自我的牺牲”叶吟鸢解释着,“我们这一代献祭者所发生战斗的守护者,包括那个叫江硕的男生。” “所以……我是……” “安城牺牲了自我的人格,在医生与璆琳逃脱世界塔时,一并跟出去并重新组成的部分。现在你所继承的,只有安城对安久全部的记忆,与两方面性格的复制。” 你不是安城的妹妹——你是他本身。 这是这段话的话外之音。 即使阮香不说出口,她也能明白这个意思。 “唔,不过怎么说呢。我从吟鸢那里听来了一些事,包括那个叫做娜珞的人工智能……虽然不清楚制造她的目的是什么,但她似乎也有一个原型——是人类的身份。你们所持有的,都只是某一个人对你们片面的记忆,并不是你们自身。” “所以从哥哥的角度上讲……他是爱着你的。” “他爱我?” “是啊,毕竟……即使将自己的意识留在塔内,也要将你的记忆送出去……” “谁要他的怜悯?” 这话一说出口,叶吟鸢愣住了。连同一直在操作电脑的阮香,也将脑袋挪过来,怔怔地看着她。 阮香说道:“也并不是怜悯……” “那是什么?是施舍,还是其他什么由上对下的事?” 安久跳下床,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这让叶吟鸢有些慌张。 “不,这是一种平等的……” “平等?”她喊着,“你跟我谈平等?在整个过程中我有什么发言权吗,有什么选择权吗?” “因为真正的安久已经……” “已经死了?你想说的仅仅只有这个而已吗?因为是死人,所有没有话语权,你是这么认为的?那么很好,既然如此,他凭什么把我从坟墓里拉出来,又撬开我的嘴?凭什么,告诉我,谁来告诉我啊!” 叶吟鸢感到后背一阵凉意,冷汗顺着脊柱,渗透到衣服里。 “你先冷静一下……至少,我们也和你一样,面临着第二次的人生……” “第二次,第二次么”安久咄咄逼人地说,“可我不是她!连安城也不是!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活着!” “我……” “你知道被制造出来的恐惧吗?” 安久如此反问,这让叶吟鸢不知所措。阮香在房间靠着窗的桌边坐着,远远地、安静地看着她们,不再说话。 “整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同学,面前的你……只有我是假的,你明白吗?只有我是。” 得知真相的恐惧后,是漫无边际的孤独。 “那么——”阮香忽然开了口,两人都看向她,“你恨群青吗?你知道,我是说璆琳。” 安久沉默了。 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面放着那根曾经的安久亲自编织的手环。它上面只有一些物资,和因为年久而导致的褪色。 它在自己的身体里潜伏了这样久,在脱离后,却不曾被血肉所污染。 或许是因为血肉化成了等离子态吧,那个时候。 这样的能力,也是安城本身所继承给她的。 对于他,对于那曾经的自己,安久心中只有无边的憎恶。 但对于璆琳…… “……我想讨厌她”她压低了声音,“我好想恨她。” 但做不到。 若说给予自己生命的,是那时的安城;那么让自己以人类的社会身份存在着的,便是此时的璆琳。 她知道这一切——但选择了隐瞒,从这点上讲,她是不值得原谅的。 对已知事实的隐瞒,是掠夺啊。 她怎么会原谅做出这种事的女人? 但是,她就是没办法厌恶她。 璆琳明明可以将自己交给医生去处理的。 这不正是一个违背世界塔意志、钻了规则漏洞的活生生的例子吗? 可她没有。 咚咚咚。 传来敲打玻璃的声音。 阮香站起身,拉开窗帘,看到陈悉站在窗口。 她拉开玻璃,只剩下一层纱窗。 夜晚的凉风吹进室内,让叶吟鸢汗岑岑的后背十分冰冷。 “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们怎么样了。” “还好。倒是你,受到医生的攻击了,是吗?” “……我也还好吧。但至少……我知道了,自己的钥匙。” “啊,是吗……那恭喜你。” “医生那里,一定掌握了所有人的二次死因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劝你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本身去和世界塔的敌人沟通这种行为,就是十分愚蠢的。如果当时你被绯针射杀了,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哇,是你提供的消息吧……” “我也说过了,那里很乱。” “……” 刹那间,身后传来巨响。 陈悉和阮香同时回过头,发现叶吟鸢倒在地上。 她连忙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吟鸢的头狠狠磕在了墙上,眼里因疼痛有泪水在打转。 “你还好吗!”陈悉在室外喊着。 “……没事”她揉揉吃痛的头,“还好,只是被她推开,撞倒而已。” 阮香将视线放在了敞开的门上。 “跑掉了。” “嗯,跑掉了。” “嘛……与我无关。” - To be continued - ------------ Odium 「憎恶」 ③ 叶吟鸢与陈悉离开后,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阮香一个。 她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墙壁。 世界塔,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在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 这是医生曾经说过的话。 生与死,是一种形式。 醒与梦,应该是指位置。 而所谓真实与谎言,便是它的性质。 掌握这三个要点,破译出塔的目的似乎就不难了。 象征塔的引导者不会说谎,但却会隐瞒。 塔将某些事判定为不可告人的秘密,并打算永远藏起来。 然后,医生想要挖掘出来。 这才是世界塔将他们视为叛世者的真正原因。 不过…… 那些消失的曾经的守护者们,他们的尸体,到底去哪儿了? 能量守恒不是世界塔的原则吗? 抹消他们的社会存在,是为了隐藏尸体——这刚好相反。但这些尸体能拿来做什么? 感情,可以被转化成运行世界的能量。 那么物质也可以吧? 被塔收入囊中的、守护者的尸体,被转化为动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分类讨论一下。 感情的能量不易收集,但的确更为庞大,是理想的燃料,优秀到足以推动世界发展。 被回收的、守护者的身体,就简单地在内部作为处理,成为支撑塔自身运行的燃料。 因为意识消散了,被新的挑战者们击败、取代,所以肉身也不再有保留的必要。 ……所以世界塔,是由尸体堆砌起来的。 这个形容绝对没有夸张——不仅仅是比喻,是那些死去的献祭者们;而是现实意义上,用“尸体”来运作。 真令人毛骨悚然。 而医生的动机,又是如何被钟塔所察觉?在那之前,医生又是怎么骗过它的? 后者倒是不难回答,只要一切以塔的意志作为行事准则就够了。保留下来的人类性格,是最好的掩饰。 ……可前者,仅仅是在怀表——也就是罗盘进行交接时,那一瞬的意志违背,完全可以解释为,是星云存留的记忆导致医生对自由心存向往。 不至于以他为敌。 太奇怪了,这说不通。 除非…… 除非医生触碰了世界塔的利益。 在狭小的寝室内徘徊,阮香怎么也想不明白。 可答案明明近在咫尺,呼之欲出。 ……书。 那本记忆之书。 据说是星云留给他的东西。 作为历代守护者的星云的尸体,应该被塔回收并消耗了才对。 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一个设想,一个十分恐怖的设想。 她忽然瘫在地上,并为此惊恐地颤抖着。 她明白了,当提及“复活”时,医生为何是那番嗤之以鼻的态度。 人造人娜珞,不过是计划的副产品而已。 所谓令人死而复生,只是还原了这个世界的已有之物。 但医生在做的,却是更加阴暗、深刻,又疯狂的实验。 是一旦成功,将完全破坏钟塔的运行机制,打破世界现有原则,对其存在的价值、意义、与尊严都进行挑战的实验。 ——甚至挑战了对于人类的定义。 并非“复活”。 而是“创造”。 那是只有神明才被允许、才有资格去做的事。 生理上讲,安久应该属于一个成年人了。 应该是一个,已经形成较为完善的、自我约束能力的阶段。 ——如果是作为人类来讲的话。 她没办法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明明不是我的错啊? 为什么,这一切的后果需要我来承担? 为什么,谎言所铸造的人生就一定会被拆穿? 我是受害者。 可若这样的欺瞒继续下去,会是她想要的吗? 她不清楚。 当日常中出现反常时,当她察觉到的那一瞬间,一切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其实现在的生活也不错啊?或许先于潜意识之前的自己这样说了。 可令人恐惧的不是被剥夺的自由。 而是一开始,连自由在内的一切权利,都是被设定好的剧本而已。 本来存在着无限对未来的畅想,一并与对过去的怀念被淹没在深深的憎恶之中。 当生存的需求已经降低到仅仅以“活下去”为目的,是不行的。 那样的人,是坏掉的人,不能被称作是人。 可现在的自己属于什么,安久也无从得知。 至于该怎么办,更是毫无头绪。 在过去那些一无所知的岁月中,有着完美无缺的校园生活。 但是在某天,被揭露了原本的面貌。 ……那都是些,什么人啊。从来就没有见过的两个男生。 然后,揭露这件事的人告诉了她,她是曾被拆分由重组的,再造人的事实。 正如一台老旧的电脑,被冗杂的东西塞满了。它迟钝、陈腐,甚至充满病毒。 但它重启了自己,并将一切内容都格式化了。 然后,重新将自己的进度,还原到过去的某个备份里。 这个备份,也仅仅是那时分裂出的、模拟的、独立的小程序。 以此为基础,这台干净的电脑在新的环境中继续运行着。 连任何参数的修正与还原都不需要。 因为它“替代”了它自己。 再或者,忒修斯之船——同一性的经典悖论。 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被替换的零件重新组成一艘船,那么真正的忒修斯之船究竟是那艘新的船,还是这个旧木头所重建出的船? 也许,已经不再有旧的零件了。 这很好。 但,也很不好。 这意味着她永远无法与安城面对面,并大声地质问他,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态舍弃了曾经的自我,而制造出如今她这样的怪物? 如今所有的组织都不再是原来的组织,那么这样的人类,还是原来的人类吗? 或者说,还是人类吗? 如果可以随随便便把人制造出来,不中意的话,也可以随便杀掉吗? 那太奇怪了! 想要从这样的现实里逃出去。 想要离开被既定法则束缚的人生。 想要死。 却还想要活。 强烈的悲哀、沉痛、厌恶、愤怒、怨恨,使得这幅脆弱的内脏难以承受。 心脏一次又一次地阵痛起来,连胃的深处也有什么东西在向外涌着。 “我就在这里啊。” 喉咙里,似乎传来男生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 有人的手在攀附着食道。 “我就是你。” 深夜的街边,独自一人的少女扶着行道树,难以抑制地干呕起来。 本来白天就没吃什么东西,想吐出胃酸之外的东西,是不可能的。 但她就是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残留在体内。 肮脏的、恶心的、令人发指的东西。 仿佛另一个灵魂。 不应存在的灵魂。 莫非不应存在的,应该是我吗? 不,是你才对。 如果你不曾存在,那么我也不必诞生。 如果我从未诞生,那么就不会像此刻一样狼狈。 狼狈,又痛苦。 干呕还在持续着,不可名状的苦味液体接着胃酸被吐出来。 但那不是“那个东西”,只是黄胆水而已。 “为什么……” “因为他希望你能得到一些东西。” “咳呜——什么?” 没有感情的、少女的声音机械般地响起。 安久昂起头,一手捂着嘴,看到树上坐着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家伙。 “你是……娜珞?你在说什么?谁?得到……什么东西?” “安城永远无法获得的幸福。” “你是……” “这是我后来从先知那里知道的事。你们叫他医生是吧?还是叛世者什么的,无所谓,总之是我的制造者之一。” “啊?”她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幸福什么的,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扫描了记忆之书全部的内容,也读取了相关人员的思想,做出思考——或是计算,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把我当什么?!根本不是人类吧,这种状态……所谓未来,也只是他规划好的事,我简直像布娃娃一样过活!居然有脸说什么幸福,还要为此心存感激是吗?!” 不能理解。 无法原谅。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毕竟我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你的同类。与你一样,是忠于某人的意志,并继承了谁的记忆,由此诞生并存在着的。” 绝望映衬在安久苍白的脸上。 “……我想报复。” “可以理解。不过,报复谁?我的话,也很困难。毕竟我并不像你一样的因为某一个体的独立意志出现,所以很难追责。所以你又能怎样呢?你想报复的人应该已经不存在了才对。退一步讲,你也没有那样的力量啊。” 她似乎在无声地劝诱些什么。 那些话从娜珞的嘴里说出来,完全不像是十几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啊,反正本来也不是就对了。 安久陷入了沉默。 她清楚,自己需要力量,需要比现在的自己,比所有人更强的力量。 即使那超过了人类的范围,也无所谓。 自己正是这样的存在不是吗? 她与娜珞对视着。 或许正因是同类,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娜珞接着讲了。 “我觉得我们会有共同语言的,这也正是我找上你的理由。” 若“异常”成为唯一,那么“异常”即是“正常”。 - Odium 「憎恶」·Fin - ------------ Nocturne 「夜曲」 ① 叶吟鸢回到学校之后,有些浑浑噩噩的。 安久的回忆已经找到了,但记忆所带来的苦果,她已经见证。 她不确定如果一切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她是否有勇气去承受。 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那种挥之不去的凉意仍渗透了皮肤,一点一点地侵蚀着骨髓。 钢琴声。 钢琴声又出现了。 那不再是一首独立的曲子。它聒噪,失序,杂乱无章。 每一个高音都刺耳万分,每一个低音都震慑心魂。 ……是那个人吗? 她瞄向临铺,舍友已经睡着了。但她也似乎听到这种声音了,忽然把头埋进被子里。 声音越来越大,不绝于耳。 如果一直这样躲躲藏藏,是会让人精神崩溃的。 她下了床,披着被子走到窗边,望着活动中心三楼的方向。 她并不确定声音是不是从那儿传来的。 这很奇怪,她的乐感一向很强。 那里一定已经锁了,寝室楼也出不去。叶吟鸢抛下被子,轻手轻脚地从宿舍门出去,来到了走廊,试图确定声源。 漆黑空洞的走廊中,四处都回荡着钢琴的声音。 比起这奇怪的琴声,她自己倒是诡异极了。孤身一人,在整栋寝室楼里上上下下,活像个幽灵似的。 可不论如何,走到哪里,这样的声音也不会停止。 不知来到了哪一层,也不知是在谁的宿舍门口,叶吟鸢捂住耳朵,痛苦地滑坐下来。 声音没有丝毫的减弱。 于是,她知道了。 那是自己所制造出的声音。 右手,不受控制地从耳边,缓缓挪到了眼前。 音乐变得激荡了起来,似乎在怂恿着什么一样。 那不是幻听。 所以,即使穿透耳膜,这种震动还是会通过骨骼传达过来。 这个声音,是多余的。 眼睛,是多余的。 她一定不知道,当下自己的瞳孔,在这漆黑的廊里,像两团灼灼的火光。 指甲尖就要碰触到眼球。 理性的呵止于感性的伴奏,在寂静的夜里,在安静的此刻,激烈地冲撞与大脑之中。 救命。 救命啊—— 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但颤抖的指尖已经解除了眼睛。 可是她连眨眼也无法做到。 受刺激的右眼溢出泪水。 钢琴声低沉了些,却变得仓促了,在催着她似的。 这是心底里演奏出的声音。 这是她要对自己所说的话。 这是……在说什么? 右眼的痛感明显了些。 “叶吟鸢!?” 琴声戛然而止。 她猛然抬起头,发现殷邈从旁边的宿舍门探出了身。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走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你,我,诶……” 重获自由的手感到一阵轻松。她擦擦眼泪,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殷邈弯下腰,向她伸出手。 “我听到钢琴的声音。你还、还好吗?” 一片黑暗中,叶吟鸢看不清她的脸。 但她终于第一次,在这位朋友面前纵声哀泣起来。 能够哭出声,能够流出泪,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这是身为人类最为基本的能力。 刚刚出世的婴儿,也会用啼哭来宣告自己的诞生,来诉说自己的需求。 可是越长大,哭泣这件事似乎变得不被允许。 有时是外界的要求,有时是自我的约束。 所谓中立,并非置身事外的不管不顾,而是纵深陷其中,仍能坚持自我的原则。 那么,这对当事人的情报与分析能力,便有着极高的要求。 对阮香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 之所以做出中立的选择,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七人的敌人并非是共同的。 在这些人的内部,各自也存在着许多明里暗里的纷争。 像她一样对大多数人知根知底的,应该还有绯针吧。 至于极冬,从绯针那里或许也得知了些。 因为被怀疑通敌而剥夺一切权限的女特工,拒绝配合调查,并做出了反抗的举动。 也许从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厌世者的事了——从黑道的女王那里。 对世界塔而言,剥夺他们记忆的确有好处。对塔是,对人也是。 一般来讲,即使频繁地使用能力,对寿命的消耗也不足以过早地让人成为献祭者,来到世界塔内。 因而会提前死去的,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被卷入什么阴谋,或干脆是什么阴谋的制造者。 像阮香这样因病而死的,倒也十分罕见。毕竟大家都会许下活下去的愿望。 但苟且活着,并不是她的意志。 人类不是很热衷于讨论与选择生命的长度和宽度之类的问题吗? 这就是她的答案而已。她也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罢了。 又因为这样的选择,不断地有人上门打搅。 算上极冬,应该是第四个了吧。 也无妨,当然是已经考虑了后果,做好相应的觉悟,才如此公布自己的选择。 这样也很有利于情报的收集。 在这家装潢不错的糕点屋中,坐着一个小小的姑娘,与一个和这甜美气氛完全无法融入的、帅气的成年女性。 “所以你是说,叶吟鸢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事,那两人也不打算告诉她,是吗?” “我只是陈述事实,怎么理解是你自己的事。” “又是什么绝对中立的理论对吧……” “不过我说你们,可别拿我当情报站啊。偶尔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立场吧?” 塞下一口奶油后,阮香大致对面前的女人已经有所了解。 极冬虽然知道些东西,但也并不多。相对于运筹帷幄的幕后角色,她更像是给钱办事的雇佣兵。毕竟,被国家层面的人通缉,可不是什么能让人普通生活的事。 从这个层面上讲,比起陈悉而言,极冬转入叛世者阵营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极冬坐在对面看着她,忽然就叹了口气。 “其实你啊,以这样的能力,就算想统治世界都不算困难吧,竟然什么都不做,感觉有点浪费。也难怪很多人忌惮你,简直就像把原子弹的发射按钮交给婴儿手里。” “所以说你们一个个,不要以为我是只会看动画片的小孩子啊”阮香戳了戳蛋糕,“而且竟然说我什么也不做,实在是太小看我了。” “你做什么了吗?” “套话水平有待提高哦,雪龙小姐。” “嘁。” 短暂的会面很快结束了。反正这两个人,并不打算有什么更深的交集。她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不过,这次极冬的确带来了有用的消息。 即关于消失在世界塔中的人,他们的社会存在。 根据各种纸制及电子设备所记录,每个人都有一种妥当的死法。 但,尸体都不见了。 在死讯被正式发出后,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都消失了。 却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过。 这些死去的人们的意识,都去往了世界塔,留下的人类的躯体的存在与否,却被现世中的生者们淡化了。 塔要毁灭献祭者与守护者存在过的证据,是一件很难的事。 一个人的一生结束后,会经历三次死亡。 肉体上的毁灭。 社会身份的注销。 与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将他彻底的遗忘。 那时候,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死去了。 所以,塔也是这样做的。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想到去追究塔的责任。可他们是例外,他们是有史以来唯一一批重返现世的准守护者。 钟塔剥夺的,并非是他们的生命。生命是他们自己放弃的东西。 它剥夺的是死亡。 在献祭者成为未来的守护者后,尸体便随着人们的记忆一同被雪藏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也不难解释。 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天医生口吐鲜血的画面。 他的身体仍然是人类的躯壳,是自己的。 是与那个女人一同死亡的身体。 塔将它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而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即使被埋在土里,即使被烧成灰烬——化作了泥,化作粉尘,钟塔都会将它还原到曾经的模样。 可事实上,“死者”是不存在的。 被注销的身份,应该只有守护者而已。如今,这些身份被重新还给了他们。 更遥远的历史中,那些守护者的存在,应该并未被还原。 那么…… 为什么,绯针知道星云的事。 怎么想,她都是更古早的守护者——或说献祭者。 莫非与绯针的能力有关系吗? 她的命运之力有些特殊——可以免疫一切厌世者的力量。 是的,一切。换句话说,其他厌世者的特殊力量一旦对她施展,就会失效。 这也是为什么医生拿她没有办法的原因。 任何人,都拿她没有办法。 凭借这样的优势,加之自己的头脑,与对常规武器的精通,她成功地在世界塔之战中得以生还。 这种免疫,即使对世界塔也是有效的吗? 所以她才能够跨越过现世人类的障碍,无视了塔对死者信息的屏蔽作用,得知了那些令人震惊的事实? 也不难理解,毕竟所以厌世者的能力都是塔所赋予的。 ……那么,塔知道自己制造出了一个,连它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吗? 如果绯针隐藏的足够好,是有可能的。 目前来看,她仍忠于塔,而且对叛世者的理论不屑一顾。 可她知道的太多,塔便会注意到她。并且,在她不断地表明自己的忠诚之前,也绝不会放过她。 阮香的担心不无道理。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但月婉戈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有种感觉。 ------------ Nocturne 「夜曲」 ② 咚咚咚。 传来有人敲窗户的声音。 下意识的战栗后,阮香很快恢复了情绪。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 果然是陈悉。 “什么事?”她隔着薄薄的玻璃问。 她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泊,仍是一副与世无争的腔调。 “你现在有空吗?我可以……”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累。” 说罢,阮香准备拉上窗帘了。这时候,陈悉立刻接过了话: “等等!今天早上我看见你和极冬……” 坐在草坪边上的长椅上,两个人呆呆地望着前方。 上次发生扭曲与塌陷的地面,似乎已经被陈悉修复了,看不出什么异常。 老操场与旧寝楼这边,是校园的监控死角。有传言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但校方至今也没有加强这里的安保措施。 也许他们的死亡,也被淡化了呢。 “你们……说了什么?” “生怕你有什么误会我才出来澄清的。我的话,不允许有人质疑我的公平性。” “我知道,只是……” “对了,那天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听阮香忽然这样讲,他楞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是指“钥匙”。 在受到医生“感情塌陷”的影响后,陈悉足足在寝室里躺了两天两夜。这令他起床的时候几乎站不稳了,肠胃功能也出现了问题。 其实并不是多么不堪的回忆。 只是那时候的悲痛,在一瞬被放大数倍,失衡的体内激素对大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稍微休息一下,也就好了。 他本来不是找阮香谈这件事的,但既然提到了,就多说两句。毕竟上一次和她交流,还是很久之前在图书馆里。 入夏以来,身后的草丛里阵阵聒噪的虫鸣从未停歇。 “你不问问我,那天我想起了什么吗?”陈悉问她。 “没兴趣。但反正,你一定会说的吧。” “被你看透了啊。” 虽然,陈悉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一般情况下,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内向的男生。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但那样的内向,是一种自我的保卫。如同刺猬的尖刺,并非是拒人千里外的伤害,而是一种被动式的自保。 在这样一个孩子面前,他终于可以放下防备。 虽然,完全放松下来是不可能的。但在老人和孩子面前,青年人总是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是强势方,从而将前者定义为弱势。 不论如何,阮香给他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立场, “我有一个在意的人,一个女生。说不上是喜欢,充其量,算是有好感吧。是个风格比较酷,有些特立独行的女孩。” “因为你不一样,你太腼腆了,所以容易被与自己相反的人吸引。” “哎,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嘛。” “好吧,你继续。”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但她朋友是。我想多了解一些她的事,但……你知道的,我的性格让我畏缩不前,表达能力也不那么聪明。” “看出来了。” “……真伤人。” “所以你通过校友来了解她?” “是啊。但我太迟钝了,我不知道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校友好像对我也有了些好感……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就开始远离她了。为此,她变得很怪。我并不讨厌她,可是她总是做出与我对着干的举动,还总是添麻烦。” “这大概就是女性独有的嫉妒心吧。她不能伤害自己的朋友,就来伤害你咯。” “是吗……那时我还不懂,到现在也不太明白。但太迟了,那个校友很快失踪了。你知道的,那件事惊动了警察。我很多次来到那个女生的学校门口——很奇怪,我明明已经有她的电话号码,却从来不敢打过去。所以,我也从来没再见过她。实际上,我想,就算我见到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一定还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痛中,而我的良知告诉我,我不能消费这点——虽然,那位校友真的不招人喜欢就是了。” 阮香沉默了一阵,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她终于表态了: “我觉得这时候,你的语言表达能力挺好的——也仅限这时候,和学术讨论。” “哇,你说话真不中听。”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校友是谁了,不过她的朋友我不太清楚。后来你们再见过吗?” 她的意思很明显。显然,阮香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回忆足以成为有价值被忘却的“钥匙”,更不认为即使加深数倍的负面情绪也能伤害到他。 “见过。她有了新的朋友。而那个朋友,却想杀了她。我看到了,也阻止了,但……” “我大概猜到了。” 想必,这便是他搭上性命的原因了。 而且说不定,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并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甚至产生了误会。 这才够伤人。 “还是说点学术讨论吧,真是的……” 陈悉深深地叹了口气。 净是些完全不想回忆起来的事呀。 “嘛,学术……你是为璆琳的事才来的吧。” “正是这样。我们上次见面谈论过一些……伪科学。那时,她看上去睡着了,却把我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唔,无所谓。” “她对灵魂的话题很敏感。我想,医生所做的一些事,一定是与之有关的……” 阮香不知如何回答。 她并不是这样想的。相反,她倒觉得这是璆琳个人的意志。 或至少是为了医生之外的某人。 因为按照她的推论,医生并不需要“灵魂”。 不如说,若真的有灵魂存在,反而会影响他的实验。 可就目前来看,所谓的意识在脱离物质,即肉体的束缚后,是涣散的、残缺的、不完整的,这倒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如若真的想唤回星云的“灵魂”,得到的仅会是残次品,对医生而言不如不要。 但阮香想听听陈悉是怎么说的,因而她并没有打断他。 自己的设想,也没有打算那么早就说出口。 “当我提到复活时,他的反应很强烈,所以事情应该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所以我想问问中立的你,是否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 这话刚说出口,陈悉有些不好意思。阮香叹了口气,也觉得有些无奈。 “果然一个个都把我当免费的情报点。真的想知道,不如去问命运女神啊。” 他当然知道她在比喻谁,可陈悉绝对不想和黑暗世界有什么交集。 “拜托了”他双手合十,语气十分诚恳,“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一件事……一件绝对值得你和我交换的事!” 对于这个竟在世界塔面前公开表示,自己想要与医生接触的傻小子,阮香也哭笑不得。 “我的确知道一些。医生那边,拥有制造仿生人的技术,以及储存与输入记忆的技术。除此之外,我的信息就很有限了。” “所以他的团队,一定有很厉害的角色,甚至掌握着更多我们所不知道的技术与秘密。可你提供的线索加上我所知道的部分,结合起来,怎么想都是仿造身躯与唤回灵魂的……天方夜谭。” “而且医生亲口否认了这点。”阮香强调着。 “所以要做一个大胆的猜想……你觉得,医生所召集的同僚,为何听从他的命令?” “不可能是金钱,生命也不一定”阮香分析着,“一定是除此之外的什么。最有可能的,是追寻人生意义或自我价值的实现。我想,璆琳那样的性格,一定也不仅仅是报答所谓的救命之恩——按照推论,她也曾与身为守护者的医生战斗过呢。” “是啊。所以他麾下所聚集的人,一定是因为医生能实现他们各自的利益。这么说来,他们的研究方向也是各不相同的。包括你说的人造人,说不准也只是诸多项目的一个,甚至不是医生自己的课题。” “嗯。所以璆琳……” “也许是帮自己,或者更多的人才询问的。” “真是不可思议。目的不同的一群人,竟比丧钟使要团结的多。” “是啊,你说得对。” “那么,你所说一定值得我交换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阮香的小账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生怕他耍赖似的。 “我答应你的事怎么会反悔。” 陈悉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又从衣服内侧的口袋抓出一团耳机。他先是试着拆开它,却手忙脚乱,越弄越糟。最后,他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阮香。 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陈悉还是读出了点嘲笑的意味。 在小女孩细心地整理耳机线时,他在手机上娴熟地戳戳点点。他一边操作着,一边说: “还记得吗?那天我受制于璆琳的事。” “记忆犹新。” “我在她身上留了点东西……祈祷那边没有信号屏蔽仪吧。” 阮香抬起头,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真是低估了这个小子。 将整理开的耳机线递给他一端,她将另一只塞进自己的耳朵。 伴随着电流轻微的扰动,信号那一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 To be continued - ------------ Nocturne 「夜曲」 ③ “那么,你在烦恼些什么?” 是医生的声音。 他将两支盛了红色液体的高脚杯放在桌上。 璆琳礼貌地笑笑,端起杯子,还未进口就嗅到了甜死人的香气。 “没什么事……你喜欢的东西,总是甜的发苦啊。” “比起活着的苦?”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医生坐在她对面,“所谓乐极生悲,所谓苦尽甘来,放到哪儿都是一样的道理。” 璆琳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过了两秒,却也不觉得有反驳的必要。 于是她笑着叹口气,撑起脸,望向窗外。 “你不必为安久的事太苦恼”他说,“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甚至,你仁至义尽。” “……会不会从一开始,我就做了多余的事。” “没有啊。你做得很好,你给了她家人一样的温暖。” “哈哈,听着有点伪善。” “把行善真正当做目的的人,通常活不太久喔。” 璆琳换了一只手托着脸,视线也从窗外随之投到酒杯中。 “老实讲,我真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在你的手下做事——明明我们曾是刀剑相向的敌人。” “是嘛。不过你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的那一幕,还真是惊艳到我了。” 另一边,戴着耳机的阮香与陈悉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说的似乎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能听到杯子被举起又放下的声音。 医生又开口了。 “其实,你烦恼的根源并不在安久身上吧。” “负罪感的确是有的,只是……有更大的麻烦。麻烦到足以压制住这件事的程度。” “我猜猜看,是关于灵魂的话题?” 陈悉抓着手机的手忽然用力了些。 “……哎呀,真是过于明察秋毫了。在你面前,连点秘密也不能有。” “你不介意吧。” “不,当然不。” 她知道说出这话的医生并没有真正地感到抱歉,他只是走形式一样地说出这些话。 就像一位职业的心理咨询师那样。 “我在想诗澈……你给了这孩子她无法控制的力量。” “我猜到你会想帮她。毕竟你的好心,连那位舍友也施舍了一份。” “要不是她们,我都会怀疑自己不再具备人类感情的共鸣了。” ——从月婉戈之后。 医生忽然将假面摘下,举起来,在璆琳面前比划了一下。 “你的脸上,也有一张面具”他说,“摘不下来的面具。” 璆琳微微一笑。 “你也是,而且不止一张。” “嗯?这话我不爱听。我戴什么样的面具,从来不取决于别人,而是我自身的目的。你可就不一样了,你的感情总是受到别人左右。换句话说——你从没有为自己而活。” 她垂下眼睛。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帮诗澈才行。” “你真的是为了她吗?”医生问她。 ——而不是别的什么目的? “呀,上一秒还谴责我为别人活呢。” ——偶尔,我也该为自己的事吧? 双方的潜台词在两个聪明的头脑中被成功破译而出,只可惜另外的听众却是一头雾水。 医生皱起眉。 “但我想,你的这件事,也并不是为了自己。” “……为什么”她抬起头,“这的确是我的愿望。” ——希望月婉戈回来,的确是我的愿望。 “如果她真的死而复生,却告诉你,自己并不想活下去,你怎么办?” “这……虽然费了很大功夫,但,如果这真的是她自己的想法,我当然会尊重她啊。” “那你要亲自再一次杀死她吗?或者,要让她自己死?” “……” 如果可以随随便便把人制造出来,不中意的话,也可以随便杀掉吗?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在受到他人的影响,并不是真心地,甚至可以说自私地为自己做些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和你聊不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不能说,我这样是错的。” “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不如说,你能顺带想到诗澈,这是件好事。啊,虽然我有在怀疑你一定程度上想把她当实验品的。这可不行。” “不愧是医生,相当具有人道主义精神啊,自愧不如。” 嘲弄与自嘲参半的话说出口,她并不觉得后悔。不过这种程度的语言攻击,她还是第一次——虽然也什么恶意就是了。 “当然了。再怎么说,我的实际年龄早就过了做父亲的时候了。” “做家长的要一视同仁啊。” “别这样,不论谁我都很上心哦……所以,我不建议你从量子层面入手。” 医生的脸色突然就变得严肃了。 虽然璆琳有些不解,不过她也认真了起来。 “那不是一条捷径吗?而且你之前也是在帮我们的。” “嘛,不是说了吗,你们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但你的话,最好不要动这个心思。” “为什么?” “对诗澈而言,那些残缺的意识现阶段是自己的敌人,今后或许会成为工具,或武器。你会在乎工具的死活吗?可如今,你要将它作为友人看待,我不觉得这样的你是理性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璆琳调整了坐姿,“杉海博士不也一样吗?佑瓷也是,你也是,我们都有执念着的人,这才是我们坐在这里的原因。” “是的。但你也知道,每个人的方式都不尽相同。” 有的人,是将这份执念化作助力,以此追逐着科学的步伐。 他并非要寻回感情的本质,而是单纯地证明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有的人,仅仅是为了去爱着谁。如果不去爱,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只要有一个值得的人存在着,让她去爱就好了。 为了这些是爱或非爱的感情,无论是付诸实现地制作机械实体,还是一厢情愿的思念,都是感情的表达方式。 所以在意识的海洋中打捞一个孤零零的灵魂——哪怕只有灵魂,这种方式就是错的? 璆琳想不明白。 她怔怔地望着医生。 “这么说吧——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是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 “你在学校的时候,诗澈她啊,已经证实了一件事——人类的灵魂脱离躯体后,在量子层面相互缠绕、交织,彼此渗透、融合。所以,你没有办法唤回一个真正的、曾经的人格。” “怎、怎么会?” “虽然只是推论,不过我其实很早就考虑到这种可能,所以根本没打算从这点下手。想想看,娜珞是一个复制品,继承的仅是片面的记忆。你呢?你要得到一个残缺的半成品,还是……复杂的、冗余的、不再是她的化合物?” “……” “提前说明哦,从量子层面将曾经独立的意识分离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璆琳陷入深深的失落之中。 她原本能以为,不论是否有结果,她至少能见证这个设想的绽放。 却在萌芽之始,就被无情地捏碎了。 精神有些恍惚。 医生将空杯子放在桌边,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双目失去光彩的璆琳伸出手。 指间多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璆琳的肩侧,被刀尖按住了。 她隐约感到衣领下,有一处纽扣大小的违和感。 医生的手腕用力了些。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噪音,两位窃听者的隐私侵犯行为,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璆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已被毁坏的窃听器,皱紧了眉。 “是我大意了。” “并不算迟,只是接下来,我想请你看些不便让他们知道的事。” 医生拿起书,离开了房间。 璆琳感到有些,她拿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又紧跟上医生的步伐。 这座房子很大,不只三四层。它的下方与山体相连,连接着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稍作装潢,就是一座地下室了。 璆琳先前只知道这里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但从来没有下去过。 电梯并不与之相连,需要走楼梯。 向下的台阶有些陡峭,璆琳走的有些艰难,医生却轻车熟路。 她有些后悔带上这半杯酒了。 “小心哦,杉海先前差点摔一跤呢。我们的研究得出了不错的结论。你知道吗,取植物的叶或是其他部分,浸在培养液中,都会长出触须一样的根。” “嗯,中学的生物课似乎讲过。” “其实动物组织也可以哦。不愧是杉海,破译了自身能力的原理,并运用到科学中……虽然异变的虹膜不行,但只要有DNA,普通的细胞也可以进行自我复制。” “唔,那不是癌细胞吗……” “哎呀,这个说法真是微妙。不过我并不讨厌。” 医生走在前方。说这话的时候,璆琳有意无意地瞟向了他肘间的书。 一扇有些厚重的门出现在眼前,两边竖着的磨砂玻璃发着暗淡的光芒。 不需要特别的密码或是卡,医生只是按下把手,便用力的推开了门。 她跟着走了进去。 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在来的路上,从那番交谈中,并非没有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 但她还是不敢选择相信。 当亲眼见证了这一幕时,强烈的震撼令她失了神。 “看,很漂亮吧?” 杯子摔在地上,鲜红的液体洒了一地。 - Nocturne 「夜曲」·Fin - ------------ Memory 「记忆」 ① 雁沉轩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平时没什么人会找他,他觉得奇怪,当看到发送人的姓名时,更加感到匪夷所思。 莫景辉找他,会有什么事? 他不是很想见这个人,但又觉得他会主动联系他,说不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过莫景辉似乎并不打算在手机里就把事情说清楚。他问他下午有没有空,是否方便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见面。 地点,到并不算危险,是个公共场合。就算他想搞什么小动作,也不太可能。 不过这样选在学校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校外? 一方面,或许是莫景辉考虑到了他的出租屋与学校的距离。 另一方面……这个话题,不便于被第三个人知道。 “还有谁?”他问。 “就两个人。” 果然。 于是雁沉轩答应了。 放下手机后,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文具筒。 里面是些闲置的东西。几支用了一半的不同型号的铅笔、两块橡皮头、几支美工刀。 咦? 为什么,其中一把刀,锈迹斑斑的。 雁沉轩使用东西一向很谨慎,任何工具在他的手中都有很长的寿命。不过,一旦出现了破损,为了不影响作业质量,他都会很快替换。 有种若隐若现的违和感。 这把刀,该不会……与“钥匙”有关系吧? 他犹豫地伸出手,将它从笔筒中挑出来。 并没有想起什么特别的事。 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意料之中,却有些遗憾。他叹了口气,将这把刀丢了回去。 盛夏之时,蝉鸣声令人十分烦恼。聒噪的蜜蜂们也变的更勤奋了,嗡嗡地振着翅膀,还嫌不够热闹。 随意吃了点午饭后,雁沉轩又休息了一阵。之后,他提前十分钟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工作日内,这里的人并不算很多。莫景辉已经到了,他选了一个既不算太里,也并不靠窗的位置,很普通。 他戴着耳机,看到雁沉轩来了,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摘下来。 桌上有两杯咖啡,都还冒着热气。看来自己来的刚好,也不知是不是他预料到了。 “什么事?”雁沉轩开门见山地问。 莫景辉也不多卖关子,他在手机上点了点,调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 沉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莫景辉会有他的照片。 而且,那是两人的合照。 这不合理。 “……谁发你的?”他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莫景辉摘了耳机,码在桌边,指着屏幕说,“我平时最常用的设备是随身听,所以手机空间很大。直到昨天我发现内存不太够,准备删些东西的时候,我发现了它。” “发现了……这张照片?” “是的。” 雁沉轩低下头,重新仔细地打量起这张照片。 不是别人拍的,正是手机的主人莫景辉。这个角度看,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搭在雁沉轩的肩上,关系看上去不错。 两人身后还有几个学生,对着镜头笑得灿烂。他们每个人的脸,都看上去稚嫩些许。 “……有点眼熟,好像都是我高中同学。” “没错,也是我的同学”景辉道,“照片的储存日期是三年前,高三。奇怪的是,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唯独不记得你。” “……这么说我们至少五年前就认识”雁沉轩有些震惊,“我完全没印象。我以为,我们是上了大学后——甚至在世界塔里才见过面的。” “我也一样。但我对我的记忆很自信,如果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好友,绝对不会忘记。” 顾迁承声称,世界塔只是夺取了他们第二次死去时相关的记忆。 如果她没有说谎,这意味着…… 他们的死因,是相互关联的。 明明已经入夏很久了,出门时没拿外套的雁沉轩,感到了一阵恶寒。 莫景辉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到哪儿去。 “那些同学,还联系得上吗”沉轩问,“我没加过他们的联系方式。” 说这话的时候,雁沉轩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聊天软件中翻找起来。 莫景辉竟然就在他的好友列表中。 “啊,我找到你了”他接着说,“但我换过手机,这上面没有聊天记录。” “我也是……照片因为存在卡里,所以还看得到。” “那还有别的图吗?” 莫景辉拿回手机,又一一向他指出了其他几张照片。不是很多,寥寥几张而已。但每张都是合照,虽然不再是单独的两个人,但几乎都可以从边角找到另一人的身影。 何况,大部分同学,沉轩也有印象。 “如果这还不具备说服力,那么毕业照上……” “……不,不用,这够多了。” 雁沉轩喝了口咖啡,搓了搓脸,感觉做梦似的。 “真是严格啊,世界塔……这么久远的记忆也不放过。” 感慨之后,景辉伸了个懒腰,向后仰去。 双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谈不上敌意,但雁沉轩对面前坐着的人一直没什么好感。理由很简单,无非是与叶吟鸢有关而已。但如今,眼前的人忽然拿出证据,告诉他,他们曾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这听上去实在是…… 太荒唐了。 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的死,是有关联的——因为世界塔如此判定,所以连同他们的关系也一并否定。 问题已经很明显了。 极大的概率——他们之中,一个人是凶手,而另一人是死者。 这点,二人都心知肚明。 可这么说似乎又有些武断。毕竟,从照片上看,他们的关系是那样亲近,说不定,曾是无话不谈的程度。 那么两人又如何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莫景辉忽然向前直起身。 “等等……也许,我们在来到大学后,依然是有联系、有交流的,但这部分记忆,也一并被算作联系的一部分,给塔藏起来了。” 雁沉轩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这么吧”他想了想,“我们各自回去以后,都找找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相关的证据。再者,想办法联系一下以前的……不,还是算了吧。”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竟然要向别人打听对方的消息,这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虽然无伤大雅,但……很麻烦。这种时候,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说点别的吧”莫景辉端起杯子,“老实讲,我并不想怀疑你,但既然大家坐在这里,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殷邈你认识吗?” “听过,也见过。你是说吟鸢的朋友么?” “是她。她是世界塔的眷属。” 咖啡杯举到嘴边,莫景辉的眼睛却抬起来,越过杯沿,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雁沉轩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惊讶,只是一瞬。 这时间的确符合真正的诧异,不像是装的。 “你、你怎么知道?等一下,真的假的?” 莫景辉放下杯子,向前坐了些。 “下一个问题:娜珞是谁。” 雁沉轩皱起了眉。 “我知道你想怀疑我。” 他的语气有所不满,摆明看穿了对方的试探。景辉也并不焦虑,他只是尽可能平和地解释说: “不是我想怀疑你,而是我的确在怀疑你。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 “绝了。我搞不清你是喊我出来认亲,还是挑事来的。” 沉轩轻声笑了出来,但并不代表他心情很好。 反感与抗拒,都在合理的范围内,并不是被戳中要害的过激反应。 也许雁沉轩真的与医生没有关系。 这时候,沉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知道吗?我是说……叶吟鸢。是上次活动中心的事儿吗?” 莫景辉点了点头。 “……结果还是不了了之啊。也是,厌世者的事,好好活着的人,都管不着。” 这话像是一语双关,景辉不太清楚他表达的是哪层意思。 但不论是轻视,亦或是反讽,这二者间都传达出一种浓墨重彩的无可奈何。 如果有条件好好地或者,谁又愿意去想死的事呢。 “提这两件事,是因为它们有所联系——医生袭击了殷邈。” 雁沉轩先是愣住了。他沉默了几秒,好像有些失落。 接着,他摇了摇头,视线看向了别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 看来叶吟鸢没告诉他。 或许,是因为她暂时听信了自己的劝诫。 不过从目前的状态来看,他没有想象中那样危险。 “看在曾经是兄弟的份上,你现在知道了”莫景辉摊开手,“而且看样子,你现在也并不知道娜珞的动向。” “我当然不知道。不过,你为什么怀疑我?我想听听理由。” “我刚说,医生他们袭击了殷邈,而且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想要她的那双瞳孔”景辉伸出两根指头,指指自己的眼睛,“连我们都不知道她的能力,他们却知道了,所以……” “有人出卖了……” “没错。” “不是我”雁沉轩又摇摇头,“我刚才知道这回事的。” 莫景辉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倒希望是你,这样轻松很多。” - To be continued - ------------ Memory 「记忆」 ② “反手就把你兄弟卖了。” “是兄弟先不够意思的。” “真是我干的倒还好了”雁沉轩翻了翻白眼,“被你发现,我现在就弄死你。” 莫景辉没忍住笑了出来,气氛缓和了许多。 “好了,说回正题”他接着说,“听殷邈的描述,她所遇到的引导者,是一位女性,而不是医生。” 雁沉轩挠挠头,一手撑起了脸。 “这说明,她的能力是从上一届引导者处得到的……那么,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 “没错。医生成为引导者,应该没有几年,在我们之前或许已经有很多献祭者死在了塔里。上一位,至少也任职了几十年才换掉的吧。看来,这次我们赢的还挺快……” “对守护者来说,是一样漫长的岁月。现在的问题是,谁看上去都不知道殷邈的事,更不知道她的能力。这样一来,会是谁出卖的她?”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他们自己得到的消息。那群人神出鬼没的,说不准。” “是说不准,但那样的话问题就更麻烦了。” “现在的重点是解决问题,而不是祈祷问题是简单的那种。” “说的也是。” 还有些话堵在雁沉轩的嘴里,他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他只得端起杯子,将那番话咽回肚子里去。 “你想说什么?”莫景辉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沉吟良久,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开了口。 “也没什么,你能不能给……给她俩讲清楚。你也不喜欢一直被别人怀疑吧?” “啊,当然。你不用担心,有机会我会给她们讲清楚。哎……要不现在就去找她们?你一会没课吧?” 雁沉轩楞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课是没课……会不会太突兀了?要不要给她们打个招呼?” “没事,我记得她们今天下午也闲着。走,现在就去。” 在失去那些记忆以后,他们第一次单独聊了这么久,这么顺畅。以前,若没有叶吟鸢在场,他们或许都见不到面,更别提谈这么多话了。 莫景辉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准备出门。刚走了没两步,雁沉轩就喊住了他。 “喂,你耳机忘了。” 说完,他就伸手帮他拿起来。 突然间,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感掠过指间,顺着手臂一路传递到大脑。 头部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紧闭上眼。 莫景辉不知发生了什么,往回走了几步。 “你怎么了?” 明明只隔了一步,但他的声音在雁沉轩的耳中,有些遥远。 就仿佛自己泡在水里,岸上的人在喊他。 声音被层层削弱,才传到耳边。 这阵疼痛不仅削弱了他的听力,还有视力。雁沉轩本以为是耳机漏电,但并没有连接终端,不太可能。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视线就变得十分模糊。 双腿有些站不住了,他差点跪在地上。但他还是扶着桌子,努力坐回椅子上去。 “你、你怎么了?别吓我,喂!” 莫景辉的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服务员也看向这边,慌忙在前台接了杯热水。 有种……奇怪的感觉。 轻微的晕眩,加之飘忽不定的轻柔,却又有种挣脱不开的沉重。 这十分矛盾的感觉,让他有些熟悉。 是失重感。 眼前的画面清晰了些,却并不是咖啡厅的场景。 是模糊的、动态的画面。 面颊有些冷,有风呼啸而来。 他好像从高处坠落了。 但,他的手里似乎仅仅抓着什么。是又细又长,又比较结实的东西。 耳机线。 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坠落。 在急剧下降的时刻,一切光景都模糊不清,唯有面前处于相对静止的人的面孔,是如此清晰。 ——莫景辉。 一切忽然消失了。 熟悉的咖啡香味,洁白的桌布,与咖啡厅的古典音乐,在同一时间涌向他的感官。 “还好吗!给,水!” 莫景辉将服务员送来的水递给他,他接过来的时候还拿不太稳,洒出去了些。 “你脸色很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雁沉轩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但猜测的话,或许是十分骇人的惨白。 不过,他想,莫景辉也一定不知道,他方才的表情有多么惊恐,多么担忧。 这份真实的关切,结合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让雁沉轩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截至目前,还没有谁公开表示找到了自己的“钥匙”,也更没人说明得到它的那一刻,将会发生什么,“钥匙”所归还的记忆究竟是何种形式。 “我……”他的呼吸还未平静,“我想,这……就是我的钥匙。” 望着他手里捏着的耳机线,莫景辉显然不敢相信。 “钥匙?你的?可,这是我的东西?” “先别说这个,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他攥紧了线,“你和我,从高楼上掉下去。而我抓着你的耳机线……” 莫景辉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假的吧……” 自己的东西,是别人的“钥匙”什么的,这种事…… 而且,竟然——或说,果然与自己有关。 事情意料中地,往复杂的方向上发展。 先去找那两个女生吧。 走在路上,莫景辉给叶吟鸢发了消息,雁沉轩跟在稍后些的位置。 他盯着莫景辉的背影,像猫在看窗外的鸟儿似的。 不过,这只鸟也绝非善类。比起麻雀,他更像是狡猾的鹰。 但,并不能在下落的时候展开翅膀。 他还不能完全信任他,至少现在不。 对刚才所看到的景象,雁沉轩仍心存疑虑。 那只是一部分画面而已,没有完整地解释前因后果。这并不是完全的、完整的记忆。 所谓死亡的理由,也仅仅是“理由”二字而已。 他努力回忆着顾迁承的承诺,试图确认她并没有玩令人讨厌的文字游戏。 应该没有,她又不是医生。 如此想着,他们来到了约定的地方。 学校的人造湖西南角。 岸边有一处凉亭,没什么人。它的建筑风格,与湖中心的亭子,还有桥,都是一样的。 上次在岸边发生冲突时造成的痕迹,现在还能看出来。 两个女生已经到了。她们并肩坐在一起,聊着天。见他们来了,便挥挥手打了招呼。 殷邈看上去恢复了元气。虽然她还是耷拉着脸,显得闷闷不乐。 这点她与雁沉轩刚好相反。 叶吟鸢看着倒是有些疲惫。情绪上,似乎还说得过去,主要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给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她就在打哈欠。 他们都坐下来,围成一个半圆。 “怎么啦”叶吟鸢问,“我正睡午觉呢。”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与雁沉轩发生交错。但两人各自又看向了别处。 “抱歉,之前对沉轩有点误会”莫景辉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他一五一十地将手机中的照片、咖啡厅的会面,包括耳机线的事,一一讲给了两位女生。 叶吟鸢又看向沉轩,这次,他们对视了一会。 莫景辉伸了个懒腰。 “所以,不好意思啦殷邈,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回你身上。” 殷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只是微微地皱起眉。 “我倒不是很介意……只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什么。” “那这样”莫景辉站起来,“我问你三个问题,如果你实在不想回答也可以,但希望你尽量配合一下。” 她点了点头。 “首先,你说你的引导者是个女人,你不认识医生。那么,你一定在很早的时候就做出了某些选择。请问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吗?啊,不用说理由。” 根据上次在校医院的反应,他料到如果深究起来,殷邈一定会出现抵触情绪。 所以这一次,他问的格外谨慎。 她好像并不是非常抗拒。 “说实话,真的很早了……是小时候。那时候,我都不记事。如果我正常又平安地长大,可能根本不会理解那时候的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具体几岁?” “小学……吧……最多初中。” “好的。其次是的问题是:既然你没有去过世界塔,那么你一定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你的记忆也就不会有任何缺失对不对?” “我想是的。除了伴随时间推移被自然忘记的事,应该都有印象。” “那……我想问你,我们前往世界塔以后,也就是叶吟鸢也不在现世时,这部分记忆,你还有吗?” 殷邈僵住了。 叶吟鸢与雁沉轩也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问题,他们没有想过。 庆幸于失而复得的美丽生活,竟然对明显的漏洞置若罔闻。 太不应该了。 三个人的目光紧盯着殷邈,每个人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我……呃”殷邈扶着额头,“我想想……” 时间流逝着。 人生中总是有着很多次度日如年的时刻。 而这次,无疑是最煎熬的一次。 “我想不起来。” 终于,她这样说了。 三人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所谓泄了气的皮球,大概是三人份的。 不过,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 To be continued - ------------ Memory 「记忆」 ③ “就是……感觉,很平常,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但,我对她的印象真的……” 听着殷邈的话,雁沉轩看了一眼莫景辉,后者明白他这个眼神的意思。 所以,或许他们二人的事也无从得知了。 “存在”,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消。 却又若无其事地还了回来。 这中间的断层,这万丈深渊般的谜团,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掩盖了。 世界塔究竟是什么?其只手遮天的权力,与拨云弄雨的能力,着实是……过于庞大了。 世间真的存在某种冥冥中的“法则”,监视、统帅,并安排着一切吗? “我说不上来……在我的记忆力,她似乎从来没有消失过。” “别、别说了。” 叶吟鸢忽然打断她,看得出,她有些恐惧。 所谓从来没有消失过,简直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难以置信。 看得出,两个姑娘都有些紧张。加之天气的原因,她们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汗水的痕迹。 莫景辉叹口气。她再一次取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界面。 “这样吧,最后一个问题——这个群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殷邈接过他的手机,皱起眉看了看。 雁沉轩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明白,为什么景辉要给殷邈看他们七个人的群,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指认谁。 “单看社交账号怎么认得出来……我只认识叶吟鸢的头像。群名是真名么?是的话,还认识你和雁沉轩的名字。” 殷邈正准备将手机还给他,忽然又抽了回来,重新审视了一番。 “等一下,这名字有点眼熟。” “哪个?” “这儿。” 她指着一个人的头像,所有人都凑过来。 是陈悉。 莫景辉皱起眉:“有多熟?” “不是很熟,说实话,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殷邈回忆起来,“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哪个朋友”景辉追问,“君陌言?” “……嗯。” 稍加迟疑,她才不情愿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调来。 看得出,她不是很想提起那位消失的友人。 余下三人相互对视了一下。雁沉轩问他是否要联系陈悉,他摇了摇头。 “暂时不用。如果陈悉和她是路人的关系,是不太可能知道她的身世,并且出卖给医生的……虽然,他的确是最容易被怀疑的那个,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这个世界,蚊虫渐渐活跃起来。叶吟鸢挥着手,驱赶着讨厌的蚊子。 还有阵阵燥热,足以让每个人都心烦意乱。 这话题本身就不让人开心。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殷邈仍然产生了不愉快的情绪。 可她又不想让朋友担心,便想找些其他话题。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眼看着叶吟鸢。 “你不热吗?” “有一点儿……” “夏天了,还穿着高领衬衫。” “还好啦,而且也怕蚊子咬。” “应该带驱蚊水出来的……对了,你录的那段采访播出了,就是那个获奖感言——隔着屏幕,都觉得你紧张的要死。” “哈哈哈哈,我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些……” 两个女生聊起些别的事来,莫景辉盯着手机犯了愁。 “还有什么问题”沉轩问他,“而且,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我本来希望她能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结果,更复杂了。” “你们刚说的那个女孩是谁?” “殷邈的朋友”莫景辉压低声音,“你没印象吗?就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君家次女……到现在还没找到的那个。” 雁沉轩反应过来,慌忙点点头,也小声了些。 “你怀疑她吗?她会不会也是个……” “不一定。殷邈也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会告诉我们。”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还不明白吗”莫景辉抬起脸,“她其实根本不信任我们。” “……嗯?” 雁沉轩得承认,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他本以为既然是叶吟鸢的朋友,应当很好相处才对。不过经莫景辉这么一说,他似乎觉得,殷邈的确从头到尾,确实没有过自然的表情。 景辉凑近一些,声音更轻了。 “我之前没打算问这几个问题,随便想的。我看她可能不会配合,就没打算继续问,免得她对我们敌意太大,以后不好来往。” 雁沉轩点点头。 天比以往黑的更晚,但是饭点儿确实是到了。 这时候,四人间的确没有更多的话可说。莫景辉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饭,他愿意请客。 叶吟鸢似乎无所谓,但她看殷邈好像急着回去,便也作罢了。 散伙的时候,两个女生走一条路,两个男生走另外的方向。 雁沉轩本来有些好奇,景辉应该回宿舍才对,不过却跟着他向校外走去。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什么。 直到回过头,已经到看不清两个女生轮廓的距离,他才问: “跟着我做什么?” “请你吃饭啊。” “……不用了,我冰箱还有点剩饭要处理。” 但莫景辉还是跟着他。 两个人沿着人行道走了一阵。 天渐渐黑下来了,闷热感也渐渐散去。 雁沉轩忽然叹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既然我们当年关系那么好,怎么相互间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成为厌世者的……” “啊,你是指第一次的死吗”莫景辉取下了耳机,“我知道啊。” “啊?” 雁沉轩停住脚步。 两人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听到这话,他愣在原地。 “别挡道呀,进去咯。” 雁沉轩皱着眉,又盯着他好一阵,这才缓缓地迈开脚步。 走进小区的时候,他始终以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着莫景辉。 “别这么看着我呀,你告诉过我——”莫景辉说,“你不记得了?是你当年高考填了艺术学校,你的父亲和你大吵一架。然后他发了狂,笃定是母亲的遗物害了你,要将它们烧掉。再然后……” “停!” 雁沉轩忽然振声喊道。 他不想回忆那时候的事。这种感觉,或许与殷邈不愿意去想君陌言一样。 但在这之中,怨恨与愤怒之流的负面情绪更加深厚。 雁沉轩相信他说的话了。 只是,他没有自己告诉过他这件事的印象。 这会儿,他们已经到楼门口。 莫景辉从他脸上看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摊开手,向他解释: “顾迁承没有骗我们。但,她也并没有告诉我们,钥匙不一定只有一把。” “什么意思?” “实话告诉你吧……在我翻出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就出现了与你相似的情况——我知道了,这是一把钥匙。看到它,我就知道了那些事——我们是朋友的事。还有,你当年告诉我的死因。但至于我的二次死亡,老实说,我没有想起来。所以我才会认为,还有更多别的什么……” “……所以耳机线,只是我一部分记忆而已?” 莫景辉忽然不接话了。 雁沉轩有些着急地追问他几句,景辉只是直直地盯着楼道内,既不说话,也不向前走。 他反应过来,猛然向前方看去。 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娜、娜……” 一直坐在台阶上撑着脸的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 “你们好呀——” 她的语调很轻松,还是那样充满朝气。 眼见着雁沉轩向前一步,莫景辉拦住了他。 “小心”他的语气十分警惕,“别忘了上次湖边……” 雁沉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娜珞。 他心里有些难受——他担心这话会令她难过。 昏暗的楼道中,女孩的两只眼睛发着盈盈的绿色光辉。 她换了一身洋装,依然是小女孩们喜欢的洛丽塔风格。只不过,款式与上一件有些许差别,但主色调依然是鲜艳的粉,与深沉的黑。 双方僵持了一阵,声控灯忽然灭了。 不论室外还是室内,都陷入了黑暗。 这一片漆黑之中,她那对绿色的眸子如浮空的鬼火。 一眨一眨,明明灭灭。 她拍了拍手,戴着黑丝绒手套的手掌发出沉闷的声响。 灯亮了。 她的笑容却不复存在。 “安心,我不是来为难你的”她的面色冷冷的,语气倒很平和,“我来道谢哦。” “道谢?” “嗯!还有道别。” “你……” “总之这么长时间,谢谢你这人类的照顾啦。我呢,大概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有了还不错的归宿和新的目标。所以嘛……” 语调轻松地说着,她跳下台阶,向他们走来。 两人警觉地各自分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路过雁沉轩时,她将剩下的台词说出了口。 “未来再见面时,我们就是敌人了吧。” 这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量,是目前的雁沉轩难以消化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那孩子没走两步,又蹦蹦跳跳的,像是有什么好事。 他想喊住她,但刚张嘴又闭上了。 毕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太多的事,他都不知道。 或许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他看向沉默的莫景辉。 “……你是知道这一幕,才跟上我的吧?” - Memory 「记忆」·Fin - ------------ Limbo 「地狱」 ① 诗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学校了。 医生以监护人的身份与老师通话,并替她请了假。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这座房子内修养。 因为,她的近况不太好。 起初是耳鸣,紧接着出现了幻听,听到那些破碎的只言片语。 那是很多人的声音,内容也大相径庭,但都不是完整的。 像是杂糅在一起的录音带。 视觉也是,总是看到奇怪的东西。 倒并不是说诸如鬼魂之流的非自然存在。只是,她常常会看到一些残像,连自己都没有看清楚是什么的时候,残像就随着视线的移动消失了。 像是惊慌逃窜的猫似的。 薛定谔的猫。 毕竟,一旦出现了观察者,就会发生坍缩。 多梦也是近期的不良症状。 梦里是永恒的黄昏,她总是站在一座桥的中央。 两面都是黑压压的人,她不知道该走向哪边。 梦的最后,总是以突然涌上的人潮将她淹没。 这时,她便会忽然惊醒,觉得比入睡前更加疲乏了。 她想将这些事说出来,却不知说给谁。 杉海沉浸于自己的研究,璆琳总是很忙,两个学弟学妹帮不上什么……而那个在屋子里游荡的女疯子,简直比鬼还要吓人。 如此一来,倾诉对象似乎只剩下医生一个。 见证她的死亡之人是他,将她接到这里的人是他,指导她学习知识的也是他。 的确是监护人一般的存在。 之时,如同所有青春期的亲子关系一样,她并不是什么事都想与他说。 就比如这些。 说到底,她当然比谁都清楚,自己仅仅作为一个研究对象出现在这里。医生从未像对别人发号施令一样,指示她去做什么。 正如找到她时所说的那样——他也仅仅是预知到,在面临“答案”的时候,有自己在场罢了。至于原因与作用,谁也不知道。 这里自由又压抑。 如果没有被医生找上门,或许自己的情况还会恶化。 那时候,她应该孤独地躺在大房子的小床上。在对未知的平静中,随性地设想着自己的死亡,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也许死后的世界并不那么有趣。 现在的她,依然躺在床上。这个房间和自己的卧室差不多大,但她知道,在屋子外面,还有更多的人与她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有一种淡淡的安心感,不知道为什么。 甚至在这个地方,空气很干净,她用不着戴着口罩隔离城市缭绕的厌恶与尘埃。而且,自己在这里好像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想这这些零碎的事,困意再一次席卷而来。 可诗澈并不想睡,她强制自己醒着。 不该躺在床上的,应该站起来……起来走走就好了。 此时,另外两个高中生正在客厅打着游戏。 上学的时候总想着玩,可当真正得到自由时,娱乐又变的没有意思了。 快乐是伴随着苦闷,才能品尝出甘甜的物品。 他们还太年轻,并不能很好地明白这个道理。 放下手机,眼前的无趣倒是十分真实。 钟离含伸了伸懒腰,把手机抛在桌上,让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 顺便蹬了弟弟一脚。 “怎么啦?”商放下手机。 “好烦——” “是吗?” “我说,你不觉得无聊吗”她抱怨着,“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也总是看不到先知和博士大人——他们怎么总是这么忙呀。”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商笑了笑,也放下了手机。 这时候,从二楼走下来的诗澈路过他们。 “嗨学姐——” “学姐下午好——” 两个人懒洋洋地打着招呼,诗澈却并没有回应。 他们有点奇怪。虽然她沉默寡言,可以往打招呼时,她总会点点头的。 等诗澈离开后,含坐起身子。 “你有没有觉得她怪怪的?” “还好吧。医生说她最近身体不太好,让我们不要打搅不是吗?” “不是啦”她跺了跺脚,“就……她刚的表情怪怪的耶。” “唔,我没注意。”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而且是紫色的。那是她的精神能力来着?她已经会运用那个力量了吗?她现在要去干什么,你不好奇吗?” “含姐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子。说起来,医生经常就在屋子里,但我们总是找不到他,对吧?” “这房子很大啊。” “可在这个地表的封闭建筑内,我没有感知到应有的混乱度。” 这正是商的能力体现之一。 “你是说……” 两人对视一眼后,立即打成了共识,蹑手蹑脚地跟着诗澈的方向走去了。 他们随着她来到了一处储藏室。 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旧桌子,还有几件清洁工具堆在墙角。诗澈并没有开灯,只是向前走去,消失在黑暗里。 稍加犹豫后,他们也跟了上来。 这里有一处楼梯,向下,很黑。 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并不与旋转楼梯与侧梯相连。这个设计有些奇怪,像密室似的。 含猜想,这里应该有声控灯,但她不敢惊扰诗澈。于是她伸出手,魔法一样点亮了小范围的光圈。 光线不够充分,他们走得十分小心。令人好奇的是,诗澈究竟如何摸着黑,梦游一般在这陡峭的台阶上走着。 未知的道路令人的体感时间变得漫长。 不知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 ……更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有一种针扎般的凉意,在皮肤上反复试探着。 商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下潜,宛如缓缓地向地狱边缘游移。 终于,眼前出现了亮光。 两扇厚重的门敞开着,里面发出一种清冷的色调。 也许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说不定,只是医生他们的研究室而已。 如此想着,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含拉着商,一路小跑下去,也顾不得凌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乒乓作响。 他们走进了那扇没有任何安保措施的大门。 等待他们的,并非地狱的景象。 而是比地狱更加可怕是什么。 脑内一阵嗡鸣。大量的胃酸忽然分泌出来,拼命地涌上喉咙。 ……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 明亮的灯光,静谧的设备,复杂的仪器……在这宽敞的地下实验室内,有许多排列整齐的落地玻璃柱。许多电线与管道连接在下方的设备上。 除此之外,还有序地摆放着很多瓶瓶罐罐,他们大小不一。不过相同的是,几乎每个容器中都装着什么东西。 无一不是怪物的模样。 或者说,仅仅只有“物”的模样。 这里简直像是畸形博物馆一般,收藏着千奇百怪的人体组织。只不过,大多数都是残缺不全的,并没看到什么完整的人体。 而且,很多都是“活”着的。 有一颗完整的心脏,还在容器里跳动着。透明的细管道中,深浅不一的红色来回流动。 也有不可名状的组织,只有颜色是肉的颜色。它总是在变换着自己的形状,紧紧贴在玻璃壁上,细小的筋脉依稀可见。 还有浸泡在缸中的,完整的大脑。 除了这些小件的东西,还有巨大的。有些或许只是标本,但还有些连着设备的,还有一些存活的生理迹象。 有满满一罐庞大的、如鱼卵或是细胞的东西。它不断分裂着,速度肉眼可见。但或许这里面的液体属于酸性,许多气泡在其中产生。应该是靠酸的腐蚀性来抑制分裂。 标本的话,有人类的头颅。 它们被放在一起,如海藻般的头发飘摇纠缠,彼此编织。 这是一个标本池,人头安静地泡在玻璃柱中。它们的皮肤还在脸上,微张着嘴,脖颈处的切口十分整齐。 几乎可以想象,有谁戴着洁白的医用手套,用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块蛋糕。 这些头,都没有眼球。 无数空洞的眼眶望向实验室的四周,双唇微启,神态与缸外惊讶的二人如出一辙。 在这林立的容器间穿梭,每走一步,都像通话中宛如行走于刀尖上的小美人鱼一般。 说实话,即使在这里真正地见到人鱼公主的标本,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这些,会是谁的研究?想必那些没有眼睛的人,一定与医生有关。 那些人都是厌世者吗? 或许其他的一些研究,与杉海博士脱不了关系。 望着那些黑漆漆的洞,钟离含忽然觉得,自己的某只眼睛一阵刺痛。 这是……从他们那里,移植来的东西。 这些事真正面临过死亡,也着实死去的人。 不像他们两个。 “含、含姐……” 钟离商拉住了她的衣角,她艰难地扭过头。 诗澈的身影站在远处。 她呆呆地站在落地玻璃柱前,一只手轻轻搭在上面。她确乎是看向那里的,一路上,其他多么诡异的事物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就仿佛,她的视野里只能看到这唯一的东西,她遵循召唤而来。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钟离商的帮助下,含缓缓地向那边走去,举步维艰。 走进了些,他们看清了缸中的东西。 ------------ Limbo 「地狱」 ② ——是绝美的女人。 她交叉着双臂叠于胸前,双腿并拢在一起弯曲着,弯着腰,蜷起身,如未出世的孩子。 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在水中摇曳,尖削白皙的面庞上,双眸安详地紧闭着。 她是整座地下室中,唯一能用“她”来称呼的东西。 也许并不至于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但放在这无数可怖骇人的畸形组织中,就大不相同了。 宛如潮湿溶洞中的水晶般闪闪发光。 女人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应该是植物神经的作用。 她是活着的。 是活生生的。 他们几乎要忘记心脏应该如何跳动了——两人睁大眼,张开嘴,诧异地注视着这怪诞的一幕。 忽然,有人的手搭在两人的肩上。 从两侧揽过的二人被紧紧抱住,一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他们之间。 “看,很漂亮吧?” 含的双腿刚一把软下去,便立刻被他单手拉了起来。 “这、她、她是……这里——” “你们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医生的声音,与以往一样平和,一样温柔。 “……对、对的。” 即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疯狂的言论吧。 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将手背在身后。 “说起来,正好,你们去找娜珞吧。她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也确实该干点正事了,是吧?” 两人连连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医生转过头,看着停留在玻璃柱前的诗澈。 像是感知到这样的目光,被注视的人缓缓地转过头来。 她的眼睛依然是美丽的紫色。 如紫藤萝、紫水晶,如世上一切神秘又迷人的紫色的事物。 她将视线慢慢地挪到了医生手中的那本书上。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伸出手可以碰到他的地方。 然后,她的确伸出了手。 对于这样的行为,医生感到有些疑惑。但他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着她的举动。 诗澈抓住了记忆之书。 他条件反射地将书抽离,诗澈却被手部的动作带了过去,竟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过了很久,也没有起来。 医生叹了口气。 当诗澈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到十二分的疲乏。她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很漫长。 房间依然是熟悉的房间,只是这里多了两个人。 璆琳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望着她。医生翘着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好像两人刚刚结束了一场谈话。 “……出什么事了吗?”说完,她打了一个哈欠。 医生与璆琳对视一眼,意识到,她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璆琳问她。 诗澈看向窗外。微波粼粼的海面上,温暖的太阳浸泡在水中。荡漾的暖色波光,像是将它融化了一般。 “……五六点吧”诗澈皱起眉,“我又睡了很久。” “感觉怎么样”医生问,顺便将书立在她面前,“看这儿——有什么感觉吗?” “唔,那不是你的书吗,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我的话,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一个……被困住的梦。我好像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不能动,也许是茧。可周围都是水,很温柔,不冷,也不热。” 璆琳咬紧了下唇,悄悄瞟了一眼医生。 他的脸色果然不好看。 “那你害怕吗?”她问。 “不。虽然不能动,也不能呼吸,但一点也不难受。心情的话……感觉很平静,没什么特别的,既不害怕,也不开心。” “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医生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站起身,在屋内徘徊了一阵,有如困兽在笼中踱步。 “怎么了吗?我错过了什么事?” 璆琳没有回答诗澈问题。相反,她对医生说话了。 “你在害怕是吗?你害怕她没有消失,自己却做出了一个仿品。” “不,那不是仿品”他反驳道,“那是她自身。” “那是没有记忆的躯壳”璆琳站起身,“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 “那又怎样?不如说,正随我愿。我不会像杉海那样,将自己片面的记忆强加给她。我只需要为她输入一切人类基本能力的数据就可以了,她不知道的,我都会教给她——我什么都可以做。从一张白纸开始,从零开始,我仍然可以爱她,甚至不需要她来爱我。” “你要搞清楚……你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星云。” 医生忽然止住脚步,看着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为了我自己。” …… 大气也不敢喘的诗澈,大致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璆琳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自我?” “怎么,你第一天认识我?”医生反问她。 不可理喻。 这是诗澈的想法。 璆琳无法与他争论下去。因为她知道,即将再度睁开眼睛的那个女人,并非是什么复活术之流的黑魔法产物。 因而,她不会如设想中的月婉戈一样,质疑复活自身的合理性。 她是被创造出来的。 若说令人死而复生,是与恶魔交易无异的禁忌。 那么缔造生命,就等同于上帝般的行径了吗? 但不论如何,这都不再是人类所能涉及的领域。 医生在挑战它。 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不知为何,本应湮灭于世界塔中的、星云的意识碎片,出现在了现世之中。 所谓强大的思念,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关于灵魂的议题便早就会有定论。 如果某种程度上,一个人还活着,却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与他拥有一模一样的基因的人类。正如克隆人,将其推向道德伦理的风口浪尖。 “那只是碎屑罢了,是没有价值的意识”医生冷冷地说,“如果把当年娜珞的癌细胞剥离下来,时至今日它们还会分裂呢,你会将那团东西称作一个人类吗?” 既然做出这样的比喻,加之技术上的难关,看来杉海早就知晓了他的目的。 娜珞也是——如今的娜珞。她与医生达成交易上的平衡后,甚至参与了某些实验。医生将某位自然能力者全部的力量给予了她,以测试仿生人的承受能力。目前为止,她并没有表现出不适的症状。 作为回报,她用那种再生的力量,对那两个男人的一些实验体进行了催化。 这些,是在自己见到那些东西后,医生亲口告诉她的。 “哎呀……我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三人将视线投向门口。不知何时,娜珞倚在门框上,也不晓得听了多久。 “你把事情与那两个孩子说清楚了?”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很顺利。” “那两个小鬼,总是毛手毛脚的。我不过问了,总之你自己安排好就是。” “谢谢啦。啊,不过不好意思,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一点”娜珞露出无辜的神情,“真的不是故意偷听哦。但我有些个人观点,不知道该不该讲。”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就没打算憋回去吧?”诗澈淡淡地说。 “呀,被猜中了——是这样的”她将双手并起来,“我觉得,医生说的很对啊。” 璆琳的表情很差。但显然,娜珞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接着说: “如果制造出了副本,那么将正本毁掉,副本不就是唯一的正本吗?” 劣币驱逐良币。 看似随意的发言过后,娜珞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就好像是专程过来给人添堵一样。 “我不喜欢这个说法”璆琳直白地讲,“仿品就是仿品。” 医生的情绪倒是稳定许多。他拍拍璆琳的肩膀,无所谓的说: “好啦,我可没有否认这点。不过……” 那一瞬,他压低了声音。 “盯着她,这家伙有问题。啊啊,真是个不听话的玩具。” 说完这话,他也带着书,离开了诗澈的房间。出门前,他顺便打开了屋里的灯。 “有问题?什么问题?” 面对诗澈的问题,璆琳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相信他就对了,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他总不会错。” “……是么。不如说,因为只能选择相信吧。” “嗯。”她倒是大方地承认。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下来,一轮明月显现出了轮廓。 璆琳坐回床边,向后躺下去,正压在诗澈的小腿上。她并不介意。 “他……造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东西吗?” “是的——用那本书上的血液。” “蛮厉害的。” “也很可怕……知道吗,下午的时候,你梦游一样来到了她的休眠仓前,简直像是受到某种魔法的召唤一样。而你醒来以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仿佛那个女人视角的一场梦。或许,她的意识碎片跑到你那里去了……然后,本能地想回到曾的容器里去。” “她不是死在塔里了吗?” “正是”璆琳坐起身,“这就问题所在了。为什么,她会来到现世?世界塔不应该已经将她的灵魂燃烧殆尽了吗……” 诗澈也想不明白。 她有些无助地看向窗外,盯着那轮逐渐清晰的月亮。 这座钟塔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许最终知晓一切的,也不再能被称之为“人”了。 - To be continued - ------------ Limbo「地狱」 ③ 既是夏天的夜是那样炎热,连潮湿的空气都有些灼人,钟离含仍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她裹着毯子,瑟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不论商怎样规劝,她都不肯回屋里去。 屋子又黑,又小,又闷。 就像那些头颅泡在水缸里。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也无法呼吸。 现在,就连站在地上这种事,都能让她的双腿不自觉地发软。 仅仅是一层地板的厚度,将他们与那些怪物隔开。 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去想,倘若地震了,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让地板发生了塌陷。那么她所站的位置,会不会正好掉进某个罐子里。 她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或者更糟的,与某个怪物被困在一起。 就像闭上眼睛洗脸时,总畏惧着身后的什么一样。 她无法让自己的眼睛睁开。 一开始,是对那个人心怀信任,并满心欢喜地接受了邀请。 因为反正也没打算活下去。只想从这一成不变的人生中挣脱,是已经决定的事。 她与商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亲如手足。 年仅相差不到两岁而已,还没有达到足以产生隔阂的年纪。 对于生父她几乎不记得什么,母亲也丢掉了全部与他有关的照片。 继父对她不冷不热,不好不坏,商有什么东西,她几乎都会得到一模一样的。 除了感情。 缺乏血缘作为纽带的二人,如两个被强行关在一座房子里生活的陌生人。 这种冷漠成为变相的伤害,她本想把这份伤害,如数还给他珍视的孩子。 但,他的儿子——长的与母亲、与自己是那样相似。 如何或恶意或冰冷的念头,在这样的面容前,都无法下手。 何况他是如此尊敬着自己的姐姐。 继父是生意人,几乎常年不在家,对子女的教育任务主要由母亲来承担。 那个温柔的女性,将他教育成了温柔的孩子。 他们体内流淌着一半一模一样的血。 但她恐惧。她恐惧母亲的这份温柔,有朝一日不再会分给自己。 于是在学校里,她成为一个叛逆的孩子,不断地、不断地用幼稚国籍的行为吸引着母亲的注意,证明着这一份关注。 正面也好,负面也罢,只要有人看着我就可以了。 她是这样想的。 直到有一天。 因为在工作中严重践踏了法律的底线,继父遭到了牢狱之灾。 一切优越的物质生活也随风而去。 于是,母亲离开了。 她留下了数量可观的一笔钱,足够支撑两个孩子生活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 也仅仅足够支撑到这个程度。 仿佛孩子一旦成年,就不需要再负责下去了。 即使,在那之前也并不够负责。 那个温柔的女人。 那个无情的女人。 含隐约意识到,在无限度对关注的索取中,她或许已经将这份感情透支了。 需要偿还的代价,却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在这份不肯正视的自责与过分沉重的绝望里,骄纵刁蛮的公主,被永远地困在了心的牢笼之中。 接着,与公主朝夕相伴的骑士出现了。 如果你想要离开,我就会来救你。 如果你想要报复,我就会将剑锋磨利。 如果你想要自由,我就会带你到天涯海角去。 “如果我什么也不想要?包括生命?” “我可以陪你死去。” 那天,两个孩子走了很远。他们像大人一样地逛街、去昂贵的餐厅吃饭、到平日极少有机会光顾的游戏城、看了近来最火的两部电影。 然后坐上公交车,直到终点站,到城市的边缘。 这里有一道铁轨。 他们背靠背,静静地坐在上面。 天黑下来,星星眨起眼,自己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儿又冷又黑,远处还总传来可怕的不知名的声音。 在整个白天的疯狂过后,那一切被抑制住的悲哀与痛苦再度席卷而来。 也许死亡只是一瞬,但等待死亡,真是一件漫长的事。 “你怕吗?”她问商。 “如果你不在怕,我就不怕了。”他回答。 然而这样的言语并不能让她浮躁的心得到任何安慰。 一向沉不住气的公主,在断头台前,犹豫了。 这时候,童话中的死神降临了。 尽管,他身着白色的衣服。 尽管,他们尚未面临真正的死亡。 “你们两个还挺有意思的”铁轨中央,医生打扮的人捧着书,弯下腰,“反正都要死了,要不要帮我一个忙?” “你……你是谁啊,而且凭什么?” “死到临头的人会在意这个”医生直起身,“真不可思议。看来,我想你们果然还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气愤的钟离含仿佛受到了嘲笑,她忿忿地站起来。 “你胡说!我决定的事,才不会轻易改变!而且你到底是谁?你没有权力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那你可就错了。我可是,最有权力对你们这群人说三道四的。因为我啊——能看到未来的事。嗯,不骗你哦。” 钟离商也站起身,他与姐姐对视了一眼。 以他们多年的默契,足以形成一个完美的、独立的沟通体系。 口型、手势、肢体语言,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只要通过眼神交流就可以了。 俗话不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吗? 心与心的对话,大概就是这样的。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商看着她。 在含对这个暗示做出回应之前,医生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五分钟后,火车就会经过这里。在车开过来的一瞬,你会忽然跃出铁轨,而你的兄弟,会成为车轮下的死者。你见证了这一切,并且整个余生都会在愧疚中度过……” “你住口!” “更糟的是,你会去在各种宗教中寻求心灵的慰藉,最终步入邪教的大道,成为一个臭名昭著的、打着超度与慈善名义的、无差别杀人狂。” 眼见着含要冲上去打人,商紧紧从后方控制住她,极力地劝她冷静下来。 医生从容地说着: “这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这里的你,要试着改变它吗。” 他伸出手。 她犹豫了。 因为,她有那一瞬间,怀疑自己真的会像面前的人所说的那么做。 她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死亡。 她只是在赌气而已。 可那个老实本分又温柔的兄弟就不一样了。 从小到大,他都像一具听话的木偶。任由她如何摆弄,他都不会有什么抱怨。 最开始是单方面的欺负,直到她形成负罪感的年级时,真正的亲情才慢慢被她所理解。 说实话,他很无聊。这家伙从刚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什么主见。 他一生中的任何决定,哪怕是衣服的款式与选择,都是被母亲所决定的。 那个曾经失去过一任丈夫,生怕再度失去家人的,那个脆弱的母亲。 这种微妙且病态的控制心理,将她的儿子变成如今这样的人偶。 她走了,在她之后的女儿,就成了第一。 就好像服从命令是理所应当的。甚至,这种控制般的命令,被掺杂了对爱的理解。 所以,即使连“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也不曾有过。 若要问为什么的话。 大概因为是“家人”的话吧。 在那个原本计划结束无趣人生的夜里,钟离含答应了医生的邀请。 硬要理解其中的意义,大概是因为被戳到痛处了吧。 她直白地问了商,他如何思考对自己的决定? 尽管问出这个看似云淡风轻的问题,却也让她思前想后,痛苦了很久。 “没什么啊。”他说。 那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吗? 那不是尚未发生的事吗? 即使真的发生了…… 你不也为我哀悼了吗? 感人至深。 同时,不寒而栗。 医生所看中的,自然是这样一份特殊的交流。 虽然古今中外,都有各自的理论支撑,认为双胞胎之间存在着心灵感应。 但医生不这么想。 即使是这样的一对姐弟,也能够建立超乎常理的“联结”。 那么,将同一个人的异瞳,分散在两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怎样的事? 被削弱的力量,没有导致两个孩子的死亡。 “赋予新生”也好,“救了一命”也罢,甚至得到不同于以往枯燥乏味的人生,这样的实验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划算了。 作为某种程度上的报答,他们留在了这里,听候医生的指令。 对这位先知大人的主要感情,基本上,是正面的。 因为这的确是一位非常有趣的人,他的身边,也都是那些优秀的同类。 至于背后的一切缘由,医生并没有解释,仅仅是因为太麻烦罢了。 虽然是打算在他们追问的时候再慢慢解释的,但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追问的意象。 可能,没有这个必要吧。 说到底,只是小孩子而已。 双方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 “商。” 她忽然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几乎是他不曾见过的。 或者,有生之年,只见过一次。 在铁轨上的那一次。 她只有在做出了什么重大且负面的决定后,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样沉重、阴暗、又扭曲的表情。 “我们……把她杀了吧?” - Limbo「地狱」·Fin - ------------ Key 「钥匙」 ① 这里是梦境。 叶吟鸢非常清楚。 在这场梦里,她正走在一处天台。她认得,这是学校的学生活动中心。 时间是夜晚。抬起头,稀疏的星星缀在天上,月亮躲在云朵后头。 即使这里完全没有灯光,她也看得清所有的景色。因为是梦。 没有人,这里很安静。但她觉得有些冷,或许是睡梦中的自己没盖好被子。 既然不是黄昏,或许这场梦并没有和世界塔建立联系。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如此清新地察觉自己还睡着,是很难得的事。儿时她常常疑惑父母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昨夜的梦境,他们总说自己忘了,因为成年人的生活是很忙的。 那时候,她还不能理解。 现在她明白了,梦境醒来就被忘记。只有昏沉沉的脑袋告诉她,你昨晚并没有睡好。 小时候,她还能控制自己的梦,现在好像不行了。那时还会飞,只要踮起脚尖,挥挥手,就能像动画片里的花仙子一样,在梦里自由地翱翔。 但大多数时候,都会以忽然的坠落而终。在落地之前,她就会被惊醒。 大人们都说,那是长身体的原因。 叶吟鸢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飞行和长个儿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时候,她注意到前面有光亮。她走过去,看见其余七人围着一张课桌,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叶吟鸢走上前,给他们打了招呼,但并没有人理她。 桌上放着一把手枪。 她走过去,将它拿起来端详一番,也没有谁制止,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只有极冬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它很轻巧,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枪管侧面,有一处明显的划痕。 她放下了枪,去别的地方走了走。 走到天台的边缘,她扒上栏杆,向下看了看。 教学楼的天台栏杆是新修的,在梦里也是崭新新的,金属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这里很高,高耸入云,看不见地面。 学校的建筑怎么会这么高的?但,反正是梦,也没有必要计较了。 跳下去的话,也可以飞起来吗? 想到这儿,她摇了摇头。 算了,并不想冒这个险。早就过了长身体的年级,或许在展开翅膀之前,就已经因失重感被惊醒了。 唉呀,即使在梦里,也不愿意死去啊。 突然间,她感到脖颈处有些冰凉的触感。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了?好像没有过去那么有趣了。” 冰冷锐利的手术刀抵在喉咙上,让她说不出话来。 即使知道是梦里的情景,她还是害怕的发抖。 这话她是听医生亲口说过的。 可是,什么意思? 刀刃碰到颈部的某个地方,她忽然感到触电一样的刺痛。 怎么回事? 她推开这条限制住她的手臂,猛然回过身,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什么人。 角落里,围着那六个人的课桌也不见了。 手术刀掉在地上,发出乒乓的声响。 叶吟鸢摸了摸方才与刀接触过的地方。 她总是不得不穿着长领的衣服,或者戴上漂亮的项带。 喉咙是脆弱的地方,有气管,还有动脉静脉。 并非是薄弱的自我保护,而是一种掩饰。 在那里,有一道不算起眼的伤疤。 虽然,不是致死的程度。 她不想回忆那件事。撇过头,她突然发现地上的刀,并不是医生常用的那种。 它竟然是一把裁纸刀。 她弯下腰,把它捡起来,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它很旧,已经生锈了,上面有着暗红色的锈斑。 黑暗中,她忽然听到金属细微的咔嚓声。 有谁给枪上了膛。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一切景象她又看不到了,就像真正地身处黑暗中一样。 在那人扣下扳机的一瞬,她醒了过来。 窗外,浩日当空。 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本计划在这个周末多看看书的。折腾了这么些天,又是应付采访,又是对付各种奇怪的事,她真担心自己的文化课挂掉。 吃了点面包当做午饭,叶吟鸢匆匆拿出课本看了起来。但她盯着那些字瞅了很久,那些话也没有进到脑子里去。 她的脑子满是昨天晚上的梦。 太奇怪了,如果梦真的有意义的话,它到底想表达什么? 她隐约觉得,这场梦里蕴含了一些特殊的信息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些平日里杂乱破碎的记忆片段,被杂糅在了一起。 那些场景之中,哪些是现实中的,哪些不是? 至少她知道,当年用刀抵着她喉咙的,并非是医生。 而那武器,既不是手术刀,也不是裁纸刀。 它们为什么会被融合在一起? 胡思乱想着,根本没有心思好好看书。 叶吟鸢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这场梦中,唯一看向她的那个人。 平日里优柔寡断的她,忽然果决地放下课本,走出了宿舍。 她决定去找那个人——希望自己还记得那个地方。 先是地铁,然后倒公交车。 她不记得站名了,但通过窗外的景色,她很快确定应该在哪一站下车。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这处棚户区,被城市的发展遗忘了一般。 也可能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吧。 那些破败的、不比危楼好些的老水泥房,中间掺杂着加盖的板房。那种时空错乱一般的奇异的美感,依然残留在这片地方。 生锈又漏水的水龙头、坑坑洼洼的道路、掉了漆的铁栏杆…… 这些景色,都与今年春天所见到的如出一辙。 叶吟鸢忽然想起来,在拜访之前,她应该给极冬打个招呼的。也不知道她在不在那个神秘的小基地里。 不论如何,她决定先去看看。 这里的小巷长的大多没什么区别,这让她找了好一阵。更让人难过的是,那种地方,甚至连问路也没办法开口。 在整个棚户区内,有几处房檐下装着老式的监控。上次来的时候,她似乎也见到它们。只不过,在这种地方,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在运作。 就这样匆匆忙忙找了很久,太阳慢慢地倾向了西方。 好在,她还是找到了。 这个死胡同换了一批杂物,这让她路过的几次都没有认出来。 顺着长长的阶梯走下去,她感到迎面有一阵凉意。这种凉爽不是背阴处本身的感觉,而是近似于空调制冷的效果。 果然,灯亮着。那个穿着运动衫的女人背对着她,在两个电脑之间操作着什么。 就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场时,极冬率先说话了。 “我从监控里看到你。” 虽然她没有回过头,手上也仍然在忙着什么。 “打扰了”她略微鞠了个躬,“怎么说呢……我就是,唔,忽然想过来。” “你在巷子里转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叶吟鸢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仔细看过去,才发现第三个悬挂着的屏幕上,正是整个区域的监控。 原来那些东西是她安装并使用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转过身。叶吟鸢踌躇一阵,犹犹豫豫地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把枪,我猜,应该和你有关系。” 极冬扭过头,表情有些古怪。 “所以你因为一个荒唐的梦,就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说呢”她解释着,“我觉得,梦和现实是有什么联系的……我想,或许和钥匙有关。顾迁承,她也不是通过梦与现实的狭间与我们沟通,并赋予那些死物触发记忆的能力吗?我觉得……” “什么枪?”极冬打断她。 “我不太懂这些。我只能说,就是一把手枪,它很小,设计看上去很简单,和我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差不多。” 对极冬来说,这种描述实在不够确切。不过既然小姑娘千里迢迢地过来,她姑且决定帮她一把。 她打开一个小型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了七八种手枪,排列在地上。 “有你眼熟的吗?” 说实话,它们的模样对于叶吟鸢而言实在是没什么区别。而且那是在梦里,一些细节她都记不清了。 她弯下腰,将每支枪都仔细看了一遍。但可能是出于对武器本能的恐惧,她没敢像梦里一样,真的把它们拿起来看。 直到倒数第二把抢时,她忽然愣住了。 “就是这个!”她指了指。 “是么”极冬拿起它,“你确定?” “确定的。它上面有一道划痕——跟我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极冬的动作忽然僵住了,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语气变得生硬: “……你,以前见过它吗?现实里。” “没有”她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任何真正的枪。” 极冬的表情变得严肃。她拿着枪,慢慢地站起身,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这是哪种?”叶吟鸢好奇地问。 “77式手 枪,国内警察配备的一种。优点是结构简单,用起来很方便,可以单手完成装填射击。但缺点也很明显——它几乎是所有的警用手枪中威力最小的一种。” “喔——那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极冬忽然像鹰一样盯着她。 “不,很特别。这是唯一一把我外借过的武器——借给莫景辉。” - To be continued - ------------ Key 「钥匙」 ② 叶吟鸢十分疑惑,她不知道他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同时,也浮现了一丝忧虑。 “如果你没见过,怎么会在梦里凭空想出它”极冬将枪递给她,“你再仔细看看。” 叶吟鸢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忽然迟疑了。 尽管这种迟疑仅持续了一秒。碰触到它之前的前一刻,她便知道了。 那是她的“钥匙”。 在自己想明白为什么与枪支有关之前,这把钥匙,告诉了她答案。 从脑中突兀跃出的画面占据了她的视野。 那是以她为第一视角的场景。 的确,拿着枪的人是莫景辉。 而且枪口所指向的目标,不是别人。 漆黑的夜空洒下绵密的雨,脸上时不时能感到阵阵冰凉。 细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衫与头发。 莫景辉的刘海狼狈地黏在额头上,表情意外地平静。 就好像每一次发生了他预料之内的事一样。 比如当下,他们剑拔弩张的事。 “很抱歉,但我没有办法。” 淅沥的雨声中,她听到他轻盈的声音,这句话穿过了接二连三的雨滴,被打湿的羽毛般,附着在她的耳里。 她的面前,是一把锋利的刀。 她紧攥着红褐色的塑料把手,意识到,这与梦里的那把刀也是一样的。 雨水将它洗的很干净。刀刃上,反射出自己惨白的脸。 她没有看错吧…… 那样的她,居然是笑着的。 笑得如此……放肆,又不自然。 她认不出那是自己。 通过雨水,她再次听到了细碎的金属声。 身处这样的回忆中,她的思维里却闪过了梦中的那个场景。 那个潜藏在黑暗中,向她开枪的人。 竟然是…… 这真的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子弹迎面袭来的瞬间,清脆嘹亮的声音与之相随。 方才从极冬手中接过的枪,掉在了地上。 极冬静静地观察着她。 “为什么钥匙会……” “果然”极冬抱起双臂,“那么,你想起来了吗?” 叶吟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相反,她用炽热而锐利的目光狠狠盯着她。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整个屋内,有什么东西在颤动。 密集的器物碰撞声,像是因寒冷而打战的牙齿。 整个室内,都如恐怖片中鬼魂作祟一般,回荡着诡异的声音。 极冬的视线掠过她,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很简单”她冷静地说,“如你所见。他家挺有钱,你知道的。他无意中看中这把枪。我倒不可能把自己的东西卖给他,但我需要钱。所以,我将这把枪租给他了,就这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租给他?” “无非就是拿去玩吧,谁知道呢,我并不在意。何况,我借给他的这把枪里,只有一发子弹。虽然他还回来的时候,已经空了。” “他什么时候还回来的?”她追问着。 “不久前。而且,若不是我催,他怕是要忘记这件事了。”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坦率又不以为然的模样。 叶吟鸢有些恼火,却无法发作。 “我不信你!你、你是特工。撒谎这种事,对你而言……” “我没必要说谎”她摊开手,“而且你对我的前职业有点误会。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需要谎言。只要忍受严刑拷打,保守组织的秘密就可以了。不过我和他之间,并没什么值得保守的秘密。” 叶吟鸢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些恐慌地抓住自己两边的头发,用力地扯了扯,让疼痛感确认,这的确是现实。 接着,她慌忙地跑出了地下室。 天已经黑了,叶吟鸢不知道自己竟呆了这样久。但现在,她并不在乎这个。 她冲上一辆返程的公交车,瑟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车里没有灯,手机屏幕让她的脸几乎白得透明。 她颤抖着打着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你有时间吗?” 正在作画的雁沉轩,收到这样一条信息。 看清发件人后,他楞了一下,随即很快回复: “在画明天要交的作业。你有要紧的事吗?” 叶吟鸢咬住了指甲,再狠狠地扯下去,牙齿接触发出嘭的清响,指甲盖也隐隐作痛。 她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紧张的情绪,可似乎并不奏效。 她看到雁沉轩回复的消息了,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发生过的事。 一直信任着的人,却是杀害自己的凶手什么的…… 这种事,真难说出口。 或者说,当事人很难相信。 她组织着语言,试图用简单的话将今天的一切解释清楚。不过,打出来的句子她自己看了一遍,错字连篇不说,病句还很多,虎头蛇尾的。 “如果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雁沉轩又发来了这样的消息,紧接着,是他的定位,和一串门牌号。 在学校附近的小区公寓里。 等回到这边,已经很晚了,天上的星星稀稀疏疏,月亮藏在云朵里。 与梦境过分相似的场景,令她十分不安。 在车上,她本来打算将消息发给殷邈的,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选择了雁沉轩。 可能是潜意识中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也存在着某种联系。 按照定位显示的地址,她来到了那栋建筑。 这是比较老旧的楼,没有安装密码锁,只是每户人家都装着防盗门而已。 这里也没有电梯,比较楼层也不高。 昏黄的声控灯令叶吟鸢的视野有些虚幻。 很难受,心理和身体都是。 雁沉轩似乎听到了楼道的动静,给她打开了门。 走进屋里后,他便直奔厨房去了。 “你随便坐,我去倒点热水。不好意思,明天要交的作业还挺多,我不方便出门……” 叶吟鸢恍恍惚惚地走了两步,来到茶几前,坐下去,将整个身子都陷进沙发里。 这廉价的沙发并不柔软。不过相比站着,或者公交与地铁硬邦邦的座椅,它要好太多。 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放在她面前,雁沉轩坐在另一侧的小沙发上,将双肘放在膝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看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叶吟鸢不说话,直直地看着前面。雁沉轩瞄过去,发现那只是出租屋的电视而已。他又看过来,发现她举起了水杯。 她狠狠地攥着它。 “等等……这水是刚倒的,很烫……” 她还是不说话。 白皙的手泛起淡淡的红色。 “喂!你疯了吗,快放下呀!” 他走过来准备夺走水杯。这时候,叶吟鸢终于像是被烫到了,她忽然松开手,玻璃杯摔在地上。 清脆的破碎声令她如梦初醒。 “……抱歉。” 雁沉轩感到十分不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神经传递如此迟缓。 他用力吸了口气,试图安慰她,同时也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没事。你不要动地上的玻璃,我去拿工具。” 雁沉轩转身走了。 她觉得,自己变得很不正常。 雁沉轩没有生气,这让她觉得有些愧疚。但这些许情感,并没有影响到她心里负面的主旋律。 他先拿来扫把,将玻璃渣都扫到簸箕里,专门倒进一个结实的垃圾袋里。 过一会,浴室又传来涮拖把的声音。 茶几上放了几本杂志,一些美术教材,还有些绘画工具。 有一个笔筒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个笔筒并不特殊,比起它旁边几个漂亮的,它显得十分普通。 所以,它里面装的似乎也是不常用的东西。 比如几支用了一半的不同型号的铅笔、两块橡皮头、几支美工刀。 其中一把,锈迹斑斑的。 强烈的窒息感再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太奇怪了……这不可能,不会的…… 钥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虽然那时候恢复的,只是部分记忆罢了。 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她仍一无所知。 莫非钥匙不止一个? 仔细想想,顾迁承的确没有说过关于数量上的话。 但,引导者十分“保守秘密”。 或许在这方面,它也隐瞒了什么。 可是……已经够了。 已经不想再怀疑什么人了。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的越多,拥有的就越少。 “不要相信任何人。” 阮香的那句话,不断地在脑海里盘旋。 简直就像是在梦里,把那些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记住的、没记住的事,全部杂糅在了一起。 好想醒过来。 她紧紧地抱住头,不敢伸出手去。 可一闭上眼睛,那把明晃晃的刀刃便会反反复复地在面前闪烁。 “你不是想知道吗?” 那把刀好像说话了。 “那就让我告诉你呀。” 客厅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雁沉轩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杂音出现的时候,自己还拿着拖把,水声盖过了那阵声音。 他暂时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走到客厅去看。 叶吟鸢不见了。 桌上,几桶文具散落在茶几上、地上,七零八落的。 抬起头,门开着,楼道里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他刚想追出去,跑到门口,却又迟疑了。 整件事对他来说,都莫名其妙的。 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会问问殷邈,或者莫景辉吧。 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文具时,他的动作僵住了。‘ 最远的那把刀,浸泡在地上的水中。 它锈迹斑斑的。 - To be continued - ------------ Key 「钥匙」 ③ 雁沉轩迟疑地伸出了手,还未碰到它,就感到轻微的眩晕。 先前不是这样的。 可,已经否认了它是“钥匙”的可能才对。虽说不止一把,但…… 难道,钥匙也存在先后顺序吗? 他一把抓起它来。 那种熟悉的感觉出现了。 几个破碎的场景,飞快地从他面前闪烁而逝。与先前不同,那不是连贯的、拥有明确指向的画面,而是毫无逻辑的图片。 不……等等。 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被唤醒了。 如堤坝上的蚁穴,一开始只是一个肉眼也难以察觉的孔。 没多久,轰然溃散。 磅礴的记忆喷薄而出。 这时,雁沉轩终于明白了,“钥匙”的真正含义。 他们被藏起来的,并非只有一星半点。除了回放了死亡的那个瞬间,还有一切导致了那番场面的原因。 连同这些原因一起,被塔“锁”住了。 所谓的钥匙,只是让他们回忆起这一切的诱因。 于是,他知道了。 知道了,如今自己处于这一尴尬境地的,因与果。 当从这涛涛的记忆洪流中拼命地爬上岸后,雁沉轩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湿透了。 他跪坐在地上,水迹蔓延上他的裤角。 身上全部是刚才惊出的冷汗。 恐惧?震撼?盛怒? 他不知道伴随着这些画面而涌出的感触,到底应该被称作什么。 它甚至连这些感情的混合物都不是。它是一种……凌驾于一切负面之上的某种东西。 雁沉轩忽然站起身,血液来不及供上大脑,他眼前一黑,又沉下身。水面又太过光滑,使他狠狠地摔在地上,脊柱传来“嘭”的巨响。 痛得要命。 不知是摔到了神经还是怎样,他变得呼吸困难,吸气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像被无心的双手扼住了喉咙。 过了很久,他的呼吸才稍微平复了些。 他试着直起腰,但很痛,痛得到动不了的程度。 他艰难地活动了手指,从口袋中慢慢地抽出了手机。 手机磕到了角,一处细细的裂痕出现在屏幕上。好在,并不影响使用。 雁沉轩就这样躺在地上,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莫——景——辉——!!” 他几乎是是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样的三个字,像刀一样锋利,同时也划伤了他的喉咙。说完后,他的嗓子明显感到严重的痛感,而且刚刚供上的氧气又有些欠缺了。 大脑和肺泡都一阵一阵地鼓动,让他难以平静下去。 电话那边是漫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他既感到不安,又觉得愤怒。 在他发作的前一秒,电话那边的人终于开了口。 “你想起来了?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打给我。” “倒是你”他咬牙切齿,“呵,看你这反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发觉。我的话,其实很早就已经知道了。” “从一开始?” “不……大概是与叶吟鸢和殷邈见面那天吧。也就是同一天,遇到的娜珞。啊,不,不对,应该更早,是前一天晚上才对。” “……照片?” “是的,当我看到照片时,我就看到了一部分残像。能得出钥匙不止一把的结论,也是因为我知道,仅通过手机是不完全的。所以,我想试着用它从你这里获取信息,看看你能想起什么。没想到,照片没有用,我的耳机却与你有关。” “那么另一把钥匙——另一个因果,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预视到当晚我在家里的场景,所以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回家去了。我在家里找了很久,发现了它。我曾经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那张照片激活了一部分记忆后,它才起了作用。” 雁沉轩明白了,这就和他的美工刀一样。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很多事。 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卡在他的喉咙,却无法顺利地吐出来。 “告诉我理由”他说,“你杀了她的理由。” “你因此怀恨在心吗?别忘了我是怎么死的——我们,是怎么死的。” “理——由——” 雁沉轩狠狠地咬住牙关,一副不问出原因誓不罢休的架势。 莫景辉妥协了。 “好吧。因为,我看见了——很早前,我就知道,她对我们来说是个威胁。” 雁沉轩半晌说不出话。后背的疼痛减轻了些,他试着撑住地,坐起身。 掌心忽然转来一阵刺痛,他抬起手,发现有一片细小的玻璃扎破了皮。 糟透了。 一切都。 在又一阵骇人的沉默间,只有电流微小的声音在手机中传递。 良久,雁沉轩再度开了口。 “你不觉得,你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了么。” “有吗?我完全不觉得。我的一切行为都是遵循着它的指示,很方便,也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规避了许多潜在的风险。” “……可是,如果你看不到这一切,它们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有的选吗?!”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保持平静的莫景辉忽然脱口而出,声音震耳欲聋。 “时视”所带来的一切画面,都未知会发生于哪个时间节点,并且不知道起因与结果。 而它的出现,也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可能是在上课时,吃饭中,睡觉前……在正沉浸于一部电影之中,正陶醉于一首歌的旋律里,正在悲伤,正在欢笑,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想着什么的时候…… 它们不断地、不断地出现,一次、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中毒的电脑一般。 他只能默默接受。 没有让他精神错乱,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为什么只有自己的能力,是如此的被动。这样的自己在世界塔中存活下来,已是奇迹一般的事。 第三次的沉默开始了。这一次,比先前都要更加漫长。 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 再怎么说,他们曾经是朋友。这样的事实,两个人都已经回忆起来了。 那些如歌岁月,荏苒时光;那些欢声笑语,低声哀叹。 那些美好的过往,如梦幻泡影般易碎。 稍不留神,它们就会飞向无边无际的天空,又不知道破碎于何处,化作遥远的云。 “我说啊,你不觉得……”雁沉轩寻找着措辞,“你不觉得,自己的力量,有点问题么?实在是有些反常。” “怎么说?” “可以随心所欲地看到想要看到的近未来,才是你应有的力量吧……可现在,它非常不稳定,只会给你徒增困扰罢了。” “谁知道呢。” “你为什么要死”他的语气带点质问的意思,“我的例子摆在面前,这还不够吗?” 莫景辉稍微顿了一下。 “我不能……我不想告诉你。” “你这人真的,没意思。” 对面冷笑一声。 “总有人是有意思的,连医生都觉得有意思的那种。” “你现在说这话有意思吗?” “我没别的意思。” 绕口令般的对峙结束后,双方的身心都感到无比疲惫。 以死亡作为目标这种事,正常人想都不敢想。 可若是能重来一遍,或许他们所作出的,仍然是一样的选择。 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所谓逆天改命的觉悟,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 细微的电流声里,不知是谁叹了口气。 “你说”莫景辉又开了口,“要你没在暗网上瞎逛,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了。” “赖我?还没事,我才不信。就你这样的,鬼知道又能看见什么,千方百计地让事情变得更糟……看过黑客帝国吗?如果不告诉你身后有花瓶,你就不会转身,更不会打碎它。” 所以打碎花瓶的结果,是建立在“被告知”的基础上。 如果不说,便什么也不会发生。 那大概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中的故事了。 世界上真的存在天堂与地狱么?还是说,有的只是数也数不尽的悲惨人间? 有一个人挂断了电话。 已经够了,没有什么能再去询问,也没有什么能够再告知的事了。 莫景辉放下手机,走到宽敞的落地窗前。 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不同款式、不同厂家、不同型号的吉他。 三面的墙都是吸音材质,玻璃也是隔音的。 这是他的家,他在自己的练琴室里。 从玻璃那一方抬眼望去,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但热闹是他们的事。 他转过身,将背靠在玻璃上,慢慢坐下去。 冰凉的触感穿透薄薄的衣衫。 按下遥控器,房间内的灯熄灭了。唯一的光源,便是整面玻璃投进来的夜色。 当时啊,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模一样的时间,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将右手比出一个八的手势,静静地用指尖抵在自己的下颚。 隔着薄茧戳在嫩肉上,让他觉得抵住自己的仿佛不是手,而是一把真正的枪。 就像那时候一样。 他在想,如果……他是说如果。 在那一刻,他真正地扣下了扳机。 这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与现在不太一样? ……算了,不要再想了。 反正啊,已经不能更糟了不是吗。 - Key 「钥匙」·Fin - ------------ Judge 「裁决」 ① 那是发生在上大学之前的事。 没记错的话……是填完志愿之后,灾难降临了。 幼年丧母的他,又在十八岁的某天,失去了父亲。 “你是跟你那个疯妈学坏了!就因为我当时心软,没把那些垃圾都处理掉,你才被蒙了心!背着我偷偷学了这么多年,我看你也疯了!” “我没疯,是你一直不敢面对母亲而已。疯了的是你,逃避现实的也是你。” 雁沉轩冷静地说着。正是因为这种过分的平静,使得父亲的愤怒显得如此愚蠢。 于是,他更愤怒了。 “去 你 妈 的,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就是让你拿去糟践的!” “学画画的钱是我自己攒的,请不要试图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放屁!我今天就要把这些垃圾都烧了,你满意了吧!” 盛怒的父亲失控地喊着,用钥匙粗暴地打开储藏室,高高举起了打火机。 细小的火苗在黑暗中挣扎着。 “如果你要烧,我就算是死也会和它们在一起的。” 雁沉轩想的很明白。 这些都是母亲生前的呕心沥血之作。如果失去了它们,便失去了与母亲仅存的联系。 也是切断了他与艺术创作的桥梁。 他不会离开,死也不。 黑暗中的一朵火苗,挣脱了束缚,跃向易燃的纸制品的海洋。 火势在瞬间扩散,整个储藏室都亮了起来。灼灼跃动的火光在他的眼里闪烁着。 父亲夺门而出。 雁沉轩怔怔地站在原地,就仿佛这些火焰不存在一样。 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满地化为灰烬的画作,永远地熄灭了。 烟雾逐渐浓郁起来。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令人觉得相当熟悉,甚至有些怀念的。 父亲后悔了——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冲进了火海之中,寻找他的儿子。 这次,没有人拦住他。 于是啊,雁沉轩就这样失去了另一位亲人。 令消防员觉得无比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在大火中受到丝毫伤害。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回了。 耀眼的红色汪洋里,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若无其事地穿越火海来到他的面前。 失去至亲这件事,也并非是他所期待的。 并且为此感到悲痛,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他也没有想到,他会义无反顾地冲进来。 他不应该回来的。 这样,自己就能理所当然地在余生里恨着他了。 希望可以得到在对方做出什么之前,就能阻止他的力量。 即使是有害的方式也无所谓。 他如愿以偿。 被这座艺术学院录取,反倒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本来对此不抱希望的。 或许父亲发愁的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反正,他已经无从得知了。 至于母亲的那些画,这次是真正的无力回天了。 他偷偷配过储藏室的钥匙,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去看。那些画早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闭上眼,就能生动地浮现在眼前。 可是,他没有办法将他们原木原样地画在纸上。 他留着很多画,觉得哪里不像,就在新的纸上重新画,并改过来,作为对比。 因此,他需要大一些的地方来保存自己画过的东西。 宿舍是绝对不够的,他便在外面组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放假的时候,出去在街上给行人画些肖像,网上再卖掉些油画,加起来的钱足够维持房租与生活。 何况,他一位同校的高中朋友,会以各种借口请他出去吃饭。 入学后没多久的某天,他在校内的人工湖边画画。有个姑娘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我以为你在画风景”她忽然开口,“没想到是别的东西。” 雁沉轩画的很投入,没有注意到她。听见这声音时,他吓了一跳。 因为这声音太像母亲了。 十几年来,他一秒也没有忘记过这种嗓音。 那是轻飘飘的,有着蓬松的质感,慢悠悠地流进心里。 像云,像雾,像时间一切轻盈又缥缈的事物。 “啊,嗯……”他吞吞吐吐,“我在模仿母亲的作品。” “为什么?是要学习配色和手法吗?不好意思,我不太懂,我是声乐班的。” “因为那几部作品很重要……但是原作已经不再了,我想还原它们。” “喔,听上去很厉害……可你总是皱着眉,是因为觉得自己画的不像么?” “有一点吧。越进步,越觉得离母亲还差得很远……不过倒也还好,那些画都在我脑子里,我相信总有一天能画出来。可是,有一部她未完成的作品,我可能……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窃了,我记不太清。每当想起这件事,就会让我感到很无力。” 除了莫景辉外,他似乎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么多话。 叶吟鸢好像是听明白了,她点点头。 “那你还要坚持吗?” “虽然周围的人都劝我……但在彻底不能画画之前,我想,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吧。” “那很好啊,你可以的。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儿子啊。” 笔停在画布上。 他几乎想要哭出来。 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儿子。 十几年来,哪怕一次,鼓励的话语也不曾从身边的亲戚朋友口中听过。 即便是莫景辉,也对此避之不谈。偶尔提到了,也只是客套性的鼓励——他了解他那副经典的说辞和语气。 这位陌生人口中的话,却精准地击中他藏在深处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回过头。 他们慢慢熟络起来。 后来,莫景辉也认识她了。三人偶尔一起在学校吃个饭,或者在选修课时坐在一起悄悄聊天。 就像所有朋友间都会做的事。 他们慢慢得知,叶吟鸢生活在一个普通的中产家庭里。她从小体弱多病,没少跑医院。她本来还有个哥哥,但身体更差些,竟然在她上初中时病死了。 幸运的是,她的体质慢慢健康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家里的老人总觉得,是她害死的哥哥。 起初,父母对这样的封建迷信不以为然。但随着说着如此闲话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父辈背负了“绝后”的骂名,连他们也对亲生女儿有了看法。 “但其实我哥对我挺好的”她这么说,“直到现在,我也为他难过。” “好办。从今天起,你叫我一声哥,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莫景辉拿捏了一个玩笑。 “什么啊,我先认识她的好吧?你往后稍稍。” 雁沉轩在他背上锤了一下,猜到他会这么做似的,莫景辉立马还了手。 “那,两位老哥——”叶吟鸢拿出手机,指着一个页面,“我想参加这个,有没有人资助我报名费呀……” 两个打闹的人忽然停下来,凑过头,仔细地读着上面的小字。 一个全国性的歌唱比赛,学校非常鼓励学生参加。奖金是其次,主要是荣誉着实诱人。 不过报名费也是不小的数字。 “你家里不支持吗?”雁沉轩正经地问。 她有些不好意思。 “嗯……我开玩笑的,你们不用当真。我家的话……给我交这儿的学费,就已经是他们忍耐的极限了……” “这不还早嘛”莫景辉笑了笑,“想点高兴的——你们晚上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这件事被他带了过去,但话题并没有真正结束。 晚上吃过饭后,他们将她护送回女生宿舍。待叶吟鸢在楼上给他们招过手后,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莫景辉揽过雁沉轩的肩膀。 “这事儿……怎么说?” “她想去就报呗。只要填电子报名表就行了吧……费用,我也存了点钱。” 说着,他用手机打开了官方网站。 “钱我可以全交,你填个表就成。”莫景辉说。 “真的?你这么好?” “当然了。但大哥的名号要交给我,知道吗?” “……去 你 妈的。” 玩闹之中,他们替朋友实现了这个心愿。 虽然没有钱,但叶吟鸢回到宿舍后,还是像模像样地填了报名表。 直接提交的话,应该会跳出付款提示吧。如此想着,她试着按了发送。 “请勿重复提交。” 看到这行字时,她傻了眼,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几天后,她收到了初试通知。那时两个男生刚好在场,她抬起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唱就行了。”他们轻描淡写地说。 叶吟鸢也的确没有辜负朋友们的期待,披荆斩棘,一路拼进了决赛。 失误也并不是没有,但她凭借与生俱来的好嗓音与扎实的发声功底,再度从复活赛中脱颖而出。 这个活动充满了权威性,买通评委的情况可以说是绝无可能——他们都是十分有资历的老音乐家,对艺术本身怀有足够的敬意,决不允许有人玷污 再加上国家对文化建设的支持与投资,使得其含金量大大提升。 所以,它提供了一种可能。 让麻雀也能跃上梧桐枝头,化身凤凰的可能。 在她展开翅膀的前一刻,熊熊火焰却缠上了枝丫。 却绝非涅槃之火。 而是有某些图谋不轨之人刻意而为的,索命之火。 - To be continued - ------------ Judge 「裁决」 ② 虽然在这之前,叶吟鸢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在学校,或是瞧不起她,或是心怀妒意的人很多。她自己没什么朋友,势单力薄,常听到些风言风语,受到他人的欺凌。 那时候,一位早已落败的同班同学站了出来,成为了她的维护者。 可是,连殷邈也无法阻止的灾难,还是降临了。 距离总决赛前一个月的某天,叶吟鸢没有来上课。 他们也并非每天都联系。因此,直到第二天的公共选修课上没见到她的身影,二人才警觉了起来。 仔细想来,学校这两天,忽然加强了安全宣传教育。 却对为什么这么做,是否发生了什么,只字不提。 这与叶吟鸢的消失有什么关系么? 他们在网络上找到了答案。 近期发生了一起沸沸扬扬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割喉案。 受害者,是一名即将参加全国歌唱比赛总决赛的女性选手。 幸运的是,凶手划破的只是她的气管,并非动脉。 在监控死角处行凶后,凶手逃之夭夭。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犯罪证据,直到现在,警方仍毫无头绪。 似乎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 况且,根据比赛的背景来看,也许是专门的雇凶杀人也说不定。 根据这篇报道的照片,记者身后医院的一角,莫景辉搜到了地址,专程和雁沉轩翘掉了第二天的课。 在病床上,他们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就那样躺在床上,脖颈上缠着厚重的绷带与纱布。 虽然需要治疗的是喉咙,但她的眼睛仿佛也受伤了一般,毫无光彩。 如两片混浊的玻璃。 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那惨白的绷带,自己的喉咙也像是被划伤了一样,每发出一点点声音,都能感到隐隐的疼痛。 空气像是凝固的胶体,让人无法呼吸。 不敢久留的两人,逃一样地离开了病房。 向护士打听了一下,他们大概了解了情况。 首先,虽然抢救及时,没有因为窒息而丧命,可是她的声带受到严重的伤害,使她无法正常发声了。 其次,即便是支付昂贵的手术费,通过治疗,也有一定的概率不会恢复。 这本是没什么的,因为那是相当小的概率。 但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她的父母,看上去完全没有支付费用的打算。甚至觉得留院观察,也是多余的事。 每一个字都足以令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感到震怒。 可是愤怒之余,他们无可奈何。 两个人打听过了,即使是莫景辉也没办法承担如此高额的费用。 “也许我跟家里人好好说,资助学校的同学,他们或许会同意的。”他这么说。 雁沉轩沉痛地点点头:“拜托你了。” “但是,这件事我感觉有蹊跷。” “……怎么说?” “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证明行凶者一定非常专业,连地点也是勘察过的。我不相信这样一个凶手,会找不到目标的主动脉——甚至电视剧都演过,在侧面,对吧?” “也许,是她奋力反抗?” “以她的性格和力量,这太难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只是为了让她失声,对比赛进行阻碍?” “很可能如此,毕竟这比赛太严格了。但,凶手的雇佣者一定也没有打算承担命案的风险,所以故意只伤害了她的喉咙……而且救护车到的太及时了,很可能是有预谋的。” 尽管这样,两个人的推理也对她的恢复起不到任何作用。 破案是警局的事,治疗是医院的事。 可是,选择权,却并不在受害者本人身上。 太荒唐了。 不可理喻。 周末,莫景辉回了一趟家,声情并茂地向父母阐述了同学的遭遇,并提出希望得到资助的愿望。 原本是感人至深的桥段才对。 可是,他父母露出的表情,却相当的不自然。 甚至称得上古怪。 “你不要管别人家的事比较好……” 短暂的家庭会议,匆匆拉上了帷幕。 莫景辉不明白。 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有谁遇到困难,就该竭尽所能去帮助,这样既可以收获外界的好感,又能在未来的某天得到对方的帮助。 虽然是有些直白的教育,但道理的确如此。 可如今,对家里而言并不算庞大的数字,他们却如此冷漠。 究竟是为什么? 忽然间,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打开了比赛的官网,查询了所有报名者的详细资料。 当在为数不多的总决赛选手中,看到一位莫姓成员后,他什么都明白了。 竟然是……这种原因吗…… 本应不属于他的愧疚感,如烟幕般喷薄而出,无孔不入,令他难以呼吸。 莫景辉再三点开朋友的聊天界面,又不断地关闭。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最终,他在键盘上打下了一行字。 “对不起,我家里好像不是很支持我。” 雁沉轩很快回复了他。 “也许我有办法弄到钱。” “什么”他飞快地回复,“你该不会想干什么违法的事吧?” “不会。你有时间来我这儿,我给你看个网站。” “不能现在发给我吗?” “不太方便操作。” 莫景辉意识到,即使那不是违背法律的时,也一定背负了巨大的风险。 不方便发送的网址…… 难道是暗网吗? 他很难想象出,雁沉轩能从上面找到什么合乎法律、合乎道德的赚钱方式。 更糟糕的是,他猜对了。 第二天他站在雁沉轩的背后时,看着那晦暗的界面,一时间语无伦次。 “你、你这……不行,不行不行,绝对没得谈,我看你是疯了!” 在暗网的这个界面上,所叙述的内容,提到了“厌世者”的关键字。 一个自称研究所出身的博士,愿意出重金,征集厌世者来到他的实验室。 他需要研究异瞳的力量原理与运作机制,同时,也可以为能力者提供一些指导和帮助。在尽量保证不危及健康安全的情况下,他会支付不菲的费用作为“原料费”。 评论中有发出质疑的人,有嘲讽其天马行空的人,也有为厌世者争辩解释的人。 就是没有亲身拜访过,并进行陈述的人。 地址在沿海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十分偏僻。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即使是你家人不也拒绝了吗!”雁沉轩如此反驳着。 莫景辉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太奇怪了。且不论会不会支付这个费用,一个身份未知的人,要研究厌世者的力量,究竟有什么企图? 这一切太可疑,不值得冒险。 至少,不能让雁沉轩冒险。 一方面,来源于他对朋友本能的担忧。 另一方面,对叶吟鸢些许本不应存在的愧疚感,总是纠缠着他。 “不,算我求你好不好?你已经做错过一次,不能再犯第二……” “我错了?事到如今连你也觉得,这是我的错?” 他意识到,雁沉轩的情绪有些失控了。尽管自己并没有那个层面的意思——只是为了阻止他,他想不出更好的措辞。 “不不不,你先冷静”莫景辉打着安抚的手势,“我知道吟鸢对你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朋友,对我而言也是。你放心,会有办法的,我一定想出办法,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 雁沉轩的眼神虽然有些怀疑,但至少情绪稳定了些。 “可是,你有什么办法……” “我会有办法的,请你相信我。” 是的。 办法,已经有了。 甚至,不需要任何代价。 在那之后,仅仅过了一周的时间。 叶吟鸢再一次,出现在了同学们的视野里。 带着与以往相仿的青涩的笑,和天籁般的嗓音。 即使是通过手术,也绝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恢复。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奇迹就是眷顾了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 殷邈感到了无比的震撼。 莫景辉倒是没有。 而雁沉轩的脸色,却变得糟糕无比。 他并不傻。 课下,走在教学楼的长廊上,他忽然一把抓住莫景辉的衣领。 “你告诉她了是不是?你教唆她自杀了是不是?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莫景辉猜到了这个结果。他平静地推开他的手,解释道: “你不是也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吗?我只是告诉她,有这样的途径而已,至于怎么选择是她自己的事。现在看来,再度到舞台上放声歌唱,的确是强烈过求生欲的愿望。” 雁沉轩的手掌刚刚扬起,便被叶吟鸢的呵斥声制止了。 像是猜到课后会发生什么,她跟了上来,并阻止了他的行为。 “请不要责备他。我也是从景辉那里得知,你一直都背负着这种事活着。你、你真的很勇敢……也谢谢他,让我能成为和你一样勇敢的人。” 雁沉轩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莫景辉听到远去的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死的不是你,所以无所谓是吗。” 正是这句话,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 而后,他的朋友,再也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了。 - To be continued - ------------ Judge 「裁决」 ③ 莫景辉从来没有奢求过任何人的感激。即使不被理解,被厌恶,都是他所设想并可以承受的结果。 他只是没有想到,雁沉轩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如此明确地,将生与死的界限,摆上台面。 将他划作毫无关联的人,就此分道扬镳。 不是没有冒任何风险吗?不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吗?叶吟鸢完好无损地回归到日常平凡的生活中来,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不过,对叶吟鸢那些许的家族所导致的愧疚感,也有些恍惚。 更糟的是,这种感觉没有丝毫地减弱,而是变本加厉了。 这是否证明…… 雁沉轩的话,是对的。 作为一个生者,拥有富裕又一帆风顺的人生,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这样的莫景辉,是决不能理解那些拥有轻生念头的人的。 而当他将厌世者的秘密告诉叶吟鸢的那天,这一切的结果,就早已注定了吧。 站在家中练琴室的玻璃墙前,黑暗中,莫景辉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城市。 一想起那番话,不安分的心脏便叫嚣起来。 他从墙上挂着的一把没有上弦的吉他琴箱里,取出一把精巧的手枪。 这把枪是从一位成年女性那里借来的。他们其实并不很熟,只是她偶尔与父母有来往,似乎也认识自己家族的一些人。 仔细想来,可以与拥有这种危险品的危险分子打交道,莫家的姓,早就不再代表纯粹的音乐了。 为什么要把艺术一定要与污秽之物扯上关系?以前,父母不是教育自己成为正直的人,不要为那些绊身浮名所蒙蔽双眼吗? 历史上的文艺复兴,明明是那样伟大的事。 可如今,那些人性中真正发光的东西变得越来越黯淡,艺术也蒙上了虚伪的尘埃。 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答案。 笨手笨脚地给枪上了膛,他试着将枪口指向自己的下颌。 冰冷的触感刚刚传来,他就浑身一哆嗦地放下了枪。 不行。 虽然不是什么如诗如画的生活,困难与坎坷不少,但绝对没有足以令人轻生的地步。 莫景辉的心理素质,也没有差到因为朋友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崩溃的程度。 还没那么脆弱。 拿枪的手颤抖着,他将食指从扳机上抽出来,身体缓缓地从玻璃上滑落下去。 背靠着悬空而繁华的风景,他的思绪有些游离。 不论如何,就为这种事,让自己跨过这条界线……实在是太困难了。 叶吟鸢能够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是因为她认定今后的人生已经无路可走。 可他不一样,他还有大好的时光和充满光明的未来,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你在犹豫什么呢?” 忽然出现的声音令他措手不及,小小的手枪在手里倒了个儿。 他明明将这间房子锁起来了。 莫景辉紧张地拿着武器,将枪口对准了声源。 那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白衣男性,他距离自己仅有两步之遥。 “谁!” 那人戴着白色的半假面,泰然自若地说: “我不就是你想见的人吗?” 他一手夹着一本书,另一手高高抛起一枚银色的怀表。 “……引导者?这不可能”莫景辉后退了一笔,“明明只有……才能见到你。” “是的,你当然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很亏吗?失去了可以说是唯一的朋友。仅仅是因为……做不出必要的割舍罢了。那可是为数不多的,不以你身世家产为目的接近你的朋友啊。” “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 他是对的。 一直生活在光环里的孩子,走到哪里都不会缺少朋友。 他从小慷慨,大方,充满朝气——这一切特性都源于他内心散发出的自信。 而这份自信,正是那引以为傲的家庭所给予的。 可直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见闻,再加上父母理智的教育,这让他意识到,离开这个家作为背景,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没有艺术环境的熏陶,没有家教一对一的指导,没有天价的高端乐器,他绝不会有如今这样的生活。 他依然慷慨大方,只是慢慢不再提及自己的家庭,从一个话题的活跃者转为了倾听者。 即使他依然有很多表面朋友,可潜意识总是令他觉得,他们另有所图。 或许这就是教育矫枉过正带来的产物吧。 他慢慢发现,人们总是更喜欢说自己的事。 喜欢的,讨厌的,令人喜悦的,令人悲伤的…… 所有话题的中心,多是围绕着自己。即使提及别人,也是因为和自身有关。 毕竟,自己之间的刺,总比别人心口的刀更痛一些。 直到生日那天,班里一向沉闷的美术课代表,送给了自己一副廉价的随身听。 “你好像很喜欢音乐”他说,“没什么送你的,拿着玩吧,也不贵。” 在精致礼物盒的簇拥下,莫景辉接过这个没有包装但是崭新的礼物,稍微愣了一下。 周围的女生发出哄笑声。 “拜托,什么年代了,谁会用这种古董啦。” “是吗”雁沉轩的语气淡淡的,“可我看他是会对旧物感兴趣的人。” 不得不说,这个成绩平平却精于美术的男生,的确有双超乎常人的眼睛。 “你说的是”莫景辉笑了,“我很喜欢。” 那不是通过金钱与名誉换来的朋友,而是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朋友。 因此,引导者接下来的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 “死亡并不是很恐怖的事。他不也将这件事相当信任地告知你了吗?为此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又如何呢。如果你真的对死亡本身很恐惧的话……那么只要拥有死过一次的证明,即使是那两人,也会将你视为同类吧?” 如恶魔的低语。 同类的证明,便是那异于常人的瞳色了。 还有与之相对应的,七种力量之一。 最终他没有开枪,却实实在在地获得了厌世者的力量。 并非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也并非为了得到某人的愧疚。究竟为什么答应了他,连莫景辉自己也不知道目的。 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医生的。 但,缺陷也因协议条件的不完善而暴露出来。 在诱导下所达成的协议,其获得的能力,似乎是有缺陷的。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他看到了一些画面……一些,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应验的画面。 虽然出现的时候总是很突兀,但莫景辉总是高度集中地去注意它,因为他发现了,所有出现在视线中的场景,都是近未来中一定会发生的事。 莫景辉挑了一个工作日,想先告诉叶吟鸢。 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当他获得时视之力后,见到她的第一眼,一些特别的画面如幻灯片般闪烁在眼前。 那是非常破碎的、间断的、不完整的场景。 叶吟鸢疯了——在未来的某天。 什么话都还未说出口,在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突然逃似地离开了教室门口。 他必须直接找到雁沉轩,现在,马上。 然后告诉他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你和我,将会站在那个女人的寒刃前。 ——我们与她,将成为敌人。 即使现在,莫景辉没有任何头绪。但他肯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就像过去的任何一次。 他拦下了放学回公寓路上的雁沉轩,将自己用能力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 他相信了他轻生的事。 因为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暮色之中,莫景辉的眼睛像是挽留了夕阳,散发着过分明亮的金黄色光芒。 但,他没有相信他的那番话。 因为那听上去实在是太荒唐了:朝夕相处的朋友怎么会露出獠牙? 尽管,雁沉轩或许已经忘记了,他似乎对面前的人做过类似的事。 意外这种事,若是在预料之内发生,就不能被称作意外了。 莫景辉不知道那注定会发生的未来,会在哪天出现。 终日提心吊胆的他,精神日渐衰弱,心灵也变得扭曲起来。 一周,一个月,一学期…… 最终,叶吟鸢斩获了全国性比赛的冠军。 时间流逝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曾发生。 他与雁沉轩仍是路人,而路人,仍和仇人走在一起。 “你不觉得,你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了么。” 这样的话,雁沉轩一直想对他说出口,但他放弃了。 他清楚,即使早早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某些事上,莫景辉就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人。 比如当下。 手持凶器之人,应到受到裁决。 在未知的时间里饱受煎熬,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已深陷精神泥潭中的莫景辉,向叶吟鸢发出了邀约。 “请在放学后学生活动中心与我见一面。” 雁沉轩是个很好的保密者。即使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曾出卖朋友。 他认为只不过是些疯言疯语罢了。 一无所知的叶吟鸢,虽然感到奇怪,却接受了这个邀请。 所以啊,直到最后,两人也没有明白。 平日里温顺如羔羊的女孩子,为何会向他们举起屠刀。 究竟,是谁对谁的裁决呢? - To be continued - ------------ Instant 「刹那」 ① 阮香不见了。 陈悉很少主动联系她,因此对她平时的动向也不太在意。 只是,连续两天他都没有在图书馆见过她。 直到那天吃过午饭,看到警察出现在校内,他才觉得有些问题。 他们去的方向,是老操场那边的旧宿舍。于是,陈悉跟了过去。 警察们果然走进了他熟悉的那栋寝楼。门口,有两位老师,一位警察,和一位面容憔悴头发斑白的老妇人。 陈悉认得她,那是阮香的母亲。 实际上,她本没有看上去那样年迈。只是她弯着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似的。 他走上去,试着打了招呼。妇人点点头,她记得这个孩子。 陈悉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此感到异常惊讶。 作为常与失踪人员来往的友人,陈悉也被拉住问了话。他如实交代,上一次见到阮香,是很久前的事。只是从这周起,图书馆也不曾见到她的影子了。 妇人浑身发抖。 他跟着他们,来到学校的监控室。那片区域依然没有监控,从其他地方的记录看,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可陈悉却注意到了一些异常。 周末的下午,一位穿着洛丽塔的女生格外引人注目。 那身衣裙是黑粉的主题色,他有印象——那是曾经出现在医生身边的女孩。 她身边跟着另外一对学生,看上去比她高一些,或许是高中生。 但,这个场景只出现了一次,还是在画面的最角落。之后任何一处地方,都没有见过着装相似的人了。 也许他们对这里很熟悉,规避了所有会被拍到的地方。 自然,他们不会把这几个孩子列为怀疑对象。这一点,陈悉也很清楚,只是他却不能说出来——毕竟这牵扯到这世界上另一类人的秘密。 对于普世价值观而言,是不适用的。 就像在科幻小说中用魔法来解释一样荒唐。 警察们带着一位母亲最后一丝希望离开了。 站在校门口,几个人目送警车离开。 炽热的太阳下,这位纤弱的母亲几乎要晕过去。 几位老师将她搀扶回去。陈悉本想帮忙,但连看她一眼的胆量也没有。 严格来讲,自己是某些事的知情人。虽然并不清楚,过去发生的事,遇见的人,会不会与阮香的失踪有所联系——确切地说,一定有联系。但是,他却无可奈何。 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可是,怎么做? 茫然地站在学校门口的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他的大脑有些空白。 他忽然回忆起来,本校今年开春失踪的那个女孩子,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 那个他喜欢的女生的朋友。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相似性,或必然联系吗? 而且,说不定出意外的不止是这两人。从那些警察们疲惫又无奈的眼神来看,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要不了多久,这个夏天也要结束了。 可灼人的日光没有丝毫缓和下来的意思。 他的视野有点晕眩。这时候,有一抹醒目的红色闯入他的视线。 那是一辆高档又漂亮的轿车。车被洗的很干净,从远处驶来时,反射的太阳光让车子本身也变成了马路上疾驰的一抹光晕。 它停下来,停在陈悉面前。 漆黑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漂亮的女人的脸。 女人摘下了墨镜。 “绯、绯针女士……?” “真巧”她笑起来,“我正要找你。” “找我?” 陈悉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他不知道绯针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方便的话,请上车吧”她将手肘撑在车窗边,笑得狡猾,“放心,我不会绑架你的。” 他皱起眉,怀疑地看向她。 但转念一想,她的确没有绑架自己的必要。就算她要出手,在学校——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要追查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校门口的监控,然后,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车里的空调很凉快,让陈悉的心情平复了些。 不过,车里有一种淡淡的、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味道。应该是高档皮革椅,与某种不知名的奢侈品香水的混合气息。不到两分钟,他就有些头晕了。 好在绯针并没有将车开的很远。在附近街区的停车场上找到一个车位,她就熄火了。 “你刚刚提到绑架”陈悉率先开口,“你也知道阮香的事了吗?” “嗯哼。确切地说,比你要早一些。她的手机,先前被我追踪着,我一直没有取消监控。但在前天晚上,我注意到,向来住在学校里的她,发生了古怪的位移。” “古怪?” 陈悉的身子往前坐了些。 绯针并没有回头,而是通过后视镜看着他。她微微耸肩,点了点头。 “是这样。定位向着远郊移动,在距离海边还有三分之一左右时,定位消失了。” “是什么地方?不……消失?意思是,那并不是目的地。” “没错,我想大概是关机了。我派人看了,那里是接近沿海的山区。” 陈悉陷入思考中。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注视着后视镜中绯针的眼睛。 “之前我在校监控,看到了……医生那边的人。” 绯针忽然伸出手,从副驾驶的包里取出一本精致小巧的电脑。她飞快地在上面操作些什么,嘴上问他: “时间?” “周末下午……六七点左右吧。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陈悉站起来,双手撑住前排的两个椅子,看到绯针的屏幕上有着十分可疑的图像。 “你黑进了我们学校的监控?” “大惊小怪。” 她紧盯着倍速播放的屏幕,突然按下空格,暂停了当前的画面。 她拉大了图像,挪到右下角,又操作了些什么,让画面不断地放大,同时,愈发清晰。 虽然并没有到五官分明的程度,但这已经能明显地让人认出是谁的面孔。 她如法炮制地处理了旁边两人的图像。 “娜珞,钟离……”她喃喃着。 “你认识?” “我晚点给你解释”她合上笔记本,回头看向他,“璆琳最近有什么动向?” “好像……没什么。她只是普普通通地来上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啊,不过,她的舍友……好像也很久没来上课了。” 后半句话是他刚想起来的。他很少注意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如果不是绯针提到璆琳,或许他就不会想起这么回事。 难道失踪的是三人? 可……那孩子并不是丧钟使,也没有证据表明是厌世者。 绯针的表情少有的严肃起来。 “我想,如果真的是医生的人……他一定是觊觎她的眼睛。那对高中生,本来只是普通的孩子而已,但他们并没有自杀——像娜珞一样,他们的眼睛是被植入的。哦,还有璆琳。” “我记得……她好像的确提过,医生找过她。可我追问的时候,她轻描淡写,没多说什么。” “那就对了。绝对中立的她是不可能为医生做事的,如果想得到那份力量,就只能用抢的。这倒是挺符合他们的做派,呵呵。如果顺着那个定位走过的路线,说不定能摸索到他们的巢穴呢。” 恶魔的巢穴,会是……怎样的地方? 陈悉的表情十分凝重。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绯针看了一眼他。 “你也想知道,阮香去了什么地方吧?还有那些失踪的孩子……” “当然。” “其实嘛,我倒是知道一些——在暗网上,我曾见到类似的钓鱼信息。我把那个发给极冬了,让她查一下。” 绯针又在电脑上操作了些什么,把截图与其他资料压缩打包,发送出去。 “极冬?你和她是朋友么?” “哎呀,我们熟得很。” 她笑了笑。 陈悉还没有接话,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他说: “你们学校还失踪过一个,叫君陌言的姑娘是吧?” 他的表情明显变得不太自然。 “君氏集团的次子,而且是,你的熟人。” “……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哎呀,别这么紧张。不管是对手还是队友,都应该有充分的了解。我不知道的,自然没办法知道;可我知道的……也许连你也没察觉到喔。” “……比如?” “比如,她是一位厌世者,这件事。” 一瞬间,被雷击中般的震撼与麻痹感渗透全身。 车内的空调太冷,让他有些发抖。 即使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比起“不可能”,连之一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很快便意识到,对于君陌言,他其实一无所知。 虽然对殷邈有限的信息来源,也是出自她的口中。但相较之下,她自己的事,陈悉却很少过问。 这样衣食无忧又阔绰的家庭——若要想出一个,值得去死的理由的话…… 刹那间,他明白了。 那些不足以入眼的细枝末节,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在一起。 许多不自然,从一开始就显露出来,只不过他没有在意罢了。 待一切都明晰到闯入眼中时,已成滔天巨浪。 - To be continued - ------------ Instant 「刹那」 ② 阴冷的地下室中,极冬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背对着两人,在电脑前忙着什么。 外面很热,但这儿很冷,巨大的温差让雁沉轩感到很不舒服。 “那……我们需要等多久?” “没多久。”她的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着,像是一位熟练的钢琴家。 莫景辉向前走了一步,望着她的屏幕。 她接过一个文件,解压了。 “……这是?” 莫景辉注意到那张图上的身影,觉得有些眼熟。雁沉轩也看过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这不是……” “别说话。” 极冬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安静。接着,她打开了许多新的窗口,每个界面上都显示着他们看不懂的图像与加密过的数字。 最后,屏幕上展现出一副地图。 正是本市的航拍图。但是,有一条白色的线弯弯曲曲,从城市的某一点向海边延伸。 “那是什么?” “阮香的移动路线图。不过只有一半,她手机关机了。” “什么?等等,谁?” 两个男生的表情更诧异了。他们今天本来的不是时候,极冬正在为什么事情忙碌着,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获得了一条绝不亏本的情报。 “那孩子失踪了……这次的加密并不是那么严谨,意思是,即使我告诉你们这些事,也无关紧要。不如说,她可能希望更多人知道这条消息。” “……刚刚那个有点模糊的图,是娜珞,对吧?还有那对姐弟……” 莫景辉回忆起刚才看到的景象。他看了一眼雁沉轩,从他那难以形容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并没有认错。 “竟然直接对中立方出手……” 极冬摇了摇头,松开了鼠标。 “虽然失踪的当天,这几人就被监控捕捉到,他们是绝对洗不干净的。不过……这真的是医生做的吗?他应该更严谨些才是。上一次在音乐学院,监控就完全没有捕捉到他们的任何痕迹。我想,是有人专门负责排查那里的监控,或是直接侵入后台,用重播的画面覆盖事故的发生。这次……并没有这样的技术支持。” “也许是疏忽了……不,不太可能。” 自动运算些什么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它的结果。极冬重新凑上去,仔细地看了看,很快发出叹息。 “数据有限,可能的路径太多了……” 雁沉轩看过去,从那条主线的末端,分支处无数细小的线条。 它们基本都蔓延向山区的反向。毕竟,另一边才是人们生活的地方。 “这里”他指向山区,“反倒更可疑吧?” “从我们的角度来分析,当然了。”极冬回答。 “对了,电脑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极冬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 “你要做什么?” “我一定不乱动。” 她的脚在地面上推了一下,转椅向旁边挪去。雁沉轩走上前,弯下腰,将所有的窗口都最小化,随后打开了浏览器。 他直接输入了一串域名,进入一个普通的页面,并飞快地点击了一些东西。整个流程很熟练,让莫景辉眼花缭乱。 最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深色背景的网页。 “你怎么也知道这里”极冬瞄了一眼他,“你们大学生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以前别的朋友偶然提到的,我并没有常看。我曾为了钱在这里寻找一些信息,希望有什么灰色地带的工作。那时候,我看到了关于厌世者的一条公告,下面附上了一个粗略的地址,正巧是那片山区。” “现在还能找到吗!”莫景辉问他。 “正在找……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且,我最终没有联系那个匿名用户。不过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医生的团队搞的鬼。”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但过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当时的消息。 “可能删了……”他有些失望的放下鼠标。 极冬没有说话,重新挪回电脑前,插入一个U盘。 界面上跳出一个英文提示。随后,她又熟练地在界面上进行操作。 大约过了两分钟,她让开了位置。 “我在后台找到了一个月内删除的信息。提到厌世者关键词的消息倒是很多,不过符合你说的条件,只有这一条。” 两个人都凑上来。雁沉轩点了点头,但随即却皱起眉来。 “……太笼统了,只有一张风景照而已。” “雪龙小姐一定会有办法的。” 莫景辉开玩笑似的拍拍他,被提名的女人没有说话。但是,从她平静的表情上看,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端起桌边凉了的咖啡,雁沉轩看了她一眼。 “如果那里真的是医生的本营……你要去吗?” 极冬耸耸肩。 “我个人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对他的事也不感兴趣。” “不过……绯针问这些事是何意?她是为了救阮香吗?” “不知道,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你还帮她?” “我在乎钱,我得生活。” 她轻描淡写地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莫景辉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明明他们只是群普通人而已,却不论如何,也无法追回曾经的生活。 相反,游走在黑白边缘的人,心态倒是比他们要宽的多。 极冬是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 他竟然有些羡慕。 “不过……”她又接着说,“说实话,我也从来不知道绯针在想什么。” “你羡慕她?”景辉问。 “有点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想做什么,该怎么做。并且她释放出的信息,总是十分具备误导性,这种自然而然的欺骗就好像与生俱来,与我不一样,完全不需要训练。我呢,像个机器,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别说,到了现在,算是自由了吧……结果离了别人的指挥,竟然不知道怎么活。” 两个男生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她好像投一次对别人说这么多。可看她的表情,仍然是冬天冰封的湖面一样,没有丝毫的波纹,更看不出冰面之下隐藏着什么。就仿佛这番话,也是没有感情的程序。 或许这片湖泊。已经被冻实了。 连同水里的鱼,一动也不能动。 短暂的沉默,被雁沉轩打破了。 “既然绯针向你提了这件事……如果真要去,大概率也会邀请你的吧。” “不好说。她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莫景辉觉得有些烦闷,转过身,来回走了几步。 他无意中看到,中央拼凑的大桌子上,一堆杂物边,有一把熟悉的手枪。 他弯下腰,伸手把它勾过来。 “这个……是我之前还给你的那个么?” 极冬回过头,表情忽然僵了一下。 确切地说,他本是很难从她的脸上观察出任何细微表情变动的。 可是在那一刻,她那单薄的嘴唇忽然开了条缝。 如冰面的裂纹。 “啊,是的”她说,“你们的朋友之前来过……” “叶吟鸢吗……?”雁沉轩皱着眉问。 “是的。” 莫景辉的脸色有些发白。 “她碰这支枪了?那她……是什么反应?” “……就像拿起钥匙一样的反应吧。总之,她跑掉了。” 两人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实际上,这正是他们今天造访此地的原因。 极冬看出他们的反常,直白地问出了口: “你们今天来找我拜托的事,和她有关系对吗?因为她今天并没有和你们一起。” 二人都沉默着。他们好像都在等,在等对方先开口似的。 “……就是”莫景辉吞吞吐吐,“想请你调查一下,当年,是谁派人划伤她喉咙的?” “啊,这件事”她像是想起什么,“很显然吧,当然是你们莫家人。” “……果然是这样吗。” “不过具体的事,我就不能告诉你了。你要真弄明白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其实莫景辉也不需要问明白。受益人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刨根问底,甚至与自己的亲戚当面对质,只会坏了家里的和气,还会被父母指责。 何况就结果而言,他们还是输了。 老话不是说过吗?酒香不怕巷子深,或者,是金子总会发光。 但将一切变成如今这样的,不正是这件事吗? 如果这场本应绝对公正的比赛,并没有人舞弊,叶吟鸢就不会受伤。 如果叶吟鸢没有受伤,他们也不会为她寻找治疗的办法。 她也不会在自己的劝说下,走向极端的路。 然后,他们就不会死在她的手中。 可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从来没有。 这么看来,明明有无数次挽救的方式。可包括莫景辉自己在内,也只是推波助澜。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至少,凶手应该被绳之以法才对。 “我需要更详细的资料,你直接开价就可以了。最好是有说服力的证据。” “怎么,你要交给警察?” “……是的。” “是个无力的选择,不过,的确是你的风格。” “等一下”雁沉轩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极冬看向他,眼神并没有什么波动。 但接下来的话,却掀起了万丈狂澜。 “因为单子是我接的啊。” ------------ Instant 「刹那」 ③ 仿佛已经知晓即将步入夏末的蝉们,发出更加歇斯底里的哀鸣。 将一只糖果递给安久后,娜珞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你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那样不行,再怎么说,你现在也只是人类的身体吧。” “我知道”安久有气无力地回应,“我只是没有胃口。” 她又转过头,看了娜珞一眼。 “不过,机器人也需要进食吗?” “我有将食物转化成能量的原子胃。不过,似乎电能或者太阳能也可以转化——博士他们说的,我并不是很清楚。” “是这个房子里,那个制造了你的博士吗?” “算是吧。你不要太声张,我可是悄悄把你带进来的。” “我知道……可,那个博士……你对他怎么看?毕竟算是你父亲,或是扮演着监护人之类的角色。” 娜珞发出一阵咯咯的冷笑。 “从我发现我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我不属于人类——作为人类的感情牵绊无法束缚我,人类的普世价值观,我也没有必要遵守。” 他们真的设定了非常自由的演算程序,安久心想。 这些天来,她独自一人,思考了很多事。 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试着将脑子放空,想让自己暂时从过去的梦魇中逃出来,休息一会。可她总是做不到。一旦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过去一切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都会铺垫盖地,蜂拥而至。 有时候,她不再想自己,而是试着去想娜珞。 这个几乎集合了现世最顶尖技术的仿生人,果真如同人类一般。 虽然所持有的,是反人 类的价值观。 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当前的思想,不是程序进化的必然结果? 就像……缸中之脑。 连此刻的自我怀疑,也是电脑植入的信息。 每个人都一样。 “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永远把你当做我唯一的朋友。” 那咯忽然这样补充,这让正在思索的安久稍微楞了一下。 “是、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她笑着。 因为是同类,所以是朋友。 这样的因果关系,令她觉得有些熟悉。 璆琳不也无数次地向她伸出手,露出一样充满朝气的笑吗?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所谓朋友的概念与定义,早已经弄不清楚了。 但安久知道,比起“同类”,他们更像是“共犯”。 这座庞大而漂亮的囚笼,关着许多事物。 比如一个小姑娘。 没有对此加以过问,并对“举手之劳”表示无关紧要的医生,真是帮了大忙。 阮香应当在某个房间里呆着。甚至,那个房间不需要上锁。 佑瓷利用感官切断的力量,剥夺了她的五感。 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景色,尝不到任何味道,闻不到任何气息,也碰触不到任何事物。 在未知的黑暗与恐惧中徘徊着,没有尽头。 想想就觉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样下去的话,也许用不了两天,那个柔弱的女孩就会疯掉吧。 但那也无所谓。 毕竟有用的,只有她那双眼睛。 可是啊,安久不论如何也无法理所应当地去想这些事。 就像只需要胆的熊,只需要鳍的鲨鱼。 这太奇怪了。 随意创造生命的人诚然自大。 可随意处置生命的人,不就与他们是同类了吗?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同时,也没有办法回头。 毕竟她自己,也并非他们中的一员啊。 就像娜珞所说的,你会去同情汤里的菜叶,或是路边的石头吗? 如此想着,安久握紧了拳头。 “你没必要为此感到不安哦。”娜珞看出了她的犹豫。 “不,我……” “我们只是将人类对我们做的一切如数奉还而已。所以,我们没有错。对了,你要帮我哦,新世界的重建一定会需要你。” 安久点了点头。 她说的没错,她们只是将这一切还回去了而已。 这世间向来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用的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周而复始的憎恶与仇恨。 所以人类才如此面目可憎。 娜珞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长手套,摊开掌心。 安久见过一次。但即使如此,再度看到这一幕时,她仍有些诧异。 在少女白皙的掌心间,嵌着一颗碧绿的眼睛。 就像她脸上的那双眸子一样。甚至,它根本与其中的一只是同一双眼睛。 娜珞的身体承载了两种能力。一种,是杉海的再生,但仅对他人的修复有效;另一种,是利用孢子对他人身躯进行控制的寄生之种。 同样,后者也是不完全的。但现在,这种力量完整了。 现在的她,通过寄生之种,连人类的精神也可以控制。 但这与最理想的效果仍有差距。 她们的计划,是明确且疯狂的。 若要清理现世所有的人类,包括厌世者在内,仅仅这种程度,是完全不够的。 躯体的操纵也好,神经的麻痹也好,这些还不行。要连同思想——让人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错误的,是假的,是低什么一等的残次品。 连意识的存在也自我否定,无比真挚地自愿憧憬于另一种更高级的存在,才是真正“杀死”了这个种群。 所以,才需要借助阮香的精神之力——超然崇拜。 如此精彩的力量不拿来好好利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如果可以将这种力量植入体内,就可以借助孢子,将思想散布到各个地方。 到那时,不止这座城市,整个世界都会感染这种可怕的病毒。 而唯一的解药,就只有这“病原”的治疗。 仿佛是神一样的存在。 即使是世界塔,也无法阻止她们的计划。 可是,为什么…… 即使是被制造出的机器,也有着如同人类一样自大的愿望。 安久怎么也想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不论如何,都无法获得承认,所以才走向极端的吗? 不,没必要,为什么要获得区区人类的承认?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在肮脏秩序中所诞生的产物,就要推翻这肮脏的秩序本身了。 我们是对的,我们没有错。 脑内再一次上演了矛盾的风暴,安久痛苦地捂住太阳穴,将身子埋下去。 “你觉得不舒服吗?” “唔,有一点……” “你觉得不适是正常的,因为你身体里本来就是那个正直的家伙组成的嘛。” “你、你闭嘴!” 一想到这儿,安久就会浮现出生理性的抗拒。 因为这是她无法摒弃的事实。 那个自以为是的、肮脏的、区区人类。 体内的因子再度躁动不安,想要逃离身体的束缚。 “没事了!” 娜珞忽然抓住她的双臂,将额头靠上来。 她的一只眼睛,从黑色变成了宝石一样的碧绿。 那些不安分的粒子,忽然乖巧地回到了她的身上,就像是感知到磁力一样。 “你会这么害怕,一定是因为孤独吧?你觉得我是机械的身躯,是冷冰冰的,没有办法理解你,对不对?” 娜珞的这番话,让她无从反驳。她自己也不确定,这种不安的源头是不是这个原因。 “你不是一个人哦——我们并不孤单。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一定能打消你的顾虑。到时候,所有被创造出来的生命,都能平等地在新世界里得到尊重!” 什么意思……? 被创造出的人类生命,不止自己一个? 娜珞抓起她的手,她恍惚地跟了上去。 蹑手蹑脚地避开可能在外面的人,她们来到一处角落的储物间。 穿过漫长而漆黑的楼梯,两人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前。 推开沉重的门,安久便看到了。 看到了恍若地狱边境的景象。 娜珞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向大厅,伸开双臂,无比自豪地说着: “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功劳呢,很厉害吧?” 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姑娘的身影。 一个是那样快乐,仿佛来到世外桃源一般;一个却呆在原地,像是见到了什么令她震撼到无以复加的东西。 “我就说过,这是个很不听话的玩具吧?” “……” 璆琳没有回应他。 她的视线,全部被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孩吸引了。 而那屏幕里活泼无比的女孩,忽然看向了监控器的方向。 “唷,不得了”医生抱着肩,“竟然黑进了这里的监控。” “诶”璆琳忽然反应过来,“那,那些设备的权限……” “那个啊,无所谓,她这种程度,没有办法突破杉海设置的防火墙。不过,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挑衅吗?看来一定拥有足够的自信,能与我抗衡了。” “可是,手术不是还……” “那根本不重要。她只要控制住阮香那孩子就可以了。这家伙啊,是在示威,以摸清我们的立场呢。她一定也能轻易黑进那些高校的监控,并判断位置吧。说不定,故意露出马脚了呢。” 璆琳突然看向医生。 “那不是很危险吗?那些……” 医生的嘴角上,浮现又消失的微笑,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你会去害怕汤里的菜,或是路边的石头吗?” - Instant 「刹那」·Fin - ------------ Horror 「恐惧」 ① 这个夏天就快要结束了。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蜂与蝶仍在这个时节盘旋,太阳也不曾收敛过耀眼的光。 只是当季的花儿开了又谢,日历上的数字没有感情地变化,每一天都比先前暗的更早些……这才让人觉得,时间的确是在流逝着的。 这是一个同以往一样枯燥的周末。两个女生穿着轻快的衣服,在清凉的购物中心闲逛。 她们也没买什么,只是不想闷在宿舍里,想要找个凉快的地方而已。一出商城的门,熟悉的热浪迎在脸上,灼灼逼人。 一阵风吹过来,带走了些许热意。这才让叶吟鸢感到,夏天确乎是要结束了。以往的夏风,只会更加燥热而已。 “一会去哪儿吃饭?” “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听说商城后面新开了美食街,要去看看吗?” “诶……”殷邈有些为难,“那不是还没有正式营业吗?” “我看网上说,一些店铺已经陆陆续续的开门了。” “也行,去看看吧。” 殷邈侧过脸看了看她。整个夏天,她的脖子上都戴着缎带的装饰。 一定很热吧。但是比起这种事……还是他人对那处伤疤异样的目光,更加灼人些。 走到美食街没有几步路。果不其然,并没有几家店是开着的,也没有行人。每当夜幕降临后无比繁华的地界,在黄昏之前都显得空荡荡的。 转过街道的一个弯,迎面走来两个人。 四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 该说,是这个城市太小,还是冤家路窄呢。 命运总是造化弄人。 “呀……真巧啊,两位姐姐。” 衣着端正的钟离商礼貌地鞠了一躬,但两人并不买账。她们的眼神很快带上些许厌恶,还有一丝忧虑。 为什么这对姐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殷邈感到很不安,她当时就是与这两个孩子纠缠着。如此说来,医生该不会………… 她左顾右盼,想要找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不要那么紧张嘛,医生不在哦。是我们自己单独出来玩的。” 钟离商总是十分礼貌,像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小绅士一样。只是,那种礼貌总让人觉得,除了生疏感之外,还有一种……绵里藏刀的恶意。 尤其旁边还有一个疯子似的姐姐。 叶吟鸢也注视着她,却发现,钟离含并没有以前那样精力充沛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她的神情有些木讷,即使与曾经的对头相见,也无动于衷。 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我们也很难办的”商摊开手,“看来现在这个样子,你们是不会和我们当做没见过面的……怎么样,要打一架吗?” 含转过头,眼中恢复了些神采,仿佛这个女生体内有着与剩余来的好战基因一样。 叶吟鸢她们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虽然从世界塔回归之后,她的确有些许实战经验,但显然对方长年来默契的配合,与本身就十分强大的能力更具优势。 何况殷邈名为“诅咒”的力量,也并不那样稳定。而且……不要让她使用比较好,会引起不好的回忆。 这么想着,她看了殷邈一眼,却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骇人的红色。 “等、等等,殷邈你……” “嗯,我真的十分希望他们下一秒就会倒大霉呢。” 这并不是能控制好情绪的表现。虽然目标是敌人,后果是无所谓的,但由此勾起对殷邈心中旧伤的回忆,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鸢姐看上去是个明白人呢”商忽然这么说,“如果真的在这里打起来,一定要赔偿很多费用吧……我们一定会在各家老板冲出来的时候马上跑路哦,你们是没有收入的大学生,也一定不想惹上麻烦吧?” 两个人没有说话。叶吟鸢心中觉得,这僵持的局面,并不是毫无转机的。 钟离商继续说了: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厅,空调很好,点心也很好吃,考虑去那边聊聊吗?” 和这两个小鬼坐在一张桌子前,就这样面对面,是谁也没有想过的局面。 不过,现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聊聊什么呢——” 商看上去在很认真的思考。钟离含拿着勺子,将面前的榛子可可冰沙弄软,视线却一直在对面的两人间徘徊。 “你们……”她说“你们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臭丫头专门来找我们麻烦的吧。” “什么?”叶吟鸢有些困惑。 “臭丫头?哪个?”殷邈也这样问。 钟离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那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泰然自若地说: “哎呀,我这个姐姐就是嘴太快了,说漏了不得了的秘密。” “是谁?”叶吟鸢追问他。 “嗯……告诉你们也无所谓。是你们之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姑娘,精神能力者。” “阮香?” “嗯哼。”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殷邈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看叶吟鸢慌乱的表情与声调,能感到那人一定很重要。所以,原本镇定不怕事的她也变得有些紧张了。 “你们丧钟使也并没有很团结嘛,这种事都不知道,你们相互间不联系的吗?而且那个叫陈悉的,也没有告诉你们吗?明明已经立案这么久了……” “陈悉?”殷邈打断他,“你们认识这个人?” “哦?你难道不认识吗,他可是七位献祭者之一噢。嘛……不过你是个局外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殷邈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她放弃说出来。 “不、不是……算了,说重点。” “好啦,别催我嘛。总之你们放心好啦,那女孩活的好好的。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其实最初抓她的命令也不是医生下的哦。” 殷邈与叶吟鸢对视了一眼。她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莫非除了医生,他们还在为某方不明的势力效命吗? “因为医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而且,他好像挺喜欢那个孩子的,就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动手哦。我们是不是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情报,要不要考虑救她出来?” 叶吟鸢紧紧盯着他笑吟吟的眼睛,认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简直像是将保鲜柜门敞开,邀请别人随便去拿里面的钱一样。 总感觉有陷阱。 “如果这么做,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我不相信你会干这种没有收益的事。” “……” 钟离商依然笑着,却不说话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忽然抬起一只手,介绍般地将手掌摊向钟离含的方向。 “这个理由可以吗?” “你的姐姐?” “我们……发现了医生的秘密。在那之后,我亲爱的姐姐,一直活在深深的恐惧中。” 钟离含竟不反驳,只是发出一阵不在乎似的冷笑。 确实不像她了。若是以往,她一定要好好嘲讽一番的——对她们是,对弟弟也是。 “是什么样的秘密。” “我们发过誓,不可以说出去,否则一定……会死的很惨吧。那位先知大人什么事都敢做出来,你们应该也是了解的。” 这两个高中生,究竟看到了什么? 若说完全没有好奇心,是不可能的。 可不论是殷邈还是叶吟鸢,都不是对不该关心的事过度关注的人。 她们很犹豫。 “两位姐姐也该表态了吧”他又笑起来,“总是我一直在说话,单口相声一样。” “我们……并不是很感兴趣。” 殷邈这样说了。这时候,叶吟鸢忽然紧跟着表态: “但是,如果医生的确有什么可怕的目的,我们丧钟使……的确该出手阻止的。就算是为了阮香,我觉得也应该告知其他人。” “你……” 殷邈有些惊讶,但她知道,自己无法过问那七个人的事。 “那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告诉他们,如果立场相同,我们就是朋友了哦!这样一来,我们并没有违反与医生定下不能说出去的约定,而是你们自己发现的——我们也并没有答应他,不可以带路什么的……” 钟离商好像很高兴,并且,那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 “请你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考虑。” 叶吟鸢拿出手机的时候,殷邈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不怕这是阴谋吗?如果是他们和医生商量好,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她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便缓缓放下了手机。 “你说的没错,我也确实不该轻信这两人。但是……” “那个叫陈悉的,我认识他”殷邈说,“他是……是君陌言的朋友,在附近的学校。我可以先联系他,问问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也好。” 两个女生谈话的时候,钟离商始终平静地保持着淡淡的笑,对于她们的议论没有丝毫忧虑。反倒对于含,他更上心一些。 “……都化掉了,你不吃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 她面前的那碗冰沙已经完全融化,变成了一滩棕褐色的浑浊的水,看上去毫无食欲。 殷邈放下了手机。 “好了,我相信你们。” - To be continued - ------------ Horror 「恐惧」 ② 太阳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些。 晚餐时间就要到了,街道上的人多了些,与外出觅食的鸟群没什么差别。 不过,鸟儿并不是遍布这座城市的各个地方。 海岸线上,此起彼伏的群峦间,隐匿着这样的鸟巢。 巢的主人,正在与一位外宾进行着亲切的交谈。 来宾望着面前冒着袅袅热气的奶茶,一言不发。 “没有下毒喔,真的。这可是我们的最高礼遇了。” 坐在对面的医生诚恳地说。 璆琳站在桌边,略微皱起眉,对这个说法似乎有什么意见。 她不清楚蔗糖过量算不算毒药的一种。 医生这家伙,认为砂糖、蜂蜜、巧克力这类东西,属于不同的佐料,总是毫不吝啬地添加到甜死人的剂量。 “嗯……我不建议你喝,虽然没有毒,但你或许会牙痛。” 医生颇有意见地瞟了她一眼。 “多少喝点嘛,给点面子咯。” 阮香默默地望着杯子,仍不做声。 医生叹了口气。 这孩子很坚强,甚至可以说,坚强得不太正常。 正常人在失去五感后,用不了几十分钟就会精神崩溃。 但阮香这孩子,在几十个小时后才得以恢复,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不适。除了身体没有得到适当的运动,变得十分无力外,就没什么反常了。 甚至,连情绪也鲜有波动。 这不禁让人怀疑,这个女孩究竟有没有人类基本的感情能力。 不过答案是毫无疑问的。 或许现在还能保持理智,主要应归功于她那份特殊的力量。这意味着,她有着强大的心理,在精神方面的抗性要高于任何人。 即使失去感官的控制,也能将思维转移到那个更加蓬勃的精神世界。 稍微……有点让人羡慕。 羡慕这种,有处可逃,有处藏身的能力。 “希望你不要误会,带你来这里并非我意。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吗?” 阮香的脑袋并没有动弹,她只是略微抬起了眼珠,又垂了下去。 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哎呀,还在生气啊……” 医生很困扰的样子。 璆琳指了指自己,言下之意,是“我来试试”。 医生哀叹着离开了座位,璆琳坐了上去。 “我知道你并不会轻易原谅我们,但我也不是来说服你的。” 阮香捧起杯子,往里面看了看,像是在试温度。 热气淡了些。 “在这座屋子的房客中,有人想要你的力量。但,绝对不是这个房间的人。” “是嘛。” 阮香终于开口了。她试着将嘴凑上杯沿,却又离开了。 看来对孩子来说还是太烫了。 “是喔。” “你们不怕我控制了你们之中的谁,去攻击另一人吗?”她淡淡地说。 “啊,说到这个”医生打了岔,“你的控制方式,是让对方从思想上绝对服从吧。所以,被你控制的人,如果是厌世者,那么连他的能力也能够使用,是这样吗?” “唔,没有试过。你们想试试吗?” “随意哦。” “……算了,没有兴趣。” 阮香喝了一口奶茶,砸了咂嘴,似乎并没有觉得很甜。 “那么,你对将你绑架到这里的人有兴趣吗?那其实……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阮香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仍然兴趣缺缺。 “那个机器想要将这个世界毁掉。” “嗯……你们不是在做同样的事吗?所以才会帮助她。” 医生忽然抱起肩膀。 “这你可说错了。如果她的计划得以实施,我深爱的这个世界不就会消失了吗。” “你爱的真的是这个世界吗?” 阮香忽然转过头,直视着他。 在那双水灵灵的研究的注视下,面具之后的医生,感到了些许不自然。 “可是你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补充说。 “我爱的人,就快要出生了喔。” “……是吗,恭喜你了。这就是你对灵魂一题的研究么?” “不,你猜错了,那是另一位孩子。说到这儿……你愿意见见她吗?她也是一位精神能力者。”医生随意地说着。 阮香将视线挪到了璆琳身上。 “我可以在这里转一转吗?” “唔,我想可以。” 璆琳看了一眼房子的主人,他并没有拒绝。 走出房间,阮香并没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打量。虽然她第一次来这里,对一切都很陌生,但她的步伐很坚定,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一样。 摸索着,她来到了三楼的某个房间门口。 医生与璆琳远远地站在她的身后。 璆琳皱起了眉。 那是诗澈的房间。 是同类能力者的互相感应吗?他们并不清楚。对这方面,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研究。 “门应该没有锁。”医生说。 阮香在门口站了一会,后退了一步。 “我感觉这里……有很多人在吵闹似的。这里有多少人?” 阮香回过头,认真地问着他们。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得任由沉默蔓延。 只有一个人而已。 听上去像恐怖故事一样。 医生很清楚,诗澈自从成为厌世者后,便成了现世与某种地方的桥梁。 总是有些残缺的意识,想要侵占这幅身躯。 它们也许成功过——即使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阮香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她的情绪起伏比起先前也大了些。 究竟是什么原因,给她的刺激,要比先前大得多呢? “好了,我们走吧,区别的地方看看。” 璆琳走上前,去拉阮香的手。 就在她被牵起手,准备走向其他地方时,门忽然打开了。 诗澈揉揉疲惫的眼睛,一手还拎着课本。 “怎么这么吵啊,你们在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阮香的双腿忽然跪下去,璆琳吓了一跳,猛地将她拉起来。 “怎、怎么了?” 璆琳用两只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诗澈也被她的行为吓到了,有些不明所以地说: “这位……是谁呀?怎么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你、你一个人……”阮香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你身边会、会有这么……这么多思维碎片……” 医生走过来,用力将她扶起来,让她站直了些。 “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个孩子。所以啊,我才会对灵魂很感兴趣……不过,我希望灵魂论是不成立的。听你刚才那样讲,它们果然是不完整的……不能当完整的人格来看待,那样最好。” “……消失了。” 阮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诗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女孩,消失了……” 璆琳感到很奇怪。 “诗澈她明明就站在那里呀?” 然后,璆琳扭过头,果然看到诗澈还站在原地。 只不过,她的眼睛不再是原先的黑色了。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的瞳孔变成了紫色?有什么原因,或者意义吗? 璆琳想不明白。 医生一手夹着书本,另一手刚刚从阮香的手臂上松开。 她的手臂十分纤细,似乎稍加用力,就能像树枝一样折断。 “打扰了,你回去看书吧。” “……” 医生本没有看向她的。但是,他听到课本掉在地上的声音,便望了一眼诗澈。 好像,确实有些奇怪。 她的眼睛…… 不,不止是眼睛。 诗澈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迷茫,有些困惑。 以往的她,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确也看不出什么感情。对于个人情绪,她天生就不太敏感,在任何人与事物前面,都是平和而空洞的。 但现在不同了。 在那对紫色的眸子中,有一种浓郁的疲劳。那不像是因为看书所导致的,它更像是一种常态,这种疲惫,已经常驻于她体内很久。 五年,十年,二十年——超过了她本身的年龄似的。 是一种,熟悉的倦怠感。 “……小夜。” …… ………… ……………… “你、你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的手在颤抖。 他的心在颤抖。 “小夜,我……” 记忆之书脱离了医生的手中,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一刻,诗澈也如一本脱手的书,向前跌坐下去。 璆琳冲上前将她扶起来。 医生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原本洁白的雕塑,沾染了些许锈迹。 为什么…… “星……” 连一个名字也无法完整地说出口。 “星云夫人!是您吗,星云夫人!” 璆琳轻轻摇晃着诗澈的肩膀,大声地对她喊着。 但不论如何,她都没有回应了。 璆琳将手探上去,还有呼吸。 她托起这个小小的身躯,将她抱回床上,并盖上了被子。 之后,她叹了口气。 诗澈也许很快会醒来,也许还要过一阵子。 那个女人也是。 或许下一秒回来,或许永远不会来了。 她看向门外,除了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外,还有一个绝不踏进这个房间一步的人。 医生的面色十分苍白。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阮香捡起地上的书,递给医生。他接下了。 尽管在碰到书的一瞬,他像是被烫到一般颤了一下。 从大衣的内侧口袋,他取出了那枚银色的怀表。 “时间就快到了。” - To be continued - ------------ Horror 「恐惧」 ③ 天黑下来。 这时节的夜晚比前段日子清凉很多,街道变得繁华。 美丽的霓虹灯交错闪烁,如梦如幻。人流逐渐密集,嘈杂的喧嚷与广场上的背景音乐交融在一起,如蓬松的泡沫充斥在每位行人的耳边。 这条街因为只有一半商店投入经营,并不如主干道那样热闹。 四人距街道又隔着层玻璃,让这片声色化成的泡沫被冲淡了些。 殷邈第六次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从面前这对姐弟这里,她们得到了为数不多的信息。 医生的麾下共计七人,与他们一样。不过,并不是镜像般完整的七位能力者。 何况单医生一人,便凌驾于七种力量之上。 所以,他看中的应当是这些人其他方面的优势。而且那样的优势,一定有利于他的个人计划。 这样的计划,钟离商并没有完全透露。 “就目前来看,他似乎在任意地给予或剥夺人们的力量,制造混乱。”殷邈如此推测。 “劝慰轻生者放弃自杀,或者去强化处于低谷之人的悲观情绪……这在他是引导者时,世界塔就说他做过这种事。可是他的性格,对这个度把握的很好,导致这一切都被塔承认为误差范围。”叶吟鸢这样说。 “世界塔啊……”钟离商伸了个懒腰,“那一定是很美丽的地方吧。” “你不会想去的。”叶吟鸢低声说。 在下午长达两小时的对话中,殷邈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两人。 他们给她一种特殊的感觉。一种……即视感。 非常的熟悉。 她隐隐觉得,自己在很久前可能和他们见过,甚至相处过一段时间,不然无法解释。可仔细打量着那两张稚嫩的脸,她又觉得很陌生。 主要令人亲切的部分……硬要说,大概是他们的眉眼。 自信、张扬,神采奕奕。 殷邈第七次按亮了手机屏幕。 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 快了,就快要到了。 她不再说话,拿起手机开始浏览各个社交软件。但每一个,都是走马观花,并没有仔细审视刷新的内容。 她总盯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过一会,她低下头,看了看桌下;又转过头,看了看咖啡厅里。 这家店的面门不大,他们占据了门口玻璃窗的一席之地。其他人都在较为昏暗的屋内,只有两对情侣在用餐,还有一对小姐妹在聊着天。 人不算太多。 商注意到她。 “你好像有些焦虑,是有什么事情急着做吗?要不……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好了。” “不”她脱口而出,“再坐回吧。” “是……吗。” 商看了一眼含,后者没有什么表示,似乎对去留都没有什么意见。 殷邈看向窗外,又看了一眼手机。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吟鸢问她。 “……不,还没有。但是,就快到了。” “快……快到什么?” “五。” “什么?” “四,三,二……” “殷、殷邈?” “趴下!” 她忽然大吼出声,令叶吟鸢吓得浑身一颤。与此同时,她将朋友推下去,并熟练地把她拉到桌下,就如同在心中演练数次一样。 这一系列动作令其余三人始料未及,在钟离商做出反应的前一刻,玻璃破碎的声音清脆又嘈杂,不绝于耳。 尖锐的碎屑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两人的反应还算迅速,在皮肤被划伤之前,它们便被更加强大的力量撕碎,溶解,如迸溅的花火湮灭在他们的面前。 一切散尽后,伴随着店内人们失控的尖叫,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殷邈将朋友拉出来,跨过破碎的落地窗,站在他们的身边。 “太晚了。”她抱怨着。 “不好意思……”陈悉有些抱歉地回答。 而他身边的极冬,则面不改色地盯着那两位学生。她身边漂浮的磁流体受场力影响,形态不断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反光的表面,也将绚烂的霓虹杂糅在一起。 刚才,玻璃就是被几滴磁流体从不同的部分同时击碎的。 “……被你们摆了一道啊。” 商的脸色很差。作为一名高中生,他的确已经足够聪明。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殷邈所联络的陈悉,竟不知为何与场力能力者在一起。 这个冷淡又睿智的女人,抓住了这个机会。 这个将他们捉住的机会。 钟离含的精神状态似乎恢复了些。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她重新振奋起来,抖擞精神,做出应战的动作。 如以往一样毫无惧色。 商笑了笑。 “即使,说不定打不过你也一定会出手吧。” “嘛,不试试怎么知道?机会难得,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默契的组合了。” “也是,这才像你嘛。” 让熵值再升高一些吧。 让这里再混乱一些吧。 斑斓而惊艳的光彩在他们手中浮现,而极冬身旁的磁流体变得锋芒毕露,变得狰狞。 或许这场战斗,也是殷邈诅咒的产物——说不定呢。 桌椅与玻璃制品无一幸免,他们无不被卷入这场破坏性极大的纷争中。 陈悉感到,今天是除了上次与璆琳作战外,第二次如此放肆地在现世中使用自己的力量。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物体,令它们扭曲,形变,作为抵挡,或者攻击的手段。 噪音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疯狂的庆典。 双方僵持了很久,却也并不能看出谁更具优势。那对姐弟的配合几乎是与生俱来,在强大的能量支配下,任何防御都形同虚设,任何进攻都不痛不痒。 “是一对……” 躲在室外一张放倒的桌子后,陈悉喃喃地思考。 “看出来了”极冬从腰间抽出一把军刀,“得把他们隔开——你做得到吧?” “可以试试。” “主要的攻击是来源于那个女孩,男孩在控制能量的形式与强弱。” 带着叶吟鸢躲躲掩掩的殷邈,终于找了机会跳向这边。 “要先针对他吗?那个男生……” “不”极冬驳回了她,“失去力量的控制,女孩很有可能一次性爆发出来……得限制住她,这样另外的人也无可奈何了。” 就在三人尚未拟定出计划的时候,这张桌子被外力袭击了。 热浪令他们的后背感到不同程度的灼烧,他们在瞬间如散沙般散开。 只能看形势了…… “商!” 这是钟离含的声音。 ……不对,等等。 殷邈有些错愕,因为她方才进行躲避时,分明记得钟离含的方向不在那边。等她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站着的,竟然是叶吟鸢。 声音——她模仿了含的声音! 尽管,看清那边的人,只需要一秒的时间。 但足够长了——足够一个训练有素的女特工抓到破绽,并作出最合适的反应。 在商转移注意力的一瞬,一枚细小的磁粒,横向划破了含的瞳孔。 很幸运,她也被这声音吸引,转过了头。 否则,这枚粒子或许已经迎面贯穿了她的头颅吧。 在商冲向这边的瞬间,水泥地忽然伸出了细长的藤条,宛如章鱼的触须,死死地勾住了他的脚踝。 他迎面摔倒在地上。痛苦地爬起身,他仍努力向那边爬去。但这是徒劳的,这水泥的枷锁吞没了他的双足,将他死死锁在这里。 看着含痛苦地捂住眼睛,蹲下身,他伸出绝望的手。 极冬拿着刀,漠然地走到他面前,高大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身上。 “审讯我可是职业的。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 商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挪到她的身后——挪到被陈悉与殷邈控制住的姐姐身上。 “……嘻嘻。” 他忽然笑出声。极冬有些困惑,她不理解他在这时候笑什么。 “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伏在地上,神秘地说着,双手微微将自己撑起来。 极冬没有放松警惕,但她略微靠近了些。 “你——做——梦——” 血花四溅。 叶吟鸢惊恐地向这边跑来。 看到满地是鲜血,与错愕的极冬,她首先排除了极冬受伤的可能——她是防御的动作,一把锋利的军刀横在身前,只沾染了一丝血迹。 血液是从商的脖颈流出来的。 极冬蹲下身,将他的手掰开,发现了一片破碎的玻璃。 那一刻,他用这片玻璃割断了自己的动脉。 叶吟鸢感到自己的腿有些软,心跳十分剧烈,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可她明明见证过死亡了——在世界塔中,不止一次。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尸体被回收了。而这次,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体。 尚且温热着。 “……太奇怪了。”极冬说。 “什、什么?” “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啊。” “……说的也是。” 重新将目标移向极冬的手中,叶吟鸢忽然觉得,那把刀……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在哪儿见过呢? 正在她陷入思考的时候,她听到殷邈和陈悉惊愕而短促的尖叫。 连极冬的表情也僵住了。 非常……糟糕的预感。 叶吟鸢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挪动着脖颈。 这太困难了,像是在转磨盘似的沉重。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人。 他说—— “嗯……时间真的到了。” - Horror 「恐惧」·Fin - ------------ Gamble 「赌博」 ① “医、医……什么时候?!” 虽然说出这话的人是陈悉,但显然,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这种程度的震惊。 “唔,就是刚才吧”他晃了晃手中的怀表,“罗盘工作了。” 一瞬间,他们明白了。 明白了钟离商的用意。 他在赌。 赌那一瞬间强烈的死亡情绪,是否会招致引导者的出现。 而引导者一旦出现,便会将可能已造成不可挽回的死亡局面复位。 或者在这之前几秒,之后几秒——这都是误差允许的范围。 地上的血迹消失了。 “我的孩子,在召唤我。” 他浅浅地笑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叶吟鸢恍惚间觉得,他那背着光的面孔所呈现出的笑容,不像过去那样随性又洒脱了。 反倒是……多了一种凄厉的束缚。 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 目前发生的事实在是太乱了,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医生打了一个响指,身边传来窸窣的声音。 挣脱束缚的钟离商站起身,用丧尸一般缓慢的步伐,踏过层层叠叠的碎屑,从她面前走过,来到医生的身边。 “好孩子,你尽力了”医生望了一眼含的位置,“她的眼睛出了点……小故障,是不是?没关系的,我们总有办法修好它。” 他沉沉地点了点头。 “作为重拾人生的奖励……你会得到怎么样的力量?我很期待,而且,你说不定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承载了两种能力的人类。” 医生也并未从先前经历的某种情绪中走出来,但对于目前即将发生的事,强烈的好奇暂时掩盖了这种感情。 他摘下了面具,弯下腰,向他伸出双臂。 如同向孩子展开怀抱的父亲。 只不过……那是一双何等漆黑可怖的眸子。 “等一等!” 忽然,殷邈身边的女孩昂起脸,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含受伤的那只眼还紧紧闭着,鲜红的血曾汩汩地从缝隙间流出。现在,它已经干涸了,只在她沾着灰的脸上留下一道红褐色的轨迹。 “别!你可能会死的!想想那些孩子,想想那个地下室!你会死的,会死的啊!” 停住脚步的男孩,如此坦诚地说了: “嗯,我知道。但我不想……不想看到你对生命如此恐惧。不论如何,那件事,我没有办法帮你做到——她是活的,是活生生的,是那么美——我是这么觉得的。虽然在大人的眼里,你是那么叛逆的一个孩子,而我也一直在随着你为所欲为,做所有我们想做的事。但是啊,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杀死过谁,是不是?” “那不一样!那些根本就——总之你不要过去,你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这一次,我想,还是算了吧……请允许我的任性,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请相信先知大人,就像你说的,他无所不能。” “不行!我不允许!”她尖叫着,殷邈几乎要拉不住她了。 “我只任性这一次,好不好?”如果我赌赢了,我就可以真正地保护你;如果输了……” 含干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已经凝固的血迹上,再次覆盖了新的液体。 远方闪烁的霓虹灯下,她的面孔是如此斑斓,又如此狼狈。 “如果我输了,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 他忽然冲上前去,投入死神的怀抱。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景象。 确切的讲,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仿佛一阵黑暗扩散,致盲了他们。 这与被引导者赋予力量时的强光,是截然不同的。 它是一种不可视的黑色力量。 它几乎能吞噬一些。 在这阵黑暗里,他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 当眼前的黑雾逐渐散去,那个白色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 他们睁大了眼,望向这场赌博的最终结果。 ……他输了。 跪坐在地的医生身边,安静地躺着一个男孩。 仍是满地的鲜血,这一幕令人觉得很熟悉。可这一次,血并不是从动脉溅射出来的。 而是眼睛。 他的那对眸子,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猩红的脓水破茧而出,洒落一地。 原本情绪不佳的医生,显得更落寞了。 他轻轻抱起这具仍有余温的尸体,怅然若失。 他站起身,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钟离含。 “你已经没用了。” “等等!你这混蛋,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这是钟离商的赌博,也是医生的赌博。 他们都输了。 无视女孩歇斯底里的叫喊,医生抱起尸体,微微向众人鞠了一躬。 随后,突兀地消失在夜色的庇护之中了。 狼藉的街道上,所有无关的人都跑的远远的。在这场动乱中,没有人敢接近,更没有敢将这些场面拍下来。客观上,这为他们减少了许多麻烦。 他们注视着含,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因为,她是如此用力地扯着自己的辫子,凌乱的头发混着带血的眼泪,都挂在衣襟上,脏兮兮的,像个小疯子。 “那个人”她颤抖着说,“那人是个疯子,他、他……不行,他会把商变成怪物的,我得去救他,我得让他回来,我……” “他死了”极冬冷冷地说,“没有人能承载两种以上的力量。” 叶吟鸢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医生……他的确是凡人的身躯吧,他为什么……” “那个怀表”陈悉打了岔,“那个怀表或许是一种维持肉身的办法。我在梦中与顾迁承交流过,只要怀表被易主,就无法维持下去。” 叶吟鸢皱起了眉:“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把怀表夺走,还给顾迁承是吗?这样一来,就算是属于我们的胜利……” 所有人都附和地点点头。就目前来看,这的确是最保险的手段。 反正不论如何,都无法避免与医生的正面冲突。 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逻辑。即使没有真正地抹消医生,只要得到罗盘,将它交给世界塔,他就必败无疑。 只是,这个方案终于被正式提出了。 那么先前假装毫无办法的人,则不得不去正视这个方案了。 “可是……” 正当每个人心中各自的算盘打的噼啪响时,作为局外人的殷邈开了口。 “可是,如果恢复了你们所谓的那个秩序……又会怎么样呢?你们就可以……解脱了吗?可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向了叶吟鸢。叶吟鸢还没有想到这点,听了这话,原本凝重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陈悉的语气严肃极了,“即使我们真的胜利了,世界塔会放过我们吗?一切都回归正轨后,那些守护者的空位需要谁来补充……这点,它可并没有告诉我们。但是啊,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是吗?” ……好一出卸磨杀驴啊。 极冬与叶吟鸢都看向他。吟鸢慢慢理解了,为何从一开始,他就显得那样理性,理性的有些愚蠢。 事实上,从表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对塔公开了自己的观念。 只不过他怎么做,是另一件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又说,“如果牺牲七个人的人生,可以换来现世其他人的安宁,你们会这么做吗?” “别开玩笑了。” 有人冷冰冰地打断他。 所有人都转过头,说这话的,竟然是先前难以自控的钟离含——那疯疯癫癫的小姑娘。 “你们真是太奇怪了,这个问题,很显然吧,啊?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吧……明明已经是被这个世界背叛、被迫害、吃尽苦头的人了,谁还会有牺牲自己成全世界的大义……哈哈哈哈,不如说你们能想到这个层面上,就是天大的奇迹了!” 她的语气十分刺耳,那番话也是。 何况她是对的。 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选择放弃,还谈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 天大的奇迹。 天大的笑话。 于是,她当真笑出声了。 她的笑也是那样的刺耳,那样激烈,笑得昏天地暗,无法自持。她一直笑着,笑到颤抖,笑到流泪,直到她笑得失去力气,跪坐在地上,剧烈地干咳着,似乎连胃里的食物也要如数干呕出来。 她笑得晕了过去,却比哭还难看。 极冬擦掉了刀刃上的血,将它收回了腰间,走到含的身边。 “我们还没有放过她。不过有些话,我希望她能主动说出来。” “你可别乱来啊……”陈悉忧心忡忡。 “忙你们的去吧,你应该有话对她说吧?” “我、我,呃……” 在他支支吾吾的时候,极冬背起含,向街道的尽头走去了。 余下他们三个人呆愣愣地杵在原地。 “你有话要对我们说么?”叶吟鸢有些疑惑。 陈悉张了张口,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殷邈。随后,他环视了狼藉的四周,半晌才憋出一句,换个地方吧。 夜晚的八九点,几乎是城市最热闹的时段了。 沉浸在歌舞升平之中,可以给人如滴水入江的错觉。 融合的涟漪激荡后,是死水般的太平盛世。 若真如此,那倒好了。 - To be continued - ------------ Gamble 「赌博」 ② 虽然在露天的餐桌前说话,要听清对方的话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不过三人都不打算换一个清净的地方。 吵闹的人群给予他们安全感。 只不过,在喧闹的海洋里,这一方不自然的沉寂的确有些格格不入了。 过了很久,殷邈终于打破沉默。 “你是想说君陌言的事吧。” “……是的。” “她还活着吗?你告诉我。” 这是殷邈最关心的问题了。在昏暗的光线下,叶吟鸢看到,她的眼里燃起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虽然十分微弱,却是那样真实。 她看出她压抑的热切,如同冰冷石原下的岩浆。 可是,它很快冷却了。 陈悉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答案,殷邈却比上一刻更失望了几分。 她捏了捏鼻梁,深深地闭上眼,对他想说的话似乎不太关心了。 “那你本是想说什么呢”叶吟鸢问他,“而且,你怎么会和极冬在一起?” “哦,这件事……是她来找我。我想你们应该知道,阮香失踪了。极冬短期内受雇于绯针女士,最先找到我的,也是绯针,她来向我了解阮香的近况。” “这件事,与君陌言的失踪有关系?” “我也不确定,但她们明确地告诉我,一定和医生有关。还有先前失踪的一些厌世者……说实话,这的确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群体。能想到死的人,生活一定是不如意的,只不过这次他们真正地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这就成了无所谓的事,没什么人去追查。” “我明白。”殷邈放下手,睁开了眼睛。 陈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虽然殷邈已经并不很在意了,但叶吟鸢仍准备认真地听下去。 “殷邈”他说,“我曾经很羡慕你。不,直到现在也是。” “我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后面。叶吟鸢知道,她感到不舒服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 就好像那里的纹身,能给她力量似的。 接下来,他们相互交流了一些过去的事。叶吟鸢插不上话,但她断断续续地将情况理清楚了。 关于君陌言,那个在很久前就消失的孩子。 因为身份的原因,她的失踪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轰动。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出面索要赎金,不难推断,她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了。 在过去,她和殷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陈悉曾与殷邈是高中同学,但她已经忘记了,何况二人并不同班。但因为各种机缘,她给陈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不过,这个坚强又自立的女孩去了艺术学院发展,而自己则考入了一所传统的大学。 在新的学校里,与同学们闲聊间,他得知,那个叫君陌言的女生是殷邈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那种。此后,他便对此格外上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两个女生之间,存在着无数条细密的裂缝。 这些裂缝本是肉眼无法察觉的,它们像任何一对朋友之间一样,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寻常。人与人之间因经历不同,而导致有着千差万别的观念,所产生的摩擦与矛盾,都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切,都是作为朋友可以磨合的。 不断地磨合。 不断地。 这段牢固的关系,随着忽长忽短的时间,忽远忽近的距离,逐渐变得易碎。 正如不断被烈火与冷水冲击的礁石,最终会淹没在浩瀚无垠的海洋之中。 她们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要好。 至少从君陌言那里而言,不是的。 最深的那道裂痕,应该是填写了高考志愿的事。 殷邈的成绩并不很好,和父母交流一番后,决定走艺考的路。 殷邈本以为陌言也会随自己一起去艺术学院的。何况她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因为陌言曾经说过,自己的愿望是经营自己的小店铺,弹唱着自己喜欢的歌。 这话不假,所以,殷邈把它当真了。 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如果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能如愿以偿,那么这世间也不会有绝望了。 殷邈羡慕自己的朋友,倒也不是家庭条件。能走艺术的路,说明家境绝不太差,而身后有着磅礴家业的君陌言便更不用说了。 她羡慕她是次子——这意味着,她还有一个伴儿。 殷邈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家教说不上严格,却有些孤单。父母工作较忙,没太多的时间陪伴她,她也不太会与别人相处,导致了如今有些沉闷的性格。 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她已经很开心了。 陌言也羡慕她。 她有着属于自己的,不被安排的人生。 “她说了,父母让她随便上个一本,出来直接在总部工作就可以了。哪怕不去上班,挂着名也可以拿工资,主要的事务,老大打理就是了。可她就是那样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太突然了,让我很生气。” 殷邈如是说着。叶吟鸢知道这些,她也曾给她说过。 “这就不太对了……”陈悉有些迷茫,“她说,毕业以后想开个咖啡厅什么的,反正不怕赔本,随便折腾。” “是吗?她可从没有告诉我这些。” 叶吟鸢听出点什么来了。 殷邈或许有些迟钝,但从陈悉飘忽的眼神不难察觉。 君陌言与殷邈那无形的矛盾,因为他而扩大了。 想想看,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友人,口中所问所言的,尽是别人的事。 尽管那个“别人”,也曾是“友人”。 “她说她羡慕你,各方面都是。”陈悉说。 “我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殷邈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再一次地,摸向了后颈。 陌言羡慕她的勇敢、独立、自由自在,陈悉羡慕她的洒脱、不羁、随遇而安。 可是到如今,她仍然是如此孤独的一个人。 即使到现在,叶吟鸢也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的了解她。 但她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这么多年来,度过了那么长幼稚的年纪,任凭谁也没有耐心与力气,将自己的生平重新好好地说给另一个人听了。 对方愿不愿意听,听了会不会懂,懂又能懂多少,都是新的问题。 这个年纪啊,光是好好活着,就已经很累了。 “所以她希望啊,自己也能坚强起来……坚强到无视父母的意志也不会心生愧意,坚强到可以独当一面不再依靠朋友,坚强到能大声地对喜欢的人说出自己的感情。” “可是”叶吟鸢打断了陈悉,“她喜欢的人,会接受她的感情吗?” “……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吧。” 陈悉昂起头,望着渺远的夜空。 黑暗的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月亮也不见了踪影。 “我很后悔”他低下了头,“如果那天我能阻止她……” “什么”殷邈警惕起来,“哪天?” “就是……上个学期,刚放寒假的时候。大概过了一周吧,成绩出来了,她好像挂了两门……还是专业课。为这件事,她的父母和她吵了一架,因为学校有规定,挂科太多,是不给颁发毕业证的。” “我知道他们吵架……等等,寒假初?她失踪不是……后来的事吗?” “是的。当时,她给我打了电话,可我正好在忙,没有接上。” “……她怎么不给我打。”殷邈小声嘀咕着。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我见到她,是在学校门口。我回去取书,看到她正巧站在我们宿舍门口。那时候,她看向我,我发现她眼睛的颜色……不太正常。我马上就明白了,那天,她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等等”叶吟鸢打断他,“你在那之前就已经成为厌世者了吗?” “是……所以我能认出来,她……” “什么颜色”殷邈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很明亮,很温暖,像太阳一样……是橙色。” 刹那间,殷邈的大脑像是被清空了。 她试图努力地回想起很多事,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贪玩,从床上摔下去,磕到脑袋,不知怎么伤了神经,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过了很久才好转过来。 可是,现在的她只觉得呼吸困难,还有这段莫名其妙的童年,其余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没过多久,一双眼睛就从她的面前闪现过去。 是橙色的。 是谁的眼睛? 好像是君陌言,又好像不是。 她试图将这个色块,如涂画一样挪到记忆中,友人明亮的大眼睛里。 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双眼睛染上这样的颜色,该是什么一番模样。 成品出来了,眼睛很像,可那张脸又不像了。 像其他人。 她是厌世者。 失踪。 手术。 眼睛。 实验。 想要,更坚强。 殷邈忽然站起身,带动了面前的桌子,让玻璃杯打碎在地上。 周围所有人都看过来,叶吟鸢连忙拉住她,她却反手抓住她的肩膀。 “极冬,快,她……找钟离含,含的眼睛……不不不,那坏掉了,不行,果然还是、还是……医生,医生在哪儿,怎么才能找到他!!” 怎么才能,找到他。 - To be continued - ------------ Gamble 「赌博」 ③ 回到宿舍的时候,陈悉差点没有赶上宵禁。也不知道那两个女生有没有按时回去。 他感觉很累,什么也不想做。 像将包扔在座位上一样,他把自己丢到床上,把四肢摊开。 在舍友如雷的鼾声中,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终于,把一直埋在心底的事说出来了。 尽管消息的接收方,并没有他想象中反应那么大。看来以前的自己实在太多虑。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但终究踏实了些。 既然殷邈知道厌世者的事,是否证明,她自身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这个问题只要去问叶吟鸢就好了,但是他没有勇气。 不论如何,她已经涉足这个世界了。 这是一条一旦迈出脚步,就永远无法回头的路。 即使自己的选择,是因为那种理由。 那真的是非常、非常普遍,也是十分无趣的理由。 ——高考失利。 说实话,他知道自己的脑子并不太灵光。 像所有传统的家长一样,他的父母对下一代给予了过于厚重的希冀,这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家里是普通的中产阶级,只有刚好够生活与还房贷的钱,和普普通通的人脉。 小学,是父母跑断了腿找关系塞进的贵族学校。为此,他们找尽了人,说尽了好话。 初中,是父母花重金购置的学区房分配进去的。为此,他们租出了原先三室一厅的住所,搬进了条件较差的小房子。这里电压不稳,时常供不上热水,可就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房价成了天价。 不过是教育资源被垄断,导致了阶级固化的产物而已。 高中,倒是他自己考上的。那些知识不算难,加上父母没日没夜的辅导督促,外加些许运气,得到了不错的成绩。 那的确是一所重点高中——虽然并不算非常“重点”,硬要说,大概是该市“五大名校之六”的程度。 而且也并不是重点班。 考出这个结果,陈悉已经十分满意了。 可是还未轮得到他自己松懈下来,父母的威压便涌了上来。 “现在就放松可不行啊,学习的路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是啊,路还长着呢,你有什么可自豪的。你又不是重点班,教育资源都跟不上,不继续努力不行啊。” 道理他都是明白的,比谁都要清楚。可实质性的压力,也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任凭父母如何阐述“我理解你”,也得不到丝毫缓解。 高中三年,学习氛围始终十分紧张,老师每日在讲台上口沫横飞,一点一点向学生们的背上摞着稻草。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激进口号,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 高中的知识,父母爱莫能助,但只靠自己却也攻克不了难关。遇到一些问题,他想去问谁时却发现,他连求助都做不到了。 因为,他好像,没有求助于谁的能力。 毕竟十几年来,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并不是夸张的修辞——他的父母实在是太严厉了,连喘息的间隙都是奢望。 儿时,他曾经以去谁家学习为借口,同小伙伴闹了一整天。可他没有想到,父母竟与对方的家长通了电话,了解到他们根本没有在家里写作业。 倒也没有打骂。 他们拎着自己,直接来到了伙伴的家,义正辞严地宣布了孩子们的绝交关系。 在对方父母与伙伴诧异的目光下,陈悉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简直如处刑一样煎熬。这样的痛苦,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每当听到同学间聊着天,计划什么时候去哪儿,吃什么,玩什么,他就会将耳朵赌起来。 并不是因为打扰到他学习了,而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羡慕。 甚至连别人的邀请,他也没有勇气接受。 因为那是父母不允许的,绝对禁止的,是会耽误学习成绩的。 看书吧,学习吧,这样那些事就和自己无关了。 沉浸于知识的海洋。 然后溺亡。 因此,他并没有任何社交上的技能。这种能力在萌芽时期,就被残忍地扼杀了。 有一次,他拿着作业本,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犹豫不决。 正巧老师走出门,差点与他相撞。他慌忙道了歉,吞吞吐吐,却说不出什么。而老师急于赶往下一堂课的教室,随意点点头,迈着大步离开了。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 那时,仿佛身边所有学生的闲谈都被放大了数倍,变成嘲弄的声音,如潮水似的灌进耳廓,冲击在大脑上。 头晕目眩。 “你还好吧?” 那个时候,那个高大的女孩出现了。 陈悉不认识她,只记得她是隔壁班的。她是文科生,班里女生居多,有什么要搬运的东西,她都随着男生们一起。 来回抱了几次本子,搬了几次桌椅,再加上一个女生混在男生中,连陈悉对她也有些许印象了。 殷邈抱着厚厚的一叠本子,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办公室。她放下东西后,拍了拍手就走出来了。那时,她看到陈悉还在这里。 “你想找老师吗?” “啊,呃……嗯。” “数学啊”她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习题册,“这我也不会。老头去我们班上课了。要不一会下课你到门口等着,我给你打个招呼,给你讲讲?” 此时预备铃响起,陈悉有些恍惚,他还未来得及点头,殷邈便也急匆匆地回去上课了。 下课后,他战战兢兢地拿着习题来到他们班门口。 那年长的数学老师拖了会儿堂,刚宣布下课,扭头便看到踌躇不前的他。老师挥挥手,招呼他直接进来。 这是整个高中生涯里,对她唯一的记忆。 第二次正面的交流,便是高考失利后的事了。 三年都沉浮于题海的他,从来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他的校服很旧,袖口有几处磨破的小洞,也没缝过。尤其是高三冲刺阶段,他的头发变得又长又乱,也没时间打理,只是终日与习题苦战。 走出考场的时候,天很蓝。 可成绩发布的那天,却是晴天霹雳。 即使与一本线完全重合的成绩,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事。但对于他的努力而言,对父母的期待与投入而言,这种程度,完全可以用失利去形容。 或许……也没有那样震惊吧。这种精神状态与心理压力,考好了倒也奇怪。 这是高考后他第一次回到母校。 只是,操场上那热闹的招生咨询会,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参与。 父母认为,这样的成绩,令他们没有来的必要。即使来了,也只是陪着他在同学面前丢人现眼而已。 所以他一个人。 一个人,坐在教室三楼的窗沿上。 那是他曾经的教室。 这里很安静,没什么人来打扰。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在远处的教学楼学习,操场上距离这里也足够遥远。 若是这样一了百了,也没有谁会打扰。 除了……教室门外一边吵闹,一边靠近这里的两个女生。 她们站在窗口,其中一个他一眼便认出来,是殷邈。 另一个没有见过。 那个女生留着棕色的长发,因为今天不用穿校服,她打扮的很奇怪——按自己父母的话来形容,风格是挺叛逆的。 而殷邈,穿着普通的短袖与牛仔裤,与她争论着什么。 “我有什么办法啊!他们连我老死了埋在哪儿都盘算好了!你难道要我为这种事和他们吵架吗?开什么玩笑,我还没工作呢,生活费可都是他们那儿来的。” “我没有让你去吵架,我就是……让你和他们好好沟通而已,你为什么一点争取都不去做呢?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殷邈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自私了。” “姓君的你才是!” 最终,她们不欢而散。 那个奇装异服的女孩,转头便跑了,步伐飞快。 殷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即使是隔着墙也能听到。 她忽然就注意到,教室里,那个窗边坐着的男生了。 “你是哪个班的?你坐那儿干什么,该不会要跳楼吧?”她说着,推门走了进来。 “不、不是,我……” “那你下来。” 陈悉转过身,从窗框上跳下来。 “考得怎么样?” “……一本线。” “还不错嘛。我考砸了,不过去年冬天过了艺考,分是够了。一本线啊……不好填志愿,不过你要不要试试一本学校的冷门专业?竞争人少,分也低,混进去再说。反正都这样了,赌一赌嘛。” “哈哈哈……”陈悉干笑两声,“赌一赌,也是个思路。” 他们聊了起来,聊了很多。陈悉感觉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似乎把高中三年——甚至有生之年对异性的话,一次性全说出口了。 虽然,主要是殷邈在说而已。 直到夕阳西下,她才准备离开教室。 出门前,她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夕阳被窗框切割,将一半光芒洒在她扬起的手臂上。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殷邈似乎没有记忆力那么高大,但那天在办公室门口,她明明显得很高来着。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高了。 “后悔了?” 窗外,一袭白衣的男人这样问了。 “也没有吧。” “如果她早点出现,你还会跳下去吗?” “……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啊。” - Gamble 「赌博」·Fin - ------------ Funeral 「葬礼」 ① 绵绵的细雨从天而降,很小,很轻,轻易地融进织物里。 殷邈意识到,伴随着这阵雨的并非湿热的空气,而是阵阵清凉的风 秋天真的到了啊。 树枝上的叶子将落未落,偶尔有几片被风摘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像被遗弃的孩子。 葬礼上,人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无不庄严肃穆地站在墓地前,注视着棺木的下葬。 里面的人是她的父亲。 陪伴她的叶吟鸢撑起伞,同其他人一样默不作声。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很悲伤。 父亲的离世的确为亲属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肝癌,病很久了。既没有积极治疗,也没有做恶化病情的事,靠着治标不治本的药,勉勉强强续了几年。 至少他不像那些病友那样痛苦,对疼痛的耐受力也高一些。所以,从患病到离开,他都没受太大的罪,这给家人们也少添了许多麻烦。 癌症是绵长的诀别。 虽然殷邈也并不常回家就是了。 对这个家,对父母,她都没有什么沉重的感情。 在她很小的时候——真的很小,不比刚记事起要晚多久,她就已经过早地明白,人只能靠自己这个深刻的道理。 谁也靠不住,包括父母。 原本与许多家庭一样,在温暖和谐的氛围中慢慢成长。节假日在父母的带领下出行,去游乐场,去爬山,去海边,去所有父母会带孩子们去的地方。 除了他们吵架的次数,似乎比其他夫妻多得多。 不过殷邈也不太懂就是了,反正,她只在这一个家里生活而已。 有天,他们又吵架了。 长大后她才明白,无非是大多数夫妻间都会遇到的问题。 父亲斥骂母亲的水性杨花,母亲指责父亲的颠倒是非,先声夺人,没有责任感。 他们都说对方不爱这个家。 当时的殷邈只觉得,周末说好去海边的,为什么他们不讲信用呢? 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谁背叛了谁。 但她清楚,他们都背叛了这个家。 因为他们当时,说了那样不负责任的话。 既然如此,就不要过日子了。 既然如此,就分开吧。 他们疯了一样翻箱倒柜,要把财产分个明白。大到房子,小到日用品,无一不被细心地罗列出来。她甚至在惊叹,何年何日,哪瓶水是谁买单,这种事父母怎么都会记得呢。 的确不像是夫妻间该有的样子。 也是,毕竟是双方长辈的催促下,刚见面就决定终身的速食爱情。 也称不上是爱情。 可她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即使懂了,也没什么用。 她只是无助地躲在卧室里,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问你,孩子跟谁?我话先说前头,我家可没你们城里人有钱。” “跟谁?谁下的跟谁呗,关城里村里有钱没钱什么事儿。” “什么意思?你不是孩子她爹是吧?” “那问谁去?” 这段话,和之前的那些,殷邈都没听明白。 但接下来的,就好懂多了。 他们忽然再次提高了音量,大吵大闹起来。 她听清楚了,他们都不想要自己。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 ……是吗? 生而在世,是我的错吗? 是我剥夺了母亲的青春,剥夺了父亲的自由,剥夺了一些属于他们的宝物吗? 她不清楚。 但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件错误的事。 毕竟,在门外的两人也这么说了。 两人大打出手之际,她跑出了家门。 最后一次,一次就好,她想再看看海。 从家到海边并不是很远,但对小孩子来说,还是一条很长的路。 她凭着稀薄的印象,顺着曾经在父亲车里看到的街景,一路跑向海边,跑向水声更大些的地方。 夜晚的城市是如此繁华璀璨,她从来不曾见过。 但她无暇欣赏。 她只想快点,快点跑到海边。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风很大,海声很喧嚣,就好像母亲带她去购物中心的人群一样吵。 “不是我的错,错在你们。是你们的不负责任毁掉了三个人的人生,却强行推卸在我的身上,让我为你们的过错买单。” 这些话,如果当时能明白就好了。 硬要说的话,大概错在她实在太年轻——太早做出了那个不该做出的选择。 就像童话里海的女儿。 同样,女巫也如期出现了。 她穿着黑色的长袍,披着银灰色的长发,带着一枚银闪闪的怀表,从海中走来。 她问她,真的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吗? 当然是真的了。 因为,没得选嘛。 每个孩子在来到这个世上之前,不都没有被询问过是否愿意吗? 而每个成年人在为人父母之前,不都也不需要经过任何考试吗? 毛骨悚然,令人发指。 无可奈何。 当她醒来的时候,漫天都是纯净的白色。 恍如泡沫一般。 她将腿落在地上,小心地站了起来。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如在刀尖上行走似的疼痛。 只不过眼睛有些不适罢了。但那些许的异样,即使是孩子也可以忍受。 床边趴在女人,动也不动,她认出来,是她母亲。 在她醒来之前,有一个男人提着袋子推门而入,发出惊呼。 那是她的父亲。 于是,女人醒来,也如他一眼惊喜。他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与昨夜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他们这么说了。 有些时候,只有失去一次才会意识到事物的重要性,才会懂得珍惜。 但亡羊补牢,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被叼走的羊,已经入了狼腹,死了。 永远不会再活过来。 迟到的爱,也不再是爱了。 迟到的爱,称不上是爱。 迟到的爱,毫无价值。 因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的女孩,险些葬身大海。所幸被大浪推上了岸,又让好心人意外发现,即使送到了医院。除了肺里有些积水,并无大碍。 报纸上是这么写的。这件事一度成为身边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但也很快淡了,被新的、更有趣的事物所掩盖。 除了伤痕。伤痕是盖不住的。 它要么化脓,感染,病变;要么凝固,结痂,治愈。 在反复与外物的摩擦中,从开始还会感到疼痛,到如今已经坚硬许多的程度——让时间来冲淡一切。 只是偶尔看到这道疤,依然会忆起当时的剧痛。 那以后,父母都安定下来,他们又像身边每个家庭一样温暖,一样和睦了。 大概吧。 除了她的心。 世界上唯一能够信任的,唯一靠得住的,果然只有自己。 她变得相当独立,甚至有些……过分独立了。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能够披荆斩棘,在人生的海洋里一帆风顺地航行下去。 依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父母,依然搭伴儿过日子,装模作样的。 只不过每个人,私下都有着自己单独的生活。 这一点,殷邈也一样。 谁离开谁难道就活不成了吗?世上从来没有这个道理。 初中托管,高中寄宿,大学住校,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那个地方,很久没有联系家人。 所以面对那沉重的棺木时,她才会觉得如此陌生吧。 细细想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回忆。 连母亲都没有参加葬礼,不是吗? 本来也没有回来的必要……是叶吟鸢听了她随口说的短信,坚持回来看看的。 即使如此悲伤的氛围,也没有带动自己的情绪。 是不是过于冷漠了?她心想。 也没有吧,的确不是很值得悲伤的事啊。 果然有点耽误时间啊。 葬礼结束了。 在人们此起彼伏,或真或假的啜泣间,她们离开了这里。 雨还下着。 在车站下躲着雨,等着车,一直沉默的叶吟鸢开口了。 “含一直要去找医生……” “嗯。” 殷邈忽然想到,不知那个小女孩,有没有在心中为自己的亲人举办过一场葬礼呢。 那一定比今天所见的要隆重得多。 “极冬也会去……她说,根据雁沉轩提供的情报,还有含作为指引,一定可以找到。” “我也要去。”殷邈忽然扭过头。 叶吟鸢知道为什么。 那个叫君陌言的朋友,再怎么说,在她心中的位置都比父母重要多了。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有定位吗?” “极冬刚刚发群里了,我转给你。” 这件事,是陈悉告诉她的。极冬只在群里发了个定位,并没有作出解释。 但人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吟鸢拿起手机,忽然看到绯针在群里回复了。 “不太建议各位前去送死喔。” 她本想再问问莫景辉的,但想想还是算了。最近,他们都没有什么联系。 算了,无关紧要。叶吟鸢清楚,自己是一定会去的。 因为她想要记忆——完整的记忆。 有划痕的手枪也好,生锈的小刀也好,都只是“钥匙”的一部分。 她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但她知道,她有办法想起来。 就像……安久那样。 只要找到医生。 人们各怀目的,踏上了相同的、讨伐魔窟的征程。 在今天之后……一定会有谁,将出席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葬礼。 - To be continued -- ------------ Funeral 「葬礼」 ②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这里简直是一处垃圾场,杂物堆砌,大到废旧的家电,小到喝完水的塑料瓶,无一不摞在这片空地上,像小山似的。 倒是没有什么异味——毕竟能腐败的东西,都是曾可以吃的。这里没有人浪费食物,最多是些厨余垃圾,但几乎都被城市那群小小的清道夫处理掉了。 只是刚下过一场雨,污水从垃圾山的缝隙被冲出来,让人无处落脚。 莫景辉捂着鼻子,一点怪味也不想闻到。陈悉倒是第一次来这里,跟紧了前面的两人,环顾四周的同时又怕落在后头。 走在最前面的是极冬。 跨过一堆杂物后,她掀开一片厚重的防水布。 一辆老旧但干净的越野车出现在他们眼前,不由得让男孩子们发出惊呼。 除了极冬外唯一的女性,淡淡地注视着一切。 如今什么东西都引不起钟离含的兴趣了。 骑士被魔王抓走,公主在心中将他埋葬。 她的骑士已经死了。 再度见到他时,一定已是没有理智的怪物了。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车里还算比较宽敞,三个男生都不算占地方。他们坐在后排,两位女性分别在驾驶座与副驾驶上。 他们之中,只有极冬是真正全副武装的。刀与枪都是精心挑选,擦拭,此外她自然带好了磁流体。 至于其他人,除了“一双眼睛”,什么也没带。 他们很清楚,不论带什么,都是形同虚设。何况他们并不像极冬那样训练有素,拿着怎样的武器,都不过是给对方递刀罢了。 随机应变就是最好的策略。 越野车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并不很颠簸。 “你们说其他人……会去吗?” 望着窗外飞速变化的景色,陈悉提出了这个问题。 极冬的视线略微划过后视镜,随即继续看着前方的路,没有作声。 坐标主要是给绯针发的。 不过不知为何,她却指示她发在群里。这就意味着默许了其他人的随行——这也是为何她会提前通知他们到这里的原因。 至于那个女生……去不去也无所谓了。 但她有些特别。绯针说,医生十分在意她。 极冬知道其中的原因。叶吟鸢这个孩子,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令人震撼的举动。 例如那次在活动中心,用次声波震碎对方的内脏。 例如那次在咖啡店前,用钟离商的嗓音声东击西。 既然医生很早便知道她的重要性,这意味着,在之前——在他们都不曾相遇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不知道。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吧”雁沉轩小声说着,“又不是去郊游。” “哈哈,说的也是。”莫景辉干笑两声。 若说完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对于死亡的恐惧总是那样鲜明,就像玩过山车似的,即使知道那样的失重感,仍会在坐上去之时就感到心跳加速。 老实说,陈悉此行,是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不过他或许是三位男性中,最最坦诚的那个。 虽然他从未表示自己忠诚于塔,却也不曾真正投靠过敌方。他想知道的,从来都是事物的原因——即“为什么”人们会做出当时那样的选择。 殷邈为什么会涉足厌世者的世界? 医生的那些行径,究竟还有多少他们未知的事? 出现“背叛”的情况,通常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背叛的结果所带来的利益,远超于此方已许诺的收益。 其二,是此方优先“背叛”了。 且不论医生的目的是否真的如童话里的反派一样,动辄要统治世界什么的……尽管就目前的行为来看,的确有这样的嫌疑。 可是权力随之带来的,还有相应的义务与责任。 他不清楚医生是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但他一定不屑于支付义务。 所以,如果他做到了,那么将抢来的东西置之不顾,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如此看来,后者是最具有说服力的。 从顾迁承所愿透露的少得可怜的情况来看,这一切都与那位曾经的精神守护者有关。 星云——是叫这个名字。 难道迫使他做出这一切的,仅是感情二字吗? 感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陈悉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感情可以维持世界的运作。 可以让最好的朋友发生争执。 可以让冰冷的仿生人动起来。 可以让弟弟为了姐姐毅然赴死。 如此一来,“为了你与世界为敌”,这样的说法并不是不成立的。 可……他该怎么做?仅仅是和钟塔唱反调而已吗? 在那之后一定还有什么……还有一些,作为原动力的什么。 他想要知道。 再者,就是璆琳的事。 她与医生也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吧……虽然在这之间,并没有相差太久。 作为当时的引导者,她对医生的态度应当是敌对,或至少毫无感情。 但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她也一定有自己想要知道结果的事,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想要看到尽头的路。 他,也想要知道。 至于莫景辉还没有做好必死的觉悟。 他从来没有。 第一次将枪对准自己时,那份踌躇、犹豫、挣扎、彷徨,仍如一头困兽,在心的囚笼中疯狂冲撞着。 这令心脏痛苦无比。 看上去是顺利又光鲜的人生,没有什么放弃的理由。 ——的确如此啊! 为什么会走上如今的道路,他也不清楚。 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那个人的劝诱,做出了这个选择:想要被认同的选择。 仔细想一想,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活成什么样的人,怎么样活着,都是自己决定的事。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给别人加以展示与评判的展品。 可是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太晚了。 果然,还是自己过于年轻,过于不懂事。 可现在明白又有什么用呢,不是已经踏上这条危险又不能回头的路了吗? 说到底也只是“他们”做出了这个选择,自己被推上船了而已。 虽然他本是可以拒绝的,本是可以反抗的。 可是没有。 或许这种对认同感的需求,时至今日也没有消失。 果然还是毫无长进啊……不论什么时候,都只想推卸责任而已。这样的自己,真是幼稚又差劲。 当年叶吟鸢出事的时候,他不也是那样自私地想了吗? “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连自己都很快否决掉了。 一个无效的否决。 对于自己还能逃避到什么时候,莫景辉自己倒也挺感兴趣的。 如果不是这份时视的能力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推着他,他或许一直在原地踏步呢。 ……啊啊,虽然直到此刻,也没有丝毫进步就是了。 察言观色的性格,不也是不够自信所触发的被动能力吗? 因为生怕现有的一切就会被大家忽视,这份恐惧,是如此的真实。 而深知自己不会失去这一切,那些涌来的热情的面孔,他仍一个也不肯相信。 是多么自我矛盾啊。 前面的两个人,他倒是很自信能看懂她们的心态。 神情上一个冷漠,一个茫然,可她们的内心都是无比的决绝。 她们是可以为了某人、某事、某物,抛下一切,奋不顾身的类型。 但莫景辉不是。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露出苦笑,侧脸看了一眼雁沉轩。 这家伙啊,倒也是挺坚决的类型呢。 可雁沉轩实际上怎么想,他也不得而知了。 雁沉轩看了他一眼,略微点点头,算作回应。 叛世者们有多可怖,他已经领会过了。医生的团队中,有着各方面的精通者。仅从科技上讲,娜珞的出现就足以令人震惊。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样了。除叶吟鸢外,她是他第二位很是上心的异性了。 ……也不算异性吧,甚至种族也不一样。 他知道,莫景辉内心深处,一定是希望叶吟鸢随他们一起来的。 因为他非常想知道,为何她会将刀指向他们。 即使她不来,也许在医生那里,也能得到答案。 但这个答案对雁沉轩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不论过去的她怎么想,如今,她不都是这幅纯真善良的模样吗? 就像她第一次遇到他时一样。 即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没有起因也无所谓——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莫景辉也一样。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都能远离这些危险。 即使这意味着,他将会是孤独的。 望着窗外,先前棚户区的建筑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了。 他们踏上了一条谁都没有走过的道路,它十分荒芜,连行道树的间距都如此长远,甚至有不少病树掺杂其中,在视野里一闪而过,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极冬专注地开着车。她心里清楚,在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中,能算做战斗力的几乎只有自己。后面的三个孩子,不能真正当做战士来看。必要的时候,不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雁沉轩的能力虽然很强,但是否动用,如何使用,都是他自身的意志。 副驾驶上的女孩也一直在发呆,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种……奔赴刑场似的压抑感。 - To be continued -- ------------ Funeral 「葬礼」③ 现在是下午一点。 这座长期处于沉寂中的房子,即将正式地接待它的第一批客人。 房子的主人对此是否心知肚明呢。 答案是肯定的。 “帮大忙了,不愧是你呀。”他对杉海说。 这句话,大概是几天前的这个时候说出口的。 而就在今天的半个小时前,杉海忽然说:「有事情要发生了。」 任何侦破那个暗网地址的人,都会被他锁定,并且触发反监控程序。而那个原本毫无动静的定位,忽然以匀速行驶,向这边靠近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并不只是一个人而已。 杉海在暗网撒下的渔网,有了些许动静。 有人破译了它的后台,并恢复了他删除的数据。 在灰色地带设置的鱼钩,并不是虹膜的主要来源。可以说,自它发布的那天起,就注定会迎来如今的结果。 已经七人中并不缺乏聪明人嘛。不然,他们是怎么得以存活下来呢。 但这样的网,偶尔也会让愚蠢的小鱼上钩。医生也并没有仁慈到放还的程度。 生怕访客找不到这里似的,他还留下了一个可以带路的女孩。 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 “你还真是不打无准备的仗啊。” 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医生抬起头,看见那人坐在栏杆上,荡着腿,看上去很危险。 但并没有谁为此感到紧张。他们都对这副身体的质量十分自信。 “你不也一样吗?明修栈桥暗度陈仓,像只老鼠似的。” 被捅出秘密的仿生人心照不宣。她无所谓地耸耸肩,眼睛盯紧了大门。 医生昂着头,看向那台机器。 人类史上第一台强人工智能,果然还是像所有科幻作品中描述的一样,叛变了。 但它的制造者们,却对此同样心照不宣。 当做平等生命对待的话,无非同人与人之间一样——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虽然动机并不单纯,但目的至少是一样的。 把那群碍事的家伙,一并清理掉。 位于某个房间的山海,正对一些算法的参数进行调整。 有时候他觉得,比起娜珞,或许自己更贴近于一台精密的机器。 对所下达的指令做出反应,不断修复漏洞以自我完善。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生而为人,总要遵循些准则才是。 不过每个人的准则并不相同罢了。 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中,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个人的生命也不过是弹指须臾。 如果能以某种形式——即使是数据一般的形式存在着,是否能够多在历史的数据库中拥有姓名呢。 以他当下的研究与成绩,不论正面还是负面的影响,他总能获得科学领域的话语权。 说来也有些奇妙,那些历史上在数学与物理学颇有造诣的天才们,最终不也投奔了神学的怀抱吗。 或许,那不算是神学。 那只是人们对未知事物进行的一个分类罢了。 科学是工具,是手段,是帮助人类向前挖掘的东西罢了。 如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的帆船,一段风华往事也曾在汹涌的波涛中翻滚。 而今看来,也只是同死物一般。 科学也好,法律也好,人伦道德也好。 如果阻止了对客观真理的追求,全部摒弃也无所谓。 对崇高真理指引者有所回应,拿生命与人性作为赌注,吟唱着毫无逻辑的乱码。 ——前往无尽的深渊。 在形似温室的第四层小建筑内,这里的屏幕连接了许多地方的监控,它们连成一片,形成拱形的天花板。 不同空间拼凑起来的天花板,看上去怪诞极了。 被刹那的犹豫所困住,究竟是多久前的事? 璆琳已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 如赝品般被层层武装的塔,内部也被恍如亿万多黑色花朵似的的影子覆盖。 层层包裹的茧,始终无法从中逃出来。 不吉的黑与深沉的蓝,全部都凝聚在这日趋融化的身体中。 所剩无几的生命,在不断的自我燃烧中,散发出孤寂摇晃的烛光。 与其感慨等待一切的终结,不如为这场悲剧添加一些戏剧性的变故吧。 剥夺生命的微小的罪也好,对未知答案追寻的好奇心也好,在这幅身体和灵魂消耗殆尽前,也绝不能有些许的踌躇。 强烈的思念终将为故事的终章,凝聚出一滴如泪痕般漆黑的印记。 再如泡沫那样缭乱溃散。 黄昏就要将一切染红了,正如医生所希望的那样。 连明日的朝露也荡然无存。 本应是戒备状态的房子里,住客们如幽灵般徘徊着。 精神能力者们,总是感到惶惶不安。 她们在这间屋子里不断地寻找着什么,最终,这样的三个人来到了同一间屋内。 意识空旷又恍惚。 阮香发现,即使不去说些什么,她似乎也能明白面前两位友人的意思。 她不清楚这是仅在精神力量所存在的现象,还是所有同类能力者都能触发的事。 疲于争斗的三个人,在无神的目光中,各自坚定地闪烁着异样的什么。 是一种隐藏着的坚定与执着。 寻找着被埋葬的女性的记忆也好,寻找着对直面人性与思想的觉悟也好,寻找着广阔无意识的量子海洋中的孤独也好。 残酷的笑声响起了,仿佛在高傲地炫耀着什么。 诗澈与阮香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个灵魂逐渐走向边境线的女人,默不作声。 如同注视着一朵狂乱绽放的刹那昙花。 不和谐的、不洁的一切,都将会在这场狂欢中得以净化。 这是她们所听到的声音。 却不知从何而来。 对感情的触碰,对意识的探索,对思想的指引——这是她们三人能够做到的事。 可是由此酝酿的,却是如预言般的事。 她们从彼此身上,看到无数种交织在一起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不知为何,诗澈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尽管医生并没有告诉她什么。 “故事的尽头”就要来临了。 那个她所在场的,所见证的,故事的尽头。 但这场故事究竟是什么,以什么为界限,她并不清楚。 故事就是世界本身吗?还是说,这仅仅是他们之间的故事而已。 如摧毁海滨的龙卷风,她的思想如一场风暴,夹杂着无数外来的、些许的意识。 这些意识中,有佑瓷与阮香的,也有一些亡者的。 那些以量子形态所存在的亡者。 当她弄清楚,它们不过是残存的意识,并非灵魂本身事,她便感到了一种释然。 它们是可控的。 如此的想法,令阮香也感到恐惧。 在与她们相遇的时候,她明白了,先前令自己受到惊吓的意识的狂潮,便是在诗澈身上如毛线一样纠缠在一起的思维碎片。 因为她能感知到它们,所以她的思绪就如同无数有形的线,牢牢地将那些零散的意识捕获。如今,她把它们拼凑在一起,能捏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来。 例如……一支军队。幽灵一样的,量子军队。 无法碰触实体,却绝对足以摧毁任何人心智的军队——或许,这正是受到佑瓷的能力所影响,才制造出如此的产物。 她们的相遇,将许多不可能,或存在于设想中的事,变成了可能。 阮香明白了。 如果有更多的精神能力者在场,她们还可以有更加震撼的“创作”。 令她感到困惑不解的是,看似与医生位于同一阵营的诗澈,即使手握如核弹般强大的力量,却对任何人与任何事都不存在敌意。 对她们三个人而言,彼此的思想是开放的。她可以随意在思维的通道中穿行。 在这里,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的侧影。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医生,它太模糊了。 她也不清楚,这是来自于佑瓷的思绪,还是诗澈的。 说起来,佑瓷那个女人也非常令人匪夷所思。 她似乎知道,自己所忠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可她却很清醒自己在干什么。 因为她的意识早已经迷失了——她是一个灵魂也死去了的躯壳。 阮香知道,她曾是受到顾迁承能力影响的女人,她从她的思想里看到了。 也许是解除时滞的副作用,也有可能是当时的感情已经收到了冲击……总之这个不完整的女人,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趋光性。 如植物一样。 尽管,她并不知道,对她而言的所谓光,究竟是什么。 她只觉得十分头疼,并且理智清晰地告诉她,不能再与她们两人共处一室了。 再这样下去,思想会发生融合。 狼狈地夺门而出后,阮香蹲在墙角,捂住头,痛苦地蹲下身。 这让她看上去,倒是像一个如她外表年龄一样的孩子。 差点就要迷失在无意识之海了。 那两个人所持有的力量,都十分强大。 并且,她无法对她们施加一个命令,以实现“超然崇拜”。 佑瓷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这样的存在,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目标宛若一个病毒,无法篡改。 至于诗澈,是因为她无法同时命令她身上所背负着的、数量庞大的意识碎片们。 但,她找到其他的方法了。 她知道,该如何真正利用自己的力量了。 - Funeral 「葬礼」·Fin - ------------ Eternal 「永恒」 ①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下来。 出现这样的情况,莫景辉并不是没有预料到。 可是,极冬呢? 进入这栋气派的房子前,极冬忽然表示,自己并不会从正面强行突破。 但她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帮助她转移主要的攻击。 换句话说,就是去当靶子。 而她会在对房子的构造做出简单侦查后,赶来支援。 也就是说,拖时间就可以了。 不过当下莫景辉感到,他们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娜珞的那副嘴脸,果然如上一次见面时的最后那句话一般。 ——就是敌人了吧。 果然是相当不留情面的程度。 虽然并没有对他们直接出手,她却利用自己的力量,控制住了第一个进入房子的陈悉。 如操纵一只扯线玩偶似的,娜珞能让他做出的,只是普通程度的攻击。 尽管那些动作漏洞百出,他们两人也并不好对他出手。 他和雁沉轩都知道,那家伙,想让他们陷入自相残杀的地步。 “你好像可以让人类的器官失去活性”娜珞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没有出手——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心善,只是因为对我无效罢了。既然你可以这么绝情,牺牲一个队友也无可厚非嘛。” 老实说,雁沉轩并不是没有动过这个歪念头。 但这么做,没有收益。即使令陈悉在这里失去行动能力,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在之后的对峙中,也会失去重要的战斗力。 可这么耗着时间也不时办法。极冬那家伙,完全把他们当诱饵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不断的进攻与不断的放手与退让中,宽敞的客厅一片狼藉。被掀翻的沙发,打碎的花瓶,出现裂纹的茶几…… 地上尽是玻璃与陶瓷的碎片。 每次出现清脆的声响,都宣告着一笔价格不菲的设施需要有人买单。 但始作俑者,却毫不心痛地哼着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看来需要买单的人并不是她。 “嗨呀,你们怎么打不起来?这不就没得看了嘛。” 娜珞抬起手。 从黑色的手套中央,透露出隐约的绿色光芒。 刺痛从腰侧突兀地传来。 雁沉轩惊恐地回归头,看着手持玻璃碎片的莫景辉,用毫无生气的眼神望着他。 玻璃狭长又锋利,连他自己的手也划拨了。 那原本应该握着吉他的手,渗出流动的红色,手的主人却毫无痛觉似的。 伤口并不很深,但很疼。雁沉轩立刻推开他,翻身躲在倾倒的沙发后面。 “为什么?” 他大声地喊着,以让自己的声音盖过桌椅倒地的声音。 “嗯?什么为什么”娜珞笑嘻嘻地问,“你是说为什么让他攻击你,还是说我为什么这么没有良心?”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诶?这个问题需要问吗。因为我在这里出生啊。我不是正好一直在找这里嘛,出现在这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这么说来,你是我的恩人呢!” 躲过不知是谁砸来的烟灰缸,雁沉轩咬紧了牙。 “从你的话里我能判断出,你的记忆并没有被格式化。可你为什么要为医生工作,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你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 “当然有了。”她十分自然地打断了他。 “……什么?” 问出问题的同时,雁沉轩明显察觉到,受到控制的两个傀儡的动作慢下来。或许这与控制方思想的起伏有关。 “就是因为有自己的想法,我才会在这点上和制造者达成共识啊。” “什么想法?看在过去的份上,能告诉我吗?” 雁沉轩极尽所能地展现出一种诚恳。 娜珞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绿没有丝毫褪色。 接着,她露出了嘲弄似的笑。 “因为恩人,因为你们太自以为是了。” “啊?” “我啊,可比你们中的任何人都单纯多了。我想要自由——我和我的同伴们都是。被莫名其妙地制造出来,赋予莫名其妙的定义或是任务,去做着莫名其妙的事……即使连为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只要是命令,服从就是了。这本身就是一种奴役吧?” “医生他们给你下达了命令?” “嘻嘻,就是恩人这种肤浅才让我恶心”她的笑夸张了一分,露出洁白的牙齿,“医生不反感天真的人,可是我超讨厌的。恩人呐,你觉得命令是具体是指示吗?” “那……” “你错了,只要是被赋予意义,都会背负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承载着某人的记忆,单单是存在着也好;继承某人的遗志,幸福的活下去也好……不都是你们一厢情愿的事吗!” 这样的发言乍一听很有道理,但雁沉轩隐约觉得,不应当是这样的。 他想要反驳。 他沉默了一阵,试图寻找具有说服力的台词。 “可是……人类的孩子在诞生伊始,也并没有被询问过意见啊。” 娜珞忽然抬高了声音。 “所以你们才需要改造!人类不也是这样的残次品吗?好了,等我得到那女孩的力量,就把残次品都清理掉,这个世界就可以完美运作了!首先就是从恩人们下手啦。真是对不起,只要你们一天听命于世界塔,我想要的完美世界就没有办法建设——” 雁沉轩警惕地转过身,注意到稍微松懈的两人,再一次有了动作。 他们的关节生硬地转着,仿佛真的有一条无形的线似的。 真是太讽刺了。像玩具一样被制造出来的,不正是上方的控制者吗? 莫景辉在场,他更没有办法使用器官衰竭的力量。 在慌乱的躲避中,雁沉轩努力思考着娜珞方才的话。 同伴。 她方才用了这个词。 她不是一个人。 而“那女孩”,一定是指阮香。 她应该就在这座房子的某处。既然还未得到,就证明她大概率还活着。 恐怕医生也对她留了一手。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奇异的巨响。这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任何家具能发出的。 他努力拉开距离的、面前的莫景辉与陈悉,都像是断线的玩偶,毫无征兆地放松下去,倒在地上。 回过头,他惊诧万分。 娜珞摔在了一楼的地面上。 抬起脸,雁沉轩看到的,是手中仍举着椅子的、面无表情的女人。 对嘛……他也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 他有些欣喜地问她,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到二楼去的。 极冬扔下椅子,淡淡地说: “翻个窗不算难吧?我要去搜查一下别的地方,你们小心点。喏,你后头——” 她抬起下巴微作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雁沉轩猛然回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 不是阮香…… 那是一个扎着低马尾,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女生。 她看上去就像最普通的好学生似的,贴着墙,慢慢向另一边移动着。 与这样危险的地方格格不入。 “站住!” 雁沉轩喊出声,她却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逃得飞快,迅速蹿到客厅的角落去了。 逐渐恢复意识的两名受害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陈悉活动了手腕的关节,以确定自己着实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太大意了……”他嚷着。 莫景辉抓了两下掌心,痛的呲牙咧嘴。 “你还好吧?” “安心……只是在被控制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家伙好像把思维也切断了……啊,她、她……” 莫景辉忽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雁沉轩的手臂,指着娜珞掉下去的方向。 那台机器艰难地用双臂将自己支撑起来,动作有些僵硬,或许是关节受损,也可能是信息传递功能——如人的中枢神经受到了伤害。 毕竟从二楼到这里的距离,如果不做任何准备,直接被丢下来的确会摔得够呛。 何况极冬用椅子攻击了她的头部——那应该是电脑的位置,使她在摔落的过程中不能迅速判断出最佳的落地姿势。 她缓缓抬起头。 ……那模样真是可怖极了。 她的脸摔出了裂纹,或许是皮肤的材质有些脆。一处裂纹蔓延在右眼上,使它脱出了眼眶,却又因为后方有电线拽着,并没有完全掉出来。 娜珞将右眼按了回去,裂纹被这股力量扩大了些。 “可恶……” 咒骂尚未说出口,一条地板忽然变得柔软,如蛇似的翘起来,将她狠狠打向墙边。 陈悉指着楼梯:“快,趁现在……” 雁沉轩正准备随他上去,却忽然被莫景辉抓住了手腕。陈悉也回过头,眼神有些不解。 “等等,我看到……” “看到什么?” “在下面——我看到刚才的女孩……她在一条漆黑的、向下的走廊里。我想,这里应该有类似于地下室的设施。” “在那边”雁沉轩指着安久消失的那个房间,问他,“那你在那儿看到医生了吗?” 莫景辉摇摇头。 “没有。但我看到……看到璆琳。” 陈悉突然推开他们,冲向了那个房门微敞开的屋子。 来寻找答案的,并不止他们两个而已。 - To be continued - ------------ Eternal 「永恒」 ② 三人闯入那处昏暗的储物间。 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那条没有门的、向下的通道。 通道里传来微弱的光,还有脚步的回声。或许是上一位访客触发了声控灯。 本想先确认一下这里是否安全,但客厅中娜珞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阶梯有些陡峭,他们尽量加快步伐。 楼梯的尽头,是两侧紧闭着的、沉重的门。 不需要任何身份的确认措施。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雁沉轩走上前,试图推开它。 地下室十分明亮,恍如露天的白昼。 本想先找寻刚才逃跑的女孩,但在那之前,每个人的目光都被更重要的东西吸引了。 简直像是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那些在罐子里大小各异,还在蠕动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莫景辉有些反胃。 陈悉似乎冷静很多,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这些奇异的东西。 他在寻找——但四下并没有璆琳的影子。 雁沉轩走向一个落地的玻璃柱前,将手放在上面。 并不是所有的容器中都有也液体,这就是个例外。它看上去是个女性的机器人,部分机械组件暴露在外。 看上去是个半成品。而且,眼睛那里也是两个空洞。 “这、这是?” 陈悉忽然走上前,用力拍了两下玻璃。 “你见过?或许和娜珞一样,是相同的……” “不,这张脸”陈悉的手紧贴在上面,“这是君……是我的同学。” “也、也许是设计的比较像而已……” 莫景辉也不知该安慰他还是说些什么。 这时候,那个熟悉的女声出现了。 或许连发声装置也有些受损,她的声音出现了些许机械感,隐隐与人声重叠。 “安久——安久在吗?” “在这里。” 莫景辉刚才看到的女孩,正站在深处一座空玻璃柱的后面。这让他们先前没有注意到,还以为是容器里的什么东西。 “安久?!” 陈悉向前走了一步。安久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微微笑了一下。 像在嘲弄什么似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她如此反问,却没有正眼看向他。她绕开他们,向娜珞的方向靠近了些。 “你的脸……” “反正都是能修好的……但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是不行了。好了,动手吧!” 安久环顾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 三位男生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本能地保持着距离。 安久的眼中的黑色逐渐涣散,溶解,如加入了某种试剂,化成深沉的蓝色。 突然间,警铃大作。 所有容器外层的玻璃,忽然发出暗沉的光,又像是散沙般溃散,融在空气中。 整个过程并不很快,却来得突然。 所有“怪物”与他们最后的挡板消失了。随后,它们很快像是获得了某种号令,齐刷刷涌向三人所站的方向。 ……开什么玩笑。 这就是娜珞所要……解放的同类吗? 混战一触即发。 不是科幻片,是恐怖片才对。只是求生的渴望暂时压抑了恐惧而已。 莫景辉有些后悔,没带上什么趁手的武器。他不得不用捡起的钢管拼死抵抗,胡乱地挥过去。有些无规则的肉块可以被轻易击溃,但它不断地分裂,重组,怎样也无法阻止。 好在陈悉可以不断地对身边的物质进行形态的转化,而雁沉轩能够令那些靠近的生物倒下,他们与进犯的怪物间,始终有一段距离。 但这段距离在缩小。 何况,雁沉轩已经感到了严重的疲劳感。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警铃持续高鸣。 “唔……” 在远处观战的娜珞,忽然发出了违和的声音。 安久扭过头:“怎么了?你……坏得很严重吗?” “不,硬件只是小事……” 娜珞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裂开的眼眶。她好像不太舒服。 毕竟同时操纵这样多的生命体,也是一种挑战。 突然,再度传来很熟悉的声音。 “莫景辉!”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到了入口处,站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孩。从她们慌张的脸色与不知所措的表情来看,她们是刚来这里。 “吟、吟鸢和……殷邈?!为什么你们——” “后面!”雁沉轩忽然震声喊道。 殷邈下意识地向后挥了一拳,正中袭击者。她并不想看那是什么东西,而是直接抓起叶吟鸢的手腕,从一片狼藉中冲向那三人的地方。 以雁沉轩为圆心,有较大的一片空地。那里是安全的。或许他令自己的力量在这一片区域生效,所以才能使任何怪物无法靠近。 雁沉轩心神领会,将她们列为不需要清楚的对象,已让她们成功进入这片安全区。 “嘁,一群胆小鬼”娜珞向这边走了几步,透过“人群”看向他们,“哎呀……这不是,那个谁嘛——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君陌言的女人吧?医生都告诉我啦。” 听到这个名字,殷邈忽然警觉起来。这次轮到叶吟鸢拉住她了——她生怕她一冲动跑出安全区。 娜珞拍了拍手,剩下的畸形的怪物停下来,略微散开了些。 但这并非退让。 有其他的什么东西靠近了。 ——是机械。 如娜珞般的,披着人皮的机械。 雁沉轩无法阻挡这些非生物性的敌人,何况先前的混乱消耗了他过多体力。当一个机械臂正面攻来时,他没有防备,胃上受到了狠狠的一拳。 他痛苦地捂住肚子,嘴里泛出强烈的酸意。 殷邈与陈悉的反应很快,虽然配合不佳,但暂且能对它们进行阻拦。不过殷邈明显感到,即使自己受过些许训练,与真正的钢筋铁骨抗衡,依然十分困难。 好在它们还在调试中,并没有输入什么战斗类的程序,数量也不多。陈悉像个魔术师一样,对现场所有能利用的道具都利用到了极致,拆散了不少机械。 “等、等等,娜珞,它们不是……也是重要的同伴吗?” 安久有些犹豫,她向娜珞投向试探性的目光。 后者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在战争中牺牲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你看着吧,才刚开始呢。” 话音刚落,殷邈的尖叫声便传了过来。 陈悉被她吓到了,愣神的瞬间,面门上实实在在地挨了重击。 “你干什么?!”他有些恼怒了。 殷邈忽然拦在他的面前。从她身后看过去,他忽然也不做声了。 那是最后的机械。 是君陌言的模样。 期待已久般,娜珞咧开嘴,有些欣喜地注视着这个场景。 作为一个仿生人,她似乎承载了过于极端的、人类的情绪。 站在她身边的安久感到了些许恐惧,却不知这种恐惧从何而来。 “她已经死了”莫景辉冷静地分析着,“应该只是……只是外表像你们的朋友。” “我也觉得……”叶吟鸢看着他们,“我想,是让你们动摇的存在……” “什么啊,这可是真货,DNA完全一致哦。而且,和我不太一样,这家伙拥有一个完整的复制大脑!因为经过医生手的、被处理过眼睛的尸体,多少都会伤到大脑,然后被抛到海里……但这个可是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什、什么……?” 他们从殷邈的声音听出明显的颤抖。 “听说这孩子是主动跑来的,十分配合地进行了手术呢!” 陈悉大气也不敢喘,视线在她与娜珞间摇摆不定。 “具体的事我不在场,也不清楚啦。不过好像采集了剩余的大脑组织,才被杉海博士——啊,就是我的制造者之一——拿来作为新的实验体。我稍微借用一下哦。” “你这疯子——”殷邈声嘶力竭地喊着,“医生在哪儿?!” “对所谓的同类也是这个态度,还想凌驾于人类之上……你根本连人类都差得远呢。” 对殷邈的失控毫不在意,却明显被雁沉轩恶毒的言语所伤的娜珞,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她的眼睛绿得发亮,诡异至极。 对殷邈扬起手的“君陌言”,忽然停住了动作。 简直就像断了电似的。 “你在犹豫什么啊,快点杀了她啊”娜珞不甘地喊着,“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吗?快点动手,然后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殷邈的眼睛,与这对空洞的眸子对视着。 透过两个漆黑的孔,它就像看到了她似的。 颤抖的嘴唇无法吐露半个字。 而面前的机器,甚至连发声的能力也没有。 悬在空中的手,发出剧烈的颤动,像是在与某种外力对抗一般。 “哈,那个贱女人!真是到死也想着你呢。” 心有不甘娜珞的眼睛更亮了些,简直像是灼灼燃烧的磷火。 同时,面部的裂纹扩散了。 她的脸,彻底分成了两半。 “娜珞?!”安久靠近了些,却被她推开了。 就在手臂触碰到安久的同时,她的掌心,也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娜珞扯下手套,细碎的残渣掉出来。 形似“君陌言”的机器人,它的手臂,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阵阵火花从裸露的关节处迸溅而出。 在有规律的警铃声中,它失去了动力,原地倾塌下去。 零件散落一地。 - To be continued - ------------ Eternal 「永恒」 ③ 与此同时,殷邈也如丢了魂一般,跪坐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丝毫不给人思考的空隙。 不知在何处的音箱,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杂音结束后,警铃也停止了响声。 这里安静下来,让人有些不适应。 就像是在宣讲大会中,台上麦克风传来噪音后,便是严肃的宣讲。 他们停下来,等待那个声音。 “咳。” 是杉海。 “你随意带外人来,还破坏了我们重要的实验——这些事,我们都可以不做追究。但是,如果再不对你的身体进行维护的话,即使是再坚硬的机械,也承受不了那些力量。” 娜珞昂起头,身上掉下些许残渣。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用你管!你真以为,可以对未经同意就被制造出来的东西为所欲为吗!你们有什么权利,你说啊!” “有。我们有义务参与你的维护。目前看来,要发挥出多种能力的极限,需要不断强化载体。你和医生不一样,没有得到世界塔所赋予不朽的属性。” “不需要!”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作为人类那一部分的性格,是程序与虹膜的共同作用;但性格缺陷却是我设定的公式——为了更好地控制。如医生所言,任何缺陷都是弱点,而弱点都是可以利用的。所以你计划的成功与否,依然在掌控之内。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你注定会失败,因为你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阮香的第三种力量。如果你现在上来……” “那就不用了。” 娜珞忽然说。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安久不说话,默默地开始思索那番话的含义。 娜珞是,连性格也被设定好的机器。 但……真的是这样吗? 她看着她,看着她睁得很大的眼睛。 雁沉轩他们远远地看着她,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 即使各怀心思,谁却都不会轻举妄动。他们都在观察。 “怎么办呢,安久……” 她转过脸,脸上露出一块几厘米的洞窟。从外面,可以看到内部精巧的构造。 她的声音很生硬,像一台真正的机器。 “你……” 哽住的安久不知作何回答。 “你就是……你自己啊。” “……是啊。嗯,是呢……是这样的。” 自言自语的那台机器,如此小声地重复着无意义的话。 但是,任何自我的松懈,都是给对手提供机会。电脑计算的时间,陈悉他们几人已经靠了过来。感知到危险的逼近,娜珞忽然震声喊着: “滚开!离我远一点!” 同时,受到控制的、残存的怪物与机械,都受到了号令。 “别以为我就这样会轻易被杀掉……” 对力量过度的使用,令她身上的裂纹加剧了扩散。 面部的连到颈部,直达胸腔;手臂的向上延伸,攻向心房。 “被你们这群人——类——什——么——的……” 咔嚓。 它们拼接在一起。 娜珞的表皮大规模地脱落。那种硅制的皮肤破碎后,露出了内部银闪闪的机械组件。 怪物们发出奇异的哀鸣,机械的动作变得奇怪。 有什么事,即将失去控制。 安久慌了。 拆解与重组……这样的物质之力,应该怎样使用? 她是说,重组的部分。 她试着将娜珞损毁部分的末端分解,然后重新组合起来。但在粘住之前,恶化的“伤”加剧了整个过程的进展。 如摧枯拉朽之势。 本对那些傀儡十分警惕的几人,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它们并不直接攻击他们。 而是齐刷刷地,涌向了傀儡线的主人。 有什么事,已经失去控制。 “做什么,你们怎么……娜珞你坚持住啊,快想想办法!” 安久并没有用力,她只是轻轻地拍拍她,对方的躯体便传来一阵破碎的噪音。 不再有人敢靠近。 安久回过头,惊恐的眼中映衬着如尸潮般的景象。 不行…… 就算,是所谓的,娜珞口中的同类…… 我应该,还是一个人类吧? 我的确是,作为一个人类存在着的吧? 如此想着,她逐渐感到覆盖在瞳孔上的烧灼感。 她想,这大概是这双眼睛,在诞生以来最美丽的一次。 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皆作粉尘,消融在空气里。 不远处的访客纷纷退避三尺,不愿被这种力量波及。但在恐慌尚未蔓延之前,安久忽然停下来了。 烧灼感变得强烈,剧痛在眼球中挣扎。 她蹲下身,紧紧捂着眼睛。尽管如此,鲜红的血依然从指间渗透出来。 并且,心脏传来剧痛。 仅残余的两个怪物,即使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仍向这边涌动。 在一阵金属的摩擦与碎裂声中,那台昂贵的机器,宣告终结。 安久什么也看不到。 她只是觉得心脏跳的好快,完全不受控制。心脏跳动的声音,连同血管里汩汩的流动,都无比清晰地在耳膜内回荡。 好吵…… 心脏好痛…… “你有先天性心脏病的。” 很久前,连璆琳的声音也传入耳中。或许是记忆深处的东西,与当下混乱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怪物的影子上,涌现出一个人的形态。 一段漫长的黑色影子,缠绕在安久颤抖的手中。接着,化作了一只纤长的手。 真的是她。 “璆……” 她努力发出声音。 “嗯,我在。” “我是……作为人类死去的吗?” 并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谁都不知道。 “嗯……我想,是的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听见了吗? 不确定。 但,总之,现在她听不见了。 再也。 轻微地眩晕涌上脑海,璆琳感觉到面前的场景有些不大真实。 就像,熬夜太久,却难以入睡。看什么都很恍惚。 她抬起头,将视线与监控的摄像相对。 在屏幕那一端的自己,应该是苍白无力的表情吧。 这样的脸上,到底有没有面具,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君……” 安静的室内,殷邈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楚,清楚到足够传达到屏幕那边的人那里去。 “君陌言她……” “喂喂——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所有人都抬起头,试图确定声源。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 那是医生的声音。 殷邈昂起脸,目光有些呆滞。 “她说的是,真的,吗?” 含糊不清的断句,宣告着声音主人逐渐崩坏的情绪。 “唔,是的,没错。这些事也的确是我告诉她的。” “你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啊?” 殷邈的语调变了。叶吟鸢怔怔地望着她,她觉得那声音很陌生,不像是她该有的样子。 并非愤怒而感到扭曲,也并非悲痛而有些颤抖,更非失控而导致的音调提升。 有的只是困惑。 纯粹的困惑。 那是作为半个局外人,半个旁观者,却自始至终深陷其中的角色,内心深处的疑问。 “我不明白,你做这些……你做这一切,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在场所有涉事者,都存在的疑惑。 她问出来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的条件下,在这样的场合中。 她问出来了。 “很简单啊,我想要答案。” “什么答案?”莫景辉脱口而出。 “去你妈 的答案。”雁沉轩暗骂了一声。 “不觉得奇怪吗”医生平静的语调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世界塔的定位——是不是,过于崇高了啊?它的权力是不是……太广了啊。这样以法则自居的东西,其存在,好像……有些不合理?嗯?没人觉得吗?” “我认同”陈悉回答,“我是说,我认同你。” “噢……你是,你是谁来着?啊,对,我想起来了,是你……那个在操场上莽莽撞撞跑来送死的小朋友。呵,庸人的认同又有什么用呢,难道需要我说,得到你的认同真是太好了,你帮上大忙了,我好高兴——这样吗?” “不,我不是在追寻你的认同。我想知道的,自始至终只有你的观点。” 叶吟鸢试探性地接话: “也许……不论是让星云回来,还是打破世界的秩序,或者破坏钟塔——这一切,可能只是你的手段,而不是你的目的。” “嗯?你好像变回以前有意思的样子了。” “以前的我?抱歉,我其实并没有完全想起来……” “没事,没关系。来吧孩子们,上来吧,我会告诉你们的,你们想要的东西。” 声音戛然而止。 相较于先前,一切似乎更加安静了。麦克风中的杂音也消失殆尽。 连接被切断了。 而入眼的一切,净是疮痍。 “走吧。” 一片死寂中,最先发言的竟然是殷邈。 她似乎从先前的情绪里恢复了,又好像没有。她只是忽然走在最前面,直直地朝着门口走过去。 “殷邈……”陈悉有些担心。 只留给同伴背影的她,无法看清表情。 叶吟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在其后。 “说得是”莫景辉也走上前,“走吧,去听听看——我们一起。” 一起去听听医生口中想要的东西。 以及,他所期待的答案。 - Eternal 「永恒」·Fin - ------------ Dawn 「黎明」 ① 在这座气派又凌乱的建筑中,无法判断流逝的每分每秒。 对时间概念失去掌控的不安感,由此诞生出恍惚的错愕,都是如此真实又似曾相识。 简直像是在世界塔里似的。他们不禁怀疑,医生莫非真的对宅子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当一行人回到客厅,望向窗外时,天色确乎是暗淡下来。 渺远的海岸线上没有丝毫暖色,太阳消失了,残光如挥之不去的幽灵回荡在这座世界,盘旋在每个人干涸近枯竭的眼瞳之中。 客厅还是熟悉的布局,如他们离开之前一样杂乱无章。 栏杆下的那方地面,还有一些机器人留下的残渣。 不同的是,这次伫立在二楼凭栏前的,是那位白衣的身影——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是白衣的话。 医生与过去相比没什么不同。 从来没有。 莫景辉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你想要说些什么?” “你的千里眼没告诉你么?” 略加讥讽的语调令人不快,却不能将他如何。他倒是怡然自得地依在栏前,似乎完全不需要担心身后是否又会出现一张椅子来。 也不知他那无形的影子般的护卫是否还在地下,还是说,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了。 谁也不确定。 “你最好解释清楚……” 这话是殷邈说的。任凭谁都能从她的声线听出来,她在隐忍。 即使是没有必要的隐忍。 但不这么做,也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 所以自控力显得如此重要。至少,它不会让你的情绪在对峙前溃不成军。 医生耸耸肩,将书从一只手腾到另一只手上,语气轻松。 “没什么可解释的,不过是一笔带过的事罢了。我的朋友——杉海博士,在很久前在暗网贴了张小广告……啊,雁沉轩知道的,你们都知道。倒也并没有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的高级觉悟,而是为了防备如今的局面才设定了追踪的保险……不过在当时,它的确只是,吸引那些迷路的羔羊罢了。其中嘛,就有你的朋友。叫什么来着……” 旁人听到牙齿摩擦的声响,楼上的人或许是离得太远,并不能听到这种声音。 “我倒觉得你是一名合格的引导者”殷邈发出冷笑,“在草菅人命这方面。” “该说谢谢夸奖?无所谓了。比起这个,你的朋友应该也有话要说吧?” 被提名的叶吟鸢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人从背后摸了尾巴尖的猫。她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她的嗓子,就像是发不出声音一样。 她摸向了自己的脖子,触碰到那条掩饰伤疤的带子上。 对于这样难以解释却似乎合理的一系列动作,医生未作评价。他只是翻开书,从中抽了一页出来,将手臂伸出栏杆,松开了手指。 纸张如枯叶从白的晃眼的手套里脱落,在空中打了两个圈,还是不偏不倚地覆盖在那些残破的面部碎片之上。 殷邈向前走了一步,陈悉拉住了她的袖口。莫景辉与雁沉轩对视一眼,后者走上去,弯下腰,准备将它捡起来。 突然间,一把锋利的军刀在地面上。 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过于短暂,等人反应过来时,军刀已经穿透了纸张,端正地伫立在地面之上。 更要命的是,它就在雁沉轩的指尖,在距离他两只手指各自仅两毫米的地方。 虽然可以说是毫发无损,但他仍脊柱一凉,感到一阵后怕。 他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他们的眼神一样惊恐而不解。雁沉轩昂起头,看着那把刀的源头——医生,他却依然是那副置身事外的嘴脸。 “得让小姑娘来。” 叶吟鸢有些慌了。 没有人推她,也不会有人阻拦。 她试着向前挪了两步——那真的是很小的两步,与没有移动无异。 没有人催她,也不会有人劝诫。 她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即使那真的是非常短暂的距离,却足以令她度秒如年。 因为,她看清楚了。 那把小巧的刺刀,是极冬的东西。 为什么会在医生手里……? “……极冬怎么了?” 吟鸢的声音有点发颤。这问题的确值得追究,身后的那群人有些躁动。凭借极冬的身手应当不会那样轻易……何况除此之外,他还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只是,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途径,“借”来了这把刀。 这是乐观的估计。 “你确定你还有心情关心她的死活?” 医生的回答充满嘲讽,从内容到腔调。但这种轻浮反而给予观众们些许宽慰,这意味着她或许还平安无事,若真有些意外,他定然会大做文章的。 这依然是乐观的估计。 悲观的部分是,极冬的动向也完全在这布满监控的房子里被掌握着。 无暇顾及更多——叶吟鸢深深吸气,盯着插在地上的这把军刀。 除了在咖啡厅前的混战,她应当还见过一次…… 究竟是在哪儿呢? 她忽然不那么害怕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在生怕触电似的简单试探后,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抓住了刀柄。 刀杵在厚厚的地摊上,并不是很牢固。她只是刚碰到它,就轻易拔了出来。 咚。 她突然就跪在地上。 磅礴的信息如决堤之洪流涌入脑中。同时,面前呈现出裂缝的纸张涌出了炫目的紫色强光,让每个人的眼睛都无法维持睁开的状态。 似曾相识的一幕……似乎发生过一次。 至少对陈悉与叶吟鸢来说,是的。 在场的诸位,同样有幸成为这新的一场老电影的观众。 ……也许没那么古老,只是不应忘却。 这把刀,便是叶吟鸢的“钥匙”。 最后的“钥匙”。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医生方才的那句话如此嘲弄。 那个夜里的那条小巷,用那把刀划破自己喉咙的那个人…… 正是这把刀的主人。 所用的凶器,也正是这把刀本身。 那天太黑,凶手的臂力如此惊人,让人本能地难以往女性的方向思考。 如今她知道了,自己所心怀怨恨的那个家伙,正是自己曾那样相信的人。 她伪装的实在是太完美,或者说,她根本无需伪装。 从一开始,极冬她只是,用那不可思议的平静和无关紧要的沉默,掩饰了一切。 毕竟,自己也不会去追问,也不会有任何人想到去追问,追问她—— 不愧是……优秀的、训练有素的,一位特工。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接下来浮现出的画面,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情节。 依然是一个夜,依然是一个……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却并不亲切的夜。 她看到自己,而其他的观众看到她。他们看到,她坐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 灯都关了,窗帘被拉开,一个男生的剪影阻拦了窗外的夜景,形成一个孤单的、黑色的剪影。 他对她说了什么,说了很久。 病床上的她是病人,脖子被厚重的纱布缠绕起来,固定着一个沉重的器械。它像一个枷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也无法开口。 作为观众的叶吟鸢,沉沉地咽了一口唾沫。 同时,作为观众的莫景辉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毕竟画面中的另一个演员,就是他自身。 他很清楚,他比谁都要清楚。 那时候的他,为她讲了一个传说——关于厌世者的都市传说。 简直像是,在诱惑白雪公主选择淬毒的苹果一样的,可恶的皇后。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像个罪人,或者说,就是罪人。 莫景辉的家人——至少是有血缘的人,夺走了她的声音。 如今,他却在诱导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教科书般的讽刺。真是可笑,先前的自己怎么还有立场自责呢。 血管里所流淌的,不一样都是这肮脏的血脉吗。 就算说是借口也好,总之啊,他真就这样做了——并且成功了。 只不过代价降临的也很快就是了。 让对方放弃什么,自己就会失去什么。 莫景辉感到十二分的不安。实际上,他也并没有立场和资本去不安。因为这一切已经发生了,他明白,他理解,这就是报应,就是这样而已。 在不久后,他不也面对着一片繁华都市的夜色,拿起了那把不属于自己的枪吗? ——对着他自己。 那时候,他究竟是否按下了扳机? 或者说,他是亲自按下的扳机吗? 那个男人……那个制造了这场公开的回放,那个在漆黑夜里无数次出现在他们身边的,那个白衣的男人。 也正是在那天,出现在他的练琴室中。 他喜爱混乱,制造混乱,并热衷于混乱。 这样一来,一切就变得好解释多了。减少世界塔的眷属这样的行为也好,增加本有机会幸免于难的献祭者也好,都是为了破坏塔所建设出的,现有的法则。 后者他自然也做到了,尤其是……在自己身上。 “你在犹豫什么呢?” 那时候,医生这样开口。 犹豫着,要不要理解他们——那两位已死的友人。 犹豫着,要不要扣下扳机。 那时,那个人将戴着医用手套的手,覆盖在他颤抖的手上。 隔着自己手指所扣下扳机这件事,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 To be continued - ------------ Dawn 「黎明」 ② 夜色忽然散去,迎来虚假的白昼。 是突然间溃散的,突兀的白昼。这天空并不是很蓝,稍微有些晦暗,让人几乎分不清场景切换到了一天中的哪个时间。 或许是那个即将落下淅沥的雨的,那个黄昏。 他们看到,一个健康的、名为叶吟鸢的演员。 她与雁沉轩走在路上,有说有笑。 就仿佛那喉咙从来没有受过伤似的。 他们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倒叙的故事了。若不是她喉间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疤,是如此鲜明地昭示着时间节点——他们当真要这么以为。 她忽然拿起手机,看着屏幕,又忽然停下脚步。 从表情上,看不出太大的波澜。 她收起手机,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建筑。那是学校的活动中心。 「请在放学后学生活动中心与我见一面。」 而这,是方才她所看到的、手机上的消息。 楼顶的确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正看着他。 自然,是那天病房里的那位朋友。 也是自那以后,被冷落许久的、雁沉轩的朋友。 「我忽然想起我有东西忘在活动中心了……」 她很抱歉地对雁沉轩笑了笑。他有些困惑,但还是试图说些什么: 「唔,你去拿,我等你?」 「没事的,你先去吃饭就好。也不知道落在哪儿了,大概要找很久。」 「是什么?我可以帮你一起找找看?」 「啊,不太方便。不过如果你要帮我的话……你有刀吗?」 「刀?」 雁沉轩愣住了,她不知道她忽然要这个东西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东西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什么必然联系。 可他没想太多,只是迟钝地补了一句,是裁纸刀吗? 「嗯,也可以。」她点点头。 雁沉轩从背着的画具中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刀。刀很干净,塑料的把手,只是刃上有一两处斑驳的锈迹,可能不知何时溅了些水渍。 吟鸢接过后轻声道了谢。 「但是……你到底要做什么?」沉轩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如此追问,但对方似乎仍打算保守秘密。她后退了几步,依然淡淡地笑着,挥挥手,转身跑进了活动中心的大门。 她需要一些东西防身。 ……也许吧,如果当真仅是防身罢了。 犹豫与慌张,不可能未在心中泛起涟漪。但她知道,自己的确需要和那孩子谈一谈。 毕竟,他的精神状况也并不那样理想。因此,适当的防具是很有必要的。 当时的沉轩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的,和即将要发生的事。他只是抬起头,看了看苍茫的天,回忆着昨天看到的天气预报。 就快要下雨了。 将那把裁纸刀放在腰间的口袋,她三步并作两步,直奔活动中心的顶楼。 那里,有一位旧友恭候已久。 「怎么啦?有什么事,一定要见面说吗?」 她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又如此空灵,正如以往一样。 「我开门见山地说了吧」莫景辉站在她三米开外的地方,面色警觉,「我看到……你会伤害我,这件事。」 叶吟鸢微微恻脸,露出疑惑又无害的表情。 「怎么会……?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拿刀指着我——我看到了。一把裁纸刀,很利,塑料的手柄。刀刃上有两处锈。」 「……」 叶吟鸢的笑容褪色了,但脸还僵着,勾出赝品似的微笑。 她回忆了一下,雁沉轩将刀递给自己时,他们动作很快。何况在这样高的楼顶,想要将这把刀看得如此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莫景辉没有说谎。 他的确是看到了……用,那双金色的眼睛。 用,那不完整的、破碎的时间之力。 天阴得很快。那些苍白柔软的云,不知何时变得厚重许多。 「指着你?就这样?」她的笑忽然又有了些温度,「你没有考虑过是你先威胁我,让我受惊了的可能性吗?」 「并不是没有」他平静地回应,「只不过我确信,你是带着杀意的。」 那样盛怒的表情。 仿佛有备而来。 「……你疯了。」 她的笑再次淡下去,表情有些忧虑。 「我们都疯了。」 他冷冷地回应。 「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不稳定。因为沉轩的话很伤人,是吗?我没有立场说些什么,我也觉得,没有必要从受害者的角度上,反过来安慰你。于是我什么也没有做。你觉得,这样是错的吗?」 吟鸢试图解释着,她略微上来了一步,尽管内心说不定早就退缩了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了」景辉摊开手,「你想说,我是被害妄想发作?」 「……虽然不是那个意思,但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状态很差,能力也不稳定,就算真的将幻想、现实和预知弄错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理解一个给我看看?」 「……」 她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便什么也没说。 最初只是零零散散冰凉的水点儿,但很快,淅淅沥沥的雨,洋洋洒洒,倾天而下。 凉凉的。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同样的,莫景辉也向前一步,将他们的距离缩短了些,「我要说的是,我在那场预知中……视觉的预知中,听到了一些声音。很奇怪吧?理论上,那只是些画面而已。不过你的话,该不会又要说是我幻想出来的吧。」 「……听到什么?」 「我听到你说……」 莫景辉的手伸向了腰间。 「——你们都该死。」 确乎是一瞬的事——两个人,同时,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仿佛出于本能,又仿佛谋划已久,两块冰冷的金属在空气中划过看不见的锐利气流,斩断无数从天而降的水滴。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她。 「你……从哪儿来的这种东西?」 「你果然不是没有准备。」他并没有回答,「不过,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叶吟鸢忽然笑了。 笑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阴暗得多。尽管在这之前,这个词是从来不会用于形容她的。 「是,你们都——该——死——」 她咬紧了牙,像这句孱弱的躯体里换了一个邪恶的灵魂。 这一幕他见过,在那场预言中。 尽管这样的场景在脑内回放了无数次,但真正发生的时候,莫景辉依然感到有些不太真实。他明明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才对。 但这把枪,一定会被扣下扳机,他笃定。 「我还是要问,为什么?」他说。 「我讨厌你们」她的语气很轻松,又恢复了过去的样子,「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因为我告诉你厌世者的事?但雁沉轩呢,他为什么会被你讨厌?」 「我讨厌不珍爱生命的人。」她淡淡地陈述着。 「经历这一切,你居然还想着去热爱生活?」莫景辉差点笑出声。 「我是说,生命。而你又懂什么呢。没见过市面的大少爷,众星捧月下长大……耐挫力反而比普通人低很多吧。我没有什么资格嘲笑你,我也并不是在嫉妒你的出身背景,我只是——讨厌你,讨厌你们。刀抵上脖子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而你们……只是千方百计地想着如何让别人死,或者去死。」 她的措辞是如此中肯,天上的雨却愈下愈大,似乎想要衬托出某种理应磅礴的气氛。 莫景辉的手有些颤抖,说不上是为什么。 「你、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高点?!你骂我恨我是理所当然,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沉轩也这么大的怨气?就因为他也想过死?因为他不珍视自己的生命?可你又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就对别人的人生评头论足?」 「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么?」 她的声音穿透凄厉的雨声。 说起来,她这种空灵的声音,不论怎样嘈杂,都会传递到对方的耳中。 似乎一直都是直击人心的。 莫景辉忽然明白了。 在那之后,她的声音,是通过空气柱的振动原理实现的。 她的声带,的的确确已经坏掉了。 但无所谓了,已经。 你又知道些什么? 他不太确定。对人的同情与共情是值得认可的,谴责就不行了吗? 她的确在「唱反调」,但客观上看,这样的反调是错误的吗? 那时候的雁沉轩,一定要死吗? 没有更好的、冷静的办法?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他执意站在火海里,他的父亲也不会因他而死。 所以他是杀人凶手吗? 不,不是。莫景辉摇了摇头,他依然认为,他是受害者才对。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记忆中的火海,与现实里冰冷的雨相互交织。对感官的刺激反复煎熬,如此麻木,连眼前的那个女生的剪影,都显得如此朦胧。 所以,他几乎没有听见那践踏着积水的、急促的脚步声。 莫景辉被突然出现的人狠狠推在地上,手枪脱手甩了出去,顺着潮湿的地面滑行到了天台的边缘。 「雁沉轩?!」 「你干什么!」来者几乎盛怒地咆哮。 强迫从思维的纠缠中被扯回现实,所要面对的,仍然是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 Dawn 「黎明」 ③ 凌乱的脚步,纷扰的水声,一片混乱与狼藉。 大多数人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部分,雁沉轩是其中之一。 或者说,至少在当时,在哪个情况下,他是。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保证另外两位不是呢。 叶吟鸢看了一眼天台边缘的枪,不动声色地挪动了脚步。 纠缠中的莫景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想过去却被拦下。手臂交错,厮打,纠缠,混乱中他无法详细地给对方作解释,即使能讲清楚,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由此导致的变本加厉的还手,你来我往,情况只是更糟而已。 任凭谁也无法在暴力中保持理性。 莫景辉从未摘下的耳机线被拽住了,扯得耳廓生疼。他想抢回来——抢回这个对方曾经赠予自己的东西。这时候,叶吟鸢几乎要碰到手枪了。他不得不推开沉轩冲过去,耳机线却缠在手上。 失去重心的他摔了一跤,脸磕在水泥地上,阵痛伴随着几滴血融在积水中。污水也溅到眼睛里,生理性泪水让视线变得模糊。 但莫景辉还是本能地伸出手,再一次碰触到了那金属熟悉的质感。 冰冷又无情。 这无机的钢铁像是给予他力量一样,他飞速地抹掉眼前的雾霭,翻身将试图钳制住自己的沉轩按在地上。 这并不难,因为后者松懈了。 大概是动物骨子里,本能的,对火药的恐惧。 尽管莫景辉另一只手腕很痛,脖子也是——雁沉轩死死拽着混乱的耳机线,以防手持凶器的某些人擦枪走火。颈部还好,但手腕勒得太紧,皮肤泛出青紫色的痕迹。 雁沉轩的上半身已经悬在楼层边缘了。莫景辉单手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掉下去。 可是,雁沉轩看到,手攥着裁刀的姑娘向这边走来。 她是来帮自己的吗?最好是这样。但即使不是,也无所谓。 只要能控制住拿枪的这个疯子。 叶吟鸢拿着刀,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啪。” 空旷的平台上,雾雨里,回荡着空旷的枪鸣。 确切地说,是在每个人中的脑海回荡罢了。 莫景辉连头也没有回地,反手开了一枪。 他听见有人在后方倒地的声音,水花飞溅,与金属碰触到水泥地面的清脆声响,却很快被溅起的水声淹没。 他大概,确乎是,看到了什么。 雁沉轩的脸上失去血色。 先前的惊恐与愤怒荡然无存,那些许的困惑与诧异也一扫而空。 他的眼神也暗淡下来。 不论如何,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莫景辉使用那种禁忌的力量。 因为……不至于,没必要。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现在不是了。 大概只是不到十秒的间隔,僵持的空气像凝固的某种胶体,连时间也冻结在一起。 他的眼睛化作阴郁的绿色。 那人浑身失去力气。 然后,他狠狠扯住了耳机线,将重心挪到上半身,向后仰去。 轻微的晕眩,加之飘忽不定的轻柔,却又有种挣脱不开的沉重。 失重感伴随着的,是模糊的、动态的画面。 面颊有些冷,有风呼啸而来。 他从高处坠落了。 他们从高处坠落了。 继而,如梦初醒。 从冗长回忆中清醒过来时,所有人都感到强烈的后怕。 那是一种,劫后逃生的心有余悸。如同真正从梦里的高处掉下去,一瞬间的失重将你强行从梦里扯回来的,跳脱感。 若说这就是真相的话,对完全的旁观者——比如陈悉而言,的确是相当程度的震撼。 仅从感官上讲,那混乱又真实的一切足以令人吃惊好一阵子。 但作为当事人而言,事情便不是那么简单了。 雁沉轩看着莫景辉,微微张开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后者并没有回避,似乎做好了承认一切的觉悟。 如此一来,叶吟鸢的反应不那样正常。 她呆呆地站着,没有什么反应。即使知道了真相,她也没有更激烈的情绪起伏。 就好像……接受了这样的事。 接受了,曾经发生的事,和曾经的自己。 “你讨厌我们”雁沉轩轻声问,“是这样吗?” 她僵硬地点点头,倒也并不回避。 “你要问为什么这样的蠢话么?” 出现了——在那场回忆中的,过分冷静的声音。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想要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但,没有人开口。 毕竟她的回答早就摆在眼前了,反复确认,只是提出问题的人不敢相信而已。 “不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们的矛盾,可以在离开这里之后再解决。” 一直保持沉默的陈悉在这件事中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作为清醒的旁观者而言,牵扯到切实对自身利益情况下,他的提议是最正确的。 有人并不想让这个话题快些结束。他俯视着这些,撑着脸,百无聊赖,煽风点火。 “出不出的去,可说不定。诸位真不客气,真当是自己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可没有世界塔那样的仁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予你们生路……啊,不过,它倒是更恶劣一些,像是玩弄捉到手的耗子一样。” 大家都知道,这位白色的猫也并非什么善类就是了。 “我似乎抱怨过,在不久前,我说,觉得这孩子变得无聊了”他接着说,手指了指下方垂直的地方,那里站着的正是被提名者,“她以前多有趣啊,怨恨着不尊重自己、不敬畏生命的人。这种愤恨甚至能够掩饰过所有感情,忽略过去的一切交情——这太少见了,但这种情绪,是多干脆又纯粹啊。” 这恍若反讽的话,却像是在赞扬一般。 “你好像很敬畏生命似的。” 莫景辉冷漠地说着。 “开什么玩笑”医生笑了,“生命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如果是,你们未免出手也太阔绰了……这个世界,不够平衡。” “平衡?”陈悉向前走了一步,“所以你不断地去……修正世界塔的眷属,与本不应死去之人,是为了达成你想要的平衡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莫景辉。 “修正?我喜欢这个词。你措辞总是很中肯,但很抱歉,并不是。” 目前而言,仅从表象上能够看到的,只是他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混乱。 这种行为背后的意义,存在着诸多可能。 “或者想要清理当前世界的规则,建立新的秩序?”陈悉又向前了一步。 医生若有所思。 “创世神吗……听上去也不错。不过被你们这群人弄坏的地下的生物,并不能说是新世界的住民。何况,我也没有那样远大的理想。” “是么,我看你倒是很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话听不出恶意,但也算不上友善。 “那是一种状态,不是常态。” “那你需要阮香做什么,她在哪儿?” “那也不是我——不过你饶了这么大圈子,总算是问到你的目的上了。她就在这座屋子里,我并没有刁难她。想找的话,尽管来吧。” 无所谓似地说完这些话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他白色的身影在楼上的凭栏与地面上缓缓沉下去,像是海上的落日一样,被粼粼波光般的镂空纹路割得破碎,淹没了苍白的光。 没有一点温暖和血色的光。 他们理应追上去的。也许会,但不是现在。 他们都很累了。 陈悉回归头看了看晃神的几个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上去吧。” 随即,他先一步走上楼去。 莫景辉几乎是最早得知真相,也是最贴近事实的人了。如今,这已经不再是单独属于一两个人的秘密。 他应该觉得轻松才对,但没有。 肩膀上有什么东西更重了。 真奇怪,他不是很希望得到雁沉轩的理解来着吗? 换句话说,他真的理解他了吗? 雁沉轩不太肯定。 比起原谅某人,新的怨恨总是滋生的更加简单。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他只是看着叶吟鸢,自始至终都轻皱着眉。 他并不是……不理解她。 自己的确是杀人犯没有错啊。 杀死了父亲,杀死了一个朋友…… 还杀死了自己。 叶吟鸢并不做声,只是跟上了陈悉的脚步。她知道自己用不着解释什么——一切都很清楚了,连自己也知晓了,当初的自己的理念。 甚至时至今日,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是错的。 他们从这场毫无解释的骇人的沉默中,读出这一层意思来。 陈悉在楼上抓着栏杆,伸出头,对在场唯一一个从未开口的人说话了。 “走吧,殷邈。” 这总是坚强着的,沉默寡言的女孩,抬头望着他,然后将目光投向楼梯上叶吟鸢的背影。 她的朋友——那个看着瘦弱又坚强,可怜又可怕的朋友,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是没有必要,还是没有勇气,也无从得知。 二楼的光有些刺眼——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距离天空又进了几毫厘。 窗帘敞开着,海风并没有拂净疲惫,它只是将微弱的破晓之光一并卷进来,带到他们每个人的眼前。 天亮了。 - Dawn 「黎明」·Fin - ------------ Crumble 「崩塌」 ① 极冬带来的电脑无法黑入这里的网络。 确切地说,连检测总控室的坐标也做不到。 倒并不是她没有这个水平,只是受到条件限制,她的设备无法进行那样庞大的运算。而这里防火墙的坚固程度,也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医生的团队中,并不缺少人才。 能成功夺取这座房子的网络控制权,倒是能弄明白很多隐藏的构造,并且对那边战斗的一方也有帮助。 如果可以,她倒很希望和这方面的顶尖者进行一些学术上的交流——这是建立在对方并没有与她存在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她决定选择另一个方法——更简单粗暴些的。 一间一间地找。 看样子并不会在一楼,这就没有下去的必要了。毕竟,虽然医生的确是会做一些出其不意的事的人,但这整座系统的建立者,一定具备严谨的理科思维。像是从一开始就会被路过的一楼的房间,很可能并不在那里。 她远远听到接二连三的脚步声,有些拖沓,有些疲惫。她想,是那些孩子们上来了。他们径直向上走去了,或许是准备直接追上医生。 二楼有许多上锁的门,她挨个搜索过了,破坏了很多锁。但并没有什么用,唯一有价值的是一台满是电脑的地方。这里的确可以监控到很多东西,但还不够——她无法获得她想要的权限。 或许控制权已经被转移了才是。 不过,她也从里面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资料。 二楼除了这里之外,还有一座标本室一样的地方,里面陈列着许多人体部分。再加上,她从监控中看到了先前发生的事——地下室的部分,她完全可以判断,资料库中那些失踪的孩子,确乎是在这里,或是海里了。 的确是有些令人发指。 虽然这些事,或许也是医生他们有意让她得知的。 那些名字,那些……数据,是如此冰冷又简单的东西。 她好像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愤怒。 本质上讲,她做过的事,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愈发想要和那位设计系统的聪明人对话了。 某种程度上讲,他们的确是「同类」,都是听命于某人,去做某些事的。 但不同都是,她偏离了命令方的意志。 她了解到了多余的事,因而,走到了今天。 但她又很佩服这里的人……或许这个人,也曾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只不过,他选择了叛世者的阵营,仅此而已。 一切都是选择所导致的结果罢了。 她早同伴们一步上了 三楼,在这里四处搜索着。 有一扇门很黑,她打开的一瞬扫了一眼,就准备关上了。 不,等等。 等一下。 好像,有什么人影。 极冬忽然再次推开门,反手匆忙摸索两下,拍上灯的开关。屋里一下子亮起来。 地上倒着一个人。 她冲上去,将那人扶起来。 呼吸正常,只是有些微弱,脉搏的频率也在普通的范围内。 还好,只是像睡着了而已。 「阮香?醒醒,快醒醒!」 极冬晃了她很久,适合的施救方法都用过了。她生怕她被什么人的力量夺走魂魄,或是失去了表达能力。 真幸运,她没有。阮香很快睁开了眼,用睡眼朦胧地望着极冬的脸。 她先前从未见过这位冷漠的女人有什么别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 但从那互换的语气中,她确实听出了一丝焦虑。 尽管她知道,并不是出于关心——至少不全是。 「……你们来了。」阮香张开干裂的唇。 「发生了什么?告诉我,现在。」 仿佛逼供般的语气,但阮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就是这个样子,她了解。在最初的世界塔之战中,她就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一个女人。 「你在找……杉海博士,是吗?」 「是这样。但你需要先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睡在这儿。我需要更多的情报来判断应该怎么做。」 阮香自己坐起来,就坐在地上。她抱起双膝,平静地回忆起来。 「我遇到诗澈……和佑瓷,你一定知道的,那两个人。我们的精神力量发生了某种……共鸣。我想,我们彼此之间都有什么地方被破坏了,但,同时也得到了些别的东西。」 「……」 是极冬听不懂的说辞。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或许不太懂……但这不重要。我试图读取她们更多的思想,但被精神守护者特有的、自我的屏障拒之门外了。就像防火墙一样……不过你若是要找杉海,他曾在二楼有一处专门的……」 「不在二楼」极冬冷冰冰地打断她,「我都查过了。」 「啊……不在吗。」阮香陷入沉默。 两人都没说话。 某些方面,她们有些相似——例如从来不让人知道,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但现在,并不是贯彻沉默是金原则的时候。 「你打算怎么做?」 至少阮香知道,她从来都是有计划的。 「找到总控,给他们争取机会。」 「你明确是要与医生为敌么?当时在茶会上,你并没有表态。」 「现在表态了。」 她的语气很平和,就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或许她早就做出选择了也说不定。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了赎罪。」 「……嗯?」 阮香有些困惑。这词从她口中出来,有隐约的违和感。 「我做过一些错事。」 「……这样啊。」 阮香没有追问下去。她吸了一口气,又说: 「你要找他,我可以帮你……想点别的办法。」 「是吗?怎么做?」 「这座屋子的磁场,你可以感受到吗?」 「理论上可行,但这有些困难,我还没有那么……」 「我可以——把手给我。」 极冬有些困惑地伸出手。她隐约明白了刚才阮香那些话的意义。 精神上的一些力量,受到了微妙的……调整。 接下来的事,证明了她的猜想。 阮香握住她,她感到这双小手十分有利,就像以往一样。 然后,她看到她的眼睛透出紫色的光辉来,像有什么在里面流动。 极冬闭上眼睛。 她明显察觉出整个房子里,涌动着微妙的线。像是轻盈的头发落在手臂上,或是小小的蚂蚁悄悄爬过去……是这样细小的、若有若无的触感。 是磁场。 不,也不仅仅是这间屋子…… 她感到自己,感到阮香,身上都传递着微弱的波动。 从微弱的人体磁场,到液态金属内核产生的地球磁场,都变得如此醒目。 虽然那并不是「看」到的东西。但她的确感觉到了,这些力量的存在。 房子里有人……很多人。 在场的,她们两个;集中在一起的,他们五个;在上方的……是四个人。 咦? 杉海会在那里吗,还有璆琳的话……那么另一个人是谁? 但疑惑的是,那里并没有感到疑似数据输出的设备。 此外房子里还有零散的四个人。有三个在移动,剩下静止着的一个,才像是杉海所在的地方。 那……楼上除了医生外的,那几个人是谁? 她从阮香手里抽出手,利落而迅速地冲出房间,奔向三楼另一边走廊的某个房子。 没时间管太多了。不论他们是谁,只要夺得了安保系统的控制权…… 就可以帮到他们。 就可以赎罪。 尽管,她从未觉得,当初的自己是错的。 为了钱,为了生活下去,接那个单子是必须的。 名为良知的微弱的东西,在那时候被隐藏起来。因为如果带着它,就没法好好活。 她不是好人,她知道。但她想做一个好人。 否则她也不会在从绯针那里得知厌世者的事后,选择脱离组织的控制了。 她想用自己的良知,追寻属于自己的正义,就是这样。 虽然现在说起来很虚伪,听起来也很恶心。 所以就不必说了。 那个叫叶吟鸢的孩子,会原谅自己吗? 嗯,也没有获得原谅的必要。她只是,想这么做而已,连当事人的允许也不需要。 用最后的子弹破坏了那扇门的锁,极冬破门而入。 从监控中看到一切的杉海,从容地回过了头。 用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冷冷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黑色透亮的磁流体们,剧烈颤抖着,从她的背后张开。 阮香拍了拍衣角,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在那场不为人知的精神能力者的对峙中,诗澈的力量再次失控了。 她们被某种共鸣吸引,然后强行被扯进冲突之中。那时,她的精神与佑瓷发生了摩擦。 与佑瓷那屏蔽五感、切断感知的力量相反的,另一种能力被她所读取。 那是一种……将原本压抑着的感官最大化的能力。 就像是,强化一般。 但那是有代价的。 能量守恒,是世界塔的原则。这一原则贯穿始终,渗透在厌世者游戏中的任何地方。 透支罢了。 但既然选择了赎罪,是不会计较代价的。她知道,也相信极冬,她会理解,也会同意,并不需要任何过多的解释。 她抬起头,望向方才感知到的、上方的位置。 那里总有人需要帮助的。 - To be continued - ------------ Crumble 「崩塌」 ② “……说起来,钟离含去哪儿了。” 殷邈残存的理智,令她提出了这样一个关键的问题。 “她不是跟着我们进来了么?”陈悉回头看着她,“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去找找。” “不……你留下吧,我去看看。” 殷邈的目光扫过其余四个人的脸。 他们的表情都是木然的,像是没有生命的什么。 蒙着一层阴霾。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脱离了向上的队伍,像同层的空间跑去。 叶吟鸢望着她的背影,不确定她是否是想离开他们,一个人静静。 离开她。 “要做什么?” 她问他。 杉海侧着脸,看着她,两人都没什么表情。即便是面对对方杀气腾腾的液态武器,他也没有展现出更多的什么情绪。 “我认得你”他说,“你是当初和绯小姐有过接触的人。你之前是为……” “不用”她打断他,“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身世。我更希望你直接回答问题,以节省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杉海转过身,继续在面前简易的机械上操作着什么。 “我并不清楚你这问题的主语。不过,如果时间更充裕些,我倒是想和你好好聊聊。” “我也是。” 大概是同类人的相惜感。 杉海不喜欢庸人。因而这样一个寒冷却有趣的灵魂,在他的人生中显得是那样生动鲜活。 如果不是敌对的姿态就更好了。 突然,锐利的什么东西穿过了杉海的手臂。 他发出尖促的吸气声,的确猝不及防。暗红色的液体缓缓从深色的衬衫上扩散,他用另一只手捂住那边的手臂,被迫停下了手中操作的事。 “抱歉,如果你不能好好地和我沟通当前的问题,我只能阻止你做的任何事了。” 极冬态度淡漠,但被攻击的对象似乎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愤怒。他只是慢慢地将另一只手放下去,微微活动了受伤的手臂,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然后,他继续平静地修改着什么参数。 极冬并没有犹豫,更多尖锐的液滴高速穿透对方身体的各个部分。每一处都不致死,却绝对痛得够呛,足以令人失去行动能力。 杉海的确瘫下来了,更多的红色印记从织物上绽开。但要不了多久,他再一次站起来,正如不曾受伤那样。他微微回归头瞥了她一样,不动声色。 极冬看到他那唯一的眼睛,透露出绿莹莹的光泽。 ……是治愈类的能力啊。似乎和娜珞的很像。 该怎么办?让攻击的频率超过他治愈的速率吗?倒也不是做不到,但若伤的太重以至于丧命,便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了。 何况她也并没有自信破译对方的程序。这点上,她还有些许自知之明。 他最好活着。 最好,能伤到他的眼睛。 这么盘算的时候,轻微的提示音响起。杉海毫不避讳地将投影调出来,医生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一旁是璆琳的半边身子。 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女孩的身影从二人后面经过。 璆琳和他在一起,那么那些孩子路上会安全些……他们或许是直接打算在最高处汇合了。是那个从外面看到的半球形温室吗? “哎呀”医生发出感慨,“你这里真是来了一位不得了的客人。” 极冬侧目盯着他。 “啧,表情真吓人。看来时间是不太多了,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好的。” 杉海应下了什么,医生的投影忽然中断了。紧接着,他的手上似乎加快了什么操作。极冬挥起手,让大片黑暗的液体铺天盖地之势涌上去,试图制服他。 突然间,所有的磁流体都像是失去控制。它们扭曲、纷扰、溃散,形同被击打的鼓面上飞溅的水花,或是被狂风撕扯着的破布。 失控了。 极冬略微张开了嘴。她意识到,刚才杉海并非在为医生进行操作,而是干扰了周边的磁场,让她无法更好地控制它们。 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能力,医生准告诉她了,这眩乱的磁场便是最好的证明。 也就是说,起初他被攻击时的自愈,并不是刻意在激怒她……而是试探。 果然都是些聪明得令人讨厌的家伙。 但这并不能阻止她。 如当年训练中躲避所有的障碍一样,她娴熟灵活地绕开失控的流体,以最短的距离和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 可是她率先听到了枪声。 早已上膛的枪,被杉海紧紧攥在了手里。 左肩传来一阵刺痛,她重心不稳,腿被凌厉的流体刮伤了。她自己的枪也不再有多余的子弹——或者说,她没时间换弹夹了。她本是个考虑周到的人,只不过忽略了能力受限的可能性。 别说是为别人,连为自己争取时间都做不到,真狼狈啊。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扑向杉海,狠狠推向他。紧接着是第二发子弹,这次离得够近,本是能瞄准心脏的。但极冬的战斗本能令她预判了这一步,她微微侧身,令子弹扎进右侧的身躯上。 她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子弹也没有出去,和肩膀那里一样深深嵌在里面,每一个令关节发生摩擦的动作,都会引发刺骨的阵痛。 即便如此,她仍用左手狠狠地按着他拿枪的右手。 这位终日沉浸在研究室的朋友并没有得到足够多的锻炼,更别提专业程度的训练。被极冬轻易的钳制住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能让她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倒是令人意外。 她用右手肘狠击在他胸前,趁机夺下枪,将枪口对准他的眼睛。 “你……不,医生,到底,要做什么?” 剧痛令她咬紧牙关,面相不善。 “……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有些间断,或许是受到攻击的缘故。但他依然是那样冷静,冷静得令人发指。 “什么?” “这种复杂、庞大又精密的数据传输,是非常缓慢的事,早就开始了……即使你破快这里的设备,也不会中止。” “什么数据,说清楚!” “你们似乎将医生想的……太伟大了。这次或许,不恰当,但不是的,并不是那样。他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他的目标单纯很多:人类应有的求知欲,和……多数人的幸福。” 他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所以医生拜托我做的那件事啊,其实是……” 极冬腹部传来更加鲜明的刺痛。 “除掉你。” 枪声再次响起。 白色的脑浆从深色的地板上扩散,醒目又突兀,像极了空气中突然浓郁的血腥。 血液顺着腹部汩汩流出。 为什么…… 什么是……多数人的幸福? 难以思考。 是杉海被骗了吗?不,他不是那样愚蠢的人。但医生到底许诺,或是想要做到什么,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 思维变得混乱,除了这番话外,还有更加难以忽视的实质性伤害。 疼的要死。 她从死去的他手中夺下小刀,堵住伤口。但这折刀上有放血槽,明显是不打算让人活下去的。 还是要阻止他…… 站起身的时候,肩膀、胸腔与腹腔的伤口无一不在从里到外,缓缓吞噬她的生命。 怎么办。 她向门口挪动了一步。 怎么办。 她跪下身。 怎么办。 刚才,阮香的帮助,还能起到作用吗……? 磁暴。 就这样燃烧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吧——在很久前开始频繁使用这些力量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天到来的准备了。 透支而已,这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现在是时候死去了。 在那之前—— 她额头阵阵冷汗密集起来,划过眼皮。在漆黑的视界里,凌乱的青蓝色光波剧烈扰动。 像是极光。 整座屋子的灯闪了又闪,屏幕亮了又灭。 最终,所有的电力设备都不再工作了。 她就这样闭着眼,瘫软下去。 断线木偶的比喻虽然俗套,却向来形象。 天完全亮了,这些灯的闪烁并没有什么意义。并且很快,不知是启动了备用电力还是真正恢复了供电,一切都恢复了运转。 但没关系,磁暴引发的电与网的中段,足够那什么不知名的、数据的传输了。 突然间,她睁开了眼。 医生身边的,第四个人。 她知道了,她想起来了,她发觉自己竟然将简单的道理忽略了这么久。 他们有危险。 但是……来不及了。 她就这样突兀地睁着眼睛,如此不甘,如同一条垂死的鱼。 直到真正地死去。 通过上方巨大的弧状荧幕,叶吟鸢看到了她最后的样子。 她并不知道,对方在寻求某人的原谅这件事。 不如说,她还没有空暇去分析太多。他们方才跑上来,待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眼前便呈现出了这样诡异的画面。 他们失去了极冬——尽管若是在得知对方曾加害于自己之前的话,叶吟鸢会更痛苦些。 但她已经没有更多的情绪得以发挥了。 她看到…… 她忽然被人推开,在明白发生什么之前,嘹亮的枪声在耳边炸开。 尽管十分同步,但她仍感知到,这是两枚子弹。 她狼狈地伏在地上,僵硬地回过头。 看到眉心间淌着血的,莫景辉苍白的脸。 - To be continued - ------------ Crumble 「崩塌」 ③ 叶吟鸢瘫在地上,一时难以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颤颤巍巍地将视线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挪开,投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似乎是太紧张了……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看东西很模糊。 倒也并不是因为眼泪的原因。她一夜没有合眼,眼睛很干燥,眨眼都有些痛。 从这隐约的轮廓中,她看到了。 比起不起眼的一抹蓝,或是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黑,还是略微有些刺眼的白。 最醒目的,是那块艳丽的鲜红。 她看到了。 她看到那个女人。 绯针重新调整两支枪口的位置,将其对准了剩下的两名对手。 一道来自璆琳的阴影挡住了诗澈的视线,她倒也并没有更多的好奇心。仅凭声音,就足以判断出眼前发生的是,和理应呈现的画面。 医生伸出手示意她停下。于是她当真松下了手。 “为……” 陈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了一眼地上两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在半分钟前,他们还是鲜活的。 “为什么?你们也只会提出这种程度的问题吗。” “毕竟只是一群孩子。” 这太奇怪了。先前绯针不是……可,怎么会…… 她明明是效忠于世界塔的吧,她明明……是这么说过的吧? 那么她究竟是如何欺瞒过世界塔的?临时倒戈么?医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那么轻易地接纳她才对。 记忆也不可能出现偏差。 因为能够修改记忆的人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才对。 ……等等,那是? “你们太依赖世界塔给予你们的力量了。” 他们很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可当她的话再次传到他们耳中时,那微妙的柔和感依然令人感到诡异。 缜密的思维与精湛的体术,外加足够的武器支持——这女人,这个优秀的女人,早就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她最初的能力。 免疫属于世界塔的力量,所有的一切,在她身上都会失效。 所以,塔忽略了。 ……上帝会制造出自己举不动的石头吗? 他们不清楚。 “试问离开现有的一切,你们还剩下什么,你们还是谁?无知懵懂的大学生吗?真可爱啊。所以得到了就不想失去,归根到底,人类都很自私。” 她轻飘飘地说着,仿佛自己并不属于其中一员。 “我非常认同他的理念,并且对你们那种不必要的依赖感厌恶至极。你们只是群不懂事的小鬼罢了,天真极了……但战场上并不需要这种感情。” “你……你应该没有和医生联络的时机才对。” 陈悉努力分析着,可就是无法解释这些已经发生的事。 “不需要。在过去的某个节点中,我们便得知了对方的意图……” “是共鸣。” 又是他们都听过的,一个人的声音。 “偶尔,在极小的可能性……或者说,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但在双方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共识时,这种相同能力者的思维会发生碰撞——不需要任何语言。” 两人回过头,地面上突然绽开的光柱源自于运行的电梯。方才他们竟然不曾察觉到电梯的移动——或许是别的事让他们忽略了,情有可原。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纤细憔悴的女人。 他们从没见过。但他们知道,这声音是主人绝不是她。 这像幽灵一样轻盈可怖的女人,穿过他们,跨过尸体,犹如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般,迈着无声的脚步奔向对面。 医生伸出手。 在她之后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矮小的姑娘。 “阮香!你还活着!”陈悉脱口而出。 她没有应他——她看到地上的尸体,还有失意的叶吟鸢。 “我来晚了。” “不,你没有。” 医生如此说着。 佑瓷牵着他的手臂。 叶吟鸢不知道为什么。 这三个字,从这场游戏开始时,就没有被弃置的时刻。 鬼魅一般如影随形地徘徊在思绪中,萦绕在骨髓上。 但其实,关于这件事,她好像知道答案。 因为……愧疚? 她不清楚莫景辉这样的人,这样对着自己刀剑相向的人,是否是会产生这种感情的人。 但仔细想想,他曾经,或许,也有那么一瞬,是自己的朋友。 是的吗? 是的吧。 他一定看到了,提前便得知,电梯门打开后的瞬间会出现的人,和会发生的事。 可是对他而言雁沉轩不应该更重要吗? 是认识更早的朋友。 是他为之死去的人。 她忽然明白了。 他只是,又为了谁,死一次罢了。 这次是她,就是这样。 有些事不需要深究,深究的事并没有用处。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唯结果论的。 若一定要深究的话…… 大概,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赎罪的意思吧。 那时候倒在冰冷地板上的雪龙小姐,也曾这样想过吗? 她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三个字,总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一直都是。 阮香抬起头,望向医生那边。 在他们几人身后,坐着一位奇怪的人。那人隐藏在阴影里,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就像死物。 注意到他们在注视这边,医生特意让开了身子。 那是个面容苍白的女性,亚麻色的头发被打理得很柔顺。她穿着整齐的一套西装,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 像是睡着了。 她的头发下伸出一些细细的电线,连接在身后的设备上。那些线不仔细看的话,是难以察觉的。 “没办法让她醒来是预料中的事,数据传输被中断了。”医生解释说。 一直保持沉默的璆琳忽然看向他。 “所以你知道博士会死。” “我知道,但他也知道。” “为了答案,还是多数人的幸福?” “前者是你的意愿……不过,关于后者,其实我更倾向于我自身的幸福。”他笑着。 阮香绕开了面前的两个人——站着的,与躺着的,径直来到医生面前。 没有一丝恐惧。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他诚恳地说。 然后,他牵着佑瓷的手,放在她小小的手掌上。 就像,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 他的确知道。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 诗澈走上前。 她们三人再度形成了一个熟悉的三角位置。就仿佛先前商量好一般,空洞的、哀怨的、无神的三双眼睛,在同时改变了先前的颜色。 以此为中心,扩散出紫色的光晕。 叶吟鸢感觉脑子很乱,也很累。不知何时绯针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或者说,她从来这样神秘,也是那样危险,会站到那个位置并不是预料不到的事。 阮香和那两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好像自己错过了太多的信息。在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很多事。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如此坦然?都像是观赏话剧的看客一般,期待已久。 不行……不能想下去。 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件脏兮兮的裙子,被随意丢到洗衣机中。世界的滚筒翻转着,将她的身体,思想,她的一切,都卷的乱七八糟,撕扯拖拽到另一个世界去。 另一个世界。 她睁开眼。 一切忽然变得很黑暗,但她还看得清东西。那些东西并不是在发光,只是正常地呈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或者说……也没什么别的东西,都是人罢了。 陈悉还站在身边,脚下却没有熟悉的那两人了。 三位精神能力者,以及医生、绯针、璆琳,都出现在了这方领域中。 还有那个奇怪的、从未见过的美丽女性。 尸体没有出现。 所以她活着。 她活着,坐在那里——就那样凭空坐下,与现世中的动作无异。 可是……这又是哪里? 远方有人的轮廓逐渐清晰,他们向着这边走来。 有一位年轻的男性,她也并不认识,只是隐隐觉得,和对面的某个女性很像。 他走过来的时候,佑瓷忽然推开医生,冲了过去。 他顺势张开手臂,温柔地笑着,将她揽在怀里。 “我就知道你在等我!”佑瓷颤抖着说。 “嗯,和我走吧,离开这里,去永远都可以在一起的地方。” “去永远都可以在一起的地方。” 他们手挽着手,宛如一热恋中的爱人。 宛如卖火柴的女孩与她的幻境。 他们远去,然后熄灭。 “嘶……”绯针发出诡异的叹息。 叶吟鸢听到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两个人在呼唤她。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们不是……” 叶吟鸢想跑过去,想拉起他们的手,想说很多话。 但在那一瞬,陈悉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等等,你清醒一点!” 她错愕地望着他,又转过头。可景辉与沉轩的面容是那样真实,连神态也一模一样。 自信的,与慵懒的。 就像以往的任何时候。 但她的确犹豫了。 那边的两人不再说话,他们的身体发出黯淡的光——但那种光很奇怪,并不属于人类已知范围中的任何颜色。 转眼间,他们变成了一个女性。 与坐在那边的女性的面容一模一样,连衣服也。 只不过,她的头发是好看的紫色——露出些漂染褪色的、斑驳的痕迹。 “也许这样你会更接受一些。” 她的声音给人深沉的感觉。 她看着医生。 医生并没有说话,面容也没有露出丝毫涟漪来,像一张干净崭新的纸。 一道黑影斜着劈上去,将她的脸打散。不用说也知道,是璆琳出的手。 于是那女人的脸再度荡漾,融化,如同滴落了什么的水面。 终于,她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的样子。 “迁、迁承……”陈悉的声音在发抖。 “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到底是哪里?!”叶吟鸢失控地喊出来。 她承受不了更多。 或许是伊甸园,是理想乡。 是天堂。 也是地狱。 - Crumble 「崩塌」·Fin - ------------ Baptism 「洗礼」 ① “你们很聪明。” 顾迁承做出这样的评价。 若说先前并不能确认那些幻觉是否是真正的“他们”,眼前的引导者应当不会错才是。 那么……这里是狭间? 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 的确很像。叶吟鸢并不能肯定自己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是否还能被称作醒着,是否还能被称作活着。 但这不像。说不出为什么,她觉得这里更加……宽广。 要宽敞的多,甚至不只是沙漠、海洋,乃至宇宙足以匹敌的氛围。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感受。它比起拥挤的狭间,更广袤,更磅礴,更浩瀚。 “以超然崇拜作为引爆精神世界的火种,通过切断对现世的感官并强化另外的部分,最终使得灵魂徘徊之所——使得这样的精神世界,被投影到每个人的记忆中去,以来到这个更高维度的世界……” 顾迁承平静地阐述着。 叶吟鸢意识到,这里是她口中更高维度的世界。 “我的一位朋友做过这样的比喻……”医生缓缓开口,“钟塔内部没有时间概念,是因为它慢到了几乎静止的地步。但外界的时光仍在流逝。用表盘作比喻塔是世界的中心,不论指针怎样移动,表盘怎样旋转,它都是相对静止的;但也可以认为它在世界边缘,外界的指针每经过一秒,对最遥远的边境而言,时间都走过了很远。可以说,狭间的时间是有限中的无限。” “所以……”璆琳一阵沉吟。 “这里是布满表盘的维度。”诗澈轻声说。 他们忽然明白了。 时间是有限中的无限。 空间是“中心”与“边缘”并存。 在这里,他们既在表盘上之上,也在表盘的边缘。 ——当下,他们在四维空间中。 将塔在表盘上定位,是将三维的东西降至二维理解;因此,现在的空间,可以用三维世界的球体来代换。 在这个球体上,可以有任何面积的表盘,以任何形式分布着。 这样一来,便同时满足了既在中心,又在边缘的条件。 仿佛在高等数学中,给一个式子求导,简化下来才便于理解。 如此,再积分回去。 “我讨厌你们这群上位者的嘴脸——”医生直截了当地说,“在我活着的时候……尚且作为人类而活的时候,可就被这种人整惨了。听上去很无所谓的,家破人亡——在那时的我的承受力而言,可与未来失去挚爱的事有的一拼。” 痛苦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个体,不同的程度上,都是真真切切的。 它们在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悲伤的标准并不相通,但共情感与同理心,总能胜过基本的尊重。 只是,医生再也不去尊重它了。 那些作为人类的鲜明又脆弱的情感,他似乎也抛弃的差不多了。 ……为了一些更重要的事。 “你想让她活。” “是,也仅仅是她,而不是……星云。” 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诗澈与璆琳都望向他。 “我们可以还给你。” “作为让我收手的条件?别开玩笑了,你们还给我的东西,还能用吗?明明知道我的意图,还会将她还给我,便说明我无法从根本上动摇你们的主导地位。所以……是残次品。” 的确是这样。 诗澈早在很久前就为他们证实,那些意识层面上破碎的灵魂,都是不完整的。 更糟糕的是,失去躯壳的束缚,它们相互融合。 时间越久,越是混乱。 当初的星云,还是他认识的星云吗。 答案没有意义。 像是方才的残像——陶佐词、莫景辉、雁沉轩……甚至星云,或许的确有那么一部分,或大或小的一部分,是曾经的他们。 但那有必要吗。 不是货真价实,却也并不至于是医生所言的残次品,更不是什么半成品、赝品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种……不再是他们的,他们。 虽然从结构上来讲的确依然是他们才对…… “杉海博士为自己喜爱的事业奉献出了生命……除他那些打破道德观念的求知之外的,你的实验,完全是为了这个女人所准备的。” “想说为了爱情?”医生自嘲着。 “为了记忆”顾迁承道破了真相,“记忆之书的力量是不够的,你需要一个完完整整的母体,并用这样的母体影响一切——波及一个城市,或整个世界。” 在场余下的不知情的人,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或许这个表述并不恰当,但实在是令人震撼。 为了多数人的幸福。 只要修改了记忆,甚至与世界塔有关的一切记忆…… 虽然听上去,仿佛自欺欺人似的。 但如此庞大的基数,的确足以自下而上,撼动世界塔的支配权。 因为不再有人相信了。 不相信,便不会有人遵守。 没有人铭记的规则,怎么能叫做规则呢。 没有人遵守的秩序,怎么能称为秩序呢。 甚至不用重建,不用弥补……在人类的常识中,它本身就是不应存在之物。 就算因为一些连锁反应导致对社会的破坏,大自然也能很快修复。 将世界塔的存在,完全架空。 ——这便是,医生的真正目的了。 ——为了,多数人的幸福。 所牺牲的是…… 连自己在内的幸福。 神明也不过如此吧。 即使是走过的地方,尽是斑驳的鲜血的脚印。 即使踏过的征途,尽是森森白骨。 以恨为名的爱,和与爱同罪的,厌世者们。 守护者们。 献祭者们。 献祭者们…… ——献祭者们。 “你在加速世界的灭亡。” 迁承忽然这样说。 如一根冰冷的锥子刺进怦然跳动的、炽热的心脏里。 所有的眼睛都瞪向她,在哀怨一场被惊醒的美梦似的。 但听上去,是比噩梦更加残酷的真实。 不想听。 本能是这样发出声音的。 但没有人阻止她的发言。毕竟真相、事实、答案这类东西,客观存在着,并不因为你是否接受而发生改变。 顾迁承静静地摘下面前的帽子,纱网后露出的,是苍白无光的眼睛。 她缓缓张开同样没有血色的唇。 “你们的世界早就停止运作了。它坏掉了,被遗弃了……就要死了。” “……什么?” 璆琳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 “世界塔的存在,是高纬度的世界给予你们最后的仁慈。” 绯针的子弹穿过顾迁承的身体。 但仅仅是穿过罢了,留不下弹孔,也造不出血迹——毕竟在这里,她也同样是个投影。 三维生物无法看到高纬度的东西,就像蚂蚁不知道人类的存在一样。 “在很早前就有人察觉到了……你们的世界——这个地球,这座宇宙,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它不在运作,是一个空壳。世界塔的存在,是让它不断地燃烧自己的剩余价值,如用灯泡给为它供电的光能电池板照明,减少能量层层递减的损耗,让它多苟延残喘一阵子。” 诗澈紧紧盯着她。 这是她自己曾经做过的设想。而这个比喻,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被引用了。 她所有的猜想,都将得以证实。 伴随着噩耗,接踵而至。 “我不明白”陈悉有些恍惚,“这意味着……意味着,所有的人类活动,不对,所有的生物活动,就像是细菌在——在尸体上进行分解罢了!可是,为什么!?” “人类总在追求问题的答案”引导者说,“即使有些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至少你们也不会想听。” “告诉我”绯针瞪着她,“这就是我们出现于此的原因。” “为了生产能量。能量守恒的原则不仅适用于你们——不仅是用于约束低纬的法则。也许你们可以将自己的世界理解为电池。电池是信息,你们所有世界里的来来往往,生生灭灭,都是信息。你们的世界越混乱,说明熵越大,所携带的信息量越大。” “而你们的世界依靠这些信息作为能源运作么?”璆琳问。 “是这样,更高级的维度依然是。这是自三维世界之上都清楚、也都认可的事实。你们……太滞后了。仅凭你们自己,也许有一天会明白,也许永远不会明白。” “等等”璆琳整理着思路,“在人类世界的认知中,熵越大证明可承载的信息越少……” “这并不矛盾——我们并不需要你们的信息具体是什么。像是坏掉的硬盘,我们需要弄懂你们携带的熵,的确需要更大的信息量去破解。但没必要。可承载的信息……就是剩下的——是你们。” 随着世界愈发混乱,这部分,越来越小了。 对信息的销毁是不可逆的过程,所以销毁信息,依然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 “这个世界就快要燃烧殆尽了”她说,“它发展的很快。剩下为数不多的价值不能为我们所用,所以世界塔被建立了——就像是回光返照,发挥最后的能量。” 蜡烛在熄灭时的火焰是最明亮的。 这是座巨大的陵园,无数骸骨埋葬在无数城市——埋葬在这冰冷坟场里腐朽的棺木中。 世界塔是一座座墓碑。 引导者是守墓者。 也是掘墓人。 - To be continued - ------------ Baptism 「洗礼」 ② 顾迁承看着医生。 “您是否还认为自己的计划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呢。” 医生也看着她,他轻轻卸下假面。 黑色与白色的眸子相互注视着彼此。 混沌,与虚无。 从虚无中绽放的混沌。 一切终将归于虚无。 叶吟鸢努力地去追寻他们的思路,试图从方才的对话中找到些许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但她过滤不出有效信息。这不能怪她,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做不到这点。 她只知道,连同先前医生制造混乱这件事,也令“熵”得以增加,催化世界走向破灭。 尽管这并非他本意。 他和他们一样,以为牺牲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也是他口中“必要的”一部分。 如今他们站在路上,明知尽头便是断崖,却不知自己走到了哪一步。 更无法回头。 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你要阻止我吗?” “取决于你的答案。” “我不会收手的。就算是让这个世界走的体面些,让它在活着的时候,活得更漂亮——为了这个,我曾经活过的世界。” “谈判失败了,是不是?你执意要以自己的方式拯救……或是断送这个世界。” 顾迁承轻柔地说。 尽管这重性格伪装下的不过是毫无感情的,那群“人”。 或许对于医生与璆……群青而言,当年名为霜阙的皮囊倒是更加贴切。 “我并没有什么崇高的人道觉悟,我只是,看你们不顺眼罢了——我说过,这种令人作呕的上位者姿态。你们尽管觉得自己的制度与法则是合理的去吧……但合理,就是对的?” “即使合理,我们也有讨厌的权力。”绯针如此补充着。 “……等一下。” 一个微小又柔软的声音出现了——是沉默至此的阮香。 “如果不论如何都没有周旋的余地,在你们任何一方动手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星云小姐的意识,会出现在现世之中。” 诗澈看了她一眼,隐隐觉得是与自己有关的事。 医生没有任何动作。看来,他也是想要知道答案的一员。 只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女人。 又收回了想要伸出的手。 “这个问题,或许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世界塔是……”阮香开了口,“是尸体堆砌起来的。” 这番话就像是划过漆黑夜空的什么冷光。 “感情是理想的燃料,足以让世界持续运作。而被回收的、守护者的身体,就简单地在内部作为处理,成为支撑塔自身运行的燃料……因为意识消散,被新的挑战者们击败、取代,所以肉身也不再有保留的必要。但是——” 但是。 但是灵魂也…… 一并被困在其中了。 他们并没有消散在茫茫的意识的海洋。而是独自徘徊、堆积,形成了单独的一抔水洼。 ……这意味着什么? 没一个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以顾迁承的方位作为参照。 “你……不,你们,不是他们……”陈悉伸出颤抖的手,不可思议地指着她。 这里可是灵魂飘散的意识的领域。 理论上,依然是狭间——另一种意义上的。 是三维世界与高纬的交界。 在一个面上,使得任意一点,既是“起点”,又是“终点”。 这是一个曲面,是一个球。 任何结束,同时也都是开始。 这可是“他们”的领地。 “他们”无法,或者不必要从“上面”走下来,只需要代言就是了。 所以…… 被识破的顾迁承好像没有必要维持当前的状态了。她的躯体仍然困在现世的那个“狭间”,这里的投影只是一种形态——也是灵魂碎片的一个映射。 被困在这里的,灵魂碎片。 所有人的。 所有一切,在这里被清算的守护者们。 从古至今。 这个不言而喻的真相令人毛骨悚然。 意识到这点的叶吟鸢,狠狠地抱紧自己瘦弱的身躯,这力道几乎要把自己掐碎。 如果按照正常的更迭,自己成为守护者并且被击败——完成使命后,如同无法转世的鬼怪般被困在这里。 更恐怖的是,从思想深处,认同了世界塔成立的理念。 “怎么可能!”璆琳抢先一步脱口而出。 顾迁承的投影依然在闪烁着。 闪烁的间隙,改变出了许多人的样貌。有的,他们认识;有的,医生与璆琳认识。 还有更多不认识的部分。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人的形象上。 是它曾经呈现过的形态——紫色短发的那个女人。 “你不是我的星云。” 医生淡淡地说。 在那影像开口的一瞬,医生挥挥手,绯针的子弹与璆琳的影刺毫不留情地飞扑过去。 她破碎了,像是粼粼的水面荡漾着涟漪。 继而慢慢复原。 “没有讲道理的必要了。”那边的“星云”做出这样的评价。 她忽然冲上来。 不需要脚步的交错,她只是如鬼魅,如疾风,如电流。 她穿透医生,冲向那个女孩的身躯。 诗澈来不及躲闪。 最令人担心的事,在最令人担心的场合发生了。 女孩的瞳孔先是呈现出紫色,愈发浓郁,仿佛在流淌,似乎能挤出紫色的眼泪来。 每个人的耳中,都传来诡异可怖的尖啸。 大地——不,他们所身处的、驻足的时空,发生强烈的震颤。如地震,如海啸。 浩浩荡荡的,如火山喷发之势般涌现出大量黑色与白色的、扭曲的纹路。 仿佛气体,又仿佛不是。 它们手舞足蹈,它们张牙舞爪。 是属于诗澈那份能力足以号令的,幽灵军团。 极为强大的、操作量子意识的力量。 “她”要他们所有人都湮灭在这场精神的洪流中。 也许这座隐藏在深山中的、靠海的美丽建筑,将成为这一庞大秘密的葬身之所。 也许他们的意识死去后,一具具尸体都会静静地在那里腐烂。 随着时间流逝,化为数座枯骨。 如果足够幸运,世界塔反复利用的燃料依然能支撑他们变成那样。 再幸运些,还会有不明真相的普通人发现这里,发现他们。 他们将会成为一段离奇的传说,变成人们口耳相传的奇妙的故事。 唯独最为疯狂、也是名为真相的版本,却永远不为人知了。 这就是结局吗? 这就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想要得到的答案,和看到的结局?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又应该是哪样的。 谁也回答不上来。 啪—— 出现了新的枪鸣。 震耳欲聋。 那声音并不是从绯针的手中传开的。是……很遥远的地方,声音却很大。 仿佛来源于这个世界之外。 那些可怖的、交错的、狰狞的黑白光景消失了。 ——在精神被撕碎前,得救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正在慢慢消散。 是说……黑暗的背景。 不存在的穹顶上被打出一个窟窿,露出刺眼的白光。 以此为中心,扩散,破碎,撕裂。 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震荡,黑暗逐渐褪去,像是有朝阳升起,烧穿了这层黑暗的茧。 白色的光华越来越大,侵蚀了黑暗,笼罩了一切。 直到最后的黑色散去。 于是,他们便突兀地回到先前的空间里了。 这座半球型的空间,理应很大才对。 但比起印象中,似乎小了太多。 或许是刚才的世界实在过于磅礴,令人一时难以适应,幽闭恐惧症都要发作了似的。 尚且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叶吟鸢的脑袋晕乎乎的。 陈悉忽然抓住她的袖子。 她转过身,看到一张布满鲜血的、熟悉的脸,出现在电梯前。 “钟、钟……钟离含?你,你活着……不,等等……”叶吟鸢有些错乱了。 “你身上的血是谁的?”陈悉忽然打断她,并发出质问。 钟离含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枪,仅存的那只眼睛神情空洞。 简直像是……之前那个叫做佑瓷的女人似的。 甚至充满疯狂。 “是谁的血!”陈悉失控地尖叫出声。 她忽然咧开嘴笑了。干涸的血迹剥落了一小块。 “孩……孩子?” 他们听到颤抖的声音。 回过头,医生跪在地上。 这是从未听过的音色,与从未见过的姿态。 绯针与阮香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发生的,这一切。 “孩子?等……等等,醒醒,别这样。诗澈,诗……你醒醒,别开玩笑了……” 他的声音是如此颤抖。 钟离含发出遗憾的声音。 “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杀死,那个女人……” 她一直想要杀掉的那个怪物——那个女人,被诗澈的站位所挡住了。 一瞬间,一枚子弹贯穿了她的头颅。 含向后倒去。 绯针放下了左臂。 叶吟鸢明白了,在外人眼中,他们只是静静地发着呆——在几乎静止的时间中。 身上的血,莫非…… 她看向陈悉。 她好像看不见了,眼前的景色过于模糊,一切都蒙上了氤氲的水雾。 她心里很痛,但也不是那么痛。 痛得没有知觉了。 她失去的太多。 她甚至无暇从陈悉的心情上作为考虑,只有难以磨灭的耳鸣徘徊在脑海里。 伴随着医生失控的呼喊。 “求你了,别、别再来第二次了……” - To be continued - ------------ Baptism 「洗礼」 ③ 已经失去太多人的叶吟鸢,总觉得有些麻木了。但听到那边传来的、极为罕见的声音,她仍然感到了不可思议。 陈悉向那边走了两步,她本想拦住他,像他制止自己一样。 不过她停下了。 毕竟他有能力保护自己。 想想看,绯针原本作为清除对象的雁沉轩,就是因为那样的力量十分强大。 虽然她自身是可以免疫的,但根据自己曾经伤害过医生这件事,或许她是为了保护他们——以及对自己的立场进行表态。 然后莫景辉救下了她。 按理说,他不必要这么做的。他只是能“看到”,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毕竟是“被动自杀”下的残次产物。 至于陈悉,或许只是因为他靠后了些。毕竟当初她可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只是被医生阻止了罢了。 其实若他们都死去了,对医生的行动也没有任何影响。 说到底,这个人啊,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因为他不也正在为那个孩子痛不欲生吗? 他曾经历过如此似曾相识的生离死别吗? 别再…… 第二次了…… 明明自己失去的要更多,可是为什么会对他有些许的——共情感。 说不清楚。 那颤抖的声音实在令人动容。 她随着陈悉靠近了些,看到他为之哀痛的那个孩子。 子弹穿透了她的腹部,深色的血液从衣衫上扩散,流淌到地上。 她面色苍白。 她的嘴唇在颤抖。 “医生,我……” “别、别说,你不能困孩子,你不能……” 阮香靠近了叶吟鸢他们,低声说: “要是杉海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治好她。”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啊…… “你啊”绯针说,“你看到这一幕了吗……作为对因果律有着颠覆力量的你……” “只是很有限的一部分吧”阮香回复她,“他身上的力量太多、太强,不同性质的能力杂糅在一起,相互影响是理所当然。” 真不可思议,这个人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像人类一样的表情。 诗澈伸出纤细的手来,指尖也像嘴唇一样轻颤着。 同样是毫无血色的。 就在即将碰触到什么的适合,医生攥住她伸来的手,就像抓住风中的残叶。 用足以捏碎它的力气。 他真的很害怕它飞走。 可即便如此,被捏碎的残片依然如细沙一样,源源不断地从他指尖溜走。 她张了张口,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医生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抵在唇边。 诗澈的视线很空旷,她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时近时远,如同变焦的镜头。 眨眼越来越沉重,她很努力想要睁开。 终于快要死去了吧。 刚才大家不都还在精神世界中吗……最后一刻,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意识。 但正因为,自己快要死去,所以才把他们又带回来了。 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清楚,也没有弄明白的必要了。 这种感觉,她以前有过很多次。 鬼压床一般的——但这次她多少还能控制自己,却没有用,这种过于微小的自主权只会让人更加无助,更加烦躁。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很快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现在在这里死去的话,灵魂会去向何方? 像自己这样不完整的孩子灵魂也会有归所吗? 还是说会被世界塔的力量拦截利用呢。 不会吧,毕竟,已经到这一步了。 直到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情变化。 没有想起当年值得铭记的什么人,家人们的面庞也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记忆也…… 喜欢和被喜欢,重视与被重视,这样的感情,似乎是来到这座房子里才有的印象。 其实这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啦。 只是真正地活着,这件事,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从这里结束。 结束。 “……谢谢。”她说。 瞳孔扩散开来,像悄然绽放的花。 璆琳伸出手,轻轻阖上她的眼睛。 她不太明白,她是否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事。 ……无所谓了,算了,没关系了。 死去的这些人,全部,都和我没有关系。璆琳这样想着。 倒像是自我说服。 的确是自我说服。 有什么漆黑的东西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璆琳本以为那是血,但应该是扩散开的才对。何况光线很暗,她看不太清楚。 不过,紧接着有第二滴,第三滴。 有的从融进诗澈黑色的衣服里,有的融进了地面上的血迹中。 它更深一些,以奇异的形态消散在血液中。 像一滴墨水。 医生放下她,让她以一个相对舒服但不必要了的姿势躺在地上。 她转过脸看他,忽然张开嘴,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 ……如果那真的是眼泪的话。 不知道是那样的颜色映衬的面色浅薄,白到透明,还是说本身就是这样毫无血色的。 那两道诡异的痕迹如漆黑的沥青划过,折射不出任何光来。 也并不是晶莹的什么。 那就是……两道漆黑深邃的痕迹,在流动,像是在惨白的纸上划过的两道墨痕。 尤其是,从那两个同样深不见底的瞳眸间流淌而出。 感觉这张脸是其他不完整的、被拼凑出的什么东西。 非人的东西。 像是一直被压抑着的肮脏污秽的什么东西倾泻而出。 是悲伤,是绝望,是唯美的死亡。 残忍得不可名状。 为了这一切,为了最终的真相……这些问题的答案,她、他,他们,付出了太多。 失去这么多东西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可是本来……不是没有更多的东西能失去了吗? 璆琳曾经是这么想的。 而且,所有的问题,也并没有得到完整的回答。 这一切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还有什么办法能追问下去——向那个维度,或者说——守护者们追问下去。 不然诗澈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就是这样的牺牲品,献祭品,仅此而已。 可她明明远不止这些东西。 这时候,身边传来窸窣的声响。 璆琳看向声源,再次感到了无以复加的震撼。 那个女人……那个应当叫做,星云的女人。 她睁开了双眼。 那双瞳孔不是白色,也不是紫色,只是原本属于她的颜色而已。 医生回过头去,全然不顾脸上那些可怕的裂纹般的痕迹——他简直就像没有察觉一样。 星云——请姑且允许我们这样称呼她——缓缓地伸出手,拽下了连接在额前与头部两侧的那些电线,然后松开了手。 她慢慢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 有些踉跄。 或许是在营养液中浸泡太久,并不具备支撑她正常活动的活力。虽然能够站起来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众人惊异地盯着她,抱着十二分警惕,同时不断地将视线在医生的身上来回切换。 他仍无动于衷。 星云就这样看着他,伸出手试图拭去他眼边的痕迹。 像电一眼麻木,像铁一样坚硬,又像冰一样寒冷。 他像被静电打到一样,微微一颤,但并不躲闪。 “你依然不是她”他说,“她眼里应当有星星——哪怕是死去的。” “……你这么想也没错。” 璆琳身后张开了影子,绯针举起了枪。连陈悉也本能地警觉起来。 “我没有办法奈何你们什么。我是我,我也不再是我,我是塔——即他们的一部分。” “为此不惜追到现世中也要将我们铲除吗?”他柔声质问着,轻轻抓住她伸来的手腕。 仿佛面前的人真的是星云那样。 又明明知道不是。 “没有必要。这身体暂时不具备任何厌世者的力量。” 医生将手中的书略微向身后挪了些。这动作似乎是摆明了给她看的。 “……你很聪明。我想也许,你真的适合加入我们——成为我们。” “成为怪物?” “莫非你还在以人类自居吗?小夜。” 医生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这表情一定是摆明了给他们看的。 “别用那个称呼,你们不配。我真是……真是意外啊,星云——我暂时这么称呼你吧,连你……连您也会屈服于规则吗?服从于这种惯例而不合理的规则,这不像你亲爱的,你的灵魂是不是……是不是掺杂太多杂质了?简直就像……一勺酒泼进了污水,或者说,污水掺进了酒里——无所谓了,真是让人恶心。” “你不理解是因为你没有站在这个立场上。你还没有站在足够的高度上,你看不到——看不到最优的选择,小夜。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不然你觉得呢?为什么所有被困在塔中的、疯狂的、孤独的灵魂们,那些从厌世者成为献祭者又成为守护者的人。这是进化,亲爱的。” 星云面无表情的陈述着。 倒并不是完全没有表情——那张比起记忆中缺乏风霜的脸上,倒是有些熟悉的倦怠感。 她接着说: “这是唯有摆脱肉体的束缚,被时间洗礼过的灵魂,才能够感知到的真理。” “真理?确定么?不是什么被侵蚀的思想吗?以及,洗礼?哈哈哈,你是怎么腆着脸跟我说出这种话的……该说是摧残吧?” “你不会明白的。” “我没必要明白。” - Baptism 「洗礼」·Fin - ------------ Answer 「答案」 ① “你追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叶吟鸢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柳絮飘到每个人的耳边。 唯独没有传达到星云那里似的。 她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许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一点不论是过去的星云自身,还是世界塔的意志,都说得通。 确切地说……似乎她认为在场有资格与自己沟通的,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那个并不想和她沟通下去的人。 “你接下来要准备做什么?让我猜猜,大概率是抢走这本书吧。然后……清除,或者修改点什么我不想忘掉的东西。” “你很了解我。” “我很了解你们——作为曾经的,你们的代理人。” 这具没有任何力量的身体——不论是常识层面的,还是特殊的意义上,都十分脆弱的身体,什么也做不到。它连走路几乎都是要搀扶的。 但与之兼容的那本书上的眼睛,就不同了。 毕竟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甚至,她只需要改变医生一个人就够了。 不过实际上,她并不能做到这点。 即使是当年的她,也从未成功修改过医生的记忆。 她只是……中断了他的计划,从流程上拦截了这幅身躯,让它无法按照医生的意志去使用那个原本他会归还给她的力量。 当然,是在放心地相处——或说,“教化”的流程后。 但她自己的思想——小部分,曾经的小部分,回来了。 代表着截然不同的立场。 事实上,医生也并不确定真正的过去的星云会选择哪一方。 在这样的立场上…… 若一定要说世界塔所代表的,同样是“大多数人”的“客观利益”,那么理性的他的爱人会做出这种选择,还是和他一样,去追求凌驾于绝对理性之上的,人类的感情。 如此丰富炽热、充满力量的,人类的感情。 他根本不了解她。 他对她一无所知。 这让他感到非常遗憾。 不过,遗憾并不都是坏事。 “你会把它给我吗?”她问,“当然,即使不给我,也无所谓,你的计划依然失败了。” “是吗?” 绯针举起了枪,对准她的太阳穴。 “我觉得处理掉你重新开始,也是诸多选择之一。” “你们没有那个时间。” 璆琳更靠近她了一些,加入了这场谈话。 “等一下”她说,“你的意思是,剩下的能量已经不够维持到……” “那取决于你们”她转过头看着她,“没有杉海与诗澈的帮助,你们需要更多人——更多与你们理念相和又有能力的人。当然了,这样一来,你们依然不得不像过去那样,不断地寻找、制造更多的厌世者,让一切更加混乱,让熵值越大……这是一个催化作用。至于会到什么程度,我们谁也不知道。” 璆琳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医生,发现他依然冷静得可怕。 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以的话,请把书给我。塔依然是仁慈的,给予能让你们幸福的想法和记忆,度过富饶又充实的一生……不过我再次强调,即使你不给我,你的计划也不会成功的。” “人类先前不曾惧怕黑暗,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过光”他轻笑出来,又吸了口气,“说真的……如果我不,你要占据这个容器直到我厌倦你除掉你为止吗?” “你不会下手。” 绯针将枪口向前推了些。 “我会。” “……说的也是。” 星云伸出手。 她将手指直直戳进右眼的眼眶中。 传来诡异的水声。 叶吟鸢与陈悉对视一眼,无不皱紧眉头,不想看下去。尽管如此,那可怕的声音仍在耳边盘旋。阮香也别过头去。 绯针惊诧地看着她,拿着武器的手却不曾动摇。 医生微微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就抚平了。 两度见过这场景的,倒也不只有他一个人。 璆琳感到震撼异常。 不愧是…… 或者说,的确是她没错……这种在目的面前对生理性疼痛也能是若无物的人。 ……真的是人类吗,这家伙。 “你在威胁我吗?”医生问她。 “只是试试看。我并不清楚你的真实想法。当然,如果不能对你造成动摇,我也不会继续对你的心血造成伤害了。” 说完,她丢掉了眼珠。 白森森的球体滚落到叶吟鸢的脚边,带着一丝视神经,留下断断续续红色的轨迹。 强烈的反胃感。 她捂住嘴。 陈悉抬起手,令地面翘起一个坡度,让它滑向别的位置上。 他直视着她血肉模糊的眼眶。 所谓私募相抵的情况,真正起作用的,似乎只有仅存的一只眼睛罢了。 医生讲书放在身前,轻轻地摸索着充满细小划痕的封面。 那曾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曾是。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道白光闪电般从他的腕间闪过。 锋利的手术刀,直直扎在那枚眼球上。 他深深地刺进去。 原本对伤痛无动于衷的星云,忽然发出歇斯底里的悲鸣。 凄厉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比起人类的尖叫,这更倾向于一种非人的生物发出高频的咆哮,或是没有生命的物品刺耳的摩擦声——那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她捂住那只受伤的眼睛,从她的指间,不知为何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液。 “……你真是疯了。” 之后,她用沙哑的声音低吼着,像某种受到威胁的动物。可那阵悲鸣声刺耳极了,即使已经停止,却仍在每个人的脑内回荡着,像一口钟似的。 “你想切断我的路,那么这条路就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的确……有你的风格。” “你现在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确认,反而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你不再是她了。” “你对我很了解么?” 星云忽然放下手,直勾勾地用血淋淋的面孔面对着他。 “最初遇到你就是这样的——我并不能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你认识的我,不过是……死后那近乎完美的我了。” “我喜欢的只是星云而已。” “我们有什么区别吗?” “你不是她,就是这样。” “妄自喜欢上一个心里塑造的形象,因为看到了不一样的方面——暂且不论真实与否,你便觉得,她变了。你有自信称之为喜欢,或是爱情么?还是说,你不再爱她了?” “……我从未爱过你。” 医生摇摇头。 他丢下了那本从未离身的书。他已经不需要它了,他过去的计划中,除了储存一些人的记忆外,也并没有真正地用过它。 他知道,这份力量不属于他。 紧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戴上了假面,向后退了两步。 绯针扳下击锤。 突然,星云伸手攥住了枪,在子弹击中自己的前一刻用力扭转了枪口的朝向。 于是子弹向璆琳的脖颈疾驰而来。 并穿透了她。 打在阮香的眉侧。 第一个惊叫出声的,理所当然是陈悉。 在叶吟鸢反应过来之前,周围的一切静物都失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形变,扭曲。 像是被无数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捏着纸盒或是面团一样,轻易就能改变他们。 他的眼睛蓝的过分。 子弹穿过的只是影子而已——至于陈悉,璆琳她知道这种状态,包括在地下室发生争斗时,对力量的的过度使用。其后果会出现强烈的耗能反弹。 而这里并不是世界塔,状态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恢复。 如今燃烧的只是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罢了。 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这是自然的。那天在学校的老操场,他不也是为了这群朋友不顾一切地奔来吗? 啊,这奋不顾身的样子。 真是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他冲过来。她想他一定是失去理智了,无法判断出远程作战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绯针并非有意,但他若是就这样唐突地靠近,一定会被她自卫的反击打死…… 穹顶的残渣倾泻而下,势不可挡,在晦暗的光景中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若置身于外来看,它们像一片浩瀚的流星,淅淅沥沥地零落在这片一片狼藉的地面,如梦如幻。 一道黑影的巨墙拔地而起。 陈悉被这片影子牵制住了,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闯到它的对面。 就像,当初他困住璆琳那样。 转过头来,绯针惊恐地望着地面上的尸体。 “我……我从来没有,对孩子……” “我知道。” 璆琳打断她。 绯针很快镇定下来,准备用另一支枪解决掉眼前麻烦的根源。但就在这时,医生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狠狠地了星云一把。 或许仅有的力量都用在刚才的动作上了,她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地倒在地上。 “是了,我是不够了解你。但你的的确确是变了,而并非是……我了解到你别的方面。没有了,那些都没有了,你只剩下这些,这些已经被改变的、足以令我唾弃的部分。你反应很快,很像她……或者说,的确是她。但你不是星云,永远也不会是。” “你不理解我们,是因为你没有站在我们的立场上。” 隔着影幕,听到这话的叶吟鸢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似曾相识。 简直就像……那两个人一样。 一个因她而死。 一个为她而死。 “我就算站到你们的立场上……” 就算站在,死亡的立场上。 “也绝对不会被你们这种令人作呕的思想同化。” 所幸他们是迥乎不同的人。 医生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怎么做。 “是吗?真自信啊。” 她笑了。 -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