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001 此生第一眼 琉璃窗上贴着大红喜字,云锦被褥堆满床,纱帐绣的是百子千孙,红绸缎点缀箱笼。门外已是夜色沉沉,屋内明晃晃的鸾凤红烛,却将婚房照得透亮。 喜娘笑:“请驸马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这一声,千叶蓦然睁开双眼。 面前是红彤彤的喜帕,她是出嫁的新娘,正凤冠霞帔坐在婚房的喜床上。从喜帕底下探入寓意称心如意的秤杆,眼看着就要和从未谋面的驸马相见,千叶顶着沉重的凤冠忽地向后避开,道:“驸马稍等。” 秤杆停了下来,屋子里有一瞬的寂静,待所有人缓过神,忙听喜娘尴尬地说:“公主,吉时已到,您该与驸马行合卺之礼,您……” 千叶却晃了晃脑袋说:“你们,都下去吧。” 十三年前,当今皇帝的胞兄,睿德太子战死沙场,太子妃殉情自缢,留下五岁的女儿千叶郡主,八年后先帝驾崩,次子成亲王登基继位,册封侄女千叶为安国公主,享受帝女尊荣。 今日安国公主下嫁,皇帝赏赐了半副皇后仪仗为她送亲,可是所嫁的驸马,却是才被朝廷招安,天下第一山寨的少当家。 堂堂公主,嫁给山贼强盗,从旨意传出听政殿的那一刻起,千叶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此刻驸马梁定山正站在喜床边,一屋子的人都尴尬了脸色,他手中的喜秤悬停在半空,喜娘抿了抿唇,终究没敢说什么,朝驸马匆匆一福身,示意所有人都随她出去。 凌乱的脚步声随着房门被合上而消失,千叶知道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她不在乎他们怎么看待,而隔着一层喜帕,素未谋面的丈夫此刻是怎样的神情,她也猜不到。 “这些庸俗的礼仪,都免了吧。”千叶淡淡一言,伸手扯下喜帕。 此生的第一眼,千叶分明记得堂姐的刻薄,嘲笑她嫁了凶神恶煞的山贼,那面前这温润俊美的翩翩公子是何人?礼服上金线绣的祥云,让他在烛光里熠熠生辉,而那浓眉星眸,更仿若天造之物。 忽见公主自行扯下喜帕,梁定山也是一怔,眼前的女子肤如雪唇如樱,镇定里多一分不安,冷漠里少一分无情,这若能微微一笑便要倾国倾城的美人,就是他的新娘? “臣,梁定山,参见公主。”定山朝后退开,屈膝行大礼。虽然从此是夫妻,可君臣有别,他明白自己在妻子面前永远都要矮一截。 半个月前,天下第一山寨神鼎寨归顺朝廷,年轻的少当家梁定山,便成了如今的神山侯,皇帝为表招安诚意,更将安国公主许配与他。 降服神鼎寨,是先帝遗愿,不能看着千叶长大成人,必定是先太子的遗憾,如今两件事皇帝都做到了,对于先帝对于他英年早逝的兄长,总算有了交代。 只因婚礼仓促,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半个月里变出一座像样的公主府,皇帝便命侄女婚后暂时住在夫家,待日后公主府落成,驸马再随她迁入。 见驸马伏地行礼,千叶恍惚彷徨的心才冷静下来,一面捂着嘴侧过脸咳嗽了几声,说道:“驸马请起。” 听见公主咳嗽,定山眉间微微一皱,而他心中本有掂量着的事,起身后便垂手侍立,打算先听公主吩咐。 千叶的心突突直跳,她的丈夫就在眼前,可方才一眼后,再不敢将目光停在他身上。眼下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嫁给了一个俊美非凡的男子,这天下第一山寨的少当家,并不是堂姐她们说的恶魔一般的长相。可她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人,又怎么敢对素不相识的人放下戒心。 “驸马,我在婚礼前偶感风寒,尚未痊愈,今日身体不适。”千叶用了尽可能婉转的言语,希望梁定山能明白,她不愿同房的意思。 定山闻言,却是心头一松,他自然明白公主的意思,而这恰恰也是他所想的。 “今日疲于应付往来宾客,不知公主凤体欠安,未能及时前来问候,是臣的疏忽,还望公主恕罪。”梁定山躬身道,“请公主早些休息,臣明日一早再来向公主请安。” 没料到驸马这么爽快并有礼貌的地答应了。曾想过,这些山里来的人,本性便不服朝廷的束缚,自己若以公主之尊对驸马提出各种要求,可能会遭到厌恶和反感,甚至被暴力相待。毕竟她是个孤女,这世上已没有能庇护她的人,驸马又怎会有所畏惧? ------------ 002 没想到会回来这里 可到了这一步,为了避免她不愿屈就的事,唯有以公主威严压人,说出那番话千叶尴尬且不安,好在一切总算顺利。 梁定山行礼后,抬头正遇上千叶看着他,彼此的目光交汇,但千叶很快就避开了。 定山亦没有滞留,礼貌地退出婚房后,顺手将门带上。门外头,除了公主贴身的宫女,喜娘与宫人们都已经离开,那宫女小小年纪乖巧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似乎早料到了这样的光景。 定山转身见院门外晃过熟悉的身影,他淡淡一笑,便朝门外走去。 夜渐深,婚房里的灯火熄灭了,守在正院外的下人将消息送来书房,梁定山正坐在书案前写信,他身边的人笑道:“既然公主身体有恙,明日可要请大夫?” 说话的,是神鼎寨三当家的独子卓羲,方才便是他送走了宫人后,在院门外等定山。 而神鼎寨的人,并不像世人所想象的是只会打家劫舍的强盗,卓羲便一直在京城跟随名师学经世之道,只因身份特殊不能出仕。没想到神鼎寨会有解散的那一天,如今侯府中大小事务皆由他打理,而不久之后,也将要随定山一同入朝为官。 “她气色不坏,宫里的人也没有额外的嘱咐,所谓的病多半是假的。”定山淡淡一笑,将信函封好交给卓羲,“我本也想过,公主必然不愿与我婚配,既然她主动表示要保持距离,我又何必点穿,往后彼此就这样客气着,也不是坏事。” “公主样貌如何,秉性如何?”卓羲问。 “匆匆一眼,没说什么话,样貌……”梁定山回忆那美丽的容颜,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只道,“有机会你自己看吧。” 卓羲道:“公主双亲早逝,听闻当今皇后与她很不和睦,这样的人生,不知会将公主磨出怎样的性情,也不知道她背后还会有什么故事。定山,我们要有所防备,毕竟朝廷对我们依旧是敌对的态度,我们决不能轻易放下戒心。” 定山默默地听着,吹灭了书案上的蜡烛,“早些休息,这封信替我寄给二娘,这里已经都安顿好,她们可以来了。” 屋子里忽然暗下,只听见卓羲问:“她也来吗?” 定山显然有所迟疑,应道:“兴许。” 一夜相安,天明时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千叶心里猛地一颤。 不知今日等待她的恶作剧是什么,也不知道今天又要为了什么事付出代价,但这样的恐惧在彻底清醒后就消失了,她想起来自己已经出嫁,已经离开了那座皇城。 “棉花。”坐起身,千叶轻唤。 纱帐外悉悉索索的动静后,探入一张娇俏的脸蛋,名唤棉花的小宫女揉着惺忪睡眼问:“公主,您醒了。” 千叶温柔地一笑:“看样子,你睡得也好。” 扯开帐子,地上是棉花打地铺的被褥,昨夜匆忙,来不及找这侯府的人问棉花的住处,疲倦的主仆洗漱后就睡了。此刻天已大亮,晨曦透过琉璃窗,千叶才头一回仔细打量这里的一切。 棉花手脚麻利地整理好东西,抿了头发便出门去。机灵的小丫头很快和侯府里的人打成一片,被称作李嫂的中年妇人带着下人们来行礼,虽然她们的言行举止和伺候人的规矩远不如宫里细致讲究,但该有的一样不少,千叶也不计较。 正是初春好时节,千叶仿佛从没在皇城里见过如此明媚的阳光,不知不觉地就走了出去,立在屋檐底下看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不知是阳光迷眼还是鲜花迷人,她静静地一言不发,神思不知飘去了哪里,棉花轻声问:“公主,您看什么呢?” 千叶回过神,淡淡道:“这侯府原是皇爷爷的潜邸,父亲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我会回来这里。” ------------ 003 早晚要面对 棉花笑道:“奴婢昨儿见后面的大花园里,有几棵参天大树,兴许就是当年太子爷和先帝种下的,几时您去瞧瞧?” 千叶果然有几分兴致,但一抬头,就看见院门外的人。虽然昨夜只是匆匆一眼,可她的驸马气质非凡,这世上能有多少这样的男子,千叶果然是记住了他的模样。 “公主,我们回去吧,您不是在装病吗?”棉花也见到了驸马,忙轻声提醒。 千叶转身要走,可心中又想,她只带了棉花一人出嫁,屋里屋外伺候的下人都是这侯府里的,她真病假病驸马很快就会知道,能理解她的无奈自然最好,倘若不能理解呢? “倒不如……把话说清楚。”千叶道,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早一些晚一些,许多事他们总要面对。 院门外,梁定山原是依皇家规矩前来向公主行礼请安,不想这里院门大开,而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人。宝髻轻挽,绿纱如烟,盈盈而立,美人如玉。可当彼此四目相接,公主立刻就转身要走,定山亦觉失礼,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且说君臣有别,公主与驸马的生活会被各种规矩礼教所束缚,请安问候还只是最基本的,做了帝王家的女婿,富贵荣华的背后,便是身不由己。但在婚礼之前,梁定山心中就有所准备,若说公主下嫁是无奈,他却是可以选择的,所以他赌上的,是比自己的人生更重的东西。 只见棉花笑脸而来,恭敬地说:“驸马爷,公主有请。” 定山随棉花进门,走过方才公主站立的地方,淡淡幽香扑入鼻息,他不禁多看了一眼,确定不是花香,可之后到了公主跟前,却又没有了这悠然气息。 “臣参见公主……”梁定山行大礼,但刚要屈膝,就被公主阻拦。 “这里不是听政殿,我也不是皇帝,驸马与我相见,不必多礼。”千叶落落大方,请梁定山落座,只是那目光,始终没能看向丈夫,口中道,“往后宫廷礼仪一概免去,驸马亦不必称臣,以你我相称即可。听闻驸马不久后就要上朝议政,到时候必然忙碌辛苦,若没有要紧事,不用费心前来相见。” 定山神情平和,用心听着公主的话。昨日礼成,他们已是夫妻,可此生能否真正成为夫妻,谁也不知道,兴许往后一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 公主的声音柔和温婉,但言语间能让人捕捉到刚毅气息,定山不禁抬起头,好奇这几分刚毅从何而来,恰见公主也看着他,而这一次的目光相接,终于谁也没再逃开。 千叶虽然鼓起勇气看向驸马,阔袖中纤纤玉指已握成了拳头,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淡定,说道:“昨夜称病,实属无奈,我想,有些事驸马心里明白,有些话也不必我多做解释。这一桩婚事来得突然,匆匆半月,就定了你我的终身,将来如何不敢猜想,但眼下……” 那之后的话,当是指男女之事,梁定山二十郎当,床笫闺阁有何不知晓,但这些话若由公主说出口,对她来说实在为难。堂堂男子,怎能让柔弱女子承担这份尴尬,何况本是两个人的事。 不等千叶开口,定山已起身,说道:“正如公主所言,婚事仓促,一切尚待周全。但臣背后还有数千山寨兄弟与老弱妇孺,臣不能不管,恳请公主能给臣一些时间,先安顿好他们往后的去处。” ------------ 004 家人 千叶怔怔地看着驸马,那些她难以启齿的话,不必再说了是吗?她心里有些高兴,驸马这样爽快的态度,让她不必再担心圆房的事,虽非因此就看出梁定山有多贵重的人品,至少眼前的人,应当不坏。 千叶道:“皇叔也曾叮嘱,要助力驸马善后神鼎寨之事,只是我久居深宫不谙世事,不敢擅自插手唯恐添乱。驸马只管去安排山寨子民,我这里一切都好,不必记挂。” 定山亦是松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公主。”但立时想起另一件事来,忙道,“此外,臣……”他看着千叶的神情,想起她方才提过彼此以“你我”相称,但顿了顿,终究还是道,“臣的家眷不日到京,臣会安排他们住在侯府一隅,不打扰公主起居。但公主若觉不妥,臣便为家眷另谋住处。” 千叶和气地说:“待公主府建成,便要迁出,就不要让家人辛苦搬迁了。”她这般说着,心里则好奇驸马的家眷是什么人。五年前皇爷爷驾崩后,自己在这世上,就没有家人了。 梁定山怎知千叶这心思,谢恩后没再言语,似等待公主另外的吩咐,而千叶也仿佛在等他继续说,屋子里登时静下来,两人彼此看了又看,忽然就觉得尴尬了。 “公主若无吩咐,臣告退,之后要往吏部去。”定山先开口。 千叶点了点头不言语,直到驸马走到门前,她才看了一眼背影。此刻分明是心中一件大事解决了,为何还是不能抒怀? 那后来,是机灵的棉花从李嫂口中打听到,驸马有一个亲妹妹,另外还有继母与继母所生的女儿,此外便是二当家三当家的家眷,但在神鼎寨里,都算是一家人。 “听李嫂说,梁夫人与她一般年纪,是老寨主的继室,生的小女儿今年才五岁。” 午后,千叶坐在窗下整理礼单,一面听棉花絮叨神鼎寨的故事,她只知道驸马的父亲上个月刚刚去世,是在神鼎寨与朝廷的对抗中负伤而亡。梁定山和千叶之间本该有血海深仇,可偏偏他们就成了夫妻。 棉花继续说着:“驸马的亲妹妹和您一样年纪,还没出阁。” 千叶放下笔,笑道:“才半天功夫,你什么都知道了?” 棉花笑眯眯说:“奴婢也就嘴巴甜一些,没别的本事了。”她将手里一盒首饰递给公主看,问千叶这些东西对不对。 千叶合起礼单,摇头道:“缺少的那些,不必询问侯府里的人,一定是被皇后拦下,根本没送来。” 棉花不悦:“那可是皇上赐给您的,皇后娘娘她越来越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千叶却不在乎,反提醒棉花:“我们既然离开了皇宫,再不用管那里的事,皇叔是帝王,他若守不住自己的威严尊贵,我们又能做什么?至于皇后……” 话音未落,李嫂在门前通报:“公主,宫里来人了。” 千叶脸上露出几分厌恶,手中亦握紧了拳头,道:“他们来做什么?” 这日傍晚,梁定山与卓羲从吏部归来,卓羲久在京城,因师从名家常与权臣往来,有他在身边,给定山带来许多方便。 兄弟俩进门后,从下人口中得知今日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摆下大宴,明日请公主与驸马回门,届时皇亲国戚和权贵大臣都会列席,请驸马早做准备。 定山不解:“皇帝原说免了一切礼节,连三日回门也免了,怎么突然又摆宴?” 卓羲亦不明白,只能先将皇家宴席上所要注意的礼节,一一向他讲解。 待到翌日出门的时辰,定山身着礼服等在宅门内,看着千叶从家宅深处被拥簇而来。侯府里的下人大多是山寨里来的,妇人们依旧是昔日荆钗布裙的打扮,愈发衬得锦衣华服下的千叶明媚耀眼。 昨日见过如一抹清风般淡雅高贵的公主,此刻见她云鬓高髻金钗玉环,周身层层叠叠的礼服,定山似乎明白了什么。两人相见,彼此颔首示意,谁也没多说什么话,客气得根本不像夫妻。 ------------ 005 可怜的孩子 定山骑马,千叶坐轿,一行人缓缓到了皇宫,内廷之人前来相迎,蓦然见到千叶和她身边的驸马,老太监的眼睛里,露出了诧异的光芒。 未央殿上,帝王孤坐龙椅,皇后与众妃嫔分坐其下,再有皇子公主、王公大臣,乌泱泱上百人。千叶来得晚,但出门的时辰是她定的,从一开始她就想好了,要来得晚一些。 “安国公主与驸马,入宫觐见。”内侍官一声高唱,殿门徐徐打开,宽阔华丽的裙幅逶迤在身后,千叶缓步入殿来,而她身边,从此多了一个人。 无数目光朝门前来,从他们的眼睛里,千叶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且说定下这门婚事时,皇帝曾问侄女想要什么,他会尽量满足千叶的所有愿望。然而千叶只要求了两件事,一是不带棉花之外的任何宫人出嫁,二便是免去一切皇家礼仪,如今日这回门之礼,本不应该有。 此刻皇帝高坐龙椅,为了皇后的自作主张而不悦,觉得辜负了千叶。但见到一对新人这样般配,看到座下无数艳羡之色,特别是皇后那僵硬的神情,他不禁一笑,唤过内侍吩咐:“朕要单独见千叶,你去安排。” 于是宴席过半时,千叶被皇帝的近侍请了出去。 未央殿后便是御园,好春时节花径曲折,叔侄俩漫步其中,千叶不言语,皇帝也不言语,直到花海深处,皇帝才说:“你小时候,最爱这御园花海,当年母后领着你在这里玩耍,一见到朕,就娇滴滴地喊着皇叔飞奔而来。一切还仿佛昨日之事,可朕玲珑可爱的小侄女,已经长大成人,做了新娘。” 千叶神情淡漠,依旧不言语,而皇帝道:“往后是不是不会再回宫来赏花?朕知道,今日这回门宴也是委屈你了,皇叔原答应你免去这些俗礼,奈何皇后她……” 可不等皇帝把话说完,就有太监跑来,焦急万分地说:“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请皇上移驾听政殿。” 千叶知道叔父是勤政之君,见他闻言便要走,自己也松了口气。她并不想和叔父多说什么,今日的回门宴皇后虽然独断专行,但千叶大可不必理会,会来,是她自己决定的。 “朕改日再与你说,千叶,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只管来与朕说。”皇帝说罢,便带着宫人匆匆而去。 圣驾离开,花海安静下来,能听见风穿过花朵枝桠的动静,千叶缓缓转身,远眺这大好风光。想起叔父方才说的话,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皇祖母带着她在这里玩耍,那时侯的季千叶,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殉情而去,没几年祖母悲伤成疾抑郁而终,再后来连皇爷爷也丢下了她,从懂事起,谁见了她都会道一声“可怜的孩子”。 千叶的眼眶微微湿润,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花粉惹的,她低头轻拭眼角,这皇宫这花海,她当真不愿再回来了。 “公主,瑾珠公主来了。”忽听得棉花说,“和几位郡主一起,正往这里走呢。” ------------ 006 瑾珠 千叶闻言微蹙双眉,并没有转身去看,只细心擦去眼角的泪光,拢一拢披帛挺起脊梁,带着棉花继续往前走。 这一边,衣衫华丽的女孩子们,被宫女内侍簇拥着,莺莺燕燕地朝花海深处来,见千叶在此,纷纷涌了过来,有人笑着说:“千叶姐姐,驸马爷一表人才,天下竟有这样俊美的男子,姐姐真是有福气。” 人群里最为明媚的年轻女子,便是棉花所说的瑾珠公主。皇帝膝下三女,大公主二公主是妃嫔所出,早年已远嫁他乡,幼女瑾珠比千叶年长一岁,本该在去年下嫁尚书府,但婚礼当日驸马从马背摔落重伤不治,公主还没出嫁就失去了丈夫,至今留在深宫。 瑾珠与几位郡主,本也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可到了千叶跟前,不得不被比成蒲柳之姿。而谁都知道瑾珠与千叶不和,瑾珠是皇后嫡女,她不喜欢的人,也不容许别人喜欢。 此刻听见有人夸赞千叶的驸马,瑾珠立时就变了脸色,将那小郡主一把推开,趾高气昂地站在了千叶面前。 千叶淡漠地打量她一眼,玉手轻提裙幅,便要绕开去。 未央殿上,因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来,皇帝下令停宴,召诸大臣赴听政殿。定山与卓羲随四皇子祥泰出得殿来,他只知道千叶被皇帝请走,不知她此刻在何处。 正欲询问,从未央殿门前进来许多人,千叶和棉花便在其中,而她身后的人气势汹汹,千叶才下台阶,就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拽过她的胳膊,横眉竖目地说道:“季千叶,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定山微微蹙眉,下意识要走去千叶身边,但见四皇子已上前,劝道:“大臣们就要散了,皇姐们不如到后殿说话。” 刁难千叶的,正是三公主瑾珠,她不服千叶嫁了俊美的郎君,方才在御园里就恶言相对,奈何千叶不理会她,纠纠缠缠一路回到未央殿,此刻见庶出的四皇子来劝说,冷冷一笑:“几时轮到弟弟来指教姐姐了?芳贵妃也不好好管管你。” 可她目光一转,就看到四皇子身后的梁定山。驸马身边另有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她记得的,今日这人常与驸马说话,可无官无爵,不知从哪儿来的,只以为是四皇子结交的什么朋友。 见到这般美好的男子,自然希望别人眼中的自己也无限美好,哪怕是最讨厌的人的丈夫,瑾珠公主也不愿再露出骄纵跋扈的嘴脸。她高傲地拢起披帛,背过身狠狠瞪了千叶一眼,便问宫女皇后何在,寻她的母亲去了。 千叶与定山互相看了一眼,这毕竟是令人尴尬的事,几乎没看清丈夫的神情,就避开目光,和气地对四皇子道:“既然宴会已停,我也该离宫了。皇叔与皇后娘娘跟前,还请四弟替我周全,一并向芳贵妃问好。” 四皇子彬彬有礼,亦与定山道:“驸马尚未参政,此刻不必前去听政殿,您与皇姐一同离宫罢,父皇面前,我会交代。” 卓羲到定山身边低语了几句,便随四皇子离去。而千叶见殿内的人正要出来,不愿再与任何人打交道,不等对定山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让她意外的是,定山默不作声地,就跟了上来。 ------------ 007 回门的目的 长长的宫道,通向外面的世界,千叶曾无数次站在这里,渴望有一天能走出去。可那时候的她也害怕,不知道离开皇宫,自己能去哪儿。一转眼,她终于离开了,再次走在这条路上,身边竟有一个是她丈夫的男人。 千叶知道定山就在身后,与她只落下一身的距离,不疾不徐的脚步,离得那么近却不会踩到她的裙幅,即便不回头看,也猜得出他面上从容的神情。 棉花曾说,驸马贵公子一般的人品,一点也不像山贼,千叶亦如此想。 而今天,之所以答应皇后带着驸马回门赴宴,是昨日在面对传旨的宫人皮笑肉不笑的嘴脸时,千叶忽然决定,要让宫里的人,让那些嘲笑她的人看看驸马的品貌,想让他们明白,自己没有嫁给凶神恶煞的强盗,她是嫁给了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方才嚣张的瑾珠看到驸马后神情的变化,千叶就看在了眼里,一如步入未央殿时,那齐刷刷诧异的目光,不论羡慕、嫉妒还是不可思议,千叶想看到的,今天都看见了。 可她没觉得高兴,此刻冷静下来想,会有这样的心思,难道不是她承认了过去的岁月里,别人对自己说的每一声“可怜”? 心中万千情绪纠葛,千叶倏地停下了脚步,身后的梁定山亦从容地站住了,他看着千叶,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千叶心里一颤,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生生咽下了,也许驸马并不需要她的道歉,她也不愿轻易承认自己利用了丈夫。 “那位卓公子,也是山寨的人?怎么会与四皇子如此相熟,像是相交多年。”千叶仓促地找了一个话题,好在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定山应道:“卓羲是我神鼎寨三当家之子,幼年与臣一同长大,十五岁时被送入京城学经世之道,与四皇子师出同门。卓羲与四殿下的确是相交多年,今日他也是应四殿下邀请才来赴宴。” “卓公子也住在侯府?”千叶问。 “是。”定山郑重其事地说,“卓羲也算得是臣的家人,但公主若觉得外男不宜在府中,臣……” 千叶示意定山不必再解释,她并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不过是没话说才提起来的,又何必当一回事深究下去,方才纠结的心情也已渐渐平复,便转过身继续往宫外去,没再说什么。 一对新人顺利离开了皇宫,有内侍将消息传来。凤仪宫内,韩皇后卸下沉重的发冠,听得这话,看向窗下正微微啜泣的女儿,说道:“何必哭呢,你若是真的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可那是个山贼,他的父亲是你皇爷爷和你的父皇,提防了几十年的人。” 瑾珠恨道:“什么山贼,我还真以为季千叶去做了压寨夫人,可您看啊,哪有这样的山贼?我说季千叶怎么就答应回门了,她该是死也不会再回来的,合着是来显摆,显摆她嫁了个美男子,好存心膈应我。” 皇后起身来,伸手擦去女儿的泪水,托着她的下巴说:“母后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你是我的女儿,不要这样没出息。天底下样貌俊美的男子何其多,你要什么样的人,母后都能为你找来,难道你还真看上那个山贼了?” 瑾珠却咬牙切齿:“母后自然会为我周全,可我不愿见季千叶过得好,她有什么资格过得好?” ------------ 008 青梅竹马 皇后眼中掠过犀利光芒,露出阴冷笑容:“母后也曾这样怨过,可后来我恨的人,三尺白绫吊死了。傻孩子,季千叶绝不会好过,她没资格,也没这命。” 正说着,宫女来通报,说四皇子前来请安,韩皇后面上的戾气更重。自从她的儿子接连夭折后,四皇子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她年纪大了再也生不出了,她的确什么都有,偏偏没有一个能继承皇位的儿子。 皇后本不愿见四皇子,不想瑾珠却来了兴致,说道:“让他进来,我正有话问他。” 这一边,定山与千叶回侯府后,就各自分开了,卓羲再回来时,正遇上送家书的人,他有惦记的事,便立刻亲自给定山送来。 “二娘已经动身,若是走得快一些,四五日后就能到京城。”定山看了信,见卓羲眼中有所期待,他将信递过去,“楚歌也来,二娘和惠梨都是弱女子,楚歌怎么会放心让她们独自上路。” “她来了之后,会留下吗?”卓羲浓眉紧蹙,问定山,“她会怎么看待公主,又会怎么看待你?” 定山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该对公主提起,在与千叶的婚礼之前,他曾有一个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 “你一直把楚歌当妹妹,我知道。”卓羲将信捏在手中,“可楚歌并没有把你当哥哥,她从小就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你。” 定山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等见了面再说,你我都了解她。” 他心里很明白,婚约的事,只有与当事人才能解释清楚。反是想起今日在宫里所见,便问:“那位三公主果然很不友善,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我与公主离宫时,她说了些词不达意的话,心里像是很乱。” 卓羲了解定山的个性,楚歌的事他既不愿提,自己就不能勉强。而今日在皇宫第一次见到千叶,被公主的美貌惊为天人,四皇子告诉他,宗室里的长辈们都说,千叶公主完全继承了当年太子妃的倾世容颜。 此时李嫂从正院过来,要见定山,进门后道:“少当家,公主说她想把婚房里的布置都拆了,让我来问问。” 新婚三日就要拆去大红喜字,不论在百姓家还是皇室贵族,都不合情理,可千叶和定山本不在乎。定山即道:“那就一并将宅子里的都拆了,过几日二娘和惠梨她们就要入京,你们把西边的院落收拾出来。” 李嫂连连称是,听说夫人和小姐们快来了,十分高兴,可将走时被卓羲喊住,问她道:“你们和公主相处得可还好,公主有没有觉得你们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李嫂,你在公主面前要有尊卑,可不能像对我和定山这样说话。” 李嫂笑道:“公主和我们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是很和气温柔的人,身边的小丫头嘴巴也甜。公主不曾挑过我们的不是,还总点点头像是在道谢,弄得我们怪不好意思的。” 卓羲不禁赞:“到底是睿德太子之女,有教养有气度,要说与皇宫比,我们府里如今的一切实在差得远。” 定山在一旁听着,虽然他和千叶交流极少,可他天生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即便尚年轻,可行走在大江南北阅人无数,往往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看透对方的心思。现下公主在他眼中,便是个藏了很多心事的人,她的目光和神情,都把自己深深地锁了起来。 李嫂正说:“话说回来,今天一清早我推门进去时,公主穿着单衣坐在床上,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哭过了” ------------ 009 神鼎已毁 听见这话,卓羲忙看向定山,定山亦是一脸茫然。 那一晚,千叶看着李嫂与下人们将婚房里所有喜庆的陈设布置都拆下搬出去,连百子千孙的纱帐和鸾凤帐钩都换了下来,待一切安置妥当,白日里还一派喜气的婚房已变成了寻常模样。 再一次躺在这屋子里,想着这是祖父昔日的潜邸,是父亲幼年长大的地方,千叶浮躁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许多。 可不知为何,被拆下的红绸变成了三尺白绫,阴森森的飘荡在房梁之上,眼前突然变成了十三年前母亲离世时,最后一次见到娘的地方。 爹爹去哪儿了,母亲又为什么丢下她? “娘……”从梦中惊醒,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十三年了,一切还那么清晰。 千叶擦去泪水,湿漉漉的手指紧紧捏成了拳头,黑暗之中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神情,可是她怨,怨母亲当年丢下她。 这一场梦,令千叶不得安眠,隔日憔悴的神情就让棉花看出端倪,她轻声问公主是不是没睡好,主仆俩轻声细语,都叫送早膳的李嫂看在眼里。但卓羲已经叮嘱过,不要打探公主的私密,现下相识也不过几天,李嫂心里有分寸。 因免去一切宫廷规矩,没有公主的宣召,定山不会再主动来见千叶,偌大的侯府,倘若彼此无相见的心,真真是遇不上的。 但千叶不可能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本就向往更广阔的世界才要离开皇宫,既然离开了,而这里是祖父昔日的宅邸,这天用过早膳,千叶就让棉花带她去看后花园里的参天大树。 巧的是,定山与卓羲从吏部归来,遇上花匠送来墨竹,这是卓羲的心思,他便要亲自带人栽种,定山随他一同往花园来,正见千叶和棉花从里头出来。 府中下人大多从山上来,不懂复杂的宫廷礼仪,瞧见少当家和卓羲都向公主行礼,也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事,跟着道安。 然而除了定山与卓羲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其他的人都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在千叶和棉花看来如山一般强壮,这让主仆俩都有些不安,千叶颔首示意后,就带着棉花匆匆离开了。 卓羲望着千叶离去的身影,待安排下栽种竹林的事回到书房后,他与定山道:“皇帝迟迟不给你安排差事,不给你官职,必然是顾虑重重,把公主嫁给你,也不会是仅仅为了表达招安诚意这么简单。昨日四殿下就问我,你们的关系如何,看他的神情言语,像是对公主的未来有所担心。我想,你和公主的关系若一直像现在这样,对你们而言或许是好事,但若叫外人知道,很快就会成为那些大臣乃至皇帝向你发难的借口。” 定山沉思不语,片刻后方道:“当日你也在,我爹临终前说得很明白,神鼎寨散了,再不可重建。” 卓羲颔首:“神鼎已毁,永不复兴。” 昔日战火仿佛在眼前燃烧,定山的神情却愈发冷峻,只道:“皇帝和大臣若向我发难,大不了无官无禄,大不了受些委屈,于我,这一切都可不在乎。” 兄弟俩眼神相交,心意相通,卓羲道:“怕就怕兄弟们不答应,他们如何能见朝廷委屈你半分,皇帝和大臣们若不仁,他们必然……” 定山伸手示意卓羲不要往下说,走到门前问:“谁在外面?” ------------ 010 出门 只见棉花从门前闪出身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这地方,她并不惧怕定山,笑眯眯地说:“驸马爷,是奴婢。” 定山见她大大方方,便也和气地问:“可是公主有吩咐?” 棉花笑道:“公主想出门去走走,原本这会儿就要走了,可公主觉得还是告诉您一声好,就打发奴婢来了。这书房奴婢还是头一回来,方才一路都没见人,突然闯进来实在是失礼了。” 身后卓羲跟了过来,听得这些话,又见棉花行礼离去,他忙对定山道:“方才说的那些话,你心里都明白,往后我也不会再提起。” 定山颔首,可卓羲却又道:“公主要做什么,我们是干涉不得的,可你就让她这么出门?她身边只有这一个小丫头,万一在外头出什么事,你如何担当?” “担当?”定山微微皱眉。 “你和公主的距离,最好在外人发现你们有名无实之前,就先拉近一些。”卓羲道,“我虽不懂夫妻之道,可起码的关心总不算错。” 定山什么话也没说,默然理了理发冠衣襟,一言不发地朝门外去了。 这一边,主仆俩换了衣裳正要出门,迎面见梁定山走来,千叶不禁问棉花:“驸马怎么应你的?” 棉花道:“没说什么呀,就让咱们路上小心。” 待定山到面前,躬身抱拳道:“虽是帝都皇城,难免市井混杂,公主与棉花皆是女流,不宜单独出门。不知公主欲往何处,臣愿相陪护驾。”他抬头看向千叶,眸中一亮,不是初见的新娘,亦不是那日站在屋檐底下的宁静优雅,更不是未央殿上的高贵雍容,她将发髻散下长发披肩,乌黑柔亮的青丝胜过任何珠钗,俨然是未出嫁的模样。 从驸马眼中闪过的那一瞬诧异,让千叶意识到自己的装束,她避开丈夫的目光,轻声道:“听说年轻妇人出门多有不便,反是女孩子家容易些,我……只是想去街面上逛一逛。” 而棉花已伶俐地问:“驸马,您要和我们同行吗?” 定山坦率地说:“臣只在一旁陪同,或近或远,绝不打扰公主的兴致。” 千叶心里也明白,她想单独出门这事儿不妥当,也是因此才会让棉花去告诉驸马一声,若不然不仅单独出门不好,不声不响地跑出去更显得没教养。没事也罢了,真有什么事彼此都尴尬,而她本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不妨碍。”千叶淡淡一言,径直就往门外走。 棉花看看公主,又看看驸马,冲定山甜甜地一笑,跑着跟上千叶去了。 这一路,从神山侯府走到市井街巷,穿过无数官邸,才渐渐看到热闹,那些官府都是高墙筑起与门外的世界隔开,聚集之处,仿佛与皇城里相似,又一次这样走在静谧冗长的道路上,耳边听得见梁定山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公主,好香啊,这是什么味儿?”到了热闹的地方,棉花就活泼起来,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找出有趣的东西。 置身闹市,身边人群车马川流不息,千叶不禁有些晕眩,而依稀记得十三年前,她也曾随父母上过街。 “公主小心。”梁定山突然闯到面前,将千叶挡在身后。 ------------ 011 成双 千叶不得不朝后退开,才站稳,一驾马车就从面前飞驰而过。棉花早就循着香气去了路的那一边,没有看见这一幕,也没有察觉到危险,反像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欢喜地跑了回来。 “在外面,还是改个称呼好。”千叶朝四周看了看,所幸无人发现棉花和定山都称自己公主。马车扬起的尘土尚未散尽,千叶明白,她长这么大,从没有走在路上要主动看路的习惯,自然沉闷的皇宫里,也绝不会有马车飞驰。 这繁华的京城,与皇宫只一墙相隔,隔开的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公……”棉花一张嘴又要喊错,忙捂了嘴,乐呵呵地问,“小姐,您带银子了吗?” 千叶摇头,不是没有出门带钱的意识,她以为棉花带着了,可小丫头却无奈地说:“奴婢也没有带,那里卖的肉包子可香了。” 见棉花朝梁定山看去,那憨憨的笑容里,满是请驸马打赏些银两的狡黠,千叶不禁冲棉花瞪了一眼,可定山已经拿出钱袋子递给棉花,和气地说:“你带着吧,不知里头的银子够不够。” 棉花谢了恩就蹦蹦跳跳地跑开,千叶知道棉花和她一样,对外头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是不得不对定山说:“回府后,就让棉花把银子送去书房。” 本以为定山会客气,不想他竟道了一声“是”,仿佛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就索性答应了。千叶心里明白,也没再说什么。 待棉花回来,将热腾腾的包子塞给他们,一个是千金贵体的公主,一个是温润儒雅的公子,都没有在街面上边走边吃东西的经历,两人手里捏着包子,一时都不知该放在哪儿,而棉花似乎是故意丢下他们,一溜烟又钻入了人群。 犹豫半天,千叶不得不掏出干净的手帕,要将包子包起来,忽见定山朝她伸出手,千叶愣了愣,把手里的东西都递了过去。 两只包子被手帕包裹,定山就那样提在手里,与他的身形气质毫不相符,可有这个人走在身边,不仅不觉得妨碍和拘束,那淡定从容的步伐,亦让她感到安心。 街上人来人往,难免擦肩接踵,可千叶美貌无双,定山俊逸潇洒,两人所到之处,人们都会主动地散开。只是千叶的装束看着是未出嫁的美娇娘,他们成双成对,她听见从身边路过的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被人好奇地围观,千叶渐渐觉得不自在,可他们身上有掩盖不去的光芒,定山亦察觉到不妥,终于在路过一间酒楼时,主动提出:“是否进去坐坐,之后可让店家雇一辆马车。” 千叶见四周投来的目光,点了点头,上前拉住活蹦乱跳的棉花,往酒楼里去了。 定山松了口气,他如今赋闲,还能来跟着千叶,将来怎么办?千叶这样的容貌气质,不管在哪里都会惹人瞩目,她独自一个人,根本走不远。 ------------ 012 不愿和我在一起 定山请店家腾出楼上雅间供千叶休息,并另雇一辆马车,待安顿好之后进来,见千叶坐在窗边凝视街上的车水马龙,未有察觉。他正要开口说回府的事,却发现千叶不知是看到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第一次在定山面前露出了笑容。 “棉花,你……”千叶转身朝棉花招手,本是想与棉花分享有趣的事,可一眼看到定山站在那儿,她脸上眼眉弯弯的喜色忽地僵硬起来,最终笑容散去,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模样。 棉花心大,乐呵呵地问什么事,千叶却道:“打扰了店家,就点些酒水吧,吃不了带回去,送给李嫂她们。” 定山站在那里,躬身说:“马车已经安排好,您几时想回府,立刻就能走。” 千叶欠身:“给你添麻烦了。” 定山不知该说什么,见千叶请他坐,便只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并没有与千叶同桌。棉花将他们都看了看,借口要去找店小二点酒菜,一下就没了踪影。 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见街面上的叫卖声,能听见楼下店小二热情的吆喝,楼梯上也一直有人走动,这屋子不见得多“雅”。 “公主。” “驸马。” 好一阵沉默后,千叶和定山忽然同时开口,千叶看到定山眼中掠过诧异,而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烫,这奇妙的感觉,到底是为了什么? 定山见千叶再次沉默,便主动开口,说了回府的事,提到千叶往后要出门,他可以安排可靠的家人相随,如李嫂那样的其实都会些花拳绣腿,在京城之治下足够保护公主。 彼时千叶什么都没说,待得酒菜齐备,她略动了几筷子,待得回到神山侯府与定山分开,她才开始回想在酒楼里的对话,棉花伺候她香汤沐浴,千叶叮嘱她:“往后驸马在时,你不要离开我,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棉花只吭了一声,千叶知道她的性子,转过身果真见她嘟囔着嘴一脸不乐意,叹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可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思才对。” “可是驸马他……”棉花一本正经说,“公主,奴婢觉得驸马真是好人,反正您和驸马都是夫妻了,难道真的一辈子都不好?” 千叶背过身去,将身体再往热水中沉,水面上的花瓣停在了她的唇边,却远不如她如樱的红唇娇艳。氤氲花香中,千叶闭上了双眼,轻声道:“你离开后,他就说,下一次会安排李嫂她们随我出门。你看,其实人家也不愿和我在一起,既然我和他都是这样的心思,你又何必多事呢。” “奴婢……是心疼您。”棉花嗫嚅着,但还是不敢违背千叶的意思,再不提驸马的事了。 那一天夜里,许是因白天出门走动,又或是开始习惯这神山侯府,千叶睡得比前几晚都好。翌日晨起神采奕奕,本是心情极好,可才用过早膳,门前下人就来通报,说宫里来了人。 千叶一听见皇宫二字,就浑身都不自在,这都已经回过门,还要折腾出什么事? ------------ 013 狗仗人势 本以为是皇帝派人传旨,可李嫂带着人一进门,千叶的心就冷了,来的不是为皇帝传话的太监或礼官,而是皇后身边的嬷嬷。 那老婆子假模假样行了礼,便开始上上下下打量千叶,嘴里不满地啧啧道,“公主这一身打扮可不成,这头发是谁盘的,这裙子也太素了,这……” 千叶厌恶宫里人的嘴脸,哪怕不是皇后身边的嬷嬷,她也不喜欢,所以才只带了棉花一人出嫁。而这侯府里淳朴善良的下人们,即便不懂宫廷礼仪,说话时常不分尊卑,可她偏偏就喜欢。 嬷嬷抬手扶了花白的发髻,上头一支金钗是皇后今天才赏给她的,她幽幽道:“可见这侯府里都是粗蛮之人,不懂宫廷礼仪,您是金枝玉叶怠慢不得。皇后娘娘怕您受委屈,派老奴来为公主打点家中之事,往后有老奴为您操持一切调教下人,您便可高枕无忧。” 千叶心中厌恶,叔父明明答应她,绝不让皇后安排其他人跟随她出嫁,还以为叔父兑现了诺言,结果还是一样。天下人知不知道,这个能让神鼎寨解散的,英武非凡的皇帝,其实连自己的侄女都保护不了。 “公主……” “嬷嬷。”千叶打断了那老婆子的话,神情严肃地说,“不敢劳烦皇后娘娘为我安排这些琐事,皇叔也曾答应不安排内宫之人随我入府,眼下府中一切都好,嬷嬷请回吧,替我向皇叔与皇后娘娘问安。” 老嬷嬷似乎料到千叶会这么说,低头自顾理了理袖子,不屑地哼笑:“老奴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您说皇上有旨意,可老奴必须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公主您若有什么话,不如回宫向皇后娘娘解释。” “不需要向皇后娘娘解释,有皇上的旨意就足够了。”千叶态度坚决,命棉花送客,冷冷道:“嬷嬷请回吧。” “公主,老奴说的话您没听懂吗?”老嬷嬷的脸越发难看,唇边狞笑,“皇后娘娘一片好心,您这样不领情,可不太好吧?” 棉花一心护着千叶,这儿不是皇宫她也多了几分胆子,拦在千叶面前道:“嬷嬷,皇上亲口说的不让别人跟来,不如您先去问问皇上,等皇上有了旨意,我们再去见皇后娘娘好了。” “小蹄子。”那嬷嬷眼中闪过凶戾之色,咬牙切齿道,“怎么千挑万选就带了你出来?就该先把你调教好,把这嘴皮子缝起来,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棉花看着厉害,心里还是有些哆嗦,毕竟从前在这些老货面前,她大气也不敢出。但还是鼓起勇气拦在千叶的身前,正想着如何才能威吓那老婆子,忽地看到门前出现颀长身影,像是遇见了救兵,激动地喊了声:“驸马爷。” 千叶听见这话,也朝门前看去,只见梁定山走进门来,不知他有没有听见方才那些话,但千叶还是第一次在梁定山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年纪轻轻,却已有不怒而威的迫人气势。 ------------ 014 送客 那老嬷嬷眼中,驸马气度非凡,一步步走来,叫人不禁按下几分气焰。 可即便如此,她们这些久在深宫数十载的人再明白不过,皇室里头最最没地位的,就是驸马,特别是梁定山这样在京的。且驸马虽是男子,可在皇家,女婿远不如儿媳妇,毕竟公主产子是外姓人,而皇子妃们,可能掌握着江山朝廷的未来。 嬷嬷被梁定山的气势震慑后,很快就调换心思,福一福身,笑得意味深长:“驸马爷有礼。” 定山打量她一眼,问:“皇上可有旨意?” 那嬷嬷眼眉轻挑,笑道:“驸马爷,奴婢是凤仪宫里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忽见棉花几步就到定山跟前,正要告状向驸马求助,千叶却喊住了她:“棉花,你退下。” 棉花一愣,不服气又着急:“公主,这事儿也该向驸马爷请示吧。” 便听得老婆子哼笑,斥责棉花:“小丫头果然不懂事,驸马虽尊贵,可在公主面前不得为尊,哪里有什么事,要公主向驸马请示?”她一面说着,朝定山投去轻蔑的目光,更故意问,“驸马爷,您说是不是?” 定山刚要开口,耳边敏锐地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眼前的人似乎都没察觉,只有他知道卓羲就在门外,心中无奈地一叹,看向那老嬷嬷笑道:“嬷嬷所言极是,却不知皇后娘娘派嬷嬷来府中,所为何事?” 那老婆子便将皇后的命令重复一遍,扬言要在神山侯府住下,为公主驸马打理府中事务。千叶在一旁冷着脸,“不情愿”三个字,甚至“厌恶”这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定山还是头一回看到公主这样坦率地表露情绪。 “府中一切安好,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请嬷嬷代我与公主向皇后问安,至于府里的事,我与公主自会打点。”定山才说罢,棉花就欢喜起来,有了靠山越发硬气,冲那嬷嬷道,“您可听见了,咱们侯府里好着呢。” 可嬷嬷有备而来,岂能轻易被定山唬住,估计摸了摸发髻上的金钗,像是炫耀皇后的威严,冷冷笑道:“驸马爷,这事儿您说了不算,奴婢可是奉皇后娘娘之……” 但她的话,被定山生生打断,他完全无视这份来自中宫的威慑,已朗声道:“来人,送客。” 只听棉花跟着学:“送客,送客。”将嬷嬷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可容不得她多想,门前已进来高大强壮的家丁,见惯了宫里阴阳怪气的太监内侍,忽见这样阳刚之气,再如何嚣张,也不敢逞强了。 门外头,卓羲站在廊下,看到宫里来的老嬷嬷被两个威武高大的下人“送”出来,他稍稍将身子藏在了梁柱之后,并不愿被人看见。而后又往窗下挪了几步,隐约听见定山的声音,他在说请公主放心之类云云,卓羲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屋子里,千叶正对定山道:“宫里规矩很多,驸马慢慢都会明白,今日之事,给你添麻烦了。” ------------ 015 夫妻之间 一句添麻烦,多少客气在里头,一辈子这样保持距离互不干涉,原本在定山和千叶看来是很好的事。可现实到了眼前,容不得这样简单,定山还要为他身后数千寨民着想,所以外人眼中他与公主的关系,就变得十分重要。 “夫妻之间……”定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僵硬,“夫妻之间,何来添麻烦一说,公主的事便是臣的事。” 千叶倏地抬头看他,而棉花也是睁大了眼睛,像是遇见天大的喜事,拍着巴掌笑:“驸马爷说得是,公主和您还分什么彼此,公主的事就是……”可她瞄见公主不悦的神情,忙怯怯地闭了嘴,悄然退到一旁去。 千叶面上的神情变化,定山都看在眼里,方才对那嬷嬷坦率的厌恶消失了,公主又开始把自己深深地藏了起来。而此刻定山会在这里,全是卓羲的意思,得知皇后派人来,卓羲立刻就催促他来见千叶,卓羲断定皇后派来的人必是找公主的麻烦,要他千万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帮一帮千叶。 也许没有卓羲的建议,定山今日不会来,但方才感受到宫里人的不善,感受到千叶的无奈和无助,下一次不需要卓羲再说什么,定山自己就会来。就算彼此保持距离,他们终究是夫妻,身为丈夫,怎么能不保护自己的妻子? “棉花,送驸马出去吧。”千叶没想到,自己竟无法直接对丈夫说什么,更没想到“夫妻”二字会带给她这么大的震撼。 定山什么也没说,躬身抱拳后,就退了出去。 可是走到门前,不知为何忍不住想要回眸看千叶,恰恰千叶正目送他的背影,两人毫无防备地四目相对,过去的几天里,每每目光相接千叶都会逃开,但这一刻,两人都定定地看着彼此,谁也没避让。 棉花站在一旁,看见公主出神,又见驸马在门前定着不走,她无奈地一叹,发出足以让千叶听见的声响,嘀咕着:“本来就是夫妻嘛。” 千叶听见这句话,神情一恍惚,不自觉地起身离了座,门前定山见她是要往外走,刚要挪开的步子又收住了,果然见千叶缓缓到了面前,她微微欠身道:“驸马,今日的事,多谢。” 麻烦也好,多谢也罢,终究都是客气的言辞,他们之间还是离得那么远。定山不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要靠近的心,可是为了数千兄弟和老弱妇孺的安生,他必须尽快拉近与千叶的距离,避免一切可能被朝廷利用的借口。 “夫妻之间,无须言谢。”定山道,“臣愿为公主做一切事。” “是驸马的职责吗?”千叶的回应,令定山一怔,她淡漠的神情会让人生出怜惜之心,“驸马愿为我做一切事,是不得而为之?若是勉强,大可不必,这桩婚姻里,你我都是无辜被牵连,驸马……” 定山打断了千叶的话,微微摇头道:“不是驸马的职责,是丈夫的责任,公主,你我是夫妻。” ------------ 016 千万别可怜 然而这样的话,并没有将千叶打动,她依旧神情淡漠,翩然转过身,也只留下一句:“不需要什么责任,驸马不必费心。” 定山沉默,千叶渐渐往屋子深处走去,见眼前纤弱的身影消失后,他也离开了。 一路往书房走,想着方才的事,其实公主这样反应,反而让定山觉得轻松些,他并没有感受到肩上承担了一个丈夫的责任,说的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神鼎寨数千寨民的存亡。仅仅是出于对女子的怜香惜玉,以及想尽力扮演好驸马的角色,他又有什么资格,以丈夫自居。 不知不觉走过那片新栽的竹林,定山停下脚步,看那苍劲有力的竹子在风中微微晃动。这是卓羲的心意,是卓羲知道楚歌喜欢竹林才大费周章,可眼下,定山还想不出,会因为公主喜欢什么而去花心思。 风声里,掺杂了脚步声,定山敏锐地转身来看,果然见娇小的身影在背后小心翼翼地相随,而那边的人瞧见自己被驸马发现了,索性大大方方跑上来。只见棉花一脸怯怯然站在路边道:“驸马爷,您是不是生气了?” 定山不解,和气地说:“我为何要生气,是公主让你来问的?” 棉花忙摆手,无奈地笑道:“公主才不会让奴婢来问呢,可是奴婢怕您生气,谁遇上公主那样的性子,都不会高兴吧。原先在宫里时,公主也是这样的,当然啦,宫里的人都不……”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宫里的人都不好,公主不那样对待他们,就该白白被欺负了。” 定山道:“我没有生气,更不会生公主的气,你放心。” 棉花笑道:“驸马爷这样好,奴婢当然信,但奴婢还是想多嘴说几句,驸马,您回头千万别对公主说,是奴婢告诉您的。” 定山颔首不语,便听棉花说:“我家公主是再好不过的人了,性情好心地好,可是她在人前总是这样冷冷冰冰,是因为她最不喜欢别人见她可怜,也怕别人觉得她可怜,更别说是同情。” 这让定山很意外,但略想一想也能明白,幼年失去双亲,十几年来寄人篱下,该听了多少“可怜”? 棉花见驸马愿意听她讲,脸上更晴朗了几分,像是要把公主托付给这个男人,又说道:“此外还有一件事,公主除了不愿被人可怜外,就是不喜欢提起太子和太子妃的事儿,驸马爷,往后您与公主说话,留心这两件事,就什么都错不了了。” “太子?太子妃?”定山道。 “是,忌辰祭扫这些事,不论是清明中元还是冬至,您都不必费心。”棉花清清楚楚的解释着,“您不提起来,公主才会高兴。” 没想到公主对已故的双亲是这样的态度,不愿提也不会祭扫,棉花说得含蓄,换言之,公主似乎怨恨自己的双亲。 “驸马,就这两件事,请您往后一定留心,奴婢若是多嘴失礼了,还求您多包涵。”棉花一脸的真诚,垂下眼帘弱弱地说,“公主她其实很好相处,她就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 ------------ 017 若能还他自由 这一边,千叶回房中发了会儿呆,就想起找棉花,可是李嫂进来说棉花出去了,好半天才见这小丫头回来。千叶问她去了何处,棉花照实说:“奴婢去竹林那儿瞧了瞧,看看有没有嫩笋挖来吃。” 千叶笑道:“胡闹,才栽下的竹林,根都没长全,哪里来笋?” 棉花却盯着公主看了又看,笑眯眯问:“您心情不坏呀,奴婢还以为您为了驸马不高兴。” 在棉花面前不必掩藏,千叶应道:“若不高兴,也是为了皇后的刁难,驸马是好相处的人,我怎么会不高兴?可他好心为我解围,却不知因此得罪了皇后,我这样的人,只会给他的好心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您和驸马是夫妻呀,哪有夫妻之间……” 棉花的话没说完,千叶已经摇头:“平白无故地赖上人家,凭什么?正因为他是好人,就更不能这样做,来日方长,若能还他自由才是再好不过。” 听见这话,棉花想到了了不得的事,难不成公主还想着将来与驸马合离?她敢想不敢说,先把这心思压下去,笑眯眯道:“您就没想过,和驸马真正做夫妻?” 千叶竟红了脸,怔怔地看着棉花,半晌才缓过神,直接绕开这个话,吩咐她:“我渴了,去煮茶来。” 深宫里,三公主瑾珠恹恹地逛了御园,往凤仪宫来找她的母亲,正遇上皇后派去神山侯府的嬷嬷回宫复命,她进门是就见那嬷嬷伏在地上连连告罪,说办事不利,求皇后责罚。 “这是被赶出来了?季千叶现在这么厉害。”瑾珠不信,皱眉问,“难道你没说是母后派去的?” 那老嬷嬷故意道:“奴婢说了的,只怕正是因为皇后娘娘派去的,千叶公主才如此轻贱奴婢。” 瑾珠长眉挑起,眼珠子一转,又问:“驸马呢?” 嬷嬷忙说:“奴婢就是让驸马撵出来的,那家里的下人个个儿魁梧得像山一般,奴婢实在对付不了。” 皇后一声轻笑传来,嬷嬷忙伏地请罪,瑾珠挽起长长的披帛坐在母亲膝下,冷笑道:“母后您听见了,季千叶现在不把您放在眼里,她可逍遥呢,那个梁定山也处处帮着她。” “那是她的驸马,帮着她应当应分。”话虽如此,可皇后很不屑,她轻轻拨开女儿发鬓上缠的金丝流苏,“这才多久,你急什么,待她一无所有,那时候你再去踩在她头上。” 话音才落,皇后的心腹从门外进来,高兴地说:“国舅爷派人送来消息,大公子的船已经靠岸,稍作整顿两三日后便可回京。” 瑾珠笑道:“表哥终于要回来了?” 皇后果然欣喜非常,这是她唯一的嫡亲侄儿,两年前被皇帝派去东洋,隔着海杳无音信,心中一直不安,如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自从儿子相继夭折,自己再无法生育后,她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侄儿的身上。 正高兴着,瑾珠突然不乐意了,皱着眉头对母亲道:“您可一定派人看住季千叶,别让她勾引了表哥。” ------------ 018 有婚约的人 韩皇后闻言,果然皱起眉头,她虽厌恶千叶,可对侄儿十分在乎,早在两年前侄子就曾表示过对季千叶的好感,并非是女儿所说的季千叶勾引人那样简单。 “娘娘只管把事情都推在皇上身上,本来这一桩婚事就是皇上决定的。”皇后的心腹上前,轻声道,“娘娘本也无心将千叶公主许配给大公子不是吗?” 韩皇后冷冷道:“她有什么资格嫁给我的侄子。” 瑾珠见母亲被挑起恨意,紧跟着说:“母后可一定要小心,季千叶和她的娘一样,都是狐狸精转世。” 皇后长眉紧蹙,提起千叶的娘,她面上的神情愈发阴沉。 然而千叶对此尚一无所知,离开了皇宫,就再不愿关心那里的是是非非。渐渐习惯了神山侯府里的生活,安定下来后,她正计划着往后的日子里该做些什么,总不能每天坐在窗下发呆,该让自己过得有意思些才好。只是有一件事她已经放弃,单独出门逛市井街巷,和想的不一样,做起来也不容易。 这一日李嫂奉命为千叶寻来纸墨笔砚,将大书案置于窗下,供千叶独自临窗作画,棉花最耐不住书画的寂寞,等千叶被彩墨弄脏了手要找她打水时,小丫头不知跑去什么地方逍遥了。 千叶不得不出门来找人,见李嫂和院子里的妇人坐在门外台阶上,她刚要开口,听见李嫂说:“西边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夫人一间屋子,惠梨小姐一间屋子,还有楚歌儿的。” 那妇人则说:“楚歌儿来了还走不走,她和少当家的婚约,还算不算了?” 婚约?千叶心头一紧,少当家必然是梁定山,这楚歌儿是什么人? “公、公主……您有什么吩咐?”李嫂终于察觉到千叶站在门前,也不知她听见什么没有,尴尬地笑着,一面让身边的人先走开了。 千叶道:“我要洗手,你派人打水来,棉花不知跑去哪里了。” 李嫂笑道:“棉花去园子里给您采花了,说拿回来摆在花瓶里,好供您作画。” 千叶不予置评,转身要进屋子,可她也不知怎么了,忍不住便问:“你方才说,驸马与什么人有婚约?” 李嫂抿着嘴,心说不好,她不该在这里多嘴,卓羲叮嘱过的,先不能提楚歌的事,现在千叶问上来了,她该怎么说? 棉花捧着一大束花回来时,看到公主又坐在那里发呆,她笑眯眯说:“不是在画画,您怎么又出神了,哪里来那么多心思费神?”她喜滋滋地在一旁插花,千叶抬眼看到了,便命她去寻一把剪子来,亲自上手来侍弄。 这屋子里没有剪刀,棉花不得不跑出来找李嫂,李嫂见了她忙拉到屋檐下问:“棉花,公主有没有不高兴?” 棉花摇头,不解地问:“公主为什么要不高兴?” 李嫂自责道:“都怪我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公主知道,咱们少当家原是有婚约的人。” 棉花吃惊不小,悄悄朝门里张望,果然见千叶站在桌边侍弄花草,可心思不在那上头,更不知为何,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她是最了解公主的人,眼珠子悠悠一转,就对李嫂笑:“没事的,李嫂您把心放肚子里。” ------------ 019 出游 等棉花进屋,千叶见她两手空空,问道:“不是叫你去拿剪刀吗?” 棉花却嘿嘿一笑,凑到千叶身旁小声说:“公主,李嫂都告诉奴婢了。” 千叶一愣,但立时明白是指什么,放下了手里的花枝说道:“没想到他曾有婚约,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回想那天走在大街上,路人见他们郎才女貌,千叶长发披肩是未出嫁的模样,在路人眼里便与梁定山是两小无猜,可原来人家另有别人。 “您不高兴了?”棉花虽这样问,可眼眉弯弯里显然另有所指,千叶怔怔看着,待明白过意思,不禁伸手拍她的脑袋,嗔怪道,“小丫头,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棉花真诚地说:“奴婢可盼着有一天,您和驸马成了真正的夫妻。” 千叶摇头:“什么真正的夫妻?原本不知如何相处,现在知道他另有心上人,倒是容易了。” 棉花急着摆手:“怎么就是心上人呢?不过是和驸马一起长大罢了。” 千叶却静静地重新开始侍弄花枝,对于这件事,再不想说什么。 然而定山那边,经历了皇后派宫里的嬷嬷刁难千叶,卓羲认为他该趁此机会拉近与公主之间的距离,尚不知李嫂已经告诉千叶定山曾有婚约,卓羲给他出主意说:“公主久居深宫,必然向往海阔天空,既然市井街巷人鱼混杂不适合公主闲逛,何不去游历山水,那才是皇宫里难得一见的景象。” 定山摇头:“你以为眼下皇帝会放我离京?” 卓羲道:“何必离京那么远,城外的景致就不错,你若相邀公主,我看她一定答应。你们已经是夫妻,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皇帝不会为难你。”见定山犹豫,卓羲再道,“要紧的是,别等有一天皇帝因为你与公主不和睦而存心刁难。” 皇帝的为难在定山而言,本不足为道,他们神鼎寨的人从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可现下境况不同,他的任何“憋屈”都会引起山寨兄弟的愤怒,至今几乎没有人能接受解散神鼎寨这件事,数千寨民依旧死守在神鼎山,昔日散在五湖四海的分寨也有聚拢之势,随时都可能再次对抗朝廷。 “也好,出城走一趟,皇帝必然会有察觉,若是知道我与公主同游,他就该明白的。”定山有些不情愿,可到底是答应了。 待翌日前来相邀,千叶亦十分惊讶,特别是知道了梁定山曾有婚约,就更猜不透他这么做的目的。可是不管驸马为了什么,若是前几天,千叶还会有所顾虑,这日只等答应下了,她才回过神,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出游的日子安排在两日后,定山尚没有得到皇帝安排的差事,千叶的生活也十分单调,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出游的确充满了诱惑。对定山而言是散心,对千叶而言,是可以亲眼看看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棉花更是像脱缰的野马,等他们在城郊河畔歇脚时,棉花丢下千叶,自己追着蝴蝶就钻进花丛里去了。 河水潺潺波光粼粼,千叶静静地坐在铺了褥子的石块上,梁定山就在身旁。 ------------ 020 这个姐姐真好看 比起市井街巷的热闹,千叶的确更喜欢这郊外的宁静悠远,可若能融身于闹市,才是真正成了普通人,但她即便离开了皇宫,也不可能变成普通人,这个简单又奢侈的梦想,只能存在心里了。 然而从下马车沿着河岸走到这里歇脚,夫妻之间半句话也没有说,仿佛彼此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但若真是如此,梁定山邀请千叶郊游,就变得很奇怪,既然相安无事便好,又何必多此一举。 千叶是聪明人,多年来看人眼色的生活,让她遇事总能多想几分,此刻暖风拂面花香阵阵,她想的就是,驸马该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才有了今日一行。这也就意味着将来,他们还要做更多更多的戏,去满足各色各样的人。 “驸马……”千叶开了口,本想对定山说些什么,可她身上的香气似乎比花香更诱人,转过头便见一只蜜蜂在头顶盘旋,她登时变了脸色,想说的话也忘了,只是下意识地朝后避开。 定山忽见千叶举止奇怪,便看到了在她面前嗡嗡作响的蜜蜂,只是一瞬的犹豫,便立刻上前来,抓起千叶脚边一束棉花采来的花枝,将那蜜蜂打开了。 千叶定下心来,却见定山挥舞花束时散出的花瓣落在他的发髻上,她盯着看了几眼,抬手示意定山:“花瓣,落在头上了。” 定山从容地摸到了花瓣,不自禁地朝千叶微微一笑,他那样俊逸非凡的面容,这一笑,胜过人间多少美好。千叶已是看呆了,只等感觉双颊微微发烫,才匆匆避开目光。 她本有话要问驸马,但方才的情形,那一声“驸马”便似成了求救的呼唤,见梁定山也无询问的意思,不知怎么的,那些话千叶不想再说了。 两人再一次陷入无言的宁静,千叶眼前散不去定山的笑容,不自觉地转身来又想再看一眼似的,可发现驸马的目光正看向远处,千叶顺着一道转去看,一驾马车不疾不徐地穿越花丛,本以为会继续前行,却在定山和千叶的瞩目下,悠悠然停下了。 千叶正奇怪,身旁梁定山已站了起来。她看向自己的丈夫,方才的微微一笑,变成了满脸的喜悦,千叶再看那马车,只见利落的身影从车上一跃而下,很快一个小小的人儿被抱下来,四五岁模样的女娃娃,在大人的指引下看到了这里,便如花蝴蝶似的飞奔而来。 “公主,是臣的家人到京了。”定山对千叶说罢,就朝那女娃娃走去,远远传来娇滴滴的童声,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哥哥……” 千叶看着定山走上前,张开双臂迎接那粉团儿一般的小娃娃,待孩子扑入怀中,更是抱起她在花丛里转圈,娃娃的笑声那么动听,千叶一恍惚,想起回门那日叔父说,曾经的小千叶,也是如此天真可爱地爱撒娇。 远处走来一位中年妇人,身旁跟着漂亮的年轻女子,看着不是丫鬟也不是女儿,千叶一时忘记了梁定山还有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妹妹,下意识地就以为这个漂亮的姑娘,就是与定山有婚约的女子。 不知不觉地,她主动走向了定山,站在了他的身旁。 “哥哥,这是谁?”小娃娃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千叶,甜甜地笑着,“这个姐姐真好看。” ------------ 021 嫂嫂 定山这才发现公主就在身旁,许是心思都在妹妹和家人身上才没有察觉,又或许是压根儿没想到,公主会走来自己身边。他忙将妹妹放下,向千叶介绍道:“公主,这是臣的小妹,梁梦梨。” 小娃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仔细地看了看千叶,一扭身朝身后人跑去,脆生生地嚷嚷着:“娘,我看到嫂嫂了。” 嫂嫂?千叶心头一热,是啊,她既是梁定山的妻子,他的妹妹就该称呼自己一声嫂嫂。这在她生命里十分新鲜的称谓,却意味着她现在,是有家人的了。 此时棉花也瞧见动静过来了,待人到跟前,定山上前见过,便一一向千叶道:“这位是家母,这是臣的妹妹梁惠梨。” 中年妇人带着年轻的女子就要屈膝行礼,千叶忙道免礼,一旁棉花已经机灵地上前搀扶,定山亦道:“二娘,公主不爱繁文缛节,您不必拘礼,平常相待便是。” 千叶知道如今的梁夫人,是老寨主的继室,方才定山亦称呼妇人为母亲,可开了口却又道“二娘”,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她对这一家子人,越发有了好奇心。 而眼前漂亮的姑娘并不是与梁定山有婚约的女子,难道那个人没有来?千叶记得李嫂说,那女子名叫楚歌,是神鼎寨二当家的女儿。 “嫂嫂,我叫团团。”小娃娃走上前,毫不认生,背着小手笑眯眯地对千叶说,“嫂嫂,您真好看。” “梦梨的小名是团团,家里人都这么叫,公主若是不介意……”定山解释着,可千叶已经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团团的脑袋,都是陌生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少对小孩子,能露出几分亲切。 妇人将女儿揽到身边,温柔谦恭地说:“小孩子不懂事,不知尊卑,还望公主见谅。” 千叶摇了摇头,意在不碍事。再看一眼夫人和年轻女子,夫人的年纪果然与李嫂相仿,浑身娴静温柔的气质,并没有一家主母的气魄,也不像是传说中的压寨夫人,而她身旁的惠梨,细看便能发现,眼眉与梁定山十分相似,果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夫人和小姐长途跋涉,不如早些回府,这城郊的景致,我也欣赏好了。”千叶说罢,朝梁夫人微微颔首,便唤上棉花往来时的马车走去。 这边的人看着千叶走远,也都松了口气似的,惠梨才热融融地挽住了定山的胳膊,笑道:“哥哥,娶了公主做妻子,辛不辛苦?” 底下团团却拉着定山的袍子问:“哥哥,我能跟嫂嫂一同坐马车吗?” 惠梨拍拍妹妹的脑袋嗔道:“你可真不认生,姐姐不是教过你,要喊公主才行吗?” 定山看着千叶远去的背影,见二娘在一旁笑盈盈,便答应道:“去吧,可不要给公主添乱。” 小娃娃欢喜地应了,转身就朝千叶跑去,千叶听见娇滴滴的声音在喊嫂嫂,下意识地就转过来瞧,见是团团跑来,她呆呆地看着,还是棉花在一旁说:“公主,这小小姐,可真不认生。” ------------ 022 不得不做给外人看 天真无邪的孩子,蹦蹦跳跳跑到面前,主动拉起千叶的手,说要与她同行,一面回身朝她的母亲和哥哥姐姐挥手,那边无阻拦之意,千叶也拒绝不得了。 带着团团往马车走去,棉花在一旁逗她乐,千叶不经意地转身,看到梁定山和他的妹妹,正搀扶梁夫人回马车去。梁夫人尚年轻,决不至于行走要靠人扶持,只是她看起来太弱,细想方才所见的容颜,千叶能从梁夫人脸上读出悲伤,而她的衣衫也那么素净,可不是吗,她才刚刚失去了丈夫。 棉花将团团抱上车,千叶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想起十三年前,同样是五岁的自己,同样失去了父亲,可她不像团团这般还有生母和兄长姐姐陪伴着一起度过最辛苦的日子,转眼之间,她就失去了一切,眼睁睁看着母亲悬梁自尽。 “公主?”棉花来催千叶上车,千叶才恍然回过神。 那之后一路回神山侯府,小团团都跟在千叶身边,的确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毫不懂认生是什么,与千叶仿佛相识许久,一直黏在身边。只是孩子一味的热情,千叶不过是淡淡地应付着,一直到家中,待梁夫人来将孩子接走,千叶看着他们母女离去的背影,站在窗下就不知将神思飘去了何处。 棉花来说话,好几回都得不到回应,李嫂和她都十分担心,而李嫂告诉棉花:“楚歌儿没有跟着来呢,真是奇了。” 楚歌是山寨二当家的独生女,虽是小姐身份,可山寨里没有那么刻板的规矩,凡事年长的都喊她楚歌儿,这一点李嫂之前就对主仆俩作了解释。不过这位曾与驸马有婚约的女子,却没有出现,方才在河畔没见着,这会儿回到家中,也不知她的踪迹。 棉花和李嫂原想告诉千叶这件事,可公主神情凝重地站在窗下发呆,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她们插不上嘴。而不久后,梁定山便来了,棉花自作主张直接请驸马进门说话,她和李嫂都退了出去。 定山便见站在窗下发呆的公主,但千叶已经看见他来,此刻定山正要行礼,千叶终于转身开口,却是问:“驸马今日为何要邀请我郊游,只是郊游而已?” 但她没有等定山回应,继续道:“倘若是不得不做给外人看的亲昵,我便明白驸马的意思了,往后这样的事在所难免,我会尽力配合,只是下一回驸马大可先对我说清楚。” 这本是卓羲的主意,但定山最终做决定,并不单单是为了卓羲的目的。可公主似乎已经这么认定了,偏偏他也不愿解释,至少这是一半的原因,难道要反驳公主的不是,为自己申辩什么? 千叶见他这般神情态度,也是猜了七八分,虽不至于心寒无奈,终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便转过身道:“驸马若无事,早些休息去吧。” 定山这才想起自己要来做什么,说道:“二娘想要在府中供奉父亲的灵位,臣需向公主请示。” ------------ 023 笑容 千叶不在乎也不忌讳,淡淡地应了声“无妨”,就不想再多说什么。本以为梁定山走了,可半天不见他从门外出去,再转身,驸马果然还站在身后。千叶心情不好,不自禁地露在了脸上:“驸马还有事?” 定山从容地说:“今日邀请公主郊游,并非为了做给别人看,本就有无数人看着侯府的一举一动,做什么都逃不过旁人的眼睛。” 听见这话,千叶浮躁的心莫名安泰了几分,又问:“是要去迎接家人?” 定山微微一笑,摇头否定,那笑容直看得千叶怦然心动,让她不得不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定山道:“城郊景致虽美,终究是天子脚下山水之间似有几分刻板束缚,公主将来若愿一览天下美景,臣必当护送左右,而不拘泥于京城内外。” 那便是千叶的梦想,可以走出皇宫离开京城,去往海阔天空的地方,可是她眼下被束缚在这侯府中,以她一己之力,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乏味枯燥的人生,唯一的好,便是少了皇宫的压抑,在这个家里,她能透得过气。 比起驸马的温和从容,千叶自觉方才的情绪很失态,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在梁定山面前摆出了公主的威严,还是无意识地,愿意向他表露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定山又道:“臣没有其他的事了,请公主早些休息,明日二娘与惠梨,会来向您行礼请安。” 千叶道:“不必请夫人和小姐前来行礼,待安顿之后再相见不迟,更不必忌讳皇家礼仪,如驸马见我一般便是了。不过平日里……”她本想说,没什么事大可不必往来,这这话却没说出口。 “是,臣告退。”定山躬身行礼,但才退后几步,千叶又喊住了他。 “团团她,是否知道父亲已故,她懂得生死了吗?”千叶问。 梁定山面上浮现几分悲伤,凝重地说:“她懂得生死,可是看到二娘悲伤欲绝,之后就没再哭过,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可爱,实则臣与二娘还是有些担心。” 千叶的心一下就软了,十三年的自己,也懂得何为生死,只是她没有变回活泼可爱,也没有伤心欲绝,就是从那以后不言不笑不哭不闹,成了所有人眼里“可怜”的孩子。 定山仿佛也调整了心绪,重新露出淡淡笑容,对千叶道:“团团年幼不懂事,今日给公主添麻烦了,二娘与臣会好生教导她。” 千叶摇头:“妹妹很可爱,她还那么小。” 听见千叶唤团团为妹妹,定山心中一暖,他知道公主并非冷若冰霜之人,是心中有太多创伤,如棉花所说的,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不愿让人觉得她可怜,把自己深深地藏了起来。 他笑道:“团团十分调皮,倘若将来有冒犯公主的地方,还望公主多多管教她。” 千叶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说着:“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 然而四目相望,彼此的微笑刻在眼中,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互相都露出笑容,更是为了同一件事露出欣喜之色。 ------------ 024 驸马领差事 梁定山眼中,千叶的笑容可倾城,他的妻子是如此美丽,他的确从没想过要娶楚歌,如今突然之间就娶妻成了家,每每看到千叶,才能有几分真实感。 千叶何尝不是,婚后已数日,对于眼前的一切仍旧会恍惚,只有看到梁定山,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更是看到他宁静平和的笑容,浮躁的心才会安定。 她还不懂丈夫的意义,甚至对棉花说将来若能还驸马自由才好,可听闻梁定山曾有婚约,她竟不自觉地就想要站在他身边。千叶明白此刻喊下驸马,并非要关心团团是否已懂生死,她很想问,那位楚姑娘为何没有来。 可是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下去了,如果不提楚歌就不会有她的存在,千叶倒是少了一桩心事。 定山见千叶不再说话,躬身要告辞,可人还没转出门,棉花急匆匆进来道:“驸马爷、公主,宫里来人了,这回是皇上派来的。” 夫妻俩彼此望了一眼,千叶立刻动身往前厅去,梁定山陪在她身旁,前厅手捧圣旨的老公公便看到一对新人双双而来,谦谦君子美人如玉,真真天造地设一般。 好歹这次不是皇后的刁难,是皇帝正儿八经给了定山职位,虽说梁定山已有神山侯这一世袭罔替的爵位,再加上驸马的身份,可真正入了朝堂,职位在侍郎,不高也不低。但六部那么多衙门,皇帝偏偏把他塞去了礼部,若无大事,礼部真就是闲人中的闲人,对于可号令天下英雄好汉的梁定山,皇帝的忌惮都在这一道圣旨里了。 “公主气色可真不错,皇上很惦记您呢,那日朝务紧急未能与公主多说几句话,皇上说了,请您时常回宫,好叔侄相聚。”老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不会像其他人那般碍于皇后威严而刻薄千叶,对千叶很是恭敬客气,自然千叶亦是以礼相待,不至于当面冷脸,毕竟是否愿意回宫都在她自己。 宫里的人办完差事,千叶命棉花打赏相送,原本卓羲在家这一切他会安排,可卓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千叶就主动料理了。见梁定山向自己道谢,她反道:“因我之故,驸马在朝堂未必能施展拳脚,这礼部闲差姑且对付着,来日若有机会,我会向皇叔进言,不要埋没驸马的才能。” 定山却淡漠地一笑:“公主高看了臣,来日方长,臣并不急于一时,眼下得了闲差也是皇上体恤,好给臣充足的时间安排还没下山的寨民。” 千叶颔首,转身要走时,见梁夫人带着惠梨和团团跟到了前厅,是听闻皇帝派人来,担心定山,便想到前头来看看。而小团团一见千叶,没来由得就亲近,不等大人之间说什么,欢喜地上来拉着千叶的手说:“我要和嫂嫂玩儿,我今晚要和嫂嫂睡。” 梁夫人忙道使不得,上前要带女儿回去,小丫头黏黏糊糊地缠着千叶,娇滴滴地问:“嫂嫂,您喜欢团团吗?” 玲珑可爱的小姑娘,多看一眼心里都甜甜的,千叶已经记不得多少年没有人愿意主动亲近她了,不管是旁人对她命硬的忌讳,还是自己筑起高高的墙,除了棉花,几乎没有人再拉过她的手。 “不碍事,就让团团跟着我。”千叶欣然一笑,将团团带在了身边。 ------------ 025 有意义地活着 定山见千叶当真喜欢团团,就没再阻拦,由着妹妹跟着公主走了。 可照顾孩子并没有千叶想得那么简单,入睡前还好好小丫头,半夜从梦中醒来,就哭着要找娘。无论千叶怎么哄也不好,只能和李嫂棉花一起,顶着夜色将呜呜咽咽的小家伙送回西边的院子来。 二娘与惠梨都因旅途疲惫睡得早,二娘只等下人将孩子抱到身边才醒过来,女儿一沾她的身就老实了,她一面拍哄着,一面问身边的人:“是公主亲自送来的?我可要去见见才行,给公主添这么大的麻烦。” 可下人却说:“少当家已经来了,您放心。” 此刻夜深,定山尚未入睡,听得这边的动静,自然要前来照看。来时正见千叶把团团交给二娘身边的人,她身上披着风衣,长发散在肩后,乍一眼看到自己有些惊讶,灯笼下朦胧的光亮里,还能捉到几分羞涩。定山意识到衣衫不整的千叶可能觉得尴尬,便没有靠近,远远地站在光亮之外,致歉道:“团团年幼不懂事,叨扰了公主。” “小孩子都这样,我很喜欢团团。”千叶淡淡地应着,实则一路抱着团团来,听见她呜呜咽咽喊着娘,团团想见母亲还能见着,可是当年的小千叶,只能从噩梦里醒来,一直哭到天明。 想到这些,难免心酸,千叶朝定山颔首致意,便要回去了。 不想定山却从下人手中拿过灯笼,走在千叶的身前,为她照亮回去的路,可那之后每一步路,千叶并没有看着灯火,而是看着梁定山的身影,她就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一直到正院门前,两人就要散了,千叶忽然道:“倘若团团明日还想见我,只管带她来,长年以来我都没什么事可做,该看的书该写的字,反反复复早已乏味。夫人和小姐初到京城,还有许多事要安顿,若能帮忙照顾团团,我很乐意。” 定山怔怔地看着千叶,棉花说过公主不愿被人同情可怜,或许就是希望自己也能有真正意义地存在于世,喜帕下那个沉默寡言甚至冷漠的新娘,此刻不再让人感觉遥不可及,比起定山刻意地想要拉近与公主的距离,千叶这几句话才是真诚之心。 定山欣然应道:“天一亮,小家伙就该想起您了。” 千叶感觉到内心的愉悦,到这家里后发生的一切都和她过去的人生不一样,她很高兴,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夜色里以为定山看不到自己的面容,笑着说:“妹妹实在讨人喜欢。”而后大胆地看着定山说,“驸马,你我相称便是,在我面前无需称臣,你若太小心,夫人和小姐也会拘谨,我并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定山感受到千叶的心意,立时应道:“臣记下了。” 彼此的气氛有一瞬的尴尬,可一旁的棉花噗嗤地笑出声,躲在千叶身后问:“驸马爷您真的记下了吗?” 千叶瞪了棉花一眼,转身看到定山的笑容,她温和地说:“不必勉强,来日方长。” ------------ 026 心上人 很自然便说出了这句话,可来日方长背后的意义,让千叶心跳不止,看着定山从夜色中消失,她不禁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棉花在一旁嘿嘿地笑,像是很懂的模样,千叶见了忍不住拍她的脑门,嗔怪道:“你笑什么,明知我的心思,若是也笑我,我还能同哪个说心里话?” “您现在有驸马有小姑子,还有个继母婆婆。”棉花搀扶她回房去,笑道,“怎么会只有奴婢一人呢?” 千叶很不自信,轻声念叨:“只怕我的命太硬,她们本不愿亲近,是我太得意了。” 棉花心疼地说:“您别这么想。” 此时此刻的季千叶,尚不知情为何物,可这淡淡的酸甜缠绕心头,喜悦时情不自禁,悲伤时无法压抑,比起过往十三年里任何时候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还不明白,是心里头已经萌芽了此生不曾经历过的美好。 这一边,定山回书房去,路过那一丛在夜风中飒飒作响的竹林,感觉到里头有熟悉的气息,便走了进来。果然从竹林深处走出男子的身影,一整日不见的卓羲,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你找到楚歌了?”定山问。 “找到了,如二娘所说,她的确是在办楚伯交代的事,说三日后再来。”卓羲回望一眼竹林,轻轻摇头,“但三日后会不会来,我也不知道。” 兄弟俩并肩回书房去,定山淡然问道:“你可告诉她,在这府里为她栽下了竹林?” 卓羲无奈地笑:“怎么你不问问我,她有没有打听你的事?” “现在我的事天下人都知道,她又怎么会好奇。”定山停下脚步,对卓羲说,“该说的话,我会对楚歌讲清楚,你也不要犹豫。” 卓羲摇头:“像是没有了你,她就立刻要另找一个来证明自己不悲伤不难过,我不想成为她掩饰的面具。不到两情相悦之日,不到她真正放下你之时,我不会勉强她。” 定山没再强调,反是卓羲问他为何深夜在府中走动,才知是公主那边的事,笑言:“能在深夜与公主相见,你们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得好多了。本来也是,你们终究是夫妻,若无合离的那一天,今生今世都要相伴。” 定山不自觉地应了千叶方才那句:“来日方长。” 夜色深深,为了团团找娘闹出的动静散去后,侯府上下又恢复了宁静。门前的灯笼在地上投出石狮长长的影子,而影子的一旁,就有月色落下的倩影。 蜂腰猿背的年轻女子立在月光之下,手中一把清风剑冷冽刚毅,这庭院深深的宅门,她从未向往,可这宅子却束缚了她的心上人,而这宅子里还有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夜风拂面,风里有异样的气息,女子敏锐地察觉到,不禁眉头微蹙,握紧手中长剑,立时转身离去。 深宫里,芳贵妃小心翼翼从榻上起身,走到门前轻声问:“何事?”可不等门外的人应话,皇帝已醒来,声音沉沉地问:“怎么了?” 芳贵妃忙回身来道:“像是听政殿送了什么消息来,皇上见不见?” 皇帝坐起身,一面让自己清醒,一面就下令:“立刻见,不得耽误。” ------------ 027 不能有子嗣 芳贵妃不敢犹豫,忙唤宫女内侍进来,殿内立刻灯火通明,芳贵妃合了一身披风就退出门外,待里头皇帝与亲信秘密说罢了话,她才能回去。 时下夜风尚寒,宫女又为贵妃添一件衣裳,她却吩咐:“祥泰贪凉,你明早派人去他殿中叮嘱,不要擅自减了衣衫。” 四皇子祥泰,是贵妃唯一的儿子,也是如今皇帝唯一的儿子,除了庶出的大皇子外,皇帝的次子三子皆是皇后所出,奈何上面三位皇子全部夭折,帝后年纪渐长再生不易,四皇子很自然地继承了皇室的希望,皇后更早已将他们母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小半个时辰后,里面的人才出来,可却像一阵风似的就消失了,谁也没见过皇帝亲信的模样,可他们却网络密布,知晓天下事。 芳贵妃重新回到寝殿中,为皇帝斟一碗热茶,之后见他抬手敲打着额头,便温柔地上前问:“让臣妾为您揉捏几下可好,皇上又有烦心的事了?” “这天下终究是难太平,朕在想,招安神鼎寨是不是太仓促,或许应该再忍一忍,直到有一日亲手灭了他们。”皇帝叹了一声,重新躺了下去。 芳贵妃不轻易过问朝政,事事点到即止,此刻不再多嘴,却听皇帝继续说:“到那一日,朕就顾不得千叶了。” “驸马也留不得?”贵妃道。 皇帝声音沉沉:“留不得,梁定山是最留不得的人。” 芳贵妃感到背上一阵寒冷,小心地躺在皇帝身边取暖,可皇帝却对她说:“千叶对你,尚有几分亲近,有件事朕要交代你做。”芳贵妃心中觉得不安,可不得不等待皇帝的吩咐。 皇帝道:“不能让千叶有梁定山的子嗣,神鼎寨不能再有嫡传后人。” “是……是。”芳贵妃唇齿一哆嗦,到底是答应了。 皇帝又吩咐:“不要让祥泰与千叶多往来,他是重情重义的孩子,可将来做皇帝,要更冷血果断才好。他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你留心物色着,见着合适的女孩子,就来告诉朕。” 见这机会,芳贵妃忙道:“宫里宫外都传说,皇上要将韩家的小姐许配给祥泰,虽说皇后的侄女无比金贵,可是皇上……” 皇帝冷冷一笑,安抚她:“放心,朕从没想过。” 这一夜过去,隔天是梁定山以朝臣的身份头一回上朝的日子,听闻一清早就离了侯府,千叶起身洗漱时,听政殿已经上朝了。不知今日朝堂上是怎样的风景,千叶深知权臣的城府,竟暗暗为驸马担心,怕那些狡猾的狐狸会欺负正直的定山。 李嫂带人来摆早饭时,棉花喜滋滋带着人进门,对千叶说:“公主,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千叶绕过屏风,便见窈窕美丽的姑娘领着玲珑可爱的小丫头,团团已经不记得昨夜找娘的事了,亲热地扑上来说:“我要和嫂嫂一道吃早饭。” 梁惠梨比千叶小大半岁,山里长大的孩子不像官家小姐那么娇贵多规矩,花儿一般的姑娘大大方方地笑着:“团团闹得二娘头疼,实在没法子了,只能送来了,还请公主别见怪。” ------------ 028 姑嫂 见姐姐说自己的不是,团团立刻为自己辩解,围着千叶撒娇说她很乖很听话,就怕千叶不爱带着她玩儿。大的小的都和善又讨人喜欢,她们主动来亲近,即便心中有所顾忌,至少面对可爱的团团,千叶是拒绝不了的。 姑嫂三人坐在一道吃早饭,原本惠梨送了团团来就要离开,还是千叶主动请她留下。 惠梨是开朗爽快的姑娘,自然不会扭扭捏捏,一面自己吃早饭,一面看千叶仔细耐心地给团团喂饭,不禁笑道:“公主不必喂她,她快五岁了,自己能吃。您这样宠着她,往后她可就了不得了,您这么会照顾孩子,您也有弟弟妹妹吗?” “我只有一个人。”千叶应了,生怕自己露出什么异样神情,会让惠梨误会,努力地笑着说,“我爹娘就留下我一个人,这还是我第一次照顾这么小的孩子。” 棉花就站在千叶身后,慌地朝惠梨摆手,惠梨也是聪明姑娘,见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多嘴说错话了。 “嫂嫂喜欢团团,才疼我。”小姑娘真真一点没有顾忌,才一天光景仿佛和千叶已相识多年,亲昵地粘着她缠着她,骄傲地对自家姐姐说,“以后有嫂嫂疼我,姐姐就不能欺负我了。” 惠梨嗔怪:“小坏蛋,哪个敢欺负你?” 见姐妹间拌嘴嬉闹的温暖,千叶不安的心冷静下来,她是要改一改,不能总这样一被人提起往事,就乱了心神。她定了定心,笑道:“不如妹妹也和团团一样,喊我嫂嫂,听着亲近些。” 惠梨欣然道:“既然嫂嫂这样说,就恕我不敬了。” 千叶心里高兴,但看了看惠梨,又摸摸团团的脑袋,不自信地问:“倒是你们,大家见面不过一日,且是你们的家中突然多了我这个人,怎么不仅不排斥我,还愿意来亲近?” 棉花在身后睁大了眼睛,她家公主真是不一样了,这种话搁在从前,怎么可能从公主嘴里说出来。因为不愿与人往来,即便有人主动亲近,公主也是离开百丈远,根本连别人为何前来亲近都不会考虑。可眼前这一切,驸马爷和他的家人,实在了不起。 不想惠梨放下碗筷,郑重地说:“我娘临终前交代我,将来有了嫂嫂,一定要待她好。人家孤零零一个人嫁过来,人生地不熟的,男人家粗枝大叶不可靠,她不在了不能疼儿媳妇,要我一定替她。” 千叶怔怔的,可惠梨已经把团团搂在身边,笑道:“这小东西,自然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疼她,过些日子嫂嫂就知道了,顽皮起来叫人恨得牙痒痒。” 然而千叶的心思却不在团团身上,梁定山不是有婚约吗,那个名叫楚歌的女子不是他的未婚妻吗?为何已故的梁夫人,还会说出这番话,千叶很想问惠梨,但她们终究没相熟到了那个地步。 “嫂嫂,我哥哥他……”惠梨脸上的笑容,满是对兄长的心疼爱护,“自从我娘没了,他就从混世魔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他自己能解决的,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倘若对嫂嫂有不周到的,嫂嫂千万别放在心上,不然告诉我和二娘,我们去说他。” 千叶眼睛里热融融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虽然对于自己已嫁人成亲这件事依旧很恍惚,可是……她好像已经不是从前的季千叶了。 ------------ 029 是缘分 “驸马很周到。”千叶轻声细语地应答,可她到底心虚,忍不住就解释,“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你哥哥才住在书房。” 反是惠梨一愣,待明白其中的意思,爽朗地笑道:“日子还长着呢。” 此时李嫂从门外来,传的是梁定山的话,他今日第一次上朝,免不了一些应酬,要晚些才能回家。而不久后梁夫人亲自过来,向千叶问安后,便说今日要为亡夫设祠堂灵位,公主若不忌讳,他们就要开始了。 千叶不仅没有忌讳,待一切妥善后,更是亲自往祠堂来,她是有教养的皇家公主,祭奠哀悼的礼仪自然不会错半分。 祠堂里供奉着梁定山和梁惠梨的双亲,千叶已从李嫂口中知道,二娘本是先夫人的陪嫁,夫人故世后全心全意照顾一双幼儿,后面的事便是如今所见。二娘的本名就是二娘,她从不以夫人自居,才要大家包括定山和惠梨,都照从前那般称呼。二娘这般品格,令人感动而敬佩,千叶来时便想好,不再以夫人相称。 果然一声“二娘”,让她露出笑容,而这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千叶而言都十分新鲜。那之后一整天都心情极好,午后团团在她房里午睡,千叶也是爱怜而耐心地拍哄着,像是照顾自己的孩子。 待得团团被领走,千叶终于可以闲下来时,天边已是暮色沉沉。火团一般的太阳坠在天际,这夕阳曾经在千叶眼中仅仅意味着漫长的黑夜又将到来,而今天却是让她感慨,一天的时间原来可以过得这么快,而她过去的人生里,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李嫂问您是先用晚膳,还是先沐浴。”棉花跑来屋檐下,对看着希望发呆的千叶道,“李嫂说,炖得鸡还没酥烂不够入味儿,想请您再迟些用晚膳。” 千叶好奇地看着她,若是在宫里,哪里有宫人敢这样对主子说话,即便千叶在皇城中是寄人篱下的存在,可她到底是公主。但是在这里,即便是下人,也像是家人,彼此都以诚相待。 棉花见千叶呆呆的,嘿嘿一笑:“公主,驸马爷和夫人小姐们,都是大好人。” 千叶双颊绯红,轻轻推开她:“你一定在笑我,怎么突然就被降服了?” 棉花摇头:“哪里是降服,是缘分。” 千叶微微颔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就亲近上了。” 棉花忽然问:“公主,您是不是喜欢上驸马爷了,连带着看他的家人,都喜欢。” 千叶脸色涨得通红,嘟起嘴恼了棉花,可院门前忽然闪出熟悉的身影,梁定山这般走进来,也没想到千叶就在屋檐下站着,忙又退了出去,可棉花已经热情地迎上来,笑道:“驸马请进,公主早说了,没那么多规矩呢。” 千叶明明什么话也没说,知道棉花是故意的,可她也不愿定山离去,两人隔开老远,千叶就主动问:“驸马第一天上朝,可还适应?” 定山站住了,温和地说:“正为了朝堂上的事,要向公主禀告。” 棉花在一旁笑:“不是讲好了,从此以你我相称,怎么公主和驸马爷,还这么客气?” ------------ 030 和我没半点关系 千叶原是要恼棉花多嘴,可与定山对视,彼此平淡又自然的一笑,让她的心情平和下来,便侧身朝屋内示意,请定山到里头说话。 棉花没有跟上前,但厅堂大门敞开,虽然只有夫妻二人,千叶也不觉得尴尬,她虽不如惠梨那样爽朗,可端的是教养之下的大方,说道:“朝堂之事我知之甚少,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定山既是有求而来,不会拐弯抹角,只道:“今日上朝,许多大臣前来相交,卓羲曾要我留心派系党争谨慎言辞,这并不难。只是如今要区分哪些人是昔日先太子门下,对我来说不简单。人心难测,更何况本不相熟,眼下无暇多费时间去逐一考察,我想对此最清楚的人该是公主,才前来相问。” 言语之间,梁定山很自然地用“你我”相称,千叶的注意完全被此吸引,但提起朝堂,她必须郑重,细想之后摇头道:“我在宫里十几年,除了国宴,几乎不见外臣。父亲去世时,我才五岁,当时还不懂这些事,也谈不上记不记得,但……” 定山仔细听着,可千叶忽然不语,他耐心地望着妻子,没有半点催促,见她犹豫再三,才继续说道:“我与皇后不合,自然也与皇后一族不合,但是我和皇后的关系,你知道吗?” 定山躬身道:“是,公主的母亲,先太子妃姓韩。” 原来睿德太子妃,也就是千叶公主的生母,是当今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公主不仅是皇帝的侄女,亦是韩皇后的外甥女。太子妃的母亲是继室,传说当年本该是韩皇后嫁给睿德太子,因种种缘故,最终是继母所生的妹妹嫁给了太子,而韩皇后嫁给了成亲王。 但世事难料,谁能想到睿德太子英年早逝,成亲王反做了皇帝。 “都是上一代再上一代的恩怨了。”千叶的背后,有错综复杂的姻缘血亲,可她的背后,亦是空荡荡的无所依。 “公主想说的是?”定山问。 “韩家的人,你就不必往来了。”千叶的神情渐渐冷了,“那个家里,只有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和我母亲一人,他们早已都不在了,所以那个家和我再无半点关系。” “是。” “我不知道朝廷上,还留下多少我父亲的人。”千叶振作精神,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但请千万小心,你一定见多了铁血铮铮的英雄好汉,可朝堂里没有热血,山寨里的豪气干云,在朝堂里行不通。” 定山却一笑:“公主以为神鼎寨里的人,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歃血为盟,打打杀杀之辈?” 千叶略尴尬,避开目光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定山道:“世人都这么想,也不奇怪,但神鼎寨略有不同,若是感兴趣,来日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千叶不言语,定山又道:“不然神鼎寨区区数千寨民,哪怕算上五湖四海,也比不过朝廷一支军队,公主以为,皇上为何忌惮神鼎寨?” ------------ 031 我会待你好 跟随祖父的那些年里,千叶也时常听爷爷提起神鼎寨,一个山贼窝子,却是与邻邦敌国并重的存在。而神鼎寨虽在梁定山口中不过区区数千人,却是有着朝廷如何也攻不下的铜墙铁壁,他的父亲,不正是在与朝廷对抗中重伤不治?身负杀父之仇,他为何还能如此淡然地提起朝廷? “以我的身份,原以为驸马不会对我说这些话。”千叶清澈的眼眸里,是她最真诚的心意,“你和这府里所有人,本该十分记恨朝廷,二娘和惠梨,更该恨我才对。若非朝廷对神鼎寨出兵,老寨主一定还健在,而我身为皇家女,恰恰代表了朝廷。可你和你的家人,如此善良温柔的相待,我受之有愧。” 定山看着千叶的面容,没有了成亲之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卓羲一再叮嘱他要赶紧与公主拉近距离,可他刻意地做了一些事后,浑身都不自在,不愿强迫千叶也不愿勉强自己,这些天做的事说的话都凭心而来,以诚相待,不知不觉他们反而走近了。 “神鼎寨何尝不与朝廷敌对,战火难免生死,即便有恨,也要恨该恨的人。”定山神情凝重,真诚地说,“公主卷入这桩婚事,虽是皇上指配,若追根溯源,终究是因为神鼎寨的存在,该有愧疚的是我。” 千叶轻轻摇头,“你不该对我提起神鼎寨的事,我的身后终究是皇室与朝廷,该对我有所防备,我们之间才能免去一些误会。” “夫妻之间。”定山说道,“何需防备?” 千叶心头一颤,凝视着他,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道理上要与她一生一世的人。她不得不承认,从看见梁定山的第一眼起,心里就不一样了。也许真嫁了凶神恶煞的强盗,她也死心了,偏偏遇上这般当世无双的男人,那么她的人生,又为何非要是一潭死水。而她的丈夫,更一次次在她的心里勾起涟漪。 “但若公主对此反感,我往后会谨慎对待。”定山亦道。 “不,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千叶不自觉地朝前走了一步,意识到的时候,心都快跳出胸膛,而盘旋在脑中的那个婚约里的女子她始终放不下,但每每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她细心观察这家里的人,好像谁也没对那“婚约”有所在意, 定山淡淡一笑,便要告辞,而他从刚才开始真正与千叶你我相称后,就不再像之前那样会对千叶躬身作揖,玉树临风的男子挺拔地站在面前,仿佛是世上最坚强的依靠。 千叶见他要走,忽然想起曾对惠梨说的话,忙道:“我对惠梨说,因为我身体不好,你才住在书房。” 定山笑道:“我明白了。” 再往下该怎么说,千叶没主意了,唯有静静等待梁定山离去,可眼前的人却没有动,在千叶抬眼看他时,更是朝自己走近了。 定山的目光亦是刻在千叶的身上,说道:“既是夫妻,我们之间没有防备,更没有麻烦一说,不要担心会给我添麻烦,我会尽丈夫的责任,待你好。” 这样的话,激得千叶心里一阵乱,是欢喜还是不安,她不知道,可乱过了头,又猛地清醒了。 十几年来与人相处中时时刻刻的自我保护,又让她不自觉地要把自己藏起来,千叶忽然冷下脸说:“驸马这话来的好突然,若是青梅竹马做了夫妻,这样的话自然比蜜还甜,可你我到如今,也算得上是陌生人。” 但这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 032 我喜欢他 千叶的后悔都写在了脸上,她拼命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却适得其反地在梁定山面前袒露了自己的一切。 定山也是一怔,他做的事,他说的话,都随心而来,他愿意承担起丈夫的责任,他自然要对千叶好。可千叶给出的反应,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可她又为什么会误会? 妻子的脸上满是局促不安,那慌张的神情在定山眼里竟有几分可爱,但再多看几眼,无端就生出心疼。定山忽然意识到,方才说的自以为平常的话,在自己心里早就不平常了。 两人呆呆地站立着,只等李嫂进门来问晚膳的事,才打破了尴尬,定山道了声告辞,便走了。 那之后,千叶一直心神不宁,碍于李嫂在边上,棉花忍着没多嘴,直到夜里千叶躺下,为公主掖被子的时候,棉花才凑在千叶身旁问:“公主,您和驸马吵架了吗?” “没有啊。”千叶翻过身背对棉花。 “驸马走了后,您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棉花却继续问,轻轻摇晃千叶的身体,“若是连奴婢都说不得,憋在心里要憋出病的,多大的事儿呀?” “棉花。”千叶低低地出声。 “您说,您说。” “我想我……”千叶在迟迟地犹豫后,蓦然转过身,紧紧抓着棉花的手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棉花憨憨地笑:“那不是好事吗?” 可千叶眼中却有晶莹之物打转,着急而慌张,拽着棉花的手也越来越有力道:“可到底怎么才算喜欢上一个人,我又为什么会喜欢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看到他想到他……” 棉花见千叶如此痛苦,这才慌了神,心疼地说:“您别着急,您别哭呀。” 千叶没有哭,她并不想哭,可是心里很疼,此生不曾经历过的感觉,让她觉得好辛苦,哽咽着:“我也不知道,可是这滋味不好受。难道就因为不得不成为夫妻,我就喜欢他?怎么想,都不甘心。” 棉花哪里懂男女情爱,可正因为不懂,想事情才简单,笑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当初您说只要能离开皇宫,就能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现如今这一家子人都这样好,大好的日子摆在眼前,您只管照着心里想的过呗。” 千叶裹着被子蜷缩起来,蒙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棉花在她耳畔说:“您说过,绝不做可怜人。” “可怜”二字,像利锥一般,随时都会刺痛千叶,她掀开了蒙脸的棉被,从纠结的神情里解脱,皱眉看着棉花:“怎么提起来这个?” 棉花笑道:“难道您要楚楚可怜,让驸马来同情心疼吗?我若是公主,就大大方方去告诉驸马,我喜欢你。” “胡闹。”千叶不答应,可是面上的气势很快就弱了,她是喜欢了,毫无疑问她的心被梁定山勾走了,可千叶怎么就觉得不甘心呢? ------------ 033 像个样子成个家 门外更鼓敲响,有人来院中提醒火烛,听得见李嫂和那人说玩笑话,这是在皇宫里绝不会有的动静。这家中的一切都充满了人情味,可千叶并没有自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之人,只是她的骨子里,终究有皇家帝女的骄傲,她的父亲是太子,是本该成为君王的人。 她轻声吩咐棉花:“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更鼓声越来越远,像是往书房那边去,梁定山正在书桌前写信,才听得更鼓声,便感觉有人进了门,一抬头见是妹妹对自己笑,惠梨手里端着砂锅,摆到一旁说:“二娘怕你饿了,炖了一只鸡。” 揭开锅盖就有诱人的香气,定山失笑:“二娘还是那样子。” 惠梨丢给哥哥一块毛巾,说自己才洗过手,一面就撕开鸡腿,油乎乎地送到定山面前,笑道:“你说过,我们照自己喜欢的样子过日子就好,不必在乎什么京城什么达官贵人。” 定山接过鸡腿:“你们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若不然也不愿你们留在京城,这里没什么意思。” 惠梨却笑:“到底是京城,我觉着还挺新鲜的,等我过了这阵新鲜再说。二娘还说,公主那么漂亮那么温柔,你能像个样子成个家,也是件好事,她对咱娘就有交代了。” 定山吃了手里的食物,想到二娘像母亲一样抚育了他们兄妹,可却依旧以母亲的婢女自居,这是他和惠梨无奈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的后半辈子,还有团团。 “明天我和二娘要带团团上街,若是邀请公主,她会去吗?”惠梨问。 定山不解:“为何要带上公主?” 惠梨笑得眼眉弯弯:“二娘说,几时你们住一起了,她才能放心,那就要让公主知道,咱们家都是好人。其实公主不公主的,我们也管不着的,但既然都成了亲是夫妻,可要把日子好好过下去。至于楚姐姐那儿,二娘说你自己会妥当,我们不多嘴。” 定山慢慢咀嚼着,半晌才道:“公主若是愿意,就去吧,带上几个人护着周全。” 他本以为,经历了上次出门的尴尬,千叶不会再乐意去往闹市,可定山低估了二娘和惠梨的热情,加上团团的痴缠,翌日等他从朝堂归来时,一家子竟然已经出门了。 李嫂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摘菜,看到定山还乐呵呵地说:“二娘和惠梨来了真好,这家里热闹多了。” 这会儿功夫,千叶和二娘、惠梨,正在成衣店里挑衣裳,千叶贵为公主,穿得都是宫廷尚衣局缝制的衣衫,只是刚才路过这里,看见惠梨眼中的向往,她便主动提出进来看看。 可大方爽朗的姑娘还是会害羞,不愿在人家店里试衣裳,更不肯让裁缝量尺寸,二娘怕千叶尴尬,主动说她要试试,就和千叶一起往里头去了。当千叶送打扮一新的二娘出来时,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动静,一句句“乡下人”一句句“哪里来的野丫头”,她与二娘面面相觑,忙赶了出来。 正见随行出门的侯府家丁闯进来要护着惠梨,那些骂人的年轻女子便尖声叫着:“什么东西,还有没有王法,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二娘很着急,要上去护着惠梨,却被千叶拦下了,只见她稳稳走上前,冷声道:“平南府二小姐的丫头,是不是?” 那些人忽见千叶,不禁上下打量她,似乎觉得在哪儿见过,而千叶指了其中一个道:“随你家小姐进宫时,给我磕过头,忘了吗?” “安、安国公主……”被指的丫头醒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同伴说,“是安国公主。” ------------ 034 无处安放 听闻千叶是公主,纵然见惯了达官贵人,店家也是唬得膝下一软,那几个丫鬟见了互相看了看,也不得不屈膝向千叶行礼。 “嫂嫂。”本被惠梨护在身后的团团跑了出来,抱着千叶的裙子说,“我要回家,团团要回家了。” 原是小丫头不懂事,见着漂亮的裙子就伸手去摸,那几个丫鬟是替自家小姐来取新衣裳,哪里容得团团胡乱碰,仗着自家主子有头脸有地位,张口就骂难听的话。惠梨上前将妹妹带开时只不满地说了句:“小孩子不懂事,教她便是了,何必这么刻薄难听?” 她的口音很新鲜,一听就不是京城人士,穿着打扮也不时兴不富贵,势利眼的小丫鬟们,就了不得了。这会子听小女娃喊公主嫂嫂,才知是公主的家人,一个个都不敢抬起头。 “你看,娘多好看?”千叶温柔地对团团笑着,指给她看打扮一新的二娘,穿上京城时兴的华丽裙衫,二娘的姿色气质完全不输那些贵妇人,只是质朴的本性难改,轻声说着,“我穿不惯呢,这衣裳穿着,如何下厨给定山做饭吃。” 那些跪着的丫头里,有人发出嗤笑声,二娘听见了立刻觉得尴尬,但千叶全不理会,只道:“二娘喜欢便留下,不见得非要穿。” 之后在店家的殷勤招待下,为二娘和惠梨各选了几套裙衫,二娘还不忘给定山扯两块布,说是夏日就要来了,要做夏衫防暑。 一直到她们离开,千叶也没再多看一眼跪在一旁的丫鬟们,店家一路将千叶一行送上马车,回过身就见她们互相搀扶着起来,被千叶指名的那一个更是狠狠啐了一口:“什么公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克父克母的扫把星罢了。” 千叶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自己对京城也不熟悉,之后还是尽力带娘儿几人逛得尽兴。待回家去,玩累了的团团在路上就睡着了,便没有缠着千叶,她们各自散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慵懒,逛了大半天疲倦的人,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千叶有些恍惚,至少曾经在皇宫里,她可从未如此闲适和安心过。正想喊棉花倒茶,棉花已从屏风前闪过,笑道:“正好您醒了呢,驸马爷带着二小姐刚到门前,正问能不能见您。” 千叶理了衣衫抿好头发,才施施然迎出来,就见定山牵着团团的手,兄妹俩正说什么,团团一见千叶便要跑上来,梁定山轻咳了一声,小丫头一哆嗦,原地站好向千叶躬身赔不是:“嫂嫂,我以后再也不乱碰别人的东西了,我以后一定乖。” “怎么了?”千叶好像已经把上午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见团团楚楚可怜,才恍然想起成衣店里那场闹剧,蹲下来张开怀抱让团团到身边,温柔地笑着,“没事的,是她们不好。” 小丫头委屈极了,眼泪汪汪地说:“哥哥说是团团不好,娘也骂我了,我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 定山微微皱眉,上前一步说:“方才你怎么说的,怎么就不要出门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团团缠在自己的怀里呜呜咽咽,热乎乎的小身体那么真实,曾经的千叶多渴望有一个怀抱能安放那个小小的害怕惶恐的自己,可只有祖母悲伤的眼泪,只有祖父痛苦的沉默,只有高高的墙,和讥笑、刻薄。 ------------ 035 我很开心 “嫂嫂,哥哥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团团既不敢正视定山,又不愿从千叶怀里离去,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叫人多看一眼就心疼。 道理千叶自然懂,小孩子在外头没教养,大人责无旁贷,况且今天这事儿还不定怎么往平南府传,平南府那位二小姐与瑾珠走得近,到了宫里必定是一阵热闹。可千叶不在乎这些,她见不得有人欺负这些给了自己温暖的人。 至于定山,他自然知道要给千叶面子,也感激千叶护着自己的家人,可他也有他的原则。长兄如父,妹妹若被宠坏成了没教养的孩子,便是他的错,无理的溺爱会毁了妹妹的一生,五岁的孩子已经不能再轻易纵容。 很显然这件事上,这对“陌生”的夫妻,算是头一回有了矛盾。千叶从来不是爱争辩的人,抱起团团就要回屋子去,定山见她如此,不见得追上来再继续说,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只见李嫂站在屋檐下笑道:“晚饭早就备好了,少当家在这儿吃吗?” 定山一怔,那边千叶抱着团团站在门前看着她,像是听见了李嫂的话,在等定山回应,然而他点头,却不单单是为了妹妹。 侯府里的饭菜,没有宫里那花里胡哨的摆盘,用的器皿也是李嫂在这宅子里随便找的,可食物原本的美味一分不少,每一样都是热气腾腾,宫里头规矩重重,往往最后动筷子时,饭菜早就凉了。自从来了这个家,千叶胃口也比从前好。 但今天,是她和梁定山头一回坐在一张饭桌上,那日在酒楼里梁定山也只是坐在一旁,千叶生怕露出内心小小的激动,便专心给团团喂饭,夹菜时才偷偷看一眼丈夫。 “她已经五岁了,不需要喂饭。”定山看不下去,听惠梨说公主疼爱团团,这会儿眼见为实,他不得不担心千叶会把孩子宠坏。 听见哥哥这样说,团团就从千叶手里拿下碗筷乖乖地自己吃,千叶什么也没说,就看着团团让她细嚼慢咽。外头李嫂和棉花端菜进来时,这光景乍一眼瞧着,好像小两口带着孩子似的,不过两人立刻就互相笑笑,问题是这小两口,还是客气得像陌生人。 两个大人几乎没吃什么,等团团心满意足撂下碗筷,他们也算吃罢了,而千叶主动开口:“想带团团去走走,你一起去吗?” 夕阳将人影长长地投在地上,千叶与定山并肩走在侯府花径,小团团在前头蹦蹦跳跳,孩子心思简单,已经不难过了,可大人们,只会在心里积累越来越多的心事。 李嫂和棉花远远地跟在后头,李嫂叹道:“多登对呀,可要他们多说一句话怎么就那么难?” 棉花则趁机问:“李嫂,楚姑娘怎么还不来,我看夫人和大小姐都不提,那婚约到底有没有的?” 李嫂道:“当然有啦,我骗你们做啥?听说楚歌儿办大事去了,过些日子才来。” “楚姑娘漂亮吗?” “漂亮,可从小就像个男娃。” 这一边,不知不觉已走到定山的书房,听闻屋内的书架桌案等一切陈设都是原来就有的,千叶站在门前张望了几眼,说道:“大抵祖父也曾将书房设在此,我的父亲幼年也在这里读过书。” 定山看向千叶,他记得棉花说过不要在公主面前提起太子和太子妃,没想到千叶自己说了。 千叶却问定山:“卓羲在京城念书,你呢,在那里念的书?” 定山一一解答,千叶一面听一面点着头,亦为其中几位大家愿意为定山教授学问而不可思议,说着说着,听见团团的笑声,两人一同循声看过来,忽听千叶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妹妹宠坏,相识不过几日,团团愿意亲近我,我很高兴。可眼下,我还不适合摆出长辈的姿态教导她,会吓着她的。” “是。”定山忽然觉得,是他多虑了。 “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开心。”千叶露出笑容,“我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定山神情凝重,略犹豫后刚要开口,却听见李嫂大呼:“楚歌儿,你终于来了?” ------------ 036 出事了 这个名字,直戳到千叶心里,她朝李嫂看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站着玄青色衣衫的女子,身形潇洒、英姿挺拔,她长得很漂亮,只是高高束起如男儿般的发冠,让她少了女子的柔媚,手中长剑隔着剑鞘都仿佛能透出寒光,千叶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传说中侠女一般的人物。 而她,就是楚歌,梁定山的未婚妻? “楚姐姐。”团团发现楚歌来了,立时上前亲热,楚歌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言不笑。她身边还跟着卓羲,卓羲走上前朝千叶作揖后,便与定山道:“出事了。” 梁定山眉头一皱,朝向千叶,千叶听得这几个字,就明白有事发生,她忙点了点头,定山就立刻随卓羲离去。那楚歌也紧随一旁,可莫说与千叶打个招呼,连对团团、李嫂她们,也没再多看一眼。 三个人,一阵风似的就走了。 “嫂嫂。”团团的声音,才把出神的千叶唤醒,回眸看了眼空无一人的书房,牵起孩子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楚歌终于出现在这个家里,引起了一阵热闹,毕竟山寨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定山指腹为婚的人。只是府里除了李嫂说漏嘴外,尚无人提起这件事,所有人以及梁定山都以为,千叶不知道。二娘便是坐立不安,与惠梨商量许久,到底要不要向千叶解释。 可那一天后,千叶连着三日没再见过梁定山,他早出晚归行踪不定,连团团都说:“哥哥好几天不见了。” 深宫里,皇帝也是连着几日忙于朝政,后宫不见人影,皇后就心有顾虑,担心是不是在前头养了什么小宫女。而她不在乎皇帝喜欢什么别的女人,就是不愿再看到不是她生养的皇子,出现在这世上。 这一日,皇后亲自往听政殿来,结果还是吃了闭门羹,回后宫的路上一路愤愤不已,妃嫔们知道皇后这几日没好气,都远远躲着不敢走动,宫道上遇见大摇大摆过去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是她的瑾珠了。 正是好春,御园宛若仙境,瑾珠闲来无事常召见高门贵府的郡主、小姐进宫游玩,一则显摆她帝女公主的阔气,别叫人轻看她是个没能嫁出去的人,再则就是听听外头有什么新鲜事,讥笑讽刺来取乐。 这会儿与一众莺莺燕燕的小姐走来,见母亲在前头,早有有眼色的宫人前来传话,瑾珠便丢下女孩子们独自迎上来,骄傲地笑着:“母后何必生气,父皇一贯都是这样,为了朝政不思茶饭不知安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皇后没好气,女儿缠上来笑道:“给您说件新鲜事儿,平南府家的告诉我,她的丫鬟在成衣店里遇上季千叶,说她带着几个乡下人在那儿买衣裳。有这么小的孩子喊她嫂嫂,大概是驸马家的人。” 皇后才略有几分兴致,冷冷道:“已经听说了,梁定山把家人接到了京城。” 瑾珠哼笑:“那个季千叶,不是清冷高贵得很吗,怎么和一群山上来的野人这么亲热?母后,我很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您不好奇吗?” ------------ 037 朕的诚意 宫道的那一头,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姐们,毕恭毕敬地等候在路旁,她们的背后是亲王侯府,在家无不是被众星捧月,可在皇后母女面前,只有谨小慎微的份儿。 皇后最乐意见的,便是天下人都在她的脚下,更何况季千叶。但这些日子皇帝为了朝政愁眉不展,心情很是不好,之前摆下回门宴,就被他嘀咕了好一阵,这些年隐隐感觉到皇帝对自己的不满,皇帝毕竟是皇帝,皇后不再如从前那般肆意妄为,好些事都要掂量着了。 瑾珠见母亲不言语,眼珠子一转,幽幽道:“女儿竟是忘了,父皇曾说别去找季千叶的麻烦,父皇的话谁敢不听,母后也不例外。” 皇后冷冷看着女儿,母女眼中有着不必言明的默契,她明知道瑾珠在故意刺激自己,之后好去为难季千叶,若是旁的人旁的事,皇后不见得这样经不起挑唆,可这件趣事,她并不打算为了皇帝就轻易放过。她当然要好好看看那个女人的女儿,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这次的事,出乎皇后意料,那日与女儿回到凤仪宫后不久,将要摆宴为侄儿接风洗尘的消息传出去不久,不等她派人去神山侯府传旨,皇帝就坐着一乘肩舆到了门前,原以为是来阻拦不让为难季千叶和驸马的家人,谁知皇帝却主动说:“朕打算邀请千叶与驸马,这件事朕会亲自对驸马说,你就不必费心了。” 皇后彼时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但不久后就听闻,皇帝召见了神山侯。 听政殿中,没有大臣分立两侧,就显得特别空旷冷清,大点声说话似乎还会有回声,定山立在御案之前,皇帝细细看罢手里的折子,说道:“这件事朕也会派人去查清楚,但眼下要紧的是,让你们那些兄弟知道朕招安神鼎寨的诚意,让他们知道你一家老小都过得安逸太平,就没有借口对朝廷不满,并扰得你们不安生。” “皇上所言极是,臣会尽快查清此事。”定山泰然道,“当日神鼎寨被炸毁,臣与家父亲眼所见,皇上的威武大将军也在场。家父临终叮嘱,神鼎已毁,神鼎寨永不重建。” 皇帝点点头:“朕信你,也信朕的将军。” 定山抱拳:“吾皇英明。” 皇帝便是道:“后日宫中摆宴,要为朕派去东洋的队伍庆功洗尘。朕为你和千叶安排了坐席,不仅如此,还有你的家人。听闻你已将继母亲妹接入京城,既然从此与朕是一家人,皇城之中,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定山面不改色,可心中却有顾忌,也许是他多想的,可毫无疑问,公主对于这座皇城,没有半分眷恋甚至仇视。 果然皇帝便道:“你的家人朕必然盛情款待,只是千叶这孩子,实在被宠坏了,叫朕看来,她未必肯进宫来。” 定山看着皇帝,他在意的不是此时能否成行,而是皇帝口中一句“宠坏了”,皇帝他到底有什么自信,用这个词来形容千叶在宫中十几年的生活?在他看来,那个自行扯下喜帕,深深隐藏自己的新娘,心中明明是千疮百孔。 ------------ 038 你忍心吗? 皇帝自顾自地说着:“千叶若是不愿赴宴,还望你多多劝说,朕为你们和家人都安排了坐席,若是空出来就不好看了。” 定山离宫时,卓羲和楚歌在门外等他,这几日为了查明神鼎寨重现江湖的真伪,为了安抚兄弟们与各地分寨浮躁不安的情绪,他们马不停蹄四处奔走,一直最担心的事到了眼前却没有人提,也是到这一刻,定山才意识到楚歌的“存在”。 “皇帝说什么?”一见面楚歌便问,英气逼人的脸上,是对于山寨的担当。她是二当家的独女,神鼎寨若还在,十几年后便是要独当一面叱咤江湖的人。 定山将该说的都说了,皇帝意在示好彰显诚意,他不能轻易无视。眼下尚未查到谣言的来源,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数千人相信,他梁定山是铁了心的永不归山。 楚歌眼底尽是轻蔑之态,自然是藐视皇帝,之后一言不发扭头就翻身上马,就连卓羲也只说:“就先这样吧。” 三人往侯府归去,依旧无人提起什么婚约,待回到家中,定山道:“奔波数日你们也累了,各自休息去,我要去向公主说明进宫赴宴的事,就在后日了。二娘和惠梨,也要有所准备才好。” 楚歌径直走开,真正像是在自己的家中,而她明明才来,却熟悉宅子里的院落和道路,定山和卓羲都猜到她一定暗中来打探过,但这些话就不必点穿了。但定山走时,卓羲道:“你不能一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答应我,给她一个交代。” 定山颔首,他自有他的打算。 书房里,千叶正把着团团的手写字,而惠梨在一旁,早就写完一幅大字。棉花拍着巴掌夸赞大小姐的字漂亮,反被惠梨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山里来的都是粗人,你看我哥哥那样子,其实我也念过书啊,我们神鼎寨里多得是有学问的人。” 千叶笑悠悠看着,嗔怪棉花:“你看你,可别再丢人了。” 定山寻来,走进门一眼就看到千叶脸上甜美的笑容,那宛若春风的美好,仿佛能往人心里钻。 千叶见到丈夫,灿烂的笑容顿时就收敛了,数日不见她心中早已惦记,才忍不住往这边来的。可一面团团擦着手,一面解释道:“团团想写字,我们散步到这里,就顺道进来了。只动了你的笔墨和纸,其他的东西都没碰过。” 惠梨在一旁笑:“都是一家人,嫂嫂何必解释这么多,我哥若不爱我们进他的书房,自然要派人守着的。” 定山的确不在意,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吩咐妹妹:“带团团出去玩耍,我有事要与公主商议。” 好些天不见的人,突然就说有事商量,千叶猜想事情不简单,可没想到,竟是皇叔邀请她入宫敷衍,更要带上二娘和惠梨,一家子人都去。 “驸马不要误会我轻看二娘和惠梨,只是宫中规矩森严,世家小姐们尚且拘谨,惠梨这样烂漫自由的姑娘,实在不适合那里。”千叶冷下脸来,直述道,“且不说惠梨与二娘不适合去那里,便是我自己,也不愿再踏足皇宫。这些话本该早就告诉你,此刻也不算迟,还你请记下,我与那皇宫再无瓜葛。” 可这些话真的说出口,千叶就有些后悔了。既然这样讲,那她又为什么会答应去皇后为她摆下的回门宴,这是要告诉梁定山,自己是特地去向所有人显摆,她有一个俊美无双的丈夫吗? “是臣的不情之请,望公主海涵。”他们之间又有了尊卑的距离,定山诚心地说,“江湖谣言四起,寨中兄弟蠢蠢欲动,臣必须做一些事给他们看,让他们明白臣的决心。” 这尊卑之间的称谓,让千叶的心更冷了,她摇了摇头:“二娘和惠梨进宫,一定会被人欺侮,明着看不见,暗地里也会让她们伤心,你忍心吗?” ------------ 039 我和你的婚约 定山想说,为了神鼎寨,二娘和惠梨愿意做任何事,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也有他的骄傲和尊严,说出来,就好像所有人理当为此牺牲,更何况是在千叶的面前。 相识不过几日,她已经能为惠梨和二娘考虑,自己却要为了平息矛盾,把家人也一并推出去。可他的背后,何止是神鼎寨的兄弟与老弱妇孺,皇帝和朝廷所忌惮的,正是神鼎寨昔日所骄傲,而今要守护收敛的纵横天下的本事。 他身不由己,二娘和惠梨亦如是。 彼此都不说话,千叶更是向来遇见说不通的事,就往后远远退开。她见定山神情凝重,猜想到彼此难能有默契,而她恨那座皇城、恨那皇城里的人,她不愿去。 长裙曳地,千叶从定山身边擦肩而过,定山仿佛闻到了那日千叶在屋檐下留下的香气,他转身来看,千叶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楚姐姐,这宅子可大可大了,后面还有竹子,是姐姐最喜欢的竹子。”团团的笑声传来,千叶一走出门就看到她,而她的小手正拉着另一个人。 玄衣长袍、青丝高束,这利落潇洒的英姿,几日前匆匆一眼,便挥之不去。今日再见,千叶不得不承认,也许这样的女人,才是配得起梁定山,能和他一起担负神鼎寨,而自己,不过是一朵养在深宫,才含苞待放,就要枯萎的花。 “嫂嫂,楚姐姐又回来了。”天真的小娃娃见到家人团聚,就很开心,哪里知道大人之间的暧昧纠葛,只有惠梨在一旁,尴尬得不知该怎么笑。 身后,是定山跟了出来,千叶忽然停在这里,他本想再追上来解释几句,即便说不出口的话也要说,但见到这光景,不等他先介绍楚歌,千叶霍然转身对他道:“那日上街为二娘和惠梨买的衣衫,正好能用上,我会命棉花帮忙打扮,若是你觉得有需要的话。” 定山一愣,而千叶没再说别的,轻轻提起裙摆,傲然从门前出去了。 楚歌定在那里没动,千叶也完全无视她,这一幕在眼前,惠梨立刻跑来哥哥身边,生怕被楚姐姐听见,很小声地问:“哥,你告诉公主,你和楚姐姐有婚约了?” 定山摇头,既然他没说惠梨也没说,千叶是从何处得知?可眼前的一切已经明摆着了。 “公主肯定知道了,她那么温和的人,为什么见了楚姐姐会突然变这样?”惠梨小声说着,见楚歌朝这边看,忙躲开了,抱起团团说带她去吃点心,迅速从这两人面前离去。 楚歌眼中锐利的目光柔软了几分,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起团团丢下的毽子,轻轻捋顺那绚烂多彩的羽毛,说道:“没想到她在这里,我来,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的。” 定山道:“我和公主的婚礼,来得很突然,没能向二娘解释,更没能给你和楚叔一个交代。楚歌,我和你的婚约……” “婚约?”楚歌清冷地一笑,“那不是我娘和大娘的玩笑吗,你还当真了?” ------------ 040 你能给他什么? “不是玩笑,所有人都当真,我也是。”定山却说,“但小的时候不懂事,越长大才越明白,很多事勉强不来,我不能为了……” “是啊,勉强不来。”楚歌打断了定山的话,身上有了与穿着打扮很不相符的气息,她终究是个女儿家,若不然也不会对定山动情,“这些年你借口忙碌山寨的事,对婚约的事只字不提,我和我爹就都明白,你不乐意。大家兄弟姐妹一般地长大,若是不乐意,就真的强求不来了。可我以为早一些晚一些,你总会给我个交代,谁晓得,你就这么成家了。被强迫也好,无可奈何也罢,一封信也来不及送吗?可话说回来,你又凭什么要对我有个交代?” 定山诚恳地说:“是我不好。” 楚歌摇头:“没什么好不好,都已经这样了。”她苦涩地一笑,“来找你说这些,显得我痴情难忘放不下似的,真丢脸。不说了,我再也不会说了。”她轻盈利落地一转身,就从门前消失了。 这一边,千叶走后不久,惠梨和团团就跟了上来,小丫头缠着姐姐说她的毽子找不着了,千叶便帮着一起四处看看,心里却想,这姐妹俩也出来了,书房里就只剩下梁定山和楚歌。她漫无目的地在花丛里寻找,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刚想回头看一眼书房的方向,猛地看到楚歌就站在她身后,不知几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可千叶一点动静都没察觉。 她下意识地稍稍挺起了胸膛,不想因为个子矮,就真的在人前输了气势,楚歌的英姿飒爽,是她季千叶这辈子也做不到的了。 “在找东西?”楚歌开了口,并一步步走向千叶。 “团团的毽子不见了。”千叶回答着,明明感受到楚歌靠近的压力,照她从前的个性早就避之不及地躲开,可眼下她定定地站在那里,生怕自己露出半分怯色,而她为什么要怕楚歌,她不亏欠也没做错。 “公主?”楚歌故意问,而后将目光锁定在千叶倾世无双的瑰丽容颜上,春风里千娇百媚的花朵在她身旁,都生生地成了陪衬。 “楚姑娘,初次相见。”千叶礼貌地应了声,可天知道她心里咚咚咚直擂鼓。 “你能给他什么?”不想楚歌却单刀直入,那目光锐利的眼眸里,浮现了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去的悲伤,再一次问千叶,“做他的女人,你能给他什么,你又知不知道,他要什么?看你的样子,已经完全接受这桩婚事,安安心心地做梁夫人了。” 千叶忽然意识到,除了和梁定山依旧保持着不自然的距离外,只是几天功夫,就已经和这个家的人打成一片,她在深宫十几年,都没几个能亲近说两句话的人。 “可惜他想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楚歌毫不掩饰她的不甘心。 “我想,楚姑娘还不懂何为夫妻之道,来日得遇良人结成姻缘,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千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这话就从嘴里跑出来了,而她一边说着,看见路的那一头,梁定山正缓缓走来。但他见楚歌和自己在这边,立刻就加快了步伐。 ------------ 041 想要喜欢的人 “你们分居两处,打个照面说句话都十分难得,这就是公主所谓的夫妻之道?”楚歌冷冷一笑,亦察觉到定山走向这里,看着心上男子脚下匆匆步伐,不知是不是为了身边这个女人,她的心特别痛,不由自主地就说,“我想他对你,也不过是无可奈何,为了神鼎寨为了他父亲的遗愿而已,哪里来夫妻之道,可笑。” 千叶心中一颤,而梁定山已经到了面前,楚歌稍稍朝后退开,故意说:“这么着急,你怕什么,我怎么会伤害对神鼎寨那么重要的人,我和你一样,要为兄弟们、女人孩子们打算。” 定山皱眉不语,楚歌转身离去,千叶怔怔的,耳边一遍遍响起楚歌说的话。她的确该冷静了,她曾是个对谁都拒之千里的人,宗亲贵族多少人的示好,都最终因为她的冷漠而退却,可到了这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是她得意忘形,是她天真地认为结成了夫妻,她就理所当然地拥有了这个男人。 “楚歌她……”定山走近千叶,看到她面上纠结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解释。 “楚姑娘说得不错,你我之间好好扮演彼此的角色才是,入宫赴宴也好,平日里的生活也罢,驸马有驸马的担当,我也有身为公主的责任,如此想来,我何必在刚才说那些话,驸马与家人如此辛苦,我却还要矫情。”千叶似乎觉得,说出这些话,心里的负担也少了,她转身要走了,最后只道了声,“实在抱歉,差点耽误了驸马的大事。” 可千叶的手忽然被人拉住,幼年时爹娘祖母拉过她的小手外,再没有人如此有力地想要挽留她,即便千叶本能地回身挣扎,梁定山也没有要仓促撒手的意思,他沉稳地说:“楚歌的事不知你从何得知,未能及时言明是我的错,但这本与你不相干。” 千叶的心一寒,苦笑:“是不相干,你我之间的确该分得清楚一些。驸马要为神鼎寨做什么,只管对我言明,能帮得上的我会尽力相助,但也请原谅,我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公主,朝廷皇室皆无立足之地,驸马若有所图,怕是看错了人。” “楚歌对你说了什么?”定山意识到千叶对他有了多深的误会,心中一急,竟是说,“卓羲要我刻意来接近你,我照他说的做,可那样连好好一句话都难说出口。是想要喜欢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人,才能让我可以毫不顾忌地有所求,若不然,明知道皇宫对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以我的个性,绝不会为难你。” 突如其来的一场对白,千叶端着公主与驸马的距离,可定山句句你我相称,千叶眼中沉稳冷静的男人,此刻脖子上青筋微微凸起,到底是动了多大的情绪,才让他…… 想要喜欢的人。想要喜欢的人。 千叶的心好像停止了一瞬,梁定山在说什么,他自己真的明白吗? ------------ 042 千叶 棉花曾说,喜欢的话就去告诉驸马,可千叶觉得“我喜欢你”这种话,怕是这辈子也说不出口。她有太多的顾虑,甚至害怕因为这一句话,连最后的客气也没了。可她没意识到,越是如此想,就越证明自己在乎着。 千叶的再次挣扎,让定山回过神,他刚才说了什么自己知道,可他竟然就这么说出口了。 不曾经历儿女情长,不懂情为何物,可定山明白他不想娶楚歌做妻子,小时候不懂事地胡乱应承母亲,长大后就明白,他和楚歌不可能。但对于千叶,突然成为了夫妻,一直想着如何才能相敬如宾,只愿能和平地相处,可每一次看到千叶的笑容,他就期待着下一次能再见到。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满心希望一个女人能因为自己而微笑和幸福。 可是,眼下时局不稳定,定山背后有太多的麻烦,甚至没能在这京城里站稳脚跟,他什么也给不了千叶。 “我要走了。”千叶抓起了裙摆,失态地从定山面前离去,脚下磕磕绊绊地险些摔倒,等她定下心要努力站稳走稳,却发现梁定山一直在身后。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等千叶回到正院门前,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定山一愣,是啊,他跟着千叶做什么?他下意识地朝后退开,可一下就捕捉到千叶眼中的失落,退后一步的人又朝前走了两步,更近地靠近了她,复杂的心情最终化作一句:“我说过我会待你好,是简简单单真心地对你好,不是那天说的,什么为了尽丈夫的责任。” 千叶的手臂上,仿佛还有定山方才拉着她留下的劲道,不疼也不难受,反而像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多想一分心就乱了,她好想肆无忌惮地沉湎进去,可她……太自卑了。 “千叶。” 突然听见梁定山喊自己的名字,千叶倏地抬起头,晶莹湿润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这世上没有几个能直呼她闺名的人,爹娘的疼爱早已淡化,刻在记忆里的,只剩下祖父祖母喊着她的名字的悲戚痛苦,还有堂姐妹的一声声刻薄讥讽。 多少年了,她头一次渴望能再听一遍别人唤她千叶。 “今天这些话很突然,可这些日子马不停蹄地奔波,让我难免有些浮躁。”定山终于沉下了心,不再那么近地靠近千叶,后退不是为了远离,是不想让千叶感受压力,他微微笑着,“后日赴宴归来,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是从婚礼那一天后,我心里想的一切。” 他说着伸出了手,再三地迟疑后,为千叶扶起了从臂弯滑落的披帛,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一个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般的呵护体贴。 千叶觉得双颊如火烧,真怕梁定山看见她脸红,心里明明是百花怒放的激动,天知道为何到了嘴里会变成:“不过是想让我后日赴宴,一句话的事,实在不必这样费心。我、我……要回去了。” 她扭身跑进门里去,自以为好好掩饰了心中所想,可她笨拙匆忙的背影,早已出卖了自己,让定山得以安心。 ------------ 043 那酸甜纠结忽上忽下的心 直到千叶的身影消失,定山才淡淡一笑转身离去。他知道有人在不远处看着,也感觉到了是谁人的气息,可既然那个人比自己更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没必要再多说多做什么,楚歌是个聪明人,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果然花丛之后,楚歌怔怔地看着心爱的人走远,忽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若是平日里,哪能容得旁人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她猛然回头,却见卓羲站在背后。 “定山若与公主不和睦,被人当做把柄告到皇帝面前,甚至因此遭到责难的话,但凡看见定山过得不如意,兄弟们就不答应了。眼下一切尚未稳定,他不能随便把自己推在风口浪尖。”卓羲认真地说着,“他和公主没什么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楚歌方才虽没听见夫妻俩说什么,可梁定山的言语神态都落在她眼睛里,相识了二十来年的人,怎么会不了解呢?她朝卓羲摇头:“何必哄我,其实你比我更清楚他是不是在做做样子。” 卓羲抿了抿嘴,见楚歌要离去,忙追上前问:“这就走了,你要离开这个家?” 楚歌苦笑:“办完了事,我就回神鼎山,何必留在这里招人厌烦。其实,我又何必来呢……” 淡淡的忧伤飘荡在神山侯府中,可正院里,棉花只看到自家公主傻乎乎地坐在窗前笑,玉手轻托粉面,那笑容,实在比蜜还甜。 这世上,若要排最美好的事,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必然占一席之位,梁定山方才的话,每一个字都被千叶回味了上百遍,与丈夫分开后,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大半个时辰。 “公主,李嫂问二小姐夜里来不来吃晚饭,要不要再特地给二小……” 天知道棉花在千叶身后徘徊了多少回,这次终于开口,果然那痴人儿呆呆的,根本没听见。 “公主!”棉花急了,上前推了推千叶,得到一张灿烂的笑脸,千叶问她,“什么事?” “您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棉花又欢喜又忐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难道,是和驸马爷相关的事儿?” 千叶被说中心事,立刻捧了面颊,那里滚烫滚烫的,都是她心里的悸动,十几年来无论面对什么事,她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此刻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抑制不住地想要高兴。 “他说……”千叶就要说出那几个字,可心情仿佛忽地从悬崖坠落,方才还是一片火热,此刻凉得直叫人打哆嗦,她被自己这样的情绪吓着了,怎么前一刻还好像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这会子,突然就怕会失去一切。 “驸马?”棉花却追着问,“驸马爷对您说什么了?” 千叶的眼眶也湿润了,抓着棉花的手嗫嚅着:“我这是怎么了,真的傻了?” 棉花被弄得没头没脑的,撅了嘴埋怨:“您别这样子,奴婢要吓着了。”可千叶忽然抱着她,伏在她的肩头,“棉花,我好喜欢他,我可以吗?” ------------ 044 自身的骨气 这一夜,棉花睡在卧房外头,时不时听见里头翻身的动静,后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千叶几时睡的,隔天一早瞧见公主略憔悴的脸,禁不住嗔怪:“要是这样下去,弄得面黄肌瘦,驸马爷可就不喜欢啦。” 但眼下可容不得千叶缠着棉花撒娇,明日就要入宫赴宴,一清早就有内侍官来传旨,告知入宫的时辰告知宴会摆在何处,千叶虽推脱不见,可这对侯府而言,算是一件大事。要紧的是,二娘和惠梨,从没见过皇宫长什么样子。可她们也有要强的心,愿意为神鼎寨付出,愿意为定山挣一份脸面。 这天吃过早饭后,千叶和棉花正一同挑选明日的衣裳,听得李嫂说二娘和惠梨来了,她迎到门前,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这眼前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两个人,是谁? 然而说珠光宝气还是客气的,实则满身珠玉无不透着俗气,像是哪里来的暴发户,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多有钱。惠梨一看千叶的神情,就猜出几分不妥,拉着二娘说:“您看,我说使不得吧。” 千叶忙道:“也不是使不得,是使过了头。” 她将娘儿俩带进门,按在妆台前坐下,拆下发髻上脖子上手腕上各色各样的珠宝首饰,重新整理搭配,挑选分别适合二娘和惠梨年纪气质的不同首饰,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焕然一新,二娘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真是不一样,没想到我这张脸,还能有这一天。” 千叶笑道:“二娘可美了,怎么不能有?” 素日大大咧咧的惠梨,也被自己的样子惊呆了,站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摸摸衣襟扯一扯披帛,对千叶道:“我们是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只怕神鼎寨有的,皇宫里都没见过。可我们在山上这样打扮很不方便,谁会没事儿戴一堆首饰在身上。二娘说明天去见宫里的娘娘,气质涵养比不上,这金啊玉什么的,可不能输,我们有的是。” 二娘忙紧张地对千叶道:“好公主,你教教我规矩,我不能给定山丢脸。我不过是个陪嫁的丫鬟,哪里经得起大场面。” 惠梨也道:“卓羲一早来说了些,可我们听不明白。” 千叶命棉花奉茶,而后请娘儿俩坐下,她带着棉花亲自一一示范宫廷礼仪,但最后却对她们说:“他们这样折腾,必然没安好心,若有心刻薄,你们做得再好也没用。恕我冒昧指教,要紧的是别丢了自身的骨气,你们是神鼎山来的人,本就和那些贵妇人们不一样,又何必强求自己变成她们,挺起腰杆拿出自己的骄傲,她们无不吃软怕硬,没什么本事。” 二娘和惠梨听得头头是道,千叶都这么说了,她们可就放心了,明日约好了时刻都和千叶在一起,至少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晚睡前惠梨照旧给哥哥送去二娘做的宵夜,说到白天跟千叶学梳妆打扮和宫廷礼仪的事,将千叶那番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罢小姑娘一低头,看到哥哥一脸欣然地喝着汤,那嘴角的微笑真是久违了的,她伏在定山面前,贼兮兮地问:“听我说起公主的事,哥哥就这么高兴,这是唱的哪一出。” “早些去休息,别胡闹。”定山敷衍着。 “我不胡闹,可是啊……”惠梨不得不提醒,“楚歌姐姐那儿,这就算完了吗?” 定山颔首道:“我又何必强加什么道理给她,她没做错任何事,是我们没缘分成为夫妻。” 惠梨笑:“和公主呢,有缘?” 定山不语,可像是点头了。 ------------ 045 大公子 一夜相安,天明后定山早早穿戴齐整,立在门前等候千叶,远远看见楚歌的身影闪过,她身边带着小小的团团,今日一家人入宫赴宴,二娘大抵是把团团托付给她了。 小丫头似乎很想来看热闹,可拗不过楚歌要带她离开,依依不舍地朝定山挥了挥手,定山亦是微微一笑,可目光与楚歌相交时,她冷冰冰地闪开了。 这时有人群走来,千叶为首,二娘和惠梨紧随其后,乍见到继母和妹妹盛装打扮,定山不由得眼前一亮,对惠梨笑道:“野丫头也长大了?” 惠梨不服气,可一想到今日的事要紧,正经道:“咱们还是先对付宫里的人,可不能玩笑。” 定山看向千叶,面上是温和而亲昵的笑容,他已经能很自然地对千叶露出这样的神情,从没想过会因为一个人,因为想见到她和见到她,就无比地高兴。 千叶赧然挽起二娘的胳膊道:“我们走吧。” 两人目光交汇的小心思,没能逃过二娘的眼睛,叫她一时高兴的,越发把进宫的紧张也放下了。 且说今日大宴,未央宫中的架势比那日千叶回门还要隆重,皇后亲生子接连夭折后,天下人都知道她把这唯一的侄儿视若己出。两年前皇帝突然派他去东洋,皇后竭尽全力也没能成功阻拦,一去两年渺无音讯,谁也不知道国舅府大公子是否还活在那茫茫大海之上。是以今日荣归,皇后怎能不骄傲得为他大肆庆祝。 然而两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可以改变很多事,当神山侯府的马车停在皇城门下,千叶缓缓下车,方站定,城门的那一边驶来数驾马车。打头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一眼看到这边的人,登时就定住了。 定山听见棉花在说:“是大公子。”他下意识地走到了千叶的身边,温和地说:“我们进去吧。” 韩府的人纷纷下车下轿,十几口人锦衣华服气势非凡,皇后的亲哥哥,也是太子妃同父异母的哥哥,那边站着的一家人,千叶本该喊一声舅舅舅妈。 宫里来了迎客的内侍,可乍见两家人都在门前,一时不知该迎哪一处好。韩府权势滔天,是一众宗室亲王都要礼让三分的家族,万万怠慢不得。 可那些人犹豫的功夫,韩继业已走上前,朝千叶躬身一礼,像是遇见相识多年的故交,亲切地说:“千叶,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定山不动声色,而千叶则拉起了他的胳膊,夫妻俩一道迎上前,千叶淡淡笑着:“表哥安然归来,可喜可贺,这是我的驸马梁定山,想来表哥已经听说了。” 海上漂泊那么久,给本是肤白如玉的俊美少年添了几分沧桑,韩继业看起来更结实魁梧些,也许这是男人该有的魅力,可是如今他这模样,站在千叶身边,远不如梁定山般配,若是两年前就…… “继业,该走了。”忽然有人出声,是继业的母亲韩夫人,高贵的妇人皱眉打量着这里,根本没有把千叶这位公主放在眼中,冷冷地说,“皇后娘娘等着见你呢。” ------------ 046 使臣 那韩国舅朝这边看了眼,不屑的目光落在梁定山的身上,之后便大摇大摆往前走,韩继业不得不别过千叶,匆匆跟随家人而去。 十几号人离开,宫门前登时就安静了,只听棉花笑着说:“除了皇上皇后,国舅府的人谁也不放在眼里,夫人和大小姐别在意,像奴婢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千叶亦上前挽了二娘的手道:“国舅府也好,其他人也罢,终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做出太难看的事,二娘别害怕,一切有我在呢。” 二娘好歹是山寨大当家的女人,江湖上什么事没经历过,只是这高墙之后的世界不懂罢了,而她见千叶这般体贴,更见她与定山眉目传情,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哪里在乎什么国舅府。 “公主、驸马爷,请这边走。”送走了国舅府的人,内侍上前来相迎,千叶便与定山并肩同行,一家人也朝皇宫深处走去。 未央殿里,皇帝为千叶一家安排了仅次于芳贵妃的坐席,此刻尚未开宴,王公大臣已悉数到了,国舅府的人在凤仪宫说话不在此处,千叶带着家人进门,在一众人的瞩目下落座。而她平素不与任何人往来,在座的除了礼貌之外,便再无人前来寒暄,倒也落得清净。 但没多久,瑾珠便到了,她难得的没有跟随皇后,更是一进门眼珠子就找寻千叶的踪迹,显然是有目的前来,她张扬地闯到面前时,目光就一遍遍地在二娘和惠梨这两张生面孔上打量,但进门时的气势却因此弱了几分。 二娘是上乘姿色,惠梨更是闭月羞花之貌,加之千叶为她们精心打扮,二娘可比得过在座任何一位贵妇人,而那些千金小姐们,又有几个能和惠梨相提并论,眼前这样的光景,显然让瑾珠失望,传说中的乡下人呢? 可瑾珠岂会轻易罢休,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朝千叶深深看一眼,转身时长长的披帛几乎甩到千叶的面前,她走到对面坐下,满脸都是等着看好戏的得意。 小半个时辰后,帝后驾临,韩府的人自然是随着他们到的,但却不见韩继业入席,而瑾珠急于让母亲看看驸马府的家人,果然帝后一问话,二娘和惠梨那一时改不过来的口音,就成了这宴会上的新鲜事。座中不乏有人当面取笑:“她们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可早在出门前千叶就想到了这种事,二娘和惠梨都有所准备,在一张张丑陋的嘴脸中淡定自若从容应对,如此高下立现,那些取笑的人反而感觉到自身的尴尬,都渐渐收敛了。 千叶上前挽过二娘和惠梨,仪态端庄地向皇帝解释了几句,正要与家人落座时,门前通报韩继业与东洋使臣到了,皇帝欣然道:“快请上来。” 原来韩继业此番归国,与东洋使臣同行,带他们来觐见皇帝。太祖和先帝在位时,曾与倭国有所往来,当今皇帝继位后,这还是第一次,倭国人上一回登陆已是几十年前的事,连皇帝都不记得了。 那使臣随韩继业上殿,虽然礼仪周到,可说得鸟语一般的话,在座无人听得懂,韩继业也有限,不过是故作镇定,而当皇帝查看文书时,忽见坐下有人与那使臣对上了眼,目光徐徐望过去,只见梁定山和惠梨起身,朝那人颔首致意。 “驸马与使臣相识?”皇帝问。 众人诧异的目光聚集而来,千叶也觉得不可思议,却听定山应对皇帝:“臣幼年时与舍妹就随长辈出海,曾到过东洋,拜访过倭国国君。” ------------ 047 我就来见你 座中一片哗然,只见惠梨离座,朝皇帝行礼后,便与那使臣攀谈起来,将他的意思传递给皇帝,皇帝也很快给了回应。一来一往十分顺利,韩继业不得不退开几步,这里已经用不上他了。 千叶没想到惠梨还有这样的本事,只听定山解释:“我们山寨里,有倭国偷渡而来的人,惠梨不被允许习武,就自己琢磨这样那样的事,她还通晓西洋语。那年出海,也是开船后才发现她在船上,爹娘常说,幸好没让她习武。” “真羡慕你们,还能到海的那一边去,而我连海都没见过。”千叶心中感慨,她贵为公主又如何,她的世界就是头顶一片四四方方的天,这里在座的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们兄妹见多识广,刚才那些嘲笑二娘和惠梨有口音的人,现在又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惠梨与那使臣,一旁的芳贵妃则一直盯着千叶,暗暗盘算几时才能照皇帝说得去办。她看见千叶与驸马之间的气氛与回门时完全不同,作为过来人,她心里就明白,那件事拖不得了。 正烦恼时,目光落在儿子的身上,祥泰则怔怔地看着立在殿中央的妙龄女子,芳贵妃心里又一颤,不禁握紧了拳头。 这场为韩继业接风洗尘的宴会,却没有让皇后的侄子展露荣光,反是本该被嘲笑乡下人的梁姑娘,得到了皇帝的赞许。千叶自然也跟着增添光彩,散席时,在瑾珠嫉恨愤怒的目光里,带着家人齐齐整整地离去。 回家路上,惠梨大呼未央殿里的事快把她吓死了,再不见方才得体稳重的模样,与二娘抱在一起直说再也不要进宫。千叶面上是恬静的笑容,可心里却如马蹄声那般急促,她从前天就开始惦记的事,和这一切都没关系,梁定山说赴宴归来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她不知道丈夫是不是还记得,也许他只是随口一说呢。 骄傲又自卑的人,回到家中,定山来搀扶她们下马车时,也没敢伸出手让定山碰一下,反是定山主动来碰她,更是轻声道:“安顿好后,我就来见你。”千叶紧紧抿着唇,心几乎跳出胸膛,一时间皇宫里才发生的事,她全忘了。 可是宫里的人忘不了,此刻凤仪宫中一片肃杀,韩国舅坐在一旁沉沉地叹气:“娘娘要有所提防,皇帝对我们家可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门外头,韩夫人拦下了从听政殿赶来见皇后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继业,千叶公主的事,你切不可在你父亲和姑姑面前提起,莫说公主如今已经嫁人,就算待字闺中,你姑姑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 韩继业眉头紧锁,手中亦是握了拳头,什么话也没有回应母亲,无声地进了门。 这一边,千叶回来后换了衣裳,准备着定山前来,可是选了半天的裙子,怎么也不满意,急得棉花说:“您长得这样漂亮,随便扯块布裹在身上也好看,就别折腾奴婢了。” 而李嫂已经在门前说:“公主,少当家来了。” ------------ 048 我猜到了 再见面,千叶已换下锦衣华服,又是平日里的脱俗淡雅,只是面上的绯红惹人生怜,但定山立刻就想起棉花说的,千叶最不愿被人可怜。 棉花见二人这模样,嘿嘿笑着上前催李嫂离开,李嫂醒过味儿来,夸张地说:“惠梨嚷嚷皇宫里没好吃的,正要我给她做饭呢……” 千叶忍俊不禁,见她们离去,更顺手带上了门,她心里扑扑直跳,朝里头走了几步,轻声说:“站着怪累的,进来吧。” 定山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那日上街拿了你的帕子包包子,我洗干净了。” 千叶赧然伸手来接,定山却没有要把手帕给她的意思,连带着千叶的手一道握进了掌心,厚实有力的感觉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千叶只觉得脑中一片恍惚,定下神时,眸中已是泪光闪烁。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可怜你。”定山竟是直入千叶心中最柔弱的地方,“不要害怕被人可怜,害怕了,才是承认了自己可怜,你勇敢地面对了这么多年的辛苦,又何必在乎几句无心的言辞。其实真正的刻薄你不屑一顾,却往往为别人的无心而难过,棉花告诉我,千万不要可怜你,也不能在你面前提起太子和太子妃,我本谨慎地为此小心着,可正如卓羲要我刻意来接近你一样,让人辛苦不自在。” 千叶怔怔地:“棉花对你说了这些?” 定山微笑:“她心疼你,怕我误会你的冷漠。” 千叶的手还在他的掌心,一个没打算松开,一个也没想逃离,回想新婚之夜的初见,虽然又尴尬又冷淡,可早在那一刻她就动心了不是吗? “有件事……我想对你说。”千叶道,她避开了定山的目光,“正如今日我本不愿随你入宫,虽然嫁给了不认识的人,可离开那座皇宫后,我不愿意再回去,哪怕只是一场宴会,我也不愿意。那天的回门宴,我之所以会答应皇后的邀请,只是因为、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是想让他们都看见你,想让自己出口气。可那天还没有离宫,我就后悔了。” 定山与她一同在窗下坐着,虽然没有相依相偎的亲昵,但双手交叠十指相扣,他温和地说:“我猜到了。” 千叶的脸更红了,紧紧抿着双唇抬眸看着定山,她依然很恍惚,她的人生里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定山继续说道:“我也要向你解释今日赴宴的目的,往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你若真的不愿意,我不愿勉强你。” 与皇帝和朝廷和睦相处,是定山必须做给天下人看的,神鼎寨所有寨民加起来,不足万余人,真与朝廷对战,不见得有多大胜算。可是神鼎寨并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他们经营商贸工农,上山入海无所不能,与邻邦藩国亦多有往来。 定山神情凝重地说:“神鼎寨对于朝廷而言,算得上是国中之国,这才是皇帝真正忌惮我们的原因。” 千叶听得呆呆的,想了半天才问:“你们私下与邻邦藩国往来,是不是已经在律法之外了?” ------------ 049 又多一个傻子 定山笑道:“神鼎寨里大部分营生都游走在律法边缘,自然剩下的就远在律法之外了。从我的祖父曾祖父,到我的父亲都是如此,此外还有得神鼎者得天下的传说,朝廷因此十分忌惮。” 千叶很是惊奇:“得天下?” 定山颔首道:“这个传说由来已久,但上个月神鼎已被炸毁,你没有听说吗?” 千叶面露难色:“我在宫里除了棉花,几乎没有说话的人,宫外的事除非传得人尽皆知,才可以从宫女太监嘴里打听一些,不然什么也不知道。我在人前不说话,还能装几分,一开口便是个傻子。” “是你身不由己,往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定山知道千叶过去不易,心疼地说,“急于将这些事都对你说,我考虑过是否不合适,可我不懂夫妻之间到底该如何相处,不懂对于喜欢的人又究竟该付出些什么。眼下能想到事,就是让你知道我的一切,并以诚相待。” 这般说着,见千叶已痴痴地望着自己,定山失笑道:“那日在酒楼里看到你的笑容,我就再也挪不开目光,每天都想再看一眼。” 千叶赧然别过脸,声如蚊蝇般呢喃:“说得这样直白,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个性。” 定山没听清楚,但自顾说:“可才发现自己挪不开目光,就有了不得不有求于你的事,想着与其冷冰冰的说些责任大义的言语,不如坦诚心事。我并不是希望能有一个人与我共同承担,而是若能和你一起面对,我才能少一些……” 他忽地停了下来,后面的话没继续说,千叶本专注地听着,不禁好奇地看向他。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千叶的心都要化了,这陷进一个情字里,世间万物都颠倒了。 定山也是忘乎所以,把心底的话全剖了出来,最后一股怨怼化在千叶温柔的目光里,他道:“我并不愿继承神鼎寨,而今神鼎寨已散,我却以另一种形式继承了她,虽然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但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他们的一只手互相交叠着,千叶不由自主地侧过身来,用双手捧起定山的手掌,轻声说道:“若是真的嫁给了恶魔一般的山贼强盗,我也能有我的活法儿,若是逃不掉,大不了一死,偏偏遇见了你。那天看见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老天他又一次作弄了我。” 定山伸出手,也是双手合起,将千叶的手捧在掌心。 千叶眼中有泪光闪烁,抬眸深情地看着定山,却是问:“是因为成了夫妻,才要喜欢我,才要对我好吗?其实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之间这样算什么,真的可以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喜欢上了你,你也动了情?” 不知不觉地,千叶就把那句开不了口的喜欢说了出来,换来的不是梁定山的不解,而是同样对于这两个字的心动。 定山无奈地笑:“我若是明白,大概会做得比现在更好,不如顺其自然,只要你我在一起高兴就好。” 千叶泪中带笑,笑话道:“结果到头来,是我一个傻子,又多加了一个?” ------------ 050 哭出来就好 郎才女貌,世间无双的一对人,又岂会是傻子。定山的确不懂男女之间亲情友情之外该如何相处,可动了情后,就没来由得想要靠近千叶,会有想要肌肤相亲的冲动,原本碍着君臣之别,碍着许许多多的顾虑恨不得隔开千里远的人,他竟然会情不自禁地就触碰千叶。此刻想来,这也许就是男女情爱的奥妙所在。 “至于我爹娘。”千叶想起定山先头说的话,棉花告诫驸马,太子和太子妃是公主面前的禁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前在宫里,当然不提起得好,他们说我是克父克母的命,以此嘲笑刻薄,我自然不愿多提起。我的父亲战死沙场名垂青史,他是我的骄傲,我只是……” 说起伤心难过,千叶不得不抽回手来捂着心口,连对棉花也不曾说过的话,在定山面前毫无保留:“我只是不明白我娘为什么能狠心丢下我,我亲眼看到她吊在房梁之上。” 定山知道太子妃是殉情自缢,万没想到,千叶竟然目睹了惨状,一时心疼得不行,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倒是千叶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呼吸调整心绪。定山这才道:“原是如此,之前就奇怪,小孩子虽然难缠,可那样的你会对团团和二娘如此亲近,总该有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太子妃她……” 千叶颔首,勾起伤心往事,身子便软软的,她的丈夫她喜欢的人就在身边,男人会对女人有所冲动,实则千叶也会无法控制地对他有所渴望。那日定山情急之下拽住千叶的胳膊的感觉,她就久久回味了一整夜,这会子人就在身边,她好想能靠上去。 就在千叶犹豫不决的时候,定山一手揽过她,将她揉入怀中,千叶的心扑扑直跳,而贴在男人的胸膛前,也能听见那里头传来的心跳声。 “都过去了,团团会被呵护宠爱着长大,不会经历你的痛苦。”定山温柔地说,“放不下过去的事,终究是自己折磨自己。” 千叶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整个身子被温暖包围着,她被人保护的记忆,停留在了十三年前,十三年来,她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祖母和祖父尚在的那些年里,她面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并没有人想过要来安慰她保护她,只是带着她一起痛苦,甚至是更重的伤害。 定山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抽搐,他紧张地低头看千叶,泪水竟是从紧闭的双眸涌出,他毫不迟疑地就伸出了手,手掌碰到千叶的面颊时,她倏然睁开了眼睛,定山小心翼翼为她擦去泪水,只道了声:“哭出来,就好了。” 屋子外头,棉花扒拉在门上听了半天,可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急得她就差把耳朵塞进门缝里去,终究是被李嫂拉开,嗔怪着:“小丫头,真有什么事儿,还轮得到你听。” 棉花嘿嘿笑着,故意问:“什么事儿我听不得?” 李嫂嗔道:“等你嫁了汉子,你就晓得了。” 两人正欢喜,忽地看到门前有人,团团笨拙地爬过门槛走进来,笑盈盈说她要找嫂嫂,而她身后的人原地不动,棉花一见就变了脸色,叉腰拦在门前,生怕楚歌会闯进来坏了她家公主的好事。 ------------ 051 格格不入的人 可是棉花防着楚歌,人家却压根儿不进来,倒是团团一股脑儿地往里闯,拉着棉花问:“嫂嫂呢,嫂嫂在哪里?” 小孩子声音嘹亮,里头早就听得动静,房门打开,千叶见棉花拦在当口,而越过她的肩头,就看见门外熟悉的身影。团团见得千叶,已亲热地缠上来,千叶一面拉着她的小手,再抬头看时,楚歌已经不见了。 这一切定山也看在眼里,但他只是蹲下来叮嘱妹妹:“不要总是缠着嫂嫂,你以为人人像你这样精力旺盛。” 小丫头皱着眉头,好不服气地看着哥哥,竟是道:“哥哥一定是怕我和嫂嫂好,嫂嫂就不和你好了。” 一旁李嫂乐得直笑,上前抱起团团说:“锅子里蒸了大虾仁的饺子,我们吃饺子去喽。” 棉花冲千叶嘿嘿一笑,也跟着跑开了,千叶面上绯红,可想起楚歌一闪而过的身影,不得不正经起来,说道:“楚姑娘的事,我自然信你的,可人家也没做错什么,相反我才是突然横插在你们中间的人。” 定山对此却明白得很,应道:“她自己会有一天想明白,并非我无情。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与你相干,千万不要自责。” 门外头,楚歌早已走远,她漫无目的地朝外面走,卓羲忽然拦在了面前,担心地问她:“你要出门,去哪里?” 楚歌这才发现自己走在哪里,苦笑道:“也许是该走了,你不觉得这家里所有人都好,只有我格格不入吗?二娘惠梨她们这样子,就连底下的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位公主,我在这里就是外人了。” 卓羲眉头紧蹙:“定山对你说了什么,难道他没有解释?” 楚歌摇头,反伸手拍拍卓羲的肩膀:“解释什么,兄妹之间,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急匆匆闯来,两人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事,即刻便抛下了儿女情长。卓羲让楚歌先去书房,他则赶去找定山,千叶这边正和定山站在屋檐下说话,突然说出了事,定山简单说明后就迅速从眼前消失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有几许空落落,但也暗暗下了决心,要努力融入神鼎寨的世界,她再也不是什么安国公主,她只想做梁定山的妻子。 这一边,韩府进宫赴宴的家眷悉数回到府中,韩府人口虽多,可嫡系子孙只有韩继业一人,韩国舅妻妾无数,却多无生养,这里头的缘故,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此刻一家人各自歇着去,韩继业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两年没有回家,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长高了,他想起了今日见到千叶时,昔日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已嫁做人妇,变得越来越美丽自不必说,她身上的气息也全然不同了。 韩继业脱下衣裳,门外有人敲门,母亲的声音响起:“继业,我进来了。” “是。”他应着,前去为母亲开门,韩夫人端着汤药进来,爱怜温柔地说,“海上咸湿的空气对身体不好,这是我让大夫开的药,你喝几服才好。” 韩继业微微一笑,接过手仰头就饮尽了,韩夫人眯着眼说:“瞧瞧你这豪迈的样子,我那珠玉一般的儿子,去哪儿了?” ------------ 052 继业 这样的话,让韩继业听了发笑,搀扶母亲坐下后,便再行叩拜大礼,韩夫人连连拦着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儿平安归来,娘要先去诸方神佛座下还愿。” 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颊,两年前离家的孩子,面若满月肤白如雪,若非身材颀长,真真如女孩儿一般精致。虽然丈夫也时常说该把儿子送出去历练历练,谁能想到皇帝竟一下子就送他去出海,二十郎当连京城也没怎么离开过的人,只身去那茫茫大海,岂不是等同白白送命?那时候韩夫人生不如死,恨不得跟着儿子一起走,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皇上狠毒,可我儿有神佛庇佑。”韩夫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呢喃着,“如今荣归,好好从你爹手里接过这个家,从此朝堂之上,叱咤风云。” 韩继业笑道:“娘说得容易,我毕竟年轻,还要等几年。” 做母亲的却一脸骄傲,含泪的眼眸里另有深意,只道:“有你姑姑在,又何必等几年,倒是等几年,娘就能盼到另一件事了。” 韩继业不露声色,只说:“什么事,娘说来听听。”可实则他心里很明白,早在幼年时,就无意中听大人们提起。 而韩夫人依旧卖着关子,只恐时机未成熟,不敢对儿子言明,笑着道:“什么事?娶媳妇的事啊。” 原是要岔开话题,不想岔入了令人尴尬的事,韩夫人忙安慰儿子:“你姑姑是知道你的心意的,并不是她故意把千叶送给那个山贼,这桩婚事是皇帝突然定下,你姑姑也插不上手。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思,千叶也算是个不错的孩子,又何必让你不痛快呢,你千万别误会娘和姑姑。” 韩继业眼中的光芒变得暗淡了,无奈地一笑:“两年前离开时,就时常听爹与门客们说起皇帝要灭神鼎寨的事,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把千叶许配给梁定山。” “天下好姑娘何其多,娘会为你挑选最好的。”韩夫人忙说道。 韩继业没有听母亲说的话,想着皇帝对神鼎寨绝不会是招安那么简单,若有灭神鼎寨之心,终有一日会要了梁定山的性命,到那时侯千叶便要守寡,那时候…… “继业。”韩夫人又一次岔开话题,笑悠悠道,“你妹妹过两天就回来了,这两年她深居山中日夜礼佛,就是为了替你祈福,如今你平安归来,她也不必再住在山里,后日你去城外迎接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提起妹妹,韩继业心中一软,颔首道:“儿子记下了。” 母子俩话未完,底下家仆来请大公子,说老爷有要事商议,韩继业这才得以摆脱了母亲,匆匆往书房来。 书房里另有几位门客在,见了韩继业纷纷围上来寒暄恭维,韩国舅倒是冷冷轻咳一声:“你们何必捧着他。”而后便严肃地说,“威武大将军曾回报,神鼎寨的镇山之宝被炸毁,但如今江湖上又有传言,说神鼎重现人间,皇帝为此忧心忡忡。” ------------ 053 杀梁定山? 一旁有门客以为韩继业不懂,殷勤地上前解释:“大公子,江湖传言得神鼎者得天下,神鼎寨从来都游走在朝廷律法之外,皇帝早已有诛杀之心。” 这些他都懂,所以才会为千叶担心,此刻问韩国舅:“父亲的意思是?” 韩国舅冷冷一笑:“老夫希望,你能为皇帝完成这桩心愿。” 什么心愿?杀梁定山? 书房内一片肃静,很久后才听得韩继业应道:“儿子明白了。” 此刻神山侯府中,定山因有急事与卓羲楚歌商议,在书房不过片刻,他们就匆匆出了门。千叶猜想又该是好几天看不到定山,而她完全不知道丈夫终日在忙什么,赴宴归来后的互诉衷肠实在太短暂,还有许多许多的话和事,都未说明白。但千叶不着急,她知道丈夫一定会回来,她往后的人生,再也不会是孤苦无依的了。 在李嫂和棉花眼中,千叶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浑身都散发着柔和甜美的气息,叫人看着就喜欢。棉花告诉千叶:“李嫂说她刚嫁那会儿,也是天天笑眯眯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就是看什么都高兴。” 千叶赧然道:“我可没有这样,你别胡说。” 棉花嘿嘿笑着,但心思一转,想起今天见到的人,见屋子里没有旁人,拉着千叶轻声说:“大公子怎么办呢,公主您是知道的,大公子对您的心意。” 千叶一愣,并非后知后觉,不过是当真没放在心上过,反问棉花:“什么心意,韩继业对我有什么心意?” 棉花说:“您明明知道的。” 千叶不认同:“他不过是比旁人对我友善一些,没有他们那么刻薄而已。” 棉花不信,摇头道:“若说您从前不懂,难道现在也不懂?” 千叶被说住了,从前不懂男女情爱,还能说韩继业只是比其他人善良一些,但现在懂了其中的奥妙,再反思韩继业对自己的一切,就不那么简单了。这十几年来,千叶虽说不容易,倒也不至于过得辛苦潦倒,但难免会被瑾珠那些人欺负,便有好几回得到韩继业的解围,小的时候是,长大了以后还是。 棉花小声道:“两年前大公子出海,您还给大公子请了平安符。” 千叶摇头:“他多次出手帮我,我不过是还他的人情。” 棉花提醒她:“但是人家看来就未必那么简单,您看他今天一下子就闯到您面前来,明知道您已经成亲了,可见没把驸马爷放在眼里。” 此时听得李嫂在外头笑:“这么快就回来了?”千叶一听就知道是说定山,不等和棉花把那些事说个明白,轻盈地就跑出门来,见定山站在门前与李嫂说话,光是这样看着,心里就似花儿一般美好。 定山见到千叶,也是安心地一笑,走上前来,彼此之间再没有什么尊卑礼节,更没有相隔千山万水的距离,双手很自然地交叠在一起,定山说道:“若非同僚提醒,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在礼部供职,此番东洋使臣到京,皇帝要我接待陪同,五日后他便要乘船归国。” 千叶静静地听着,不想定山却说:“你说没见过大海,我们从京城坐船沿着江河而下,到了入海口便能看到大海,想不想去看一眼?” ------------ 054 我是你的妻子 看到千叶眼中绽放的光芒,定山也笑了。他原不知能给千叶什么才能让她过得好,现在明白,千叶看尽人世繁华,她想要的反是最普普通通的生活,他不必刻意做什么,彼此随心便已足够。 定山道:“我不能随便带你离开京城,待我禀明皇帝,得到允许便能出行。” 千叶蹙起长眉,毫不顾忌地露出了委屈:“我以为我出嫁了,再不用被他们管束,难道我还是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定山忙安抚:“我想这不算是管束,你比我更明白皇家的规矩。” 千叶嫌恶地说:“可我已经嫁给了你,还算什么皇家的人。” 公主骨子里流淌的,是最尊贵的血统,她过去把自己深深藏在心里,只对人露出冷漠孤高的外表,维持的便是她天生的骄傲。这份骄傲亦融入个性里,过去她只会对棉花有几分任性,但现在,会慢慢地毫无保留地全部展现在定山面前。 定山有阅人的天赋,早在最初相识时就看出来了。此刻听千叶说这些话,虽然担心与皇室的纠葛,可知道千叶在他面前再无防备和隐藏,岂能不高兴,向来固守原则的他,竟没道理地想要宠爱眼前的人,便是笑道:“那到时候就带你走,皇帝那里,大不了回来再说。” 千叶顿时神采飞扬,心里头有一股热量涌过,让她想再靠近丈夫一些,但心底最后一丝丝的羞涩,牵绊了她的脚步,只是互相拉着手,就染红了她的双颊。 她甜甜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忽地想起一事来,正经道:“你方才去什么地方了?我并不是要过问你们的事,可我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 定山也回过了神,自责道:“我本就是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结果一见你就忘了。” 夫妻俩手牵着手双双进门去,李嫂在一旁屋檐下笑得好不欢喜,想起惠梨那儿要吃的,忙转去厨房,棉花不愿在这儿碍事,便跟着一道走一趟。两人端着笼屉说说笑笑往西院来,半当中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楚歌,这会儿卓羲不在她身边,一个人像是要出门。 两处见到了,楚歌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棉花心中有顾忌,对楚歌并不友好,李嫂一如既往地问着:“楚歌儿,你去哪里?” 见她们都在这里,楚歌便明白定山和公主单独在一起,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什么话也没说就朝门外去了。棉花张望了几眼,之后才问李嫂:“我本以为家里的人,会帮着楚姑娘一道恨我们公主横刀夺爱的,害我紧张了好一阵子。” 李嫂叹道:“其实大家都明眼看着,这么些年少当家压根儿没那份心思,二娘那边也早就看明白了,夫人去世后她掌管着孩子们的事,但半个字都没提过。” 棉花嘀咕道:“我们公主好不容易遇见驸马爷过上舒心的日子,可别再有什么事儿了。” 李嫂忙道:“不会不会,我们楚歌儿不是那种人。” ------------ 055 忙碌的驸马爷 棉花只是说她紧张,就惹得李嫂着急解释楚姑娘不是“那种人”,她是机灵的小丫头,深知她们才是“一家人”,自己这才来几天,不能太自以为是,回头人家记恨的终究还是她家公主。忙笑着对李嫂说:“您误会了,楚姑娘怎么会不好,我就是怕她们见了面不自在才紧张的。” 之后见了二娘和惠梨,得知千叶和定山正在房里单独说话,小两口总算有了小两口的模样,二娘又欣慰又欢喜,还说自己贪得无厌,念叨着他们几时能同房便好了。 这边厢,千叶听定山解释他在忙碌的事,才明白是神鼎寨在其他各地的分寨,得知神鼎寨重现江湖,纷纷涌来京城找寻定山,有来问个明白的,也有直接请定山回去的,他们来定山都能应付,可他们互相之间有矛盾,甚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如今神鼎寨散了,既是永不复兴永不重建,定山就不能再以当家的自居来约束他们,只能一次次奔波,想尽办法让他们赶紧离开京城。 千叶听得呆呆的,这宫墙外的世界何其大,随便一件事,就是她从没听说过的。她自嘲是个傻子,这话并不过分,可她不想做傻子,她也想跟着定山一起去五湖四海增长见识。眼下最期待的,便是五日后东洋使臣归国,她能跟着定山一起送他出海。 定山解释了这些事,便另有别的事要去办,本是特地抽出时间来见千叶,不愿自己总是行色匆匆,让千叶心里失落。千叶一路送他到门前,眼中尽是依依不舍,看着定山转身离去,她情不自禁地又叫住了他。 定山含笑问何事,千叶一颗心跳得她慌乱,她本想说请定山搬来这院子一起住,可是看到棉花和李嫂从远处回来,话到嘴边改了口,只道了声:“早去早回,天色不早了。” 定山答应了,让千叶也早些休息,便又如一阵风般消失了。等棉花和李嫂赶来,李嫂也叹:“搬来这家,还没见少当家安生吃顿饭的,这忙到几时才是个头。” 是啊,神鼎寨的事,岂是一朝一夕能解决,千叶似自言自语,可棉花和李嫂都听得真切,她说着:“那么重的担子,为何要他一人承担。” 此时定山已赶来街口客栈,楚歌早就在这里,他进门时里头吵吵嚷嚷的,一见定山出现,楚歌心里一定,那些浮躁的英雄好汉们也安静下来,定山对诸位抱拳说:“车马都已备齐,兄弟们早日离京,你们实在不宜在京城逗留,朝廷会有所非议,不要等他们做出不可挽回的决定。” 有人嗤笑:“定山,你年纪轻怕皇帝,我们可不怕。你是娶了他的侄女,不是上门去做女婿,难道你从此就把自己当皇家的人?” 定山面色一滞,楚歌起身向诸位解释,不想有人越发厉害,拍了桌子道:“难不成老子在这里喝酒,那皇帝老儿还要来杀我的头,他若敢来,我便让他如这酒壶。” 随着那人的怒意,竟见一只酒壶被掷出窗外,酒壶碎裂声伴着马匹嘶鸣一起传来,定山冲到窗前看,那酒壶虽未砸伤人,却惊了一匹套着车的马。 ------------ 056 英雄救美 眼见受惊的马拖着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定山与楚歌对视一眼,她留守在这边,定山则从楼上一跃而下追上了马车。可他正要去拉扯缰绳,只听得一声尖叫,一个女子从马车窗口被甩了出来,定山立时飞身到马车之下,将那女子稳稳地接住。 受惊的人腿脚发软,整个儿跌在定山的怀里,定山搀扶她站稳,安抚了一声:“姑娘,没事了。” 女子睁开双眼,看到面前的男人,惊恐的神情忽地定住了,救她的男子,俊美潇洒好似天神临凡,她才被吓散了的魂魄,仿佛又被什么吸引了去。 定山见女子一身素色缁衣、僧帽裹发,似佛门之人,忙松开手道了声“失礼”,而不等女子回应,已追上那受惊发狂的马,将它制服。 原想再回身来询问女子是否受伤,远远见到官差朝这里奔来,定山唯恐惹出更多的麻烦,朝客栈窗前望了一眼,见楚歌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迅疾隐入闹市中,一瞬间就消失了。 马车上有丫鬟老妈子连滚带爬地出来,瞧见自家小姐安然无恙,直嚷嚷佛祖保佑,此刻官差已到了面前,叱问何人生事,一个小丫鬟叉腰拦在小姐面前,厉害地说:“国舅府二小姐在此,谁敢放肆?” 听闻是国舅府的千金,官差们忙换了嘴脸,得知是有人丢出酒壶惊吓了马匹,便要去拿肇事之人,可韩小姐一心想着方才的英雄救美,吩咐身边丫鬟:“不必大惊小怪,我们早些回府要紧,让官差们散了吧。” 她便由侍女搀扶登上马车,几名官差亲自来为马车开道,重新稳稳地上路。而她本是归心似箭,这一刻却莫名多了别样的心思,挑开车帘向外张望,人群之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那个人了。 “罢了,不过是萍水相逢。”她淡淡一笑。 待得马车安稳地停在国舅府门前,门前家仆见是二小姐归来,一路通报到里头。韩继业径自迎出来,见妹妹一身素衣缓缓而来,心疼地道了声:“越柔,辛苦你了。” 韩越柔亦是迎上前,双手扶着哥哥的臂膀,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看到珠玉一般的兄长如今添了沧桑,含泪道:“哥哥平安归来,爹娘总算能安心了。” 兄妹俩一道来见了母亲,韩夫人见一双儿女重回膝下,真真喜极而泣,一左一右搂着她的骨肉,感慨道:“你们都回来了,娘恨不得天天与你们在一起,只是啊……” 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无奈地说:“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娘不能耽误了你们,待你哥哥选了好人家的女孩儿,越柔,娘也不能再留着你了。” 韩越柔赧然道:“女儿才回家中,母亲不说多疼几分,就提起这些话,叫人不好意思。” 韩夫人疼惜不已:“我的女儿,真不知怎么样的人才配得起。”她想到宫里那四皇子,不禁摇头,“这季家皇朝,竟无人了。” ------------ 057 她来给你疗伤? 听得这话,兄妹俩对视一眼,皆不言语。韩夫人也自觉失言,忙笑道:“柔儿,皇后娘娘很是惦念你,明日一早你随我进宫去请安。” 韩越柔称是,之后跟她的下人来向夫人磕头,说起路上遇险,韩夫人好不紧张,嗔怪女儿:“原是叫你哥哥去接你的,你看你急着回来,就这么一辆马车几个婆子,成何体统。我的女儿出入必要仆从如云,记着,你是这世上最娇贵的人。”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是见哥哥心切才擅自回来,好在有惊无险,您不要再生气了。”韩越柔哄得母亲高兴,娘儿几人又说会子贴心的话,再一道去见了韩国舅,之后便是在前厅摆宴一家人团聚,韩越柔被救的事,也没再提起。 夜里她回到闺阁沐浴更衣,坐在镜前梳理长发,可丫鬟进门时,却见小姐手里拿着象牙梳子悬在半空一动也不动,笑道:“二小姐,您想什么呢?” 韩越柔回过神来,放下梳子说:“没什么。” 小丫鬟上手来伺候,说起马车受惊的事,问她道:“是谁救了小姐,小姐也没看清吗?” 韩越柔心里一紧,这感觉实在奇怪得很,她只是摇头:“那么乱我去看哪个,这事别再提了,母亲听了不高兴。” 丫鬟却又道:“奴婢刚听说,有人进宫见过千叶公主的驸马了,说是英俊得很,能和咱们大公子比肩,一点都不像山贼强盗。” 韩越柔兴趣寥寥,听了几句,完全不上心。 夜渐深,神山侯府的灯火也渐渐熄灭,正院里千叶的屋子还亮着灯,巡夜的家仆来院门外叮嘱小心火烛,千叶站在窗前,她倒是很想问问,定山回家了没有。 棉花端着热水进来,却不急着伺候千叶洗漱,而是放下水盆凑到千叶身边说:“奴婢听李嫂说,驸马爷好像受伤了,这会子在书房呢。” 千叶登时露出不安的神情,红唇微微蠕动着,可却开不了口。还是棉花最了解她,站到千叶身后轻轻推着她道:“奴婢给您打着灯笼,咱们去书房瞧瞧,不然这一晚您都不能安生睡了。” “这么晚了,我过去合适吗……”话虽如此,千叶脚下的步子不曾停下,醒过神时已经走了大半的路,便定下心不去管那么多,急匆匆赶来书房。 可书房里,楚歌正大力撕开白纱布,定山坐在灯下,自行往手臂上涂抹膏药,千叶忽然闯进来,她见到这光景,定山和楚歌见到她,两边都是一怔,还是楚歌手中的纱布撕裂的声响,打破了尴尬。 楚歌将撕下的纱布丢给定山,什么话也没说就朝门外走,千叶虽纤瘦,可她站在门当中,别人也不好走路。不知为什么她呆呆地没想到要让开,等楚歌从身边挤出去,把她挤得踉跄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 见楚歌头也不回地走了,千叶便上前拿过那纱布,笨拙地捧在手里,压根儿不知该怎么办。 定山温和地一笑,挽过她的手说:“没事的,只是擦伤了一些,两三天就好了。” 千叶低垂着眼眸,樱唇微抿,定山手心的温暖让她感到安心,可是刚才……她又朝门外夜色望了一眼,问定山:“楚姑娘她,是来给你疗伤的?” ------------ 058 她能给他什么? 定山见千叶不知所措,自行从她手里拿过纱布,利落地缠上抹了膏药的手臂,一面将白日里遇见的事告诉千叶。他会和楚歌在一起,是必须一道去处理山寨的事,两人一起回来,楚歌得知他救人时被车轮撞到了胳膊,便去取了药箱来,定山没有推辞。 千叶看似静静地听着,其实这话只听了一半,另一半心思全在定山的胳膊上,虽然他已经自己扎好了,可千叶还是很担心,手指轻轻触碰伤口,小心翼翼地仿佛怕再弄伤了他。惹得定山笑道:“真的没事,楚歌也是小心了些,我想这样好得快就没推辞,不然他自己过几天也好了。” 听得丈夫又提楚歌,千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一汪秋水里闪烁着不安,定山察觉到了,稍作犹豫,说道:“自从我继承了神鼎寨,楚歌也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衣钵,再有卓羲,神鼎寨若还在,就是在我们三人手中,所以残留的事,也必须由我们三人去应付。千叶,你别多想,婚约的事就那么简单,是我娘与她母亲的一句玩笑话,连她自己都这么说。至于我,长大懂事之后,再没胡乱应承过任何事。” 千叶小心翼翼捧着他受伤的胳膊,心里有好多的话想说,可到嘴边只有一句:“你不要多心,我没那个意思,我什么也没说啊。” 定山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门外头,楚歌朝她住的西院去,半道上见惠梨奔来,知道她是担心梁定山,便道:“没什么事,不过是碰伤了点,你、你这会儿过去,他和公主在一起。” 惠梨立刻停下了脚步,朝书房的方向张望了几眼,自嘲在这里也看不到什么,又欢喜哥哥和千叶在一起,可猛地想起楚歌的立场,慌忙收敛笑容,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亲昵地上前挽了楚歌的胳膊要一道回去。 “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楚歌见惠梨腻上来,不禁道出了这些日子心里的委屈,要推开惠梨,“你和二娘,不是都不想看到我吗?” 惠梨知道她和二娘做得有些过分,但那也没办法,她再次缠上来抓着楚歌的手臂不放开,嘿嘿笑着:“姐姐你心里明白的,我和二娘,也是为了你和我哥好。” 楚歌眼中似多了什么东西,她尴尬地别过头去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轻声道:“我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可是那个人……我知道你哥对我没有那些心思,可我也从没想过你哥会娶什么公主,她能给你哥什么?” 惠梨皱起眉头想一想,理出几句话来,真诚地对楚歌说:“或好或坏,都是他们的事了。姐姐,其实公主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待我和二娘都好,之前上街去逛,遇见刻薄的刁奴,虽说我也不怕她们,可公主却站出来替我说话,好好教训了那些刁奴。” 楚歌不屑地一笑:“那有如何,她是公主,她自然有她的尊贵,难道还让几个刁奴欺负?” 惠梨摇头:“那也不是,其实公主她很可怜的,姐姐你不知道吗?” ------------ 059 我不会退让 楚歌轻描淡写地问:“因为无父无母?” 惠梨苦笑:“这难道不可怜?”她慢慢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千叶的事都告诉楚歌,一路回到西院,听得见团团在里头咯咯的笑声,惠梨叹道,“二娘没丢下我们,可哪怕她丢下我们,团团也会被呵护着长大,但公主她就一无所有了,那皇宫里是没有人情的。” 楚歌却仿佛没听见,径直朝她的屋子走去,清冷的背影只传来:“早些歇着吧,很晚了。” 随着夜深,千叶不得不离开书房,想要留下或想要定山随她回卧房的话,眼下终究是开不了口的,回去的路上棉花一直嘀咕千叶为何不留下,她心里不痛快,一时恼了道:“你以为,就这么简单?” 多年来,千叶几乎没对棉花发过脾气,这话听着,小丫头就知道千叶心里不好受。待得夜里都安寝,棉花睡在卧房外头,听得见里面翻来覆去的动静,她想了又想,摸黑走到床边,轻声道:“公主,都怪奴婢说错话了。” 帐子里倏地静下来,好半天纤纤玉手从缝隙里探出,和棉花握在了一起,那微微的颤抖,像是千叶的哽咽,她说着:“从来是谁都能抢我的东西,到如今连我喜欢的人我的丈夫,也要被抢走吗?或许在楚姑娘看来,是我抢了她的丈夫,可我并不知道那些事,若是知道……”一时无声,再响起时,千叶的哽咽越发明显,“我已经说不出那样的话,哪怕是知道的,我也不会放手。虽然他们什么事也没有,可我心里还是不安。” 棉花却是笑:“您对奴婢说这些可不管用,反正是您把驸马爷赶去书房的,新婚头一晚您怎么说来着?自然也要您自己把夫君请回来,奴婢的屋子里有好舒坦的床,几时驸马回来了,奴婢就可以不睡外头那张榻了。” 帐子里传来娇弱的声音:“你就会欺负我。” 棉花扯开帐子,依稀看到公主的面颊,嘿嘿笑着:“有驸马爷在,奴婢就不敢了。” 千叶吸了吸鼻子,看得见她点头,握紧了棉花的手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退让。” 棉花总算安了心,伺候千叶再躺下,等她退出去,果然不再听那翻身的动静,自己没多久也迷迷糊糊睡过去,隔天一早醒来,又是天气晴朗的一天。 大清早团团就缠着惠梨一起来千叶这边,姑嫂几人围坐吃早饭,惠梨问千叶是不是往后她哥都要天不亮就去上朝,千叶道:“虽然辛苦,但朝臣们都是如此,做皇帝也是不能偷懒的。” 惠梨笑道:“好在我哥从小天不亮就起来练功,这不算什么。” 话音才落,棉花匆匆进来,手里捧着前头一路递来的信函,千叶随手便拆了看,微微皱眉道:“是芳贵妃下的帖子,再过些日子就是她的寿辰,邀我与驸马进宫赴宴。” 棉花奇道:“怎么贵妃娘娘也像皇后似的,贵妃娘娘她,原先还是很体贴您的。” 千叶按下帖子,为难地说:“正是她从前厚待我,反不好回绝了。” ------------ 060 闺女的婚事 惠梨吃着东西,随口问了几句,边上团团听得嫂嫂和姐姐说进宫赴宴的事,站到地上双手抱在胸前,煞有架势地说:“团团也要去玩,上回你们就不带我玩。” 惠梨一把将妹妹拎回坐上,训道:“老实吃饭,你要去哪里?” 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珠子转悠着,咕哝半天自己也说不上来,千叶摸摸她的脑袋,哄道:“有好玩儿的去处,嫂嫂一定带上团团,可那里没意思,嫂嫂也不爱去。”一面命棉花将帖子收好,继续与姐妹俩吃了早饭,之后去祠堂寻二娘,做些家常的琐事,大半天很快就打发了。 但家里只有她们娘儿几人并家仆下人,定山也好,卓羲楚歌也罢,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白天很少能看到他们,二娘亦是叹:“我也舍不得神鼎寨,可既然已经散了,何不从此都好好过安生日子,非要来为难定山。也是见定山年轻好说话,当家的在世时,哪个敢动一动。” 千叶知道定山不易,自己昨晚那点小心思,实在不算什么,她若曾辛苦,那也都过去了,可定山肩负的责任,不知几时才到头。之后得闲时,回到房中又见桌案上摆的帖子,遂定下主意,唤来李嫂吩咐:“驸马爷几时回来,你就来告诉我。” 且说芳贵妃寿宴的帖子,除了神山侯府外,京城贵族皆有收到,这日一早韩夫人带着女儿进宫请安,午后回到府中得知芳贵妃下帖子,韩夫人与几位姬妾笑道:“我和柔儿就在宫里,她也不说把帖子送来凤仪宫,终究是不上台面。” 这一边,越柔回房换了衣裳,便要来母亲房里伺候,不想父亲这会儿回来了,她本要一并进去请安,才道门前,却听得里头母亲说:“那芳贵妃仗着自己有个儿子,了不得了,还散布谣言说我们家柔儿要给她做媳妇,她也不仔细掂量她的儿子配不配。” 父亲亦是高傲惯了的人,只是谨慎几分:“出了门,不要提起这种话。” 母亲忙道:“老爷放心,我岂能在外头给您丢脸。至于柔儿的婚事,闺女年纪不小了,老爷,咱们也该上心了。” 越柔听得这些,面上微微泛红,转身想要回避,却听父亲的声音传来:“越柔的婚事,不能那么简单。四皇子也好,其他府里的公子也罢,要紧的是能不能助我与皇后宏愿达成,什么儿女情长两情相悦,你就别考虑了,一切由我做主。” 这话听得真真切切,一旁的小丫头也紧紧抿了唇,但二小姐还是端得稳重,只轻轻道了声:“父亲要休息,我过会儿再来请安。” 主仆俩迅速离了韩夫人的卧房,走出正院绕过花园,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往闺阁去。鹅卵石不平坦,掌不住韩越柔步履匆匆,不留神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险些滑倒在地。小丫头使劲儿搀扶住了小姐,韩越柔噗通直跳的心,逼得她心慌意乱,努力冷静几分,叮嘱丫鬟道:“方才那些话,千万千万不要在母亲面前露出来,记着了吗?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 061 兄妹的无奈 丫鬟见小姐这般严肃,连连答应着不敢含糊,抬眸见远处韩继业缓缓而来,忙道:“二小姐,大公子过来了。” 越柔回身瞧见哥哥,便推开丫鬟吩咐:“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好。记着了,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说着话,韩继业已经走近,并不知妹妹有心事,只道:“今日去见姑姑,可还顺利?” 越柔嫣然一笑:“见姑姑而已,哪有什么不顺利的事,反是哥哥如今归来,在朝堂上可有一席之地?” 兄妹俩并肩漫步,韩继业说了些朝堂上的事,提起芳贵妃寿宴,连他都以为,芳贵妃是想借口为四皇子选妃,与妹妹道:“传言皇上有心将你指婚给四殿下,柔儿,你若是不愿意,大哥自然护你周全。” 比起父母的无情,兄长的疼爱总算叫人有几分安慰,越柔淡淡一笑:“也不知传言从何而起,可我觉得芳贵妃她,一定不愿和我们韩家扯上关系,皇上一定也是,不然千叶公主她……” 韩继业眸中稍稍暗沉,果然妹妹也是什么都明白,他们兄妹都身不由己。 这边厢,千叶一直等到日落黄昏,才盼得丈夫归来,礼部平日里当真是闲职,眼下是忙于陪伴并监督东洋使臣,再者神鼎寨的事,日日夜夜牵绊着定山。千叶带着芳贵妃的帖子赶来书房时,正遇见卓羲和楚歌从里头出来。 卓羲上前躬身抱拳,道一声:“公主万安。”可她身后的楚歌只冷冷看着,对这样的君臣之礼十分不屑。 千叶客气地说:“我与驸马早已免了这些俗礼,卓公子不如也一并免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好。” 楚歌似露出轻笑,丢下卓羲只身离去,卓羲的目光追着楚歌,千叶看在眼中,仿佛想到了什么,但她不敢多管闲事,颔首致意后便往书房里去。 定山已听得千叶来的动静,站在书房门前等她,见千叶在院门外还是温婉端庄的公主,进了门就轻提裙摆急急地跑来面前,明眸之中有的,都是想见他的期待。一整日的疲倦,仿佛散去了大半,定山情不自禁也笑了。 千叶跑到面前,看到丈夫面上欣然之色,知道他是见了自己高兴,两人傻傻地站在门前对望,仿佛怎么也看不够,转过神时,天色又暗了几分。 牵着手进门去,定山点燃蜡烛,屋子里总算亮堂些,千叶将芳贵妃的帖子递给他,说道:“我随你,你若想去我便随你去,你若另有要事去办,我也不去了。” 定山在外一天,尚不知芳贵妃下帖,看过后算了算日子,正是东洋使臣归国前一日,倒也不是去不得。 “你说需要和朝廷皇室和睦相处,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千叶满目期待,仿佛盼着自己能为定山做些什么,才能证明她妻子的身份。 定山道:“你若不愿意,我更不愿勉强,毕竟还能有其他法子……” 可千叶却道:“那宫里,芳贵妃算是善待我的人,我也不想拂逆她的面子,并不完全是为了你。” ------------ 062 你的身体可好了? 纵然千叶这般解释,定山也明白,妻子是为了他而改变,如果自己对她而言真的已经胜过过去的一切,千叶那是把全部都交付给自己了。定山原本只是想担当起一个丈夫一个男人的责任,到如今,早已不仅仅是责任这样简单。 定山问:“寿宴后一日,便要送东洋使臣归国,你会不会太匆忙太辛苦?” 千叶摇头,眼中是对海阔天空的向往,柔柔地说:“跟着你,怎么都好。”本想多说一会儿话,可瞧见定山桌上有几封尚未拆开的信,猜想他一定还有很多事没忙完,好生忍耐了一番,便道,“你忙完了早些休息,别太辛苦。” 定山点头,见千叶朝门外退去,每一步每一眼都是依依不舍,千叶手扶着门说:“天气越发热了,这屋子里没有纱窗,外头又多是树木,容易招蚊子。” 定山四处看了看,只听千叶道:“正院那边……我的屋子里,都已经贴好了纱窗。” 这一声后,屋内悄无声息,千叶停在门前没再继续走,像是在等什么回应,身子也显得僵硬了几分。 定山应道:“不碍事,等下便命人点起蚊香,明日再贴纱窗不迟。” 这令人失望的答案,叫千叶心里一揪,她倏地抬起头望着定山,可是丈夫那满脸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欺负人的味道,他显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却故意这样说,好看到她被惹急了的模样。 千叶面上通红,眼眸也湿润,羞得转身便要跑开,定山从身后拉住了她的胳膊,顺着力道身子便跌进他怀里,千叶稍稍挣扎,几乎没用什么力气,立时就软了。她多希望能被这个人保护着,哪里舍得推开。 定山问:“你的身体可好了,风寒痊愈了?” 那是新婚之夜,千叶说的话,她说自己感了风寒身体不好,言下之意请驸马识趣地离开,他们不能同房。而此刻千叶尚没有勇气与定山行男女之事,也不知道需要什么来催化,可她就想时时刻刻在定山身边,这份心是真真的。 “都好了,我好了。”千叶嗫嚅着,将脸贴在定山的胸膛。 门外头,棉花本要替李嫂来问公主和驸马用晚饭的事,结果远远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小姑娘又羞又喜,便守在门前怕人去打扰他们。 夜色深浓时,千叶终究是离了书房,虽然这一晚什么都没发生,可她的心已经完全被点亮,隔日惠梨见到笑容灿烂满身朝气的嫂嫂,也是觉得很不一样,但见她和哥哥都好,惠梨和二娘就安心了。 且说芳贵妃寿宴,千叶只与定山同往,到得这一日,再不是定山等在门前,而是径直来找千叶,夫妻俩肩并肩地走出去,这光景一家子人都看在眼里,自然楚歌也难以避免。惠梨和二娘都不敢在楚歌面前提起,但她本身好像又不太在意。 皇城门下,高门贵府的马车络绎不绝,神山侯府的轿子缓缓停下,定山等候千叶下轿,那一边门前正有人等候进门,似乎有人说千叶到了,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里。 ------------ 063 不认得她 千叶站定时,尚未察觉许多人正看向此处,只见定山胸前衣襟稍有褶皱,便自然地伸出手为他抚平。她神采焕发笑若春风,夫妻之间的甜蜜,都在这小小的动作里。待朝宫门前看来,才发现这里的人,都在望着他们。 这一边,被众人拥簇的年轻女子,身穿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衣下着曳地飞鸟描花长裙,臂弯上轻轻落着烟云纱,青丝如缎,鬓边是双鸾点翠的步摇。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是满身的贵气,那耀眼光华下,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帝女公主。 可这珠光宝气堆砌的富贵荣华,对千叶而言不足为奇,她从不在乎这些身外物,如今身边有了定山,她的眼睛里,就只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待得那边的人朝她走来,才发现是多年不见的韩越柔。 不知韩越柔为何落单,并不与韩府的人在一起,可身边光是婢女便有十来个,再者几位有头脸的京城贵府千金相随,她们见韩越柔前来向千叶行礼,也纷纷跟在身后,即便不太情愿,也越不过皇家礼节。 而千叶这边,只与定山并肩而站,她穿着湖绿织金的寻常礼服,身后是棉花捧着贺礼,家人跟着侍卫将马车带开后,就空落落只剩下主仆三人。哪里有侯门的气派,哪里有公主的尊贵,可在韩越柔眼里,却已是世上最美好的光景。 她如何能想到,那日将她救于危难之际,如天神临凡的俊美男子,此刻竟站在季千叶的身边,不用任何人解释她都猜到,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驸马。他,竟是个山贼? 千叶素来不与贵府千金往来,便是韩家的女儿,也不过是见面点头的客气,温和地道了声免礼,便与定山道:“驸马,我们走吧。” 在外端着君臣之礼,是夫妻间的默契,定山躬身请千叶先行,落下一步的距离跟在身后,两人不疾不徐地进宫去,可门前的内侍却更殷勤地迎上来请韩越柔,还说皇后娘娘为她准备了软轿,不必那么辛苦地走进内宫。 “韩姐姐,我们走吧。” 听得这话,韩越柔醒过神来,端庄稳重地随众人而行,进宫后远远能看见前头夫妻俩的背影,走得远了,看着便像是肩并肩。这从容安宁的背影,让她无端端把心揪起,可是那个人,却不认得她了。 那日急着赶回家见兄长,穿的是在山中寺庙礼佛时的缁衣,长发裹在僧帽之中,只露出一张素白干净的脸。今日满身绫罗、脂粉修容,她照着母亲的要求,让自己美艳高贵,但那个人,就不认得她了。 “韩姐姐,你看什么呢?”有世家小姐亲昵地走在她身边,一面笑道,“芳贵妃寿辰,姐姐如此耀眼,只怕贵妃娘娘的目光落在姐姐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另有人笑道:“下一回再见姐姐,怕是要道一声皇子妃。” 韩越柔淡淡道:“玩笑话,说不得。” 路的前头,千叶和定山本该一前一后差开距离,可千叶总是走着走着就等他,定山无奈,遂也不顾那些礼节,与她同行。千叶正欢喜地说:“行李我都收好了,明儿一早就能动身。” ------------ 064 心被偷走了 此刻正要去赴芳贵妃的寿宴,可千叶的兴致全在明日出行,定山见她满心期待都写在脸上,一面欢喜,一面不得不提醒:“我们还没有禀告皇帝,别在人前露出来,叫皇帝知道就走不得了。” 千叶忙收敛神情,谨慎地点了点头,而回味起定山那句“我们”,心中又像是吃了蜜糖一般。 待行至未央宫,门前内侍来领路,定山不经意地侧身看了眼,见一众千金小姐正缓缓而来,他想起一事,问千叶:“方才那位,可是国舅府的千金?” 千叶应道:“是国舅府的二小姐,怎么了?” 定山抬起被马车车轮撞伤的手臂说:“那日救下的姑娘,仿佛就是她。楚歌说我走后官差来盘问时,他们自报家门是国舅府的小姐。” 千叶回眸望了一眼,见韩越柔施施然而来,满身光华远胜自己,从不在乎这些的人,心里竟生出异样的滋味,问道:“既是知道的,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这一句,颇有几分霸道,千叶更意识到自己言语里的酸涩,脸也跟着红了。 内侍将他们引入席,已经到了的人原本要来向千叶行礼,可韩越柔与几位贵府千金紧随着进了门,人群一下被那边吸引,千叶和定山这里无人问津,可定山却趁这个机会,凑在千叶身旁问:“你不高兴了?” 千叶别过脸去,口是心非:“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我说什么了?” 定山猜得到千叶的心思,温和地说:“前日才听楚歌提起,不论那姑娘是谁,救了便是,往后还能有什么?只因方才看见了,才想起来一提。” 千叶心里颤颤的,转回眸看她的丈夫,小声道:“你心里一定笑话我了是吗,这么小气,一丁点儿事都要矫情。我知道,为了楚歌,我做的也不好。” 定山心疼,摇了摇头:“只是舍不得见你不高兴。” 这才惹得千叶笑了,轻声道:“明天你带我出海,我就高兴了。” 夫妻俩避开人群的目光,悄声说着贴心体己的话,这边韩越柔则被团团围住,应接不暇。谁都知道国舅府的二小姐地位尊贵,甚至王府里的郡主都及不上,除了皇后的三公主瑾珠外,算得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千金。 可是韩越柔的目光,却透过人群,落在那低调坐于一隅的小夫妻身上,他们彼此安宁又温馨的神情,看得她心里没来由得缺了一块。而她从小就出入宫闱,和千叶相识已久,多年来,从未见过这位孤高清冷的公主脸上,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可不是吗,她兴许就嫁了天下最好的男子。 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韩越柔一怔,忽然意识到当日马车下匆匆一眼,那迅速隐入闹市的人,把她的心也带走了。 忽听太监高唱皇后驾到,众人纷纷散去侍立相迎,只见韩皇后逶迤而来,身后跟着女儿瑾珠和国舅府韩夫人,韩越柔上前行礼,皇后见侄女明媚耀眼,啧啧道:“到底是我韩家的女儿。” 边上瑾珠不大服气,撇了撇嘴,目光一扫落在千叶夫妻身上,便上前怂恿母亲:“母后,季千叶又来了,她如今进宫倒是很殷勤。” ------------ 065 芳贵妃 韩皇后扬脸看向千叶,一对新人站在那边,虽与众人一道行礼,季千叶的腰从不会比旁人多弯一分。不过几天没见,这小丫头又像是有了变化,周身从容平和的气质,像极了她短命的娘,就连那仿佛能隐约感受到的甜蜜气息,也和当年婚后的他们一模一样。 “柔儿,随我入席。”皇后没有去刁难千叶,那么多人在,她便是有心也做不得,挽过侄女的手,甚至把瑾珠也丢在一旁,带着韩越柔便朝上首走去。好在韩夫人最有眼色,忙上前巴结瑾珠,总算哄得三公主也欢喜。 众人见国舅府千金如此得宠,益发上前恭维夸赞,偏偏这就在眼门前的人情冷暖,千叶是一星半点也不在乎,从前的她便漠视,更何况如今身边有了定山。 韩越柔陪坐在皇后身旁,时不时就把目光投向那一处,无论这里多热闹,千叶和驸马都仿佛与世隔绝般,自有他们一番天地。这样的光景,瑾珠自然也看在眼里,她是未能嫁出去,被人讽刺“克夫”的人,怎容得下千叶遇见好姻缘。但不等三公主发作,皇帝与芳贵妃、四皇子驾临,众人说些场面上的话,便奏乐开宴。 原以为芳贵妃借寿宴之便,要阅选贵府千金为她的儿子挑选皇子妃,但这事儿迟迟不见人提起,倒是皇帝为了东洋使臣的事,将定山唤到跟前说话,而芳贵妃便借此机会,邀请千叶随她离席出去走走。 寿星离席,这话说不过去,但芳贵妃热情相邀,千叶不好拂逆,多年来皇后母女刻薄待她,唯有芳贵妃仁善,暗地里没少照拂。自然千叶深知芳贵妃能守着儿子立足后宫,绝非泛泛之辈,她待自己的好也绝不是纯粹的好,故而感激之心,也不过是端着人情。 沿着未央宫后御园的花径漫步,芳贵妃温柔地说:“其实把你叫出来,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我问问你,家中是否安好,与驸马是否和睦,皇上很是惦记你呢。” 千叶淡淡一笑:“多谢皇叔与娘娘,我一切安好。” 芳贵妃停下脚步,挽了千叶的手,打量着她说:“细细看,你越来越像太子妃,太子妃当年也是这般倾国倾城的容颜。” 蓦然提起母亲,千叶目光一冷,主动抽回了自己的手,客气地朝后退开几步,她从未向这些故人打探过母亲的过去,她的娘留在她记忆里的,便是那三尺白绫下无情的抛弃。 但是,她不那么恨了,定山说,过去的事当真就过去了。 千叶平和了心情,淡淡道:“娘娘今日是寿星,不宜离席太久,我这就陪您回未央宫。” 芳贵妃略思量,皇帝交代的事早晚要做,但不急于此刻,也绝不能让千叶察觉,千叶之于她还有很大的用处,兵法上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要做的,便是拉拢一切与皇后对立的人。 她依旧温柔含笑:“你弟弟年纪不小了,但上有皇后在,实在容不得我大张旗鼓地为他挑选佳人,千叶啊,你在外头要便宜得多,可愿帮一帮你弟弟,帮一帮我,为祥泰选一个好妻子?” ------------ 066 传言 本以为千叶至少会客气几句,可她却断然拒绝,简简单单一句做不好,就再不给芳贵妃任何机会。多年来看着长大的孩子,芳贵妃知道千叶的个性,也有足够的气量应对千叶的冷漠,更何况她并无心请千叶帮忙,不过是找个话题说说,好拉近些距离。 千叶面上清冷本性善良,果然芳贵妃的不纠缠,反叫她生出几分愧疚,遂放下强硬的态度让自己看起来好相处些,勉强陪着芳贵妃又走了几步。 但未央宫里,四皇子见母亲久久不归,唯恐人前失礼叫皇后捉了把柄,且另有一事想问定山,便上前相邀,说与他一同去寻母妃与皇姐回席。定山没有推辞,二人一同离席,因母亲之前是借口补妆带着千叶离开,祥泰便带着定山往偏殿来。 因卓羲之便,定山与四皇子已有些交往,彼此倒也不陌生,但没想到祥泰会问他:“原以为梁夫人与小姐,今日也会赴宴,母妃还为她们安排了坐席。” 定山眼神微亮,心中猜想几分,正要开口时,偏殿里走出明媚鲜亮的女子,只见四皇子眉头紧蹙,拉着定山就隐入边上一间殿阁里,更示意定山不要出声。 门外有人走过,更传来发簪落地的清脆,只听瑾珠公主抱怨:“该死的奴才,也不知为我将簪子戴紧些,真丢人。” 继而便是韩越柔的声音,优雅地笑着:“表姐站定了,我来替您戴上。” 定山默声匿在门后,眼中的四皇子面色紧绷,而门外又传来:“越柔,季祥泰你可还看得上,听说芳贵妃巴结着,要娶你做儿媳妇。” “没有的事,表姐不要打趣我。” “我瞧他也没这个命,配不上。不过说到命,季千叶像是转运了?”瑾珠冷笑着,可忽地降低了几分声音,似悄悄与韩越柔说话,道是,“不过我听说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就这几天忽然从宫里传出来的话,说季千叶的娘当年不是自己吊死的,是被人勒死的。” 门内的定山和祥泰,听得这句话,都肃杀了神情,外头瑾珠则嗤笑着:“没来由的突然传这种话,把母后气得够呛,不许人往外传,将嚼舌头的几个奴才都发落了。不过照我说,管她是怎么死的,他们一家若好好的,我可就做不得公主了。” 韩越柔很是谨慎,说着:“表姐,这话说不得。”之后像是立刻就拉着瑾珠走了。 外头脚步声渐渐平息,四皇子从门上镂花里张望了片刻,才安心带着定山出去。原本突然躲起来,又尴尬又没面子,可现下多了瑾珠那句话,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了。祥泰也没想到,竟会突然听到这样的说法,他看着定山,沉吟后道:“也许这件事,皇姐还是不知道的好,毕竟那么多年了过去,光凭一句话,又要让她再经历一次痛苦吗?” 卓羲说四皇子仁厚良善,定山感受到了,而方才那些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千叶开口。难道突然地去告诉她,说她的母亲可能是被害死而非自缢,或许能解除千叶被抛弃的痛苦,那么她又要如何排解自己多年来对生母的怨?再者,若是真的,又是谁害死了太子妃? ------------ 这次咱们肯定不虐 《金枝玉叶》今天起就上架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后面的故事会很精彩很甜蜜,大琐决定重新做人,一定不再开虐了(认真脸)。 这不是一个标新立异的小说,题材人设都不新鲜,但她是大琐的故事,是我要用心给大家写的故事。 小说的世界是虚构的,但感情是真挚的,即便正遭遇不愉快,即便正为了什么事恼火,也请大家一定相信,生活一定是美好的,身边一定有爱我们的人。 自然我们不能仅仅等待美好,也必然要为此付出些什么,祝福大家。故事里,千叶对定山的爱,是漂泊在江河中终于找到依靠的那种感觉,而定山对千叶的爱,其实还有些模糊,所以他们会经历更多的事,来更加明白彼此的重要,我很期待后面的内容,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大琐。 更新时间依旧是每章后小黄框提示,基本和从前保持一样的节奏,每日三更。 那么,我们开始吧\(≧▽≦)/ ------------ 第二卷 ------------ 067 老天爷给您留着福气(还有更新 四皇子见定山神情凝重,便又道:“方才令驸马做出这般失礼的事,实在是我的不是,皇姐若知道,必然不悦。但说这些,并非驸马不得告诉皇姐,而是请你为我向皇姐解释,我实在不愿与瑾珠皇姐有什么瓜葛,她身边的韩家小姐,亦如此。” 定山略知其中原委,当然不会介怀,眼前人虽是如今皇帝膝下的独苗,背负着皇室的香火传承,但只是外表风光。卓羲早就告诉他,因芳贵妃出身低微背后无权势扶持,韩氏一族只手遮天,四皇子在朝堂皇室的处境皆如履薄冰,此刻见他对身为臣下的自己态度恭谦,更是不言而喻。 “请殿下放心。”定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祥泰神情一松,知道母亲和千叶不在此处,便谨慎地带着定山要去别处寻找,走向未央宫正门时,恰见芳贵妃与千叶归来,四皇子上前笑道:“今日是母妃的寿宴,寿星怎得离席了,儿子正要请您回席中去。” 芳贵妃见儿子,便是满目慈爱,笑盈盈道:“方才觉得殿里太闷,与你姐姐到外头走一走,千叶出嫁后我还不曾与她好好说过话,你也是,可曾关心过皇姐?”但一眼看到他身旁的梁定山,忙又道,“也好,驸马一表人才受你父皇器重,你多多与驸马往来,母妃就放心了。” 母子俩说这些的功夫,定山的眼里只有千叶,千叶也定定地看着他,但并非离开片刻就想念如斯,是一个听了真假难辨的宫闱秘辛,而另一个则是为了人情世故的纠缠心里正烦,但彼此见到了,就安心了。 芳贵妃是过来人,扫一眼小两口这眉目传情的架势,心里就知道了七八分,但没有露在脸上,只和儿子回宴席上去,由着千叶和驸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之后宴席照旧,谁也没提方才的事,但皇后见芳贵妃母子和千叶夫妻走得近,心里不大自在,瑾珠洞悉母亲的不悦,趁机在耳边煽风点火:“母后,您看芳贵妃打的什么算盘,八成是朝堂里找不着靠山,拉了个梁定山就当宝贝,这是想着驸马身后头那些山贼强盗给她撑腰不成?” 皇后责备:“什么地方,容你说这些话,退下。” 瑾珠却是不怕,指一指殿中歌舞升平,笑道:“只当女儿跟您撒娇,哪里就听去了?” 也许这话底下的人听不见,可就坐在一旁的韩越柔,听得清清楚楚。可她好涵养,面上端着娴静柔和的微笑,旁人看来,又怎知她正听着那不堪的言语。 皇后见侄女如此,越发喜欢,责怪女儿:“还不学学越柔的样子,端起你公主的尊贵来,说是撒娇,这么大了,还撒娇?” 瑾珠公主很没好气,悻悻然坐回自己的地方,抬眼就瞧见那边季千叶与驸马亲昵地小声言语,即便半个字也听不见,可看到千叶脸上那幸福的笑容,真真要叫她嫉妒疯了,恨得咬牙切齿,竟将手里头一把玲珑小巧的玉骨折扇都掐断了。 且说千叶一个孤女,身世可怜,若是羡慕她如今得遇良缘也罢,偏偏瑾珠看她什么都嫉妒在心。这日寿宴散去时,与越柔同回凤仪宫的路上,三公主便恨毒了说:“柔儿你也晓得,那个小狐狸精,从小人人都夸她漂亮,连念书写字都比我们强,看着是可怜巴巴克父克母的灾星,可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是处处要把我们比下去。原以为她嫁了个强盗,有好戏看了,结果呢?小贱人如此好命,我真是恨极了。” 韩越柔不语,瑾珠却抓着她的手,眼神亮晶晶地说:“不过总算也好,没让她嫁给表哥,柔儿,你也不愿那小妖精做嫂嫂吧。” “随缘便是了,可见千叶公主与我们韩家无缘。”越柔敷衍了这些话,心里头却想,千叶若真做了她的嫂嫂该多好,让自己去为朝廷牺牲,让她去嫁给那个山贼,该多好。 皇城外,四皇子一路送千叶夫妻到宫门下,千叶的轿子被送来,但她坐着轿子没走多远,就换了马车与定山同行。一路上互相依偎,定山能感觉到千叶身上的不安,若非确定自己和四皇子都没提起过,几乎要担心千叶是不是为了瑾珠公主那些话而伤心。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快到家时,定山到底是问了。 “你猜猜,芳贵妃要我做什么?”千叶软软一笑,把脑袋窝在定山的臂弯里。 定山微微皱眉,且道:“深宫里的事,我知之甚少。” 千叶慢慢说起芳贵妃要她帮忙为祥泰选妃,叹道:“芳贵妃那样谨慎小心的人,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付给我,她这是在试探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我拉拢到她的身边,芳贵妃是很精明的人。” 定山道:“你不高兴?” 千叶颔首:“算得是亲人的这些人里头,个个儿都算计,有几个人能真为了谁好,如今我离了他们,可还是扯不断这些纠缠。” 定山见千叶毫不掩饰,想起太子妃的死因有蹊跷,反更心疼,便说:“不要再为我忍耐什么,不进宫应付这些事,我也可以有别的法子让旁人知道我安于现状,与朝廷和睦。那天我虽那么说,但不是非做不可,更不该委屈你。” 千叶眼眉弯弯地看着定山,摇头道:“可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她一直还记着楚歌那日的话,她能给自己的丈夫什么? 定山却道:“曾说因为喜欢,因为没有把你当外人,才能安心地请你为我一同做些什么,可现在越来越舍不得,真心的舍不得。只是我这般反反复复,自己也很看不惯。” “会反反复复心思不定,是不是因为……”千叶一汪秋水般的眼眸里,浸透了幸福和甜蜜,她也不知自己几时变得这样机灵,恬恬地笑着,“是不是因为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不知如何才算是喜欢别人,只在我这儿反反复复,因为只喜欢我?” 定山一怔,千叶有没有意识到,她开始变得自信了,这份自信让他安心不已,只笑而不语,惹得千叶以为她太自以为是,涨得面色通红。待目光追来看见他意味深长的笑,才松口气委屈地说:“你已经,会欺负我了。” 娇美的人儿就在眼前,千叶拥有任何人见了都会心动的容颜,定山心里似燃起一团火,从他没来由地想靠近千叶起,一些事就不受理智左右,此刻互相依偎近在咫尺,他更是有想要吻上千叶的冲动。 “可不许欺……” 千叶话未完,马车的车轮似碾过一大块石头,震得两人都没坐稳,定山一面护着千叶,一面自己的身子往前一冲,那么重重的一下,嘴贴在了千叶的樱唇之上,那仿佛能钻到心里的柔嫩,惊得他心直跳,堂堂男子汉,天下第一山寨的少当家,这一刻竟脸红了。 自然有的人脸更红,千叶整个儿就呆住了。 不多久,马车徐徐停下,已是到了家门前,可下人迟迟不见他们出现,棉花从后头跟上来,悄悄将门帘扯开一条缝,只见两人手牵手并肩坐着,并不算太亲密,反是那好像时间都停滞了的氛围,让棉花好奇。她小心地说:“公主、驸马爷,咱们到家了。” 千叶听得棉花的声音,才醒过神,怯怯地看了眼定山,不等他回应,竟先丢下他自己下马车,拉着棉花头也不回地往家门里去。 家里头,惠梨正带着团团看楚歌练剑,团团没有定心四处张望,忽然就嚷嚷:“是嫂嫂回来了。” 但这一边,千叶步履匆匆,几乎是带着棉花一闪而过,离得远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这般架势瞧着,也好像是生了气,惠梨嘀咕了一声,回眸见楚歌也定在那儿,她暗暗吐了舌头,拉起团团说:“走,找哥哥玩儿去。” 倒是后来见了兄长,定山气定神闲眉宇间更有几分喜色,惠梨才安心,团团则围着哥哥一圈圈地转悠,嚷嚷着:“哥哥要带嫂嫂去外头玩,为什么不带上我们,我和姐姐也要去,团团也要去。” 定山嗔怪惠梨:“你对她说什么了,是你自己想去?” 惠梨撇撇嘴:“我可没说什么。” 后头楚歌已将长剑入鞘,缓步跟来,额上微微有细密的汗水,让她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但眼中依旧是英气逼人,见得定山这神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口中只道:“你要和公主出游,我和其他兄弟不会干涉,但你的安危我们不能不管,之后沿途我们会一路护你周全,你放心,我们不会上来打搅你……们。” 惠梨听这话,拉着团团稍稍退开些,见哥哥倒也从容,只应道:“你也一路小心。” 他们就没再多说什么,只等楚歌离去,惠梨拉着定山道:“哥,楚姐姐说不会打搅,只要没事她就一定不会出现的,那你就别告诉嫂嫂了。不然换做我,我也不乐意的,好容易跟丈夫出趟门,处处叫人盯着,还是曾经有婚约的人,算什么事儿?” 定山见妹妹这般体贴,便是笑:“知道了。” 惠梨又问:“刚才公主气势汹汹的,你们没事儿吧,在宫里出事了?” 定山却被问住了,他怎么好意思开口说,他刚才亲了人家的双唇。 正院卧房里,千叶已经坐在镜台前,镜中人面若桃花,天然的红晕胜过任何胭脂,全是女儿心思在里头。她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抵在唇前,方才那一瞬的感觉犹在,心里头也是扑通扑通地跳着。 棉花已经在边上晃悠好一阵,打量着千叶的手,心里一个激灵眼中放光,伏在千叶膝头惊喜地问:“您是不是和驸马爷亲嘴儿了?” 千叶又羞又急,实实地捂着她的嘴,棉花就快透不过气了,挣扎开了只是笑,惹得千叶委屈:“你别笑了,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棉花忙收敛起坏笑,也是动了情,竟是眼眶湿润说道:“多好呀,公主,咱们曾经日日夜夜担心将来怎么办,如今这样好,可见老天爷是给您留着福气的。” 千叶心软,揉搓了棉花的脸颊说:“神鼎寨那么多人,等我找个厉害的好汉,把你收了去。”此时外头传来团团娇滴滴的嚷嚷,千叶忙央求棉花,“别在惠梨面前露出来,给我留几分脸面吧。” 棉花自然不会多嘴,可逃不过惠梨自己的眼睛,千叶那羞得脖子也红了的模样,再加上方才哥哥的笑容,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好事。 但惠梨知分寸,没有提起来让千叶尴尬,只说些明日出游的事,笑道:“我哥大惊小怪的,满心以为我又要去捣乱,他也不想想,为了嫂嫂能尽兴,我也不能去是不是?” ︽2︽2, 千叶只赧然道:“一起去,更热闹些。” 那之后二娘也来,帮着千叶收拾行李。她还是头一回出远门,棉花瞎忙活,带的都是没用的东西,二娘和惠梨没少在江湖上往来,可比她们懂得多,将行李再三精简,总算是妥当了。 夜里一家子围坐用饭,楚歌和卓羲也在,虽然只有团团一个人说说笑笑,可气氛总不算太差,千叶也努力放开心胸接受楚歌的存在,但她还不知道,之后一路上,楚歌都会在暗中保护她。 同是用晚膳的时候,韩府里国舅爷有应酬,中午芳贵妃的寿宴散去后,就没回过家。韩夫人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这会儿在膳厅和女儿坐着,一众姨娘姬妾在旁伺候,只等她撂下筷子带着女儿离开,才轮到她们用膳。 这规矩,韩府是独有的,别家的姨娘姬妾虽也只是半奴半主,不至于连餐饭也不得安生吃,可在韩府里,这就是韩夫人地位的象征。 离开膳厅时,韩越柔回眸望了眼,姨娘们也非眼巴巴等着这口饭吃,不过是应个景,眼眉之间传递的,亦是对正房夫人的不屑。越柔再看母亲高傲的背影,说道:“娘,往后咱们单独用膳可好,女儿还能和您说说贴心话。” 韩夫人却道:“我们几时不得说,何必在饭桌上说,每日须得敲打她们,家里才安生。” ------------ 068 有你就足够了(还有更新 “母亲说的是。”韩越柔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家中多年来都是如此,岂能因为她一句话就改变。 韩夫人更是语重心长:“柔儿,将来你出嫁,若是得遇良人一心一意待你也罢了,若是如你父亲这般的,记得治下要严。你是正房嫡妻一家主母,你是娘的女儿,千万不能让低贱的人欺负到头上。” 韩越柔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笑盈盈地答应下,母女俩正要走时,姨娘孙氏从饭厅跟了出来,怯怯然站在韩夫人面前道:“大小姐传话来,说是有身孕了,前年她没能保住孩子,这一回实在不能不小心,还求夫人安排几位大夫去瞧瞧,再者……” 孙姨娘的话没敢说完,韩夫人已是冷笑:“与你什么相干,要你来操心,我不知道的事又是怎么传到你耳朵里的?可见我把她当女儿,她却没把我当娘,既是如此还要我帮什么?” “夫人。” “还不退下,赶紧去魅惑老爷?”韩夫人转身便走,一面喝命女儿跟上。 韩越柔方才已经招惹母亲指摘,此刻再不敢说什么,只等送母亲回房歇息,命丫鬟好生看着后,才悄悄取了五十两银子,送到孙姨娘的屋子里。 韩家的大小姐是庶出,韩夫人向来不待见,出嫁时也不过随便从韩国舅门下选了一个小吏就送出去了,多年来疏于照顾,也就亲生母亲孙氏还惦记着。 韩越柔避开旁人,将银子塞给孙氏道:“这两年我不在家中,姐姐的事也不得尽心,这五十两银子不值什么,且让姐姐买些滋补之物保重身体。” 孙姨娘慌张地说:“二小姐使不得,若是叫夫人知道了可不好。” 越柔只笑道:“我娘不会知道,姨娘小心些便是,再有将来姐姐有什么事,只管找我来,何必去我娘面前碰钉子。” 孙氏连声道谢,越柔则不便久留,很快离了这里回自己的闺阁,半道上遇见兄长行色匆匆,韩继业见她从这边来,摇头笑道:“你又去接济姨娘了,小心母亲知道了动气。” 越柔娇笑:“难道哥哥,这要去告状?” 韩继业道:“父亲命我回来取一件东西。”他一面朝前走,本以为妹妹跟了上来,不想回眸却见越柔定在那边,转回身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越柔心里突突直跳,见四下无人,便问:“哥哥真的甘心千叶嫁给别人,又有哪一家的女儿,能再让哥哥动心?” “可她已经嫁人了,还能怎么样?”韩继业说道,“即便她还没嫁,我也难,父亲和姑姑绝不会答应。” 韩越柔摇头:“我是女儿家身不由己,哥哥即便也是一样的命,但堂堂男儿大丈夫,就不愿为自己争一争?” “你这是怎么了?”韩继业觉得妹妹很奇怪,若是心疼自己,不至于如此,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缘故。 “我、我只是替哥哥不甘心。”韩越柔到底把心思藏住了,催促兄长为父亲取东西要紧,自己先走了。 可她说的这些话,韩继业不会转身就忘,当日在海上与惊涛骇浪搏斗,把命交给老天的时候,他就想若能活着回来,这一生便不能负了自己,谁知一踏上故土,就得知心上人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走到书房,照着父亲的指示从书柜里取出信函,那柜子边上还有一层暗格,父亲的重要文书都藏在其中,但父亲尚未告诉他如何开启。最近一次看到父亲将书信藏匿其中,那是一封关于神鼎寨的信,到底细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父亲交给他的任务很明确,在朝堂上压制梁定山,或是有机会便将他秘密杀害。 韩继业走出书房,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梁定山必死,那千叶怎么办? 然而季千叶的心,早已去往海阔天空的地方,隔天一早定山才刚起身,她已经穿戴齐整在书房外徘徊。出门在外长衫长裙很不方便,惠梨将自己的衣裳借给了嫂嫂,二娘巧手改一改就合身了。 “好看吗?”千叶也没想到,会有天问一个男人自己是否好看,定山的出现给她的人生带来太多的变化,她更感激那个没有抗拒没有逃避的自己,不然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定山只是笑,忙着将东西收拾好,见千叶满目期待,他却不得不提醒:“出门先照卓羲安排的走,离京后我们再在一起,不然太大张旗鼓,没等出城就惊动了皇帝,万一不让你走呢。” 千叶不解道:“我的行踪,对朝廷到底有什么影响?” 定山笑:“皇帝只是借口关心你,来关心我。” 这一点拨,千叶便明白了,不是她不能随便去哪儿,而是定山不能离开这里,他们只是出游,可皇帝未必这么想。她道:“既是如此,又何必派你去送使臣归国。”但她很快自己就悟了,“没错,明面上,皇叔还是要做出对你十分信任的样子才行。” “千叶。”定山放下东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彼此十指交缠,心就在一起了,他道,“你可曾想过,眼下虽一切太平,但若有一日朝廷终究容不得我,那时候你怎么办?” 这是定山一直挂在心上的事,从他们的感情踏出第一步起,就不曾放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皇帝的忌惮和提防,即便永不复兴神鼎寨,定山也不认为朝廷会对他们彻底放心。 不想千叶却戳戳定山的胸膛,毫不在乎地说:“我早对你说过,我与那皇宫里的一切再无瓜葛,我就是一个人,最多再算个小棉花,难道两个弱女子,少当家也护不周全?” 定山还是头一回听千叶叫他少当家,入京后曾要家人改口,可他们一时都改不了,李嫂便是喊了几天侯爷后,又喊回少当家了,并不新鲜的称呼,到了千叶嘴里却那么有意思,他不禁笑了。 “记着了,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你的妻子。”千叶没有半点纠结,还别过脸说,“虽说是妻子,可不许偷偷亲人家。” 可她别过脸,就把娇嫩嫩的面颊摆在定山面前,为了出远门都没上妆,肌肤细腻白皙,如玉一般润泽,昨日那钻到心里的柔嫩定山念念不忘,稍一低头,就吻了上去。 千叶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抑制不住的甜蜜涌出来,她轻轻砸了定山一拳头:“到了外头,可不许了。” 门外传来轻咳声,卓羲在门边站着,他道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以动身。千叶不知卓羲看见听见什么,只能故作镇定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想着熬着出了京城门,就能和丈夫汇合了。 果然神山侯府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眼皮底下,千叶随卓羲安排出行时,尚未被察觉,待她到城外后才与定山相见,消息就立刻飞入皇城。 彼时皇帝在芳贵妃殿中休息,芳贵妃本要回避,却被皇帝喊住:“没想到这梁定山,竟降服了千叶,昨日寿宴上两人的模样,和最初见到时完全不同了。” 芳贵妃笑道:“自古美女爱英雄,驸马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便是千叶再冷的心也能融化。而我们千叶国色天姿,世间男子都会为她倾心,这样般配的人在一起,自然是最好的。” 皇帝却摇头,问芳贵妃:“要你做的事,可做到了?” 芳贵妃忙道:“千叶的个性皇上是知道的,哪能那么容易接近呢,侯府里看似松散没规矩,也有他们山寨里的那一套,外人轻易进不去。只等有机会再把千叶叫进宫,臣妾一定让她把药服下。” 皇帝闭目沉吟:“便是不甚有了,也留不得。” 芳贵妃心中微寒,想到皇帝子嗣稀薄,他这样无情冷血的人,果然是因果报应了。而前些日子听闻皇后宫中闹出见不得人的事,有人谣传睿德太子妃当年自缢另有隐情,皇后大怒杖杀了几个奴才,虽然风声一时压下去了,但芳贵妃自然有本事打听到。若当年太子妃真是被勒死的,凶手可就跑不出这几个人。 这是最明白不过的利益关系,定山也如此推测,可是过去了十几年,太子一派的势力早已散得一干二净,他即便告诉了千叶,除了让千叶痛苦外,还能做什么?因而此事对卓羲都没提起,定山打算有了万全的对策后,再让千叶自己面对。 这会儿千叶随他坐马车,离京后走了大半天,兴奋的小娘子已没了最初的热情,她最远只到过城郊,几时坐车颠簸过这么远的路,这还没到入江的码头,千叶的体力就支撑不住了。加上马车颠簸让她天旋地转,整个儿窝在定山怀中,棉花没能跟出门,她自己倒成了一团棉花。 这一路定山不得不照顾千叶,其他几位随行的官员知道他是带着公主出来,也不敢多言语,都躲得远远的。天黑前,队伍终于赶到沿江的城镇,在这里的驿馆休息一夜后,明日一早大船就要沿江而下,直至入海。 这里的地方官为使臣和京中大员们设了酒宴,定山不得不去应酬,而他身份特殊,很多人都十分好奇,或有主动前来热络的,他就推不得了。千叶到驿馆后便昏头大睡,醒来时外头早已漆黑一片,不见定山在身边,桌上只一盏蜡烛晃动,这陌生的地方让她害怕,轻轻地唤了声:“定山。” 门外有动静传来,似有人影晃动,千叶再问了一声:“谁在外面?”可并无人回应。 “去哪儿了?”千叶依稀记得入睡前,定山还给她喂水来着,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捂紧了衣襟。 此时门外有陌生的女人声音,说着“公主,我们给您送吃的来”作势就要打开门,千叶慌地呵斥:“不许进来。” 外头的人没敢再动,而千叶见她们知道自己是谁,便壮起了胆子又问:“驸马在何处?” 当定山被这里的下人从酒宴上请回,进门找千叶时,她正蜷缩在床榻一角。一个养在深宫从未出过远门的人,在陌生地方会不安害怕很正常,她也理解定山有应酬,就是明知道一切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偏偏自己却无法独自面对,才觉得特别丢脸,跟她自己生着气。 “你看,出门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定山坐下来,没有勉强去拉扯千叶,只淡淡笑道,“不过这次我们是假公济私,来日若有机会私下出行,就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了。” 千叶的心渐渐放开,从角落出来伏进了定山的怀抱,定山在她耳畔问:“咱们好好说,之后坐船会颠簸得更厉害,入了江途中不能随便靠岸,你撑得住吗?千叶,怪我不好,不该什么都没考虑,就邀你出来。” 千叶却道:“我已经不难受了,真的,你信我,我想去外面看看,我不想自己这么没出息,真有机会出来了,却弱得只能躲在屋子里马车里。” 门外有人影闪过,细微的脚步声,和方才被千叶察觉的完全不同,但定山没有错过,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楚歌就在暗中守着千叶,那是楚歌的责任,也是对她最大的为难。出门前妹妹叮嘱自己不要告诉千叶,可这会儿定山却觉得,不说对她们任何一个都不公平。 △≧△≧ 定山道:“方才我虽然不在,但门外有人守着你,之后一路你也不要害怕,神鼎寨的人会暗中保护我们。” 千叶仰起头来,好奇地问:“是山寨的人?” 定山忙解释:“自然,跟着你的是女子。” 彼此之间静了一瞬,千叶是聪明人,从丈夫的目光里就能读出什么,她问:“楚姑娘,是她吗?” 定山颔首,担心千叶不悦,道是:“这是楚歌的责任。” 千叶心里咯噔了一下,从定山怀里挣脱了出来,独自坐在一旁。方才腻歪的温存,让她此刻感觉到身子发冷,一整天她都没察觉被什么人暗中保护,但刚才醒来时喊了一声定山,就发现门外有人了。 “可以请她回去吗?”千叶道,“我有你保护,就足够了。” ------------ 069 你别乱动(三更到 “若是能拒绝,我不会让她跟着你。千叶,你看不见她,我若不说,你也不会知道。”定山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奇怪,他经历过那么多的事,面对父亲离世突然接下神鼎寨也泰然处之,可现在,他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不禁后悔方才一时冲动,果然听惠梨的话才是对的吗?他自以为对两个人都公平,实则却将她们都伤害了。 千叶听惯了刻薄话,也听多了虚情假意的漂亮话,反是定山这真心却词不达意的言语,让她心软了。大抵是喜欢的人做什么事都能看得顺眼,可她既然说出口,就必须坚持下去,摇头道:“我刚才就看到她了,我喊你的名字时,她就在门外。” 定山一怔,下意识地朝门外望了一眼,千叶又问:“既然你说我看不见她,那么她随时都会出现,眼下我们说这些话,她听得见吗?你信楚姑娘,我也信,可我没打算让她来保护我,你若不好开口,请她出来,我自己说。” “千叶,我在的时候,楚歌一定不会在,我……该怎么向你解释才行。”定山为难极了,他为何不听惠梨的叮嘱。 “你的好意,楚姑娘的责任,我都明白,可我并不需要。”千叶骨子里,本是倔强的人,她对棉花说过再也不许任何人抢她的东西,更何况是放在心尖的丈夫。她已经很努力地去适应和接受楚歌的存在,但现在这算什么,难道她和定山卿卿我我时,楚歌也在暗中看着? 屋内的气氛僵持不下,随着两颗心靠拢,彼此渐渐展露出各自的真性情,千叶在世人眼中的孤高清冷,不过是她自我保护的盔甲,一旦卸去了,她不想再自欺欺人。 “等你冷静了,我们再好好谈。千叶,你是没看见过危险,所以才觉得这没必要。”定山离床起身,轻叹,“我的处境并不好,可我怎么说你才能理解?” 千叶摇头:“我很冷静,倘若楚姑娘必须跟着我们,那明日你就派人送我回京,就什么事都没了。” 相识的日子还那么短,即便已敞开心扉交付心事,难免有无法磨合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彼此都在乎这份感情,才会对楚歌的存在心存芥蒂,两个都是聪明人,偏偏太过明白,反合不拢了。 这一夜,千叶孤零零地在陌生的屋子里度过,她时醒时睡,心中很不踏实。她与定山尚未同床共枕,不曾体会肌肤相亲的温存,好在不至于因此倍感凄凉,可她害怕明天自己真的要独自回去京城。现在后悔,现在再收回那些话,还来得及吗? 隔天一早,定山在门前问千叶是否起了,他亲自端着热水进来给千叶洗漱,千叶背过他慢吞吞地收拾好,正对着镜子挽发,定山在身后道:“楚歌走了,昨天半夜就走了。” 这话,千叶昨晚想了无数遍,她很明白若非亲眼看到楚歌离去,或是亲口对她说清楚,而只是定山或卓羲来说的话,她心里未必能信,甚至根本就不信。不是说楚歌他们行踪隐匿,自己看不见的吗,她当时也只觉得门外有人,非说自己看到了楚歌,也不过是顺着定山的话而已。既然如此,楚歌到底走没走,谁能说得清? 但千叶必须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且不说她舍不得和丈夫分开,万一定山说的是真话,自己偏要纠结,岂不是伤了彼此的心。 “昨晚我身体不舒服,脾气不太好。”千叶放下梳子,低垂眼眸道,“五岁以后,我就没这样过了,突然之间不管不顾的发脾气,就没能收得住。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我不是故意的。” 定山方才那句话,是卓羲所教,卓羲不愿让定山劝楚歌走,但又要面对公主的事,便要定山来撒个谎。他们都知道撒谎不好,可若能让事情平息,来日总有机会解释,万一公主纠缠不休,到时候再想法子。自然卓羲也是暗自打了个赌,赌的是他这些日子看在眼中,千叶对定山的每一道目光里的情意。 现在千叶信了,卓羲赢了,但定山的心却不安了,因为他也会猜想,千叶是真的信了,还是委曲求全。 “我要跟你出海,你别送我回去。”千叶上前来,主动抱住了定山,“我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 “这次的事,是我不好。”定山的彻底软了,夫妻之间,相爱的人之间,哪有什么对错呢,但凡他在乎千叶,他就愿意承担一切。 “我不体谅你的处境,不懂山寨的事,还自以为是。”千叶说着,可定山却伸出手指轻轻抵在她唇间,温和地摇头,“不说了。” 夫妻俩再出门时,千叶已经容光焕发,卓羲看在眼里,心中一定。此刻楚歌不知隐匿在何处,不知她能不能看到,但楚歌绝不会去偷窥夫妻间私密的事,她既是来保护定山和公主,她就只会履行她的责任,儿女情长她会干脆利落地放在一边。 京城来的官员,只有定山会继续送东洋使臣入江出海,他们在这里登上大船沿江而下,东洋来的船停在入海处,要到那里再换,如此一来一往需十来天,千叶很期待之后的旅程。 可即将登船时,四皇子祥泰策马而来,带了数十个侍卫相随,到了跟前,称是皇帝命他前来相送使臣。算算时辰,祥泰这是连夜赶路,千叶一直没开口,生怕堂弟接了话,就说皇帝要带她回去。 定山倒是从容应对,见时辰差不多后,便与四皇子道别,请东洋使臣登船,他也护着千叶,要一并上船。因千叶一直不做声,祥泰不得不主动上前与皇姐道别,他只是奉命来相送,除此之外皇帝什么也没交代,自然他也不知道皇姐是怕要被带回去。 “路上小心。”千叶匆匆与堂弟说了这一句,扶着定山的手就要走上踏板,可才走出一步,定山忽地拦腰抱住她,千叶只觉得天旋地转,站定时已被定山抱着重新跳回岸上。而定山的另一只手里,竟握着一支箭矢,不等千叶看清楚,岸边已是一片混乱,不知从哪里窜出十几个蒙面人,个个杀气腾腾,挥舞着大刀直逼祥泰而去。 “护驾!”侍卫们高声喊起,抽出佩剑保护祥泰,地方衙门也是慌得不行,只见兵刃相接寒光泠泠,千叶生生被震住了。可定山却松开了她,等她意识到时,楚歌突然从天而降,挺拔的身姿英气逼人,手中清风剑蓄势待发,将千叶护在了身后。 “定山……”眼瞧着定山去往祥泰身旁,千叶不禁喊出了声。 “别乱动!”楚歌一声呵斥,严肃地瞪了千叶。 千叶本是慌乱,被楚歌这一瞪,实在不服气,果然她没走,那是定山哄她,还是楚歌骗了定山? “我不动,你、你也小心啊……” 但千叶不会在这会儿纠结什么儿女心事,岸边厮杀都见血了,襦裙底下的腿早就打哆嗦,她帮不了忙,还要添乱不成。 至于楚歌,听千叶那声“你也小心”,不禁失笑,不屑地背过身去,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厮杀。虽然有人受伤,可未杀戮,蒙面人渐渐被击退,有道是穷寇莫追,眼下保护四皇子最重要,就由着他们跑了。 局势已安稳,但楚歌长眉紧锁,忽地听千叶在背后问她:“楚姑娘,我现在能动了吗?”楚歌回眸看,见千叶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意味,利落地收起清风剑,看到定山正走向这边,就无声地离开了。 c≡c≡ “定山,你有没有受伤?”千叶惊魂未定,扑向自己的丈夫,可想到楚歌在这里,忙回身看,但女侠已经去无踪影,刚才不知从哪儿来,此刻也不知去何处。 “我没事,吓着你了。”定山扶着千叶,目光也略略寻找了楚歌的踪影,但见千叶张望着,便主动道,“千叶,是我骗了你,楚歌并不知道昨晚的事,我想你若信了便罢了,没想到还是……” 千叶微微撅着嘴,心想若是楚歌骗了定山该多好,可是见定山愧疚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只故作生气地说:“都这样了,我再计较就真不明事理了,你们赶紧把这事儿处理了,人家使臣大人还要回家呢。” 她一转身,见到染血的侍卫从地上爬起来,唬得不轻,立刻扑回定山胸前,惹得定山笑:“这么多人在,四皇子也在,不要紧吗?” 远处,楚歌离去前看到了这一幕,想到方才千叶那句“你也小心”,不禁冷脸哼笑一声,可没有厌恶的情绪,她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千叶并没有抢她的男人。公主何尝不是无辜的那一个,只不过她幸运,遇见了梁定山。 这边安定下来后,暂时推迟了使臣登船的日子,四皇子和千叶都被送到地方官邸,待禀明皇帝,才能重新定行程。在官邸休息用饭的时候,卓羲似乎是刻意来相告,没有忌讳千叶在边上,就直接对定山说:“楚歌去追踪刺客了,她觉得刺客有古怪。” 千叶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菜,脸上已微微泛红,想起楚歌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难道,真的是她太小气了吗? ------------ 070 冷吗(还有更新 定山道:“我也觉得奇怪,那些刺客看似来势汹汹,可招招皆是虚晃架势,是侍卫们逼得急了他们才下手反击见了几分血。” 卓羲应着这些话,像是正经与定山谈事,完全没在乎千叶在一旁,可又仿佛是故意说给她听,好叫她知道楚歌多了不起,好叫她明白楚歌的随行守护多重要。千叶一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东西,直到卓羲离去才放下筷子。 可她所谓的吃,不过是一口菜嚼上大半天,碗里的东西几乎没动,定山道:“只吃这么一点,没胃口?” 千叶点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人流血,说不怕是假的,这会儿实在没胃口。” 定山不勉强她,为她端来一碗茶,但比起开胃的食物或是安抚,他明白什么事能更好的解决千叶心头之重,真诚地说:“楚歌的事终究是我不好,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只管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千叶心里不好受,她不喜欢提起楚歌,哪怕楚歌再好,哪怕她刚才那样护着自己,而她明知道自己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到底为什么这样容不得楚歌?怕楚歌抢走丈夫吗,那么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不信定山? “有件事没向你提过,之前是觉得不合适,可卓羲的态度一定会对你有所影响。”定山说道,“不要误会卓羲针对你,楚歌之于他,和你我之间是一样的,他从小就喜欢楚歌,一直默默地守护着。” 千叶眼眸一亮,她想起之前在书房外,从卓羲眼中看到的目光,原来竟是真的:“怪不得只要有楚姑娘在的地方,卓公子一定只看着她。” 定山笑道:“他已经变得这样了吗,我因是知道的,就没仔细瞧过。” 千叶总算有了些兴致,也不知高兴什么,连连点头说:“多般配的人,卓公子一定会得偿所愿。” 定山望着她,想在千叶重添神采的眼睛里找出些什么,千叶被他看得久了,气势渐渐弱下,只见丈夫温和含笑:“是不是觉得他们若成了,你心里一块大石头就落下了?” 千叶坚持了须臾,到底僵硬地点了点头,可又轻声袒露她心内的抵触:“但其实,我根本不想提起来。定山,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时时刻刻提起楚姑娘?” 这话没能说完,门外就有脚步声传来,定山起身到门前来看,见是卓羲领着四皇子祥泰正走向这里,他回身道:“是四殿下。” 千叶无奈,起身来到丈夫身边。 祥泰见他们相迎,大步流星而来,向千叶施一礼,神情略尴尬地说:“皇姐,父皇已派人送来旨意,命我们速速回京。” 千叶蹙眉,没接应那话,是定山问:“不知东洋使臣如何安置?” 祥泰道:“另派大臣前来相送,我与皇姐和驸马明日便动身回京。” 再如何小心,到底还是要把她带回去了,千叶心里满是不乐意,想起方才定山和卓羲的相谈,又计算起京城往来的时间,无论如何这会子也不可能送来皇帝的旨意,她眼中蒸腾几分恨意,竟猜想那些刺客,是不是皇帝派来的人。 定山见千叶眼中神情变幻,不免担心,拦在她之前就应了四皇子,待祥泰和卓羲离去,他才拉着千叶回来,千叶对着丈夫不必再掩饰,便问:“是不是皇叔他设下这些圈套,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你离开京城?” 定山道:“皇帝那般英明之人,就算有此打算,怎么会急躁到了不计算时间就匆匆送来旨意,可见这里头的蹊跷一重重,我们不能急于下定论。眼下刺客去无踪影,到底什么来路我们都不知道,为了你和四殿下的安全,还是回京为宜。” “真的不去了,我只看一眼就回去也不行吗?”千叶的失望,全写在了脸上。 “我知道你不会纠缠,但心里不痛快就告诉我,出海是不成了,将来一定还有机会。”定山想伸手拥住千叶,可千叶却主动退开,失落地说,“你很怕朝廷吗,皇叔说什么你都很小心,我以为你是豪气干云的人,是完全不在乎什么皇帝什么朝廷的,可恰恰相反,你对皇叔唯命是从。” 定山露出几分严肃:“我的确不在乎,可我在乎你。”千叶一怔,可定山没打算哄着她,毫不留情地说,“去不得便是去不得,明日就带你回京。” 出这趟门,还没走多远,夫妻俩已是矛盾重重。露出真性情,就不是情啊爱啊能包容那么简单,正是因为自觉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和分量,才会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千叶一个弱女子,纵然遇上了相爱的人,可还是不得不被掌控一切,她连想去看一眼大海,都要这个点头那个点头方成,现在和从前的境遇,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我到底还是没离开那座皇宫,不过是他们借了你的手,继续束缚着我。”千叶的情绪坏透了,她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就此分开了,千叶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只身跟了定山出来,这会儿连能听她发牢骚的棉花也不在身边,这些天习惯了把心放在丈夫的胸膛里,突然拿回自己身边,竟好像放不回去了。 直到暮色降临,千叶只见到来送水和食物的下人,她不问也就没人告诉她男人们在做什么。这府里的家眷几乎都临时迁了出去,宅子里静悄悄的,她坐在窗下,百无聊赖地数着从眼前飞过的鸟雀,心里头,则把这两天的事反反复复来想。 季千叶,你几时变得这样纠缠不清,又没气度又做作,从前多好,整天冷着一张脸,日子也过下来了。然而想得越多,纠缠得越紧,千叶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难过,是楚歌,还是不能出海,还是定山对皇叔唯命是从?她从没如此讨厌过自己。 原以为今晚,再也见不到丈夫,夜里洗漱罢就要入睡时,千叶只穿了单单的寝衣,因见窗前一轮满月,算着日子正是十五,便站在窗下合十祝祷。 可定山悄无声息地进了房,千叶是闻见香甜气息才回的头,冷不丁看到定山,她呆住了。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那单薄的寝衣令胸前露出一大片肌肤,她小心地捂着,挪动了几步。 “你胃口不好,一定没吃什么,我问他们有什么开胃的东西,结果送来许多,我挑了几样给你带来。”定山一如往日的温和体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朝千叶笑着,“过来尝尝?” 千叶慢慢挪去了光线昏暗的地方,轻声道:“我只穿了寝衣,你怎么进来了?” 定山不语,走去一旁取来千叶的衣裳,亲手为她披上,感觉到她身子微微地颤抖,却也只道:“尝一尝,若有喜欢的,我们带些回京城。” 千叶是被定山牵着手坐回桌边,烛光下彼此的脸庞也看得清了,千叶还从未这般模样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但这是他的丈夫,他们早晚要有那一天,有了那一天后,一层寝衣,又算什么?她脸上越来越烫,可不是害羞不是害怕,只因白天发生了那些事,她已经认定自己不再有资格拥有。 “这地方,大抵与我们八字不合,来了不过两天,我们好像把一辈子的架都吵完了。”定山笑着,烛光下更显得温润,“我从没和人吵过架,我不敢忤逆长辈师傅,也没有人敢逆着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顺理成章,就连神鼎寨变成今天这样,都好像本就该那样的。可是和你,怎么就处处会有矛盾,我想了大半天,也没想明白。” 千叶浮躁的神情像是散去了一些,她很贪恋定山的容貌,她最初还利用了这张脸,为自己争口气。而今恋上了他胸膛里的心,梁定山的一切,都成了她的命。 》≠》≠,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千叶鼻尖一酸,可她不想没出息地哭,努力镇定着,“你有那么多兄弟和朋友,可见你不会错,我向来不讨人喜欢,甚至招人厌,所以一定是我的错。” 定山心里软了一大片,见千叶瘦弱的身体裹在衣裳里,就有想要抱着她呵护她的冲动,他是二十郎当的成年男子,早已明白对于男人而言,这股子冲动意味着什么。 “你这样说,将我置于何处?”定山道,“二娘到京城后,为了你的事和我聊过几回,回回都说,夫妻之间没道理可讲,只要我是在乎的,就什么都要扛。” 千叶相信二娘会这么说,二娘甚至在她面前也提过,总是说她家定山虽然能干精明,可没喜欢过女孩子,不懂讨女孩子欢喜,要千叶多多包涵。惠梨也说,他哥哥本是个喜欢藏心事独自担当的人。 “冷吗?”定山又摸了千叶的手,冰凉的十指让他皱起了眉头。 “已经是暑天了,怎么会冷?”千叶道,“可是我害怕。” 定山心内一动,握掌心的手反过来抓住了他,千叶眼含秋波,盈盈可怜,柔声道:“今夜,陪我可好?” ------------ 071 才两天(还有更新 定山的喉结微微一动,没想到这话,是千叶先说了,他等到天黑才来看千叶,就是想直接留下不走,结果没能轮到他开口。 千叶也是一路脸红到脖子根,但拽着定山的手没松开,轻轻起身轻轻拉着他,一道往朝床榻走去。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从没有人教过她,可今晚,不愿再孤零零地一个人度过,她害怕。 只等自己坐上床榻,还没松开丈夫的手,她笨拙地往里挪身体,定山不得不跟上一并坐下。千叶将两只枕头摆好,都不敢抬眼看人,只说:“我们……睡吧。” “我还穿着外衣。”定山的声音仿佛热得发干,他不得不清一清嗓子,“你先松开我。” 千叶直觉得身子也烫了,匆匆松开手,扯过一条被子就把自己裹住,偌大的床榻,她朝里头一滚,几乎腾出了所有的地方,等定山脱了衣裳躺在边上,彼此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似的。 天气渐渐闷热,怎容得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千叶很快就觉得不自在,心中正纠结不定,背后一股力气扯住了她,只轻轻一拉,裹着被子的千叶顺势滚了出去,撞在了定山的臂弯里。、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微微捂出汗的身体倏然凉爽,那微凉的感觉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衣裳被脱下了,不自禁用双手捂住了面颊,压得很轻很轻的呼吸声,可爱又可怜。 但定山却又将被子扯过,盖了千叶的半身,自己也略搭了一角,将手臂从千叶身下抽回,安安生生地躺平了。千叶捂着脸,偷偷转过来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还是头一回从这样的角度来看他,忽然见定山也看向她,她慌忙收回了目光。 千叶过去的人生里,哪有什么心思去想男女之事,她也甚少有机会接触什么杂书闲书,偶尔在书房架子的角落里找到一本不知谁偷藏在那里的书,才从文字里知道些许人事,知道夫妻欢爱乃是天地之间情到深处最自然的结合,再者传宗接代生儿育女,她嫁了丈夫,就迟早要有这一天。 千叶放下了捂着面颊的手,慢慢地在被子里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定山的手掌。可是她的个子小手臂短,想要和丈夫十指交缠,就不得不往下挪动身体,并排摆着的枕头够不着,咚的一下,千叶就滑了下去,正正好好和定山把手牵在了一起。 定山再看过来时,脑袋边只留一个空荡荡的枕头,他感觉到千叶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划过,本也紧张的心越发滚烫,千叶的模样实在可爱,他忍不住笑了。 丈夫的笑声,让千叶有些不安,但身边的人忽地翻身起来,四目相对、柔情婉转,定山俯下身,将温柔的吻落在千叶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的感觉之后,没等她回过神,已是唇瓣纠缠,定山的吻有几分霸道,可没有让千叶觉得难受,待得呼吸渐渐有些辛苦时,定山就松开了。 娇美的人儿像被抽走了灵魂,目光颤颤地看着面前的人,定山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散发,温和地说:“没吓着你?” 千叶嘤咛一声,并没说出什么字眼儿来,但定山已侧身躺下,将她拦在怀里说:“有我在身边就不怕了,安心地睡。” 彼此的身体都发热发烫,可腻歪在一起却不觉得辛苦,千叶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双眼,安心感带来的困倦,令她无法抵挡。千叶并没有燃起什么自然结合的欲望,但她愿意把自己交付给定山,可定山远比她想象得更体贴。 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家里别人的床,她不自在。 “定山,我喜欢你。”千叶呢喃着,“从小到大,谁都可以抢我的东西,为了不被抢走,后来我就索性什么都不要了。可是你……不行,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那样的。” 千叶的身体被轻轻拍哄着,她努力清醒了好一阵子,可因为太安心,到底是困了,但定山什么也没说,仿佛直到入梦前终于听见他的声音,说着:“我也怕你被抢走,那个人看你的眼神……” 但隔天醒来时,千叶什么也不记得了,坐在床上呆呆地出神,想回忆几分昨夜的旖旎,待听见定山穿衣裳的动静,才起身来帮忙。 莫说从未替男人穿过衣衫,连男人的衣服也几乎没摸过,很新鲜地围着定山团团转,没帮什么忙,尽添乱。等她自己要穿衣裳时,又推开定山说:“你背过去,不许偷看。” 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是预备了早膳,千叶和定山双双而来,他们本是夫妻这没什么稀奇,只有跟在四殿下身旁的卓羲知道里头的新鲜,兄弟俩目光相交时,彼此都笑得意味深长。 千叶今日的胃口,显然比昨天要好,听堂弟说回京的事,也不那么反感了,用罢了早饭没多久便要动身,而这宅子所在的地方看不到江河,连最后看一眼大船都不能了。 “将来一定带你去看海,可这次不行了。”定山搀扶千叶上马车时,还温和地安抚她,“不过出海一趟不容易,且要等机会,但名山大川天下那么多的好地方,我们走也走不完。” 千叶知道自己被宠爱,几句话她也珍惜得紧,恬然笑着让定山放心跟随祥泰骑马,她会好生一个人坐马车。如此一行人原路返回,果然回京的路和来时一样,他们不紧不慢地走至少要一整天,可皇帝的圣旨就是飞过来的,也实在太快。 入城后,定山和卓羲随四皇子进宫,千叶被侍卫护送回府,她已经不再计较楚歌是不是“存在”,只等站定到家门前,才猛地想起她来。可四处张望如何也看不到,惠梨和棉花已经迎出来,惋惜地说:“怎么就回来了呢,真没意思,亏我忍住了不偷偷跟着。” 千叶告诉她定山进宫去见皇帝了,便和惠梨一起进门往宅子深处走,走到半程忽然停下,绯红了双颊赧然道:“惠梨,我要去书房把你哥哥的东西搬回去。” 惠梨呆了一呆,像是知道了天大的喜事,兴奋地说:“我要去告诉二娘,嫂嫂你等我啊。” “惠梨……”千叶没拦住,小姑娘飞也似的跑了,而边上的棉花捧着脸蛋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公主,又伸出手指比了个“二”,似乎意在这才出去两天,才两天就在一起了。 这下,不论千叶怎么解释,也没人听,而她不可能说得细,半推半就地就算认下了。但见到二娘和惠梨喜滋滋地跑来,一起将定山的起居之物搬来正院卧房,对千叶嘘寒问暖,她知道这一家子人是真心地待她好,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孤独可怜的季千叶。 深宫里,皇后今日留侄女在宫中过夜,正带着瑾珠和越柔用晚膳。昨日祥泰遇袭的事,今天上午才传到宫里,皇后尚不知四皇子所谓的“圣旨”,这会儿也只漠然问了一句:“他没事?” 传话的内侍一一说明,顺带提了一句:“原来安国公主也随驸马出行,又与四殿下一同回京了。” 皇后微微皱眉,摆手让他们退下。人一走,瑾珠就嗤笑:“听说他们夫妻和睦恩爱有加,可千叶也忒不要脸,还有没有几分公主的尊贵,人家去送使臣,一路上都是男人,她混在里头做什么?” 皇后睨了女儿一眼,道:“你这话传出去,人家只当你是嫉妒。” 瑾珠被戳了弱处,急得挺起身子问:“难道母后也这么看我?” 边上韩越柔忙为她布菜,笑着打圆场:“姑姑是心疼表姐,表姐心直口快最是实在的,可外面的人心思多,回头拿表姐的话当幌子,既欺负了人又能推得干净。” 她面上说着这话,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季千叶的为人她最明白不过,当初因为知道哥哥动了心,韩越柔曾想和千叶走近一些,将来一家人也好相处,谁知千叶将她拒之千里,韩越柔几次三番示好,都被冷漠地无视了。 不过那时候,越柔不觉得千叶讨厌,她深知表姐和皇后是如何对待千叶的,还有那些皇室里头趋炎附势之辈,千叶若不那样孤高冰冷,早就被搓圆揉扁。至少那会儿,越柔从心里佩服千叶。 可现在不同了,怎么突然之间那么冰冷的人,会乐意跟着丈夫出远门,更不要说她亲眼看到的,那眉目传情的暧昧。 “儿臣不想吃了。”瑾珠撂下碗筷,朝母亲施一礼就气哼哼地往外头去,韩越柔跟着起身,见姑母神情不自在,也不愿杵在这里,便说去陪陪表姐,跟着瑾珠一道离了凤仪宫。 瑾珠见她跟出来,没好气地说:“你该去陪着我母后,母后最喜欢你,我知道,她现在也嫌我了,到底是我给她丢了那么大的脸。” 韩越柔笑道:“表姐这样说,姑姑就委屈了,再没有比姑姑更疼爱您的了。” 瑾珠懒得听这些话,但眼珠子一转,记起方才传话的太监讲,梁定山之外,那个近来时常跟在祥泰身边的卓羲也在,她心里微微一动,拉着越柔说:“来,随我去散散,方才吃多了。” ------------ 072 拜倒在我的裙下(三更到 后宫前朝,本是规矩森严,可三公主素来霸道,借口要向父亲请安,硬是带着韩越柔兜兜转转来了听政殿。那么巧恰恰赶上几人从里头出来,祥泰一见皇姐便皱起眉头,碍着礼仪不得不上前来。 定山和卓羲是外臣男子,岂敢擅自到公主面前,却是瑾珠张扬地主动走上来,趁着夜色昏暗直直地盯着卓羲看,嘴上则说:“这样巧遇见驸马爷,不知千叶可安好,我这个做姐姐的很是惦记她。”她话锋一转,便朝四皇子笑,“这就是你上回提起的卓公子?” 祥泰向卓羲递过眼色,彼此心中会意,卓羲彬彬有礼,言行皆在礼数之上,瑾珠自然也不敢放肆,只是难以掩饰地表露她的好感,连声赞道:“有卓公子伴读,父皇再不必担心四弟的课业了。” 韩越柔静立一旁,她可不会像瑾珠那么没教养的拿眼珠子乱瞟人,可她想见的男子就在眼前,一颗心早已按捺不住,微微低垂的眼眸,全定在了梁定山的袍底长靴上。 见皇姐喋喋不休,祥泰不得不上前道:“时辰已晚,驸马与卓羲该出宫了,父皇也要起驾入后宫,皇姐,不如将来有机会再叙。” 瑾珠瞥他一眼,下一回再见卓羲,可不知是几时了,要紧的是她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嫁给卓羲,才可惜这样俊美潇洒的男子,生生的错过。而她早已记不得,那死在迎亲路上的丈夫是什么模样,分明未出嫁,可看待男女之事,已不是从前的小女儿心思。一面拂袖离去,心里盘算着是否有一天,能让卓羲拜倒在她的裙下。 韩越柔一直到离开都没开过口,虽然能看一眼梁定山她心里很高兴,可她怨恨瑾珠让她这样出现在梁定山的面前。瑾珠的言行完全没有一个公主的贵重,那架势明眼人看着就明白,公主是恨不得把卓羲拉上她的床。那么,梁定山又会怎么看她。 “可他根本就不认得我了。”韩越柔心内苦笑,她不过是单相思。 然而听政殿外的事,很快就传到皇帝耳中,他正心中不悦,平日里也找不出由头责备皇后,便径自来了凤仪宫,数落瑾珠在朝臣面前无礼,公主失礼自然是皇后疏于教养,先失了德。 帝后之间的微妙,他们彼此最明白,可终究是维持着互敬互重的体面,正因为皇后从不把皇帝放在眼中,忽地被这样责备,心中怒火熊烧,皇帝一走就把女儿叫到面前,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和宠爱,劈头盖脸地骂道:“年纪也不小了,脑袋里的东西却一样没多,平日里见你可怜不忍说你,你就越发不成样子。好好给你选人家,这个瞧不上那个不般配,挑来挑去自己耽误,可回过头,却闯去外臣面前不体面。我教你的规矩道理,你还记得多少?” 韩越柔跟在一旁,今天姑母说要留她过夜,她就浑身不自在,果然闹出点什么了,无端端地陪着挨骂。而她并不是在乎被牵连,是唏嘘这凤仪宫荣光万丈下的浮躁混沌,天家威严,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笑话。 她自己想着心事,不知母女俩争辩什么,只听得瑾珠恨道:“母后也不是怨我给您丢脸,您根本就是怨我不是个男儿身,您不是把表哥当儿子看待,要把这江山也传给她吗?自然越柔才是您的女儿,我算什么?” 越柔听得心里一惊,猛然抬起头,便见皇后扬手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殿内的气氛顿时僵凝,越柔再不能干站着了,上前劝道:“姑姑息怒,今日天气炎热,表姐她中了暑期,说话有些颠倒。我这就带表姐去歇息,等太医开几服药吃下去,就好了。” 皇后已是被女儿气得脸色苍白,这话她竟然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若是皇帝此刻在门外站着,她们母女就是到头了。是她自己把女儿宠成这样子,她生的儿子不长命,养的女儿也没出息。 皇后跌坐下来,韩越柔拉着瑾珠出门去,但还没走出去,皇后就喊住了她,吩咐道:“明日,让你哥哥进宫来见我。” 韩越柔怯然应了声是,跟着表姐出去了。 瑾珠这一边,是委屈大了,回到寝殿嚎啕大哭,将一床的褥子被子都掀在地上,韩越柔小心翼翼地替她收拾着,口是心非地劝:“表姐别难过了,姑姑也是为了您好。” “他们都嫌我……”瑾珠啜泣着,“难道我愿意这样吗,驸马死在迎亲的路上,难道是我的错?” 韩越柔背对着瑾珠,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可瑾珠忽然扑上来拉着她,眼中泪珠滴溜溜地打转,胸前起起伏伏,任性而霸道地说:“我就是看上那个卓羲了,越柔你是最聪明的人,你帮我、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得到他?” 圣人古训女则家教,哪一句里有这样的事,在韩越柔看来,瑾珠是疯魔了。可话说回来,她的心不也被素未相识的人偷走了吗,他们这些压抑在礼教下的女孩子,难道都有这个毛病?一见男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在宫外,出入自由,你去替我打听那个卓羲,告诉我他所有的事。祥泰说他住在神山侯府,那你就借口去看千叶,好好替我摸摸他的底细。”瑾珠公主真真是痴人说梦,充满血丝的眼珠子里,升腾起扭曲的欲望,“越柔,不会连你也不帮我吧?” 韩越柔怕得很,可不知怎么,听说要去神山侯府,她竟没半分想拒绝的意思。她自己,也疯了吗? 夜色渐深,定山和卓羲回到神山侯府时,本想逗一逗哥哥看热闹却熬不住困倦的惠梨,早跟着二娘撤了。但进门就被告知定山的起居之物被搬去了公主房中,定山没言语,卓羲笑道:“这一天比我想得早到了好些时候,其实这样也好,你和公主过得好,楚歌就不会再多想了。你待公主好,公主也不会虎视眈眈提防排挤楚歌。” 卓羲这话,很不客气,定山想为千叶争辩几句,但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了解的,明白他是把心里头的事都化在这几句话里,不过是散散郁闷而已。 “你有什么话,早些对楚歌说清楚才好。”定山说罢,便与卓羲分开,一路走往家宅深处,远远就看到正院卧房里灯火通明,等他进了院门,听得动静的千叶已经迎了出来。 外头的世界浮躁喧哗,这小院落里,最是清静之地。定山一进门心就安了,听千叶软软地说惠梨如何欺负她,二娘如何殷勤,言语中都是被家人宠爱的幸福,虽然至今还会偶尔对眼前的一切有所恍惚,但他早就觉得,千叶像是前世就注定了是这个家的人。 “皇叔如何说的,你察觉出古怪了吗?”定山本不愿提起宫中的事,不想千叶主动询问,宽衣解带的手势也比早晨要熟稔得多,一面为定山脱下外衣,一面认真地问着,“难道刺客是皇叔派来,故意牵绊我们的?他是不是怕你乘船而去,从此再不回来。” 定山颔首:“卓羲认为四皇子不会对他有所隐瞒,所以问题一定在皇帝身上。” 千叶眉头紧锁:“皇叔何以做得这么明显?” 定山云淡风轻地说:“大抵是想以此警告我们,真有一天他亲自说出口,结果就不会这么简单。” 千叶对叔父的失望,何止于此,亲手递给定山一碗茶,苦涩的笑容里更有几分洒脱:“你看,你还担心若有一天再次与朝廷对立时我怎么办。你不想想,既然叔父他也可能等待着那一天,难道他顾虑我这个侄女了吗?他如此无情,我又何必顾忌,记着了,我和他们再无瓜葛。” 定山颔首:“再说,就是辜负你了。” 千叶嫣然一笑,催定山去洗漱沐浴,再见时两人都已清清爽爽,可定山却站在桌边不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千叶凑上来,只见定山眼眸一亮,说道,“你身上的香气,之前我就闻见过,但总是若有若无,很不真切。” 千叶微微脸红,说:“是天生的,时不时才有,听皇祖母说我娘当年也是这样,所以我从不是施香粉,不知她几时就有了,回头冲撞了就怕怪了。” 定山很新奇,千叶却觉得害羞:“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也不许再提了。” 突然提起太子妃,定山又想起瑾珠公主那几句话,而今晚也见到了她,三公主对自己不过是客气,可她冲着卓羲的架势,实在古怪。定山又想起来,好像瑾珠公主身边有一个人,也在朝自己看。 千叶没有察觉定山在想这些事,拉着他一同入榻,自言自语着:“一直被人说我和我娘长得很像,我对她的印象几乎就变成看镜子里的自己了。有时候觉得,很多时候记忆里的事,未尝不是人们自己想象出来的,然后以为那就是记忆,你说呢?” 定山还没开口,千叶拥着被子躺下,继续说:“我也怀疑过,十三年前看到我娘的最后一眼,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因为人人都说她是自缢,我就想象出来了。” 定山问:“那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间屋子?” 千叶神情一怔,那鲜明的一幕再次出现,心就像裂开般疼。 ------------ 073 初次相见(还有更新 母亲离世的一幕,因反反复复出现在眼前,因时时刻刻被人提起来,或可怜或嘲笑,这才清晰地难以忘怀,但当年其他的事,千叶当真不记得了。她摇了摇头:“虽然总觉得就是昨天的事,可我想不起来了,便是你们,还能想起五岁时的事吗,就算记得也一定只是一两件特别深刻。” 定山见她浑身透出悲伤,方才还甜甜蜜蜜的小娇妻,一瞬间就换了模样,后悔自己不该问,他分明还是太在意瑾珠公主的话。 千叶虽然难过,但朝定山伸出了手,定山忙在她身边躺下。他还是头一回躺在这卧房的床上,便是刚搬来那会儿千叶还不在,他也是胡乱在书房睡的,果然一个家处处有了样子,才像是家了。 千叶已经能毫无顾忌地拥有丈夫的怀抱,安心地卧在定山胸前,软乎乎地说:“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做噩梦了,母亲离世那一幕,时不时就在我梦里,多少年了,我时常还为此哭醒。其实我也想放下的,可是过去的日子,除了想这些事,我没有其他的盼头。现在好了,现在就好了。” 定山想起刚成亲那几天,李嫂曾说一清早瞧见公主坐在床上抹泪,想来就是噩梦而醒了,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一次次出现是怎样的折磨,也许死已经不可怕,但每一次都在反复告诉千叶,她被这个人世抛弃了。 “我困了。”一整日车马奔波,再熬夜等着定山归来,千叶一入怀,身子就沉了,呢喃了这一声就再没什么动静。妻子柔软的身体就在怀中,定山时不时能闻见那宜人的气息,但他再如何有热血,也舍不得将疲倦的人儿吵醒。 终于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床,可情意正浓的一双人,却只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夜。 如今定山有官职在身,加之四殿下在京外遇袭,隔天天才亮,就要动身去上朝。虽然小心翼翼还是将千叶吵醒,可千叶不仅不烦,更是格外得兴奋,帮着定山打理这样那样的事,一路将他送出家门。 眼下日子正往夏天去,待得夏至日,天会亮得更早,且之后两个月每天一清早就是大日头晒着,千叶从前就最喜欢夏天,因为别人眼里烦热的天气,在她却能少几分世间的寒凉。身子热乎乎的,心就不会那么冷,但如今不同了,益发连心都热乎起来。 沿着花径回房,千叶步履轻盈,可远远就看见竹林间有身影跳跃,她和棉花对视了一眼,棉花道:“大小姐说,这竹林是卓公子栽下给楚姑娘练功用的。” 千叶好奇,带着棉花稍稍靠近些,果真见楚歌不知几时回来的,一清早就在这里摆开架势,那么高的竹子,她轻盈一跃就站了上去,利落地驾驭着竹竿的韧劲,自由自在地穿梭在竹林之中,好像天上的仙子。 千叶正看得发呆,只见一道寒光从眼中掠过,楚歌手中的长剑直逼向她,唬得棉花尖叫,可楚歌已经收剑入鞘,稳稳地站定在面前了。 棉花有些生气,拦在公主身前说:“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子,明知道我们在这里,若是有个闪失伤了公主,如何了得。” “棉花,是我们先闯来的。”千叶却命棉花退下,朝楚歌欠身道,“打扰你练功了,我只是好奇想来看一眼,这就走。” 楚歌什么话也没说,由着千叶主仆匆匆离去,只是手中的剑握得太紧,竟让她觉得手指生疼。她是昨晚半夜归来的,亲眼看着梁定山和千叶走近院子里,她只是离开了一天,到底错过了什么,前一晚还分开睡的人,如今真正成了夫妻。方才会将剑逼向千叶,并非是对她有杀意,是这些事缭乱了楚歌的心神,偏偏还突然看见千叶。 她调匀呼吸,动身要走,却见卓羲站在远处,不知为何,楚歌特别不希望卓羲上前来说什么,她什么也不想听。而卓羲仿佛能洞察楚歌的心思,他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靠近,更没有开口。 这一边千叶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见棉花气哼哼的,便告诉她那日遇袭时,楚歌护着她的模样,安抚棉花道:“楚姑娘若真要对我做什么,还等到现在?她是武艺高强的女侠,一根手指头就把我捏死了。” 棉花却说:“若真是女侠,就该洒脱一些嘛,还留在这里纠缠什么呢。” 千叶拍拍棉花的脑袋:“有什么事,我自己会应对,不许你胡来。你要记着,是我们闯进了别人家,这里也是楚姑娘的家。” 棉花夸张地应了一声,见李嫂在里头整理床铺,她也跟来打下手,李嫂神神秘秘地翻着被褥,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果然她走后不多久,二娘就来了,送来红枣桂圆煮的甜汤,说女人家吃这些最补气血,要千叶保重身体。 千叶不傻,明白这里头的缘故,实在羞于对二娘说明,又生怕从此被缠上了,便拉过惠梨,满脸通红地对她说:“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发生,惠梨,我不好对二娘讲,怕她误会怕她难过,可二娘这样热情,实在是……” 得知哥哥什么都没对千叶做,惠梨竟先生气了,之后又听说了楚歌的事,小姑子气得嚷嚷:“嫂嫂别怪楚姐姐,她是再好不过的人了,要怪就怪我哥那个二傻子,我千叮万嘱他千万别提的,他怎么就绷不住呢。男人难道都是这么蠢的,我都教他了,还不会。” 千叶乐呵呵地看着惠梨发脾气,又央求她别去找定山麻烦。自己并非要搬弄是非,不过是从前除了棉花再无处可说心事的人,如今多了值得信任的妹妹小姑子,忍不住就把话说了。 “我们会好好的,你放心,请二娘也放心。”千叶挽着惠梨的手说,“老天必是把留给我的福气,都派你们给我送来了。” 姑嫂俩正说着贴心话,二娘又来了,但不是纠缠千叶,是道:“南边派人来拿地契了,惠梨你随我去看看,我怕有不周到的地方。” 千叶不明白,惠梨解释说他们神鼎寨散了,原先的一些地留着没用,为了给寨中兄弟们都能有好去处安生,就变卖了一些土地换成现银,好给他们拿去置地置房。 听得这些话,本以为定山很艰难,到了要变卖田地的地步,谁知千叶跟着一道将事情解决了,才听二娘和惠梨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神鼎寨攒下的基业,富可敌国。二娘还道:“夫人在世时,我曾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未来的儿媳妇,夫人说整个家都交给儿媳妇了,她没有不放心的。只是我们也没想到,定山会娶了公主,那会儿也都以为会是楚歌的。公主啊,我远不如夫人,根本不能帮定山打理这些事,虽说有卓羲帮衬,可他现在也忙了。你若是愿意,这担子……” 千叶微微含笑:“可我帮不上忙,你们以为我是了不起的公主,其实我在那宫里,每日只做一件事,就是吃饭喝水活下去。念的书也有限,不能经世治国,也当不起一个家。” 二娘却笑:“谁又是生出来就会的,公主若是有心,咱们慢慢来便是了。” 一面说着,二娘就要带千叶去账房瞧瞧,只是才走一半路,门前就来人通报,说有客人求见公主。千叶出了这家门再没有一个朋友,不明白谁会来拜访她,得知是国舅府的二小姐时,不禁蹙起眉头。 “嫂嫂与她有过节?”惠梨见千叶如此,一下也没了好感。 千叶不想提定山救了韩越柔的事,只道:“我从前不与任何人往来,不过是不相干罢了。” 且说宅门外,韩府的车马停在这里,把门前的路塞得满满当当。国舅府二小姐出入家门,一贯是仆从如云,今日她说要来看望千叶公主,母亲虽不乐意,但也没阻拦,只是吩咐她不能失了尊贵,前前后后跟了二十来个人,浩浩荡荡,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出巡。 下人通报的功夫,韩越柔已下了轿子,她身上穿如意云纹衫,齐胸的玉色折枝堆花襦裙,胸前垂下的水色丝绦在风里飘动,尽婀娜清雅之态。 此时门前有人走出来,本以为是传话的下人回来,谁知走出英姿飒爽的女子,步履生风气势不凡,腰际一把长剑,女侠似的人物。 韩越柔一怔,而她身后的家丁已围上来,以为来者要对他们家小姐不利。 楚歌出门乍见这光景,路上乌泱泱的人,几个男家丁虚张声势不足为惧,那莺莺燕燕的小丫鬟,就有十几号人,而被拥簇的年轻女子,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她衣衫华丽气质高贵,纵然边上乱糟糟的,还是端着温柔从容的微笑,命家丁退下,向楚歌道一声:“初次相见,若有冒犯小姐的地方,还请包涵。” 韩越柔没见过神山侯府的家人,只听说梁定山有一个妹妹,便以为楚歌就是了。 门里有家人匆匆而来,见着楚歌在门前,忙解释:“这位韩府来的小姐,是要见公主的客人。” ------------ 074 侯爷(还有更新 听说是千叶的客人,楚歌的脸更冷了,打量这韩越柔满身奢华贵气,正如她所认为的,千叶与他们神鼎寨的人,终究来自不同的世界,和这韩小姐才是一路。 而韩越柔养在深闺,自小眼里见的贵府小姐们,从没有楚歌这样的,此刻仍以为是梁定山的妹妹,心想果然山里来的姑娘与众不同,正要上前自报家门,可楚歌根本不再多看她一眼,轻盈利索地穿过重重人群,消失了。 韩越柔怔了怔,还是侯府的人请她道:“韩小姐,这边请。”她便留下一众家仆,只带了几个贴身丫头,施施然进门去。 这宅子原是先帝的潜邸,自然有着侯门该有的气派,但门里头的人,就完全不同,光家仆丫鬟的穿着打扮,她看着就新鲜,高门贵府一贯有的待客之礼,这家儿也全然不一样,一面往大宅深处走,一面就好奇千叶是嫁到了什么样的人家。 但千叶并不愿与她有什么往来,更不会引到内院相见,带着惠梨和棉花到了前厅,不过是待路过外客的道理,韩越柔一直走进门,才见到这姑嫂二人。 棉花她是认得的,惠梨这张生面孔是头一回见,但此刻看到了,察觉出兄妹之间容貌的相像,韩越柔就明白,方才门外见到的人,并不是梁定山的妹妹。莫名的心里竟有几分高兴,似乎是觉得那样的女子,不好对付。 至于千叶,倒依旧是从前的气质,她和梁定山在一起时的模样,是不会露给旁人看的,韩越柔与她见了礼,也不顾千叶面色清冷,便笑道:“这两年只在山中礼佛,不曾向公主问安,更是错过了公主的婚礼,如今回来了,想着该登门拜访,贺喜公主驸马百年之合。” 她命侍女送上贺礼,棉花一人接不下,惠梨便上前帮忙,瞧见那红玛瑙绿翡翠,不过是轻轻扫了一眼,根本不在乎。韩越柔本有几分骄傲,想着这山里的人必定没见过好东西,没想到人家都不正眼瞧,但她也暗自觉得,是惠梨不识货。 千叶淡淡道了声:“多谢。”又介绍惠梨是梁家的女儿,之后便看着韩越柔,只等她再开口,自己一言不发。 这一边冷一边热的,再多话也说不下去,韩越柔和千叶本就不熟,她也想不通瑾珠到底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替她来打听这侯府里的事,干坐了片刻功夫,屋子里的气氛实在尴尬,便是贵家小姐好脾气,也耐不住了。 一声叨扰后,韩越柔起身告辞,千叶命人送客,棉花倒是客气地很,上前端足了礼仪,请韩小姐慢走。 惠梨是瞧着有趣,问千叶:“嫂嫂这架势,换做是我,一定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千叶轻叹:“我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对谁都这样,天知道她们是不是在算计什么,我防不过来就只能躲起来。反正她们里头若有好人,只当此生没缘分做朋友,若是坏人我便避开了。” 惠梨皱眉想了想,劝千叶:“如今嫂嫂有我们了,特别是我哥,不必再怕有人欺负你,不如试着与人有些往来。一直躲着虽也不坏,可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做什么,真有一日算计到头上了,不是连怎么还手都不知道?” 千叶羡慕地看着她:“这些是你哥哥教你的?” 惠梨不屑:“他教我什么呀,我教他的事儿都做不好,还把你惹生气了。” 千叶一扫方才的冰冷,实在喜欢惠梨,如今才明白姐妹的意义,几乎就要把小姑子当亲妹妹,点头答应着:“我听你的,不过韩府的人就算了,皇后一家子人本就都恨我。” 惠梨小声问:“嫂嫂,是因为太子妃吗?” 宅门外,韩越柔被棉花送到门前,见小丫头礼貌又客气,她总算扫去几分尴尬,可正要看自己的轿子在何处,却见路那头梁定山和卓羲骑马而来,只因这里停了轿子马车和二十来个仆人,他们不得不先下马。 定山忽见家门口聚了这些人,正皱眉打量着,卓羲熟悉京城里的一切,已看出是国舅府的车马,与他道:“是韩国舅家的,你看,那位像是昨夜见过的,站在瑾珠公主边上,大概就是韩府的二小姐。” 两人往家门前来,韩越柔的眼睛都亮了,若非克制着,几乎要主动走向梁定山,一直等他们到了面前,才优雅地一欠身:“侯爷有礼,卓公子有礼。” 棉花就在一旁,便介绍是国舅府二小姐,定山和卓羲只道了声问候,并没打算攀谈。眼看着这一次又要擦肩而过,韩越柔觉得梁定山可能真的没认出她,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她突然道:“侯爷,不知我有没有认错,那日相救于我的人,可是侯爷?” 定山只得故作思量,反问:“是说有一匹受惊的马,拖着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 韩越柔的声音微微打颤:“可见我没有认错,与侯爷打过几次照面,实在觉得像,如此看来,侯爷……”她的心仿佛要跳出咽喉,家教甚严,自幼鲜与陌生男子说话的人,这会儿竟会主动拉拢关系,韩越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那些话不自觉地就从嘴里跑了出来,她问道,“侯爷是不是,没有认出我来?” 定山早在芳贵妃寿宴上,就认出了韩越柔,还惹得千叶几分醋意,可他真没打算把这件事怎么样,此刻见韩越柔这般说,他便顺水推舟道:“恕在下失礼,那日匆忙之间出手,后因要事在身即刻离去,没能记得所救之人的模样,更不知是韩小姐。” 果真没认出来,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亲耳听见心里依旧不好受,可认出来又如何,他已经是季千叶的丈夫了,纵然不是,大概自己也争不来。爹娘那日说得多明白,她的婚姻,不过是父亲和姑姑手里的一枚棋子。 “小姐,您的轿子停好了。”机敏的棉花笑眯眯上前来,要搀扶韩越柔上轿,定山和卓羲因此得以脱身,越柔也不好赖在人家家门前,半推半就地坐上了轿子,棉花又客气了几句,便请韩府的下人动身。 轿子一晃一晃地离去,韩越柔掀开帘子望了眼,看到门前梁定山正与棉花说话,那温和的笑容,刚才他却没能分给自己一分。不禁苦涩地笑,甩开帘子,她自言自语:“我今日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神山侯府里,千叶匆匆见了定山一面,他们兄弟就要去忙正经事,约好了夜里一道用晚饭。午后惠梨抱着团团去午睡,千叶落了单,独自在屋子里整理一些定山的东西,棉花从外头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见二小姐不在了,便关上门,与千叶道:“公主,奴婢多嘴说句话,若真是有什么,也不能怪我。” 千叶笑道:“你几时和我讲起规矩来了?” 棉花却一脸正经:“方才奴婢送国舅府的二小姐出去,正遇上了驸马爷。” 千叶道:“我已经知道了。” 棉花摇头:“您不知道,驸马爷一定也没察觉,就算是奴婢多心好了,您猜那位二小姐,怎么称呼驸马爷的?” 千叶被问住了,棉花说:“咱们到这府里以后,不论遇见外头什么人,见了驸马爷都是称驸马,毕竟要以您为尊。男人也罢了,这位二小姐可新奇了,竟一声声称呼驸马为侯爷,这叫怎么说?” 千叶皱了眉头,手里叠着定山的衣裳,想起定山出手救了韩越柔的事,难道她那日的醋坛子,没白白打翻? 8±8±,o “咱们驸马爷都不正眼瞧人家,可那位二小姐了不得了,好好的脸涨得通红,跟熟透了的柿子似的,若是见了陌生男子不好意思,那又何必留下说这么多话,还主动问驸马,是不是不认得她了。”棉花学着韩越柔的神态,而她和千叶一样,本就厌烦韩府的人,提醒千叶,“奴婢不好多嘴的,但公主您能去告诉驸马爷,对那家的人离得远些才好。” 千叶小心叠好了定山的衣衫,冷静地点头:“我知道了。” 且说韩越柔回府后,向母亲道了声安,便推托身子不舒服,回闺房再不见人。而刚才与梁定山说话时,自家的人都远远地站着,不会听到那番话,她并不愿让母亲知道,就是梁定山救了自己。 这会儿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回想着今日与梁定山相见的光景,那吝啬的几句话都叫她反复琢磨,心里头很是浮躁,说不出的意味。更是知道自己绝不该这样子,才煎熬。 正烦闷时,下人火急火燎地来报,说夫人那儿动了大怒,正要拿家法治孙姨娘,而不多久韩夫人身边的人就来请二小姐。 韩越柔惴惴不安地赶来,只见孙姨娘伏在地上哭成了泪人,韩夫人冷冷地问她:“她说你给了她银子,是不是?” 韩越柔一怔,边上的人便解释道:“孙姨娘手脚不干净,屋子里翻出来好些脏东西。” ------------ 075 你别毁了他(三更到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韩越柔,都在等着她的答案。这家里底下姨娘们互相排挤欺负是常有的事,孙姨娘为了自己的女儿一贯是很老实的那个,没想到今日竟被推了出来,那天越柔给她的银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这会子明晃晃地堆在地上,再有其他一些东西,她的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 原本姨娘们藏些私房钱,或是老爷赏的,或是自己攒的,莫说五十两白银,就是翻出五百两来也不奇怪。可偏偏那天韩越柔没留神,拿了御赐的银锭子,每一块上面都有御赐之印,而御赐的东西无不是供奉在家,即便是韩国舅也不会轻易拿给姬妾,便有人说是孙氏从夫人房里偷出去的。 “越柔,这银子我的确给过你,是你给孙氏的?”韩夫人再出声,威严地看着女儿,她希望女儿不要让自己失望,这会儿若是承认了,堂堂千金小姐背着生母贴补家里的小妾,她这一家主母的脸面往哪儿搁。 “二小姐,二……”孙氏绝望地哭着,可是看到韩越柔往后退了几步,她更绝望了。 “母亲给我的御赐银锭子,女儿都好生收着,并不曾给别人,更没给过孙姨娘。”韩越柔一字一字说得清楚,可心里已经寒透了。 韩夫人心满意足,冲地上的人冷冷一笑:“你还想说什么?” 这边且要一阵闹腾,下人们便来搀扶小姐,请她先回避。韩越柔浑浑噩噩地被带了出来,其实里头还没怎么样,可她却好像能听见凄惨的哭声,她撒谎了,为了顾全母亲的颜面,她给自己的善行添了罪恶,孙姨娘会因为她一句话受到很重的惩罚。 “我哥呢,他去哪儿?”韩越柔问身边的人。 丫鬟们应道:“大公子进宫去了,还没回来呢。” 这会儿功夫,韩继业刚刚忙完手头的事,归来数日后,他顺利领到了兵部的差事,在各部走了大半天,因妹妹曾传话说皇后要见他,此刻才匆匆进宫来。原本外臣男子是不得轻易入内宫,可皇后这个侄儿如皇子一般金贵,偌大的皇城,他很小的时候就走遍了。 皇后立在屋檐下,看到样貌堂堂的侄儿进来,慈爱地说:“天气热了,往后不要走得这么急,瞧瞧这额头上的汗。” 韩继业早已不是小孩子,在海上漂泊两年,更是添了男儿气概,面对姑母的怜爱,让他很不自在,只毕恭毕敬站在一旁,问道:“姑姑召见侄儿,可有要事?” 皇后挥手示意宫人们都下去,硬是拉着侄子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他,一时红了眼圈道:“你的两个表兄弟若还活着,不知能不能有你这样好。” 韩继业不语,皇后却道:“继业,姑姑对你有很大的期望,原本想晚一些再对你说,如今看来,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对我的期望?”韩继业眉头紧蹙,其实他是知道的。 “季氏皇朝子嗣凋零,莫说皇帝没儿子,就是宗室里也选不出好的,朝廷大权都在我韩氏手中,如今连你也入了兵部,来日拜将封侯,统帅天下兵马。”皇后幽幽然道,“既然这整个国家都是我韩氏在支撑,那又为何要给他们做奴才?” “姑姑?”韩继业站了起来。 皇后目色冰冷:“当年若非我韩家在背后扶持,你姑父断做不得皇帝,可他如今开始不耐烦了。与其等他有一天容不得我将我赶出这皇城,不如我先让他离开,天下还是原来的天下,不过是换个姓,只要爱民如子,你也做得皇帝。” 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把这些话说明白了,也许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韩氏一族的野心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两位表兄弟相继夭折后,姑母看待他的眼神也变得不同,可真的说出来,心内的震撼难以言喻。 篡位谋反,改朝换代,要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姑姑和父亲口中仅仅变成了几句话。 “我和你父亲,会让皇帝主动将皇位传给你,而你要做的,是建功立业,让天下人知道你有多优秀。”皇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对侄儿道,“眼下他最头疼的,就是神鼎寨死而不僵,这不只是他头疼的事,对我们将来也是威胁。” 又是神鼎寨,韩继业实在不明白,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不像练家子的梁定山,到底有什么值得忌惮。 “继业,姑姑等着看你登上大位,别让姑姑等太久。”皇后上前拍拍侄儿的肩膀,笑道,“你有什么事,只管与姑姑商议,姑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断了父亲和姑母的念头,不是此刻断然拒绝或是表决心就成的,韩继业很冷静,见姑姑再无其他的事,便想速速告辞,谁知才转身,姑母竟在身后说:“姑姑知道季千叶是你心头的人,如今嫁人了又如何,能不能得到她,全凭你的本事。而你该明白,若是得了天下,要一个女人又有何难?” 韩继业眉头紧蹙,没再回首也不应答,匆匆离去了。 一天的光阴转瞬而逝,定山来见千叶时,她正在厨房里跟着李嫂学做饭,见了他便是笑靥如花,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一会儿你尝尝我的手艺。” 堂堂公主,纵然过去境遇不好,也不会沾染烟火气,可是千叶嫁给了定山,就开始做一切寻常人会做的事,定山早就发现她这样会开心,自然是不会阻拦。 二娘和惠梨不过来用饭,卓羲另有事在忙,楚歌一向行踪不定,只小两口对坐着。千叶喜滋滋地看着定山将她做的饭菜吃下去,听定山说一些朝廷上的事、山寨里的事,虽然棉花提醒她,要她仔细韩家二小姐,可千叶只字不提。 反是定山说起昨夜的事,笑道:“或许是我想多了,昨晚遇见三公主时,她直直地看着卓羲,即便灯火昏暗,那眼睛里的目光也没能藏住,卓羲尴尬的,我都没敢提,就当是我多想了。” 千叶觉得不可思议,但久在京城的卓羲本就比定山更具贵家公子的气质,瑾珠会看上这样的美男子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明知道卓羲也是神鼎寨的人,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们都是乡下人? “那可不成的,就是季瑾珠她搬出皇叔来,也不行。”千叶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说卓羲喜欢楚姑娘吗,楚姑娘和你已经没缘分,哪能再断了她和卓羲呢,我还想要撮合他们的。” 千叶这句话,并无恶意,也绝不是为了摆脱楚歌就想法儿要把她塞给卓羲,可偏偏他们说这话时,楚歌正大大方方地从门前进来,她有要紧的事找定山,并非来偷窥小夫妻的生活,那么巧听见千叶这么说,当定山感觉到门外的气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梁定山!”楚歌气急了,她不可能冲着千叶去,这满腔的羞愤痛苦全落在定山的头上,恨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既是看我碍眼,何不明说。我现在就走,也省得你们再操心。” △≧△≧, 她狠狠地瞪了千叶一眼,千叶悔得肠子也青了,她真不是那个意思,可现在说什么都…… “楚歌。”眼见楚歌扬长而去,定山毫不犹豫地追出了门,千叶回过神,也追出来,外头夜深将浓,依稀还能看得见人影。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脚步迅疾,千叶好容易追上来时,正听见楚歌恨道:“回去守着你可怜的小公主,小心她又伤心难过。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如今会围着一个女人每天不知所措,她哭一哭笑一笑,你的魂灵都没了。梁定山,你的抱负呢,你的责任呢,她知道吗她懂吗?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像宝贝一样的捧在手里,怎么不让她看看你心里的伤,不让她知道你的为难辛苦?好,你做你的驸马,你做你的侯爷,神鼎寨的事我再不会来烦你,叔伯们留下的基业,我会去守护,你且逍遥你的,别再拿我当笑话排遣,不然……” 楚歌正是恨极了,忽地发现气喘吁吁跟来的千叶,她更是眼中冒出了火一般,一只手已经握在了清风剑上。 三个人都静了,夜风穿过树丛沙沙作响,楚歌握着剑的手渐渐松开,她再恨也不会起杀意,更何况梁定山在。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听到千叶那番话,终究是忍不住。 “你的男人,不是为了哄你的,而你真有那么可怜吗,这世上无父无母的人多了去了,哪里来那么多梁定山去哄他们?”楚歌把心窝子里的话都掏了出来,“你别毁了他。” 千叶心里颤得厉害,楚歌每一句都戳中她的弱处,她最恨别人说自己可怜,不是因为她不可怜,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才怕被人说。遇到了定山,被他捧在手心里,她时时刻刻都害怕会失去,因为她也不知道,丈夫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 076 只是因为喜欢她(还有更新 的确是成亲的那晚,第一眼看到定山心境就有了变化,可突然激发出千叶的感情,是那天听见李嫂说,他曾有个未婚妻。 从那一刻开始,她会主动站在定山身边,会主动与他说话,仿佛仅仅是为了他不被别人抢走,不知不觉地两人就靠近了。千叶最初到底怎么想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了,亦如楚歌所说,对于丈夫她有太多太多不知道的事。 可是,她现在爱这个男人,她爱定山,难道非要在一开始就单纯地相爱,才有资格爱下去吗? “楚歌,你去哪里?”定山忽然出声,打断了千叶的神思,看到楚歌的身影迅速离去,而定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甚至抓起了她的手。并很快地,变成了定山带着楚歌走,他们丢下千叶在这里,不知要走去哪里。 后头棉花和李嫂也赶了过来,只见千叶一个人孤零零站着,李嫂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少当家去哪儿了?” 千叶恍然醒来,初夏的夜风湿腻地扑在身上,她却是淡淡一笑:“他们去说要紧的事了,我们回去吧。” 李嫂将信将疑,棉花更是不信,回去后千叶也只略略用了几口饭菜,就回房歇息。见她呆坐着,棉花关上门来,担心地问:“公主,您没事吧,要是心里不自在了,就和奴婢说。” 千叶摇了摇头,不是连棉花都明明白白地去告诉过梁定山,她最怕别人说她可怜,楚歌那些话,真真一点没错。 “那个楚姑娘也真是的,难道往后为了神鼎寨的事,随时随地来打扰咱们?”棉花愤愤不平,嘀咕着,“真盼着她早些嫁人,嫁人了就好了,别老正大光明地缠着驸马爷。” 千叶心里浮躁,只道:“棉花,别说了。” 这一边,本是楚歌要走,定山没有拦着,反把她带了出来。一路急行,待楚歌回过神想要挣脱时,定山的手也松开了。他们没有去特别的地方,只是离开了那座大宅,随便走在街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楚歌站定了,举目看这陌生的街口,来了京城好些日子,可她对这里依旧不熟悉。过去走遍了大江南北,却一直不屑来京城,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要长久地住在这里。 “我们之间,本无话不可说,但对于我和千叶的事,始终欠你一个交代。并非我不想说,是能说的那些话,我不知会不会伤了你。”定山道,“无论如何,千叶如今是我的妻子。” 楚歌冷笑,缓缓往前走,这会子路上已经没什么人,还在晃荡的大多无家可归,楚歌不至于要流落街头,可这京城里,当真没有她立足之地。她道:“二十年,都抵不过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你又要对我说什么,原来你还会担心我受伤?” 定山一时沉默,仿佛还在犹豫,可能感觉到楚歌不甘的气息,他终于狠下心:“你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可我们二十年,我依旧没有想娶你的心,从没对你想过男女之爱,不是你不好,是因为她们根本不存在。这不是输赢更不是对错,注定了的,一眼就足够,楚歌,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 楚歌霍然转身:“尝试什么?” 定山道:“和你履行婚约,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对你而言不公平很残忍,可我真的做不到。如今,不是因为千叶你才失去了什么,这与她不相干。” 楚歌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果然,这话是伤到她了,梁定山在告诉她,从一开始她就没资格,连争一争都不行。 “至于千叶,卓羲最清楚,最初我只想与她和平相处、互不干涉,根本没想过会去爱上这个被迫娶的妻子,当我答应皇帝的指婚时,我是把神鼎寨背负在身上,而不是这桩婚姻和这个女人。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跨出了那一步,我没想过她能给我什么,更不会抛下一切终日只围着她,不过是因为我喜欢她,为她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定山神情泰然,是他一贯的冷静,“说出来,对你就是最残忍的事,千叶的好坏都不与此相干,只不过是你我之间没有缘分。”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骄傲潇洒的女侠,露出了最柔弱的一面,她还在挣扎什么呢,她没能亲眼看到的那场婚礼,就已经把一切都夺走了,不,早在婚礼之前…… 楚歌转身要走,不疾不徐的步子,像是在街上游荡,定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来,他们这么一前一后走过好几条街,楚歌终是不耐烦:“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但不等定山回答,楚歌一个激灵,想起她本去找定山要商量的事,一时将儿女情长都抛在一旁,紧张地说:“张堂主在城外与守城军发生冲突,我们几个兄弟被抓了。” 定山眉头紧锁,两人的默契自不必说,一时都将纠葛放下匆匆而去。 这一晚,千叶靠在床头迷糊着睡过去,又一晃身子醒来,反反复复眼睁睁看着从天黑到天明,她的丈夫也没有归家来,昨晚她喜滋滋下厨做饭的热情早已经散了,这会子等不到定山回家,她什么也不愿去想。 她知道定山不会丢下她跟楚歌走,可是丈夫好像始终也放不下这个青梅竹马,男女之爱就是自私的,她若能大大方方地承认楚歌的存在,那么她对定山,也不过如此了。 天亮后,侯府的人大多起了,外头渐渐有洒扫庭院的动静,李嫂不知小声与旁人说什么,怕是也在嘀咕,少当家为何一夜不归。很快二娘和惠梨来了,昨晚不仅仅是楚歌和定山没回来,卓羲也没回来,神鼎寨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二娘就怕千叶多想,一遍遍地解释:“他们都是为了正事能不吃饭不睡觉的人,从大当家二当家那里接过了担子,就一个个把自己都忘了,公主啊,你千万别误会。” 千叶只是一夜不眠精神不好,并非心里沉重得天要塌了,她一直在耐心等定山归来,她的丈夫绝不会轻易丢下她,可二娘这般说,反显得她小气,千叶平日里都是客气客气,二娘说什么她就听着,这会子终于道:“二娘,你们不要总是小心翼翼地待我,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我是梁家的媳妇,会与这个家与神鼎寨共进退。至于我和定山之间,还有楚歌之间的事,我们三个会好好应对,我不会胡思乱想。” 二娘愣一愣,竟是红了眼眶道:“公主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然因为夫人当年一句玩笑话,反成了罪孽。” 千叶扶二娘坐下,问惠梨:“他们走得很匆忙,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惠梨点头:“早上才传回来,我们几个兄弟被朝廷的衙门抓去了。” 千叶眉头紧锁:“惠梨,我能做什么吗?” 二娘和惠梨都摇头:“怕是要等他们回来才知道。” 然而此刻,一夜不眠的定山,刚刚走出守城军打牢,几个壮汉跟在他身旁,而再从里头出来的,却是韩继业。守城军的人对韩继业很是客气,连带着对定山也恭敬有加。 “这件事纯粹是误会,日后若再有麻烦,驸马只管到韩府来寻我。”韩继业上前对定山抱拳道,“我替守城军的兄弟向驸马陪个不是,朝廷是要善待神鼎寨的人,底下的士兵们,未必领悟朝廷的意思,多有冒犯。” 定山客气地回敬:“给韩大人添扰,实在愧疚,此刻已耽误上朝的时辰,在下无别的事相求,还请大人速速进宫上朝。” 韩继业笑道:“难道驸马不走?” 定山道:“已派人告假,之后再向皇上请罪。” 韩继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上几个满脸杀气的壮汉,他再一抱拳,士兵送来高头大马,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皇宫奔去。 定山叹了一声,与几个兄弟道:“我送你们去张堂主身边,京城不比地方,你们且要谨言慎行。” 几个大汉都是底下的人,不敢对定山吆三喝四,且是他们先闯了祸,此刻都闷声不响,定山摇了摇头,待人牵来马匹,便也要走。可他翻身上马时,守城军衙门里有人走出来,大概是以为他们已经走了,不等看清外头的光景,就吆喝门前的士兵:“那几个土匪可走了,草他大爷,你看我这胳膊上的伤,若不是韩大人来,一定要了他们的小命。” 可定山他们还没走,听得这话,几个兄弟已是火冒三丈,那边乍见这光景,不免一呆,但之后架势也不输人。两边剑拔弩张的,眼瞧着又要开打,定山呵斥自己的人:“快上马,听见没有?” 看着梁定山一行扬尘而去,几个守城军的士兵啐了一口,有人道:“强盗不像强盗,当官的不像当官的,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做驸马的,不都吃软饭?” 定山归家时,已近正午,他一夜不眠未有洗漱,下巴上已蒙了密密的一层胡渣,进家门后,下意识地往书房转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他如今该在千叶的屋子里洗漱。未及回过头,身后就有笑声:“老远就看到你往这边转了,自己的家,还走错?” ------------ 077 宛若故人在世(还有更新 随着声音,柔软的手握了上来,转过身便是千叶笑盈盈的脸颊在眼前,只是她看起来有些憔悴,而千叶眼中的丈夫,何尝不是。她什么也没有问题,只道:“李嫂一直备着热水热饭等你回来,跟我来。” 她拉着定山就往正院去,夫妻俩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谁也没说什么。 回到房中洗手更衣,吃下一些食物,家里师傅来为定山刮脸,千叶一直在边上看着,师傅走时还以为定山睡着了,她取来毯子为他身上盖一盖,丈夫忽然捏住了她的手,千叶笑道:“原来没睡着?” 定山缓缓坐起来,说道:“马上要去皇宫,今日我没上早朝,加上昨晚的官司,总要给皇帝一个交代。” 大概的事,惠梨已经来告诉了千叶,她倒也不必细问,只是心疼定山为此奔波个不停,且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地方堂主一个接一个跑来京城,几乎没有好好说话的,非要闯些祸才能离开。韩越柔那事儿,也是这么来的。而惠梨说,他们本不是这样蛮横不讲理,就是故意弄出些事情,最好定山自此和朝廷崩了,他们就能把当家的重新迎回山上去。 “我知道,我说了你可能还嫌烦,但我只说一次,倘若你烦我,我再也不说了。”千叶去拿来定山的朝服,捧在手里说着,“并不是楚姑娘说了那些话,我才想要帮你做什么,是我真心实意地想为你做些事。夫妻就该风雨同舟,我过去的人生简单的就剩活着,倘若能和你经历风雨做些了不起的事,那才值得。并不想因为被你疼着爱着,又变成只剩下活着这么一点意思。” 定山苦笑:“怎么会只剩下活着?” 千叶低着头说:“不是玩笑,比起什么公主,我更愿意做你的压寨夫人,像二娘和你母亲那样扶持自己的丈夫,管理这个家。我不会,可我能学啊,那天南边来收地契,我跟着二娘见了他们,人家也没把我当公主,说的挺好的。” 定山已起身,自己拿过衣裳穿,千叶在背后小声问:“嫌我烦了是吗?” “怎么会,我在想,能叫你做什么事。”定山竟这样说,千叶立时有了神采,眼巴巴地望着丈夫,等待她给自己安排什么。 定山道:“千叶,我想他们一个一个轮着入京找我麻烦,不知闹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主动把他们都请来,让他们看看我在京城做什么,也一并把话对他们说清楚。再者也向朝廷表明我的态度,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想来他也没话可说。” 千叶连连点头:“那我能做什么?” 定山再出门时,身边已跟了千叶,夫妻俩双双走到门前,卓羲和楚歌刚好回来。卓羲还不知道昨夜的事,楚歌自己当然也不会提,毕竟是二十来年一起长大的人,倒也不至于尴尬。反是千叶和楚歌四目相对,千叶眼中是愧疚,楚歌依旧是那冷冷的不屑。 而千叶今日真正有一个公主的模样,身上的珊瑚红织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光是那鸾凤尾巴上一颗颗细密的小珍珠和红蓝宝石,绣上去也至少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不知她这衣裳是从哪里来的,待人离去时,楚歌不禁问卓羲:“不是说她过去境遇不好?” 卓羲也说不上来,只笑道:“毕竟是公主。” 但其实千叶有的华服,大多是宫里尚衣局寻常的针线功夫,即便比普通人来得华丽富贵,要这般吃功夫,可没人有那个胆子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对千叶殷勤。她平日里不过是维持着皇家的体面,才能得一些好衣裳,而今日这一身是母亲当年的遗物,千叶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没想到会用得上。 入宫时,宫人皆被安国公主的气质惊艳,口口相传一路传到内宫去,听说季千叶张扬地主动进宫来,勾起瑾珠所有的好奇和嫉妒,不等回禀皇后,就带人往前头来。 听政殿里,皇帝听说侄女夫妻求见时,根本不信千叶会主动回来,待她满身荣光缓缓步入殿内,洒进殿门的阳光在她身上泛出神圣的光晕,皇帝看呆了。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认得千叶这身华服,是昔日先帝大寿,母后命尚衣局为太子妃特别做出的裙袍,在国宴之上,让所有人敬仰未来皇后的光芒。而千叶本就与她的母亲十分相像,此刻看在眼中,俨然故人在世。 皇帝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才笑了声:“皇叔没想到,你还能惦记着进宫来看看。” 千叶与定山行大礼,端庄含笑:“是侄女不孝,不常惦记皇叔,还请皇叔海涵。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皇叔若是应得,侄女往后自然多多回宫探望,皇叔若是不答应……”娇美的人儿甜甜的一笑,几分撒娇几分骄傲,这是皇帝从未见过的光景,侄女对他而言,就是那个在宫里沉闷不语,十几年都冷着一张脸的可怜孩子。 不知为何,皇帝有那么一瞬,后悔把千叶塞给梁定山,还不如、不如把瑾珠塞给他。 “侄女既已成了神山侯府的女主人,有责任扶持驸马妥善神鼎寨的后事,也是为皇叔分忧。”千叶悠悠然开口,将来意说明,是以她的立场来求皇帝答应,让他们在神山侯府邀请神鼎寨五湖四海的堂主相聚。只因少说上百人要入京,且代表着一方黑白两道的权势,这是天子脚下,自然皇帝点了头,他们才好办事。 而定山只在一旁附和,没有大丈夫的威严,也没有天下第一山寨当家的霸气,用之前守城军士兵的话说,天下的驸马都是一个窝囊样。可是皇帝眼睛毒,藏在梁定山身体里的,是足以让他畏惧的气势。 “皇叔,可使得?”千叶笑靥如花,那夺目耀眼的光华下,仿佛是故人的音容笑貌。 “你们自己办去,可别想让皇叔再赏你些银子摆酒,别人也罢,皇叔可是把你嫁给了一座金山银山。”皇帝呵呵一笑,说句玩笑话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若非千叶一声声皇叔喊着,他真的以为自己在和那早已香消玉殒的人说话。 千叶与定山对视一眼,行礼谢恩,因定山还要解释昨晚的事,千叶先行退出。 果然一出听政殿的门,就看到瑾珠风风火火赶来,不过三公主还没冲到面前,就在不远处定下了,用那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门前的人,她从没见过如此华贵的季千叶,不,当是从没见过如此光芒万丈的女人。 而就在千叶和定山见皇帝的功夫里,芳贵妃也听得动静,此刻门边上就站着她的宫女,宫女生怕瑾珠公主搅和了主子的事,不等三公主上前,就先对千叶道:“贵妃娘娘请公主到殿里坐坐,只怕驸马爷和皇上还有一阵要谈,您在这儿等,大日头底下晒着不好。” 瑾珠听得这话,终于冲到了面前,长眉紧蹙打量着千叶这一身行头,狐疑地问:“你几时置办的,宫外头做的?” 当年母亲在国宴上穿这身裙袍时,瑾珠和自己一样还是小娃娃,自然是不记得的。千叶低头看了眼裙摆上的凤凰,那是母亲贵为太子妃,贵为未来皇后的象征,她淡淡道:“是母妃留给我。” 瑾珠一怔,但见芳贵妃的宫女蠢蠢欲动,仿佛一心想把千叶带走,她怒斥道:“贱婢,我们在说话,你胡乱插什么嘴。”便扬手唤人,“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芳贵妃的人唬得目瞪口呆,千叶却无视瑾珠,与她道:“你回去传我的话,今日匆忙,我就不去拜会贵妃娘娘了。待日后得空,必定前去请安,快去吧。” 此时定山已出来,他不过交代一番昨晚的事,皇帝则还在为见到千叶今日的模样震惊,自然不会耽搁很久。他走来时见外头这阵仗,先向瑾珠施礼,而后站在千叶身旁,夫妻俩相视一笑,那眼眉里溢出的甜蜜,谁看了都会羡慕。 若说回门时,千叶是利用定山的样貌,想为自己争口气,这会子她是真正骄傲地站在丈夫身边。她知道瑾珠心里一定恨得要杀人,可既然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福气,她何必藏着掖着。 “驸马,日头太晒,我们早些回去吧。”千叶冲定山柔柔一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主动挽起丈夫的手,定山朝瑾珠欠身致意后,便与千叶有说有笑地离去。这光景里,他们自然是一半做戏一半真情,可已足够叫宫里人看得目瞪口呆。 长尾鸾袍曳地而过,那灿烂夺目的凤尾看得人晕眩,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瑾珠动气伤了身体,就在千叶走远后不久,定在原地的瑾珠刚要挪动步子,竟一头再倒下去,好似中了暑气。 而这一边,千叶和定山往宫外走,不出宫门是不能卸下这一身端庄,但千叶已经忍不住说:“定山,这衣裳太厚,我快喘不过气了。” 定山不知所措,紧张地说:“就快到宫门外了,上了马车,我就替你脱下来。” 千叶心里一热,红着脸笑:“谁要你替我脱。” ------------ 078 夏天说来就来了(三更到 这话定山必然是无意说的,可千叶接了,意味就大不一样,她本就热得透不过气,这下更是辛苦,定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笑。 好容易离了宫门,一上马车千叶就解下鸾袍,里面只一袭抹胸襦裙,香肩玉臂都露在外头,细腻的汗珠让肌肤泛出迷人的光泽,她便小心地拿丝帕擦去汗水。定山掀开帘子闯进来,乍见这光景,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千叶轻轻拽住他的袍子:“你去哪儿?” 待定山坐下,看到落在千叶脚下的衣袍,想到这是太子妃留给千叶的遗物,便小心替她捧起来叠好,可男人家几时做过这样细致的活儿,这袍子有特别讲究的叠法,不然怎么弄都是一大团。 看着丈夫笨手笨脚,千叶笑了,而她露出臂膀十分不雅,等下还要下马车的,哪能就这么走出去,便又拿过来小心翼翼穿上,定山关切地问:“不热吗?” “热,可……”千叶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我不穿上,你怎么再替我脱下?”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这一句话后,夫妻间再无言语,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似的,车轿里比外头大太阳底下还热。 昨晚一整夜不见,今日相见就忙于奔波,定山还是跟着楚歌跑的,可是千叶半句也不问他。他只对楚歌说他们没缘分,终究没说他到底喜欢千叶什么,因为定山也说不上来,千叶在他眼里什么都好。 梁定山浑身都是责任,肩上的担子不知几时才能放下,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好性情地承受着,应对着,可不见得他就心甘情愿。 千叶说她过去的人生就剩下活着,从今往后想过的有意思些,对定山而言,他也想有自己愿意去承担的事。在楚歌眼中没出息地围着一个女人,看她哭看她笑,可定山愿意做这些事,说不出道理来,哪怕面对千叶的醋意脾气束手无策,他也觉得高兴。 “之后摆宴见山寨里的兄弟,我可不这么打扮了,人家该想,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摆什么公主的架子。”千叶打破了尴尬,笑着说,“要不打扮成楚姑娘那样的,他们就该觉得我配得上你了。” 提起楚歌,定山的神情严肃了几分,说道:“我和楚歌之间,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我不可能让她消失,她和卓羲一样是我的家人,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和她绝不会有任何事。” 千叶看着他,慢慢地想要挪进他怀里,正好马车一颠簸,把千叶颠了过去,她躺在丈夫怀中仰视他的面容,抬手摸摸已经光滑的下巴:“下回我见了她,不叫她楚姑娘,就喊她的名字,她便是嫌我也不要紧,她是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我知道,有一天楚歌的缘分到了就好了,可在那之前,哪怕她伤心欲绝,我也绝不会让的。” 定山俯下脸,在千叶唇上轻轻一吻,两人贴得那么近,彼此的气息缠绕着,千叶将通红的脸颊埋进他怀里,呜咽了一声:“在外头呢……” 神山侯府的马车从街上过去,韩继业正好看到,他也已经得到消息说千叶和驸马进宫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而他根本看不到马车里是什么光景,可是光想象他们挤在那小小的车轿里,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手里的缰绳越握越紧,忽地抽响马鞭,踏尘而去。 韩继业满腹心事地回家来,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异常,只知道昨日几位姨娘闹得厉害,此刻往母亲屋子里去请安,就有老嬷嬷迎上前说:“大公子,您去替二小姐求求情吧。” “柔儿怎么了?”韩继业很是不解,匆匆来到母亲的院子,走过两道门,便见妹妹跪在卧房门外,也不知跪了多久,他上前便搀扶妹妹,“怎么了,起来说话。” 见到兄长韩越柔顿时眼眶湿润,可她摇了摇头,让哥哥放开她,声音低哑地说:“母亲罚我悔过反省,哥哥你走吧。” 韩继业本就心情不好,恼道:“到底什么事,你这样的性子,能做错什么?” 原来韩越柔虽没有承认孙姨娘的银子是她给的,可韩夫人心里很明白,必定是女儿背着她帮衬底下的姬妾。这是她绝不能容忍的事,今日问过女儿她也承认了,便让她自己好好想明白。这一跪已是大半天,正院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只装作看不见,算是给二小姐留点颜面。 韩继业闯进门去,想要为妹妹说情说理,可韩夫人冷冷一句:“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妹子将来嫁人后,被家里的姬妾欺负到头上,娘是为她好。”更威胁儿子若是求情,他妹妹会吃更多的苦。 这个家,从来都没道理可讲,他们兄妹俩,照着爹娘安排的去做才不会错。两年前皇帝执意要韩继业出使东洋时,他虽然也惶恐有一天命丧大海,可他挺高兴的,终于可以去做些父母无法干涉的事。 韩继业走出来,看到妹妹对着自己笑,像是感激哥哥为她求情,可是他并没有向母亲争辩,什么也没做到。不仅如此,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归来后他又变回了从前的生活,他甚至觉得哪怕自己真的做了皇帝,也未必能摆脱这一切。但是做了皇帝,又或许会不一样,毕竟父亲会老,姑姑和母亲也会老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梁定山,那个男人,仿佛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此刻神山侯府里,惠梨和二娘正往千叶的屋子来,听说要在家里请各位堂主,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李嫂和棉花却端着水盆出来,拦住她们,笑得花儿一般说:“去不得了,去不得了。” 卧房里,千叶正坐在镜台前拆下沉重的金凤步摇,可簪子勾住了青丝她取不下来,定山在一旁换衣裳,看到这情景忙上来搭手。千叶笑道:“棉花见你在这里,就有借口偷懒跑了,自从来了家里,她越来越不像样子。” 定山小心翼翼为她摘下步摇,一低头,便是千叶齐胸襦裙里透出的chun光。千叶不是小姑娘了,虽然个头不大,但纤瘦的身体自有女子的妩媚,她天生的幽香,晶莹剔透的肌肤,定山从来只在男人堆里行走,哪里见过女子衣衫下的风光。前几次和千叶肌肤相亲,也是烛光昏暗的夜里,这会子明明白白在眼前,他只觉得咽喉干哑发热,咳嗽了一声,转身小心翼翼将步摇放下。 千叶看到镜子里丈夫神情的变化,白皙的脖子已泛出红晕,一手捂在胸前,一手慢慢拉住了定山的手指,她柔软的手只包裹着定山一根手指,轻轻用了力气,呼吸短促地说着:“定山,我还是觉得热。” 定山僵硬的转过身:“我、我……”他先头在宫里说,要帮千叶把衣衫脱了的。 千叶站了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就伸出手解开了定山的腰带,忽闪不定的睫毛上蒙了薄薄雾气,她一层层剥开丈夫的衣衫,颤抖的手摸上了他坚实有力的腰肌,已是难以说出整句的话,颤颤道:“我怕,你也热……这夏天说来就来了。” 冰凉柔软的手停在那里,给定山火热的身子最激烈的刺激,他感觉到身体的不由自主,虽然曾有过无法抗拒的时候,但那会儿不会有什么冲动,不过是生理自然的现象,但此刻,香软如玉的人儿就在眼前,他的理智正在一点点退散,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双手已绕过千叶纤弱的腰肢,从她背后解开了裹胸的丝绦。 宽阔的襦裙倏然滑下去,千叶头一回在人前露出玉.体,肌肤微凉的感觉激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一下贴住了定山的胸膛,想要为自己遮挡一些。 但背脊已全在他的大手之下,略嫌粗糙的手指正顺着丝一般的肌肤滑下去,腰下丰润之处很快就沦陷了,她呜咽出了声音,恨不得在定山怀里蜷缩成一团。定山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时,一寸寸衣衫落在地上,终于被放平在柔软的卧榻上,千叶睁开了双眼,红唇不安地蠕动着,早已是意乱情迷。 定山忘情地吻下来,双手不自觉地游走着,掠过娇弱的花蕾,千叶的身体不由得抽搐,他又兴奋又心疼,生怕自己会让千叶难受。 “不要紧吗?”旖旎的气息里,是定山柔情的询问。 千叶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悬在眼角,身体和心都融化在了定山的怀里,当人事的初痛激得她倒吸一口气,眼泪落下,十指几乎要陷进定山的肌骨,耳边听得丈夫在问:“疼吗?” 可千叶却越来越沉湎,哽咽着吐了几个字:“不要离开我。” “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定山的声音,也仿佛在云端之上,“千叶,世人欠你的,我们不要了,从今往后我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 千叶的神情一滞,急促的呼吸里,定山对她说:“再也不要觉得自己可怜,有我在。” ------------ 079 我也就有盼头了(还有更新 攀上云霄的那一瞬,千叶不记得自己是谁,过去的种种痛苦,眼下的种种无奈,仿佛都消失殆尽。人生头一次经历这样的美妙,才第一次她就深深陷了进去,那好似堕落的没出息的,只愿朝朝夕夕都与丈夫缠在一起的念头,一遍遍冲击着她的理智。 当身体绵软无力地被丈夫护在胸怀中,定山说的那番话才重新清晰起来,她迷糊地嘤咛着:“有你在,我比谁都骄傲,我不可怜……” 定山轻吻她的面颊,想要安抚怀中柔弱的人,他们初涉云雨,并不知世间还有所谓的技巧,只是动了情最自然的结合,每一个吻每一处抚摸,都想给爱的人最美好的感受,千叶果然渐渐安静下来,睁开双眼看着定山,绯红的面颊露出甜美的笑容,柔柔地唤了声丈夫的名字。 “你不知自己有多值得骄傲,不知我有多为了你骄傲。”定山扯过纱被遮盖千叶的玉体,眼见褥子上点点鲜红,不禁眉头一紧,心疼地问着,“疼吗?” 千叶点头,又摇头,羞赧地挪动身体去遮盖那痕迹,用被子半遮着脸说:“你就不要管了,下回大概就就好了。”说罢想到自己已经盼着下一回,羞得将脸全捂上,定山将被子轻轻扯开,笑道:“该透不过气了。” 千叶露出湿漉漉泛红的双眼,黑珍珠一般的瞳仁里,只映着丈夫精壮的身体,她探出温暖的手摸过他的肩膀,心疼地说:“小心着凉了,快躺下。” 两人相依相偎,皆是昨晚一夜未睡,皆是才经历了激情如火,这会子静静的,便有了几分困倦,千叶是不记得自己几时睡过去的,醒来时定山已经不在身边,隔着纱帐能听见轻声说笑,棉花那小丫头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正说着:“公主若是早些生娃娃,二小姐就有玩伴了,若是再三年抱俩,家里可热闹了。” 千叶起身见床铺凌乱,自己衣不蔽体,便小心翼翼下床找衣裳穿。外头听得些动静,棉花探进脑袋张望,果然见是公主起了,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双手叠在腰际,深深一福:“恭喜公主,恭喜驸马爷,盼着公主早些生小娃娃。” “你再胡说,我就打你了。”千叶忙乱地拿衣服裹身,可外头传来李嫂的声音,说是预备好热水了,棉花笑眯眯上前来,又要褪下千叶的衣裳,平日里主仆间没那么多忌讳,可这会儿千叶羞得很,方才就看到镜子里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虽是头一回,可他们也太纵情了。 扭扭捏捏的,好歹是沐浴更衣,总算清爽精神起来,再回来时,卧房已被收拾干净,那染了鲜红的褥子也被换走了。千叶站在焕然一新的床榻边,不敢想象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但这会儿已经日落黄昏,一天就要过去,两三个时辰后,若是睡得早,她又要和定山一道躺在这里。 千叶坐下,傻乎乎地摸着柔滑干净的蚕丝褥子,一抬头,定山缓缓走进来,他身上换了天青色长袍,俊美脸庞上温和从容的气质,谁见了都会安心。跟在定山后头,是李嫂捧着千叶那一身长尾鸾袍,虽然很小心地折叠了,可不得要领,终究还是厚厚的一团,李嫂为难地说:“这衣裳瞧着实在精贵,我和二娘琢磨着,轻易不能落水,咱们很小心地打理好晒干熨平,公主您看,可还成?” 千叶起身来,抖落开那沉重的裙袍,见干干净净并无不是,便熟稔地折叠起来,定山和李嫂看着都惊讶,那么厚重宽阔的袍子,经千叶的手叠起来,就四四方方整整齐齐,都想象不出展开时,是那样得华丽贵气。 而千叶抚摸过袍子上绣的每一颗珍珠宝石,眼前都是母亲在记忆中日渐模糊的样子,她很想告诉娘,自己得遇良人,很想让父亲知道,女儿现在过得很好,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李嫂见着了,悄悄退了出去,定山上前来伸出双手,千叶便伏进了他怀里。 定山很冷静,他还没办法查明太子妃故世的真相,在那之前不能告诉千叶那番谣传,不能让她陷入莫名其妙的痛苦里,待有一日若能查明,他一定会明明白白地告诉妻子。 “定山,当年的太子府还空置着,我想回去一趟,还想去宗庙祭奠父亲母亲。”千叶轻声说着,“皇爷爷过世后,我再也没去过宗庙,再也没祭奠过我爹娘,我很不孝。” 定山应道:“我陪着你。” 夕阳落下,夜色渐浓,神山侯府里今日多了一分喜气,这份淡淡的喜悦,卓羲和楚歌也能感受到,可楚歌今天好好地在自己屋子里待着,没有又跑得不见踪影。二娘和惠梨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高兴的事,西边的院子里,只有团团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会儿小丫头不知跑去哪里玩,院子里忽然听她喊:“卓羲哥,你在门外头做什么呢?” 屋子里正发呆的楚歌听得这话,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同一片夜色下,富丽堂皇的国舅府就显得压抑沉闷得多,为了夫人治罪孙姨娘,姬妾下人都谨小慎微噤若寒蝉,三两天里是不敢放肆的。而国舅爷总有那么多的应酬,总是在家见不着人,而外头自然有野花更香,何必束缚在这家里。 闺阁里,丫鬟们开门迎来大公子,韩继业手里托着药瓶,进门时见老妈子们拿热毛巾为二小姐敷着膝盖,他将药递给下人道:“敷在膝盖上,三两日就好了。” 越柔眼中含泪,母亲虽严,可也从未这样责罚她,娇生惯养的人跪了大半天,起来时路也不会走了。可这家里,怕也就哥哥会真正心疼她,韩继业坐下看了看妹妹腿上的伤,女孩子到底会害羞,放下裙子盖上了。 “姑姑见了必定会心疼,回头还要与母亲不愉快,你过几日再进宫,腿上这伤实在不好看。”韩继业无奈地说着,又劝妹妹,“孙姨娘和大姐再可怜,你也别管了,实在心疼大姐,我们把银子直接送她家里去,何必经姨娘转一道手,你不方便出门,我替你去便是。母亲容不得她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越柔点头,但又想起一事,问兄长:“姨娘怎么样了,我都不敢打听。”她本想向哥哥忏悔自己没能为姨娘作证还她清白的罪孽,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韩继业摇头:“动了家法还能有好的吗,现下养伤续命,可眼瞧着天热了,听说大夫是摇头的,真闹出人命,大姐那边不好交代。” 韩越柔凄冷地笑着:“外头只当我们国舅府,是天仙宝境,却不知败絮其……” “柔儿,这话说不得。”韩继业打断了妹妹,吩咐贴身的丫鬟们退下,屋子里就剩下兄妹两个,他才对妹妹道,“姑姑对我说明白了,要我做皇帝的事,虽然他们胸有成竹磨拳霍霍,可我依旧觉得,像是句玩笑话。” 韩越柔也不惊讶,他们兄妹从小耳濡目染,这个家里最大的打算,不就是逼宫篡位,让当年由他们一手扶持的皇帝,把这江山让出来易姓换主吗?不过是如今哥哥长大成人,事情就真的到眼门前了,早一些晚一些,韩越柔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她的前程是要与这个家共荣辱。 “哥哥不愿意?”韩越柔问。 “我也说不上来,姑姑和父亲真走了那一步,我们难道能撇清关系?就是走到天涯,也是叛臣贼子的儿女。”韩继业苦笑。 “与其做叛臣贼子的儿女,不如做主天下,一朝一代都是如此来的,或许到了哥哥这里,华夏大地又会有一番新面貌。”韩越柔却是露出几分霸气来,或许她早在心里有了主意,反正这条路无论如何都要被绑上带着走的,她不想最后是输了的人。 ︽2︽2, “柔儿?” “哥哥,我们没得选。”韩越柔眸中露出锐利的气息,与她平日里端庄贤淑的模样很不相符,她双手捧起哥哥的手掌,言辞中充满希冀,“哥哥若是得势,我也就有盼头了。” 韩继业无奈的摇头,说道:“罢了,不然我们还能怎么样,我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往后的事且行且看。” “哥哥领了兵部的差事,都做些什么?”韩越柔问时,根本没多想,可当听得兄长说,他眼下首要的任务不是在兵部如何建功立业,而是替皇帝盯紧神鼎寨铲除余孽,甚至杀梁定山时,她脑袋一片空白,膝盖上的剧痛也仿佛麻木了。 “和那梁定山交往过几次,云淡风轻的人物,便是昨夜他们山寨的兄弟被抓,我闻讯去守城军衙门时,他在那儿也是从容应对,倒是衙门里的人上蹿下跳。”韩继业冷笑,全然不知自己触动了妹妹的心弦,自言自语着,“他哪里像个山贼土匪,千叶嫁给他,一定也意外极了,她看起来像是过得很好,听说今天夫妻一同进宫,千叶惊艳了整座皇城,我却是没能见到。” “哥哥,真的要杀梁定山吗?” 韩继业一愣,望着妹妹恐慌失望的眼神,他渐渐皱起眉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 080 香喷喷的(还有更新 看到哥哥眼中疑问的目光,韩越柔十分不安,她低下头缠弄着手里的丝帕,头顶上传来哥哥的声音:“我若杀梁定山,怎么了?” 韩越柔浑身一颤,丝帕紧紧缠住了手指,勒得指尖通红发紫,她吃痛不过匆匆松开,可哥哥再次质问:“梁定山怎么了?” “我能见过他几次,什么怎么了?”韩越柔尴尬地敷衍着。 韩继业眉头紧蹙,提醒妹妹:“你这神情若是在娘面前露出来,会是什么后果?” “哥哥……”韩越柔慌张极了,伸手抓住兄长的胳膊哀求,“我不过是动了几分心思,不过是自己胡乱想的,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哥哥千万不要告诉母亲,我不敢,真的不敢。” “父亲已经在为你选好婚配的人家,威武大将军的儿媳去年过世,他儿子今年四十岁,过几年就要继承帅位。父亲的意思,是要把你送去做继室。”韩继业本不想提起这些话,可如今妹妹竟然对千叶的丈夫动了心思,在她深陷其中之前,不得不让她明白自己的境遇。 “继室?四十岁了?”韩越柔的眼神,宛若一潭死水,“哥哥,我是国舅府的嫡女啊,我是爹娘唯一的嫡女啊,我是姑姑最疼爱的侄女,为什么要去做继室,为什么?” “因为威武大将军有兵权,还是宗室之后,将来对父亲和姑姑极有助益。”韩继业冷酷地说着,“姑姑也点头了。” 韩越柔已是泪如雨下,几乎将兄长的衣袖扯破,痛苦地摇头哀求:“哥哥帮我,哥哥,我不想做人家的继室,我不想嫁给那么老的男人,哥哥……” 因兄妹同命,韩继业是最疼妹妹的人,他身不由己的人生里,若能有一点点帮得到妹妹的地方,作为兄长都在所不辞,这件事一直没提起来,也是希望在成为现实前可以有所改变,但是不能让爹娘和姑母察觉她对梁定山有意,绝不能。 “不要再想那个山贼,安生在家里,哥哥会尽力为你推掉这门婚事,可是推了这一桩,下一回不知又如何。越柔,你终究要嫁出去的,或许嫁出去了,就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韩继业说着,为妹妹擦去泪水,叮嘱她,“母亲的心是冷的,你就什么都别奢望了。” 此时韩继业的小厮前来,说有客找大公子,这夜色深浓的时分来人,必定是要紧的事。 他起身要走时,听见妹妹呢喃:“若是如此,还不如嫁给季祥泰。”韩继业叹了一声,“四皇子都活不久,嫁给他做什么?”这话,也适用于千叶,梁定山逃不出皇帝的手,千叶往后怎么办? 但现在的季千叶,是浸在蜜缸里的人,初历人事之后,与定山之间贴得更紧。肌肤相亲时彼此的激情,胜过任何海誓山盟,爱得多深,床笫之间最明白,千叶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一天,时时刻刻都把笑容挂在脸上。 这个时辰,他们已经要安寝,李嫂却传话进来,说二娘那边派人来告诉定山,卓羲和楚歌儿出门去了,不晓得要去什么地方,也没说今夜回不回来。定山则告诉千叶:“卓羲他知道了。” 原是楚歌说要出去走走,只是她对京城还不熟悉,卓羲听她说想喝酒,就把她带来自己常随同门师兄饮酒的店家。他本想说什么,可楚歌从出门起就一言不发,这会儿一杯一杯酒灌下去,脸上已是通红一片,更抓起酒壶直接灌了。 “你醉了,楚歌,别再……”卓羲终于忍不住出口阻拦时,只听得一声清脆,楚歌手里的酒壶摔在地上,她咚的一下砸在桌面,竟是整个儿醉过去了。 听得都动静的店家赶来,连声问着:“卓公子,怎么了?”进门见楚歌不省人事,见多了香艳趣事的他们,立时闭嘴想要退下,但被卓羲叫住,“今日客房可有空的?” “有有有!”店家笑得暧昧,他们这儿来的多是有头脸的人,卓羲虽尚无官爵,可在京城名仕之间颇受推崇,传闻如今跟了四皇子,将来兴许就为官做宰飞黄腾达,店家自然要殷勤些。 “楚歌?醒醒,楚歌?”不论卓羲怎么呼唤,女侠这会儿醉到天边去了,他不得不直接把人抱起来,上楼进了客房,让店家送来热水热茶,细心地照顾着醉后的人。 好在楚歌没有呕吐,只是睡得不省人事,卓羲守在边上也渐渐瞌睡,隔天正迷糊时,肩膀上被重重踹了一脚,绕是一身功夫也没防住,直接滚在了地上,睁开眼见楚歌扬着她手里的剑,叱问着:“混蛋,你对我做什么了?” 卓羲这才恼火,爬起来怒道:“我能对你做什么,你的衣服都没脱,我能做什么?” 楚歌低头看了眼,整整齐齐还是昨晚的模样,只是那满身酒气自己闻着都恶心,卓羲的衣衫也不乱,刚才他就是坐在这里打瞌睡而已,自己是一时热血冲头才踹他的。 “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去了。”楚歌背过身去,对着铜镜束发,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衣襟,实在厌恶极了。 卓羲方才那一摔,虽没伤着,可肩膀被楚歌踹的那一脚,实在不轻,他皱眉揉着伤处,被楚歌瞧见了,嘀咕道:“就一脚,你至于这么做作,在京城几年,把功夫都丢了?” 卓羲累了一整晚守着她,换来一脚不说,还要被揶揄,一时恼了道:“从小到大,你也就会欺负我,当是我让着你,真怕了你?” 楚歌也是不服气地瞪回来,可是一想到眼前这个人,在那小公主嘴里是喜欢自己的人,她突然就不敢直视了。真因为喜欢着定山,才能明白卓羲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回想过去种种,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她别过脸不屑地说:“你别让啊,好像谁求着你。” 卓羲则是定山告诉她,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获悉楚歌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自己的心意,总觉得特别不公平,他多想堂堂正正地告诉楚歌,可定山反问他:“我催过你多少次,你说了吗?”卓羲当时就无话可说。 “能不能弄辆马车来,我这样走出去,活像个酒坛子。”楚歌又开口,找了屋子里的水盆,将脸洗了又洗,可一时又找不到擦脸的巾子,卓羲从身后递过手帕,“你用吧。” 楚歌皱了眉头,虽然一把接了过去,可嘴里却说:“你一个大男人带什么手帕,京城里的男人都这么娘娘腔?” 卓羲被气得说不出话,倒是这股子气给了他胆子,开诚布公地说:“公主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喜欢梁定山多少,我就喜欢你多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藏着掖着,除非有一天你另嫁了男人,不然这辈子我都……” 话未完,帕子被丢了回来糊在脸上,本以为楚歌要和他拼命了,可人家只冷冷地说:“去弄马车,我要回去洗澡。” 卓羲无奈应了,可走到门口,就觉得自己特别的怂,他转回身再想要说什么,楚歌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他摇头:“罢了,从小只有你欺负我的份。” 等店家套来马车,楚歌躲在车里,卓羲驾车匆匆回到侯府时,定山已经上朝去。楚歌什么话也不说,径直回自己的屋子,让下人打来热水搬来浴桶,终于将宿醉后浑身酸痛的身体泡进热水里,她才冷静下来想着昨晚到此刻发生的一切,还有卓羲那信誓旦旦的一番话。 “合着被小公主抢走梁定山,我就随便再找一个来安慰?”楚歌怎么可能接受,卓羲在他眼睛里,就是个从小都能欺负的哥哥。但也是这样想着,她好像明白了定山把她当妹妹的感觉,所以说,彼此都是一样的? 此时房门被打开了,原以为是二娘或惠梨,再不济是小团团来捣蛋,即便还不适应这大宅子里的生活,可里里外外的家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她没有什么防备,竟然把季千叶忘了。当透过水雾看到漂亮的小妇人站在那边,楚歌呆了好一阵,才怒道:“你来做什么?” 千叶没敢靠近,小心翼翼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笑着说:“这是宫里御用的胰子,夏天用很香,楚歌,你试试吧。” 这是千叶第一次喊楚歌的名字,也是楚歌头一回听见她这么叫自己,她对“楚姑娘”就够烦的了,这下更是了不得,可她泡在浴水中光着身子,想站起来威吓千叶都不行。 “要不要不,我给你拿过来?”千叶面上笑盈盈,可心里还是害怕女侠的。 楚歌却是杀气腾腾:“你再不出去,我就杀了你。” 千叶心中一滞,纵然知道楚歌不会杀她,也明白自己被讨厌了,其实她没打算这么闯进来,是惠梨硬推她的,可来也来了,难道还赖惠梨不成。 “还有,你别洗太久,天热容易晕的。”壮着胆子小声说这句话,可楚歌仿佛用眼刀就能扎破她的身体,千叶还是跑了。 “莫名其妙。”楚歌实在气不过,从昨晚起,都是些什么事?可目光落在那精致的小盒子上,晶莹剔透的胰子里,似乎掺了蔷薇花瓣特别的漂亮,比他们过去用的看着要好,她想到了千叶那脂玉白雪一般的肌肤,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 081 表姐(三更到 屋外头,千叶怯怯地跑出来,见惠梨正贴在门窗上听动静,忙拉着她说:“我们走吧,楚歌可生气了,我就说不合适吧。” 惠梨一脸坏笑:“将来熟了就好了,我和楚姐姐还常常一起洗澡呢。” 千叶后怕道:“她说要杀我呢。” 惠梨满不在乎地说:“他们练功的人,嘴里不是打就是杀,就跟咱们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嫂嫂你可别当一回事。再有楚姐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你别看她来去如风威武霸气,心里头还是个大姑娘呀,不然她也不会喜欢我哥嘛。” 千叶笑道:“我刚才叫她名字了,果然比起喊楚姑娘好多了,反正她不可能真的杀我,往后我还这样叫她。” 惠梨却是打量着千叶,笑眯眯道:“嫂嫂活泼起来也还是小姑娘的模样,这样多好,刚见面那会儿,你冷冰冰的看起来很不好相处,我和二娘可担心了。” 千叶微微脸红,问惠梨:“我现在这样,你们会觉得奇怪吗,我自己也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快想不起来,自己从前是怎么待人接物的,只记得从前好像一年与旁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和你在一起却是怎么也说不完。” “嫂嫂不是说,过去是伪装了保护自己的?那也就说,那并不是你的本性,现在你和我哥哥好,和我们好,每天高高兴兴的,这才是本性吧。”惠梨很亲热地挽着千叶,眼珠子一转悠,指了指屋子里悄声说,“等下我悄悄地去看看那块胰子,用没用过一眼就知道了,楚姐姐她终究是个姑娘。” 千叶点头:“慢慢来,也许有一天,我能和楚歌也这样好,当然我也盼着,她能遇上好姻缘,彻底把你哥哥放下了。” 此时二娘急匆匆的找来,见姑嫂俩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她对千叶早已不是尊敬公主那样颤巍巍的态度,真正像是一家人,说着:“你们还玩儿呢,听说各地堂主的帖子已经发下去了,回头要来上百号的人,这大半年山寨里都在和朝廷打仗,好些日子没热闹过了,我快不记得摆宴请客该做些什么了。” 惠梨忙笑道:“这京城里要什么有什么,我们有的是银子,忙不过来去外头找现成的就是了,吃的喝的样样都有。” 可千叶却是道:“外头人员混杂,还是我们自己小心些好,若是混进什么奇怪的人来,家里就不安生了。朝廷和那些官员们,都盯着你哥哥呢。” 二娘欣慰不已,指着惠梨道:“瞧瞧,到底还是小姑娘不稳重。往后这家里有公主在,我就安心了。” 惠梨不服气:“如今你们都喜欢嫂嫂,当然看我不顺眼了。” 她们的笑声隐隐约约传进屋子里,楚歌正闻着那胰子的香气,听见笑声心里一慌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胰子扑通一下落进热水里,她还没怎么用呢,就化了好几圈。 自然外头不知道这些,千叶早跟着二娘去了,要看看回头把宴席摆在什么地方,这少说十几张桌子,大宅里虽然铺得开,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成的。楚歌匆忙洗了澡,再出来时已不见家人,只有小团团在屋子里玩耍,亲热地扑上来说:“楚姐姐,你好香啊。” 楚歌笑得好尴尬,由着团团拉她去玩耍,后来才知道,一家子都去忙接待各地堂主的事。她仿佛是头一回静下心来看这个家,外头看着冷冰冰的深宅大院,其实里头早已过起了日子,那小公主与家人相处的那么好,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除了自己。 这日夜里,定山听千叶煞有其事地说着家里各种琐事,他吃着饭偶尔插上一两句,安逸又宁静,只是末了不得不提起韩府,定山说:“那日是韩继业出面,才将张堂主的人放出来,虽不是我求他的,可他听得动静主动来,这份人情总要还。卓羲与我打算过几天登门拜访,这会儿告诉你,你要是不乐意我去,就让卓羲替我去。” 千叶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定山连连摇头:“我怎么会为难你,我根本没这么想。”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可我愿意和你出双入对,并不是为了去显摆炫耀什么,是和你一样的心意,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好。”千叶故作豪迈,“再者我如今是压寨夫人了,张堂主的人是你的兄弟,当然也是我的兄弟,去谢谢人家应该的。” 定山失笑,问道:“压寨夫人这个词,你是怎么看待的?” 千叶摇头:“其实最早,是听瑾珠她们嘲笑我,她们还说……”她的脸涨得通红,那些什么山贼的老婆都是轮流用的,这样难以启齿的话,到底说不得,特别是与定山经历云雨圆了房,就更说不出口了。 定山不会好奇刻薄的言语,只是心疼,搂过千叶道:“我就担心你始终觉得我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到时候见了各地的堂主,你就明白了。他们里头有的是商人,有的是读书人,真正腰粗膀圆魁梧威猛的很少,我们又不靠拳头打天下。” 千叶柔声道:“惠梨和二娘都与我说了,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可为了你,为了我们,我会好好学,我才不要做什么公主,就做你的压寨夫人。” 定山笑道:“神鼎寨不在了,你还真做不成压寨夫人。” 千叶搂着他的脖子说:“那,也是梁夫人。” 两人凑得那么近,定山禁不住就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千叶甜甜地笑着,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定山轻声问:“身上还疼吗?” 千叶呢喃:“有一点儿。” 定山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哪怕心中热火熊熊燃烧,也舍不得千叶疼痛,这几日必然要好生克制。 千叶见他正经神情,猜出几分心思,憨然一笑:“少当家,这是想什么呢?” 漫漫长夜,无限美好,只是同一片月色下,韩府二小姐却病倒了。韩夫人以为是将女儿罚重了,少不得百般呵护体贴,可韩越柔仗着病怏怏对什么都淡淡的,母亲的话十句有九句不予回应,心里是寒透了。 韩夫人唯恐女儿一病不起,也不敢一直纠缠她,之后几天从宫里请了太医瞧了又瞧,外头的事也不烦她了,一直就养在屋子里。 这一天院子里的丫鬟忽然来说:“可稀奇了,二小姐您猜怎么着,安国公主来咱们家了,都已经进前门了。” 精神倦怠的人,一下有了神采,好几日不下病榻的人自行站了起来,吩咐丫鬟:“快给我梳头换衣裳,拿哥哥带给我的桃花胭脂。” 且说国舅府,实则就是昔日的韩府,千叶的外祖母是这家的继室,而韩国舅和如今的韩皇后,便是原配夫人的子女,另有庶出的子弟散在家族中,嫡系往下传,只韩继业一人。 千叶是在太子府出生,自然对这韩家祖宅没有感情也没什么印象,她也从没见过外祖母,母亲出嫁时,外祖母已经不在人世了。当年的纠葛千叶知之甚少,可她很明白,韩家的人都憎恶外祖母和母亲,连带着也讨厌她。 但憎恶讨厌是一回事,千叶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即便是韩国舅也不能真正无视。此刻千叶突然与驸马驾临韩府,韩国舅只推病不见客,但韩夫人与韩继业在大厅相迎,见了千叶,还是要行大礼。 “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是随驸马来向表哥道谢的。”千叶温婉端庄,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就是韩夫人看着也糊涂,这还是那个缩在皇宫角落里,冷冰冰与世隔绝的小公主? 韩继业见这光景,心里很不好受,为了父亲的嘱托,他的确有心与梁定山拉近关系,可没想到千叶也搀和进来。他与定山说着朝廷上的事,时不时会瞥一眼千叶,只见她与母亲言笑,优雅从容,是过去从未见过的光景。然而从前人人都嘲笑千叶是可怜虫,说她假清高自以为是,可韩继业一直觉得千叶就该是眼前这个样子,只是没想到真有一日见到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夫人,二小姐来了。”门前下人忽然来通报,韩继业见定山起身,他不禁眉头一紧,也跟着站了起来。 但见韩越柔施施然进门,身上是月白蝶纹如意裙,步摇玲珑、轻纱拢肩,身后跟着四五个婢女,俨然贵府千金的气派,她走到千叶面前,福身施礼,千叶已笑道:“表姐不必多礼,方才听夫人说,你身子不好?” 表姐?韩越柔几乎没听千叶这么喊过她,她都要不记得自己和千叶,还是亲戚,一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韩夫人难免觉得女儿失礼,干笑着:“果然是病着了,见了公主,怎么不说话呢。” 此时定山走来千叶身边,朝越柔作揖:“韩小姐,有礼。” 韩越柔更是恍惚了,刚要开口,哥哥跟来身旁扶着她,与众人笑道:“早晨还在发烧呢,千叶,越柔大概是太想见你了。” ------------ 082 算是扯平了(还有更新 千叶听得这话,含笑起身来,搀扶韩越柔坐下,关切地说:“原来表姐如此记挂我,若知表姐身子不适,早该来探望才是。” 韩夫人只觉得眼前的光景莫名其妙,尴尬地笑着:“怎敢劳烦公主,公主快请坐。” 千叶却与定山相视一笑,和气地问:“驸马与表哥可谈好了?” 不等定山应答,韩继业先插了嘴,他本是愿意多与千叶相处,哪怕多看一眼也好,可突然横出妹妹来,为了不让母亲有所察觉,为了不教这家里掀起轩然大波,他忙道:“本没什么事,都是一家人,往后还望驸马不要见外,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定山抱拳作揖客气了几句,千叶则道:“既是已谈好了,今日我们就不久坐了,表姐身体不好,还是请她早些歇歇的好。” 夫妻俩这就要走,韩夫人不得不与儿子女儿一同行礼相送,千叶再三客气后,便带着定山离去,这前后小半个时辰,连凳子都没坐热乎就走了。韩继业眼见得妹妹痴痴然望着梁定山离去的背影,拦在她身前对韩夫人说:“父亲必然在等,母亲先去见过父亲,儿子到门外送一送就回来。” 韩夫人好不耐烦地点头,上前搀扶女儿:“娘送你回房去,你也真是的,季千叶算什么东西,犯得着你劳师动众地来看她,什么表姐表妹,从她嘴里吐出来,真是新鲜极了。可你爹,才不认有这么一个外甥女。” 韩越柔身子一晃,她是万千心绪压在心头,好在母亲只当她孱弱,韩继业见母女俩离去,才又赶出来,只见梁定山搀扶千叶登车,夫妻间的浓情蜜意,都在那脉脉含情的眼眸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幸福的千叶,而曾以为能让千叶幸福的人,只有自己。 定山见韩继业跟出来,又是抱拳施一礼,彼此什么话也没说,定山便也登上马车,与千叶一同离去。 车轮滚滚,华丽的马车缓缓远离国舅府,车上千叶轻轻叹了口气:“依稀记得小时候仿佛随母亲来过这个家,后来就再也没登过门,便是小时候怎样的情景,也不记得了。” 定山问:“还来吗?” 千叶摇头道:“我不过是客气,那几声表哥表姐,让我恶心得慌。”她毫不遮掩地说出这些,却突然担心定山会如何看待自己,忙问,“我方才那样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会装,会不会担心我平日里也?” 定山且笑:“怎么会,对着他们难道我不是装模作样?” 千叶心里一定,便腻歪进他怀里,想起方才病怏怏的美人,说道:“你可还记得,在家门前与韩越柔相遇的情景。” 定山当真不记得了,他不在意的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摇了摇头问:“怎么了?” 千叶将棉花那番话说了,解释说棉花并非有心要盯着定山,只是那天那么巧她就在边上,而后才笑悠悠说:“真是不省心,家里有个楚歌,外头还有个韩二小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嫁了什么天王神仙,惹得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可我不过是嫁了山贼,辛辛苦苦做起压寨夫人。” 这醋叫人闻着哭笑不得,定山道:“你可知自己有爱吃醋的毛病?” 千叶娇然:“那也要看是谁的。” 定山想起韩继业的神情目光,便道:“你那表哥的眼睛里头,只容得下你,我是不是也该找一坛子醋?” 千叶倏然坐正身子,像是被揭了短处,韩继业那点心思她是知道的,她的确想过在某一天告诉丈夫以免不必要的误会,可她没想到定山会先察觉,反倒是为了楚歌和韩越柔,自己三番两次地吃醋纠缠。 她抿着唇一脸无辜,卖乖似的眼神很勾人,惹得定山失笑:“原来我没猜错?” “他算是韩家的异类,反正从前人人都欺负我的时候,他若在一定会帮我。”千叶抓起丈夫的手掌,是解释亦像是道歉,生怕定山误会,“我没想让他帮的,但人情终归是欠下了,所以两年前他出使东洋,知道要去海上漂泊生死由天,便为他请了一道平安符,除此以外,再没有半点瓜葛。” 定山好脾气地笑着:“若是有什么才好,咱们就算是扯平了,我也不必再愧疚。” 千叶却扬起脸,傲然道:“咱么会扯平,楚歌加上韩越柔,可是两个人,莫说我和韩继业什么事也没有,便是有也是一个,怎么相提并论?” 定山微微皱眉:“楚歌是我的家人,当妹妹一般的,至于那韩小姐,我与她说的话不过十来句,那日遇险相救也是人之常情。”他轻轻拍了千叶的额头,“所以说,哪有人总把自家相公往外推的?” 千叶却是眼眸一亮,呢喃着“相公”二字,笑得痴痴得实在惹人怜爱,定山哪里舍得与她生气,无奈地笑着:“好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马车带着甜蜜一路回家去,这边厢,韩继业不等先去见过父亲,匆匆赶来妹妹的闺阁,命可信的下人守候在外头以免母亲突然进来。他生气地责备妹妹:“你是最稳重不过的人,方才这是做什么,巴不得母亲看出来你对梁定山有心思。” 韩越柔冷冷一笑:“难不成,叫我对四十岁的男人动心?” “柔儿!” “哥哥,你又何必来责备我,难道我还不懂吗?”韩越柔泫然欲泣,伤心之态实在可怜,“反正都是那样的命,我的心到底给了谁还重要吗,爹娘不还是一样要把我送去将军府?你不必责备我,更不必劝我,我不过是多看一眼,不过是自欺欺人,难道我还去抢季千叶的男人,难道我还有本事改变自己的命运?” 韩继业谨慎地朝门外看了眼,想要让妹妹小点声,可韩越柔却哭得越发伤心:“我倒是想,可是我能吗,从前都说季千叶可怜,她到底哪里可怜了?皇帝把她许配给这样好的男人,而我呢?”伤心欲绝的人,紧紧抓着兄长的手,仿佛是最后一点希望,“哥哥,我就要去做人家的继室,就要嫁给年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哥哥……我该怎么办?” 等安抚了妹妹离开闺阁往父亲那边去,韩继业已是浑身疲惫,这才回来没多少日子,他竟然又想回大海上去了。那里无边无际,头上是天脚下是海,今日不知明日能不能活着,每一天都过得真真切切,那海水的咸涩,鱼血的腥臭,比这富丽堂皇的家宅,珍馐佳肴的香气来得真实多了。 “继业。”未及到父亲房中,便见母亲已退了出来,迎面走来责怪道,“怎么迟迟才来,你爹正叫我去找你。” 韩继业敷衍:“与驸马又多说了几句话。” 韩夫人冷笑道:“那季千叶是中了什么邪,幸而她没当面喊我一声舅母,光是听她表哥表姐地喊你们,我就浑身不自在。那小丫头片子的眼睛你可看见了,深不见底啊,回想起来,她的娘真真是柔弱简单的女子,生的女儿倒是有城府有心思得多了。” 韩继业仔细观察着母亲,生怕她对妹妹疑心,好在方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还看不出什么,总算是松了口气。待要往父亲房里去,母亲喊住他,又道:“你姑姑对你把话说清楚了?” 韩继业神情凝重,点头道了声是。韩夫人走上前,温柔地为儿子整理衣襟,感叹儿子的命格风骨,但又话锋一转:“继业你要明白,这世上到底是姑姑亲,还是生母亲,待有一日宏愿达成,千万别叫娘让谁欺负了?” “儿子……明白了。”韩继业心里直想发笑,眼下还什么都没有,母亲和姑姑已不能和睦了。 神山侯府中,夫妻俩一进家门就看到下人忙进忙出,待往里头走一些,便见十几张八仙桌依序排开,二娘迎上来笑道:“这样子能摆下十六张桌子,还不知够不够用,不过这宅子里可了不得,像个宝库似的。我们去后院库房看了看,竟然有一间好大的屋子藏了这么多桌椅,不然我就要去外头买了。” 二娘是个急性子,定山倒也不见怪,只是他知道这宅子是千叶祖父昔日的潜邸,先帝做了皇帝后,这宅子一直空置着在无人居住,所以宅子里的一些,都会先帝当年留下的。他不知道二娘这样“喧宾夺主”,千叶会不会不自在。 可等他转过身,千叶已经和惠梨在那边有说有笑,压根儿没当一回事,倒是楚歌和下人搬着椅子从后头出来时,气氛有那么一瞬的尴尬。 “楚歌,我帮你。”只见千叶殷勤地上前去,可楚歌却闪过了身子,手里轻轻一抛,那凳子就飞到了桌边稳稳落下,这在千叶看来像变戏法一般的事情,直叫她定住了。 楚歌转身像是又要去后院,千叶不知所措,被惠梨拉了一把坏坏地笑着咬耳朵说了什么,就带着千叶要去纠缠楚歌。 定山看着,略有些不安,楚歌真恼火了怎么办,可二娘却笑道:“让她们去吧,楚歌儿心里最有分寸,公主那么纡尊降贵地要和她好,她纵然不情愿,也知道公主没坏心。你不知道吧,千叶之前拿宫里的香胰子给楚歌,她面上不说,实际用得可好了。” ------------ 083 显摆给全天下人看(还有更新 这些事千叶不曾向定山提过,定山听来就颇为新鲜,他知道千叶诚心要与楚歌好,而楚歌再生气也不会伤了千叶,既是如此,不如随她们去摸索着相处,女人之间的事,他本也不擅长。 定山只谢二娘:“您从一开始就待千叶特别的好,才让她真正对这个家安心,若是您偏帮楚歌,虽没有错,可千叶就该为难了。” 二娘笑道:“怎么说起客套话了,公主可是夫人盼了一辈子却没能见着的儿媳妇,连带着夫人的疼爱一起,我还怕不够疼呢。”她又感叹,说哪怕早两个月,当家的也能看到,还嘀咕着,“你也罢了,我曾怕惠梨太伤心,自己也不敢多掉眼泪,现在她和公主有了伴儿,终日说说笑笑,更是求之不得的好。” 定山知道二娘絮叨起这些,就没个完,陪着听了一会儿,正好卓羲来找他,这才走了。离了定山,二娘往后院库房来,这里还在搬家具,正听见楚歌冷冷地说:“既是要帮忙,就别添乱,不然就走。” 千叶和惠梨不敢多话,两人合力搬一张长凳,小心翼翼笨手笨脚地挪动着,惠梨因不被允许习武,虽是山里姑娘的性情,手中力气不比千叶好多少。这先帝昔日宅子里存的家具,无不是紫檀花梨这些沉重的木材,楚歌轻轻松松就能抬走一张八仙桌,可千叶即便与惠梨合力,一张长凳都搬得辛苦。 二娘笑盈盈地看着,与身旁李嫂说:“谁能想到,堂堂公主在咱们家干粗活。” 的确是粗活重活,二十来张八仙桌,就要近百条长凳,虽有其他人一起做,千叶和惠梨来来回回也有四五趟,结果才忙停顿,二娘忽然说:“我怎么忘了,摆在外头万一下雨了如何是好,到那天谁知是不是晴天,这时节的天气说变就变,应该先搭好帐篷再摆桌子……” 千叶不记得那天最终干了多少活儿,起先是好奇和兴奋,后来便是不自量力地要在楚歌面前争口气,回到自己的卧房时,浑身已酸痛得没了知觉,晚上吃饭,拿碗筷的手都在哆嗦。 定山看着她,想笑又不敢笑,默默递给她勺子换下筷子,把鱼虾都拆好了放在她碗里,千叶虽然手里没力气,可干了活胃口特别好,大口大口地吃下两碗饭才饱。待夜里定山去书房忙活一阵再回来时,只有棉花一个人坐在门槛前等,瞧见他来了,起身拍拍手,如千叶说的那般又要借口躲懒,嘿嘿一笑道了声:“驸马爷您早些歇着。”一溜烟儿就跑了。 定山自然不会和棉花计较,可进门来屋里静悄悄的,绕过屏风听见微弱的呻吟,他忙到床边来,千叶正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痛苦地发出微弱的呜咽,定山问了声:“怎么了,闪了腰?” 千叶转过头来,湿漉漉的双眼实在可怜,委屈地说:“动不了了,吃了饭越来越疼,腰疼背疼胳膊疼腿疼,屁股、屁股也疼,为什么屁股也会疼?” 定山哭笑不得,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千叶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可漂亮的眼睛里依然秋波撩人:“今晚……可不行的。” “不行什么?”定山笑得那样暧昧,闻见千叶身上的香气,一时便要醉了,但怀里的人实在看着辛苦,他便道,“屁股疼是你用上力了,平日里不怎么动的,当然受不了了。我替你揉一揉,揉散了就好。” 千叶将信将疑,任由定山摆布,重新趴了下来,感觉到大手轻轻覆在了背上,丈夫道了声:“会有点疼。”那力气便铺天盖地的来。千叶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哽咽着说不要,可是一阵剧痛后,渐渐就变得舒服起来,浑身的血脉像是打通了,热血涌动,酸痛的感觉就没那么厉害了。 “这里疼吗?”定山一面移动着手里的位置,一面问着,不知不觉地往下挪,千叶忽然害羞地蜷缩起来,推开丈夫的手,闭着眼睛说,“那里不行,不要碰。” 定山把她摁回去,嗔笑:“乱想什么,不是说疼?” 千叶根本无力反抗,整个人落在定山的手里,等她浑身筋骨松开,肌肤也滚烫得摸不了了,再被定山抱起来时,已是面若晚霞,那胜过一切胭脂的红晕里,全映着她心里的热火。 定山见千叶往自己身上爬,忍耐着道:“怎么了,快歇着,再不老实的话,明早起来还要疼的。”可身上的人儿却拼命朝他怀里钻,那柔软的手像小蛇似的钻进一层层衣衫里,定山的声音不禁干哑起来,在她耳畔低语:“不是说,今晚不成的?” 但只换来千叶不成句的嘤咛,越发叫人心动,定山一翻身将她压在榻上,在娇俏的脸上亲了又亲:“那就怪不得我了。”千叶黏糊糊地一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初ye之后再行云雨,道不尽的旖旎澎湃,千叶是脑中一片空白着失去了意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等她一觉醒来时,浑身的酸痛才勾起昨夜的记忆,可一睁眼定山在面前,迎面就是一吻。 “一大清早的。”千叶娇然伸手要挡开,才发现胳膊果然比昨晚更疼,虽然能活动了,可动一下就牵扯筋骨,千叶从没觉得自己的四肢和身体,这样鲜明地存在过。 “若是熬不住,再去搬几趟,慢慢养至少两三天,可若再动起来把酸痛排出去,就好了。”定山解释着,翻身起床穿衣,如今夫妻俩同起同卧,千叶每天都会来帮他系带子整衣襟,说会子甜蜜的话,定山再上朝去。今天千叶也要一道起身,可她慢吞吞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每一个姿势都要停留好一阵才能到下一个动作,滑稽又可爱的模样,定山实在忍不住笑了。 “别动了,等你走过来,皇帝都已经坐在龙椅上。”定山笑着,把僵在一半的千叶抱回去,安抚了几句哄得她高兴了,这才往外头去。 他出门时,遇上从竹林练功罢了的楚歌,她刚练完功一身香汗,淡淡的气息传来,定山想起二娘说楚歌用了千叶给她的东西,他只笑而不语,当然不会提起。可楚歌察觉到他古怪的神情,也不知是为什么,没好气地瞪了眼,撂下一句:“回来后找我,有事情与你说,要是你那小公主不放心,带上她就是了。” 定山应了,两人匆匆而别,他很了解楚歌,现在的情形看来,她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抵触自己和千叶,更有些后悔没能早说,最初自以为楚歌能明白,却是他错了。 且说定山要在神山侯府聚集神鼎寨各堂主的事,朝臣们大多已知道,前几日定山上朝时,还会听见风言冷语,意在指责他不安分,但昨天他和千叶走了一趟国舅府,不知旁人眼里怎么看待的,但今日对他殷勤的人,多了许多。 韩继业也比往日更热络一些,两人在听政殿外遇见,就结伴同行,都是一样的少年才俊威风堂堂,走在一起特别的扎眼。 今天也仿佛是个特殊的日子,定山被招安入朝后,皇帝只在私下与他提过神鼎寨的事,可今天诸事议罢,该要退朝时,皇帝突然提起:“朕昨夜收到急报,江北一带传闻发现神鼎重现,不知梁爱卿如何看待。” 江北那边的消息,张堂主早已经告诉了他,一开始传说神鼎重现,毕竟他亲眼看到神鼎被炸毁,定山还觉得是寨中兄弟想诱他归山,待得东西南北处处都有传闻送来,他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此番聚集众堂主入京,也有心要查清此事,可皇帝这会儿提起,反叫他不好回答。 他犹豫的当口,边上大臣已是议论纷纷,更有人插嘴回答皇帝的问话,定山感觉到站在听政殿里的自己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也许他一辈子,都融不进这个世界。可是父亲的嘱托,他不能不承担,至少十几二十年,他都要在这里好好伪装下去。 此刻后宫里,一乘软轿悠悠抬到凤仪宫门前,瑾珠公主刚从里头出来,见韩越柔下了轿子,便道:“母后要去御园逛逛,你别进去了,一道在这里等吧。”一面吩咐宫女去园子里驱逐闲杂之人,把凉亭石凳都洒扫干净。 瑾珠回眸再看越柔,轻笑:“果然气色不好,怎么好端端地病了,可大安了?” 韩越柔欠身道:“多谢表姐关心,已是安好,知道姑母惦记,特来道安。”话是她自己说的,偏是提起“表姐”二字,心里不好受,昨天的情形都在眼前,特别是季千叶脸上的幸福。 瑾珠果然也知道千叶夫妻去国舅府的事,问道:“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她上你们家做什么?” 韩越柔拣了些能说的说,瑾珠啐道:“那日她进宫,也是这副嘴脸,敢情嫁了个土匪有多了不起,巴不得显摆给全天下人看。” 见表妹不言语,瑾珠冷笑:“该给她些苦头吃了,叫她轻狂。” ------------ 084 我也有恨(三更到 韩越柔心里掠过奇怪的感觉,一时说不明白,而什么又叫给季千叶一点教训,给她教训,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她正迷茫时,皇后从凤仪宫中走出来,见到侄女好生怜惜,上前搀扶了说:“才听说你病了,何必急着进宫呢,养好了才是。” “孩儿已经好了,不敢叫姑姑记挂。”她端庄地应答着,便随皇后往御园去。不想先头去驱逐闲杂之人的宫人们,没敢把芳贵妃赶走,她正与其他两位妃嫔散步,与皇后正面相遇,芳贵妃尚可,边上二位已是慌得变了脸色。 瑾珠和越柔都是见惯妃嫔们对皇后噤若寒蝉,这会子见怪不怪,韩越柔尚且端着礼节,瑾珠不过道了声安,倨傲又无礼。 皇后瞧见,冷冷笑道:“瑾珠你越发不懂事,见了贵妃不行礼,外人知道了,还当是我不让你们把贵妃放在眼里,还不向娘娘行礼?” 芳贵妃忙道:“三公主是臣妾看着长大的,亲昵如母女一般,何须计较什么礼仪,想必外头的人也不敢造次。” 不想瑾珠哼笑:“贵妃娘娘这话可不妥当,我的母亲是中宫皇后,几时又有多出一个母亲来,难道贵妃娘娘也把自己当皇后不成?” 边上两位妃嫔已是慌得哆嗦,生怕皇后与贵妃起冲突殃及她们,好在贵妃稳重,笑道:“瑾珠这孩子,越发会说笑话了。” 皇后幽幽然扶起披帛,叹道:“本宫的女儿,自然只能陪在身边承欢膝下,哪里像贵妃生的祥泰,将来要为国为民,怎会有空儿给亲娘说个笑话?” 芳贵妃严肃脸色,敛衽不语,皇后傲然从她身前过去,偏瑾珠故意踩在她的裙幅上,藕色纱锦印上了脚印,正是皇后母女对她多年如一日的践踏。待得皇后一行人走远,边上二位才上前搀扶芳贵妃,怯生生道:“娘娘,您没事吧。” 芳贵妃安然一笑:“有什么事?正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此刻,定山已从朝廷归来,皇帝今日突然提起神鼎寨的事,让他心生警惕,来找楚歌和卓羲商议事情,也从头至尾都绷着一张脸。之后一起去见了几位已到京城的兄弟,商议着日后大批人马涌入京城时,如何说服他们在京外就卸下刀剑,即便京城里没有刀剑禁令,也不想因为误会冲突多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曾经叱咤江湖,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神鼎寨而言,这是极大的屈辱,可定山要忍,楚歌和卓羲亦要与他一道忍。 三人忙完回家时,天色已黑,进门就见二娘来回徘徊,团团独自在边上玩耍,见到哥哥们,便笑呵呵上来说:“姐姐和嫂嫂还没回家,娘可着急了。” 定山今日心情不大好,虽不至于对着家人发脾气,可突然多出这种事,难免会紧张。他们的处境并不好,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危险,今天朝堂上还有人把四皇子遇袭的事推在神鼎寨的头上,定山此刻就担心姑嫂俩这么晚还没回来,会不会遇见什么。 楚歌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与定山目光相接时,看得到他眼里的无奈,但她没有出言讽刺,就算不在乎小公主,她也会为惠梨担心。 二娘絮絮叨叨地说:“吃了午饭她们闲着没事,说天气那么好,不如上街逛逛,我哄着团团午睡走不开,没等答应,她们就走了。这大门敞开着的,从前在神鼎山也每谁会拦着惠梨去哪儿,现如今也……” 好在不等二娘絮叨完,姑嫂俩肩并肩地进了门,棉花也跟在一旁。她们穿的一色丫鬟衣衫,手里提着许许多多的东西。三人本是兴高采烈,忽地见家人都聚在门前,千叶意识到是回来得太晚了,而团团已经跑上来,气哼哼地说:“嫂嫂和姐姐又不带我去玩儿,这么晚回来,哥哥可要生气了。” 惠梨还不觉得什么,抱着东西上前显摆:“我们赶上集会了,买了好多东西,回头摆宴的时候能用。” 只是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她被哥哥严肃的神情唬着了,生怕要挨骂,就往二娘身边跑去,说:“我们回去吧。” 边上楚歌手里的清风剑发出声响,她像是无声哼笑,之后转身往西院去,惠梨便也拉着二娘和团团一道走。 棉花上前把千叶手里的东西都拿过去,见卓羲在一旁,嘿嘿一笑就要走,自然卓羲也不便留下,只对定山道:“明日四殿下要见我,有什么事我午后才回来。” 所有人都走了,四周变得宽阔起来,只千叶一个人站在那边,定山走向她,问道:“身上不疼了?” 千叶点头:“身子活动开就好了,我们……”她知道不该这么晚回来,但定山也没说不许她出门,而且现在与这家里的人完全没有了隔阂,千叶更是一早就放下了公主的架子,她不再把自己当公主,比之前虽定山出门要自在得多。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了不得的错事,轻声道:“我们没有雇车,走得远了,总要再走回来,下回一定不那么晚,我知道你担心了。” 定山正色道:“平安回来就好,可你不能和惠梨就这么出门,带着棉花有什么用,我只是少嘱咐了一句,就谁也没当回事。这里是京城,不是神鼎寨,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把千叶直接算作山寨的人了。 月色下,千叶歪着脑袋看他,忽然问:“今天遇见不愉快的事了,皇叔为难你了?” 反是定山一怔,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愧疚地说:“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算得什么大丈夫。” 千叶主动道歉:“可我也不该给你添麻烦。” 定山笑了,挽起她的手往正院走,说道:“还记得我们刚成亲那几天,你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千叶只记得那会儿自己端着在宫里那副冷冰冰的嘴脸,把这家的人也拒之千里,只想要安安生生过日子。现在想来,能和惠梨跑出去逛街,能在家和下人们一起干活,能和团团嬉闹玩耍,还能像此刻这样与丈夫手牵着手,短短的时间里,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总是说,怕给我添麻烦。”定山的心情平静多了,可忽然站住,在千叶额头上一敲,“虽然你不再说了我很高兴,也不许从此以后,尽给我添麻烦。” “竟然敢对公主动手动脚。”千叶很小声地嘀咕着,“还好不是在楚歌面前,可就刚才也足够丢脸的。” “说什么?”定山问。 “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我听话。”千叶立刻改口。 定山无奈地摇头,拉着她的手继续走,一面说道:“皇帝今日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忽然觉得神鼎寨重现江湖的事,未必不是他捏造的,又或是别的什么人。我担心聚集众堂主那日,万一朝廷做出什么决定,在这宅子里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 没想到千叶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把祥泰请来,权当做质子,皇叔若把刀架在神鼎寨的脖子上,你们就把刀也架在祥泰的脖子上。说起来,是请四皇子列席,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瞒着皇帝,除非祥泰不肯来。” 定山不可思议地看着千叶,千叶反而奇怪:“我说错什么了?” “不,我只是没想到……”定山没说下去。 “当然,我没对祥泰动过那些心思,但是过去的日子里,巴不得皇后母女,巴不得宗室里那些人,巴不得国舅府上上下下,都死绝了才好。”千叶说出这些话,脸色也冷了,但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委屈地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可是我也有恨的。” 定山觉得千叶似乎知道什么,试探着:“你恨什么?” 千叶摇头:“没来由的就是恨,像是长在骨血里的仇恨,其实他们虽然欺负我,但并没有深仇大恨。”她努力想了想,苦涩地一笑,“大抵我是恨他们如今的一切,本该是我爹娘,本该是我的,得了这样大的便宜,还不敬我爹娘,更把过去的恩怨都放在我身上。” 定山怜惜不已:“至少你恨得光明磊落,有什么不可以的。” 千叶这才露出笑容,缠上丈夫的胳膊道:“既然这样宠我,方才还摆什么脸色,下回可不许啦。” △≧△≧ 定山的心情完全好了,嗔怪:“别叫惠梨带坏了。” 千叶道:“其实你和惠梨才失去父亲不久,我很心疼妹妹和二娘。” 他们并肩走着,成双的身影下,再不提朝廷江湖的纷扰,不论是定山还是千叶,都给了彼此依靠和归宿。 这样的美好,对于失意扭曲的人而言,再如何收敛低调,只要他们活着,就是刺痛是眼中钉。 凤仪宫里,内侍来通报说皇帝去了芳贵妃殿中,皇后看着镜子里日渐添了皱纹的面容,她并不期待皇帝的爱,从不期待,可是她也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母后,那个季千叶越发轻狂,您就这么纵着她?”身后瑾珠拿着梳子,正为母亲梳头,眼珠子一转就是狠毒,“您若不拦着,让儿臣教训她一顿可好?” 皇后冷冷看着镜子里的女儿问:“你打算做什么?” ------------ 085 绝不客气(还有更新 瑾珠的眼中满是狠毒,笑道:“只要母后不管,儿臣自然有法子,她如今不是爱张扬吗,那就给她机会张扬。” 皇后也听闻许多从宫外传来的话,说神山侯府里小夫妻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更可恶千叶竟然还去了国舅府,她有什么资格去,她和她的母亲、她的外祖母,都是贱人。 “去做吧,仔细分寸,别把祸头往自己身上引,有什么事你父皇若真要过问,我也不能拂逆他的。”皇后冷幽幽地答应了,更是道,“既然要教训她,就别手软,做得半调子她不痛不痒有什么意思?” 瑾珠手里早已握了拳头,兴奋地比划着:“母后放心。” 那之后过了两日,千叶正在家跟着二娘学如何置办一场大宴的酒水菜肴,她在深宫十几年,宫里虽常有这些事,可从轮不到她来管,往后要为定山当着家,且不说将来是不是眼前这光景,学一些本事总是好的。 可家里却来了不速之客,棉花来找千叶,皱着眉头说:“门前传话,说平南府的二小姐来了,真是奇怪,多少年也没说过话的人,跑来咱们家做什么。” 千叶本想轻描淡写一句“打发就是了”,可转念一想,那日惠梨劝她多与人往来,不论好坏自己记在心里就是,总是躲着不见得有多好,何况如今定山要在朝堂里行走,他的处境又那么尴尬,千叶本该为他分担一些送往迎来的事。 “请到前厅,我这就过去。”千叶应下了,棉花见主子如此,当然不敢放肆,耐了性子客客气气地把平南府二小姐请进门。 而家里因忙着置办不久后的聚会,显得有些凌乱,更时不时有壮汉扛着木头锄头从路旁闪过,平南府的千金几时见过这架势,时不时要避开闪躲,一路走到前厅,额头上已冒出汗水来。 千叶很快就到了,穿着平日里的衣衫,这会儿功夫也没时间去换什么华丽的裙袍,相比之下,仿佛农家小户的媳妇一般,那平南府的二小姐倒是十足的贵气。可纵然如此,千金小姐见了千叶也要行礼,千叶居高临下笑道:“不必多礼,这也不是宫里头。” 彼此落了座,棉花来上茶,那姑娘捧着茶碗仔细端详,怕脏似的,觉得这家里除了房屋瓦舍有着先帝潜邸的辉煌外,一切都和高门贵府不同,真好像走进什么土匪窝子了。 “之前家中刁奴在街上有眼无珠冲撞了公主,为了这件事,臣女一直惦记着要来向您道歉。”那二小姐终究没喝茶,缓缓放下后,怯生生地说着,“后日是家母寿辰,家中摆了宴会,只因不在大寿上,家母不愿张扬,只请了各府夫人小姐,女眷们凑在园子里热闹一天。不知公主能否赏光,屈尊到我家的园子里喝杯酒,也算是公主接受臣女的歉意,往后才能安心。” 千叶手上还有方才写账本染上的墨,她毫不在乎地拿帕子轻轻擦着,思量着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她与平南府从无往来,而那家的夫人却与皇后的外祖家沾亲带故,这二小姐一直是瑾珠身后的小跟班,突然跑来邀请游园,必然是瑾珠在捣鬼,她是见不得自己日子过得好了是吗? “公主,若是臣女不够分量,这就回去请母亲一道来邀请。”那二小姐并不是张扬胆大的人,不过是碍着瑾珠霸道,和一家子依附皇后的无奈,被人当枪使罢了。 千叶从容含笑:“夫人寿宴,自然要去的,是后日?” 二小姐眼中放光:“是是,到时候家里派轿子来接您。” 千叶笑道:“不必了,神山侯府自有车马,可有帖子,好方便我记下时辰。” “帖子……”想必是临时起意,根本没预备帖子,高门大户摆宴岂有不下帖子的道理,来者果然露出几分慌张来,解释着,“出门太匆忙,竟一时忘了,稍后就给您送来。” 千叶没有计较,之后又说了几句,见人家坐立不安,便主动打发人走,那二小姐像是得了赦令,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棉花送客回来,不乐意道:“不知搞什么名堂,公主您何必去呢,咱们自己家还忙不过来。”此时千叶已经回到二娘和惠梨身边,她们也听说了这事,惠梨只担心一件:“嫂嫂你一个人去,她们会不会欺负你?” 千叶轻轻挽起袖子:“我推了这一桩,她们还能有下一次,你教我要试着与人往来,那我就去看看,总不能让她们一回回地来打扰咱们。我如今可是有你们有家的人了,还怕她们?” 她脸上的骄傲,那么自然那么真诚,二娘和惠梨都看得见,二娘更是喜欢千叶,巴不得掏出心来疼爱她,也是不安地说:“听棉花说过宫里的事,真是不放心,若是有个可靠的跟着才好。” 棉花在一旁笑道:“奴婢倒是很可靠,但那种地方,向来没有我们丫头说话的份儿。” 千叶笑道:“你还可靠?” 棉花一呆,模样儿实在可爱,惹得大家都笑了,原本令人烦恼的事,都化在了笑声里。 且说这件事定山夜里归来便知道了,见千叶决心要去会一会,定山没有阻拦,但他和二娘一样的不放心。这会儿千叶沐浴的功夫,定山从书房过来,瞧见棉花守在门前,小丫头鬼机灵一般,怕自己坏了主子的香艳好事,正要跑,却被驸马喊住了,问她:“棉花,我想问问你们从前在宫里,那些人是怎么欺负公主的?” 想起前仇旧恨,棉花喜滋滋的脸色一时散了,愤愤然道:“各种各样的事都有,什么把公主推进池子里,送馊了的饭菜,以教导的借口为了一点小事责罚公主,皇后有一回不知发什么神经,把公主叫去凤仪宫又不见她,我们在宫门外足足站了一整晚,也不让走。反正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皇上管得着的时候说两句,管不着的时候,我们就惨了。” 定山眉头紧蹙,新君登基五年,也就是说千叶从十三岁后的五年里,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驸马爷,您问这些做什么?”棉花脑筋一转,问道,“是不是您也听说平南府请宴的事了?” 定山颔首:“不错,我不放心。” 此时千叶在里头喊棉花,像是出浴了,棉花贼兮兮地笑:“方才二娘找奴婢呢,驸马爷,您替奴婢去应一声吧。”她说完就跑,连带着把刚要进院门的李嫂也带走了。 定山哭笑不得,想了想便进门来,才绕过屏风,就见千叶捧着毛巾擦身,纤柔曼妙的身姿尽收眼底,千叶不防备地转身来,乍见丈夫在后头,慌张地遮挡身体,恼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出去。” 定山忙闪到了屏风后,连声道歉:“棉花让我进来,我也不知道你在洗澡。” 千叶道:“还撒谎呢,你明知道我洗澡了才过去书房的,还不承认。” 定山再转过屏风时,千叶已轻纱裹身,明明早已是彼此的人了,可掌不住遇见这样的事害羞,而这份害羞实在惹人怜爱,千叶羞红着脸,指派定山道:“那就来给我擦头发。” 千叶在妆台前坐定,定山笨手笨脚地为她擦干长发,磨磨蹭蹭不得要领,千叶不得不自己动手,笑他:“你看你会做什么?”又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说好,我一会儿送茶来书房吗?” 定山便也正经神情:“后日去平南府,不能带家眷?” 千叶知道他是不放心:“家眷能带,就只女眷,你是去不得的。” 定山问:“是不是瑾珠公主?” △≧△≧, 千叶点头:“多半是她了,我和平南府没有往来,他们家的小姐一直都被瑾珠呼来喝去,也怪可怜的。”她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丈夫露出不安的神情,笑道,“怕我去了,被人欺负?” 定山不言语,但从那面上的神情看来,像是已经有主意可不好对千叶说似的。 千叶转过身抬头看着他,才出浴的人,面上有好看的红晕,眼眸更是晶莹剔透,猜着定山神情里的意思,眼睛忽然一亮,问道:“你不会,想让楚歌陪我去吧?” 若是楚歌在千叶身边,莫说瑾珠那几个小女子,就是御林军她也能一人对付几十人不在话下,没有比楚歌更可靠的人,但定山是这么想,他不知道楚歌和千叶各自如何看待,只是心里有了这个想法而已。 千叶撅着嘴,像是不乐意但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她说道:“从前在宫里她们欺负我,我躲着不反抗,是因为不知在宫里的日子还有多长,我盼着有一天能走,盼着宫墙外的海阔天空,是为了这样才忍的。可现在不同了,她们若敢放肆胡来,我绝不客气,我有你啊。” 这些话,叫定山安心许多,但千叶反击的前提是被人欺负,而他容不得任何人欺负千叶,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若是为了我的,就不要去。” 千叶笑了,拍拍丈夫的胸脯:“少当家,您也太自以为是了。” ------------ 086 你嫁得太急了(还有更新 定山正色道:“瑾珠公主若是有心欺你,那里不知做下多少准备,你说如今有我,可我并不在你身边,何必先吃了苦受了伤再反手还击?” 千叶却笑得眼眉弯弯,方才还扭捏不愿叫丈夫看到她出浴的身姿,这会儿只裹着纱衣就起身跌进他怀里,定山很是不安:“不和你玩笑,她们若是敢伤你,我……” “不会有事的。”千叶却抵着他的唇,不叫定山再说下去,胸有成竹地说,“如今我是被宠爱呵护的人,怎能在家叫你疼着,跑出去却让人欺负,岂不是白白辜负你?放心等我回家来,都是高门贵府的夫人千金,能做出什么,至于那季瑾珠,我都不屑与她做堂姐妹,面上咋呼里头一包草,最是没用的东西。” 话虽如此,定山还是诸多的不安心,他知道千叶有心出口恶气,最初会领着自己去赴回门宴时,就是想要吐气扬眉,她是有快意恩仇在心里的人,若一味地阻拦,反成了要她软弱避事。但那一晚终究是不安,隔天卓羲也看出他有心事,提起千叶要去平南府赴宴,瑾珠公主极有可能列席,不知要闹出什么事,他不愿千叶受半点伤害。 卓羲道:“不如安排几个人暗中保护公主,不露痕迹便是了。” 定山则有顾虑:“都是朝廷大员宗室贵族家的千金小姐,说明不接待男宾,真有什么事,他们救千叶容易,可若露了面,那些女人们就该惊慌了。更烦皇帝那里有话说,他说不定要想,我是不是上朝也带着人,之前为了四皇子遇袭时我们的人出手相助,他那笑容就已经意味深长,我在他面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换做旁人,必定会指责定山窝囊怕皇帝,但卓羲能理解他,这听政殿里远不是皇帝孤坐上首听政那么简单,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纠葛,定山的无奈他能体会。 “找楚歌?若是楚歌答应,装扮成丫鬟直接跟着,就是妖魔鬼怪也侵不了公主的身。”卓羲说道,见定山摇头,便问,“难道是公主不愿意?” 定山苦笑:“我知道她不是排斥楚歌,是不敢叨扰楚歌,担心会楚歌多想,她怎么就成了公主的侍卫?女人家考虑事情,比我们细致复杂得多。” 卓羲也是苦笑:“她现在对我,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想我从来没为什么皱过眉头,只有为了她,可她却毫不领情。” 这一日匆匆而过,隔天便是去平南府赴宴的日子,千叶笃悠悠在家与二娘一道准备自己家的宴会,也就没几天的事了。等忙完回自己的屋子,进门就见衣裳裙子铺满了角角落落,李嫂和棉花在镜子前比划着,瞧见她回来,忙道:“公主快来试试衣裳,明儿可不能输人。” 棉花也是穿着明日要赴宴的衣裙,鲜艳明亮,不是平日里小丫头的随意,瞧着才有几分宫里出来的气质,千叶嗔笑:“你往人里头站,就是小姐,不是丫鬟了。” 她被推着来选衣裳,琳琅满目地看过去,一些宫里尚衣局造的外,近日和二娘惠梨从京城裁缝铺、成衣店又置办了好些精致贵重的裙衫。二娘总说他们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从前在山里有钱无处使,现在京城要什么都能买,她哪怕是名义上的婆婆,也要把最好的给千叶。 这里好些裙衫都不曾穿戴,样样都是新鲜的,千叶一一看过,对棉花道:“瑾珠最爱明媚,上回我穿着母妃留下的衣裳入宫,那样的庄重尊贵,她必然会学,你信不信?” 棉花低头看看自己,得意地笑道:“那岂不是,和奴婢撞在一起了?” 这夜定山归来时,千叶已选好了衣衫,明天他一早要入朝,不能送千叶出门,千叶只字不提明日的事,只将家里的宴席安排得如何一一告诉丈夫,定山面上不露声色,心里终究不踏实。 而那平南府,隔天早早就派人来相迎,做的是体面客气,实际就怕千叶不去。果然轿子未到平南府门前,千叶就被要求下轿步行入内,全因今日瑾珠公主驾到,前前后后护驾的就有好几十人,平南府周边两条街都封了道。 “公主,侍卫们说,人人都要下轿步行,您这儿也……”平南府的人倒是为难,总以为同是公主,千叶可以坐轿子到门前。 隔着帘子,千叶淡淡一笑:“时下天气炎热,我最是惧热之人,既是如此,那我便回去了。劳烦将贺礼带给夫人,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那人不知去了多久,千叶只从容等候,终于把人等回来,急得气喘吁吁地在外头说:“赶紧起轿,送公主到门前。”轿子重新晃晃悠悠走起来,千叶徐徐展开手中一把紧致的檀木小扇,摇出淡香阵阵的清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且说这平南府,千叶从没来过,但京中官邸大多相似,并无出奇的地方,寿宴摆在花园里,各家女眷早就到了,她们都是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那瑾珠却高高在上,显摆她与众不同的尊贵。而从前宫里有这样的宴会,千叶这个公主从不被重视,往往被随便塞入哪个角落,若是无人作弄,一场宴会下来,压根儿没人记得起她。 女人们前来行礼,平南夫人殷勤地说:“公主,请上座。” 不想今日,瑾珠身边竟另摆了一张椅子,见千叶走来,她用手里的团扇一指,笑道:“我们姐妹坐一起才热闹,你来得真迟,就等你开戏了。” 这么热的天,千叶的椅子上被摆了厚厚一层褥子,偏是这样的伎俩不知用过多少回,从前千叶会忍,哪怕坐出痱子她也会忍,但今天就不成了。她朝棉花看了眼,小丫头大大方方走上前,将厚厚的褥子拿开,毫不畏惧地冲瑾珠笑了笑。 千叶款款而坐,下人们忙重新摆上果品茶点,一碗茶端在千叶面前,她揭开茶碗盖,里头浑浊的汤色,不知是掺杂什么东西,必定又是瑾珠的心思。 她轻轻放下,唤上棉花道:“今日夫人大寿,你替我将这碗茶送于夫人,替我敬茶道贺。” 棉花照着吩咐去做,把茶送到了平南夫人面前,夫人明知这茶是有问题的,可照规矩,哪怕是公主让婢女代替敬茶,也是十足体面的事,虽然谁也不在乎千叶这个公主,可那么多人看着,不是她想推辞就成的。 硬着头皮不知喝下了什么东西,平南夫人脸色变得惨白,死死地撑着体面,还要上前来谢恩。那之后戏台上敲锣打鼓地开了戏,女人们纷纷被吸引,瞧见平南夫人趁人不注意时,扶着女儿和丫鬟匆匆离去,那模样狼狈又可怜,哪里像是寿星。 台上热闹,这一边瑾珠冷幽幽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可了不得了。” 千叶漠然无视,轻摇小扇,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点伎俩,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新鲜的。” 瑾珠冷笑:“嫁了土匪,成了土匪婆子,我还以为你今日来,会带上三头六臂的大汉左右护驾,吓得我什么似的,哪里还敢欺负你?” 千叶道:“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三公主不敢做的事。” 瑾珠哼笑:“怎么没有呢,只是对你不同,我乐意和你好啊。” 千叶转过脸来看她,她们是嫡亲的堂姐妹,彼此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不明白季瑾珠为何恨她,韩家的人也罢了,自己从前一无所有,她到底恨什么? 瑾珠见她转过脸,益发露出凌厉之色:“若是从前,你半句话也不敢对我多说,现在真是大不一样了,那山贼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叫你变化这么大?” △≧△≧, 千叶微笑:“当日堂姐的驸马若不死,大概就明白了。” 一声重响,瑾珠的手拍在了桌子上,底下的人纷纷看过来,知道这姐妹俩不会安生,且畏惧瑾珠霸道,不敢多嘴,纷纷又把目光挪开了。 瑾珠脸上是要杀人的怨气,可她竟然忍了:“果然轻狂得很,没事儿,慢慢来,你嫁得太急了,好些有趣的事没来得及在你身上使一使。” 可那之后,没再出现什么不上台面的小伎俩,脏的茶、烂的果子都没有,就连瑾珠的酸言冷语也听不见,若非是瑾珠偃旗息鼓,就是她在等什么更可恶的事,千叶心里盘算着,还是想早些回去才好。 两出戏后,平南府的人来换新鲜瓜果,千叶不经意地回头,想对棉花说什么,可方才还站在身边的人却突然不见了,举目可见之处,都没有她的身影。千叶心里一阵慌,但听瑾珠轻笑:“小丫头贪玩儿,不知跑去哪里了,要不你自己去找找?” 千叶变了脸色,虽不是新鲜伎俩,可却是能挟制她的,千叶暗暗握紧了拳头,恨道:“棉花在哪里?” 瑾珠摇头:“这平南府我也不常来,实在不熟,帮不了你了。” ------------ 087 要是早些遇见你(三更到 千叶知道瑾珠身上找不出答案,可她不能丢下棉花,而这平南府的人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论是平南夫人还是底下家仆丫鬟,一个个都避开自己的目光。 “快去找吧,万一不小心失足跌进池塘里溺死了,啧啧……”瑾珠笑幽幽,拈一枚樱桃放入嘴中,满眼都是挑衅。 在这里等,不会有结果,或是去找棉花,或是走开后等着看瑾珠要对她做什么,千叶倒是有魄力砸碎茶杯拿碎片抵在瑾珠的脖子上逼她,可这个无赖再蠢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杀她,所以她绝不会放了棉花。 所有人都看着千叶匆匆离席,知情的等着看好戏,不知情的还当发生了什么,平南夫人极力维持体面,果然不多久,瑾珠也跟着离席了。 这平南府千叶头一回来,兜兜转转就不知到了何处,可又仿佛有人故意为她引路,等她在路边捡到棉花的外衣,再往前走,竟真是平南府花园的池塘,棉花被捆得结结实实,两个太监将她摁在水池边。 “放开她!”千叶怒叱,可不等她冲上前,瑾珠就带着人从后头跟来了,满脸得意猖狂,笑幽幽走过千叶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这不是找到了?” 瑾珠带的全是宫里的人,平南府就是给她腾个地方而已,她想教训千叶,可在宫里做不好看,她更不想惊动父皇。平南府上下都是她们母女的奴才,只一句话的事,今天根本不是什么寿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你说你傻不傻,明知道我不会放过你,还得意洋洋地跑来,可见你如今太张狂,张狂得忘了自己是谁了。”瑾珠一扬手,池塘边的两个太监就把棉花的脑袋摁进水里,娇弱的人无力地挣扎着,千叶恨不得冲上前,可十几个人将她拦住,她无能为力。眼看着棉花就要断气,才被人拎起来。 “你到底恨我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恨我什么?”千叶冲到了瑾珠面前,眼中蒸腾起杀意。 瑾珠早已扭曲,看着奄奄一息的棉花,竟有心满意足的快感,张开嘴,每一个字里都是阴毒:“打小儿皇祖母眼里,就只有你这一个孙女,太子的女儿才是宝贝,王爷的女儿就是野草,你一哭,皇祖母就责备我欺负你,七八岁里我就恨透你。不过,现在我恨你什么?天知道,大概老天爷把你生下来,就是给我玩儿的,不然你那短命的爹娘,怎么舍得丢下你?” 千叶紧紧握拳,克制心内的愤怒,想为棉花争取最后的机会:“要我怎么做,你才放了她?” 瑾珠得意地大笑:“哎哟,你不是家里有一窝子山贼强盗吗,不是有驸马呵护体贴吗,怎么不去找来?”她目光投向棉花,狞笑着,“不过也是啊,等你找来那些人,那小东西就该淹死了。想救她?行啊,你跪下,从这儿爬回宴会上,爬到戏台上让所有人看着你给我磕头,我就放过她。” 千叶仿佛能听见自己的指关节咯咯作响,她就算爬回去,瑾珠也不会放过棉花,若是过去的五年在宫里为了求生,她可以放下一切尊严,可现在她不再是什么安国公主,她是定山的妻子。这一刻后悔不听定山的劝阻已经来不及了,但她不能再向任何人低头。 “那就鱼死网破吧。”千叶清冷地念出这几个字,就在瑾珠一愣的当口,她猛地扑上去死死掐住了瑾珠的脖子,瑾珠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回过神来尖叫着,边上的人也赶紧上来拉扯。 可千叶手指几乎要插进她细弱的脖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一团乱时,千叶听见嗖的一声,而后瑾珠发出低沉短促的呻吟,本还疯狂挣扎的人突然两眼一翻厥了过去,千叶反怔住了,而围上来的人也纷纷倒地,剩下那些在边上的,不等他们警觉或是防备,一个个都被撂倒了。 千叶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水池边的两个太监也一头栽了下去,棉花被绑着不能行动,跟着一起倒下。千叶忙冲过去要救棉花,可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她身边掠过,楚歌一阵风似的就到了棉花身边,将溺水的人拎起来,三两下解开了绳索,从背后勒住腰腹促她吐出几口水,棉花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千叶跑来时,另有人出现,从楚歌的手里接过棉花,不等千叶问话,迅速就消失了。 “楚歌……”千叶唇齿颤抖着,一颗心落下,此刻竟什么话也说不出。 楚歌冰冷地瞪着千叶,她身上衣衫乱了发髻也散了,只因卓羲再三叮嘱,若不到了紧要时候尽量不要出手,见棉花尚无性命之忧,才一再等待,谁晓得千叶竟扑上去和那个面相恶毒的女人拼命。而她在听见那个女人要千叶爬回去时,心想这小公主若真没出息地跪下求饶,她就立刻走人,绝不管这对主仆的死活。 所以这会儿,脸上虽不好看,心里头倒是对千叶另眼看待。 “似乎是那个人的意思,这家的人都不在这里,除了她从宫里带来的人,谁也不在周围。棉花已经被送回去了,你现在是要回去继续看戏,还是跟我走?”楚歌问道。 可千叶一声不吭,楚歌渐渐皱起眉头,眼瞧着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楚歌以为千叶误会自己的出现是定山的安排,以为这小公主又在吃干醋,心中正要恼,只见千叶霍然转身,朝倒在地上的瑾珠奔去。 千叶一面走来,从草地里捡了一块石头,跑到瑾珠身边揪起她的衣领,照着脑袋就要砸下去,幸好楚歌跟了上来,拦住了她,冷声提醒:“会砸死她的,你要惹祸吗?” 千叶已是急怒攻心,见楚歌不让她砸,且她根本拗不过楚歌的力气,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丢开了手里的石头。楚歌这才松了手,可没想到千叶站起来,提起裙摆就对着瑾珠一顿猛踢,楚歌看呆了一瞬,醒过神再次劝阻:“行了,踢得太猛,也会死人的。” 千叶一头的汗,气喘吁吁,楚歌摇头:“还是跟我走,你这样子怎么再回去看戏?”她拉着千叶就要离开,可千叶不死心地又踹了瑾珠一脚,楚歌便不客气了,用力一拽,把千叶拖走了。 回到家中时,二娘刚把棉花洗干净给她穿衣裳,小姑娘吃了苦头受了惊吓,整个人呆呆的,一见千叶才哇哇大哭,直叫千叶的心都碎了。因吃了脏水,怕闹肚子,找来大夫开了药,棉花吃后不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千叶一直守在她身旁,二娘让她去换衣裳,她怕棉花醒来要找她,二娘也不好勉强,只道:“定山在城外,这会儿应该往家赶了,不知道那什么平南府怎么样了,一会儿要是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定山赶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千叶看到他时,坚强着一直没掉泪的人,终于红了眼圈,生气地说:“你明知道我去那虎穴狼窝,还跑去城外,你怎么不守在平南府外头等我?” 定山见千叶只是样子有些狼狈,全须全尾没有受伤,心里松了口气,而千叶会这样问他,他也索性冷着脸道:“我劝你不要去,那你为什么又不听?”可一面说着,还是走向了千叶,只稍稍张开双臂,便见千叶扑向自己,伏在他胸前哭了出来。 心里头的害怕和委屈,都化在了泪水里,千叶哭过之后反而平静了,定山轻轻擦去她的泪水,那花猫儿似的脸蛋又可怜又可爱,他道:“回来这么久,也不洗一洗换衣裳,你这一身的土是怎么回事?” 千叶哽咽:“我就想让你看看啊,不然你都不知道我被人欺负了。” 定山哭笑不得:“我下了朝就想去平南府外等你,可皇帝突然要我出城办差事,便派了人去暗中保护你。虽然我不在,可他们对付几个宫里的人,哪怕整个平南府,也绰绰有余。” 千叶问:“你还是跟楚歌说了?” 定山一愣,反问道:“楚歌?” 千叶核桃似的眼睛眨巴着,好像明白了什么:“楚歌不是你请来的?”然后一个激灵,打起精神来说,“我光顾着棉花了,该去谢谢楚歌才对,要不是她,我大概真的和瑾珠同归于尽了。”她丢下定山朝门外走,可又想起什么,跑回来一下抱住了定山说,“从前我被欺负,不会有人来救我,也不会有人来安慰我哄着我。” 定山这才道:“是我不好,明知道瑾珠不安好心,不好好拦着你或是护着你,终究叫你吃苦了。” 这五年的辛酸全部涌上心头,哪怕曾有韩继业或芳贵妃的善待,也不过一两次巧合,大部分的日子她都在欺凌中度过。可是现在,时时刻刻有人保护她,出了恶气回到家,家人又是百般呵护。 才冷静下来的人,忽然就泣不成声:“定山,要是早些遇见你……” 床榻上,迷迷糊糊的棉花从睡梦里醒来,似乎听见公主的哭声,可睁开眼,竟然看到驸马爷和公主抱在一起亲嘴,小姑娘瞪大眼睛看呆了。 ------------ 088 当年她死在你手里(还有更新 神鼎寨的人,皆是经历风雨乃至硝烟战火,今日这场闹剧根本不值得他们惊慌和害怕,定山和千叶双双离去后,二娘和李嫂来看棉花,也都安抚她:“没什么了不得的,那个什么三公主有本事一辈子躲在宫里,不然咱们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棉花倒是有心出口气,但她不得不担心:“三公主是个草包,只是皇后不好对付,这事儿还不知会怎么样,特别是皇上他……” 皇帝惧内,早已不是什么宫廷秘密,虽无人敢摆在明面上说,可宫里宫外知道的不少。但又不能简单地认为皇帝是怕老婆,至少帝后彼此之间最清楚他们的关系,追溯起来,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且说千叶被楚歌带走后,平南府的人因迟迟不见瑾珠回席,本是被警告不许这家的人往池塘边去,但戏都唱完了还没动静,平南夫人不放心派人来看,一看吓了半条命。瑾珠被送回皇宫时,满身是伤昏迷不醒,跟着他的人或有几个醒来了的,却什么也讲不清楚。 这会儿皇帝来到凤仪宫,正见太医向皇后禀告,说公主和其他太监宫女一样,是被武功高强之人点了穴道,公主身上的伤显然是被殴打所致,可除了公主以外,其他的人都毫发无损。 太医说:“公主的情况,还要等公主醒来后询问,方可最后下定论,眼下摸骨来看,所幸没有损伤。” 众人见皇帝驾到,纷纷行礼,皇后略福了福身子,冷淡淡地说:“瑾珠尚且如此,不知皇上的宝贝侄女,现如今怎么样了。” 皇后瞥她一眼,挥手示意太医宫女都下去,他心不在焉地到床边看了一眼女儿,虽说是自己的骨肉,可这孩子从来仗着母亲宠爱,仗着她外祖家了不得,并没有真正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自然更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驸马已派人禀告,说千叶被人从平南府掳走,后被丢在半道上自己回的家,也是伤痕累累。”皇帝淡漠地说着,回身看向皇后,“看样子,她们是遇到刺客了。” 皇后眼底满是怒气,恨道:“皇上也信这话?” 皇帝问:“不然呢,你来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后已从几个苏醒了的太监嘴里问出了缘故,本是她默许女儿去教训季千叶,毫无疑问是季千叶有了帮手,反叫瑾珠吃了苦头。心中越想越恨,那小贱人如今越发厉害了,竟学会先发制人,到皇帝面前说了这么一通子虚乌有的话。 皇帝叹息:“我们的女儿,你我还不了解她,千叶不仅不追究,还给了朕台阶下,难道非要闹得天翻地覆?” 皇后一脸怒色,目光锐利,愤然道:“皇上偏疼侄女,臣妾无话可说,可皇上就不担心她背后那敢于忤逆皇命的势力将来愈演愈烈?出了这么大的事,平南府上下什么都没察觉,可见是了不得的高手,朝廷岂能容得?” 皇帝却淡淡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后,他什么都没说,可想说的都在目光里,皇后多看几眼就明白了,可不是吗,他们韩氏一族难道不值得畏惧,可皇帝还是纵容他们膨胀到了今天,相比之下,已经散了的神鼎寨算什么。 皇后的神情弱了几分,不情愿地道了声:“臣妾失言。” 皇帝叹息,背过身要离去,一面说:“朕知道,你和瑾珠不会善罢甘休,可朕劝你们一句,今时不同往日,千叶嫁给梁定山也是你认可的,谁想会阴差阳错撮合了好姻缘?朕与神鼎寨且要磨合周旋,来日何种局面眼下尚无定论,在那之前朕希望你们能有所收敛,这么多年你们欺凌千叶,朕都袖手旁观,但如今她身边的人,只怕容不得她再受半点伤害,这一次瑾珠还有命回来,难道就不怕下一次身首异处?” 床榻上的人,恰恰在此刻苏醒,迷迷糊糊听得父亲这番话,一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但听说自己要身首异处,瑾珠被唬住了。随着意志清醒身上的疼痛渐渐袭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正要喊人,却听见母亲的声音,正说道:“听宫里人讲,前些日子千叶进宫,穿着她母亲的裙袍,是昔日国宴上母后为她定制的衣衫,臣妾虽没有见着,也从看到的人嘴里听说是如何的风华绝代。瑾珠不记得她婶母的模样了,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季千叶越来越像她娘,皇上是不是看着侄女会恍惚,究竟是千叶,还是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叫瑾珠心里一紧,便听见父亲说:“心上人?莫不是你的心上人?” 这样的话,瑾珠就听不懂了,她小心翼翼侧过脸张望,父皇和母后就站在床边不远处,两人之间的气氛永远都是那样,至少在瑾珠的记忆里,双亲从没让她明白“恩爱”是什么意思。 皇帝淡淡地说:“世道轮回因果报应,当年她死在你手里,若瑾珠今日死在千叶手里,也算是两清了。可瑾珠还活着,既然活着,就好好惜福。” 皇后恨极:“皇上,瑾珠可是您的骨肉。” 皇帝呵呵一笑:“何必在朕的面前舐犊情深,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该说的都对你说明白了。” 这番话,听得瑾珠完全清醒了,她虽不聪明可也不傻,细想一下就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之前传闻千叶的娘是死于非命,在瑾珠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母亲却勃然大怒。此刻父亲这番话,那个死于母亲之手的她必然就是千叶的娘,难道太子妃真是被勒死的,而且凶手还是……忽然听见脚步声,瑾珠立刻闭上了眼睛,生怕被发现自己听到了这番话。 果然是皇后回到床塌边,看了眼依旧昏睡的女儿,可没有半分心疼,只冷冷地嫌恶:“蠢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孩子。” 装睡的人心里一沉,接着便只听见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再睁开眼,面前只有空荡荡的寝殿,父皇和母后都不见了。浑身的伤痛,加上被生母嫌弃的心痛,瑾珠咬牙切齿地将被褥紧紧抓在手中,满腔恨意不知如何才能化解。 夜渐深,神山侯府里早已一片宁静,定山等千叶睡熟后才入眠,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哭泣声,警觉地醒来,果然是千叶在哭泣,定山上前询问,却发现千叶并没有醒着,竟是在梦里伤心。 “千叶,千叶。”定山轻声唤醒噩梦中的人,千叶睁开双眼,只感觉到满腔的悲戚,和脸上湿漉漉的泪水,无数个夜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只是如今再也不是一个人,她眼前有了此生的依靠。 “做恶梦了?”定山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千叶柔弱地应道,“又梦见我娘,从前也是,白天若是被瑾珠欺负,晚上就会梦见我娘,梦见她三尺白绫……” 千叶说不下去,紧紧抓着定山的寝衣,但在这样温暖安心的怀抱里,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松开了手轻轻抚摸丈夫的胸膛,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关心起:“有没有抓伤你?” 定山笑道:“才把指甲都剪了,软绵绵的怎么会抓伤?”他捧起千叶的手,轻轻一吻,问道,“还疼吗?” 原来千叶去掐瑾珠的脖子时,因为用力太猛掰断了几根指甲,想来瑾珠的伤一定更难看,但定山为她修剪指甲时,还是心疼得满脸怒意。此刻又见千叶做恶梦,她所有的痛苦仿佛都来自那个皇宫,不论是皇后母女,还是从不庇护她的皇帝,都是罪人。 而他更加意识到,太子妃真正的死因会给千叶带去的影响,有心要把其他的事搁一搁,若能查出些什么给千叶一个交代,才能断去她从前的痛苦,安心和自己开始往后的人生。 有心爱的人在身边陪伴,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噩梦醒来后,孤零零地惶恐不安到天明,千叶没多久就依偎着定山睡着了。 △≧△≧, 翌日一早,夫妻俩如往日般早早起身,定山穿戴衣衫时,看到千叶站在门前的阳光里,她浑身焕发着光芒,脸上更有安逸满足的笑容。 “小心一大早就晒晕了。”定山将千叶拉回来,“天气越来越热,不要傻站在太阳底下。” 千叶甜甜地笑着,替他抚平衣襟,心疼道:“偏偏这么热的天,还要捂这一身去上朝。”她皱起眉头问,“你从前走南闯北游历四海,那么自由自在的人,真的愿意被朝廷束缚?说是什么礼部的闲职,却又好像特别地忙碌。” 定山笑道:“是不自在,但皇帝不是昏君,他的确在为这个国家和百姓操劳。至于我忙,更不是礼部忙,你知道的,还是神鼎寨的事。” 提起神鼎寨来,千叶忙想起楚歌,昨天始终没机会见楚歌,而她有很要紧的话对楚歌说。平日里都是一路送定山出门,可千叶今天急着往西院去,定山独自出门时,遇见同样要离家的卓羲,卓羲见了他便道:“宫里的消息说,瑾珠公主伤得很重,我问过楚歌,她说她没动手。” 定山点头,又一愣:“那是谁动的手?” 卓羲笑道:“公主没告诉你?” ------------ 089 小小的匕首 这边厢,千叶跑来西院找楚歌,虽然时辰还早,但夏日天亮得早,一院子的人都已经起了,惠梨带着妹妹坐在屋檐下吃早饭,团团见了千叶就笑:“嫂嫂,等下吃了饭,我们上街可好?” 千叶摸摸她的脑袋,朝楚歌房里看了眼,惠梨在边上看得明白,将缠着千叶的团团拉开,指了指那边:“刚练功回来,就在屋子里。” “我就这么闯进去合适吗,要不你先替我问问?”到了眼门前,千叶又胆怯了,一面说,“这几天我不能出门,你哥哥说了,他要看看外头和宫里的情形,几时他点头了我才能出去。” 惠梨坏笑:“嫂嫂你可是公主啊,该是我哥在你面前矮一截,怎么却要听他的?” 千叶微微脸红:“谁说的。” 惠梨把她往楚歌屋子里推:“嫂嫂赶紧去,不然一会儿她又该出门了,整天也见不到人影。” 千叶还在迟疑时,团团也凑来帮忙,跑到楚歌房门前扒着门大喊:“楚姐姐,嫂嫂找你。”这一下千叶不得不进去,见惠梨把团团抱走,她摸了摸衣裳裙子,也不知要干什么,到底是硬着头皮进门了。 楚歌也在吃早饭,而她没等团团嚷嚷就已经察觉门外的动静,这会儿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粥,千叶却像小媳妇儿似的站在那边,轻声嗫嚅着:“楚歌,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楚歌扫了一眼,她眼里的小公主此刻娇弱可怜,站在那边满身的不安,若是个男人大概看一眼就会心生怜惜,想来她在梁定山面前就是这样,天知道梁定山竟然会吃这一套? “楚歌,你见过定山了吗?”千叶却鼓起勇气,跑了上来,很正经地问,“昨天在平南府的事,你怎么跟他说的?” 楚歌很不耐烦:“还没见过他。” 千叶仿佛一下子放心了,拉过凳子坐下,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楚歌看,恳切地说:“昨天我打了瑾珠的事,你会告诉定山吗,楚歌,你能说得婉转些吗?” 楚歌一脸莫名,可这个小公主的确有意思,按理说,谁都会讨厌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但是看到千叶不同的一面,却好像讨厌不起来。昨天千叶没有为了救棉花而屈膝,或许旁人会觉得有些无情,但楚歌最恨那样的人,明摆着低头下跪根本无法改变什么,赔了性命再赔上尊严,倒不如拼死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而千叶正是如此,楚歌当时就觉得,她能有这股气性,多少配得上定山了。 “我昨天是气昏了头,现在想想果然是闯祸了,也不知道瑾珠她是死是活,我今天腿疼得厉害,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踢打她。”千叶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你肯定要告诉定山,但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多么暴力可怕的人,我这辈子也不再会像昨天那样发狂了,真的。” 想到昨天千叶的疯狂,她抡起石头冲向那公主的背影,楚歌一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但她忍住了,干咳了一声道:“你自己对他说清楚,他应该就不会来问我,与我什么相干?” 千叶连连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怕打扰楚歌,怕她不耐烦,楚歌这么说,话里的意思就是答应她了,若是再三纠缠非要说个明白,倒是自己不识趣了。一面离了座,把椅子小心摆回原处,安静地朝门前走去,忽地又转身,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朝楚歌周周正正欠身:“楚歌,谢谢你救了我,救了棉花,若不是你……” 楚歌抬起头,看到露出悲伤的千叶,和方才又是不一样的情绪和神态,她忽然意识到,之所以不讨厌千叶不同的一面,因为她并非人前人后不同,她的喜怒哀乐都真真切切在脸上,既然都是明眼看见的,又怎么会厌恶。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却一次次保护我还救我。”千叶没敢正眼看楚歌,但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问我能给定山什么,我怕露怯怕输给你,端着架子说什么你将来成亲了就会明白,那样混账的话现在想起来就后悔。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给定山什么,可我绝不会输给你,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爱的男人。” 楚歌慢慢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面前的人终于敢抬起头来看她,彼此四目相对,没有电光火石,也不再是初见时的提防敌对,千叶那会儿做的不漂亮,楚歌也绝不大方,她们之间算是互不相欠。至于定山,在还没有季千叶这号人物时,楚歌就明白定山不愿也不会娶她,不过是有了这小公主,她多了个挣扎的借口,但挣扎的结果,反而更痛。 “那就少惹些麻烦,少闯祸,你以为我很喜欢救你吗?”楚歌没好气的憋出这句话,低头继续吃早饭,千叶见她这样,不敢再纠缠,便要走了。 “等一等。”可楚歌突然喊住千叶,撂下筷子起身往边上的柜子去,开了柜门摸出一把精致小巧几乎可以藏在手心的匕首,走到千叶面前塞给了她,冷冷地说,“留着防身吧。” 千叶捧着那冰冷的匕首,却好像捧的是楚歌热乎的心,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楚歌果然嫌弃她这样,皱着眉头不耐烦极了:“快走吧,没事别来我屋子,我并不喜欢看到你。” 这会儿不论楚歌说什么,千叶也不会难过,欢喜地捧着这个宝贝跑了出去,外头二娘和惠梨正担心地等着,本是很怕她们会吵起来,看到千叶满面阳光灿烂地跑出来,都松了口气。 千叶骄傲地显摆着那把匕首:“是楚歌送给我的。” 二娘和惠梨都为她高兴,但只等她走了,二娘才对惠梨说:“那把小刀,是你娘从前送给楚歌儿的。” 想到自己的母亲英年早逝,想到父亲也那么早离去,乐观开朗的姑娘,也难免会伤感,二娘心疼地说:“好孩子,如今你哥哥有了着落,二娘就盼着你将来,也能嫁个好郎君。” 惠梨才破涕而笑:“二娘,您又唠叨这事儿,我还小呢。” 这会儿功夫,太阳越发升高,天气炎热,宫里头冬夏两季最是安静,没事的人无不躲在屋子里取暖或乘凉,一乘软轿从宫门口到凤仪宫,竟一个人也没遇上。 此刻韩越柔缓缓下了轿子,听闻瑾珠受重伤,她自然要来探望的,迎面却见四皇子祥泰从里头出来。 原本他们是世人眼里的一对,自小也算相熟,韩越柔虚长四皇子两岁,在她眼里四皇子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子,哪里可以做夫婿。可如今知道自己要嫁给威武大将军那四十岁丧妻的儿子,再看见祥泰,已是连后悔都显得苍白无力。 “四殿下有礼。”韩越柔福身道安,祥泰亦是客气,说了几句皇姐的事,彼此便分开了。 韩越柔带着复杂的情绪进门来,皇后不在凤仪宫里,宫女们径直将她引到病榻前,恰见瑾珠发脾气,一巴掌打在给她擦药的宫女脸上,咒骂道:“你要死了,下手那么重,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而她伤的不轻,这句话后身子就软了,无力地瘫倒下去,余光瞧见是韩越柔来了,冷笑:“哪个要你进宫的,你是特地来看我的笑话?” 韩越柔却不理会,支开那宫女,接过药膏说了声“我来吧”,便劝表姐不要动,仔细地为她擦伤药膏,而掀开衣裳,表姐的腹部腰上皆是淤血,腿上也伤痕累累,仿佛被毒打了一顿。 “这是怎么弄的,竟伤成这样?”韩越柔皱眉头,她昨天没去平南府,但家中已有消息传说,传言是瑾珠和千叶都遇到埋伏,但事情前后对不上,平南府的人更是一头雾水。 8±8±,o 瑾珠痛苦地呻吟了几声,露出脖子上的淤痕给表妹看:“这是季千叶掐的,她差点掐死我,可恨的是父皇不追究了,母后也不追究了,竟没有一个人心疼我。” 听说季千叶要掐死瑾珠,越柔直觉得不可思议,她曾亲眼目睹瑾珠欺凌千叶,当年那可怜的小姑娘不会哭也不会还手,可她现在竟然有胆量要掐死瑾珠?自然韩越柔相信,必定是瑾珠作恶在先。 “我总觉得,是她把我打成这样的。”瑾珠吃力地说,“我是昏过去后才挨的打,除了她,还会有谁这样恨我?” 听瑾珠详细说了昨天的事,包括她绑了棉花想要作践千叶,韩越柔默默地继续为她擦药,心里却想,要说恨三公主的人,那是数不过来,但就昨天那情形,千叶难脱干系。 可又是谁救了千叶,难道是梁定山,那个男人竟然无时无刻地保护着千叶? “这口气,我死也咽不下去。”瑾珠恨毒了,想起昨夜父皇和母后的对话,阴冷地一笑,“季千叶你等着,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你不是要掐死我吗,我也要让你尝尝被勒着脖子的滋味,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样。” 韩越柔抬眼看她,瑾珠的嘴脸一贯如此,但这是她第二次提到太子妃被勒死,之前还是疑惑好奇当玩笑看,这一回,却像是认真的。 ------------ 090 嫁给谁都一样(还有更新 瑾珠将千叶咒骂一番后,耗尽了力气总算静了片刻,待韩越柔为她上完药,才幽幽睁开眼,说道:“我听说,你要嫁到威武大将军府了?” 正背过身放药瓶的人闻言面色骤冷,瑾珠则接着说:“他的大孙子才十六岁,你已是双十年华,虽说也差不了多少,可十六岁的大小子,还什么都不懂吧?” 韩越柔心中苦涩,你哪里知道呢,并不是嫁去做孙媳妇,而是嫁去做儿媳妇,就是嫁给这大孙子的爹。 而瑾珠并不是真的不知,只因她自身的婚姻是场悲剧,还不知将来有没有出路,最乐意见到别人不好,嗤笑着:“难不成,嫁给大将军的儿子,若是成家早些的,都能做你爹了。” “说什么玩笑话呢。”韩越柔羞愤难当,却不能对瑾珠发作,无论如何都是要忍耐的,若闹得姑母出面,闹得传到家里头,母亲又要责备她。 “但愿是玩笑话,四十岁虽不算老,可你才多大?”瑾珠笑着,看似为越柔着想,却是满腹看她尴尬的心思。 韩越柔不想一味地被她嘲笑,便将话题岔开,说道:“我略打探了一些卓公子的事,表姐可要听听?” 瑾珠来了精神,催促道:“赶紧说才是,你该一进门就告诉我。” 韩越柔松了口气,慢慢将她打听来的关于卓羲的事告诉了表姐,虽说神山侯府的门难进,可卓羲在京城颇有些名气,只是她们这些深闺里的女孩子过去不关心才不知道,卓羲也是近些日子,才跟着四皇子出入宫闱。 “四殿下的太傅温先生,门下最得意的学生就是这位卓公子,表姐也知道,温先生不问世俗,门下学子虽不少,但师门难进,还是皇上三顾茅庐将他请来教导四殿下的。可那样清高孤傲的人,却能收下山寨的人,也是奇了。”韩越柔说道,“卓公子是原先神鼎寨三当家的儿子,神鼎寨有三位当家,为首是便是驸马一家,卓公子之外,二当家姓楚,除了驸马其他都是独子,不,二当家生养的是个女儿。” 说着这些话,韩越柔想起当日在神山侯府门前遇见的女侠,之前没仔细想过,这会儿突然明白过来,那女子就该是姓楚人家的女儿吧。 “虽然口口声声喊他们土匪强盗,可那什么山真是地灵人杰,驸马这般品貌,谁知他的兄弟更是俊美潇洒,天底下的好男人,都到他们家去了?”瑾珠满目憧憬,又冷笑,“我瞧着,咱们这一辈里,高门贵府家的公子哥,也就只表哥出众,再往下竟是无人了。莫说我挑不出好的,你也难,嫁给谁都一样不是,倒不如来我家做儿媳妇,我虽不喜欢老四,终究比外头强。” 韩越柔笑道:“两个女儿家,怎么谈婚论嫁起来,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姐不要再取笑我了。” 瑾珠吃力地叹了一声:“但凡能为自己打算,我都要去争一争,父皇和母后眼里并没有我,再没有人为我着想的。” 这话才说完,外头有动静,像是皇后回凤仪宫了,韩越柔忙起身迎出去,皇后见到侄女,总比见到女儿要高兴些,笑道:“来了多久了,这么热的天,别赶着大正午回去,不如在宫里住几日。” 皇后进门看了女儿,坐下与她们说话,说起神山侯府里季千叶也伤的不轻,瑾珠只是撇嘴嘀咕,但皇后已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根本没打算为女儿讨个公道出口气。 “不如让越柔去侯府走一趟,把这些创伤药也给季千叶送去,免得叫外头人以为我们欺负了她。”瑾珠忽又生出一计,更是朝表妹眨眼睛,意在要她打听卓羲的事。 皇后皱眉思量,颔首道:“也好,仔细瞧瞧季千叶有没有受伤,八成是他们编的谎话。” 且说千叶虽然没有受伤,可昨天情绪太过激动,又对瑾珠拳打脚踢,今天精神的确不怎么好,而定山不仅不许她出门,更不叫她再管家里摆宴的事,至少这两天,只能在屋子里静养休息。千叶吃了饭便闲着,把玩那精巧的匕首,一时困倦了,就在美人榻上睡过去,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从前在宫里头,先帝在位时尚可,叔父登基以来的五年,她夜里尚且不能安眠,白天更是要提防着有人来恶作剧,哪里能这样自在懒散地歪在美人榻上,千叶如今对这个家,是再无半点不放心的。 睡得正香时,仿佛感觉到有人靠近,千叶从梦里渐渐醒来,还记得到这家第一夜醒来时的惶恐不安,那会儿以为自己仍旧在皇宫,但一天天过去,她的心从此踏踏实实在自己的肚子里,在定山的胸膛里,哪怕这样毫无戒备地醒过来,也只懒懒地睁开眼睛,看看是团团来捣蛋,还是惠梨来找她。 “睡得一身汗,小心着凉。”可听见的却是丈夫的声音,接着就有干净的帕子探入脖子里,将细腻的汗水擦去。 梦里醒来倍感清爽,千叶笑得甜美幸福,定山搀扶她坐起来,说道:“这样歇着才好,就怕你不听,特地赶回来看你一眼。” 千叶笑道:“少当家吩咐的事,小女子怎敢不从,只是怕太懒了往后也难勤快,少当家终是要嫌的。” 定山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起身去将衣裳换下,转过头见千叶从美人榻上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是他熟悉的东西,而千叶献宝贝似的炫耀着:“你瞧,是楚歌送给我的,我厉害吧?” 定山走上前再仔细看了眼,问:“她送给你的?” 千叶点头:“早晨我去道谢,临走时楚歌突然喊下我,塞给我这把剑,虽然她嘴上还是说讨厌我,叫我别到她眼前去晃。”她得意地笑着,“怪不得惠梨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想定山却告诉她:“这是我娘在楚歌小的时候送给她的匕首,算是我娘留给她的东西。” 千叶一愣,似乎不敢信,直盯着手心里的小刀看,念叨着:“是母亲送给她的?” 定山拿起来,拔出只手指粗细的刀刃,虽然小巧但也精悍锋利,他小心翼翼插回刀鞘里,欣慰地说:“楚歌是想告诉你,她放下我们的事了,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娘给她这把刀,就玩笑说拿了东西就要做儿媳妇的。” 千叶眼睛里热热的,她没想到楚歌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更感慨的是:“她该多喜欢你呀,楚歌喜欢你,已是只要看到你好,她就满足安心的地步。她一定是知道我们彼此都是真心相待,知道我会待你好。” 定山笑道:“既是好事,怎么伤感起来,往后一家人能和睦相处,多好?” 千叶吸了吸鼻子说:“怎么就没有人这样爱我呢,不公平。” 定山一愣,旋即直摇头,轻轻拍了千叶的脑袋:“肯定是睡迷糊了。” 千叶要把刀放进荷包里随身带着,定山便教导她如何避免伤了自己,不会半点拳脚功夫带着兵刃总不安全,但那匕首实在细小,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当是什么小玩意。 定山换了衣裳再要出门,一面告诉千叶:“因之前接待了东洋使臣,皇帝着我专管外交事宜,近日无邻邦友国来使,本该赋闲,他似乎见不得我一心扑在山寨的事上,又调我去管祭祀贡举。” 千叶道:“这些事虽然繁琐,但只是些专做给活人看的,毫无意义。” 定山笑道:“意义还在其次,花钱如流水实在不是好事。我和卓羲有新的方案,可节省朝廷一半的银两,但我初来乍到,就要改几十年上百年立下的规矩,不知其他人会怎么想,更不知皇帝会怎么想。” ︽2︽2, 看得出来,定山有一颗真正为国为民的心,虽说礼部也关乎着朝廷运作,是六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很多事的确没有太大的意义。定山被安插在那里,他不仅不浮躁,反而静心做事,想着如何为国家百姓效力,千叶心里是佩服的。 十三岁前,偶尔跟在先帝身旁听政,略知朝廷大事的轻重,只是这五年来像被关在牢笼里般度过的日子,天下事尽不知了。 千叶想了想道:“你我都不知道,会在这宅子里住多久,你这礼部侍郎的官服又能穿多久,不如放手去做,真有一日不被皇叔和朝廷所容,咱们海阔天空何处去不得,朝廷的事随时都能放下,神鼎寨的事,离了这京城更好办了。” 定山蹙眉不语,千叶又笑:“如今我的牵挂,全在你和家人身上,除了你们,我什么都放得下,是去是留,无论你考虑什么都不必把我算进去,知道了吗?” 定山颔首:“只要在我身边,我们天下无处不可去,等我将神鼎山上的寨民散尽,就再没有负担。眼下就怕他们迟迟不肯走,怕有一日朝廷再将炮火对向他们。” 千叶温柔体贴,劝他:“朝廷那么可恶,你尚且能静心相待,兄弟们的事,可不能浮躁,慢慢来。也许他们和楚歌一样,真有一日看到你好了,他们也就放心了。” 定山知道千叶如今处处为自己着想,而他还藏着太子妃的秘密,但自己不说,迟早也会有其他人露出来,只是她现在远离皇宫,才知道得晚些。定山更想为千叶做更多的事,一时问:“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 091 内子一直都在(还有更新 千叶淡淡一笑,起身为定山抚平衣襟,眼中露出几分伤感,定山猜出些什么,问道:“棉花曾说在你面前不能提起祭奠太子与太子妃之事,你的心愿可与爹娘相关?” “你猜到了?”千叶望着自己的丈夫,喜欢看他瞳仁里只映着自己的模样,“先帝故世后,我再也没有祭奠过爹娘,便是太子府也有七八年没去了,那里一直空置着,也不知有没有人打理。” 定山道:“我曾路过几次,宅门上下虽清冷不见人迹,倒也干净整齐,门环没有生锈,匾额也完好无损,是有人照料的。” 千叶从前不能也没资格过问太子府的事,棉花就以为这一切在她面前是忌讳,她纵然怨母亲抛下自己,可到底是他的爹娘,父亲更是为了国家百姓而牺牲,他们本是她所有的骄傲。 如今她有了定山,终于能平静地面对这一切,遂将心愿吐露:“过几天各地堂主就到了,我的事儿不着急办,等他们散去,你带我去太子府可好,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定山答应了,之后叮嘱千叶要好好休息,不多时又出门去忙碌,直到天黑才回来。进门正遇见一家子吃晚饭,卓羲和楚歌都在,如今再围坐一起,气氛大有不同,千叶和楚歌再也不是锋芒相对,便是楚歌故作冷漠嫌弃的脸,也多了几分亲切。 这样的情景,让定山有几分恍惚,自己是怎么突然之间,就拥有了这一切? 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压抑着悲伤,早在那时候就有了要解散神鼎寨的念头,幸有二娘从旁默默扶持,多年后父亲娶了二娘有了团团,他以为从此家中又能安定,谁想才不过几年,神鼎寨就卷入朝廷风波,更最终到了这一步。 父亲是被朝廷大炮炸出的碎石击穿腹部,不治身亡。可定山至今都没想明白,纵然神鼎寨富可敌国,纵然时常游走在律法之外,可他们从不曾威胁或妨碍朝廷,也不曾与朝廷敌对,过去虽有纠纷瓜葛,但不至于引燃战火,所以愿意招安入朝为官,他也是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嫂嫂,姐姐抢我的鸡腿。”团团的撒娇,打断了定山的神思,便见千叶将妹妹抱起,剥了一只大虾送到她嘴里。小丫头立刻向她姐姐炫耀,可见惠梨又要抢她的虾,就急得要哭了。 一屋子人都被逗乐了,连楚歌都露出笑容,定山将心沉下,把那些烦恼抛在脑后,是因为有了千叶,大家都要分出心思来与她相处,不知不觉中,都给予了彼此新的生活。 定山看向千叶,千叶也看到他,两人之间的眼波婉转浓情蜜意,看得二娘咳嗽一声,生怕楚歌在一旁不自在,好在楚歌也没看见,而他们立刻就收敛了。 吃过了晚饭,二娘特地来找定山,劝他道:“不论如何,在楚歌面前收敛一些,她和公主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别勾起人家的心酸醋意来。” 定山自知理亏,只是听着应着,说起家里的事,他问二娘:“千叶可还担当得起?” 二娘连声赞叹:“一定是夫人保佑,给你送来这样好的媳妇。不过定山你可别光顾着自己高兴,你妹妹和公主一边儿大,别等你们都抱娃娃了,惠梨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我想着,过些天各地堂主们到了,若有好青年,给惠梨说和说和。” 定山忙劝:“惠梨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千万做不得这样的事。” 那之后的日子,家中如火朝天地准备着聚会,定山在朝廷和山寨两边忙碌不停,日子一转眼,就到了聚会的前一天,定山向礼部告了假,到城外去迎客,正如之前设想的,希望兄弟们把长剑佩刀都留在城外。 深宫里,皇帝在芳贵妃殿阁里休息,芳贵妃送茶进来时,他正在看一本折子,芳贵妃本无心询问,皇帝却主动问她:“你猜朕在看什么?” 芳贵妃笑道:“不问朝政是臣妾的本分,这么多年了,皇上今日怎么问起来?” 皇帝合上折子,敲了敲额头,芳贵妃知道他又头疼,忙上前帮忙揉捏,皇帝叹了一声道:“先帝在位时,朕就有心收敛财政,奈何父皇已是暮年又罹患丧子之痛,对朝政早已淡漠,许多事施展不开。本以为做了皇帝可大干一场,坐上这龙椅才知道,称孤道寡的无奈,总想着朝廷里能出一个人来起头,将这陈年腐朽的朝纲好生整顿一番,偏偏韩家势力无处不在,纵有热血之人也无开天辟地的胆魄。” 听皇帝这般说,芳贵妃已猜得几分,轻声问:“皇上如此感慨,可是如今有那么一个人了?” 皇帝苦笑:“偏偏是要不得的人,那梁定山。” “驸马?” “他必然自幼学习经济之道,好在来日接掌神鼎寨,殊不知他所学的本事,用于治国是同等的道理。”皇帝拍响那奏折,“你看,朕把他塞去最闲的礼部,他都能从祭祀贡举之上,为朕省下金银,若是将他放在冲要之职,又该如何了不得?” 芳贵妃想了想,谨慎地说:“既是难得的人才,皇上何不重用,神鼎寨既然已经散了,他还和千叶结成连理,必然不会反。” 皇帝却摇头:“留不得,梁家有人就是人心所向。”更不忘叮嘱芳贵妃,“朕要你办的事,切不可再拖,他们夫妻日益情深了。” 正说这话,门前内侍通报四皇子到了,本是皇帝宣召儿子来见,便命儿子进门来,祥泰到了父母跟前,毕恭毕敬行礼道安。 芳贵妃一见儿子就露出慈母之态,嘘寒问暖,免不得被皇帝嗔怪:“莫要宠坏了他,慈母多败儿。” 祥泰早已长成俊逸风华的少年,不知他的兄长们若能活着长大是何等样貌,但他有母亲的容貌、父亲的风骨,即便皇帝不把疼爱露在脸上,心中也是十分安慰。 皇帝吩咐道:“明日到神山侯府,要诸多谨慎小心,只在内堂观望即可,神鼎寨的人并不知你列席。哪怕他们之间发生冲突,你也不许露面,朕什么都不要你做,只要回来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朕便是。” 祥泰应诺,但问父亲:“如是神鼎寨的人发现了儿臣,儿臣当如何应对?” 芳贵妃见皇帝皱眉,生怕他对儿子失望,忙嗔道:“傻孩子,自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大大方方摆出你皇子的威严,不要丢了父皇和朝廷的脸。” 皇帝亦道:“你向来谦和,这是好品性,父皇并不要你舍弃,但为君之道,岂是一个仁字就能周全?要知道在一些人眼中你的谦和,未必不是软弱无能。” 四皇子恭听教诲,不久后退了出去,却见母亲跟到门外。避开了皇帝,芳贵妃叮嘱儿子:“传言韩家的女儿,要嫁入威武大将军府,这是极好的事。可那孩子城府极深,心性也高,嫁去做继室后母岂能甘心呢。就当是娘多心,在她成亲之前,你离她远一些,哪怕在宫里能避开就避开。” 祥泰对韩越柔本就不在意,母亲既然这么说,他只管答应便是。他心里另有一个在乎的人,而明天,终于有机会再见到。只是他没想到,知儿莫若母,早在为韩继业接风洗尘的宴会上,母亲就看到他的心思。 然而芳贵妃深知情为何物,儿子要是真动了心,便是人生头一遭,她若强行打断儿子的念头,唯恐惹来母子不和。眼下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她且静心观望,真有了苗头,再扼杀也不迟,便没再吩咐什么,打发儿子走了。 第二天便是神山侯府聚会的日子,乌泱泱上百人涌入家中,四皇子早已被秘密送来隐藏在内堂,千叶与他匆匆见了一面后,就去忙活了。 要说这神鼎寨的人,还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几乎不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有看着是做买卖的财主,也有悬壶济世的大夫,就连仙风道骨的白发真人也安坐其中。 ︽2︽2, 千叶今日只穿着寻常的衣衫,和家人一起为客人引座入席,定山卓羲还有楚歌他们,一直被人围着说话,并没有人在乎这个穿梭在客人之间的小娘子。 开席上菜,千叶也一同帮忙,棉花端着菜和她走在一起,笑道:“现如今公主不是公主,倒和奴婢成一样的了。宫里的人若是瞧见,一定觉得您过得不如意,可他们哪里知道,您乐呵着呢。” 千叶神采飞扬,笑道:“那就别提他们了,咱们乐咱们的。” 酒过三巡,定山重申父亲遗愿,坚定他要留在京城的心,本热闹的气氛渐渐冷下来,有人提起他娶了公主,便有人问:“既是我神鼎寨的夫人,为何不出来相见,摆得什么皇室架子。” 千叶刚好在一桌上摆下盘菜,听见有人提起她了,而定山卓羲和楚歌,也从人群里找到她,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在座的人俱是一愣。 定山缓步走来,揽过千叶的肩膀,与众人道:“内子今日一直在这里,不过是大家不认得。” 这个端茶送水的小娘子,虽然容貌美丽,可与家中下人混在一起,只当是个漂亮的丫头,谁想到竟然是当朝公主,不,还是他们的压寨夫人。 ------------ 092 可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三更到 座中各位堂主一时纷纷起立,本都是义气干云的江湖人,岂能占一个小娘子的便宜。更是没想到,想象中娇贵高傲的公主,竟能为他们放下身段做这些粗活,不免都放下陈见,好生打量起千叶来。 千叶与定山相视一笑,夫妻俩走到前头去,她客气地请大家坐下,感谢诸位对定山的照顾,并请将来也多多指教,道是神山侯府大门常开,各位闲暇时大可到京城一游。她进退得益从容大方,温和美丽的笑容像是有魔力,叫那些行走江湖的人,不自觉地把心都定下了。 楚歌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五味杂陈,但她是为定山高兴的,至少眼前这两人现在比谁都幸福,即便她尚未完全释怀,也好过纠结在一起大家都不幸。 内堂之中,祥泰看着皇姐在人前落落大方,看着那些神情各异的堂主们都把目光聚集在千叶的身上,皇姐的容颜倾世无双必然是缘故,可这浑身足以服人的气质,才是最大的魅力,但他竟从未见过。 自小母亲便教导他,不能学瑾珠他们欺负千叶皇姐,但母亲也不许他强出头插手干预,不过是暗地里善待千叶,倒也结下姐弟情分。千叶对他从来是多几分亲切,但即便如此,如今的皇姐,不,如今的梁夫人,实在叫祥泰刮目相看。 “四皇子。”忽听那得熟悉的藏在心里的声音响起,祥泰立时转身,果然是惠梨站在门前,她悄悄地走来,放下食盒道,“殿下也请用些饭菜,外头不知几时才散了,别把您饿坏了。” 一面也把目光转向外头,感慨不已:“嫂嫂她果然与众不同,其实大家都是好人,见到嫂嫂这样好,见到我哥好,他们也就放心了。他们并没有与朝廷敌对的意思,不过是兄弟一场,舍不掉这段情。神鼎寨说散就散了,往后他们各自为营,突然改变几十年的习惯,谁也不能马上就适应,四皇子,您说是不是?” 神鼎寨的大小姐,自然与京城贵府的千金不同,并非京城里的小姐们就不如她,可在祥泰眼中,谁也不及她好。 “您慢些用,哥哥和嫂嫂一会儿大概也会来看您,既然不愿让外头的人知道您在这里,就只能委屈您了。”惠梨大大方方一笑,留下食盒便要走了。 “梁姑娘。”祥泰眼看佳人离去,唐突地喊下了她。 “四皇子还有什么事?”惠梨礼貌地相问。 祥泰此刻已无心盯着外头的光景,只想和惠梨多说几句话,脑中一片纷乱,半晌想到一句:“听说梁姑娘还精通西洋语。” 惠梨谦虚道:“略知一二罢了,不算什么。” 祥泰笑问:“不知你师从何人,近来西洋使臣也频繁往来,我也想请一位师傅。” 惠梨道:“我们神鼎寨过去与西洋有商贸往来,时不时有几个金发碧眼的人来山里坐坐,一来二去就学了些皮毛,并没有跟什么师傅。四皇子若是有心想学,不如让卓羲想法子,他认识的人多。” “这样。”祥泰再想不出别的话了,而惠梨另有事要忙,实在不能多陪,客气了几句终究是跑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外头的声音才又钻进耳朵里,他忙想起父亲的嘱咐,不敢再分心,立在窗前仔细地盯着,他们正在说神鼎重现的事。 这边厢,定山正道:“神鼎在父亲与我的面前被炸毁,绝不可能重现,必然是江湖上有人趁机生乱混淆视听。无论如何,神鼎寨永不复兴,各位今日离了侯府,便请散了去,从此各奔前程,再不得以神鼎寨的名义行走江湖。” 千叶在一旁默默听着默默看着,座中之人神情各异,看得出来他们大部分人都难舍山寨,不知先辈们以何种力量凝聚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可到了定山手里,却是狠心让一切都消失。她似乎明白了楚歌的担忧,定山肩上背负的,何止是眼睛所能看到的麻烦与责任,神鼎寨虽然散了,可这个名字还会存在很久,他也始终是神鼎寨的传人,不论发生什么,梁定山的名字一定会被推在最前头。 侯府里的聚会,直到日落才散,祥泰回宫时天色已暗,他在听政殿里将所见所闻都告诉父亲,皇帝沉默不语地听着,竟也生出想要看一看那光景的念头,特别是听祥泰说:“皇姐虽是女流之辈,可豪迈之气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江湖人,才露面就已服众,那些人都道是对皇家公主另眼相看。” 皇帝却对儿子苦笑:“可惜千叶是你伯父的女儿,你的亲姐姐们……”想到瑾珠的品性气质,摇头道,“不提也罢。” 祥泰不愿在背后非议凤仪宫母女,只正色道:“儿臣今日受益匪浅,父皇,梁定山当真是难得的人才,儿臣愿与他一同为朝廷效力。”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想到曾叮嘱芳贵妃不要让儿子多与千叶往来,这才去神山侯府待了一天,他脸上的神情都不一样了,将来还不知会如何,不得不在此刻就下令:“朕对梁定山另有安排,学好你的课业当好你的差事,其他的事不许插手。” 祥泰面色一滞,心中有想说的话,终究是不敢忤逆。 夜色渐浓,神山侯府里家人利落地将桌椅大棚都拆了去,白天还热闹非凡的宅子,此刻又恢复了原貌,楚歌带着人将整座宅子翻了几遍,唯恐有什么疏漏让不该留下的人躲在角落里,更道是明日白天,要再查一查。 千叶问定山:“家里的守卫,比宫里的关防还严,过去山寨里也是这样?” 定山今日多吃了几杯酒,虽没有醉,也着实有些疲惫,一整天像是把一年的话都说完,嗓子里冒着火,千叶一听他的声音,就连忙道:“赶紧歇着,我们明天再说。” 安置下丈夫,千叶独自跑出来,想找李嫂帮忙做一碗清凉去火的汤,却见楚歌站在院门外头,不知是刚来的还是来了很久,千叶想也没想就跑了出来,大方地问:“这么晚了,还没歇着?今天大家都累了。” 楚歌漠然递过几封信,道:“把这个交给定山。” 千叶忙接下,稍稍扫了几眼,听得楚歌离去的脚步声,才又抬起头,但楚歌走了几步又回了过来,对她道:“今天辛苦你了,伯父伯母若还在世,看到你这样的儿媳妇,他们会很欣慰。” 今天夸赞千叶的人不计其数,连祥泰走时都说皇姐了不起,可是千叶特别在乎楚歌的看法,听得这一句话,她情不自禁就笑了。 可楚歌又道:“你毕竟是公主,和皇家有着牵连,若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外头的人反而会觉得是我们的不是,并非我要挑你的毛病,凡事有分寸才好。” 千叶连连点头,楚歌看了看她,又道了声:“谢谢。” 屋子里,定山正闭目养神调气运功,千叶忽然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在他面前,手里的信散落在地上也不记得交给他,只是笑得如花儿一样,像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捧着定山的脸重重亲了几口,之后才嫌弃:“好重的酒气。” “怎么了?”定山一头雾水,自行把信封捡起来,他知道楚歌这些日子在接收这些信函,便问,“见到楚歌了?” “楚歌夸我了。”千叶伏在定山的肩头,像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楚歌夸我,谢我,还告诉我将来怎么做才好,楚歌她一定喜欢我了。” 定山哭笑不得:“楚歌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千叶一本正经地说:“她可是喜欢了你二十年的人,哪怕从今往后不再喜欢了,我也要等二十年才能赶上她。” 眼前的人突然将自己揽在怀里,更是眼含深情。定山在千叶唇上轻轻一吻,似乎是酒意使然,略有几分霸气地说:“可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不要再把楚歌牵扯到我们之间,不然对她也不公平,对我更不公平,至于你……” 千叶的眼神软了,甜蜜的吻猛烈袭来,她一下就被勾了魂魄,那句话虽没有说完,可她知道丈夫要说什么,她是定山的人,定山也只属于她。 8☆8☆.$. 这日半夜下起了雷雨,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却浇不灭床笫间春.色无边,千叶越来越觉得她是世间最幸福的人,而这一切也离不开她的主动争取,若是像初初嫁到侯府时那样躲着一切,那才是如她曾说的,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辛苦的人生。 且说一夜雷雨,本以为能散去初夏的闷热烦躁,谁知隔天日头晒起,大清早就水雾蒸腾,越发叫人透不过气。 国舅府中,韩越柔早早来母亲房中伺候,遇见来请了安就要出门的哥哥,她问道:“怎么这个时辰哥哥还在,不上朝吗?” 韩继业道:“我要去城外,查清神鼎寨聚来京城的人,是否都散去。” 韩越柔哦了一声,说道:“姑母托我去神山侯府看看的,可我一直没敢去打扰,既然他们的聚会散了,大概就去得了。” 韩继业皱眉道:“不是去不得,但你心里要明白,不该想的事千万不能去想。” “哥哥说什么呢。”韩越柔清冷苦涩地笑着,“现在外头都已经知道,国舅府与大将军府要联姻,我还能想什么?” ------------ 093 是谁派你来的?(还有更新 听得这话,韩继业忙将妹妹带开离母亲的屋子更远些,再三告诫:“威武大将军府的事父亲还在犹豫,我会尽力帮你,可你要听话,千万别去招惹梁定山。” 韩越柔冷脸道:“在哥哥眼里,我成了什么人了?您又几时看见我去招惹梁定山又或是别的男人?” “是大哥说错了话,越柔,但我的意思你明白。”韩继业为难极了,他了解妹妹,外人眼中端庄贤淑的千金大小姐,在父母面前不会有半点错的孝顺女儿,其实内心有很强的个性,也正因此,才叫她二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外人与爹娘眼中的模样。 “哥哥快出门去吧,不要耽误了正经事,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能出什么事。”韩越柔冷静下来,对兄长微微一笑,“哥哥放心,我没事。” 兄妹俩不久便散了,韩越柔正要往母亲屋子里去,恰见姨娘们结伴来向夫人请安。孙姨娘不在其中,而其他人见到她,都目光闪烁离得八丈远,从前好歹还能客气热络几句,但现在姨娘们看到她,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显然孙姨娘的事,让其他人唇亡齿寒心有余悸。二小姐的善待是好,可见死不救算怎么回事呢,比起得不到贴补救济,出了事二小姐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结果更惨,孙姨娘眼下就瘫在床上,不知哪一天能好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在孙姨娘出事后韩越柔就感觉到了,她原先在这家里,是菩萨神仙一般的存在,姨娘们被母亲欺负,可是能从她的善良里得到些许安慰,无人不是见了她就热情亲昵,可这样的感情很不牢靠,一旦失去了利益关系,就什么也没了。若不是真正想做个好人,而只是想赢个好名声,眼前的浮云早晚都有一天会散得一干二净。 比起瑾珠那样遭人恨的,自己这般人人都说好的,实则处境更不易。只因为人人都道你好,就容不得做错一星半点的事,做错了,在旁人眼里就是罪大恶极。虽然韩越柔没能为孙姨娘说话是她错在先,但自此就抹去她所有的好,连她本真心可怜姨娘们才暗中帮助的心意,都践踏了。 在这个家里,她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且说这日的朝会上,皇帝没有提起神山侯府聚会的事,反是将梁定山提出的精简朝廷祭祀贡举两项费用的对策与诸大臣做了商议。比起探讨定山的策略是否可行,大臣们更多的是揣摩皇帝的意思,皇帝若是觉得好,他们自然纷纷响应,没想到一场朝会下来,礼部官椅还没坐热的年轻人,竟把朝廷上百年的旧规矩改了,皇帝更是即刻指派定山着手整顿,尽快知晓普及全国各地。 然而这两件事里,祭祀也罢了,每年不过那几次,可贪的都有定数,贡举的牵扯就大了。从下到上一层层选拔考试,其中的人情往来数不胜数,如今梁定山说精简费用,必要先精简调动人员,牵一发而动全身,曾经固有的利益关系即将被打破,而权倾朝野的韩氏一族,是最大的受益者,哪一年的新状元不到国舅府登门拜访? 但韩国舅不至于为此就气急败坏,浸淫朝堂数十载,一手扶持皇帝登上皇位,经历无数腥风血雨,怎么会为了一个毛头小子崭露头角就心神不安。但那日后见了皇后,提起这梁定山,韩国舅到底有所顾虑:“皇帝对他的态度暧昧不明,娘娘要留个心思,不知会不会有一天,利用那小子来对付咱们。” 皇后更是冷酷:“既然如此,留着何用,哥哥早先安排人将他解决了便是。” 韩国舅却摸着胡子说:“死何其容易,但若能为我们而死,给继业的前程铺一程路,也是好的。” 皇后很是不屑,但她深居内宫,外头的事看不见也摸不着,能操心的都有限,眼下最在乎的事,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问起兄长:“越柔与威武大将军府的婚事,是不是该定下了?” 韩国舅却是冷笑:“那老匹夫古怪得很,说他的儿子年纪太大,和我家女儿不般配。可笑极了,我家尚且不嫌,他操什么心,假仁假义之辈。” 皇后担心道:“要拿下威武大将军这一块儿,咱们怕是难了。” 转眼,神鼎寨各堂主的相聚过去已三天,韩继业排查了所以到京之人是否顺利离开,以及京城之外方圆二十里内是否有可疑之人逗留聚集,忙了三天整才回家,下人告诉他二小姐出门去了,去神山侯府拜会安国公主。 然而韩越柔并没有见到千叶,不是千叶闭门不见客,且他们家小姐梁惠梨很热情地迎出来的,客气地说:“公主与家兄出门去了,韩小姐若是要等,不知等到何时,不如请韩小姐先回去,待公主归来,我必定相告。到时候再请公主下帖,请小姐好生到家中做客。” 韩越柔突然到访本就唐突,主家如此客气,她怎么好再坚持,只能失望地打道回府,但又好奇那夫妻俩去了什么地方,派下人去打听,能打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原来定山是带千叶来实现心愿,这天下了朝就丢下所有的事赶回家中,与千叶带着贡品香烛纸钱,带上棉花三人一齐往太子府来,好了却千叶多年的遗憾。 时隔多年再回昔日的家,回到她看见母亲悬梁自尽的家,马车缓缓行驶,千叶渐渐紧张,定山便顾不得棉花就在边上坐着,大大方方地握住了她的手,想让她安心。 到得太子府,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千叶多年前曾随皇爷爷来过,但到皇爷爷临终前两年就再也没来过。先帝驾崩后,她被困在深宫受尽欺凌,谁还会想到带她回家来看一眼。但因睿德太子功高卓著为国牺牲,他的宅邸有幸得以保存,但也仅此而已,至少当今登基后,从未真正表现过对兄长的尊敬,更仿佛要淡化他的存在,已补偿昔日被兄长压盖的光芒。 太子府多年空置无人居住,门派匾额经历日晒雨淋,难免旧损,但如定山所言,这里一切干净整洁,显然是有人时时来打扫,却不知是什么人。 推门而入,庭院深深,千叶凭借记忆带着定山往里走,但这毕竟是她的家,哪怕只住了短短五年,那五年也有东西刻在她心骨里,脚下的不知不自觉地就熟悉起来,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爹娘所住的院落外。 定山上前去看门,千叶将四周又看了看,棉花在一旁说:“连花草树木都是修剪过的,到底是什么人这样有心,时常来打扫?又或是朝廷里的人,宫里可有这样的规矩?” 千叶道:“并无定例,也没有人会管,不过是凭个人的心意罢了。” “千叶。”定山忽然喊她,她便朝丈夫走去,可定山却上前拦下她,微微皱眉,说道,“你看到了,不要难过。” 千叶微笑:“我并不是没有回来过,从前跟随皇爷爷也来过几次的。” 定山却摇头,牵起她的手走过院门,眼前的光景让千叶震惊不已,院门之后是空荡荡的一片土地,凄冷荒凉野草丛生,与院门外俨然两个世界。爹娘曾经住的屋子不见了,这宅子里一切都保存完好,可这里整座院落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房子去哪儿了?”千叶被惊得脸色苍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如今她连去那横梁下祭奠母亲也做不到了。 定山皱眉:“我会和卓羲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来也很奇怪,为什么单单拆毁正院里的一切。 千叶眼含热泪,当她鼓起勇气回来,当她终于有机会再回这个家,曾经的一切都不见了,是什么人连她在爹娘膝下承欢受宠的记忆都要剥夺? 棉花上前搀扶着她,劝道:“公主别伤心,不如我们将这里打扫一番,点上香烛摆上贡品,纵然房子没了,太子和太子妃也认得这是家,认得您呀。” 千叶难过地点了点头,可挽起袖子,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下手,定山说徒手除草又慢又辛苦,他去宅子里找找有没有工具可用,这里既然时常有人打理,兴许就留下些什么。而定山才出来,就仿佛看到有人在树丛里探头探脑,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忽然猛地跃入树丛,三两下就把人拎了出来,唯恐吓到千叶,先带得远远的。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削男子,轻易就被定山制服,可见没什么功夫本事,不过是个普通人。 定山再看他扒在地上的手,十指粗实布满老茧,显然终日与泥土打交道,他便问:“这宅子里的花草树木,是你在管?” △≧△≧, 那人哆嗦道:“是小人,小人和家里老婆三两天就来一回,打扫庭院,拾掇花花草草。” 定山道:“你起来说话,我并不是什么大人,你也不认得我不是?” 那人惶恐不安地爬起来,偷偷看了定山几眼,垂首不敢说话。 定山问:“是谁让你来的,多久了?” “有五年了,至于是谁……小人也不知道。”那人欲言又止,东张西望地朝四周看,仿佛是担心会有其他人出现。 “还会有其他人?”定山果然警惕。 “是,也不是。”那人正犹豫不决,忽然被定山塞了一大块银子,更加纠结起来,好半天才说,“带我们来的人,不过是个大宅里的师爷,起初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扫这宅子,后来时间久了才略晓得,最上头的主子,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派人打扫,活儿一层层落下来,落到我们俩口子身上了,知道了以后就一直都害怕,没想到真遇上您几位了。” ------------ 094 是臣妾分内之事(还有更新 平民百姓和宫里的娘娘扯上关系,不怪这花匠会害怕,皇后必是托了国舅府安排,他们再找了不相干的人来,这件事竟悄无声息地做了五年之久。可千叶常说皇后与国舅憎恶她的母亲,拆了那房子若说是毁灭昔日残害太子妃的证据,那为何要把这花园拾掇得干干净净? “大人,您放小的走吧,小的只是在这儿修剪花草,不是瞎闯进来的。”那人又要给定山下跪磕头,是个老实透了的人。 “那你可知道,正院的房子为何被拆了,你来的时候拆了没有?”定山再问。 那人想了想,应道:“刚来时这里乱糟糟的尘土飞扬,正院门里头已经是一片空地,照当时那情形瞧着,该是刚拆了不久。但师爷关照不必管那门里头的事,只将其他地方角角落落都收拾好就行。” 一面说着,又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告诉定山道:“恕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大人是什么人物,但这太子府可不是空关着那么简单,兴许您几位今日来,就有人会知道的。” 定山静心观察四周的动静,此刻并没有人,而那花匠则说:“前年小人的老婆生孩子,我荒废了半个月没来,不过是长了些野草,被那师爷好一顿责备,扣了我一个月的工钱。可见他们时时刻刻都来人,这大门也不上锁,这么多年,连个贼也不敢惦记。” 定山听得这些话,心中有所思量,但想起千叶还在等他,便问花匠借了锄头铲子,就放他走了。 再回到正院来,里头已点了香烛,香火气息飘出来,定山进门正见千叶和棉花在烧纸钱,棉花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奴婢是跟着公主的棉花,公主如今嫁了好郎君,过得可好了,奴婢会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照顾她伺候她,您二位在天有灵,请多多保佑公主和驸马爷。” 千叶嗔笑:“一辈子跟着我,你不嫁人了?” 棉花叹息道:“哪里能再遇上驸马爷这样好的人,见过驸马爷,奴婢可看谁都不顺眼了。” 千叶轻轻点她的额头:“把你轻狂的。” 棉花却笑嘻嘻说:“您现在,莫说宫里那些不认得了,就是您的皇爷爷皇祖母在世,也要不认得了,驸马爷到底是多了不得的人,能让您脱胎换骨。且不说什么和过去不一样,奴婢觉着您现在,就好像压根儿没经历过那些苦,打从生下来就一直这么乐呵的。” 千叶问:“有这么大的不同?” 棉花连连点头“可不是么。” “我也希望,能让你家驸马爷脱胎换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我能做的那么有限。”千叶一面说着,朝过去爹娘的房子所在的方向合十祝祷,口中默默念着,“我并不是刻意想为他做什么,只是突然之间为了他,什么都能去做。” 定山默默退了出去,重新弄出些动静才进门,千叶果然收敛起这些心思,像没事儿人一样,看到定山手里拿的锄头,便挽起袖子说:“今日先把草除了,回去问问家里的人,往后再来添些什么。” 定山也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只笑道:“先允我上柱香。” 棉花麻利地为两人预备好了香,夫妻俩齐齐叩拜。当日公主下嫁,棉花没能好好看他们拜堂,当时什么都急急忙忙,千叶跟着礼官喜娘,也完全不记得做过了些什么,此刻不仅是棉花看着他们这样像是在拜天地,千叶自己也有所察觉,已是满面绯红。 定山见她如此,猜出几分心思,两人目光相接心照不宣,定山小心搀扶她起来,叮嘱道:“锄草不能用蛮力,你跟着我学,不然三两下手里就要磨出血泡的。” 千叶答应着,和棉花一起笨拙地跟着定山学,谁想他风度翩翩宛若京城贵府公子哥儿一般的人,不仅有一身经济仕途学问和好功夫,竟然连这锄草翻土的活儿也做得。定山却是笑:“你没见卓羲带人在家里栽下竹林吗?这些事我们都会,从小就在山里头钻。” 千叶学得也快,因是为父母打扫,大日头底下她也不觉着辛苦,还念叨着:“你们这样本事,扔到无人的地方都能建出一片天地,京城里这些养尊处优不知米面鱼肉何处来的,到底自以为是什么。” 定山笑嗔她:“少说话多干活,大正午太热,便是你有力气我也不让你做了,我们明日再多带些人来。” 千叶冲他做了个鬼脸,抬手抹脸上的汗,不想将泥土蹭上去,自己还不知道,定山见她这模样,哪里有半点皇家公主的影子,而千叶方才那番话,更是会长长久久地存在心里。他是娶了公主,可他也娶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子,真不知道皇帝此刻会不会后悔。 正值夏日,正午日头毒辣,定山知道千叶撑不住,便是她想再坚持一会儿,还是带着她们走了。路上棉花嘀咕了几句为何那宅子里的花草有人伺候打扫,定山没解释,只等回到家中各自洗漱换了衣裳,定山才来千叶身边,屏退了棉花,拿了团扇为正梳头的千叶驱热,说道:“我在那宅子里,遇见花匠了。” 千叶一愣:“方才怎么没听你说,也叫我见见才是。” 定山道:“可那花匠上头的主子,是皇后。” 千叶呆住了,渐渐又露出几分恨意:“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派人打理我家的宅子,那么我爹娘的房子又是谁拆的?” 定山将自己设想的分析给千叶听,千叶本该是名正言顺继承太子府的人,那宅子里的一切都该是她的,皇后派人打理一定有她的缘故,但他们只要表示感谢就好。至于皇后动的什么心思,皇后又会如何反应,且要些时日才可知道。 千叶眉头紧蹙,如今她已知这世上男女情爱是何等曼妙神奇的事,遇事思量也更丰满了,心里有了个念头,不可思议地说:“难道当年皇后没能嫁给我父亲,实际她还动了情,心里头恋着我爹,却被我娘抢走了一切。她不只是恨我的外祖母抢走了外祖父,不仅是恨我娘抢走了她的未婚夫,最恨的是心上人被抢走了?” 这话定山却没想到,可千叶这样说,似乎就有道理,不然何必保持太子府的原样,却又拆了太子与太子妃共住的房屋,兴许就是皇后的恩怨情仇在里头。 千叶满脸恨意:“他们家的人真是莫名其妙极了,是皇后和国舅的亲娘死在前头,我外祖母才嫁入韩府续弦,虽是继母,也没虐待他们兄妹,把他们辛苦养大,就换来这样的下场?我若是外祖母,当年就该把他们赶出去,留着就是祸害。” 定山忙搂过千叶,劝道:“你别激动,犯不着再生气,我们只要感激她就好,太子府本该由你来继承,我们主动一些,皇后也就没立场说话了。” 千叶不明白,定山再解释:“既然是皇后派人看管,她未必愿意你再踏足,那是她自己要守护的地方不是吗?现在我们去过了,她可能很快就会知道,与其等她做出什么来阻止我们或伤害你,不如我们主动进宫禀告皇帝,更向皇后谢恩。” “我不想见她。”千叶的情绪还是很激动,“我更不想谢她。” 定山很有耐性,为她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皇后可能有的对策,但也不勉强千叶,而他如此用心千叶必然不愿辜负,最后终究是答应了。待得日头偏斜,不愿给皇后任何机会,他们就换上华服就匆匆进宫,要先发制人。 且说宫里头,皇后正在歇中觉,宫女前来,说皇帝在听政殿等着见她,突然被召见皇后满腹奇怪,听闻季千叶夫妻俩也在,更是摸不着头脑。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她不能轻易拂逆圣意,只得端正仪态,带着人逶迤而来。 上午定山在太子府只见到花匠,花匠虽好心告诉他可能有眼线,但当时的确没有人在,因此皇后这会儿还不知道,有人闯入了她多年来暗暗守护的地方。进得听政殿,只见小两口身穿华服彬彬有礼,皇后面上端着客气,施施然走到皇帝面前道:“皇上召见臣妾,可有要紧的事吩咐?” 但见千叶走上前,脸上已没了方才在家里的怨恨和脾气,温婉尔雅地朝皇后欠身道:“侄女进宫,是特来向娘娘谢恩的。” 皇后长眉轻挑,僵硬着笑容道:“这话从何说起?” ︽2︽2, 千叶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将上午的事情说明,转身对皇帝道:“太子府里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父亲和母亲若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感谢皇叔和娘娘的心意。如今侄女在宫外,自己就能照应,往后不敢再劳烦皇后娘娘费心,就让侄女自己来打理太子府。”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着,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看着他的妻子道:“原是朕疏忽了,多亏皇后有心。” 皇后像是被亵渎了心中最神圣的所在,阔袖之中是紧紧握着的拳头,高高扬起下巴,冷笑一声:“是臣妾分内之事。” 千叶只当做看不见帝后之间微妙的气氛,又道:“但如今皇叔才是一国之君,虽尚未立太子,但先太子府的存在已不大合适。皇叔若是应允,侄女想把太子府的匾额摘了,那座家宅日后若挪作他用,也方便些。” 不想皇后突然激动起来:“你要用来做什么?” 定山已走上前,护在了千叶的身边,自然皇后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做什么,但他朝千叶身旁一站,皇后身上的气势果然就不同了。 千叶不会故意激怒皇后,定山都教过她了,此刻只道:“侄女只是这样一说,还没有什么打算。” ------------ 095 我还没解恨呢(三更到 千叶和定山的目的达到了,待皇帝点头后,便行礼告退。夫妻二人离去时皇后还在听政殿里站着,皇帝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绕过桌子,站到门前目送小两口离开,只听得背后幽幽传来:“千叶不是也受了重伤吗,瑾珠这会儿还养在病榻上,她倒是看起来什么事也没了。” 皇帝笑:“是啊,谁知道呢。” 皇后轻哼:“皇上果然是偏疼侄女,明摆着没道理的事,也这样不追究,自己的女儿伤得那么重,再没去多看一眼。” 皇帝转身看向她,背对着阳光,很难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那话语一如方才戏谑的笑意,说道:“这些年,你越发得浮躁了,方才何必那么激动,那太子府终究不会属于你,千叶挪作他用,与你什么相干。” 这话刺激了皇后心底最深的痛处,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没能放下。可她并不后悔当年的决绝无情,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得不到的,就只能亲手毁了。 “朕还有要务,跪安吧。”皇帝淡悠悠说着,唤来内侍送皇后回宫,他们之间没有情意,便是当年妻子助他达成帝业的恩情,也那么的牵强,皇后当初并不只是为了他,一直到今天,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可悲的是,他堂堂一个男人,堂堂一位帝王,竟要在外戚阴影之下,虚坐这龙椅。 皇后离开听政殿时,满身的怒气让人几乎不敢靠近她,虽然殿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几个人知道,但这场不欢而散,很快就被传遍皇宫上下,也一并传到韩府。 韩国舅生怕皇后意气用事,立刻动身进宫觐见,韩夫人忙活一阵才把丈夫送出门,站在屋檐下叹:“自从那千叶出嫁后,这日子仿佛就不安生起来了,那小东西,很是能折腾。” 韩越柔在一旁服侍,听得这话,想了想便问:“母亲,您见过千叶的外祖母吗?” 韩夫人道:“未出嫁时见过一面,等我进门时,她已经不在了,怎么走的传言很多,我也不知道。但那会儿你爷爷还在呢,所以即便她不在了,后来的事也不能都遂了你姑姑的愿,你姑姑嫁给了成亲王,而千叶的娘嫁给了太子。” 母女俩往回走,韩夫人继续道:“你父亲和你姑姑是恨透了那母女几人的,我刚进门时还不懂,好心问明了几位长辈的忌日,以便尽孝道,千叶的外祖母自然也在其中,可你父亲很生气,叮嘱我再也不许提起她们。” 韩越柔听着,心里默默算计,嫁给威武大将军的儿子这件事,爹娘还未对她提起,她不能现在就激烈的反抗,可是心里头总还有一丝希望,希望爹娘能心疼她。她故意说道:“女儿不敢说爹爹的不是,但千叶的外祖母来我韩家续弦,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可纵然如此也不能周全一家人的心,这天底下最难的,就是做后母了。” 韩夫人皱了皱眉眉头,问女儿:“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韩越柔忙道:“母亲恕罪,是外头已传得沸沸扬扬,虽然爹娘还不曾告诉女儿,可是……女儿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嫁给威武大家的儿子做继室。母亲,大将军的孙子,已经十六岁了呀。” 韩夫人叹了一声:“这事儿还没有定数,人家说你年纪太小不合适,不能委屈了你,暂且搁着呢。你爹爹还在想法子,若能成了自然好,若成不了娘会再为你选好的。” 听得这话,韩越柔却不知是喜是悲,犹记得从山里回来那日,母亲搂着自己和兄长的那份慈爱,可是一转身她就臣服了父亲,把身为母亲对孩子该有的保护全舍弃了。竟还是将军府的人来可怜自己,可怜她年轻轻的姑娘,去做人家的继母。父亲和姑姑本是痛恨继母的人,落到她头上,就一点也不在乎了吗? 韩夫人完全没顾及女儿的心思,反是再三叮嘱:“你父亲不大高兴,千万别对他提起。” 韩越柔无奈地答应下,满心期盼着威武大将军能坚决反对,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嫁过去。 且不知今日韩国舅进宫见到皇后,兄妹俩会说什么,千叶在宫里端足了架势,但一出宫门,情绪就低沉极了。定山知道她一时转不过来,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在她身上纠缠多年,如今弄明白了些许原因,可也太叫人无法接受,定山不愿勉强她立刻就振作精神,只是耐心守在身边。 夜里卓羲来找定山,他们兄弟便去书房议事,千叶一个人在屋子里心中实在烦闷,跟棉花说她出去散散就回,便一个人出来了。走着走着,到了卓羲为楚歌栽种的那片竹林,里头静谧无人,竹影婆娑,她不知不觉就走了进去。 燥热的夜风叫人无法平静,千叶心里万千纠葛。男女情爱终究该怎么算,楚歌的痴情,卓羲的心意,她与定山的两情相悦,必然都是,可皇后那种是什么?父亲是在她五岁那年去世的,那父亲在世的那些年里,皇后是怎么样的,她会不会曾经伤害过母亲?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忽然传来楚歌的声音,千叶一转身,不想被脚底下的石头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楚歌好不耐烦地上前把她拎起来,冷声问:“摔伤了吗?” 可是皎洁月色下,千叶脸上有晶莹之物闪烁,不是汗水更不是珠宝,缓缓地从眼睛里涌出来,她哭了。 千叶慌张地抬手抹去,往后退开几步隐入黑暗里,说:“夜里吃多了,我出来散步,这就回去。你是不是要练功,我不打扰你了。”她绕开楚歌便要走开,可楚歌却喊下她,说道,“你怎么又哭了,哪里来这么多眼泪,你哭了他就会担心,为何总有这么多事?” 千叶心里不好受,转身道:“他是我的丈夫,我哭也好笑也好,他当然要陪着我。我知道你看不惯,可那是我们的事,不和你相干。再说我没有哭,你哪里看见我哭了?” 前几天还特别殷勤,像个小媳妇一样百般讨好自己的人,这会儿倒是露出真性情了,可楚歌已经不会再生气了,她方才的话本意不是干涉夫妻俩的事,她只是不希望千叶哭,不愿她悲伤,但是说出口变成那样刺耳的话,楚歌也不想。 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千叶把脸上抹得干干净净,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楚歌干咳了一声,转过脸别扭地说:“就是想关心一下,你为了什么事伤心。” 千叶的态度一时也软了,楚歌的脾气她渐渐摸清楚,明白人家根本不会来自己和定山之间横插一脚,倒是自己方才的话也不客气。可她们之间这样毫无保留地往来,哪怕吵架也是真真的,哪里像对待宫里那些人,今天在听政殿里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恶心。 “我今天回我爹娘的家了,就是太子府,你知道的吧。”千叶慢慢往前走,楚歌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不知不觉地,千叶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等她回过神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尴尬地对楚歌道,“对不起呀,拉着你说了这么些莫名其妙的事。” 楚歌冷冷地说:“都是上一代的事了,你爹娘都不在了,何必纠结呢?” 千叶摇头:“可皇后她们虐待我,这五年我很辛苦,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还把我爹娘的房子拆了,把太子府当做是自己的,我一想到她曾经在那里走来走去,就恶心极了。” 楚歌不屑道:“可你不至于到了要杀他们的地步,恨也好怨也罢,折磨的都是你自己,他们不会因此受到半点伤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最是痛快,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能做的,只是自己伤心难过,最愚蠢最不值得。” 千叶被说得怔怔的,满心的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楚歌再道:“就像前阵子的我,你们会因为我的悲伤而分开吗?既然如此,那我何必折磨自己。” “楚歌……” “虽然和我不相干,可我还是不乐意看到定山为了你这些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奔波操劳,他是你的丈夫没错,可他也是我的兄弟。”楚歌一脸的正色,“大不了下回,我再带你去揍那个三公主一顿,你躲在这里掉眼泪算什么?” 8±8±,o 千叶心里一暖,缠绕了一整天的愁绪几乎都消失了,想到那天对瑾珠拳打脚踢,浑身热血沸腾,磨拳霍霍道:“一定有机会的,我还没解恨呢。” 楚歌见这小公主那么好哄,也是哭笑不得,转身道:“我要练功了,你走吧。” 千叶却不动,站定着说:“我就在边上看着,我不打扰你。” 楚歌吓唬她说:“偷学功夫,会被挑断手筋脚筋的。” 千叶抿着唇,纠结半天才怯怯地说:“可我就是看你十年,也学不会啊。” 竹林外头,定山和卓羲正走来,听得这里的动静,恰好是这两句。虽然听着吓人,可那边两人的气氛并不坏,而且楚歌那话一听,就是故意逗千叶的。卓羲竟有几分羡慕,对定山道:“怪不得那天我去求她保护公主,她立刻就答应了,她现在这是爱屋及乌?” 定山笑而不语,只道:“往后不要称呼公主,就叫千叶吧。” ------------ 096 像是曾经来过(还有更新 这一晚,待得千叶与楚歌分开回到房里,心情已全然不同,又见定山早早从书房归来在门前等她,更是喜笑颜开。见她这样高兴,定山也不再提白天的事,直到同枕而眠时,千叶问他:“偷学功夫,真的会被挑断手筋脚筋?” 定山想起方才竹林里楚歌的玩笑,也有心逗千叶,嗯了一声:“会很严重。” 千叶当真了,紧张地问:“你见到过吗?” 定山摇头:“听说过,不过各门各派规矩都不一样。” “那你和楚歌是一个师傅吗?”千叶看起来很认真。 定山实在绷不住,搂过千叶亲了亲她的面颊,千叶却嫌弃地推开,正经地说:“人家好好问你呢。” “楚歌逗你玩儿的,偷学功夫的确是很严重的事,可你学得会吗,你自己不是也说,看上十年也学不会?”定山的手指轻轻滑过千叶的面颊,“楚歌说什么你都听你都信,我心里好像有些不自在。” 千叶知道方才的事被丈夫撞见了,自己能与楚歌和睦他一定也很高兴,直笑得眼眉弯弯,将定山的手指握在掌心里,说:“什么不自在,是吃醋吧,说话也不好好说了……”见丈夫目色暧昧,自己也是动了心,但有些话很想告诉定山,忙道,“今天楚歌跟我说了好些道理,我现在明白,若是不能快意恩仇,就更不能折磨自己,过去的都过去了,将来再若遇见什么只管将来再说。” 定山笑道:“类似的话,我是不是也对你说过。” 千叶的目光柔软又可爱,伸手滑进定山的衣襟里,小声道:“可是看到少当家,就会想了不得的事,正经的话,就记不得了。” 定山动了情,缠绵的吻从春雨霏霏到夏雨雷厉,千叶几乎要化在他的身体里,意乱情迷时,忽然想起二娘对她说过的话,呜咽了一声:“定山,我们会不会有孩子。” “你害怕吗?”定山停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可我想要孩子,生的儿子像你,生的女儿像我。”千叶拉近了定山,不要他离开,娇弱的喘.息直叫人心醉,“那样子,往后家里一定就更热闹。” 定山见她完全忘记了白天的不愉快,自然是只想让她更高兴,云雨缠绵间,便是这入夏后的燥热烦闷,也不在话下。 然而这样的时节,常有人无法入眠,眼下入了夜依旧闷热,仿佛烘烤了一整天的大地开始蒸腾散发热气,比起白天看到明晃晃的太阳更显得无奈烦躁,烈日下的炎热无能为力,偏偏这漆黑一片中还那么闷热,实在不甘心。 国舅府的闺阁中,韩越柔才从床榻上坐起来,门外值夜的小丫鬟听见动静便进来问什么事,她长眉紧蹙,不耐烦地说:“倒碗茶便下去吧,我吃了茶坐一会儿就睡的。” 小丫鬟照着吩咐做好,悄然退下,但韩越柔没有喝茶,而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下。只因她夜里若不得安眠,下人们第二天就会禀告夫人,母亲又该问她怎么了,天底下或许有很多事说不明白,但她的事再明白不过,可爹娘根本不会给她任何希望。 窗下飘来的风,热烘烘的,不仅不能带来凉爽,更蒸出几分汗意。韩越柔摸过自己的脖子,滑腻腻的肌肤摸着很不舒服,她转身想去找些香粉来,忽然看到镜子里照出月色下的自己,虽然朦胧不清晰,可寝衣贴在身上,勾了出玲珑曲线,她已经二十岁了,早已不再是小女孩儿的模样。 一想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要交给何人,怕是没了威武大将军那四十岁的儿子,也会有其他什么古怪的人冒出来,她这样美好的一切,都要白白被践踏吗? 正伤心时,听得门外丫鬟低语,像是在商量要不要再来看一眼小姐,韩越柔生怕明日母亲知道自己失眠,匆匆回到床上去,果然不多久就有人进来看了眼,发现二小姐好好地躺着,才退了下去。 可背着身子躺在床上的人,已是泪水涟涟,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虽然第二天没被母亲发现自己夜不能寐,但从那以后,韩越柔几乎没有一晚能安然入睡,她的人生和未来尚无定数,而她什么也不能为自己做,夜里睡不好,精神便渐渐支撑不住,数日后皇后在宫里得知,侄女又病倒了。 这时候,瑾珠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虽然身上还会疼痛,总算不用再卧床,宫里的日子本就闷得慌,得知韩越柔病了,便对母亲说越柔曾来照顾她,她也该去看看表妹才是。 皇后这几日心情不好,懒得管束女儿,随口就应下了,而瑾珠才走不久,就另有消息送来,说太子府的匾额已经被摘了,安国公主和驸马带着工匠进去丈量了土地,仿佛待酷暑过去后,就要重新在正院里搭建房屋。 皇后的目光如死了一般,许久后才憋出一句话:“传话给哥哥,决不允许他们再建什么房屋。” 这边厢,瑾珠公主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国舅府,熟门熟路地往韩越柔的屋子里,病人彼时正坐在屋檐下乘凉,眼睛望着太阳看得迷迷糊糊,再看到瑾珠,很是不耐烦,懒懒地道了声:“我身子不好,不能起来给表姐行礼了。” 瑾珠却上下打量她,挥手让宫女们都下去,笑道:“照我看,你哪儿是身体不好,是心病吧。” 韩越柔避开她的目光,一声不吭。 瑾珠轻笑:“你这样子也不是办法,你看,我不是来救你了?” 韩越柔微微皱起眉头,这三公主满肚子坏水,可又满脑子愚蠢,终究是成不了事的。 但听瑾珠凑在她耳边幽幽道:“你我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到如今唯一能给自己希望的,就是破釜沉舟了。” 韩越柔听不懂,只是蹙眉不语,表姐却有备而来:“我看中了那个卓羲,哪怕为了恶心季千叶,我也要豁出去的,非要弄出些什么事情来,让他推也推不开我才好。我不知道你能看上谁,可我教你啊,最快的法子就是豁出一切。”她戳了戳越柔的身体说,“身子都是人家的了,还有不成的吗?” “表姐说的什么混账话,您是堂堂的公主,我是国舅府的千金,自幼学得圣人古训,哪里有这个道理?”韩越柔板起脸来斥责瑾珠,“表姐若再胡言乱语,我可要告诉姑姑了。” 瑾珠轻哼:“你发什么脾气,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也罢,我去谋我的前程,你就安安心心嫁给那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如今折磨着你,十年二十年后你尚年轻,他们却已腐朽,从今往后别人有的你都没有,别人没有的你更要不着。” 这话激怒了韩越柔,她脸色涨得通红,可从业没与人发生过争吵,一着急竟说不出话来,反是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最后也只是喊人来:“送客。” 韩夫人听闻公主和女儿发生争吵,急忙赶来瞧一瞧,可今日韩越柔是被激出了满腔恨意,越发连母亲也不理会。本以为母亲多少能有几分心疼,不想韩夫人离开时却说:“当真是女大不中留,留在家里倒是个麻烦了。” 那一刻,韩越柔的心彻底碎了。 且说这酷暑时节,最是礼部闲着的时候,朝廷虽要忙涝旱之灾,但那些事轮不到定山插手,神鼎寨的兄弟们也在那日聚会后,至少有一半的人不愿再纠缠定山,一时突然闲了下来,与千叶在一起的日子就多了。 这一日,一家子穿戴整齐,连二娘惠梨也是端庄的打扮,分别坐车离了神山侯府,为的是五岁的团团开智启蒙,带着厚礼来到城东的文贤山庄,一同拜会卓羲的老师温太傅。 温先生虽是太傅,但这官职是皇帝硬给的,温先生不问朝政不问世事,只一心钻研学问,本该是个迂腐顽固的读书人,偏偏从他门下出来的,都是经世治国的栋梁之才,皇帝也是因此,才三顾茅庐请他教导四皇子。 他们在山庄前下了车,抬头看到匾额上“文贤山庄”四个字,惠梨笑道:“这可是京城地界,怎么叫山庄?” 定山和卓羲都瞪了她一眼,不许她胡言乱语造次,惠梨吐了吐舌头,千叶在边上悄声说:“大概是大隐隐于市,咱们家不也是神山侯府。” 待书童来引路,一家子安静地进了门,山庄果然是这繁华浮躁的京城里清净所在,房屋楼宇皆是魏晋之风,往来书童侍女青衣素服温文尔雅,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远离世俗,自有一片天地。 沿着长廊曲折婉转,走入山庄的深处,定山忽听千叶在边上说:“这地方,我像是来过的。” 众人看向她,千叶笑:“只是觉得有印象,并不真切。卓羲,这山庄很久以前就有了吗?” 卓羲摇头道:“是十三年前建造的,那时候……” 千叶见他有些为难,见大家都不自然,知道是怕十三年前的事会让她难过,便自己说:“若是十三年前才建的,就不会来过,那之后的事,我都记得。” 定山握了她的手,温和地一笑:“也许见了先生,就更明白。” 千叶莞尔,她并没有勾起伤心,此时有小童前来,抱拳与众人道:“卓师兄,请带诸位客人到临风轩,先生已等候。” ------------ 097 了不起的女子(明天四更 一行人到得临风轩,青衣长袍的白髯老人已端坐其中,见客来,徐徐起身,卓羲先上前去,向师傅行礼,而后引荐定山等人。温先生与定山有过几面之缘,家人们则是初次相见,而千叶这位安国公主更是与众不同。 见先生欲来行君臣之礼,千叶笑道:“先生乃世外之人,不敢以世俗礼节相待,此处又何来君臣。今日携幼妹来拜师求学,还请先生上座受礼。” 温先生含笑点头,遂与众人进门去。 临风轩中皆是蒲团矮几,或盘膝或正座,大人们尚可,只有团团难定下心。大人们说着话,她总是动来动去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二娘几次三番轻声提醒,终于惊动了老先生,二娘尴尬地说:“山野丫头没有规矩,还请先生见谅,正是怕她将来也无知愚蠢,才想请先生不吝赐教,为这孩子开智启蒙。” 且说团团入学后,自然不会是温先生亲自教授,会有门下其他人代为教导,但即便如此,想要被收入文贤山庄是极难的事,连皇子都难进师门,何况普通人。但卓羲和定山已得到先生应允,愿意为他们教导团团,这才带着一家子来表示感谢,此外卓羲有句话没告诉定山,便是先生与他说,想见见安国公主。 方才进门来,千叶说她觉得自己曾经来过,卓羲心里就更明白老师与千叶之间必然有渊源,此刻在一旁见一老一少从容谈笑,先生那眼神中露出的怜爱,与他平日里喜恶不露于色的超脱淡然很不一样。 不久后,女眷们带着孩子跟随山庄里的小童,去看团团将来念书的地方,并记下往后每日上课下学的时辰等等,临风轩里便只留下卓羲和定山。 然而不等卓羲开口询问,温先生已先道:“十五年前,太子携妻儿微服私访,游历至老夫的山庄,小住三日后方离去。因与太子有缘,老夫曾与太子约定,待郡主五岁,待太子添了公子,我便出山入京,代为教导公子郡主,不想两年后……” 定山与卓羲对望一眼,难怪老先生十三年前迁来京城,是太子之死和未完成的约定触动了他? 温先生叹息:“公主的言行品貌与昔日太子太子妃极为相像,可见出身高贵,纵然深陷泥潭沼泽,亦是出淤泥而不染。当年太子妃敏而好学颖悟绝伦,虽是女儿身,但有能辅佐太子治理天下的才能,志向高远胸有丘壑,这样的女子,可惜一夕之间香消玉殒。” 定山心中思量,温先生这番话,仿佛另有深意,若是结合宫中谣传来看,太子妃那般心胸气度之人,哪怕为太子之死伤心欲绝,也不会轻易抛下尘世和骨肉殉情而去,反是该将太子的血脉抚养成人继承遗志,根本不会丢下千叶? 而卓羲直白地问出来:“师傅可是认为,太子妃不该殉情自缢?” 温先生摇头:“不是不该,是不会,老夫至今不信。奈何不愿与朝廷皇室之人往来,无从打探小郡主的消息,在京中一直等到今日,当年曾答应太子要为他教导郡主,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眼。因缘巧合,是卓羲替老夫促成这段缘分,可见冥冥中自有注定。” 定山道:“公主若知此事,必然感恩先生,先生方才为何不提?” 温先生却笑:“如今这世道,早已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老先生这话说得不明,可又仿佛浅显易懂,定山和卓羲是何等聪明的人,领悟先生的意思再不敢多问,至于是否告诉千叶,他们也要再三权衡。然而临别时,温先生又叹:“星宿紊乱妖孽当道,季氏皇朝危在旦夕。” 定山和卓羲本不是朝廷的人,更不是皇室的人,原本他们远在神鼎山上,哪怕皇室覆灭改朝换代,都与他们不相干。但如今不同了,千叶是定山的妻子,她是季氏皇朝的传人,而卓羲跟随四皇子,原就是要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老先生的这句话,自然是说给他们听的。 离开临风轩时,卓羲问定山:“太子妃的事,你会告诉千叶吗?” 定山犹豫道:“若是说出来,凶手无疑就是宫中那几位,千叶时时刻刻都会想着报仇,但若报不得仇,或是无法证明他们是杀害太子妃的人,她就只能深陷在痛苦中,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开解她。” 卓羲道:“可千叶总有一天会知道,难道让她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更不堪的言语?正如当日我劝你对楚歌把话说清楚,你却一味地认为楚歌自己会想明白,其实有时候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她们远比我们想象的坚强,也比我们想象得更柔弱,要看是什么事,又是什么人对她们说。” 定山深知卓羲向来思虑周详,他也比自己更了解温先生,老先生今日说出埋藏十几年的故事,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又道是皇朝正面临危机,卓羲冷声道:“韩氏一族权倾朝野,皇后对侄子韩继业的偏爱已走火入魔,她们一家与皇上崩裂,当真是朝夕之间了。” “哥哥。”团团清脆的声音传来,小蝴蝶似的飞奔向定山,骄傲地说她要上学念书了,一家人缓缓跟来,见千叶笑若春风,定山当真不忍心让她重拾旧日痛苦。 然而卓羲和定山方才的心神凝重,并没有逃过家人的眼睛,至少楚歌看在眼里,便是千叶也察觉了。回家后各自散了,千叶心中不踏实,便让棉花准备了茶水,亲自送来书房,原是想问问定山有什么心事。 正遇上工匠送来图纸,定山拉着她到桌前看,指着图纸上的楼阁说:“他们照着你想的样子画出来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减,过了夏日便动工,快一些的话,腊月之前就能竣工。” 千叶欣喜地看着,毕竟最后一次回家是七八年前,家里原本的样子她还记得清,重新还原爹娘所住的地方并不难。就连二娘都说,他们家有的是银子,若是造出来不好,大不了再拆了重建,不必看皇帝的脸色。二娘宠爱她的方式,无外乎百依百顺了。 “你今日说,似乎去过文贤山庄?”定山面上平和,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可卓羲的话他再三思量了,何必等千叶从旁人口中得知,到时候万一自己都不在她身边,她该怎么办?早晚都要面对的,拖下去只怕千叶也要对自己有所误会。 千叶很肯定地说:“在山庄里我不敢胡言乱语,不过我好像真的是去过的,后来跟着团团去看她念书的地方,也似曾相识,难道我在梦里见过?” 定山道:“温先生是将原先在山里的山庄,照原样在京中建造起来。” 千叶好奇地问:“那就是说,还有一处一模一样的山庄?” 定山将心沉下,郑重地说:“那也是你去过的地方,你三岁的时候随太子太子妃造访山庄,逗留三日才离开,想必是把山庄里的风景都看遍,所以你才会有印象。” 千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样一说,那梦幻一般的记忆仿佛清晰了,自然也是结合了今日的所见所闻,能记得三岁时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连自己的爹娘的模样,都快忘记了。 “是温先生说的?”千叶冷静下来,不免添出伤感,“先生为何不亲自告诉我呢,他也怕在我面前提起我爹娘吗?” 定山慢慢将先生那番话,逐字逐句地告诉千叶,告诉她她的母亲是多了不起的女子,最后说道:“先生认为,以太子妃的胸襟气度,绝不会殉情自缢,更不会丢下你。” 千叶眼中含泪,却咬着唇没让自己哭,稍稍冷静后,哽咽着说:“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曾这样骗过自己,可是那只是我自欺欺人,我亲眼看到母亲悬在横梁之下,定山,她就……” “你听我说。”定山扶住了千叶颤抖的肩膀,神情严峻地告诉她,“芳贵妃寿宴那日,我与四皇子在偏殿听到瑾珠与韩家小姐密语,说宫里传言昔日太子妃并非殉情自缢。” 千叶的红唇颤动着,定山问她:“我问过你是否记得别的事,你现在只要想想,你有没有亲眼看到太子妃挂上白绫,有没有亲眼看到她悬上横梁,她有没有最后对你说什么?” “没有,我看到我娘时,她就吊在那里了。”千叶连连摇头,手紧紧抓住了定山的胳膊,她好像明白了定山的意思。 “太子妃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而后挂上去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千斤重,可定山到底是说出来了,这一刻才发现,去面对之后的事,远比藏匿这个秘密要容易得多。 千叶的情绪起伏太大,身体都仿佛承受不住,但在定山的安抚下,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这样的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真的到了眼前,对她而言,还要面对多年来暗自怨恨母亲的愧疚,母亲那么悲壮地离去,她却用怨恨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冷静下来,千叶道:“若是真的,那会是谁下毒手?皇后吗,韩家的人?” 定山颔首:“利益相关的,不过是他们几个了,当然也包括当今皇帝。” 千叶的泪水滚落,可又十分地坚强,她问:“那我可以杀了他们,为我娘报仇吗?” ------------ 098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还有更新 定山没有惊讶,更不会觉得千叶凶狠,只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抚过她的背脊,希望她能冷静,说道:“我原本打算查清真相后再告诉你,那样我们手中握有证据,做任何事都不必顾忌。可现在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若轻易去报仇雪恨,岂不是与害人之人无异?” 千叶无力地问:“你早就知道了?” 定山点头,解释道:“但那瑾珠是个口没遮拦的,你早晚会听见什么,又或是叫人故意以此来伤害你,这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今日见过温先生,听说了母亲的为人,心中的肯定已是八九分,既是如此,必定是我来告诉你的好,有什么事我们一道去面对。” 比起方才的千斤重,此刻却是字字抚慰在千叶的心头,“有什么事我们一道去面对”这样的话对她的人生而言,曾是多么奢侈的幻想,她终日生存在怨念之中,用对母亲抛下自己的怨恨,维持着活下去。 “若是真的,我要给娘报仇。”千叶眼中含着泪,可她不再哭了,“我怨了我娘这么多年,若是真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抵消我的愧疚,我对不起她。” 定山摇头,为她擦去面上的泪痕,爱怜地说:“我相信在母亲的眼里,你若能因为怨恨她而活下去,她不会伤心反而会高兴,就怕你孤苦无依受尽欺凌,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只要你能活着,能勇敢地活下去,她必定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这话,又招出千叶多年的辛酸,然而丈夫的存在,给了她世间最坚强的依靠,那之后一整天,有意也好无心也罢,千叶怎么也离不开定山,定山亦是耐心陪伴左右,直到她的情绪完全平静下来。 到夜里,定山不得不去应对白天没能及时处理的事,千叶便又独自跑来竹林看楚歌练功,还给楚歌带了茶水解渴。 两人坐在石头上说话,千叶自说自话地就把白天的事告诉了她,楚歌一口气喝下茶水,将茶碗塞还给她,千叶这才从喃喃自语里回过神,无奈地一笑:“我很烦人,我知道的。” 楚歌却问:“你这些话,怎么不找惠梨去说,她必然会帮你排解忧愁,你跑来烦我,就不怕我嫌你?” 千叶漂亮的眼眸,宛若从夜色星河中摘下的明珠,闪耀着信赖的目光,说道:“惠梨必然会心疼我,可是惠梨一样没有了爹娘,父亲才故世不久,对她提起来,只会惹得她和我一道伤心,我舍不得。” 那倒也是,楚歌双亲健在,纵然将大伯大伯母视作爹娘一般孝敬,感情上终究有所不同,而千叶愿意把这些事告诉她,她心里本是高兴的。 放下陈见,放开怀抱后,楚歌也希望自己能和千叶成为好姐妹好朋友,一家人其乐融融,这样定山才会安心,哪怕仅仅为了让他不要担心忧愁,楚歌也愿意这么做。但是小公主比她想象得更讨人喜欢,不过是没说出口,她现在很喜欢千叶。自然,高兴也是有限的,毕竟在千叶身上,发生了那么悲壮无奈的事。 “楚歌,这个匕首,能杀人吗?”千叶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那把精巧的小刀,在月色里拔出刀鞘,那小刀不过手指般长短粗细,就是用来削水果看着也难。 楚歌眉头紧蹙,按着她的手将刀插回刀鞘中,严肃地说:“这是给你防身用,不是杀人用的。刀剑虽是杀人的利器,可并不是为了杀人而存在,不要抱着这样的念头,会走火入魔,哪怕身负血海深仇,也别让自己变成杀人的恶魔。” 千叶怔怔地说:“可我一定要为我娘报仇。” 楚歌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我就能带你潜入皇宫去杀了你认为是凶手的人,可他们死了也就死了,对于过去不会有任何改变,我若是你,必要将真相大白天下,把他们的罪行公布于世,让他们在为此付出代价的死去之前,活着受到惩罚。而你的手,更不该为了那样的人染血,她们自有报应,且等一等,你看你不幸的人生,早已止步了不是吗。” 千叶被说的心里热血澎湃,但又不是那恨不得手刃仇人的冲动,从心里敬佩和喜欢楚歌,紧紧抓着她的手说:“之前那样针对你敌视你,我真该死。” 楚歌哼笑:“你若死了,梁定山就该来找我报仇雪恨了,何必矫情。” 楚歌始终不会像惠梨那样和千叶亲亲热热,但是彼此的心早已靠得很近,楚歌教给千叶的处世之道,千叶无不受用。千叶佩服楚歌有一身好武艺,更佩服她有聪慧睿智的心,而她更毫无保留地教给自己,至少在祖父去世后,再也没人教过她什么了。 入夜安寝后,定山能感觉到躺在身边的人的气息变得平和安宁,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手,千叶笑道:“还没睡着吗?” 定山道:“想等你先睡着了。” 千叶侧过脸看他:“难道要等我睡着了,再动手动脚的?” 定山嗔怪:“胡闹,闭上眼睛睡吧,今天累坏了。” 千叶钻进他的臂弯里,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合上双眼,口中则是呢喃:“定山,我一定要给我娘报仇,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再难过了,难过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让自己软弱。有你在,有这个家,我什么都不怕。” 定山知道千叶晚上和楚歌谈了心,楚歌那个性和看待世事的态度,定山很放心,不再多说什么,只哄着她:“睡吧。” 神山侯府里,永远这样安宁美好,每一个人都能把心放在肚子里,踏踏实实地入眠。可是在这京城里,不论是皇宫还是高门贵府,多少人睡在富丽堂皇的床榻之上,但一颗心却被黑夜吞噬,难能有一夜好梦。 深宫里,皇帝大汗淋漓地从芳贵妃身上下来,歪在一旁闭目养神,芳贵妃小心翼翼伺候着接下来的事,当她将一床纱被盖在皇帝的腰上,皇帝忽然沉沉地说:“倘若你再能为朕添一男半女,该多好。” 芳贵妃知道皇帝看重她,姑且不论情有多深,皇帝对她的好到底是这宫里头一份,在她面前,皇后根本不足一提。她愧疚地说:“臣妾已经有了年纪,便是有心也难再生养,皇上何不多多宠幸年轻的宫嫔,她们必然能有所出。” 可皇帝却苦笑:“她们能有几个生得下来,也就是你了,若人人都像你这么聪明谨慎,祥泰不会没有兄弟扶持。” 皇帝的话,矛头指向皇后,可芳贵妃没资格说明白,她只要恪守本分就好,张扬的皇后,藐视皇权的皇后,早已让皇帝厌烦憎恶,既然他最讨厌被忤逆,自己要做的,就是百依百顺,皇帝在中宫得不到的,就由她来补偿。 “对了,祥泰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定,你知道为什么吗?”皇帝这般说道。 “臣妾愚钝,竟没有察觉。”芳贵妃口中敷衍,心里头却明镜似的,没有比她更在乎儿子的了,祥泰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睛,自从去参加神鼎寨的聚会归来后,那孩子眼睛里就多了一份心思,却不知这心思的另一头是牵挂着什么。 皇帝悠悠然道:“韩氏想与威武大将军联姻,不惜把小女儿嫁给将军的长子。” 芳贵妃已有耳闻,说道:“臣妾听说大将军的长孙已经十六岁了。” 》≠》≠, 皇帝嗯了一声,冷笑:“可他们难遂愿,大将军世代驰骋沙场,血肉挣下的家门荣耀,怎么会看得上韩氏外戚,就是把小女儿送去给大将军做妾,人家也不见得会点头。” 芳贵妃不敢得意,只静静听着,不想皇帝又道:“他的孙女今年十五岁,与祥泰很般配,朕有心促成这门婚事,来日大将军手上的兵权,也就是祥泰的了,你不必再担心有人会欺负了他。” “皇上可是当真的?”芳贵妃心中欢喜,她也一早看中将军府的孙女,只是皇帝好一阵子不提起儿子的婚事,她不敢轻易说出口,现在皇帝提出来,是再好不过的,忙道,“皇上可要早些向大将军提起才是。” 皇帝慵懒地嗯了一声:“朕答应你的事,岂会食言。” 然而芳贵妃能在后宫屹立至今,必然有她的手腕和城府,到了眼前的好事,岂能轻易放过,隔天不等皇帝正式下旨,在皇帝默许的前提下,她就派人把消息放了出去,免得旁人再对将军府的小姐打主意,也省去了应对那些主动来联姻的世家的麻烦。 皇帝要与大将军府联姻的消息一出,意味着韩府的算盘彻底落空,威武大将军一旦把孙女嫁给皇帝做儿媳妇,他手中的兵权就站稳了立场,韩府手中什么都有,唯独缺的就是兵权,而威武大将军统帅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举足轻重。 得知自己可能真的不用再嫁给四十岁的男人做继室,韩越柔心花怒放,但家中气氛沉重,无数门客络绎不绝地来拜访,她推病益发连母亲身边也不去,只静静等待自己命运的转折。 ------------ 099 誓死不嫁(还有更新 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韩越柔,不,该是说韩国舅夫妇根本没有把女儿的终生幸福当做一回事,既然决定了要用女儿去换取兵权的支持,威武大将军这一边走不通,他们还有其他法子。 天下兵马,皇帝自身和威武大将军手握重权外,便要数长年戍边的定西大将军麾下军队英勇无敌,朝廷最大的强敌在西北边,万千的兵马在那里驻守边关,多年来与敌国时常有摩擦,硝烟不断,当年太子就是在西北边为国捐躯,也因此两国之间血海深仇永难和睦。 不过几天,定西大将军留在京中的女眷就被邀请至国舅府做客,绝望的韩越柔无心会客,丫头婆子们却来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送到厅堂。韩越柔无计可施,最终是把心一横,假装晕厥在了众人面前,那一日之后,京城里就传言,国舅府二小姐身体不好有恶疾,身体不好的人,哪一家敢娶进家门。 千叶在家中也听到这些传言,因家人对这些京城里的官宦小姐都不熟也不在乎,根本不会当闲话来议论,只有棉花会和千叶说两句,提起韩越柔的境遇,棉花啧啧道:“谁能想到,咱们逃出牢笼过上了这么好的日子。那样如天神一样的驸马爷,却只把您捧在手心里,一家子乐乐呵呵的,就连满身是刺的楚姑娘也不扎人了。可她们呢,倒是一个个不幸起来,那二小姐更是可怜得很,她从前倒也不曾欺负我们。” 虽然千叶并不以是否欺负她,来评判人的好坏,但没欺负过她的人,她不会恨也不会希望人家过得不好,即便韩越柔是韩家的女儿,那上一代的恩怨本不该牵扯她,对韩越柔仅仅是寻常看待不愿往来而已。这段日子听说她的婚事一波三折,如今又传言身染重病,听棉花提起来,不免叹息:“那一家子不仅坑别人,自己的骨肉也不放过。” 棉花絮叨着:“那定西大将军家的公子,倒是年纪相仿,就是常年在西北不回来,那里的日子辛苦,还时不时要打仗。将军府留在京城的女眷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年轻的夫人们都在西北,韩小姐嫁过去后也要跟着去吗?” 千叶懒懒地听着,韩家的事她当真不关心,她还没告诉棉花母亲去世的真相,将来说出来,一定把这小丫头吓坏了。而她这几天心情平和了许多,定山和楚歌轮番开导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候她一定要一击即中,绝不给凶手任何还手挣扎的机会。 主仆俩心思不在一处,渐渐聊得就没意思,此刻李嫂从门前进来,说道:“四皇子突然来了,说是来见您的。” 千叶奇怪,祥泰与她虽比旁人亲切些,但也并不多往来,常常有事才会相见,堂弟突然来,必是有缘故的。她穿戴齐整迎出来,祥泰已孤身一人在厅堂等候,见到千叶便抱拳施礼,毫无皇子的骄傲,千叶和气地问:“这么热的天,为何突然来见我,有什么事请卓羲代为转达便是了。” 祥泰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说道:“思来想去,还是先亲自对堂姐说的好。” 千叶请他坐下,棉花来上了茶,就带着下人们退出去,守在门口不让人进来。祥泰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茶,还没放下茶碗,就说道:“皇姐,驸马的妹妹,可有婚配了?” “妹妹?”千叶好生意外,他是说惠梨吗? 祥泰面色郑重,性情温和的他,少有这般坚定果敢的气势:“皇姐,自从见过梁姑娘,我便念念不忘,奈何没有相见的机会,上次能来旁观神鼎寨的聚会,我……我的目光并不在驸马和您或是那些江湖人的身上,就只在梁姑娘的身上。” 千叶没有亲兄弟姐妹,瑾珠那些更是让她对所谓的血脉相连绝望和不齿,但是祥泰多少给了她些许温情,皇祖母去世后那些年,宫里的人都是暗着欺负千叶,皇爷爷也去世后,他们就明着动手动脚。但偶尔祥泰会悄悄出现在她的殿阁,小心翼翼地送给她点心水果,那个胆怯又善良的弟弟,如今也长大成人,变成英伟非凡的男子,更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我家妹妹并没有婚配的人家。”千叶微微含笑,可是说的话却很客观冷酷,“我的公公才过世不久,且不说我和驸马的婚姻有太多的不可抗拒,他们的父亲终究是死在朝廷手中。这家里的人心胸开阔,才能平安和乐地度日,可真的就不恨吗?祥泰,我想惠梨她对朝廷对皇室的人,本该是深恶痛绝的。” 祥泰眼中的希望仿佛正缓缓熄灭,他了解千叶的为人,堂姐这样说明,必定是希望渺茫了。他怎么就忘了,人家的父亲是以为朝廷而死,只看到这一家子平和淡泊,就以为他们把仇恨放下,甚至祥泰根本没想到这个最艰难的阻碍。 “芳贵妃知道了吗?”千叶问。 祥泰摇头,一并说:“父皇也不知道,我不敢说。” 千叶笑道:“你看,哪怕没有那血海深仇,你自己身边也是重重阻碍,皇叔和芳贵妃娘娘怎么会轻易答应呢,难道你要惠梨陪着你去经历辛苦磨难?” 四皇子不言语,静谧的厅堂一时没了动静,好半天反听见外头的笑声:“棉花你热不热,怎么了,是不能进去吗?那我也不进去了。” 说话的是惠梨,千叶更是惊讶于才见过几次面,祥泰就把惠梨的声音记住了,这是真动了情吗?而她正享受着爱情的幸福,看待堂弟这样的心思,多少会心软,便主动上前去开了门,说道:“惠梨,是找我吗?” 只见惠梨捧着水灵灵的瓜果进门来,大方地笑道:“二娘说她是粗鄙之人,见不得皇子殿下,命我送些瓜果来,请殿下享用。” 千叶让妹妹把水果放下,见祥泰的目光定在人家身上挪不开,她实在无奈,只能上前挡住了弟弟的视线,递给他一个谨慎的眼神。祥泰到底是收敛了,而一贯温和的人,会这样贸然闯来,男女情爱给人带来的改变,委实不可思议。特别是眼下,千叶也知道祥泰要与威武大将军家的孙女婚配了。 “嫂嫂,二娘说要留殿下在家里吃饭,说上回没能好好招待,今天多做几个菜。”惠梨爽朗地笑着,“你说二娘傻不傻,皇子殿下岂能随随便便在人家家里吃饭的。” 多年来,祥泰眼中所见的世家小姐,都是那藏在枝叶阴影下的花朵,层层包裹的花瓣里不知藏了怎样的心,可惠梨却是阳光下最明朗的那一朵,占尽了他所有的目光。可惜,她与自身的皇室朝廷,竟有那样解不开的恩怨,而自己根本身不由己,此刻冷静下来,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这般贸然地跑来了。 惠梨正笑话着二娘,门前的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不好了,外头打起来了,一个小姑娘非要往我们宅子里闯,说是找四皇子的,我们不让进,她就亮出家伙和我们打起来。” “哪里来的野丫头。”惠梨大怒,煞有架势地跑了出去。千叶回过神,忙道,“快拦着惠梨,她又不会功夫的。” 祥泰听得这话,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生怕惠梨到外头会受伤。 千叶也是一路跟来,到门前,见十来个大汉围着一个带剑的小姑娘,个头儿小小的,却有几分英气,看着年纪至多十五六岁。只因是个小姑娘,耿直善良的山寨好汉们都不好下手了。而守护祥泰的侍卫们,竟是避在一旁高高挂起,分明人家冲着四皇子来,却仿佛不与他们相干。 △≧△≧, 祥泰似乎很想在惠梨面前表现出英勇的一面,站上前道:“我就是四皇子,姑娘找我?” 那女孩儿将祥泰打量一眼,反是收起了长剑,围着她的人也被千叶喝退,姑娘大大方方地上来自报家门,谁也没想到,竟是威武大将军府的孙女。 女孩子说话利落干脆,是知道四皇子今日出宫往神山侯府来,无法进宫的她就跟到了这里,不为别的事,就是告诉祥泰,她不愿接受这门婚事,无论如何请祥泰向皇帝推辞,甚至再次抽出佩剑,语带威胁:“倘若强行成亲,我就刎颈自尽,决不食言。” 真真是武家的女儿,岂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可比,光明磊落行事如风,十五岁就能为自己做主,说不嫁就不嫁,皇命也不畏惧。 而这样的事,正中了祥泰的心思,他正高兴时,那些跟着守护他的蠢货们却来事了,见到小姑娘挥剑指向皇子就了不得了,上前就要动手。那姑娘如何屈服,一时又打了起来,祥泰不得不亲自出手制止,将神山侯府门前闹得天翻地覆,这事儿也就沿着四通八达的街道传出去了。 定山赶回家中时,麻烦已散,祥泰也回宫了,千叶只等和丈夫单独在一起时,才尴尬地说:“我不瞒着你,万一有什么事你心里也有个准备,祥泰他跑来是对我说,看上我们家惠梨了,这孩子从小就胆小温和,没想到……” “不行,我不会答应。”更没想到,定山毫不犹豫地就否决了。 ------------ 100 曾经的美好(还有更新 “我想也是,父亲死于朝廷之手,你们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在这里,待我好我已不知如何感激,又怎么能再与朝廷皇室有瓜葛。而惠梨瞧着,也是绝不能受半点拘束的,那深宫大院里,多少无可奈何。”千叶并不惊讶于定山的决绝,毕竟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反是定山道:“并不是为了父亲的死,朝廷与神鼎寨交战,朝廷虽恶,但神鼎寨也有责任,这里头的事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更不愿自己和家人用仇恨蒙蔽双眼。你说的不错,惠梨那孩子受不得半点拘束,天家皇室,她若嫁给四皇子,未来的人生怎么过呢?四皇子若是成为帝王,将来三宫六院,惠梨的位置又在哪里?四皇子对惠梨青睐有加,我很感谢,但长兄为父,我不答应的事,绝不成。” 千叶笑道:“今天威武大将军家的小姐也是这样坚决,你是没见着,我还想着她会不会和从前的楚歌很像,小小的姑娘神气极了。” 定山的心情好了些,也不愿千叶和自己为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烦恼,只笑道:“你别招惹楚歌,她若翻脸了,我可不帮你。” 千叶莞尔,好不骄傲地说:“我和楚歌好着呢,不劳您费心。” 然而此刻,深宫里却没有这样的玩笑话,四皇子正跪在听政殿外,芳贵妃在门外徘徊许久,终于忍不住进来。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儿子的脑袋,而后往殿内走来,怯怯地在殿门前行礼,道一声:“皇上,暑热的天,祥泰跪了一个下午了,这样下去他的身子可撑不住。” 殿内没有动静,见皇帝不厌烦,芳贵妃又壮着胆子进来,看到皇帝伸手像是摸茶碗,她忙上前把茶送到皇帝手中,又道:“皇上,让祥泰起来吧,臣妾求您了。” 皇帝含怒看着她,芳贵妃泫然欲泣:“您索性打他一顿,吃了痛自然受教训,那伤痛也都有限。可这样跪下去,毒日头底下晒着,真要出了事……”她竟跪了下去,恳求道,“不是臣妾慈母多败儿,皇上教训儿子臣妾不敢阻拦,可是皇上,您就祥泰这一个儿子呀。” “罢了,让他滚。”皇帝拍下茶碗,负气起身往窗前走去。 芳贵妃如遇大赦,也不计较这一个“滚”字,忙着先去驱逐儿子,看到他被人架着走了,才松口气规规矩矩地回来,侍立在皇帝身旁。 皇帝道:“闹成这样,大将军家的孙女也有责任,武家的女儿比不得娇弱的千金小姐,她誓死不嫁,这件事怕是没有下文了。而朕还要给大将军一个台阶下,过几天下旨将那孩子收为义女,你去做些准备,赏赐之物务必妥帖。” 芳贵妃又失望又无奈,虽然没出什么大事,可大好的一桩姻缘黄了,不然与将军府成了亲家,等同是儿子手里有了兵权,韩氏一族虽然霸道,真遇上事,还是刀枪炮火说了算,他们又能如何?结果那傻孩子,竟是没福气。 但皇帝突然道:“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会去见千叶?他去找千叶做什么?” 芳贵妃醒过神来,但也答不上话,看着皇帝疑惑的眼神,她忽然一个激灵,难道那孩子……不是去找千叶,是去找梁家的闺女? 皇帝与她多年情分,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几分心思,他凑近了芳贵妃问:“你慌什么?” 芳贵妃心里突突直跳,她在宫内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也是靠着皇帝才屹立至今,这一辈子真的不容易,绝不能随随便便毁了毕生的耕耘,她艰难地应道:“皇上,臣妾揣测,祥泰那孩子,是不是瞧上驸马的妹妹了。他若不是去找千叶,就是去找那孩子,待臣妾好好去问问。” 皇帝眉头紧蹙,连连摇头:“荒唐,朕尚不允许千叶为梁定山生下一男半女,又如何能允许他们家的女儿嫁入皇室?朕一心要灭神鼎寨,你们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芳贵妃唬得腿软,可皇帝一把拽住了她:“千叶的事别再拖了,再有,朕不想和祥泰闹僵,父子之情朕很在乎,但这件事也决不允许,你早些让儿子想明白。” 芳贵妃直哆嗦:“臣妾记下了,皇上,您息怒。” 这一场闹剧,以两日后皇帝下旨收大将军的孙女为义女才圆满,儿媳妇做不成做女儿,皇帝和将军府的关系依旧牢不可破,京城里传说了好一阵子,那十五岁的小姑娘誓死不嫁的豪迈,也震撼了深闺里的千金小姐。 因韩越柔久病,瑾珠奉母亲之命再次前来探望,韩夫人并家中女眷一起,都围在韩越柔的卧房里,说着宫里宫外的闲话。瑾珠嘲讽芳贵妃这几日失魂落魄,嗤笑道:“她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呢,谁晓得转天就打了嘴,这下子儿媳妇又没着落了。” 瑾珠看向韩越柔,故意道:“舅妈,其实越柔若是与祥泰相配,也不吃亏啊,将来是太子妃是皇后,多好?”皇后与韩家的宏愿,瑾珠大抵是不知道的,她还叹息,“终归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还能怎么办呢。” 韩夫人笑而不语,边上有眼色的姨娘忙玩笑着岔开话题,说起将军府的小姐:“那样的女孩子,往后谁家敢要呢,十五岁就这么厉害,日后还了得?” 韩越柔却幻想着神山侯府门前的情景,幻想着自己也一把长剑誓死不嫁,幻想着她也能有勇气争取自己的幸福,可这一切,终究是幻想。她不得不轻咳几声,来掩饰内心的躁动。 听见她咳嗽,瑾珠道:“你这病怎么不见好呢,可是京城里太热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北边避暑?” 瑾珠说的北边,不过是帝都以北稍凉快一些的地方,可是在韩越柔听着,却仿佛是嘲讽要送她去西北戍边的军营,一时怒意横生,连连咳嗽克制情绪,众人只当她病得更重,纷纷要散去。瑾珠也好没意思,略坐一坐便走了。 终于得以清静,韩越柔心中仍旧意乱纷纷,又想起方才瑾珠说季千叶如今小日子过得极好,没事和驸马到城郊逛一逛,皇帝严令闲人不得擅入的文贤山庄,也将他们奉为座上宾,虽是满嘴的不屑鄙夷,可韩越柔实在太向往了。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会想当日,那双牵着季千叶的手,曾牢牢地抱住了她,眼下仍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力量,许是她此生最安心的一刻。 这日夜里,韩国舅与妻子来探望病中的女儿,韩越柔不想见双亲,便装睡不理,父母逗留片刻就离去,听得脚步声远去,韩越柔才睁开眼松了口气,可她没想到,门外却传来爹爹的声音:“这样病着不是法子,外头的传言会越来越难听,不如直接就嫁过去,送去西北,她只是病弱并不致命,三四年里,我们也就成了。” 这话宛若晴天霹雳,韩越柔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十指几乎要将床单抓破,到底是为什么,她的人生会突然变成这样?曾经她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千金小姐,享受着所有人的宠爱,纵然在父母的威严之下难免有无可奈何的事,可也没想过会有一天落到这个地步。 那一夜,韩越柔噩梦缠身,每每醒来虚汗都将衣衫浸透,可是第二天早上,她突然就好了,早早吩咐侍女为她穿戴整齐,向母亲禀告后,要进宫给皇后请安。女儿这样韩夫人当然奇怪,生怕女儿另有事瞒着她,硬是跟着一道进宫,不过韩越柔也无所谓,她今日来,是找季瑾珠的。 而这一天,亦是团团正式到文贤山庄入学的日子,千叶和定山一早便送她来山庄,小姑娘虽然兴奋了几天,但突然被一个人孤零零地塞入课堂,离别时终究忍不住哭闹纠缠,千叶不忍心,但还是被定山拉走了。 》≠》≠, “团团不会有事吧?”千叶担心极了。 “惠梨小时候去念书,也是这样,我娘也心疼,但是过阵子就好了,我们家的女孩子,要和男孩子一样教导。”定山对千叶道,“将来我们的女儿,也是一样。” 千叶赧然,责备他:“平日里倒是正经得很,在这肃雅之地,反胡说八道。” 正说着,山庄的小童寻来,恭敬客气地说:“先生请侯爷与公主到临风轩相见。” 千叶也正想见温先生,想再问一问父母当年的事。不论祖母祖父在世时,还是最近的五年,旁人若不在面前提起,千叶从不打听爹娘过去的事,但现在,她特别想知道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幸福,爹爹身为太子竟然带着妻儿微服私访游历山川,想起来就觉得美好。 相见后,温先生准备了见面礼,初次相遇没能拿出来的东西,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给千叶了,是昔日太子与太子妃一同留下的墨宝,一幅山庄春景图,温先生道:“画是太子妃所绘,画上的字则是太子题写。” 定山以为千叶会伤心落泪,可她却看过画后,对自己灿烂地一笑,仿佛太子与太子妃将曾经的幸福也传递给了她,定山的心便踏实了。 ------------ 101 你别当真(四更到 这幅画被千叶带回家,装裱后挂在卧房之中,回想初到这里时,还问棉花她们能待到几时,那时候千叶盼望着能早日搬去公主府,和这一家人再不相干,甚至与驸马也不必往来。可如今,这里是她的家,这里有她此生最爱的人。 定山回房时,见千叶望着画发呆,他笑问:“想什么?” 千叶贴在他身上,一同看那画中的山山水水,叹道:“父亲真是爱极了母亲,身为太子竟然能放下一切带她游历山川,可惜我嫁的夫君,眼瞧着要登船了,硬是把我带回去,说好的海阔天空,只能在梦里见了。” 定山见千叶眼波婉转,妩媚动人,直笑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既然梦里已去见过那海阔天空,你又怎知自己到底去没去过?” 千叶笑意深深,在定山的胸前轻轻一点:“小女子明白了,既然是蝶梦庄周庄周梦蝶,少当家往后,也只管在梦里寻那温柔乡。” 这暧昧的言语,勾得两人都心中发热,他们正在最甜蜜的时候,哪怕日日夜夜在一起也不嫌多,但定山放不下肩上的担子,千叶也不会让他成为贪图安逸的庸碌之人。 此刻夜未深,不宜贪图欢好,千叶拉着定山坐下,取防暑的绿豆汤让他饮下。两人对坐说会儿贴心的话,也将要紧的事一一理顺,定山现在会时不时地将神鼎寨相关的事都告诉千叶,不论是田地生意,还是让人头疼的麻烦,即便千叶帮不上忙,两人也是有商有量。比起最初千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存在于定山的身边,现在他们都找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团团的哭声,一路喊着嫂嫂跑进来,千叶忙迎到门前去,跑了一身汗的小姑娘扑在她怀里哭道:“嫂嫂,我不要去念书了。” 定山从身后跟来,听得妹妹这话,不免严肃了神情,团团仰头看一眼兄长,不由得害怕,埋脸在千叶的肩头,哭得伤心欲绝:“我不要去了,就是不要去。” 小孩子虽然不懂事,可他们极会看眼色,团团早就发现现在这个家,能让哥哥动摇的人是嫂嫂,有什么求千叶,远比和母亲姐姐撒娇管用得多。她今天头一天上学,就挨了手心板子,虽然在家也不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孩子,但极少会受到惩罚,她把手举给千叶看,委屈地挂着泪珠:“嫂嫂,他们打我。” 千叶刚要说什么,定山走上前轻轻将她推开,而后把妹妹抱了起来,在小家伙还没回过神时,就抱着她出去了。很快团团的哭声就从外头传来,那一声声“嫂嫂”,直喊得千叶心碎。 李嫂却上前来拦着说:“公主别担心,少当家是最疼妹妹的,以为疼才要管呢,团团那孩子,鬼精鬼精的。” 等定山再回来时,已是一个人了,肩头的衣裳湿了一片,都是团团的眼泪。他无奈地笑着:“她的眼泪好像无穷无尽,越大越不好教了,千叶,不论如何都不要纵着她,我知道你疼她,也知道你会想把自己没经历过的,都在团团身上能实现。将来我们自己的孩子,你一定也会宠爱,毕竟在你心里,曾经缺了很多很多。” 千叶当然愿意听定山的话,可这会儿只想让丈夫开心些,她娇然一笑:“什么将来自己的孩子,哪个要给你生孩子?” 且说这天韩越柔母女进宫,越柔避开皇后和母亲,与瑾珠借逛御园之便,悄悄说了许多不得为外人知的话,瑾珠见她终于开窍,很是高兴,兴奋地说:“待七月初七,我央求母后摆宴,那一日我们各自圆了梦,嫁给祥泰也没什么不好的,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 韩越柔面上称是,然而她的目的,并不在祥泰,她根本不想做皇后,也不可能成为皇后,父亲和姑姑不会让四皇子有将来,难道她以后做个寡妇?她只是恨极了,看破了,想让自己在这毫无希望的人生里,恣意尽欢一场。 转眼已是六月末,酷暑余威不减,人人都盼着入了七月能有秋风送爽。日子匆匆而过,千叶和定山成亲也有一阵子了,这日家里请大夫,二娘拐弯抹角地要给千叶也看看,千叶说自己身体很好,绕了半天才突然明白二娘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悄声说:“正在那日子里头,并没有身孕。” 二娘有些失望,但更是满怀希望,像亲生女儿那般疼爱千叶,告诫她一定要保重身体。千叶倒是看得淡,她和定山都觉得,随缘便好。而那天,宫里送来帖子,说皇后七月初七在未央宫摆宴,请韩府上下都入宫赴宴。 为了定山在朝廷的立足之地,这些强人所难的应酬,二娘和惠梨都愿意咬牙去对付,千叶更是责无旁贷,待入夜后,来竹林寻楚歌,本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谁知才走进,就听见楚歌生气:“我和定山怎么样,你看得明明白白,为什么还要来勉强我?我和他二十年没有结果,和你就有会有结果了吗?卓羲我警告你,你再纠缠不休,连朋友兄弟也做不得了。” 楚歌气冲冲地朝外头走来,一眼就看到千叶,千叶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正不知所措,楚歌却默然如风一般都身边掠过了。不久便见卓羲从后面来,见到千叶,彼此都好不尴尬。 “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我是来找楚歌商量事的,白天总是找不到她,但是夜里她天天在这里练功。”千叶解释着,不敢去看卓羲,当初也是她说漏嘴,才把卓羲藏了十几年的心思抖了出来。 卓羲对千叶早没有了防备或敌意,也深知千叶的为人,叹了一声道:“我没有纠缠她,是她现在自己特别敏感,多说一句话她都不耐烦。” 千叶想了想,对卓羲道:“惠梨说楚歌是刀子嘴豆腐心,但你们觉不觉得,其实她有时候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同,比如她以前想要关心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总是在欺负我。这已经不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么简单了是吧,我觉得楚歌她常常词不达意,她真的就是不会说话。所以她对你说什么,你别当真,至少再多说几次,才能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卓羲看着千叶,不知为何像是在憋笑,朝千叶背后指了指,千叶一转身,天知道楚歌几时折回来的,但看她那铁青的脸色,刚才自己说的她一定全听见了。 楚歌径直闯回竹林,她竟事把清风剑忘在了竹林里,可是来去如风,千叶都不敢和她打招呼,卓羲则说:“她现在都不耐烦见我,千叶对不住,我大概没办法帮你去解释。” 很快卓羲也走了,留千叶一个人听风穿过竹林的声响,她第一次觉得这家子人,太不讲义气。只因定山曾说,千叶若招惹了楚歌他不会帮忙,为了争口气,她硬是没告诉定山发生了什么,可夜里睡在身旁的人像条泥鳅似的翻来覆去,定山知道她这几日身上不自在,关心地问:“不舒服吗?” 却见千叶冲他生气,恨恨地把脸转了过去,定山莫名其妙,忙问:“出什么事了?” “你说你不会帮我的,又问我做什么?”千叶依旧不高兴。 “没头没脑的,不许胡闹,到底怎么了?”定山反而不安起来。 千叶这才把夜里的事告诉了定山,推开定山道:“你说过不会帮我,我可不要求你。” 定山都快不记得当日掀开喜帕时见到的千叶是什么模样,如今怀里的人,可以让他放下一切包袱享受安心和宁静,但也能烦得他脑仁生疼,偏偏这件事定山本就无从插手,千叶当真生气了,滚到床里头去与他离开八丈远。 自然,千叶是知道自己被定山宠着,才会闹他,也是知道在背后说楚歌的不是是她理亏,但她没有恶意更不是真的说楚歌坏话,第二天一早被定山哄了几句,便硬着头皮跑来竹林等楚歌。 没想到楚歌今天没有练功,只是坐在大石头上削一根竹管,千叶小心翼翼走到她身后,问道:“楚歌,你吃过早饭了吗?” 楚歌回身看她,自己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千叶就像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她没好气地说:“怕什么,我要吃了你吗?” 千叶笑着:“还是吃早饭吧,我可不好吃的。”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正经,忙正色道,“对不起,昨晚我说那些话,只是想安慰卓羲的,当然我也很坦荡,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就是那么想的。不然你想,我若想不开,不就真的变成你总欺负我了吗?” “坐下吧,别站在太阳底下。”楚歌说着,腾出一块地方,千叶见状知道是让自己做过去,就大大方方蹭到了楚歌身边,本是冲她一笑,想哄她开心,却看到楚歌眼中的为难。 楚歌闷声道:“不知为何,现在看到卓羲就特别烦躁,昨晚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 102 惊为天人(还有更新 卓羲和楚歌的事儿,前前后后都是千叶给搅和的,千叶觉得自己并不是多嘴的人,偏偏这件事上,她总是多说那么两句话。方才和定山分开,定山也叮嘱她不要太热情,楚歌是有主意的姑娘,卓羲更是事事能为自己做主,他们之间本不需要谁在其中调和,就怕她弄巧成拙。 果然这会子,千叶就不说话了,楚歌手里的竹管也渐渐有了模样,她竟随身还带了钻头,或者说今日是有备而来,没过多久,一支长笛就出现在她手中,楚歌试着吹响音调,似乎很满意。 “去找团团吧,让她带着去文贤山庄,她昨晚哭闹,就是说那里的长笛太重了拿不动。”楚歌起身来,摇头道,“那小东西实在太娇生惯养,我们小的时候哪里敢这么闹。不过大伯母还在时,梁定山就是个混世魔王,三两天就要挨顿打,团团倒也是像她哥哥。” 话虽如此,可楚歌还是给团团准备了轻巧的长笛,这才是惠梨说的刀子嘴豆腐心,但她昨晚对卓羲,和偶尔对自己的态度,真的也是不会说话,可千叶没胆子再说第二遍了。 两人到西院转了一圈,把东西交给了团团,小丫头还是哭哭啼啼被送出门去上学,二娘和惠梨倒是淡定得很,千叶见她们这样,自己也不好太宠小姑子,就远远地躲开,不让团团冲她撒娇。而她一直跟着楚歌,终于被问:“你老跟着我做什么?方才在竹林我说的话,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千叶一愣,忙道:“不不不,我不是来管那件事。道歉的话我已经说了,再有是,七月初七宫里摆七夕宴,皇后邀请侯府上下赴宴,那母女俩明摆着不安好心的,我就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同去,有你在二娘和惠梨身边,我就放心了。” 楚歌却冷着脸:“我并不是这个家里的保镖侍卫。” 千叶低下头:“我知道。” 本以为楚歌是一口回绝了,可千叶果然摸透楚歌脾气的功夫还不到家,满心以为楚歌是不会去了,谁知楚歌后面却说:“我以什么身份去,丫鬟还是女扮男装,皇宫里都是些什么规矩?” 等千叶意识到楚歌也愿意入宫赴宴,人家已经回房了。她忙殷勤地跟进去解释,外头惠梨和二娘看着,二娘哭笑不得地说:“定山也是的,明知道楚歌有时候故意欺负千叶,也不管管。” 惠梨笑道:“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着呢。” 虽然卓羲和楚歌的事没有任何进展,但进宫赴宴的事,算是定下了,让千叶和惠梨都意外的事,楚歌最后选择了,要和她们穿一样的华服。但是楚歌从没穿过这样的衣裳,李嫂昔日就提过的,说她打小儿就像个男娃,毕竟二当家膝下就这一个女儿,当男孩儿养也不稀奇了。 楚歌的身量,比千叶和惠梨都高,她们的裙衫就没法儿改了给她穿,在千叶小心翼翼地建议下,一家子决定上街去成衣店里找找,实在买不着合适的,再请裁缝回家来做,紧赶慢赶,七夕之前应该来得及。 那两天定山就看家里忙忙碌碌,千叶像是要干一番大事业,一早都不怎么理会他了,自己穿戴齐整就去找二娘楚歌她们,还是李嫂把缘故告诉他,他无奈地一笑:“说起来,我也没见过楚歌穿那样的衣衫。” 来的还是上回那家店,店主早知千叶是安国公主,她们一家子才进门,就慌忙打发小厮去关了店门,殷勤地对千叶说:“公主您慢慢挑,这里头但凡您看得上眼的,只管拿了去千万别提钱,也给小人们一点机会孝敬您。” 千叶笑道:“拿了衣裳不给钱,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是想我,再也不要来光顾了?”一面说着,介绍身后的楚歌,“你倒是找出一些漂亮华贵的裙衫来,给这位姑娘试试。” 那店主打量着楚歌,眉宇间颇有几分为难,京城里买得起他们家衣裳的贵妇人小姐们,都是娇小玲珑,偶尔几位高挑的,也是常年在这家定制裙衫,并没有富余。他不敢欺瞒千叶,老实说了,但忽然一个激灵,道:“最新打了一套样子,用料极考究,还未有人见过,瞧着很合适这位姑娘的身量,若是看得中,重新把针线再过一遍,就齐全了。” 楚歌在一边漠然不语,像是一走进这店她就浑身不自在了,二娘便替她应下,等店家小心翼翼捧来裙衫,二娘拉着她说:“我带你去换换。” 突然要换衣裳,还是这陌生的店里,也不知多少人在里头换过,楚歌心里竟膈应得慌,怎么都不愿意试一试,扯过裙子道:“就这个吧,回去再说。” 待她们回到家里,二娘再不给楚歌扭捏的机会,拉着她就去把衣裳换上试试看,千叶和惠梨在外头等了半天,二娘终于从房里出来,像是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那般欣喜,喊了两三回,里头才有人慢慢走出来。 一直高高束起的长发被轻盈地放下,简单地挽了一个髻,大抵是楚歌不乐意,就只一支簪子固定,但这已足够和她平日里不一样。再往下,藕粉色为底的裙衫,用黑线掺着银丝绣出莲叶荷花的图案,花瓣优雅高贵地在裙幅上绽放,而荷叶花瓣上的水露,都是用水晶一颗一颗绣上去的。 这一切,与楚歌平日里的气势截然相反,却又有共同之处,仿佛店里的师傅特地为楚歌定制的衣衫,不仅身量合适,透出的气质韵味也无半分不合适。 二娘欢喜地说:“我还不太会打扮,千叶你来,一定能穿戴得更好看。” 可惠梨和千叶早就惊呆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美人,楚歌长得漂亮她们知道,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歌,她那样高挑窈窕的身量,那样清冷美丽的面容,衬着这一套仙气飘飘的裙衫,好像天上下凡的仙子。 “看好了没有?”楚歌被盯得难受极了,转身拉起裙子就大步流星地回房,这一刻才算破了功,即便穿着漂亮裙子,也还是原本的楚歌,千叶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跑上前说,“楚歌,你穿这样的衣裳,可不能像平时那样行走如风来去匆匆,会、会绊倒的。” 谁也没想到,楚歌竟然愿意跟着千叶学走路的样子,虽然她几度恼火不耐烦,千叶还是耐心教她,之后便像是做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在定山面前炫耀了好几天。只可惜那之后楚歌一直都不肯再把裙子穿上身,直到七月初七,卓羲也没能在出门前先看到打扮一新的楚歌,他必须先去见四皇子,并一直跟在他左右。 而定山看到楚歌时,果然也惊为天人,千叶倒也不吃醋,像是她成就了楚歌一般,得意洋洋地说:“我不信这京城里,还有人能把楚歌比下去。” 这一日,神山侯府的车马再到宫门前,不仅人比从前多些,每一个人的形神气质也全然不同,千叶昂首挺胸地带着家人从所有人面前走过,就连平日里敢挤在千叶之前入宫的韩府女眷,也避开了。 高门贵府的小姐们常以乡下人土匪窝子来称呼神山侯府一家,可今日却被他们的气质折服。千叶还记得她第一次带定山进宫,故意最晚一个入席,目的是要让所有人看看她俊美非凡的驸马,可那时候的心态并不好,事后反而明白自己会那么做,本是因为先自卑了。 到今日她再没有炫耀的心,却带着一家上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入席后不久,帝后贵妃与皇子公主驾到,众人起身相迎,千叶轻轻拉了定山的衣袖,小声道:“卓羲跟在后面呢,你看他的眼睛里,除了楚歌还有谁?” c≡c≡ 卓羲当真是一入未央殿就找寻楚歌,当第一眼看到,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一直以来他常伴四皇子左右,为四皇子洞悉观察所有的事,可今日,心里头仿佛只装得下楚歌。自然他是很有分寸的人,再后来众人落座,他终究是收敛了。 且说瑾珠身边,是韩越柔与她相伴,两人今天有了不得的事要做,早就再三琢磨安排,务必万无一失,到了今日更是格外兴奋。但瑾珠还是发现了神山侯府来的人里多了一张陌生的脸,更可气的是,这土匪窝子里,怎么就有这么多美若天仙的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的是谁,你知道吗?”瑾珠没好气地问。 韩越柔曾与楚歌有一面之缘,即便楚歌今日打扮一新,也还是能认得出,她向瑾珠解释后,冷幽幽道:“到底是不是,我也是猜的,不过有一件事表姐不该错过。” 瑾珠不耐烦:“什么事?” 韩越柔优雅地举起团扇,粉面半遮,轻声道:“我方才瞧见卓公子,一直盯着这位看,那眼神像是遇见了稀世珍宝,按理说是一起长大的人,何必这样稀奇,也许……” 瑾珠当然听得懂,眼中顿时蒸腾起嫉恨:“乡野村妇,什么东西。可管她是谁,今日先圆了你我的计划,祥泰那里你只管放心,出了事,芳贵妃一定跪着求着要娶你做儿媳妇。” ------------ 103 无视(还有更新 韩越柔笑而不语,她岂能看得上祥泰,做皇后的诱惑是不小,可也要四皇子先有做皇帝的命才行。但话说回来,梁定山是被皇帝和父亲姑母同时盯上的人,注定了没好下场甚至是活不长,为何她却一心扑上去,毫不犹豫? 目光所及,是驸马将自己面前一盏汤让给了公主,大概是季千叶吃着喜欢,梁定山很自然地就让给她了。对于见惯大世面的人而言,偏偏这不起眼的小动作,最是暖心向往。所以,她是嫉妒千叶吗。 韩越柔兀自摇了摇头,不是嫉妒千叶,是因为祥泰没有希望,可梁定山有,他有与天争的魄力和胆量,他不会输。 忽听芳贵妃笑问:“梁夫人身旁坐的这位年轻姑娘,也是侯府的小姐吗,上一回怎么没有见过。” 千叶起身介绍了楚歌的身份,芳贵妃赞叹:“神鼎山真真是钟灵俊秀的地方,生出多少好儿女来。” 只因四皇子与威武大将军孙女的婚事黄了,这会儿才有人敢说:“贵妃娘娘何不娶侯府小姐做儿媳妇,与公主一家亲上加亲。”底下一时议论纷纷,毫无疑问,神山侯府这二位小姐都是真绝色,可偏偏她们穿上华服之前,都是山寨里的野丫头。 若是别家的女孩子听见这话,必然羞红了脸,或是悄悄退了去,千叶这边,惠梨和楚歌却互相说着话,根本没听见。待发现在座的人都盯着她们看,也只听千叶道:“不必理会,酒宴上的话,十句里九句是敷衍人的。” 正如千叶所说,因芳贵妃淡淡的,皇后也没站出来挑事,这个话题很快就过了去,可是几句话却勾起一个人的心思,四皇子多希望,他能和惠梨再多说几句话。这会子说谈婚论嫁儿女情长太遥远,祥泰连话都不曾正经与惠梨说过,皇姐那里碰了钉子,他犹豫好些天了,打算和卓羲先商量。这会儿转身看卓羲,却见他的神思仿佛游离三界,几乎没见过卓羲这般模样,祥泰只能把心事先按下了。 且说今日七夕,民风习俗不少,皆是为女儿家向织女娘娘祈福求平安。至于那牛郎织女的传说,虽是浪漫美好引人唏嘘的爱情,可本是违背天规才受到惩罚,严肃刻板的帝王世家里,怎容得这样的事,无论如何此刻也不敢有人提起。 宴席过半,皇后赏下纸笺笔墨,女孩儿可将心愿写下,到御园中挂于竹林之间,挂得越高愿望最容易实现,也是一件趣事。年轻的夫人小姐们都乐在其中,瑾珠率先写好了,与韩越柔对视一眼,便起身道:“御园里黑灯瞎火的,路上都是石头,别把夫人小姐们都绊倒了,祥泰,你带上几个侍卫去那里,为我们点灯可好?” 芳贵妃在一旁拉下脸来,虽说弟弟为姐姐点灯照路不算什么,可这么多人在呢,堂堂皇子去给人引路?她多希望儿子能说些圆滑的话推辞,以正自己的尊贵,偏偏祥泰此刻巴不得能离开宴席,竟先站起来了。 芳贵妃忙道:“都是年轻的夫人小姐们,祥泰一个男儿家实在不方便,让宫女嬷嬷们点起灯笼,把御园照亮就好了。” 瑾珠冷冷一笑:“祥泰还是个孩子呢,娘娘您也忒小心了,拘束在这里怪没意思的,我们姐弟俩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平日里也不见什么姐弟情深,这会儿却讲究起来,芳贵妃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而让她更不安的是,祥泰那孩子的眼眸里,大概只装得下一个梁惠梨了。这样的场合下他都不能收敛控制,自己苦心教导十八年的儿子,竟轻而易举就叫一个女孩子带走了。 年轻人随着瑾珠而去,千叶和定山自然也在其列,众人按照地位依序离席,她和定山几乎就跟在瑾珠和韩越柔身后。不知韩越柔怎么想的,走到半程让出位置,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她不该僭越了千叶,千叶只是一笑,不过是走几步路,并没多想什么。但那之后,韩越柔就一直跟在他们夫妻身后,把她想见的人尽收眼底。 到了御园竹林,众人便散了,惠梨身边有楚歌在,千叶和定山都不担心,因定山是男子,便也时时刻刻和千叶在一起,以免给别人家的女孩子添麻烦。竹林里笑声不断,楚歌和惠梨这边,随随便便往竹子上一挂,那纸笺还是空白的。 此时瑾珠走过韩越柔身边,她并不知韩越柔的心思在梁定山身上,只道:“发什么呆呢,我去把他们带走,你赶紧来啊。”这般说着,三公主走向弟弟和他身边的卓羲,笑盈盈道:“姐姐想到最里头的地方去,这里挂得乱糟糟的,没意思。祥泰你替我掌着灯,我们去那边。” 四皇子无奈,只能为瑾珠掌灯带路,果然卓羲必须与祥泰形影不离,也同样跟了上来。反是瑾珠身旁只两个宫女,简简单单。 千叶瞧见他们往林子深处去,不自禁地说:“那里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去那里做什么?瑾珠满肚子的坏水,别是要欺负祥泰。” 定山也看到了,但有卓羲在一旁,他放心地说:“有卓羲在,不会有事。” 此刻惠梨和楚歌走来,她们对这种事毫无兴趣,见了面便说想回家,一家子人围在一起说话,韩越柔在边上无论如何也插不进来,她怎么知道,神山侯府竟然会来这么多人,不与瑾珠相干,她自己算计好的事,也做不成了。 而竹林深处,瑾珠带着祥泰越走越远,就快到她命人埋伏的地方时,卓羲忽然拉住了祥泰,他细细听着风声,轻声对祥泰道:“殿下,前面有埋伏。” 祥泰一怔,心善的他还没想到会是瑾珠作恶,下意识地先喊住瑾珠:“皇姐,别再往前走,有刺客。” 瑾珠心里慌张,可祥泰已大声喊人,周遭的侍卫听得有刺客,纷纷涌来,而这边埋伏着的瑾珠的人,也被吓得四下乱窜,一时间竹林里乱作一团。 夫人小姐们惊叫着往外跑,人群里韩越柔被推到在了地上,梁定山就在眼前,他分明看到自己摔倒,可他却转身全力护着千叶周全,带着一家人就这么从眼前退了出去。 “韩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小人失礼了。”一个陌生的侍卫跑来,不由分说将韩越柔拽起,她的胳膊被勒得生疼,这根本不是她所期待的结果,再想到梁定山对她的无视,心中悲愤交加,努而甩开了侍卫的手,随着人流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因御园发现刺客,七夕宴迅速结束,好在所有人都全身而退,那些穿着夜行衣埋伏在竹林里人,也一个不差被逮个正着。未央殿里散了宴席,千叶自然与家人都退出皇宫,但卓羲很快就打听到消息,说来匪夷所思,那些刺客,全是瑾珠公主殿阁里的太监。 家人本聚在厅堂里,等卓羲送来消息后,便要散去,卓羲最先走向楚歌,本是有万千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变成:“你没事吧?” 这是开玩笑吗,楚歌能有什么事,她看看卓羲,又回身看看家人,一掌将他推开,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惠梨在一旁笑:“卓羲哥,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呢,我都不会功夫的。” 二娘拍了惠梨,让她闭嘴,一面说:“刚才传来消息说有刺客,那位贵妃娘娘立刻就站起来,一个劲儿地说四皇子在园子里什么的,求着皇帝派人去救。边上的皇后倒是气定神闲,我想着她们必然不和睦,现在说刺客是那个三公主屋子里的人,可见皇后那么从容,不是没道理的。” 然而二娘猜错了,皇后起初之所以淡漠,是真以为有刺客,若能伤了祥泰,她坐享渔翁之利何尝不好,谁知刺客不是别人,是她女儿宫里的太监,这一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皇后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在皇帝面前屈膝了,此时却不得不跪在听政殿里,义正言辞地证明自己清白,说瑾珠做出的蠢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皇帝无声地站在烛台前,背对着光便只留下一张漆黑的什么神情也看不出的脸,皇后的面容在他眼里却是格外分明,皇帝忽然笑:“你也老了,眼角都有皱纹了。” 》≠》≠, 皇后气息浮躁,胸前起起伏伏,再次道:“臣妾不知道瑾珠要做什么,今晚的事与臣妾不相干,那些刺客不过是宫里的小太监,皇上,臣妾若有歹念,怎么会用这些没用的东西呢?” 皇帝笑问:“那皇后若有歹念,宫外已预备下武林高手了吗?” “不是,皇上?” “朕也知道不是。”皇帝叹道,“这算什么,朕当然不怀疑你,也一定会原谅你,甚至是瑾珠,可今晚的事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明天朝臣们都会议论,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朕与祥泰的性命。” 皇后根本不知道女儿要做什么,她现在恨不得回去把那个孽障活活掐死。 但皇帝很快就冷笑:“但细想之后,也无妨,毕竟朝堂之上,都是你韩氏一族的人,他们自然会信你。” 五年了,皇后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男人不是当年那个懦弱无能的成亲王,越来越明白,他们之间什么都没了。 ------------ 104 我们才不乐意去(三更到 皇帝背过身去,冷然道:“跪安吧,明日且看朝臣们如何议论,瑾珠到底图什么朕不想再过问了,也不会有人去为难她。你我就剩下这一个女儿,你千万把她看好了。” 皇后缓缓爬起来,她同样什么话都不想再说,步履沉重地走出听政殿,跨过门槛时险些摔倒,不得不一手扶在了门上。 恍然记起十几岁那年初入宫闱,和女孩子们嬉闹时,她从门前跑出去,竟迎面撞上了太子。那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子,可是那个人的眼睛里,却只留下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当年,现在的皇帝在哪里,皇后竟完全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当时当刻成亲王的眼睛里,也只有她的妹妹。 宫人们见皇后出来,纷纷迎上前搀扶,她觉得很累,但是一抬眼,却见芳贵妃站在玉阶下,她昂首看着自己,却不是仰视的恭敬,漆黑的夜里,她的眼眸中只有明亮的灯火,亦不啻是熊熊燃烧的怒火。还是第一次看到芳贵妃这样的目光,皇后心中怒,瑾珠那孽障,把本沉在水下的一切,都浮到了岸上。 芳贵妃终究是端着尊卑,向擦肩而过的皇后行礼,她年岁比皇后略小,尚有风华,更是满腹心机。当年皇后失去儿子从悲伤中醒过神来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存在,可那时侯她的四皇子,已是皇帝唯一的血脉了。即便皇后有心扼杀,皇帝也会全力保护,她唯有等侄儿继业健康长大,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皇后娘娘。”彼此就要分开的那一刻,芳贵妃忽然出声,“瑾珠必然受到了惊吓,还请娘娘替臣妾问候她,待明日天亮臣妾再去探望。” 皇后不予理会,带着人扬长而去。可当芳贵妃再要去见皇帝时,内侍却匆匆而来告诉她,皇帝今晚谁也不想见,她眉头紧蹙,深知儿子今天的失态,未必没落在皇帝眼中,梁家的女儿,真的把祥泰的心勾走了。 夜色深深,神山侯府中已静谧无声,千叶吹灭蜡烛,小心翼翼走回床榻,黑暗中定山一把将她接住,轻轻一滚就上了床。千叶笑着推开他说:“怪热的,我们好好躺着说话。” 定山则扯过纱被盖在她的腰腹上,而后才躺下道:“不知明日朝堂上会怎么样,宫里今晚这么乱,难得我们竟如此安逸,实则我每一次进宫都担心会有麻烦事缠上来,怕你受伤害。” 千叶倒是冷静地将今晚的事又细细分析了一遍:“当时是卓羲和祥泰跟着瑾珠往那边去,以我们的立场来看,刺客自然是冲着祥泰的,可卓羲呢?定山,不是我胡思乱想,你说瑾珠会不会压根儿没打算把祥泰怎么样,会不会是冲着卓羲去的?” “卓羲?” “上回你不是说瑾珠对卓羲的态度很暧昧吗?”千叶肯定地说,“换做别人,我不敢乱想,可是瑾珠她什么都做得出来,你相信我。” 定山觉得不可思议:“明日再去细细打听,看看那些太监怎么回事,好在眼下卓羲和祥泰都没事。” 千叶却道:“瑾珠必定会被皇叔和皇后责罚,她会疯的,疯了就会变本加厉做出更疯狂的事。往后还是不要再带惠梨二娘她们进宫,反正现在山寨的兄弟们,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逼着你了,我们俩去应付就好。” 定山应道:“我听你的,二娘她们一定也听你的。” 千叶笑着问:“我现在是不是很有女主人的样子,家里的人,都越来越服气我了。” 定山爱怜不已:“早就是了,他们都喜欢你。” 千叶抱着定山的胳膊当枕头,犯了困便要睡了,忽然想起瑾珠对卓羲的纠缠,叹道:“幸好瑾珠她惦记的是卓羲,她若是敢打你的主意,我一定杀了她。” 定山笑道:“不要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我虽不在乎,可你说多了身体里戾气重,何必呢。” 千叶反道是:“原来会戾气重吗?是惠梨对我说,你们这些练家子的,打打杀杀就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楚歌急了也总警告我小心杀了我呢,我想学着跟你们一样,才这么霸气威武的。” 定山骂道:“惠梨那野丫头,能教你什么好?” 千叶道:“妹妹可不是野丫头,定山,我知道你听了不高兴,可是今晚我看着,祥泰他眼睛里,只容得下惠梨了。” 定山的气息也严肃起来,道:“你说的不错,往后不必再让二娘和她进宫,不再遇见四皇子,也就不会有事了。” “真的一点都没得转圜?”千叶问。 “我不想十几二十年后,看见惠梨哭。”定山很坚决,再次强调,“我决不答应。” 此刻国舅府中,韩国舅为了今晚突发的事,正与人在书房中商议对策,近来他就觉得妹妹越来越浮躁,没想到外甥女竟还做出这样的蠢事。眼看着就要宏愿达成,岂能给皇帝先发制人的机会,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这一晚注定家中难安。 而闺阁里,丫鬟们因不能去歇息,已经十分抱怨,互相说着:“二小姐是怎么了,洗澡洗那么久,她也不怕把皮肤泡坏了?” 卧房中,韩越柔那只被侍卫拽住的胳膊,已经几乎被她搓掉一层皮,红彤彤的皮肤散发着刺痛,泡入热水里,痛楚更是往心里钻。她已经洗了无数遍,还是觉得恶心,自然不单单是因为被侍卫触碰了身体,她难过的,是今晚梁定山对她的无视,以及她明明知道,奢望的一切本就不该属于她。 终于从浴水里出来时,丫鬟告诉她老爷那边还没散,夫人传话来说明日一起进宫去看皇后和公主,韩越柔眉头紧蹙,不知今晚瑾珠会被皇后如何责罚,疯狂的她会不会把自己一并说出去,她明日又该怎么应对? 然而隔天一早,定山与卓羲离开不久,千叶和二娘正要送团团去上学,小姑娘在门前纠缠不休,被惠梨一把抱起塞进马车里。一家子有说有笑的,却见一驾华丽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千叶警惕地皱起眉头,让家仆先送团团走,她和二娘、惠梨也先回家里,命家仆守在这里。 可是娘儿几人才进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她:“皇姐,是我。” “祥泰?”千叶回身见到堂弟,愣了一愣,这个时辰他不是该等候上朝,卓羲呢,卓羲也没遇见他吗?他就这么一家马车跑出来了,芳贵妃若知道,必定要急死了。 四皇子行色匆匆,站定在门前,并没有想要强行进来,看到千叶和身边的惠梨二娘都没事,他像是定下了心,风华清朗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看着是朝千叶点头,实则他的目光和惠梨对上了。 然而惠梨没有那份心思,看到四皇子友好,也只客气地一笑。 “皇姐和夫人,梁姑娘安然无事,我就放心了。”祥泰这般说着,朝千叶抱拳,“皇姐,我回宫去了。” 千叶不敢相信,堂弟竟然会为了看一眼惠梨,这么贸然从宫里跑出来,祥泰是这几年才突然长高长大,过去瘦小的他性格也柔弱,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这是从男孩子,长大成男人了吗? 她思量的功夫里,祥泰已经跳上马车走了,竟是没半分纠缠。千叶松了口气,方才看到堂弟冲来的架势,还以为他要向惠梨表白,昨夜定山才说绝不容许更不要再让他们见面的,若是今天就说破了,她如何向定山交代? “嫂嫂,四皇子对你还真不错。”毫不知情地惠梨笑道,“那个皇宫里,倒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坏的,而他昨晚才差点遇上此刻,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很有皇子的气度。” △≧△≧ 千叶见惠梨夸赞祥泰,这话要是叫祥泰听去,弟弟一定该乐坏了,可惜他们有缘无分,千叶也不愿违背定山的心愿,只淡淡一笑故意道:“是啊,不过世上好人多,但皇宫里终究是恶人多。” 可无数次说皇宫不好,今天第一天让千叶觉得言不由衷,祥泰的情意那么热烈明朗,更深知弟弟的为人品性,自然惠梨可能会遇到更好的男人,但若是祥泰,必定也会被宠爱一生。 此时楚歌从里头走出来,她们迎面相遇,看到脱下华服又恢复昔日英姿飒爽的女侠,千叶忽然又把心一定。神鼎寨的儿女,不同寻常,男儿志向高远,女孩儿们也从不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她又何必为惠梨惋惜。 见千叶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家笑,楚歌没好气地说:“你的心也大,昨晚的事还没有明朗,往后尽量不要回皇宫,不要给你自己和家里人添麻烦。” 千叶站到惠梨身后,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可是为了定山才进宫的,若不是为了他,我们才不乐意去。”她问惠梨,惠梨也连连点头,姑嫂俩一致地说:“我们根本不乐意去。” 楚歌知道她们是故意的,懒得理会匆匆往门外去,可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叮嘱几人:“这几天不要出门,具体的等我们回来再说。” 她说罢就走,惠梨忍不住抱怨:“我们现在的日子,就跟坐牢似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这样我想回神鼎山了。” ------------ 105 姑姑成全你(还有更新 见惠梨突然不高兴,千叶只得跟在一旁,听小姑子咕哝着:“嫂嫂你在宫里关了十几年,一定觉得现在的生活特别好,可我与你恰恰相反,从前五湖四海哪里不能去?可现在出门走远些,回家都要被哥哥训话。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不要出门,不要闯祸,真没意思。” 确实如此,在千叶看来现在的日子已经无比美好,虽然没能去看成大海,可心中有所期待就已经很满足,从前的她可什么都不敢想。由此可见,祥泰是越发要不起惠梨的,祥泰将来或许能给惠梨世上一切的好,可他绝给不了惠梨自由,而自由在于惠梨,本该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我们多带一些侍卫,就能出去走走了,京城的街巷你若是逛腻了,我们到城外走走,或是临近的城镇小住两天。”千叶想法设法地想哄惠梨高兴。 惠梨苦笑道:“嫂嫂自然疼我,可带着侍卫出门,心里头多膈应,我想买些小东西他们也都十几双眼睛盯着。” 千叶想了想,豁出去道:“要不我们偷偷地出门?” 惠梨连连摇头:“被哥哥知道我就惨了,嫂嫂不怕他,我怕他。梁定山他眼睛一瞪我就慌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们不让我学功夫,就是为了能方便管着我。” 千叶被逗乐了,可是惠梨愁眉不展,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雀儿,可爱又可怜,千叶一心想让小姑子高兴些,心里头稍稍就有了些主意。 深宫里,为了昨晚的事,韩夫人带着女儿进宫来,她自然有些话要替国舅爷传达,而她们进宫许久也没见到瑾珠公主,待皇后与韩夫人说私密的话时,韩越柔一人离开,拉过相熟的宫女询问:“公主怎么样了?” 那人稍稍犹豫后应道:“娘娘和公主大吵一架,公主被打了两巴掌,摔下去的时候脑袋撞在茶几上,流了好多的血当时就晕过去了,现在虽然醒了,可是娘娘下令不许公主离开卧房半步,也不许任何人去相见。二小姐您,也是一样的。” 韩越柔意乱纷纷,她不知如何再开口问皇后与瑾珠细说过什么,根本不知道瑾珠那蠢货,有没有把自己供出来。 “二小姐。”忽然有人从殿内走出来,对韩越柔道,“皇后娘娘请您到偏殿等候,娘娘一会儿就来。” 韩越柔僵硬地应承下,僵硬地跟着宫女走,分明对凤仪宫中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可兜兜转转的,她竟一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忐忑不安了半天,皇后终于逶迤而来,果然不见母亲跟在一旁,看样子姑母是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姑姑。”韩越柔按下缭乱的心跳,搀扶皇后进门落座,将自己没动过的那碗茶摆在了皇后手边,可她真的很害怕,害怕下一刻自己也会落得瑾珠一样的下场吗?姑母对她并没有非亲生母女间的客气,从来都是当女儿一般教养。 “昨夜若没出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皇后开门见山地问,“瑾珠是要那个卓羲,你呢,真的是想嫁给祥泰?” 看来瑾珠什么都招了,韩越柔索性把心一定,跪下道:“姑姑,我不愿嫁给威武大将军的儿子,更不愿嫁到西北去戍边,我实在没有办法,无论如何嫁给四皇子总比他们强。姑姑我……” 娇弱的人哭得梨花带雨,可是皇后威严不减,她脸上的神情没有动摇半分,忽地拍响桌子,那茶碗被震颤出声音,一下下刺激着韩越柔,皇后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她道:“不要对我撒谎,你根本看不上祥泰,你明知道祥泰将来会是什么下场,哪怕去西北戍边,你也不会选择祥泰。” 韩越柔满面的惊慌:“姑姑?” 皇后道:“比起瑾珠,你更像我,或者该说瑾珠根本不像我,姑姑看到你,才会觉得像看见从前的自己。柔儿,姑姑当年无人庇护,不能达成心愿,只留下一生遗憾。你有什么心愿,姑姑一定帮你,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 韩越柔热泪纷纷:“姑姑不会帮我,姑姑和爹娘一样,把我当做棋子当做礼物,爹爹他说得很明白,我的人生和幸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助你们宏愿达成。” 皇后的神情迟疑了,的确,在这之前她就是这么考虑的,可是现在不同了,这几天曾经的事不断地刺激着她,皇帝说的那些话,还有季千叶那阴魂不散的像极了她母亲的脸,让她每天都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没有生母的庇护,没有父亲的疼爱,兄妹俩相依为命,即便继母死了,父亲眼中也只有妹妹,妹妹想要的,哪怕牺牲一切都要满足她…… 明明是她先遇见了太子,明明当年先帝的意思,是要把韩家大小姐许配给太子。 “姑姑……”韩越柔抽噎着,打断了皇后的神思,她紧紧抓着姑母的裙摆,哀求道,“哪怕让孩儿一辈子青灯古佛相伴,哪怕让我一辈子伺候您孝敬您,求姑姑劝父亲放弃拿我去做人情,姑姑我求求您了。” 皇后微微眯起了双眼,她深知越柔不像瑾珠那么蠢,会把心思藏得很深很深,昨晚她若不与祥泰发生什么,瑾珠日后一定会找她麻烦,那么她一定另外有什么事要做,可以抵消瑾珠的不满。 “梁定山?”冷不丁地,从皇后嘴里冒出这个名字。 韩越柔听得只浑身一颤,这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把情绪藏起来,猛地被姑母抓着衣襟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站不稳,皇后则含怒问她:“你看上梁定山了?” “姑姑,我……”韩越柔直哆嗦,可是衣襟上的力气却散了,皇后松开手,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她生的女儿,自然要替她还债,替她遭报应。” 韩越柔迷茫地看着姑母,心头忽地一个激灵,她好像明白姑姑在说什么,皇后目光直直的,仿佛在思考,忽然转身看向侄女,眼中绽放出异样的光芒:“姑姑帮你,柔儿,咱们不嫁什么大将军,不去西北戍边,你喜欢梁定山,姑姑就帮你。“ 韩越柔怔怔地看着皇后,皇后上前来,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笑道:“瑾珠看上什么卓羲不是吗,可在这之前,她也羡慕梁定山的品貌,当时姑姑就对她说,若是喜欢,姑姑能成全她,可是她没胆量没出息,到底是放弃了。还是你好,还是你像姑姑,柔儿,姑姑成全你。” 这话听得真真的,韩越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害怕皇后是说反话,她不敢贸然点头答应,可是皇后却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一声声安抚着她:“好孩子,受委屈了,这事儿不要对你爹娘说,待姑姑助你心想事成时,姑姑自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韩越柔脑中飞速地计算着得失,鼓起勇气问:“可是父亲和皇上都一样,是要杀梁定山的。” 皇后笑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季祥泰必须死,因为他是皇室的传人,梁定山就不见得了,倘若能因为您站到姑姑这一边,就是你的本事。柔儿,你就不如季千叶吗,你哪里不如她?” △≧△≧ 韩越柔泪眼迷蒙,终究是颤颤地点了头,皇后欣然,转身唤来宫人吩咐:“去请韩夫人离宫吧,我这边要留柔儿住几天。” 且说韩夫人得到这个消息,心中十分不安,可她不能忤逆皇后,只能领命出宫,待到家中把儿子盼回来,便缠着韩继业道:“你回头进宫去瞧瞧,皇后留下你妹妹做什么?瑾珠造了那样的孽,还不知现在什么模样,别叫她伤了你妹妹。” 韩继业只能安抚母亲,说他会去的,言语间稍稍露出几分不耐烦被韩夫人感觉到,她不免伤心:“你姑姑一句话就把柔儿留下,那明明是我的女儿,她想做什么呢?就连你也一样,不知每天在忙什么,回来了我也难得能见你一面,可是皇后一句话,你就立马要进宫去见。到如今,我这个做娘的还有什么意思?” 韩继业不得不安抚母亲,可他也实在辛苦,父亲面前的事要交代,皇帝面前的事也要交代,而他更希望能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实现一番不依靠任何人的成就。但眼下,他什么拳脚都施展不开,甚至连一片清静之地也难有。 一面安抚着母亲,一面想起今日朝堂上,朝廷自上而下祭祀贡举两项花销得以彻底缩减,皇帝看着奏折时脸上的欣喜之色,他一直也忘不掉。梁定山那样的人,当真是个人才。 然而梁定山除了才能值得被羡慕,更有美好的家与家人不是人人都能拥有。这会儿大家都散了朝廷的事回到家中,韩继业不得不应付母亲的纠缠,可围在定山身旁的,自然是定山最想见也心甘情愿被纠缠的人。 千叶今天特别地殷勤温柔,定山看她眼眉弯弯的笑意里,写满了小心思,到底是问:“要做什么,先说来听听。” ------------ 106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还有更新 千叶甜甜一笑,拉着定山坐下,语气诚恳婉转:“你们天天在外头忙碌,只当我们在家中安逸,实则日子久了就闷得慌,如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安定了,就连二娘也没事做了。” 定山含笑不语,已是猜出几分。 千叶挽着他的胳膊问:“楚歌一早说,这几日不叫我们出门,这又是出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又不能出门了?” 定山忙道:“当日邀请众兄弟到京城一聚,并非人人都来了,没有来的一些人现在却在京外聚集,不知他们要做什么,我今天想去见他们,可他们躲了起来不见我。明日我和楚歌卓羲,还要继续找他们,所以才不想你们出去,怕遇到什么麻烦。” 千叶听得这话,便知轻重,本想求定山的事,一时就说不出口了。反是定山问她:“想出门吗,你们带上十来个山寨里的兄弟,我也就放心了。” “你不懂,他们跟着终究不自在的。”千叶没敢说是惠梨的意思,而她的本意,是想请定山派那种不见踪迹但如影随形的高手跟着她和惠梨,这样惠梨不仅能玩得尽兴,定山他们也可以放心。但山寨里的兄弟们跟着定山卓羲,每天都有好多正经事要做,怎么能为了她们的私心大动干戈,这话终究是咽下了。 “那要怎么样才好?”定山问。 “等你们忙完了,亲自带我和惠梨出门可好。”千叶一面说一面叹,“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消停,不过现在比刚开始好多了,总有一天他们不会再来纠缠你。” 定山亦道:“比起刚入京那段日子,现在当真轻松多了,反是朝廷的事越来越重,皇帝的心思难捉摸。”他想起昨夜宫里的闹剧,问千叶:“你怎么不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千叶真是没惦记着,说:“他们不和我相干,我何必在乎他们,你说起来我便听一听,你们都不提的话,我也不好奇。不过今早楚歌说我心太大,细想想,我好像真的安于现状,因为有你们在,已经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风风雨雨。” 定山笑道:“那不正是我的功劳?你这样子,我才高兴。” 千叶满面的幸福,而提起早晨的事,免不了想起祥泰,她老老实实地告诉定山,今天一早祥泰闯来的事,定山登时眉头紧蹙,狠下心道:“待有一日,我去和四皇子说明白,再不济还有温先生和卓羲。” 毕竟是定山的妹妹,千叶不敢插嘴,祥泰若是她的亲弟弟,她或许还能帮着想法子,可祥泰到底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和芳贵妃那儿对祥泰满怀期待,千叶实在没立场去插一手。 “委屈你们一阵子,这些天最好别出门,实在闷了带上家里的人才是。”定山再三叮嘱,更说要去告诫妹妹,但被千叶拦下,生怕惠梨委屈,说她会代为转达。 而定山又告诉千叶:“听宫里的消息说,皇后昨夜对三公主大发雷霆,今日又将韩府二小姐留下了。自然这与我们没关系,但昨晚撤离御园时,我看到韩家小姐摔倒在了地上,她也看到了我,但当时我顾着护你和惠梨,见已经有侍卫跑来,也就顾不上她了。” 千叶正从柜子里为定山取出干净的衣裳,听见这话忙跑到定山跟前,几乎不担心自己会被认作小气之人,正色道:“就是往后她倒在你怀里,你也给我把手松开,不许碰她不许管她,她有爹有娘有哥哥兄长,要你做什么?” 定山笑着:“只是这么一说,醋味就这么浓了,是不是往后我看到任何女子落难受困,都不能出手。” 千叶霸道地捧着丈夫的脸颊说:“只是她们不可以,季瑾珠韩越柔这一类人,那些高门贵府的小姐们都不可以,便是死在你面前了,也不许多看一眼。至于陌生的路人遇到困难,不论老弱妇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我知道你也不会。” 定山苦笑:“你这前半段话,不怕别人听了会觉得你心胸狭窄。” 千叶问:“那你也这么想?” 定山摇头,千叶便笑:“那不就好了,只要你不误会,我何必在乎外人怎么看我。我知道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以德报怨的了不起的人,可我做不到。我要用所有的心意来报答待我好的人,只怕还报答不过来,我憎恨的人,永远消失才好。这样的话说多了,你也会听着不舒服,咱们往后不提就是了,他们若大富大贵,我不会嫉妒不满,他们要是落难受苦,我也不会幸灾乐祸,不相干便是任何事都不愿管,我说的对不对?” “只要你高兴,没什么不可以的。”定山对千叶的纵容宠溺,是知道她心里对一切都有明确的分寸,她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也绝不会对伤害过她的人多半分心慈手软,那么定山就大可以放心,至少千叶不会因为善良而受到伤害。 深宫里,韩越柔伺候了皇后安寝后,就被允许来看一眼瑾珠。瑾珠昨晚摔倒撞伤了头,厚厚的纱布缠在脑袋上,嘴角还有掌印留下的红肿,前阵子才刚被千叶拳打脚踢的人,这会儿木呆呆的,不知灵魂飘去了什么地方。 “表姐,她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切了点西瓜,把子都去了,你吃两口可好?”韩越柔坐在床边,瑾珠漠然扫了她一眼,问道,“你留下了?” 韩越柔道:“姑姑留我住几日。” 瑾珠冷笑,推开了她手里的果盘:“母后必然是当我死了,真正把你当女儿来养。” 韩越柔不知该说什么好,瑾珠则道:“祥泰的事别怪我,我若不说实话,母后不会放过我,她能看透我的心,我在她面前什么也装不了。” “表姐,我对不起你。”韩越柔心里突突直跳,竟当着瑾珠屈膝下跪,这是很少见的事,瑾珠一直知道韩越柔是心骨极傲的人,她冷笑:“这是唱的哪一出,昨晚的事本来也不怪你,少一个人卷进去不是更好吗?” “不是的,表姐,我对不起你。”韩越柔和皇后约定的事,她就真的要实实在在地去做到,可凭她一人之力无法实现,且要瑾珠从旁协助,所以瑾珠必须知道真相,知道她把一颗心系在了梁定山的身上。 从当初的英雄救美,到后来的情深难忘,韩越柔把该说的都说了,瑾珠听得直尖声笑:“我们姐妹真是没出息,怎么都看上了梁定山。可你比我厉害比我有胆量,我见不可能就放弃了,早知母后是真心愿意成全,那会儿我怕什么呢?不过我若是求母后促成,也就轮不到你了,但是不要紧,不论是你还是我,只要能看到季千叶伤心欲绝,我就满足了。越柔你看看我们现在成什么样了,怎么和季千叶颠倒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表姐,这事儿要慢慢来,姑姑说了,她会成全你和卓公子的,咱们慢慢的把心愿达成,到时候不就一切都好了?”韩越柔已是痴迷了心,根本不在乎抢一个有妇之夫是多么不现实的事,思想和身体多年来被禁锢到了极限,一旦崩溃,必入歧途。 千叶尚不知自己的幸福被人仇视到了这般田地,对于过去憎恨的人,也仅仅是远离,在定山点头之前,她不会再提起报仇两个字。她会安心在定山的身边等待证据浮出水面的那天,到时候再快意恩仇不留一点遗憾,现在她要听楚歌的话听定山的话,把自己从仇恨里解脱,先放过自己。 夜里和定山静静地躺着,听他说过去的见闻,千叶憧憬地问:“会不会有一天,我们隐入山林,再不叫世人找到我们想起我们,抛开这里的一切,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定山,朝廷的事,你放得下吗?” 定山笑道:“怎么放不下,我不做的事自然有旁人去做,可是我不在你和家人身边,就没有人可代替。我也想过,待有一日所有的麻烦都解决,这世间真正把神鼎寨淡忘,不论如何都与皇帝做个了结时,就离开京城,不再让任何人拘束我们。” 千叶伏在他胸前问:“真的可以吗,那样的日子,还要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定山摇头道:“也许不用那么久。” 8±8±,o 千叶好奇:“你和皇叔,究竟要了结什么?” “千叶,我若是放弃神鼎寨所有的一切,包括土地、生意,还有藏在山里的很多东西,你认为皇帝还会继续纠缠吗?” 千叶一脸迷茫:“我怎么会知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傻话,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怎么来强求你。”定山将她搂在怀里,说话的气息很沉重,“皇帝若要杀我,轻而易举,便是我有通天的本领,也难敌大军围困,他又何必将我困在这里?” 屋子里静了许久,千叶小声道:“是不是他们都不在了,也就没人会纠缠你了。” 定山一时紧张,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胡思乱想。” 可千叶凝重地说:“他们若有一日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呢?我并不想看到那一天,为什么非要等到那一天?” ------------ 107 贪欲(三更到 “人的痛苦,往往是故作安于现状,实则这山望着那山高,何不坦率地面对贪欲,这并不是丢脸的事。” 文贤山庄临风轩,千叶正坐其中,素色长裙如莲瓣层层铺开,清风拂过,仙袂飘飘,这里没有半分夏末初秋的浮躁,天地间清透纯澈,她斟茶送到温先生面前,而温先生以这段话作为谢礼。 “贪欲?”千叶轻轻念这个词,想到昨夜和定山没能说完的话题,不知道为何,他们夫妻之间一旦提起远离京城,就会出现分歧和矛盾,而千叶自认早就把一切都抛开,是定山肩负得太多太多。 “晚辈也始终觉得,定山是有贪欲的人,可我却不知他贪的是什么。”千叶侍弄着手中的茶水,垂眸道,“昨夜谈到远离京城,追求闲云野鹤的生活,定山眉宇间的犹豫我看得十分真切,温先生,我想在这件事上,我与定山的愿望相悖了。” 昨夜没能说完的话题,让千叶梗在心中,自然不是生气定山的举棋不定,而是她也觉得自己有心结未能解开,她亲自送团团来上学,求见温先生,将他视作祖父一般的长辈,愿意吐露心事。 温先生却道:“公主当真将一切,都放下了?” 千叶微微颔首,眼中无半分不舍:“如今我的一切,都在神山侯府中,与朝廷皇室再无瓜葛,多年来不曾与任何人往来交友,自然是什么都放得下了。“ 温先生缓缓摸过雪白的长须,慢声道:“公主是季氏皇朝的嫡系传人,皇朝对于公主而言,也不再重要?” 千叶笑道:“然而当今皇帝是我的叔父,四皇子祥泰,才是真正的传人。” 老先生摇头:“星宿紊乱、妖孽当道,公主,季氏皇朝危在旦夕,你当真愿意舍下一切,归隐山林?” 这番话,当日温先生对定山和卓羲提起时,千叶并不在一旁,今日忽然听得,不免心中一紧,她不是放下了吗,可听说季氏皇朝危在旦夕,她为何那么紧张? 温先生叹道:“太子昔日亲征西北,为的是能横扫蛮国,保疆土长治久安,太子的气魄可震颤华夏大地,奈何命不由己。” 千叶心中颤颤,她隐约觉得,温先生对父亲有着敬意,哪怕年岁相差那么多,父亲在他面前完全是晚辈,可老先生对父亲还是崇敬有加。而他似乎还希望着自己能继承父亲遗志,可老先生难道不明白,她只是一个女子? 温先生又恢复了平和的神情,对千叶道:“公主自以为将一切都放下,只是一切尚未到眼前,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不仅仅是定山有贪欲,公主亦如是。眼下终究不是远离京城的时候,也许到真正走的那一天,公主自然就明白了。” 千叶欠身道:“先生的话,我记下了。” 温先生取了一块点心来吃,香软清甜不黏不腻,见他露出笑容,千叶道:“二娘感恩先生教导梦梨,这些点心是二娘亲手制作,先生若是喜欢,日后我时常送来。今日就不叨扰您,日落前家人会来接梦梨回家,晚辈先告辞了。” 温先生含笑不语,见千叶徐徐起身,端庄姿态宛若昔日太子妃,他微微眯了双眼,在千叶转身时道:“四殿下宅心仁厚、天资聪颖,纵然如此,无帝王气魄,终是强求不得。” 千叶背着身子,不禁蹙眉,祥泰若是不够资格做皇帝,又该是谁来做?先生说季氏皇朝危在旦夕,难道真的如传言的,叫韩氏一族改朝换代,韩氏…… “晚辈告辞。”千叶终究没细问,翩然而去。 回家的马车一路颠簸,温先生的话缠绕在心间,千叶本是来求答疑解惑,不想又弄出许多不解的心事。她早已明明白白地对定山说过,那皇宫里的一切与她再无瓜葛,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是,她身体里流淌着季氏皇朝最纯正的血液。 回到家中时,定山刚换下朝服要出门办事,见千叶回来,忙上前来亲手搀扶她下车。昨夜虽没有闹出矛盾,可后来谁都不说话了,早晨千叶也装睡没有理睬他,终究是彼此心里都有没解开的结。 “昨晚的事,等我回来我们继续说。”定山道。 千叶摇头:“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听你的,咱们总要有一个人让步,不论怎么算,那些事也该是我从了你。”她伸手为定山理一理衣襟,温柔地说,“怪我不好,让你心烦了,往后我再也不提离开京城的事,真是到了那一天,咱们走便走了,还有什么抛不下的琐碎。” “你知道,我不愿你委屈。”定山道。 “不委屈,是悟了。”千叶笑着,催促定山上马去办事,“是温先生点明了我的心事,你总该允许我,也有想不通的事。” 定山猜不到老少二人说了什么,但眼下不得逗留,便与千叶越好夜里再细细说,不多久就策马而去。千叶看着尘土散去人影消失,这才转身回家,却发现家门前的守卫布置比前几日更严密,心知定山和楚歌不是随口唬她们,忙匆匆回家,不再轻易出门。 而这天,千叶离开文贤山庄不久,卓羲就陪伴祥泰从宫里而来。皇帝已经两天没怎么理会儿子,便是在朝会上也无视他的存在,祥泰自己则躲着芳贵妃不进内宫,有些事在父子母子见阻塞着,谁也不愿主动去理顺。 祥泰与先生聊了一个多时辰的天文地理,只字不提政治经济,师徒散了后,他便在山庄里闲逛,更吩咐小童,说他要小住几日再走。而卓羲还陪在温先生的身边,提起今日公主前来拜访,温先生对卓羲道:“公主尚未开悟,她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女儿,与生俱来不同于世俗,眼下朝廷暗潮汹涌,随时可能掀起风浪,尔等千万小心。” 卓羲神情凝重,他早就察觉到师傅的心意,此刻终于问:“师傅,四殿下是否无帝王之资?” 温先生摇头叹息:“只有天知道了,老夫只是一己之见,若当真能掐会算,当年必然保得太子周全。” 这一边,祥泰心情低落地在山庄里游走,近来越发觉得自己和父皇母妃变得无法靠近,昔日做个乖顺听话的儿子,自然事事都容易,可现在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就不那么简单了。听话对他来说,是一件越来越为难的事。 正走在花径上,见前头几个小童缓缓而来,其中玲珑可爱的梁梦梨,他曾在神山侯府见过,那活泼可爱的孩子此刻绷着脸,抱着书本缓缓而行。待与其他人一起看到祥泰在这里,她却已经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四皇子,只怕自己不守规矩又会挨手心板子,没再多看一眼。 反是祥泰喊下她:“你是团团?” 众人停下了脚步,祥泰与几位侍书的书童道:“一会儿我送她回去。” 团团被留下,看到其他人走远,小家伙浑身一松,竟是叹了口气,又怯怯地看着祥泰,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她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道是:“师兄有礼。” 祥泰没有弟妹,知道这是皇姐的小姑子,自然比别人家的孩子要多喜欢些,而且这还是梁惠梨的妹妹,更是要另眼看待。他忙蹲下来,笑着问:“是不是累了,饿了吗?” 团团撅着嘴,摇头,抬头望天色,见太阳还不往西边去,就知道还没到家人来接的时辰,娇滴滴地说:“不累,说累会挨骂的,我也不饿。” 山庄里教学极严,特别是年幼初学,祥泰当初以皇子身份入学时早已开智启蒙,本身能够克制约束,自然就不会有这些麻烦,可这小娃娃在家里必定是调皮捣蛋的,自然受不了这刻板的规矩。 祥泰介绍自己:“我是你的嫂嫂的弟弟,知道我是谁了吗?” △≧△≧, 团团是聪明的孩子,家人教过的事当然会记得,哦了一声道:“你是宫里的皇子,我想起来了,上次你来过我们家,躲在屋子里不见人的。” 祥泰笑道:“记起来就好,那我再问你,累了吗,饿不饿?” 团团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到底还是摇头,说道:“我不饿也不累,师兄,你送我回去好吗,要不我自己走了。” 祥泰一怔,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竟也懂得克制,梁家的女儿果然不同寻常。 但团团只是因为对祥泰陌生,才这样懂事,没多久就看到卓羲朝这里走来,他自然是来找四皇子的,那么巧遇见了团团。而小姑娘立刻就抛下方才的规矩,蹦蹦跳跳地跑向卓羲,抱着他撒娇说:“卓羲哥,他们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祥泰这才发现,是他多想了,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 两人一起将团团送回课堂,团团见祥泰果然是家中熟人,也渐渐放下戒备,她回到课堂后,卓羲和祥泰继续在山庄里散步,提到瑾珠安排那些刺客的事,祥泰似乎不以为然,他的心思一直牵挂着惠梨,便决定今日告诉卓羲。 ------------ 108 大灾(还有更新 如同千叶的反应一样,卓羲也为四皇子能如此坦率地表达他对一个女子的爱慕而感到惊讶,当年初遇时,卓羲几乎不敢相信那文弱安静的少年是当今的皇子,他的身上没有天家的贵气,没有少年的朝气,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若说当初那个孩子没有帝王之资,卓羲还觉得师傅言之有理,但现在的四殿下早已脱胎换骨,蓬勃朝气下且存仁善之心,依旧不行吗? “皇姐劝我放弃,他说朝廷和神鼎寨的恩怨是我和梁姑娘之间的鸿沟,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祥泰对卓羲道,“可皇姐能与驸马琴瑟相和恩爱有加,不正意味着驸马与家人的心胸非常人可比?卓羲,你也是他们的家人,你若憎恶朝廷,又为何在我身边?” 卓羲道:“定山始终认为,朝廷和神鼎寨的冲突,不单单是朝廷一人之过。他的父亲虽然死在朝廷的炮火之下,可并没有将仇恨留给自己的儿女,比起让他们为自己报仇雪恨,他更希望儿女能过上平凡安宁的日子。殿下,我想这些事,您并不了解,世人也都有所误解。” 祥泰的眼神微微绽放光芒,这慈父的拳拳爱意,正是帝王家所缺失的,祥泰知道父皇和母妃都爱护他,可是那样的感情并不纯粹,身在帝王家,的确不该奢求什么纯粹的亲情,可看到了听到了,难免会动心。 卓羲察觉到祥泰眼中的情绪,能感受到四皇子对于平凡生活和亲情的渴望,这一刻他似乎明白师傅为什么说祥泰不具备帝王气质,为君者,当为天下舍弃一切,但四皇子,像是难做到。 卓羲又道:“我了解定山,他并不会为了恩怨而反对您和梁姑娘的事,但殿下身份尊贵,是未来的帝王,帝王家三宫六院不知您要将惠梨置于何处,那就不是定山希望他的妹妹面对的人生。殿下,这也是您无法改变的现实,高门贵府的千金小姐,自幼耳濡目染,她们大多能认可与旁人共侍一夫,但神鼎寨里的男人都是一夫一妻从一而终,从没有纳妾的规矩,更容不得男人欺侮女人。惠梨虽是山野丫头,可在我们眼里她是最高贵的女孩子。” “原来,还是因为我身在帝王家。”祥泰无奈,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可以对千叶说,可以找卓羲商量,但最重要的人他至今只字未提,然而皇姐和卓羲会好生与他解释,那两位,只会将他这份心思视为忤逆不孝,他甚至会害了惠梨。 卓羲断定定山绝不会答应,与其让他再出面,弄得彼此尴尬,不如自己先把话说清楚,便再对祥泰道:“现下惠梨什么都不知道,殿下若就此放弃,惠梨还是从前的惠梨,但若她知道这些事,并牵扯出纠葛麻烦,殿下忍心她受到伤害吗?不如早早放下,惠梨在他哥哥的庇护下,会有最美好的人生。” 祥泰苦涩地一笑:“正是,我除了一腔热情,明明什么也给不了她。卓羲,让我冷静一下。” 卓羲稍稍安心,之后又与祥泰去见温先生,待得日落时分,不等家中人来接团团,他便自己带着孩子回去了。 而这件事不能瞒着定山,当晚就找定山告知,果然他早就从公主口中得知,卓羲把自己劝四皇子的话告诉定山,他松了口气道:“有你这几句话,我可不必再费心,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惠梨嫁入帝王家,这京城里的官宦贵族家也不行,惠梨要有自由自在的人生,谁也不能束缚她。” 卓羲且笑:“偏偏楚歌是独生女儿,不然她若也有个哥哥,我就好办多了。” 定山拍拍他的肩膀:“任重道远,可终究还有路可走,千叶也很想撮合你们,你再耐心一些,楚歌一定会想明白。” 卓羲却是恨道:“怪你对他说什么二十年也不行,她把你的话原原本本给了我,你倒是给我想个法子,如何来辩你这番话?” 但听千叶的声音在门前想起,故作客气地说:“二位少当家,我可以进来吗?” 在兄弟面前,定山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卓羲的感情还没着落,实在不该让他羡慕自己,忙到门前来迎千叶,向她使了眼色。千叶憨然一笑,将茶水放下,对卓羲道:“楚歌在练功呢,不去看看?” 定山忙拦在她面前,低声说:“怎么越发来劲了?” “我去看看。”没想到,卓羲竟真的转身就走,倒是叫定山愣住。千叶见卓羲走远了,回身来骄傲地对丈夫说,“驸马爷如今抱得美人归,哪里还懂这求而不得的心思,卓羲才不会和我们见外,他现下最最在乎的是楚歌。” 定山嗔笑:“算你聪明。”但想起昨夜未完的话,想起今日门前的匆匆别过,忙正经了神情,说道,“神鼎寨与朝廷的恩怨,还有我们离京的日子,这些事,我本该对你明明白白有个交代,只是连我自己也……” 千叶却上前堵住了他的嘴,温柔地说:“是我如今得以安逸,在你的庇护下,就忘了外面还有风风雨雨,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不是为了赌气才说别再提的话,定山,是我不好。” 定山摇头,他明知自己也有不是,怎么能让千叶一人承担,正要解释时,黑漆漆的夜空突然亮了起来,天边像燃起熊熊烈火,不知在远方的何处,黑夜变成了红火的天空。 千叶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且她本不信鬼怪神力,慌张地抓紧了丈夫的手,但听定山在身旁说:“若不是洪水,便是地震,过几天就该有消息传来了,这迹象,必是大灾。” “大灾?”千叶心头一紧。 定山颔首:“从前也曾见过这样的天色,之后便是大灾,而我神鼎寨每遇灾难必定出手救助灾民,即便如今神鼎寨不存在,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千叶,我若要离京赈灾,你可愿随我同往?“ 千叶一愣,听说可以出远门,心里像是开了花,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不该是高兴的事,严肃地点头:“自然愿意,温先生说父亲若是帝王,必定是千古明君,我既是他的女儿,他爱护的子民,也就是我的子民。” 定山似乎明白了千叶今天去见温先生都说了些什么,他和千叶都在面临着改变,他也不知道若干年后的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 夫妻二人正要回房去,忽然大地颤动,屋顶的瓦片被摇晃坠地,发出惊心的碎裂声,定山将千叶护在身下带到院中空旷之处,但一切很快就平稳下来。定山沉着冷静:“受灾地应该距离帝都不远,不知还会不会有动静,千叶,我送你去二娘和惠梨身边,今晚怕是不安全,不要住在屋子里。” △≧△≧, 他们匆匆往西院来,路上便遇见卓羲和楚歌,也不知他们方才说些什么,只听卓羲道:“我要去文贤山庄,今夜四殿下在那里留宿,尽快把他送回皇宫才好。” 楚歌便主动拉过千叶,对二人道:“你们去忙,家里有我在。” 这一夜,京城上下都被地震惊得人心惶惶,不知眼下何处正罹患灾难,不知那里的百姓可有伤亡,听政殿里灯火通明,定山和卓羲护送四皇子归来,皇帝便留下他们共商大事。 虽然直到第二天天明,京城没有再感受到震颤,可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送入京城,京城以南江河一带发生地震,引发山体滑坡,时下正暴雨磅礴,随时可能引发洪灾,导致沿江两座城镇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朝堂上商议着应对之策,将百姓迁居是唯一的办法,但是数万百姓往哪里去,对于朝廷来说是极大的考验,强行迁居就必须给他们安排去处,而接收灾民的地方,当地的百姓又要如何安抚。 说到底,面临这场灾难,朝廷需要银子。可是掌管朝廷国库的大臣们,却纷纷向皇帝哭穷,新君登基五年来,为了镇压神鼎寨耗费无数军火,为了镇守西北,每年大量军费支出,但皇帝实行仁政减少税收,这五年来,国库已经见底了。 皇帝孤坐龙椅之上,群臣鸦雀无声,韩国舅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他不出声,大部分的人都不敢动,他并不是直接掌管国库的人,可是国库里所有的银子,都曾经过他的手。 ------------ 109 别怪我下手太狠(还有更新 身为礼部官员,定山当下的任务是安排祭祀典礼,向苍天祈求庇佑百姓。虽不敢对苍天不敬,但有功夫有银子做这些事,倒不如实实在在用于民生,只是这些话轮不到他说。且他还没开口,就有人先提出,说是因为梁定山之前削减朝廷祭祀银两,才惹怒上天降下灾祸。 皇帝不予理会,定山也懒得辩驳,和卓羲默默对视一眼,这些人,把老天爷看成什么了? 所有人在朝堂上一直僵持到正午,本都是一夜未眠,皇帝自己也支撑不住,可皇帝就是把刀架在户部官员的脖子上,他们也拿不出钱来,到头来什么结果也没商议出来,离开听政殿时,卓羲问定山:“你是不是在想,若在我们神鼎寨里,早就连去赈灾的人都已经出发了?” 定山只道:“过些日子,我打算去灾地看一眼。” 卓羲说:“以后你若呆得久了,就会明白,这样的事比比皆是,朝堂上从不是真正商议正经事的地方,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当。至少当今这一位,比起先帝祖辈,差得太多,谁能想一代代到了这里,竟将大权落在外戚手中。哪里是户部拿不出银子,是韩国舅不肯点头。” 定山冷然道:“算是我头一次领教,什么叫权倾朝野。” 的确,入京以来,定山在各方面锋芒毕露,纵然皇帝对他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可他的出现,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事,甚至有人幻想,他能打破韩氏一族把控朝堂的局面。谁想到,一场灾难将一切打回原形,皇帝必然要在人后向韩国舅低头,那是一手扶持他登上皇位人。 回到家中,因灾情尚未稳定,团团得以偷闲几日不去山庄念书,小丫头在家中到处乱窜,有个孩子在,家里果然热闹许多。一家子围坐用饭时,提起朝廷拿不出银两赈灾,惠梨满不在乎地说:“原来朝廷这么穷,不如我们替他出了,等到他们想出法子,受灾的百姓都要饿死了。” 饭桌上,只当这是不谙世事的玩笑话,但果然隔天的早朝,那些大臣们像是约定好了的,纷纷将矛头指向定山。说神鼎寨昔日强取豪夺打家劫舍,都是搜刮的百姓血汗,既然神鼎寨已经散了,更应该拿出来返还于民,毫不客气地要定山来填补这个亏空。 定山和神鼎寨的兄弟,无不有心救济灾民,可眼下听了这些话再拿出钱来,就不是赈灾,而是填补朝廷国库的窟窿,甚至承认他们是强盗,神鼎寨聚集的财富本是正经赚来的,何必受这委屈。 皇帝也想要神鼎寨的钱,可是他不能做得太难看,朝臣们的嘴脸实在叫他头疼,哪有从人家口袋里掏钱,还摆出这种姿态的?此刻见定山毫不畏惧地一口回绝,称神鼎寨的财产并非他一人所有云云,皇帝心里就明白,人家那是不乐意。可韩国舅不乐意掏钱,没人敢说他不是,梁定山拒绝,大臣们就群起而攻之。皇帝心中暗暗冷笑,换做是自己,也绝不拿这笔钱出来。 定山在朝堂上的态度很坚决,而千叶在家中也是担心不已,在家门前徘徊了一早上,终于把丈夫等到家里,一见面她就问:“朝廷有没有问你要钱?” “要了,纠缠了一上午,正经事半句没说。”定山想起那听政殿里大臣们的嘴脸,叹道,“不知怎么,倒是同情起你的叔叔了。” 千叶却不在乎皇帝有什么可值得同情,而是紧张地问:“你答应了,像惠梨说得那样?” 定山摇头:“他们如此侮辱神鼎寨,难道我还要给他们钱?” 千叶拊掌松了口气,夸赞丈夫:“少当家果然英明,你这要是答应了给钱,咱们怕是要吵上一架。” 定山不明白,千叶正经道:“你的自然就是我的,现在这家里的一切,可不是你单单一个人说了算,要不要给朝廷钱,给多少,咱们得有个商量。” 定山笑道:“可我还是要去赈济灾民,你不是还说要和我一同去?” 千叶神情严肃地解释:“咱们自己去的,你要多少我也不会管,可若要给朝廷就万万不行。定山你可知道,当你把一切都做得面面俱到,就会有人开始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你给朝廷钱,时间一久,你的就成了朝廷的了,到有一天你不想再给,就是罪大恶极不忠不孝。” 这本就是定山考虑的事,他并不会仅仅为了几句恶言恶语就不顾灾民死活,但没想到千叶竟然也会想到,千叶还继续说着:“世间自然有正道,可朝堂之上黑白颠倒瞬息万变,在那里做好人,到最后只会变得处境艰难如履薄冰。那皇城里头,没有正义可言。” 定山含笑看着千叶,问她:“这些道理,是你自己悟的?” 千叶道:“皇爷爷还在世时,我时常在他身边听政,这些道理本是他教给皇叔,每次皇叔听罢了离去,爷爷他总是对我叹息,若是叶儿的爹爹还在,皇爷爷早能就高枕无忧。”她不禁露出几分悲伤,“皇爷爷临终前,还念叨着父亲的名字。” 定山安慰她:“如今先帝所教的一切,在你身上起了作用,终究是传承下来了。千叶,你曾说自己是关在宫里的傻子,你可知道自己其实有多聪明多了不起?” 千叶实在容易哄,一时又笑了:“不过是你喜欢我,才看什么都好。” 这件事,既然夫妻俩一致认定不能向朝廷松口,无论大臣们如何纠缠,定山也半步不让。然而暴雨之后果然引起洪灾,虽因事先有所防备没有造成大量伤亡,可是流离失所的灾民们接下来该去往何处,朝廷与皇帝一筹莫展。足足僵持了三天,最终是为了将来长久计算的韩国舅不得不松了口,户部官员佯装着七拼八凑,拿出一百万两白银用于赈灾。 而这件事,也为神山侯府造成了恶名,宫里宫外京城上下都传说,富可敌国的公主夫妻,无视百姓死活,吝啬至极。 深宫里,真正不管百姓生死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就把这件事当玩笑话说,她们吃着精致的点心,喝着御用的上等好茶,就连冲茶的泉水也是从深山中千里迢迢耗费金银运来的,却在一起指责神山侯府的冷血无情。 聚会散去后,韩越柔随瑾珠回去,瑾珠冷冷地说:“我就说季千叶不是好东西吧,听说神鼎寨富可敌国,家里无数的金银财宝,你也见过他们家的女人,之前进宫几回,她们头上戴的珠宝,好些竟是我从没见过的。你去过他们的家,家里也是富丽堂皇的?” 韩越柔摇头道:“瞧着不过是先帝潜邸的旧模样,里头的人也都穿着朴素,并无大富大贵之相。” 瑾珠哼笑:“该不是个空壳子,可我还是觉得,季千叶是在报复父皇,父皇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她们正说着,身后有人匆匆而来,是几位王府家中的郡主,此刻尚未离宫,她们围上了瑾珠和韩越柔道:“皇姐,百姓遭难,我们也该为朝廷做些什么才是,眼下皇上最缺银子,我想在王府摆宴邀请城中名流巨贾,我们姐妹各自拿出一件体己的东西,或是珠宝首饰,或是古玩字画,让那些有钱的商人高价买了去,我们把攒起来的银子捐给朝廷,岂不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 瑾珠是懒得行善积德的,可这件事听起来很有趣,更要紧的事,她和韩越柔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再次见到千叶。她立刻答应下,更提醒道:“别忘了你千叶姐姐,记得去神山侯府下帖子,她再怎么小气,难道一根簪子也不肯拿出来?” “那这件事,就以皇姐的名义来办?”几位郡主很殷勤地巴结着瑾珠,不想瑾珠却摆手,“我到时候来便是了,不必提起我,记着了,去请你千叶姐姐。” 她们心满意足地散去,见韩越柔在边上一言不发,瑾珠哼笑:“怎么了,怕了?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就等机会?” 韩越柔摇头:“怎么会怕,只是不知道千叶她会不会信,若说她善良,又为何这次一个铜板也不肯给朝廷,表姐,我们不能把她想得太简单。” 瑾珠却道:“我也没打算一次就让她能信你,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只是你要吃些苦头,少不得被我欺负。一次又一次的,让她看在眼里,想起从前被我欺负的模样,自然就会同情你。只要有机会能走近她身边,还怕挑唆不得他们夫妻的感情?母后答应了会帮你,我也帮你,现在路就摆在你面前,难道你不想走了?” 韩越柔摇头,她不走这条路,就只能回去做父亲的棋子,这世上本没有人真心待她,她想要的,就要靠自己去争取。 瑾珠缓缓往前走,冷幽幽地丢下一句话:“主意是你自己想的,到时候别怪我下手太狠。” ------------ 110 小心烫到手(三更到 主意是韩越柔自己想的,这条路更是她自己选的,姑姑对她说,韩家女儿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得不到的就要亲手毁灭,哪怕是人。 姑姑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韩越柔略有所知,再加上近来听闻千叶的母亲死因蹊跷,她在宫里的这几天,渐渐想明白了姑姑身上的戾气从何而来,姑姑必定是恋着昔日的太子,恋得很深很深。 同样恋着不该恋的人,不同的是,韩越柔不想毁了梁定山,她喜欢那个男人,甚至愿意和千叶共侍一夫。但是到现在,梁定山也没正眼看过她,她那么主动地提起当日英雄救美的事,可人家好像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瑾珠在前面走了一会儿,见韩越柔定在这里不动,便将她喊上来,冷笑道:“你可要记得告诉舅舅舅妈还有表哥一声,不然她们以为我故意欺负你。” 韩越柔道:“我和梁定山的事,姑姑交代暂时不要让父亲知道,毕竟父亲还是希望把我送去西北做人情。” 瑾珠叹:“其实去西北也没什么不好,那里一定比皇宫自在,就是日子清苦些,可朝廷不是有军饷,好歹是将军夫人,不会差到哪儿去。” 韩越柔脸色一冷:“表姐,不要再提西北了。” 瑾珠打量着她,嗤笑道:“你要努力些,可别叫我失望,让我早些看到季千叶痛苦的样子才好。” “表姐放心,卓公子的事,姑姑也一定会成全您。”韩越柔敷衍着,其实她并不是要千叶痛苦,她只是希望能和千叶一样,陪在定山的身边,她是希望自己剩余的人生,可以安安稳稳交付给那个男人。 然而这边的如意算盘,怕是要空打一场,不等帖子送去神山侯府,千叶此刻早已不在京城。最初是定山向朝廷告假,皇帝准了假不过半天,小两口竟然就出城去了。 消息传到皇宫时,正遇上韩继业来复命,气恼的皇帝顺手就指派他:“去跟上梁定山和千叶,必要的时候把他们带回来,一刻也不要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他们若问你为何去,就说是朕的意思,朕担心千叶的安危。” 突然接到这样的差事,直等策马赶出京城,韩继业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忍耐着被皇帝和父亲指派各种琐碎的事,总想着会有一天熬出头,今天这桩事,若换做别的人,他必然心中怨恨,可一想到是去追上千叶,他连派人回家知会父母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出了宫门就直奔城外。 然而千叶一行,并非只有夫妻二人,卓羲因不能离开四皇子太久,便留他在京中照顾家眷,楚歌和其他山寨里的人一同前往,十几个人轻车简行走得很快,韩继业一直追到日落天黑,才赶上他们的队伍。 彼时其他人在客栈休息,定山带着千叶沿途买粮,在米店门前将粮食装车,韩继业竟然看到千叶举着火把站在一旁。她一身精悍紧凑的短衣,俨然能干的小妇人,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影子,韩继业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说:“千叶,小心烫到手。” 千叶突然被人夺去火把,不免吓了一跳,看清是韩继业的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忙去里头叫来定山,小声道:“果然派人跟来了,皇叔真是被咱们看得透透的。” 定山和千叶并肩走到韩继业面前,夫妻俩大大方方地说:“我们要去灾地救济灾民,韩大人可愿同往?” ------------ 111 春意(还有更新 对于自己的到来,这二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韩继业甚至觉得他们哪怕是露出反感厌恶的情绪,自己存在的价值还能更强烈一些,可毫无疑问,千叶眼中的自己,和普通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此刻心里的失落,竟不知该如何描述才好。 唯一可安慰的是,千叶没有随梁定山喊他韩大人,虽然只是很纯粹的一声“表哥”,总好过冷冰冰的称谓,韩继业至少还能像从前那样自然地喊她的名字。 “韩大人,我们的客栈就在前面,天色已晚,那里还有空的房间。”定山毫无敌意,他心里很明白,表现出敌意和戒备的态度,就是承认了韩继业对千叶的感情,他从来不是小气的人,但在千叶身上,分寸也不会退让。 千叶亦知道,此刻两个男人之间有看不见的火花,这一刻才体会到当初定山面对自己和楚歌的不易。倘若是摇摆不定,哪一边都放不下倒也罢了,至少自己还有资格吃醋伤心,可那会儿定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根本没把韩继业算在心上,回想那时候自己的醋意,千叶越发觉得委屈了定山和楚歌。 “我们早些回去吧。”千叶莞尔一笑,“再晚了,楚歌要担心我们了。” 店家已经将粮食装好了车,他们只夫妻二人出来,并没有带什么人,定山挽起袖子将长袍系在腰间,便亲自拉起了板车,千叶跑到板车后头帮忙推一把,一面对举着火把的韩继业道:“表哥不如去前头,替我们把路照亮?” 韩继业一愣,可刚要走向前,定山却说:“公主一个人在后面,我不放心,韩大人若是不介意,烦请您走在公主的身旁。” 千叶也是不在乎,笑道:“快走吧,怎么那么多事儿。” 他们夫妻俩一个在前头拉板车一个在后面推,也许千叶根本使不上什么劲儿,可这样夫唱妇随的美满情景,直叫韩继业看得心如刀割。出城时还以为皇帝给了他一个好差事,现在再想回去,却走不掉也不甘心走。 他们回到客栈,果然有人在门前徘徊等候,楚歌一见他们平安归来,眉头就松开了,只是她的个性,匆匆扫一眼夫妻俩便要回房去,还是千叶笑眯眯地缠上来说:“我们散步遇见一家米店还开着,就进去问了问,店家听说我们是送去灾地,给我们便宜了好多银子。” 楚歌刚要说什么,却见门前跟进来韩继业,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用眼神询问千叶怎么回事,千叶小声地说:“是皇帝派来的,我和定山说好了的,不管皇帝派谁来,之后都带着他们走。没想到是他,不过也好,我多少知道些底细。” 因那一车米明日直接要拉走,不必卸货,定山派人看守后,就请店家为韩继业安排客房。韩继业只等在陌生的屋子里坐定下来,才恍然想起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到门前见楼内没什么动静,就匆匆出了门,去寻地方衙门,好找人为他送信回皇宫。 这一边,千叶却扒在门缝里看得清清楚楚,跑回来对正脱衣裳的定山道:“他出去了,大概是去给皇帝送信,倒也怪辛苦的,往后一路都要这么折腾?” 定山故意问:“你担心他辛苦?” 千叶的手一下子探入定山解开的袍子里,摸到那腰上坚实发烫的肌肉,柔柔地使着坏说:“旁人累不累我不管,少当家一定是累了,让小女子好生给您揉一揉可好?” 定山在她鼻尖轻轻一刮:“出门在外,还胡闹?明天还要走一天的路,早些睡了。” 千叶却像是挂在了定山的身上,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直到两人要滚上床榻,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是楚歌在喊:“千叶,你的东西。” 定山笑意深深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正要翻天覆地的人儿,仿佛是一物降一物,一听见楚歌的声音,千叶就老实了,麻利儿地跑出来,手忙脚乱地理了几下衣衫和头发,可是打开门时,楚歌早就不见了,只把她的一只细软包袱丢在门前。 千叶抱着包袱嘟哝着回来,抬头见定山坐在床边笑,她一时恨得牙痒痒,不由分说扑上来,照着定山的肩头就一口咬下去。自然她不会用力更不会伤了定山,不过是小两口情意浓浓的嬉闹,特别是在这毫无私密可言的客栈里,克制之下的欲望,更添了几分欲罢不能的刺激。 隔天一早,一行人清爽精神地重新上路,而韩继业看到他们之间没有主仆尊卑,陌生的几位对他也没有旁人的那份殷勤巴结,大家走在一起,仿佛朋友般称兄道弟,韩继业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渐渐从新鲜到了喜欢上,竟也期待起了,可以一起去赈济灾民,比起在京城里动动嘴皮子强多了。 而此刻京城里,魏王府的帖子还是送到了神山侯府,魏王爷家的郡主是真心想为皇帝筹集善款,并没有瑾珠那些小心思,再者她也不知道千叶已经出城去了,等发现时帖子早就下了,便不得不来禀告瑾珠。听闻千叶不在京城,一时觉得去了也没意思,瑾珠可没心为父亲和朝廷筹集善款,丢了几件首饰给堂妹,让她自己打发就好。 韩越柔亦是这样的态度,季千叶都不在,她们又去做戏给谁看。而听闻哥哥被派去跟着他们夫妻,既羡慕又心疼,她也渴望能形影不离地跟在梁定山的身边,可是若亲眼看到他们夫妻恩爱,不啻是折磨。 然而韩继业在海上漂泊两年,每一次经历生死,对人生就更豁达几分,他虽然羡慕甚至嫉恨梁定山的存在,可撇去儿女情长,这一回实在不虚此行。一路所看所学,抵过过去数年间的经历,定山阅历丰富熟悉民间百姓生活,这是韩继业窝在京城一辈子也学不到的。想来父亲和姑母还期待他有一日君临天下,可为君者不了解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又如何执掌天下? 纵然没有那样的野心,韩继业也希望自己能为国为民做些脚踏实地的事,可是被困在京城夹在皇帝和父亲姑姑之间的他,根本无法施展抱负,谁能想回京以来,竟是这几天的经历最值他得高兴。 随着定山一行深入受灾地,京城魏王府的宴会也顺利举行,到这日郡主还是再次派人来邀请瑾珠,可瑾珠懒懒的根本不愿意去,从凤仪宫里出来,打发了王府的人,正要去园子里逛一逛。 不想迎面遇见从芳贵妃殿阁出来的季祥泰,弟弟上前向她施礼,瑾珠见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首饰匣子,问道:“芳贵妃又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祥泰应道:“今日魏王府有宴会,请名商巨贾筹募赈灾银两,魏王府也给我下了帖子,母妃听闻后,命我来取两件首饰送去。” 瑾珠嗯了一声不以为意,大摇大摆地从弟弟身旁走过,可忽然一个激灵,转身喊下祥泰,问道:“可有人跟着你一起去?” 祥泰怎知皇姐的心思,平常地说道:“随我的卓羲会一同前往。” 瑾珠眼眸一亮,立刻原路返回,一面吩咐宫人:“快去把魏王府的人叫回来,把韩越柔找来。” c≡c≡ 魏王府中,此刻早已宾客盈门,卓羲跟随四皇子驾临,众人恭敬地将他们一路请入府中,但卓羲听祥泰说起瑾珠公主马上也要到,心里不禁有几分反感,更要谨慎对待,天知道那个骄纵的公主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与祥泰才落座,将带来的东西交给这家的人,忽然听门前下人来通报,说神山侯府大小姐来了。 这个来头对众人而言很新鲜,待得知是安国公主的小姑子,又听说千叶离京不在家,便都好奇会是怎样的人来,而几位在宫里见过惠梨的都说:“那一家子人,根本不像山里来的,这位大小姐也是个美人坯子。” 祥泰更是激动不已,他完全没想到惠梨会代替皇姐来参加宴会,他来不过是盛情难却应个景,本打算略坐一坐就走,这下子就是赶他走他也不肯了。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门前,只见王府下人将一位妙龄少女引入门里,惠梨今天没有千叶为她打扮,自己琢磨出了这一身行头,樱色纱裙飘逸轻盈,发髻上也用了同色的珠花簪子,身上没有佩戴奢华的珠宝,浑身气质,宛若初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这初秋时节里,竟让人有春意盎然的错觉。 她大大方方地进门来,本是满眼好奇地打量在座的人,目光倏然落在卓羲身上,竟是唬得一慌,下意识地转身就要走,但卓羲已经上前,低声责备道:“来了就坐下,可不许乱动乱说话,你了不得了,等你哥哥回来,让他再收拾你。” 惠梨本是打算代替嫂嫂来应个景,也给哥哥在人前长脸,既不带她去赈灾,也不许她出门,她在家里就快被闷死了。此刻见卓羲生气,忙软下脸说:“我不闯祸,卓羲哥,你别告诉他好不好?” ------------ 112 无价之宝(还有更新 因今日宴会有男宾,且是商贾平民,比不得宫中大宴时的贵族大臣,因此男宾女宾分开列席,女宾座前更有纱帘遮挡,卓羲跟随四皇子坐这一边,早有王府的人上前来,邀请惠梨到那一头去。 既是贵族家的夫人小姐们,最会做的便是面上功夫,纵然见到惠梨之前称她乡下人,纵然心里头一个个都瞧不起她山里来的,可到了眼前,无不殷勤客气,像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一般。几位在宫里和她打过照面的,更是自以为比旁人亲近些,对惠梨嘘寒问暖,叫她好不自在。 卓羲回到祥泰身边,见四皇子神情专注,巴不得透过那纱帘钉在惠梨的身上,甚至四殿下的心思,卓羲且劝:“殿下,您还没有冷静吗?” 那日最后的话,祥泰说让他冷静一下,他的确花了很多时间来冷静,可若有作用,此刻又怎么会盯着惠梨不放,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会给惠梨带去麻烦,已经收回了目光,反对卓羲说:“若是我有失态之处,卓羲你一定提醒我。” 此时门外一阵热闹,说是瑾珠公主与韩家二小姐到,在座的除了祥泰可与瑾珠平起平坐外,所有人都在公主之下,而祥泰也一向对姐姐客气有家,遂与郡主一同迎出去,乌泱泱的人拜倒在门外向公主行礼,瑾珠甚是喜欢看这样的光景,目光幽幽地掠过每一张脸,忽然定在了卓羲的身上,她心里一阵悸动,转身冲韩越柔比眼色:“看见了吗?” 当然看见,可这不是韩越柔要见的人,梁定山不在千叶也不在,他们正甜甜蜜蜜双宿双飞,在远离京城的地方逍遥自在。韩越柔当真不愿来参加这聚会,宁愿一个人躲在殿阁里幻想她和梁定山的将来。 “皇姐,您请上座。”郡主为瑾珠领路,将她往纱帘后最高最华丽的座椅上带去,知道瑾珠一向重视地位的尊贵,郡主刻意作此安排,可才走过纱帘,瑾珠就问,“这东西挡着做什么,你请各位名商巨贾来筹款,还要防着人家?难不成宫里头摆宴,也学得你这样,哪一次不是众人聚集一堂其乐融融,大灾大难面前,还摆什么礼教规矩,赶紧撤了。” 瑾珠的意思很明白,她往纱帘后一坐,可就看不到卓羲了,难得这世上有她看得顺眼的男人,光是看着心里就满足了一半,若是隔着纱帘,每一张脸看过去都是一样的眼睛鼻子,她还特地跑来做什么? 于是有下人上前来,将纱帘撤下,一时没了阻挡,那些千金小姐和贵夫人们,都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几位与丈夫同来的主动回到丈夫身边,其他的人都红着脸十分拘谨。 但见惠梨款款起身,不与身旁的人打招呼,便从坐席间飘然而至,到了卓羲和祥泰的身旁,对卓羲道:“哥,我挨着你坐,我就看看热闹,你别乱告状成吗?” 卓羲嗔道:“你既知道怕,还要来,二娘一定被你瞒住了,是不是?” 惠梨自小被宠惯了,卓羲是如同亲哥一样的人,她娇然一笑:“哪有,这些事儿咱们回家再说。”她有些兴奋,坐下后冲四皇子点了点头,就从袖笼里抽出厚厚一叠银票露给卓羲看,悄声道:“我带了好些银子来。” 卓羲不安地问:“你要做什么?” 惠梨好不服气地说:“募集善款呀,谁叫梁定山不带我去接济灾民,他竟然不带我去,说什么我不会功夫走得慢给他拖后腿,敢情千叶会功夫?梁定山现在可越来越不靠谱了,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他不让我去赈灾,我就在这里捐款,反正不花他的钱。” 卓羲朝四周看了看,皱着眉头责备道:“不许胡闹听见没有,把银票交给我,等下我就送你回去,不然想想你哥回来后怎么办。” 惠梨的目光越过卓羲,看到在他身旁的四皇子,人家正友好地看着自己,对那目光里的儿女情长毫不知情的惠梨灵机一动,问祥泰:“四殿下,一会儿我若有心仪之物想要买下来,您可否替我一同看一眼值不值?我一个山里来的人,没见过世面。” 祥泰见惠梨主动说话,已是心花怒放,忙道:“愿意为梁姑娘效劳,我想金银首饰这些俗物,梁姑娘必然不喜欢,倒是方才见到几幅字画,很值得。” 惠梨连连点头:“那就拜托四殿下了。”她再转向卓羲,故意说:“哥,你也帮我看看?” 卓羲淡淡一笑,将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拍了两下,好似无声的威胁,只点头不语。惠梨轻轻咬了红唇,其实她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早晚哥哥会知道,少不得被骂一顿,就是没想到会遇见卓羲。不过既然遇见了,更好过她一个人在,到时候顶嘴为自己辩驳也有话说,虽然卓羲哥连哄带威胁地要她安分,惠梨反而越发放得开了,眼珠子一转悠,竟又起身离席,转到了四皇子的身边,笑盈盈道:“殿下,我们坐一块儿,更方便商量不是?” 祥泰连连点头:“我一定尽力。” 卓羲干咳了几声,惠梨都不理他,他心里又担心又无奈,哪里是真的在乎惠梨贪玩胡闹,她就是把这座王府拆了,卓羲也能替她担当,偏偏是四皇子,这傻丫头知不知道自己正在搅乱别人的心神? 宴席很快就开始了,从郡主和王妃捐出的发簪手镯开始,一件件供人欣赏竞价,来的都是有头脸的人物,那些有钱的商人们也是很有眼色的人,今日这聚会不过是做个样子,竞价的东西本身值多少钱他们可不在乎,东西背后的人情才是要用真金白银去衡量的。 可是惠梨这边,却是很认真地来参加筹款,她带来的一整株珊瑚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可并没有人给神山侯府面子,起价一万两银子后,寥寥几人竞争,徘徊在一万一千两就没人响应了,祥泰见惠梨一脸怒气,忙报了两万两银子,把惠梨带来的东西收下了。 瑾珠闲坐在一旁吃宫女剥好的葡萄,吃到一口酸的,竟怪宫女没选好,将葡萄籽吐在她脸上,便要她滚。韩越柔见瑾珠这样,实在觉得丢脸,好心上前劝说:“表姐,外人都看着呢,回头若去姑姑面前编排什么,咱们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瑾珠自然知道高贵优雅几个字如何写,从小也是教养极严的,可近年来她越发“洒脱”随性,反正她做得再不好,也没有人会说她的不是,犯不着拘束自己。她幽幽地瞪向韩越柔:“怎么着,你嫌我丢脸?” 韩越柔心里冷笑,面上和气地说:“皇姐,卓公子在呢。” 瑾珠心里一紧,忙朝卓羲那边看去,却恰好见祥泰身旁的梁惠梨站了起来,那一身樱花色朦朦胧胧,衬上比花儿更美丽的脸蛋,像是梦里走出来的仙子似的。但不等瑾珠多看一眼这小姑娘的美丽,惠梨一语惊了四座,她愤怒地指责道:“这个银簪子,是五百年前的古墓里挖出来的吗,五万两?我出五十万两,你们敢不敢卖?” 方才那一整株珊瑚被轻视,这会儿一支破银簪子竟然竞到五万两,满身正义的梁大小姐不服气了,其实她也懂这里头的道理,更明白绝不能给家里添麻烦,之前随千叶进宫无不是规规矩矩,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冲口而出当众指责出来。 惠梨说完自己也傻了,暗暗念着“糟了”。 “小姑娘口气不小。”卓羲起身来解围,折扇轻轻敲在惠梨的脑袋上,对众人抱拳道,“舍妹年幼无知,还请诸位包涵,这簪子必然是无价之宝,又岂是五十万能衡量,还请各位继续,不要被无知的小姑娘扰了雅兴。” 他朝众人躬身施礼,便带着惠梨悄然离席,座上瑾珠见卓羲如此风度,更是痴迷了双眼,拉了身旁的韩越柔说:“你快去瞧瞧,看他还回不回来,我这里一走开就兴师动众的,若是他不回来了,你立刻来告诉我。” 门外头惠梨正低着脑袋挨训,卓羲也不便在外头教训她,只说道理:“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既然来就该明白这个道理,再不许胡闹了。一会儿你实在有喜欢的,哥哥替你拍下,不许你再去竞价,你见在座哪个女孩子是这样的。” 惠梨嘴里嘀咕着,不服气也不敢顶嘴,灰溜溜地跟着卓羲重新回宴席上,正遇见韩越柔来找他们,可韩越柔不好露出自己的目的,只佯装是偶遇,点头一笑便擦肩而过,她一直瞩目着卓羲和惠梨走过去,忽然就被一道目光吸引。 “四殿下?”韩越柔无意间捉住了祥泰的目光,那看向惠梨的深情款款再明朗不过了。虽然四皇子也有所克制,可看到梁惠梨回去时的欣喜到底没能藏住。 “难道?”韩越柔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四皇子的秘密,却不知四殿下有情,那梁姑娘可有意? ------------ 113 你醒了吗(还有更新 人往往在经历了一些事后,会有意无意地在乎身边同样在发生的事,对梁定山动了情的韩越柔,就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别人眼里的柔情,四殿下那么单纯明朗的人,终究是没将心事藏住。韩越柔默默回到瑾珠身边,而瑾珠因见卓羲归来,就不必再问越柔什么话,痴痴地托腮看着她喜欢的男人,算计好了一会儿宴席结束,她一定要和卓羲说上话。 这一边,挨了训的惠梨回来后,就不再挨着四皇子坐,卓羲有意将他们隔开,之后的竞价惠梨也是意兴阑珊,这里不公平也不好玩儿,辜负她满腔捐款的热情。祥泰不能强迫卓羲让开,而他与卓羲目光对视,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从一开始他就该拒绝惠梨,那才是所谓的“冷静”。 所幸宴会还算顺利,众人捐出的东西大多卖了好价格,最后募集到了二十七万两善款,将由魏王一并上交给朝廷。可惠梨一想到那支破簪子就独独占了五万两,就觉得不服气,好在她的珊瑚是被四皇子收下了,若不然她一定自己再花钱买回去。 宾客中以四皇子和瑾珠为尊,众人自然恭送他们先行,瑾珠好不容易等到这样的机会,努力想和卓羲搭讪,可卓羲一直沉默不语地跟在四殿下身后,完全不与瑾珠目光相接。那么多眼睛看着,瑾珠也不能强拉上人家说话,干坐半天腰酸背疼,却得来这个结果,回宫路上的三公主戾气深重,直叫人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而卓羲怕惠梨乱跑,不得不带着她一同送四皇子回宫,祥泰在宫门前依依不舍,可他看得出来,梁姑娘对自己没有那份心思,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对谁都这样友好,自己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祥泰看到卓羲忧虑的目光,淡淡一笑,意在让他放心,他会继续让自己冷静,今日相见实属巧合,只怕往后梁定山,再不会让她的妹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彼此就要道别,祥泰想起那两万两银子,不得不尴尬地对卓羲说:“日后我派人送去给你,毕竟是两万两银子,我一时没有这么多。” 惠梨在边上没说话,只等宫门合上,她被卓羲提溜着塞回马车,才说道:“原来做皇子没有钱吗,四皇子连两万两银子都没有?不如我自己把珊瑚买回去,别给他添麻烦了。” 卓羲在她额头上重重一敲,责备道:“回家后就老实在家呆着,再出门试试?” 惠梨揉着脑袋不服气地说:“就怪爹爹当初不让我习武,不然现在也少些麻烦不是,我若像楚姐姐那么厉害,你们都不必为我操心了。”提起楚歌来,惠梨故意刺激卓羲,“哥,楚姐姐理你了吗,楚姐姐是不是为了躲你,才跟着我哥去受灾地的?你看都这么久了也没进展,要不要我帮你。” 惠梨的“好心”很快就受到了惩罚,卓羲回家后便飞鸽传书给定山送去消息,自然卓羲不会为了报复一个小丫头做这种事,他另有重要的事告知定山。可在惠梨看来,卓羲就是太不上道,那晚二娘被她纠缠着,生气的姑娘收拾细软,说她要回神鼎山去。 千叶和定山这边,走了两天的路,已渐渐靠近受灾之地,沿途买的粮食药品差不多都发完了,他们再走一段路,就要折回京城。 因洪水的走向一路往南去,虽然受灾地距离京城不远,京城尚可高枕无忧。但山河的走向不动,人是可以动的,他们一路来就看到许多无家可归的灾民往京城迁徙,但朝廷必然要控制灾民涌入京城,无数官兵在道中拦截,时不时发生冲突,定山和韩继业一路上,已经阻止了好几次官兵殴打灾民的暴行,可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这里,朝廷再拿不出万全的对策,会发生更多的悲剧。 此刻站在江水滔滔的岸边,那奔腾浑浊的浪涛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韩继业神情凝重,他远比定山和千叶更明白为何此番朝廷赈灾如此缓慢甚至不作为,是父亲在给皇帝警告,他在用万千百姓的性命警告皇帝对他们的反抗。 待离开江边回到住处,韩继业看到梁定山正放走一只信鸽,他匆匆看了信鸽送来的笺子,就递给身旁的千叶,夫妻俩都露出无奈的笑容,像是有什么有趣的事,而千叶抬眼看到自己,还是那么客气:“表哥你去了什么地方,我和驸马正要去找你,我们今晚不住在这里,立马要动身。” 定山在一旁,指向不远处的山头道:“若再有余震,山上滚落的石头会伤人,方才来了几个乡民,劝我们不要在这扎营。” 他们说完,就各自忙着收拾东西,千叶被定山抱上了马背,但看到其他兄弟需要帮手,定山就先过去搭把手。韩继业也刚刚翻身上马,见千叶的目光追着梁定山,他心里不是滋味,而这风餐露宿的生活,千叶竟甘之如饴,他不禁问:“千叶,这几天连日连夜的颠簸,累吗?” 千叶这才收回目光,摇头道:“这样的经历太宝贵了,可是盼着国泰民安不要再有灾难,不期望将来能再经历一次,这一次就足够了。” 她落落大方从容而笑,从前那受尽欺凌,对谁都冷若冰霜的可怜的人不见了,韩继业曾想过有一天若能娶千叶,便要让她重新过得幸福,重新绽放笑容,如今真有了这一天,但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梁定山已经回来,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坐在了千叶身后将自己的妻子护在怀中。他们贴的那么近,一言一笑都在眼前,定山似乎在问千叶是否坐稳了,千叶甜甜的一笑比夜空的星河还要美,那之后定山便朝韩继业示意,吆喝众兄弟策马前行。 马蹄声声,韩继业恍然醒过神,他已经落在了后头,不得不匆匆赶上去。 然而他们才离开不久,大地再次震颤,脚下的土地仿佛随时要裂开一般,马匹受惊不愿再受人的控制,四处奔跑企图自救。纵然马上的人功夫了得,缰绳也勒不住烈马自救的欲望,定山带着千叶更是艰难,唯恐千叶被甩出去摔成重伤,找到机会就带着千叶跳下马背,逃脱了束缚的马匹疯狂地奔走了。 四下一片混乱,好些兄弟都企图能控制住受惊的马,可是大地的颤动持续不断,远处的山头更有大石滚落,定山吼道:“放它们走,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而千叶看到不远处楚歌在马背上纠缠,以她的身手本不该如此,她慌张地拉了定山指给他看,只听见定山说:“她的脚缠在马镫里了。“他将千叶送到一旁,叮嘱她不要乱动,旋即一阵风似的冲向了楚歌。 千叶正紧张得看着,完全没意识到背后的威胁,只听得韩继业喊了一声小心,自己的身体就被抱了起来,但很快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千叶只觉得天旋地转,像是从山坡上滚下去一般,剧痛和恐惧让她在中途就失去了意识。 定山才救下楚歌,那边就轰然一声巨响,只听得兄弟们在喊:“少当家,公主被石头推下去了。”定山直觉得双耳轰鸣浑身血脉贲张,此刻躁动的大地终于平静下来,四周只听得见动物窜逃的声响,众人纷纷点燃火把,才发现千叶方才站立的地方,整块土地陷了下去,千叶可能是顺着山坡滚下去,可是再往下,就是凶猛滔天的江水。 定山的手本紧紧拽着楚歌的胳膊,此刻楚歌感觉到他松开了自己,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上前拽住了定山,呵斥他:“你冷静一些,现在下什么也看不见,若是赔上你的性命也找不回千叶怎么办?” 8☆8☆.$. 有人上前来说:“少当家,那位韩大人也不见了。” 可定山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甩开了楚歌的手,从兄弟手中夺过火把,照亮了坡下的地势,旋即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眼前。 “楚歌,我们怎么办?”留下的人围了上来,有人摩拳擦掌地说,“不如跟少当家一起下去。” 楚歌从震撼里缓过几分神思,命令道:“等天亮我们再一起下去,你们去找回散落的东西,我们带出来的绳子还在不在?把没跑远的马再牵回来,公主若受伤,没有马匹不行。” 山坡下,韩继业从剧痛中睁开双眼,千叶正在他的怀里,刚才最后落地的一瞬他把自己垫在了千叶的身下。千叶额头上有擦伤,但看着不碍事,他吃力地撑起身体,将千叶放平,轻拍她的脸颊喊着:“千叶,醒醒?” 千叶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方才的一幕幕在脑中重现,她恍然觉得而自己已经死了,猛然睁开双眼,嘴里喊的是:“定山!” 韩继业一怔,忙道:“千叶是我,千叶,清醒了吗,身上有没有受伤?” ------------ 114 护身符(四更到 苏醒后,千叶头疼得厉害,抬手就摸到了血迹,心里不免害怕。眼下夜色漆黑,耳边能听见滔滔江水翻滚,但面前的人只依稀看得清轮廓,听声音知道是韩继业,千叶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忙问:“表哥,你怎么样?” 见千叶能说话,更认出自己,韩继业松了口气,他的腿像是摔折了,钻心的剧痛让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勉强地硬撑着:“我没事,你呢,胳膊和腿有没有受伤,能动弹吗?” 千叶艰难地爬起来,虽然浑身都疼,但没有伤到筋骨,她一面说着自己没事,一面看到韩继业却坐着不动,不禁担心:“表哥,你受伤了?” 韩继业苦笑,声音低哑:“怕是摔折了腿,没事,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回去。” 千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反复地问他是否有事,毕竟韩继业若不救自己,他就不会摔下来受伤,而她兴许已经和定山天人永隔。千叶抬头仰望山坡,可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不知道是滚落在了什么地方,除了江水翻滚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千叶,你别到处走,保存些体力,等天亮了就好。”韩继业发现千叶好像走远了,立刻喊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小心滑落到江水里。” 千叶忙循着声音回来,她是想去找定山,但无路可走,韩继业是为了救她才负伤,千叶不能丢下他不管。 “表哥,你流血了吗?”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千叶就伸手来摸,幸好没有摸到一整片湿漉漉的地方,至少可以确定韩继业没失血。而韩继业刚才依稀看到她额头上的擦伤,也问她要不要紧,这么多年来,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已是初秋,江边冷风呼啸,虽不至于天寒地冻,可连韩继业都觉得背上发凉,何况千叶这个弱女子。他便脱下自己的衣袍递给千叶,千叶愣了一愣,又送回来给他披上,说道:“我没事,表哥你受伤了,不能再着凉。” 韩继业有些无奈,他不知道这衣袍若是梁定山的,千叶会不会就披上,但也许他们会依偎在一起取暖,但这一切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摇了摇头,耳边浪涛拍岸声此起彼伏,一下下震荡着他的心,想到他和千叶也许再没有机会这样独处更靠的那么近,韩继业忽然开口:“千叶,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 千叶笑道:“已经有很多人这么说,就是家里的人虽然相处时日不久,可也常常玩笑说,初见时的我是那个样子,现在完全不同了。” 韩继业听得出千叶语气里透出的幸福,特别是在这样糟糕的处境下,千叶竟然还那么淡定。她必然是相信梁定山一定会来找他,那是怎样的一种信任,他敢断定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千叶从没有给过任何人信任。 “但是见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微凉的夜风拂过彼此的脸庞,他感觉到一丝丝尴尬的气息,不自禁地伸手摸到怀里的平安符,说道,“两年前你给我的平安符,我一直都带着,我在海上每一次被巨浪包围,都把她紧紧捏在手心里,这次能化险为夷,一定也有她的功劳。” 千叶意识到韩继业想表达什么,而她当初给韩继业平安符,当真只是出于一份感激,有些话说出来不中听,其实千叶当时甚至是觉得韩继业可能会葬身鱼腹,若是那样,也算在有限的人生里,自己用一道平安符回报了表兄曾经对自己的照拂。 可现在这些话,不好说了,千叶便只是一笑:“是吗?” 简单的两个字,韩继业感受到千叶和自己的距离,原来即便身体靠得再近,只要心不在一起,彼此之间永远都相隔千山万水,韩继业越发明白,千叶和梁定山之间,已经再也插不进任何一个人。而他在得知千叶成了亲,看到她和梁定山如此般配时,就已经放弃了曾经的愿望,只是心里还留有那么一点不甘心,此刻将不甘心表露出来,自己怎么好像突然就变得可怜了。 千叶并不想伤害韩继业,也感谢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正如楚歌曾经那样恋着定山却得不到结果一样,她有了定山,就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好意,更永远也无法给予回报。现在气氛变得尴尬,千叶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养精蓄锐不去想,也许过一会儿,大家都能冷静下来。 江风很冷,千叶蜷缩起了身子,可突然看到远处的天空有火光,她站了起来,指着那里问韩继业:“是不是火光,是不是有人来?” 韩继业蹙眉凝视,的确像是有人举着火把在缓慢往下移动,可不等他回答,就听见脚步声,千叶的气息从身边散去,正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由得大喊:“千叶,你小心脚下……” “定山,是你吗,定山?”但千叶听不见,她拼命地朝火光跑去,地上的石头将她绊倒,可顾不得吃痛就迅速爬起来,距离火光越来越近,她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正摸索着山石缓缓下降的定山听见熟悉的声音,整颗心定下了。 “千叶你别乱动,我马上下来。”定山大声地回应。 听见丈夫的声音,听见定山喊她的名字,一直冷静坚强着的人,突然就哭了。然而之后火光越来越低,眼看着定山就要来到面前,却突然熄灭一下子又什么都看不见,千叶这才慌了,哭着问:“定山,你在哪里,在哪里?” 而千叶的声音,让定山迅速找到了她的位置,黑夜中彼此越靠越近,终于依稀可以看到身体的轮廓,千叶立刻跑上前扑在了定山的怀里,双手紧紧地勒着丈夫的腰肢,浑身颤抖得让人心疼。 定山微微喘息着,毕竟才刚刚艰难地从上面爬下来,他缓缓抚摸过千叶的身体,问她:“受伤了吗,哪里疼告诉我?” “没有,我没事……”千叶抽噎着,所有的惊慌和恐惧都被释放出来,可刚才在韩继业的身旁,她只愿做个坚强冷静的人。 “额头上流血了?”定山摸到千叶额头有伤,忙松开妻子,吹燃火折子将熄灭的火把重新点燃,他仔细地照亮千叶,看到她浑身是狼狈,衣衫也被划破,脸上泪水混合着泥土,惊魂未定的模样惹人心疼,但老天保佑没有出大事,他抱过千叶哄道,“没事了,不怕。” 这边亮着火光,黑夜里分外鲜明,韩继业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两人相拥相依的模样真真切切。千叶不顾一切地去追逐火光,去找她的丈夫,方才那黑夜里看不见的背影,却像是烙在了韩继业的心上。他不该再胡思乱想,不该再企图勾起曾经的事来扰乱千叶,他从没有得到过千叶,似乎都谈不上什么失去。 此时千叶和定山分开了,他们似乎在找寻自己,千叶应该已经不记得方才走过的路,他们举着火把四处查看,更有千叶的声音传来:“表哥,你在哪里?” 8☆8☆.$. 找到韩继业后,定山把他背到了离岸边远一些避风的地方,并让千叶陪在一旁,自己去山脚下寻来枯枝树干。因江边潮湿,好不容易才点燃篝火,然后查看了韩继业的腿伤,简单的用树枝为他固定住摔折的腿,折腾了许久才安定下来。接下来便是等待天明,天亮后兄弟们会来找他,只要今晚不再发生险情,应该能安然度过。 夜渐深,意味着距离天明也越来越近,千叶在定山的怀里睡着了,那安定踏实的模样,仿佛是在家中,仿佛不曾经历危险,定山细心地呵护着她,将自己的衣衫盖在千叶的身上,千叶什么也没察觉,睡得很香甜。 韩继业在一旁看得真切,就在定山看向他的时候,他匆匆避开了目光。总觉得心里有什么话要对梁定山说,但那些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说出来,岂不是承认他输了。 可他们并没有比什么争什么,千叶是皇帝硬塞给梁定山的,人家不仅好好接受了千叶,更如珠如宝地呵护着,让她过去晦暗辛苦的人生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他还能说什么?他又有什么立场,把千叶交付给别人? “本想再往南走一段路,韩大人受了伤,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定山打破了尴尬,说道,“只是灾情刻不容缓,我在朝中没有说话的分量,朝廷若再不管不顾,灾情往南延续,一百万两白银也不足以应对。” 韩继业明白,这话是冲着他父亲说的,他无声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千叶的身上,他想起刚才千叶苏醒时最先喊的梁定山的名字,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只是说:“我会向皇上谏言,但我伤了腿,恐怕不能跟进之后的事,你最熟悉这里的情况,还望不要推辞。” 定山应道:“这是自然。”他顿了顿,腾出手向韩继业抱拳道,“多谢韩大人,救下千叶。” ------------ 115 同是韩家的女儿(还有更新 千叶似乎听见了什么,在定山怀中不安地梦呓,定山忙轻轻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只哄得千叶又踏实睡去,他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韩继业默默看在眼里,他知道,有这个男人在,千叶这一辈子都会很幸福。 定山似乎怕吵醒千叶,再没有和韩继业说话,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他搂着千叶闭目养神,天明后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然而这晚的余震,再次波及了京城,此刻子时已过,京城上下仍旧处处可见灯火。所有人都害怕灾难再次降临,而灾民即将涌入京城的谣言也使得人心惶惶,一时之间,对于朝廷的怨言此起彼伏,这让多年如一日勤政爱民的皇帝十分沮丧,可是他不过是个孤坐龙椅的傀儡罢了,蛰伏多年才刚有扬眉吐气之势,可竟然连老天爷也不帮他。 芳贵妃的殿阁中,数十盏灯笼蜡烛,将宫殿上下照得透亮,然而皇帝既没有宣召大臣,也没有歌舞升平,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黑夜中亮得刺目的灯火里,仿佛是怕别人看不见他,仿佛是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苦心。可是皇帝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疲倦的芳贵妃侍立在殿阁之外,灯火辉映间,她的儿子被宫女带了进来,芳贵妃忙迎上去责备:“那么晚了,还不去睡觉,这里不需要你,明日你父皇若派你做什么,你反倒没精神了。” 祥泰神情凝重,说道:“父皇和母妃如此,儿臣如何能睡得着。” 芳贵妃将他往外推:“睡不着也要睡,你父皇的个性……”她回眸看那灯火中孤寂的身影,颤颤地说,“你小的时候,常被人说内向懦弱,根本不像帝王之子,却不知是你的父皇生就这样的个性,他本是懦弱的人。祥泰,可你身上还有一半娘的骨血,娘在皇后的淫威之下守护你生存至今,你千万不要变成你父皇这样的人,千万不要。” “母妃,您怎么能这样说父皇?”祥泰无法理解,可他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没用的一个孩子。 “是,是母妃不好。”芳贵妃清冷地笑着,不愿再多做解释,但唤来左右侍从,命他们即刻送四皇子回去。 这样的动静传入凤仪宫,皇后却对皇帝漠不关心,此刻她正惦记着去了受灾地的侄儿,她憎恨皇帝总是把继业派去危险之境,两年前出海,今日又深入灾地,她总觉得皇帝想法设法的,要让她的侄儿从这世上消失。若非她的儿子都是因病在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皇帝亲手结果了自己的骨肉,好不让他们韩氏一族的血脉在将来继承皇位。 住在偏殿的韩越柔也睡不着,透过窗户,可远远看见姑母的身影在殿中徘徊。又有谁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的身影如此凄凉孤寂,韩越柔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姑母这样,毕竟她们都是韩家的女儿。 可是韩家还有一个女儿,姑姑和父亲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二十几岁就香消玉殒,但留在这世上的传说却那么美好,世人都道太子爱她如珍宝,太子府中没有姬妾,太子的身边除了太子妃,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虽然她死了,可她活着的时候,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幸福。 到如今,他们留下的小女儿也已嫁人,受尽欺负的孤儿,却也遇上了世间最疼爱她的男人,也许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活着辛苦孤寂地度过漫长的一生,若是短暂的生命里能充满幸福,至少在韩越柔看来,她宁愿选择后者。这一刻韩越柔很恐慌,她害怕自己会继承皇后的悲凉,哪怕季千叶的生命也会短暂,可她终究是经历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韩越柔的手紧紧抓着窗棂,直到指甲不敌木头的坚硬疼得她钻心,才醒过神来,却兀自囡囡,“她有的,我也要有,我也要有。” 日升月落,黑暗终于退去,睡梦中的千叶被定山唤醒,她浑身酸痛绵软无力,可看到韩继业在边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忙起身来利落地帮着定山搀扶韩继业,而此刻神鼎寨的兄弟们已放下绳梯,早早准备着接他们上去了。 定山将千叶绑在自己的背上,而韩继业则有寨中兄弟背负,他们小心翼翼沿着山石爬上去,幸而这山坡并不高,也正因为不算太高,千叶和韩继业才能得以保存性命。昨晚定山燃起篝火,楚歌在上头就明白他们没事了,认准了篝火的位置,在那里布下绳梯,就等天明时把人接上来。 安稳地落地后,看到一起出来的兄弟们一个也不少,看到楚歌好好的在眼前,千叶激动地上前抱住了楚歌,没出息地哽咽着:“楚歌,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楚歌双手僵硬着,很慢很慢地才抱上了千叶,她们似乎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拥抱,别扭的人竟然没有把千叶推开,可是楚歌的目光在与定山交汇时,忽然就冷了,匆匆推开千叶,只道:“若没事,我们了就动身吧。” 定山看到了楚歌眼中的异样,他这才想起昨晚楚歌不让他抹黑去找千叶,当时的情景自己是不冷静的,楚歌为大局着想,那样的话并没有错。可他们毕竟曾有着情感的纠葛,也许就会有人觉得,楚歌根本不想让千叶活着回来,但以定山的心胸绝不会这样看待楚歌,而楚歌更不是那样的人。 千叶一贯知道楚歌性子别扭,这会儿也不会在意,大家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收拾好了东西,兄弟们为韩继业做出简易的担架,一行人便往京城去。但韩继业的腿伤得不轻,以免伤情恶化,沿途找到医馆后,定山亲手为他正了骨并仔细捆绑固定,又向大夫开了汤药,一路歇息时熬给韩继业服用。如此大大缓解了韩继业的伤情和痛苦,只是回程走得太慢,来时两天两夜的路,回去整整走了四天。 第四天清晨天蒙蒙亮,他们就到达京城门下,守城军上前来盘问,一见是国舅府大公子,慌忙打开了城门。且说这一路归来,他们与许多灾民同行,可是沿途官兵拦截,对他们也是诸多盘问,比来时的戒备更加森严,朝廷没有花力气赈济灾民,却在遏制灾民涌入京城的路上用尽一切办法,如此本末倒置,倘若大灾之后再逢大疫,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辰,听政殿里正该上朝,定山与韩继业商议,要直奔朝堂向皇帝谏言。然而韩府的人听得动静,知道韩继业身负重伤,立刻派了家丁前来拦截,无论如何也不许韩继业进宫,一驾马车将他强行带了回去。 原本以韩继业在朝堂中的地位,他上朝谏言足够震撼人心,毕竟他是韩府的继承人,且不说将来做不做皇帝,他也是将来韩国舅门下所有人的主子。那些大臣们会好生揣摩其中的轻重,或许就能齐心协力共商赈灾之事,而不是为了帮着韩国舅给皇帝颜色看就不顾灾民死活。相反,定山纵然一身正气,可他如今依旧是人微言轻,他甚至没有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资格。 眼看着韩继业被强行带走,定山叹了一声:“他本是有抱负和心胸的人,与其他人不一样。” 千叶听见这话,看着韩府的马车绝尘而去,而此刻她本该被楚歌带回家中去。楚歌已经等候在一旁,虽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不高兴,但这一路她板着脸的时间比从前又多了些,千叶暗自以为是自己出事给他们添了麻烦才惹得楚歌不高兴,便也收敛了一些,一路上都没怎么敢对楚歌说话。 “我们回去吧,之后再想办法。”定山下马来,要与千叶同坐马车,可千叶却突然说,“我陪你进宫,定山,我陪你上朝。” 定山一愣,楚歌也是满脸莫名,千叶却道:“我是安国公主,本该为百姓谋福,虽然女子不得干政,可我并不是干预朝政。定山,让我去对皇叔说,再迟,灾情会越来越严重,我们走了这么多天,那里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子。皇叔若听得便听得,他若恼了,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可这件事,总要有一个人去骂醒他们。” 同行的兄弟们像是被千叶的热血感染,瞧着比定山还激动,挑来最精神的一匹马,把马鞭塞给了定山,他们这些义气干云的大男人们,竟不觉得千叶是在抢男人的功劳,更仿佛是头一次敬重千叶公主的尊贵,兴许原本对他们而言,公主不过是意味着娇生惯养,不过是投胎在帝王家,对于家国天下没有半点用处。可是千叶,让他们不知不觉就改变了这种观念。 定山没有再犹豫,将千叶抱上马背,自己护着她坐稳,与众人对视一眼后,便扬起马鞭朝皇宫奔去,楚歌定定地目送他们,看那扬起的尘土散去,她却笑了。 此刻的听政殿,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国家没有乱,朝廷也没有乱,可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皇帝见众臣依旧这般嘴脸,便欲退朝,可内侍忽然来报:“启禀皇上,安国公主与驸马在宫门外候旨,请求觐见。” ------------ 116 违者,杀无赦(还有更新 听闻千叶在宫门外求见,静谧的朝堂骚动起来,众臣都已经知道公主夫妻去灾地赈济灾民,韩家大公子也一并同往,这些日子余震不断波及京城,昨日还传来消息说韩继业受了重伤。此刻韩国舅果然眉头紧蹙,他猜想家人应该已经把儿子接走,但这两人闯入朝堂,是要做什么? “宣。”皇帝应了,看到大臣们脸上的阴晴变化,近十日来他的胸前都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可这会儿仿佛所松动,隐隐觉得那两个孩子,能为这晦暗混沌的朝廷带来希望。 内侍一声声向外通报,千叶和定山得到旨意,便并肩步入宫廷。千叶出嫁后每一次归来,无不盛装华服光芒万丈,但今日她只穿着出门的短衣,一块天青色的花布将发髻裹住,她脸上不施粉黛,更有旅途颠簸的疲惫,可巍巍然步入宫门,却凭这一身荆钗布裙与定山同样的满身风尘,惊艳了皇城。 走入听政殿,两个年轻人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大臣们都皱眉看着,可是在千叶和定山的身上,有着他们不曾拥有也永远无法企及的风华,一些老臣眯眼打量千叶,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他们激动的是,仿佛在千叶身上看到昔日的太子。 夫妻二人向皇帝行礼后,见皇帝怔怔不语,千叶主动道:“皇叔,听政殿乃商议朝廷大事关乎国家命运的所在,侄儿贸然闯入,自知不敬。” 皇帝恍然回过神,说道:“朕知道你与驸马深入灾地视察灾情,朕正想听一听那里的境况,不必拘泥什么规矩,你是天下百姓的公主,这听政殿自然来得。”他看向定山,“你从礼部告假,朕便知你要去受灾之地,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定山抱拳,说道:“臣私下前往,本是不愿给朝廷和礼部添麻烦,而带着公主前往险境,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见千叶包裹发髻的花布里露出白纱,像是在额头一角,听说韩继业受了重伤,忙问道:“千叶,你受伤了?” 千叶抬手将裹发的青花布扯下,露出包裹伤口的白纱,她却转身将这狼狈的模样,给朝堂上每一个大臣看,徐徐转过身,再转回来时,对皇帝道:“皇叔,那里的百姓,人人都如此,有被山石滚落砸伤的,也有房屋倒塌压在底下的,更有甚者……”千叶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声音震颤了整座殿阁,“还有许许多多百姓,逃过了天灾,却在入京途中被拦截的官兵打伤,被本该庇护他们的朝廷所伤。” 殿中一片寂静,皇帝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满目疮痍,能听见百姓怨声载道,他做了五年皇帝,仅仅是一场天灾,就把一个富庶强大的国家变成了这样?最悲哀的不是国家的无能,不是国家的贫穷,是他惹怒了权臣,他没有做一个傀儡该做的事。 五年了,他从没有像千叶这样大声地在朝堂上说过话,前些日子要求户部筹措赈灾款项,虽说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他们也拿不出钱,可皇帝并没有真正以命相逼,并没有怒斥他们办不到就提头来见。他从未真正的,君临天下。 “皇叔,此次受灾的地方,并非贫瘠之地,百姓们虽然失去了住处,但只要能有落脚的地方,他们可以自力更生。朝廷不需要花费太多的银子来养活他们,所以很多人往京城避难,并非要给朝廷威胁,他们到了京城就能自行生存下去,所以若是将他们送往其他城镇,并不会给地方带来压力。”这些话,是回京路上,定山和韩继业商议时,千叶在一旁听着的,她不自觉地将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此刻回想着亲眼看到的一幕幕,更是满腔热血。 千叶转身来,找到户部官员的所在,斥责道:“户部掌管国家财政与百姓户籍,每一城每一镇多少人口,你们本该烂熟于心,既然如此,一场灾难只会让人口减少,不用你们去逐一调查,照着原有的人口数来规划安排,将他们分别送往各地。眼下灾民们只求一处落脚之地养伤续命,待灾难过去天下太平,他们自然会谋求更好的地方生存,那时候他们自行迁徙,就与你们不相干了。可是户部如今要钱没有,要办事的人也没有,殊不知你们吃的每一口粮食,都是百姓日夜耕作换来的,他们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被千叶如此指着鼻子骂,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道:“公主一介女流,怎知国家大事之重,数万人的迁徙,岂是公主一句话就能办到的。更何况如此大事,并非户部一人之责。” 千叶冷然道:“到今日足足十天过去了,你们做了什么,又或是拿得出对策来,我也愿意听一听。” 那人脸色一峻,讪讪闭了嘴,边上户部尚书一脸菜色,偷偷朝对面的韩国舅看了眼,皱眉低头不敢言语,堂堂一品大员,竟是叫一个小公主镇住了。 自然千叶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她只不过是说了没有人敢提起的大实话。说白了朝廷不是没能耐救济灾民,他们就是不作为,碍于韩国舅的权势,在和皇帝较劲,在给皇帝看脸色,现在这层纸戳破了,他们当然无话可说。 “驸马精通天文地理,熟悉灾地情况,更了解百姓所需,侄儿举荐驸马为赈灾御史,在赈灾期间统管六部。”千叶傲然看向皇帝,将自己的丈夫推了出来,小小的女子却有满身不容回绝的气势,对她的叔父说,“请皇叔降旨,早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皇帝目光颤颤地看着这个孩子,他到底做了什么,把那个皇城角落里可怜的小人儿变成了眼前这光芒万丈的模样?不,正因为他是皇兄的女儿,他身上流着皇兄的血液,当年的太子也是这样巍然立于朝堂之上,与父皇和群臣争辩天下之事,即便是父皇他也敢顶撞,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父皇每每被气得青筋凸起,可到头来却总是欣慰的一笑,那是他最骄傲的儿子。而千叶,兴许就是他最骄傲的孙女。 “皇叔?”千叶再次道。 皇帝醒过神,点了点头,起身离了龙椅,高高站在上首,看着阶下群臣,朗声道:“依安国公主所言,封梁定山为赈灾御史,六部皆听命胁从,国难当前百姓为重,违者,杀无赦!” 朝堂上一片肃静,定山屈膝领命,山呼万岁震颤人心,如此情境下,群臣不得不低头,而皇帝更命内侍取来他御用的佩剑,走下玉阶亲手交给定山,字字郑重:“六部如有不听命者,如有枉顾百姓性命者,就以此剑斩杀,无须向朕禀告。但朕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朕要看到灾民有安身之地。” 定山再次领旨,皇帝道一声速速去办,便命退朝。他昂首阔步地走出朝堂,殿阁外天已大亮,明媚的阳光直入眼眸,他微微迷了眼,竟从未感觉到如此清明开朗扬眉吐气,那一句杀无赦,仿佛叫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正的帝王。 朝会散去,定山立刻要与六部商议对策,便将千叶送到宫门外,虽有家人在,可自己不在千叶身边,他终究不放心。不想才出皇城门,就看到楚歌站在马车旁,千叶一见她就跑了过去,回身朝定山挥挥手,然后自己爬上了马车,那笨拙可爱的模样,谁又会想到她方才一个人站在朝堂上正义凛然地呵斥群臣? △≧△≧, 楚歌亲自驾车,挥动马鞭前朝定山看了一眼,二十来年的默契,能让他们猜到彼此的心事,定山知道楚歌把那件事放下了,他心中大定,满身自信地回朝堂去,接下来要与六部周旋,做一番大事。 而此刻,韩越柔已坐着马车赶回家中,她一听说梁定山和千叶入朝觐见,就知道哥哥也回京了,立刻向皇后请辞离宫。此刻回到家中,直奔哥哥的卧房,母亲已是带着大夫、下人乌泱泱地挤满了院落,家里的姨娘们就是傻站着等,也不敢表露出半分不关心。 韩越柔穿过人群终于见到了病榻上的哥哥,大夫刚刚为他换了夹板固定伤腿,见妹妹脸上有泪痕,韩继业笑道:“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韩越柔轻轻地摸了一下哥哥的腿,哽咽道:“千万不要逞强,哥哥,你安心养伤,我来照顾你。” 韩继业笑道:“当真没事。” 正是兄妹情深,可韩越柔刚才太急,没先向一旁的母亲问安,此刻猛然想起来,忙起身要来见母亲。她进宫好些日子了,住在凤仪宫里一直也不出来,韩夫人几次要见女儿都被皇后以各种理由搪塞,早已寒了心。 “你跟我来。”韩夫人不想在儿子面前斥责女儿,转身朝门外走去,韩越柔心里突突直跳,一步步走得缓慢,韩继业觉得很奇怪,喊过下人问缘故,才知道妹妹似乎是故意躲在皇宫里,因此惹怒了母亲。 ------------ 117 最信赖的人(三更到 门外姨娘们见夫人出来,正要上前来关心韩继业的伤情,可是韩夫人铁青着脸色,眼中的怒意叫人不寒而栗,也不知是谁惹到了她。姨娘们都是极有眼色的人,纷纷沉默不语垂首立在一旁,而不多久她们就看到韩越柔脚步滞涩地走出来,一时都明白,二小姐在宫里那么久不回家,惹怒了她的亲娘。 虽说韩夫人与皇后姑嫂和睦十分亲昵,但韩夫人毕竟也有尊严,她是这家的女主人,并不是皇后的奴才,可皇后却总是对她呼来喝去,把她生养的儿女当自己的骨肉。虽然韩夫人也盼着儿子能有一天得到这天下,可在那之前,她对皇后的怨念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上一回为了出嫁的事,她知道女儿对自己生了异心,便猜想是皇后趁虚而入,挑唆母女不和。 回到正院里,韩夫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慢慢等待韩越柔跟上来,她冷冷笑道:“这院子里是有吃人的老虎吗,你走得这么慢,是你哥哥伤了腿脚,你的腿也断了吗?” 韩越柔急匆匆跟上前,可是母亲的手忽然在眼前闪过,等她听见风声感觉到脸颊刺痛,重重地一巴掌已经打下来,她一个踉跄撞在门上,惊恐万状地看着母亲。 “我怀胎十月生下你,吃了多少苦才把你抚养成人,她没有养过你一天,她不过是你父亲的妹妹,可如今在你眼里,只当我死了是吗?”韩夫人逼近女儿,“我疼你,宠爱你,就是为了让你这样帮着外人忤逆我?你以为我没有向你父亲说情为你选般配的人婚嫁吗,你以为是我要逼着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继室当后娘吗?好啊,从此你就去做皇后的女儿,让她给你公主的名分,从此我们断了母女之情,我只当我的女儿死了。” “娘……不是的。”韩越柔又惊又怕,抓着母亲的裙摆哭泣道,“女儿只是想在宫里冷静一段日子,只是……” “那么多天,我来见你你也躲着。”韩夫人亦是眼中含泪,“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多少年来我什么辛苦都不怕,盼着你们出息,盼着你们好,结果呢?” 韩越柔彷徨的看着母亲,想说话却哭得噎住了咽喉,可母亲冷漠地背过了身去,说道:“既然回来了,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走出家门半步。还有,别去你哥哥面前挑唆,你若敢胡言乱语再让他误会我……” 后面的话,韩夫人没说下去,也许是对着女儿终究舍不得,又或许是太狠了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口。她在这个家几十年滴水不漏,纵然老爷姬妾成群也从未乱过半分,又怎会掌控不了女儿的人生,或许骨肉亲情对她而言,本不过是骄傲尊严,所以伤不得半分。 同样是一个家,千叶回到神山侯府,立刻就被家人团团围住,这里不会有人互相指责互相抱怨,只有对每一个家人的关心呵护。 千叶额头上的伤虽然不重,但看上去怕是要留疤痕,二娘千叮万嘱一定要小心伺候伤口,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得知千叶从山坡上滚下去,眉头几乎纠成一团,她是怕千叶万一有身孕,这样滚下去,孩子必然难保,还是头一回庆幸千叶没有身孕。 等千叶洗漱干净,二娘小心翼翼为她上药,楚歌也换了干净衣裳,带了几瓶药过来看她。千叶从镜子里看见楚歌,朝她甜甜地一笑,可让千叶震惊的是,楚歌竟然也对着她笑了。 千叶猛地转过来确认楚歌的笑容,二娘急道:“别乱动,我差点戳到你的伤口。” 楚歌本有笑容,见千叶这样莽撞,一时又冷下脸来,可千叶却格外高兴,老老实实等二娘为她包扎好伤口,就跑来楚歌面前,欢喜地说:“我以为自己又惹你生气了,一路回来你的脸就像石头刻的,我都不敢和你说话。” 二娘收拾着东西,笑呵呵地说:“楚歌儿你别总欺负千叶,倒是替我管管惠梨,那丫头越发难管了。” 楚歌瞪了千叶道:“你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成天欺负你?” 千叶搂过楚歌的肩膀,对二娘说:“我们好着呢,惠梨的事儿您别操心,定山回来会管。” 楚歌嫌弃地抖落开千叶的手,等二娘离去后,她主动说:“我一路回来绷着脸,一是不敢放松警惕,二是心里对你有所愧疚,更怕定山误会我。”她将遇险那日她阻拦定山去找千叶的事说了,坦率地解释道,“我并不是不让他去救你,更不是不在乎你,当时那情形,我很怕定山下去只会赔上性命,不论是你还是别人落下去,我都会那么做。” 千叶怔怔地听着,她当然不会误会楚歌的用心,更没有后怕当日的危险,是她觉得仿佛是老天把过去欠她的都还了回来,她何德何能,能得到楚歌如此真心相待。 初见面时,彼此都巴不得对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千叶甚至不止一次对定山表达她无法容忍楚歌的存在。她为那个无知任性的自己而后悔,老天并没有在她和定山之间放下绊脚石,而是给了她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姐妹。 “楚歌,如今对我而言,这世上没有谁比定山更重要,倘若我将来又遇到什么危险,你也一定要冷静地看好定山,别让他太冲动。那天晚上你做得很对,真的。”千叶抓起了楚歌的手说,“果然,你是我最信赖的人。” 楚歌笑了,可她实在不擅长这样煽情的话语,嫌弃地挣脱开,埋怨着:“什么生生死死,你一矫情,我浑身都不自在。” 千叶却憨笑着缠她:“现在是不是特别喜欢我了?” 楚歌骂道:“你的手往哪儿放,再不松开,别怪我打你。” 二娘再进门时,见她们竟然互相嬉闹着,如此稀奇的光景实在不可思议,也是欢喜得不行。她们哪里能想到,一个时辰前的千叶,还在朝堂上威风堂堂凌驾于群臣之上,而那一幕皇帝看在眼里,仿佛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此刻皇帝歇在芳贵妃的寝殿中,芳贵妃在门外听内侍叙述朝堂上刚刚发生的事,双手捧着心门,长眉紧蹙,万万没想到打破僵局的,竟是千叶。 “皇上当时怎么说?”芳贵妃问。 “杀无赦。”内侍拣了最要紧的三个字说道,“皇上当着大臣们的面,给了驸马爷御用佩剑,说是六部若有人违抗命令,可直接斩杀。” 如此大的权利,就是三朝元老也未必能有,可皇帝竟然轻而易举地给了梁定山。这次的事,韩国舅本是要震慑皇帝,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眼看着皇帝就要服软,谁想千叶夫妻突然闯来打破了一切,而这样的情景,似乎早在皇帝口中就有所预言。 芳贵妃屏退了内侍,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水,悄然进门来,皇帝正好想一口茶喝,接过手便是一通豪饮,那爽快透亮的感觉,直从他的眼眸里冒出来。芳贵妃眼珠子一转,索性笑盈盈道:“皇上这是有高兴的事儿?” 皇帝却冷哼:“高兴与否,且要看结果如何。梁定山虽是拿了大权去,可他们岂能轻易让他顺遂,年轻人必然会受挫折。” 芳贵妃不敢接话,不然好像她已经打听清楚了似的,是笑笑不言语,当做是听不懂。又提起韩家大公子,说道:“臣妾刚吩咐人准备了灵芝人参,要送去国舅府,听说继业那孩子,伤的不轻。” 》≠》≠, 皇帝颔首:“千叶也受了伤,听说是为了救千叶,一起滚落山下。”而提起千叶,皇帝浓眉发紧,说道,“再有机会见到千叶,你一定要下手,朕交代你的事,不可以再拖延。” 没想到千叶夫妻刚为皇帝解决心头大患,皇帝回头就要断绝他们的子嗣,芳贵妃的心寒了一大片,只道:“千叶那样滚下去身子都没事,可见还没有怀上,皇上不要着急,下一次臣妾一定不会再错过。” 皇帝沉沉地应了一声,而后眼前又浮现千叶方才的英姿,他低声自言自语:“一直以来,只觉得那孩子像她的娘,如今才发现她像极了大哥,太像了。” 他正沉浸在过往中,听政殿的太监匆匆而来,禀告皇帝说驸马爷调集了一千兵马,但将士们都卸下兵刃,只带上粮食和草药,已经出发了。他们是去安抚涌往京城的灾民,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暴力相待,等制定出完全的引导灾民迁徙的方案,后续队伍就会跟上。 短短两个时辰,搁置了十天的事终于开始有了动静,内侍退下后,芳贵妃向皇帝贺喜,可皇帝却冷冷地笑着:“朕可以给他杀无赦的大权,可是朕却始终不敢自己握起那把宝剑,始终没有魄力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芳贵妃明白皇帝的意思,她多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做一个真正的君王。 这一日,定山忙碌了整整一天,回家时已将近子夜,数日奔波已让他十分辛苦,又一整天没得喘息,可是回到家中,才进门就闻见饭菜的香气,千叶的身影忽然从门前出现,她手里端着汤盆,乍见他回来,欢喜地笑着:“刚热好,你就回来了。” ------------ 118 太子的气度(还有更新 定山忙上前来要帮千叶搭把手,却被嗔怪:“赶紧洗手才是。”她利落地进门将汤盆放下,转身就来催定山去洗漱。饭桌上有李嫂和棉花张罗,再回来时,已是热饭热菜在眼前,辛苦了一整天的人食指大动,千叶温柔地为她布菜送汤,劝着,“慢些吃,已经很晚了,吃噎住了不好。” 此时院门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负责宅中灯火的下人不厌其烦地跑来提醒小心火烛,李嫂在门前嚷嚷了几句,而棉花端了一盘葡萄进来,打着哈欠说:“驸马爷您可算回来了,奴婢瞌睡极了,怎么如今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千叶骂道:“不是早就叫你去睡的吗,还在这里多嘴。” 棉花却躲在门边说:“哪有主子不睡,奴婢先睡的道理,驸马爷,您明儿一定早些回来。” 千叶恼了,要去赶她走,被定山拉住手说:“棉花是逗你呢,大家笑一笑不是挺好的。” “可我怕你当真啊,我不累,真的不累,再晚也要等你回来。”千叶的眼睛早已困得泛红,口是心非地说着,“下午睡饱了,这会儿可精神了。” 定山笑而不语,速速填饱了肚子,打发李嫂他们都去歇着,正院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夫妻俩也安然入寝,千叶却又担心丈夫才吃了饭就躺下,怕他不舒服,操心着这样那样的事,还是定山搂过她说:“睡吧,你不睡,我怎么睡?” 不知不觉的,定山的饮食起居都成了千叶的头等大事,不论在家还是在外面,千叶仿佛把这一切变成了她的责任,然而定山自小也是有人服侍的,在他看来这些事完全可以由下人来做,可千叶却乐此不疲。 香香软软的人窝在怀里,定山感觉到浑身的疲倦正在消失,肌肤相亲的温存,会让他生出抛弃一切俗世,只沉湎温柔乡的贪念。但这样的欲望在清醒后就会消失,不仅是他明白自己肩负着什么,千叶亦如是。 回想今日朝堂上的事,定山在千叶耳畔低语:“你可知道自己今天有多了不起?从我到那听政殿起,今天是唯一一次感觉到,那里是商议大事的地方,在你到来之前,从不曾有过这样的震撼。” 千叶仰头望着丈夫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定山笑,低头便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真真爱不释手。 千叶觉得痒痒就往他怀里钻,老老实实地贴在定山的胸膛上,说着:“其实那些话我是跟你学的,回来的路上你时不时和韩继业商议如何向皇上谏言,我就记着了。要没有你们那些商量,我大概什么也说不出来。” “千叶,我没见过太子,并不知你的父亲是何种非凡气度。”定山道,“可今日那几位老臣看你的目光,好不激动,我觉得他们像是从你的身上见到了故人。那之后我与六部商议对策,几位老大人十分给我面子,让事情变得好办多了。” “故人?”千叶念着,“必定是我娘了,谁都说我像我娘。” 定山摇头:“不是太子妃,是太子。” “父亲?” “他们应该是在你身上,看到了父亲,那是听政殿,母亲并不会去那里不是吗?当年站在你今日所站的地方,与先帝与群臣共商国是的,不正是太子? 千叶听得怔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像母亲,难道也像父亲? 定山说道:“也许不是面容样貌相像,是你站在那里的气度,千叶,其实今天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你是的公主,是天之骄女。” 千叶噗嗤一下笑了,挪动身体把脸蹭到定山面前,在他脸上重重啄了一口,笑道:“驸马爷,那今晚是不是该好好伺候本公主?” 定山知道千叶是故意的,她一直都不愿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公主,至于床笫之间他们早就不再有任何顾虑,暧昧的言语俏皮的玩笑,都是最甜美的滋润,只是定山今天累了,明天还要面对更繁琐的事,他摇了摇头,毫不掩饰地说:“我累了。” 千叶满眼的心疼,将他亲了又亲,不再闹腾,更立刻闭上眼睛睡,她知道自己睡着了定山才会安心。困意袭来时,感觉到额头上被亲吻了几下,那之后,彼此就都没了动静。 酣甜绵长的一觉,千叶几乎没有做梦,昔日在皇宫里,隔三差五被噩梦惊扰,自从来了这个家,梦见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自从得知母亲可能是被害死之后,她反而很想再在梦里看到娘,可是娘却不怎么来找她了,偶尔千叶还会觉得失落。 早晨看着定山吃得饱饱的,她才安心把人送出家门,分别时说:“韩继业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该去国舅府看看他,虽然一路上是我照顾他,但他的家人必然恨我,就算我去了他们也会恨我,但至少咱们礼数到了。” 定山叮嘱她小心一些,得知楚歌会陪在身边,便安心了。他匆匆出门去,千叶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才转回家里,却见惠梨站在门里头,好不自然地笑着:“哥哥这么快就出门了,我都没和他打个照面。” 千叶知道,妹妹是为了私自跑去魏王府,还在聚会上出言不逊的事,害怕被她哥哥责骂,昨天见到自己时还是形影不离的,可估摸着定山该回来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夜里也没露面。这会儿明知道他哥出门了,才跑来假装没遇上,千叶从前不知道惠梨原来这么怕他哥哥,反而更加心疼了。 “那点事算什么,有我在呢,他不敢说你。”千叶也不绕弯子,挽着惠梨说,“咱们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也没生气,只是念叨了一句,丫头长大了不好管了。” 惠梨急道:“可他也不想想,我如今都成什么了,哪儿都不能去,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他现在只对嫂嫂好,对我动不动就瞪眼睛训人,我都这么大了,谁要他管。” 千叶拍拍妹妹的脑袋,笑道:“你呀,那方才怎么只远远地看着,不去把这些话对他讲?可话说回来,我若有个哥哥这样宠着我,大概也和你一样的,可惜我没你这么好的福气。” 惠梨骄傲起来:“那可不,梁定山总还算是个好哥哥。” 姑嫂二人说说笑笑,不久就该是团团去上学,小丫头到如今还是十分的不情愿,每天早上都要折腾一番才能出家门。今天又是哭哭啼啼地不想去山庄,惠梨便说她去送,而千叶要去国舅府,说等她从国舅府出来,再去文贤山庄把惠梨接回家。 一家人分头忙碌,惠梨亲自把妹妹送进课堂,这小家伙在家哭闹,一到山庄却不闹了,直叫惠梨哭笑不得。山庄里的书童很是客气,奉上茶点,请惠梨到园中逛一逛,本就要等千叶来接自己回家,便没有推辞,跟随书童往园中来,不久后他们都散去,只留惠梨一人赏景喝茶,倒也惬意。 时已入秋,文贤山庄里的景致也渐渐退去葱郁,染上了晚霞一般的嫣红。秋风里,黄叶纷纷,地上的落叶也无人打扫,像是故意让它们积攒着,厚厚的好似一层绒毯。而坐得久了,身上未免寒凉,惠梨便起身来端起茶盘,想要回去了。 可一转身,却见四皇子祥泰站在身后,不知他几时来的,也不知站在这里做什么,惠梨莞尔一笑:“殿下,你也来欣赏园景?” 祥泰恍然醒过神,他本是来拜会师傅的,走过这里时,书童告诉他神山侯府的梁姑娘也在,祥泰当时就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循迹而来果然见到惠梨。 她安静地坐在树下,手里捧着茶杯,黄叶在她身后纷纷而落,他竟从未见过如此美的人和景致。而惠梨平日里最是明媚开朗,偶尔这般安雅宁静,莫说是祥泰惊为天人,便是家里的人瞧见了,也会新奇。 “梁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祥泰好不欢喜,他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见到惠梨。 ︽2︽2, “小妹顽劣,不得不亲自送她来上学。”惠梨笑道,“算起来,梦梨与殿下是师兄妹了,还望师兄往后,多多教导她。” 祥泰谦和地说:“二小姐聪明伶俐,师傅十分喜爱,如今只是启蒙,待日后师傅必然要亲自教导。” 见惠梨端起茶盘是要回去,祥泰便道:“山庄里的道路曲折繁复,可否让我为梁姑娘领路。” “有劳殿下。”惠梨客气了一句,便与他同行,说些园中景致的话语,两人很是谈得来。 待惠梨交还了茶盘,便说要去门前等嫂嫂来接她回家。祥泰不愿与惠梨分开,更不知下一回几时才能见,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此刻眼看着要分别,他一时激动,竟是道:“梁姑娘,我有件事一直很想问你。” 惠梨奇道:“殿下有什么要问我的?” 话已出口,祥泰不愿再逃避,正色道:“因朝廷炮火无情,使得令尊大人西去,驸马自不必说,但是梁姑娘,现如今你对朝廷是如何看待?” ------------ 119 依旧只想着你(还有更新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惠梨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想知道祥泰在想什么,毕竟哥哥眼下在朝廷做事,不论未来是怎样的光景,她也不能胡言乱语给哥哥添麻烦。 祥泰淡淡一笑:“因为对驸马与家人,心有愧疚。驸马能放下成见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我十分敬佩。” 惠梨再问:“那这又有什么关联,我如何看待朝廷,就更不重要了不是吗?” 祥泰心里着急,脑中无数的言语在纠缠,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他唯一想说的,是告诉惠梨自己喜欢她。 惠梨见四皇子神情纠结,好像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从小爹娘哥哥都不许她撒谎,虽然这一刻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可没来由的,兴许是觉得四皇子不像坏人,她终于应道:“我爹爹死在朝廷的手里,朝廷把我神鼎寨弄成现在的样子,连我也要被约束在家中不得自由,对于朝廷,我自然是恨之入骨的。若说不恨不怨,殿下您会信吗?” 祥泰震惊地看着惠梨,但她又道:“嫂嫂虽是公主,可她与朝廷不相干,所以我和家里人都不会迁怒她,这一点我们分得很清楚。我们更比任何人都喜欢嫂嫂疼爱嫂嫂。殿下,您若是担心公主在我们家会受欺负,那就请放心,嫂嫂她现在很幸福。” 这样的话,又让祥泰陷入矛盾,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不与朝廷相干,毕竟他只是个还没有实权的皇子,朝廷和神鼎寨对战的事,和他也没有半点关系。 正是此刻,书童来请四皇子,说温先生可以见他了,惠梨便礼貌地说:“殿下,还请代我向温先生问安。” 说罢这些话,惠梨便要往门外去,怕在这里会给山庄添扰,她满心以为四皇子问那些话,是担心他的皇姐在自己家受欺负,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心里并没有当一回事。 沿着幽静婉转的回廊往外走,一路欣赏着廊下栽种的花草、堆砌的山石,惠梨渐渐分散了心思,没再多想方才的事,可是兴致正浓,身后忽然有人喊她,这京城里喊她“梁姑娘”的就那么几个,这会儿必然就是四皇子了。 惠梨觉得好奇怪,待祥泰跑到面前,她不禁问:“殿下还有什么事?” 只见祥泰粗粗喘息着,脸上涨得通红,不至于跑这么一段路就累了,他必然是紧张的,手里紧紧握着拳,终于开口道:“梁姑娘,我……自从在未央殿见到你,我时时刻刻都想再看到你,可每次见到你,都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朝廷和神鼎寨的恩怨,让我犹豫不决。我答应过卓羲会冷静,会慎重对待,可是冷静下来,依旧只想着你。” 终于说出这些话,祥泰的气色反而变得平和了。 惠梨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这番话的意思,等她回过味来,不禁吃了一惊,性格爽朗的姑娘,竟直接问祥泰:“殿下,你是在说,你喜欢我?” 祥泰连连点头,郑重地说着:“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了。”可仿佛怕多走近一步就会失去惠梨似的,只是僵在原地,又道,“我知道突然说这样的话,会让你困扰。” 此时书童急急而来,催促祥泰去见温先生,见祥泰为难,惠梨道:“殿下快去吧,怎好让师傅久候。”见祥泰是放不下自己这里,她一笑:“可我现在想不出该对您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祥泰此刻越发没了自信,而这一次和惠梨分别,下一回除非他主动去相见,不然几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特别是他现在把什么话都挑明了。 四皇子终于离去,惠梨独自走到山庄门口,在门前的亭子里坐下等千叶来接她。可不知怎么,心却平静不下来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表白,而那个人,竟然还是个皇子。对于山寨的孩子而言,皇室里的人,本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存在。 这一边,千叶带着礼物,和棉花一同往国舅府来,楚歌则在暗中保护她,国舅府的人看不见。千叶落落大方地来,韩夫人即便心中怨恨儿子去救千叶落得重伤,可也是端着大家风范不能露在脸上,韩国舅在朝堂上本也见不着,大家客气客气,便就要散的。 可是韩继业却派人传话来,说他想见见千叶,千叶受人家恩惠,也不好推辞,便与韩夫人一同往他的卧房去。 继业已经听说千叶昨日在朝堂上震慑群臣的气度,在外一起那么久,他相信千叶能做到,但此刻见千叶,只是想再次告诉她,不要把自己救了她当回事,甚至想告诉千叶,过去的事他都放下了。 但那样直白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倒是像个兄长一般,对千叶道:“我的腿很快就会好,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和驸马之间还是很客气生分,其实舅婿之间,也当如兄弟一般才是。” 千叶是聪明人,这话听着心里就明白,韩继业在暗示她彼此的关系,从今往后仅仅是表兄妹,千叶莞尔一笑:“驸马初来乍到,朝堂之上,还望表哥多多相助他。” 见到千叶的笑容,韩继业也由心而发地感到高兴,卧房之中本不是说话的地方,且这韩府里头,几乎没有人欢迎千叶的到来,便不再多留千叶,请她早些回去。 别过表兄,千叶出门来,要与韩夫人道别,却见韩氏母女站在廊下说话,侍女提醒夫人公主出来了,韩夫人才忙笑脸上前来。但韩越柔跟在她身后,像是有病在身一般,气色很不好,神情气质更是唯唯诺诺有些可怜。 千叶不愿多事,自然不会问候韩越柔,道别后便匆匆离去,她还要去文贤山庄接惠梨。 楚歌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千叶,她离了韩府后,才现身到了千叶身边,千叶抱歉地说:“其实韩府的人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总是要你这样辛苦地保护我,定山他是太小心了。” “如今神鼎寨的事没有刚来京城时那么麻烦,我闲着也没事,我跟你出来定山才能安心,这点小事谈不上辛苦。”楚歌满不在乎地说,倒是她方才在暗处保护千叶,看到了奇怪的事,她第一次见韩越柔是在神山侯府门前,当时那明媚高贵的千金小姐曾给她留下印象,没想到背过人去竟这么可怜,楚歌说道,“这家的女儿,是小妾生的?” 千叶摇头道:“大小姐是姨娘生的,早已经嫁了,韩越柔和韩继业是嫡亲的兄妹。” 楚歌笑:“那就奇怪了,方才你在里面与韩继业说话,那韩夫人在廊下训斥女儿,说什么胆大包天,说什么痴心妄想,亲生母亲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以千叶对韩府的了解,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但棉花也在一旁说:“公主您在里头和大公子说话,奴婢在外间站着,也隐约听见外头有人骂人呢,不要脸什么的,奴婢还以为是老婆子训小丫头,竟然是韩夫人在骂二小姐?” 她们都这么说,毫无疑问韩夫人是在责骂女儿,可到底什么要紧的事,连有客人在都忍不住要训斥女儿?这不像韩夫人的做派,但韩越柔看起来当真不怎么好,面色苍白目光恹恹,再不见往日的光华。 “前阵子二小姐的婚事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一会儿说要去威武大将军府做继室,一会儿又说去西北嫁给戍边的大将军。”棉花掰着手指数,“二小姐这样娇贵的人,婚事却被人说三道四,脸上挂不住吧。“ 纵然为此脸上挂不住,也不至于母女不和睦,韩越柔一向是众人羡慕的千金小姐,家人自不必说,皇后也是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捧在手心里,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管她呢,韩家的人,本就古怪得很,我与韩越柔也不曾有往来。至于欠韩继业的人情,将来有机会便还,没有机会,也不见得非要把他们当回事。”千叶终究是不愿和韩府有任何瓜葛。 楚歌见她这样的态度,反自责多嘴,自然她也只是觉得有意思才提起来聊一聊。之后一路也是说着趣事闲话,待马车到了文贤山庄门前,远远就看到惠梨独自坐在凉亭里,千叶便不下马车,直接招呼惠梨。 可惠梨却呆在亭子里像是没听见,千叶和楚歌对望一眼,她匆匆下了马车和楚歌一道走过来,只等有人走到面前,惠梨才缓过神。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千叶不安地问,摸了摸惠梨的额头,“发烧了吗,身子不舒服?” 惠梨晃了晃脑袋,立刻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千叶:“嫂嫂,我遇见了四皇子,他送我出来,对我说,他自从见过我就再也忘不掉了,他说他喜欢我。” 千叶吃惊不小,楚歌也是一脸莫名,而千叶的态度显然是曾知道什么,她立刻就问妹妹:“你怎么回答的?” 惠梨摇头:“我们就这么分开了,他被温先生派人带走了,我们没继续往下说。” 千叶很紧张,毕竟这是在定山面前绝不容许的事,可也怪不得妹妹,揽过惠梨温和地说:“我们先回家,回家慢慢说,你傻坐在这里着凉怎么办?” 惠梨呆呆地跟着千叶上马车,但她既然呆坐了那么久,一定想了很多事,对千叶道:“回想起来,每次和他见面,四殿下都特别的热情,那天在魏王府的聚会,他明明没有钱,像是怕我不高兴,把珊瑚买回去了。看来他没有骗人,真的是从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上了。” ------------ 120 任何风雨都会为你阻挡(三更到 一路上,楚歌不说话,千叶也只静静地陪着惠梨,单纯的姑娘像是被吓着了,又好像不是,千叶也说不清楚。回到家中,惠梨说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千叶没有阻拦,但楚歌却把千叶拦下,只让棉花跟着去,让她简单地向二娘解释。 楚歌问千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千叶道:“也是才不久前的事,虽然我和定山都知道,定山说他绝不同意,所以就没敢再提起来。本是要避免祥泰再见到惠梨,可总是那么巧,在魏王府在文贤山庄,他们一而再地相遇。” 楚歌能明白定山为什么不答应,她原本也对皇室的人充满戒心,此刻毫不掩饰地对千叶说:“就算是你的亲弟弟,我也不看好,何况皇帝是个昏君,生出来的儿子必定难好。且不说别的,他难道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他以为自己能顺利娶我们家惠梨?就不怕给惠梨带来伤害,真是糊涂的小子。” 千叶抱歉地说:“都怪我不好,原本该把这件事解决了才对。” 楚歌嗔道:“怎么怪你,我只是这么一说,但惠梨的事我不会插手,人多口杂小姑娘心里也不好受。定山的个性,他不答应的事就绝没得转圜,最辛苦的是你,夹在所有人当中。” 千叶朝惠梨远去的方向看着,却对楚歌笑道:“从前我孤零零的,想有个人去关心也难,现在咱们一家人,这样那样的麻烦,要操持一个家,要管教团团念书写字,要担心惠梨的大事,还有你和卓羲。” 见楚歌瞪着自己,千叶毫不畏惧地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虽然一下子多出那么多的事,可我高兴着呢,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有欢喜的事也有烦恼的事,这才是一家人。” “我之前怎么没觉得你嘴皮子这么利索?”楚歌最喜欢千叶这样的心态,自己也不知不觉被她感染,遇见麻烦的事不要一味地皱眉头,这世上多少人,想麻烦都麻烦不着。 她们心情好了,家里不至于死气沉沉,只是惠梨一直都闷闷的,姑娘家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不论她从前是如何幻想自己的良人会如何出现,祥泰突然表白,她转不过神来,也是有的。千叶为了能不能喜欢上定山,还好几夜都睡不着,又怎么好逼着惠梨,立刻潇洒地点头或是摇头呢。 好在这一天,定山回家早,归来时卓羲与他在一起,两人本要再去书房商议一些事,可半道上遇见千叶和楚歌,破天荒的楚歌主动喊卓羲跟他走。见卓羲立刻掉头走人,定山也呆了,对千叶笑道:“他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楚歌要他去摘月亮,他是不是也立刻搭梯子。” 千叶却拉着定山说:“你来,我有很要紧的事对你说。” 定山这才明白楚歌为何支开卓羲,待到了书房,听千叶把早晨文贤山庄的事说明,一贯温和的人,神情变得那么凝重严肃,剑眉横斜,多少怒意在里头。 他不想让千叶尴尬,可掩饰不住生气:“没想到四皇子这么莽撞,他不考虑自己的身份,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吗?皇帝和芳贵妃为他付出多少心血,才能在国舅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成人,眼下他还未对这个国家做出贡献,未在朝堂上握有实权,就先惦记起儿女情长?自然,我没资格指摘他的不是,可惠梨是我的妹妹,我绝不会同意。” 千叶心里也沉重,抿着嘴一言不发,定山略消气后,忙就心疼千叶的左右为难:“倘若他曾亏待欺凌你,倒也罢了,偏偏是待你好的人,你又如何能狠下心,我不该冲着你发脾气。” 千叶温柔地说:“我无所谓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出主意让你把祥泰找来做人质,相比之下,我最怕你们兄妹为此生了嫌隙。定山,惠梨已经肯定了祥泰对她的喜欢,至于她自己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你才是要为她做主的人,她一定也最在乎你的看法,可一定好好和妹妹说,仅仅为了魏王府的事,她就担心挨骂,千万别一言不合就凶她,妹妹会伤心的。虽然有二娘在,可咱们都是没了爹娘庇护的人,她不过是和我一样,让自己看起来没事罢了。” 定山沉下心来,努力让自己冷静,捡日不如撞日,既然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他就要尽快把话对妹妹说清楚,和千叶商议了一番后,定山回房换下衣裳,就独自往西院来。 彼时二娘在给刚回家的团团洗澡,不在跟前倒也省事,定山到惠梨房里时,妹妹正站在一旁看下人将洗干净的衣裳替她收起来。他们兄妹自小都有人服侍,生活优渥锦衣玉食,除了住在山上,其他一切都不比这京城里的差,惠梨念的书见得世面,更远胜于那些千金小姐,在定山的眼里,妹妹一直值得他骄傲的姑娘。 “哥。”惠梨见到定山,不似平日里开朗活泼,只轻轻喊了声哥哥,就站在那里不动。下人们摆好了东西就退出去,定山这才走上前,可他多走近几步,惠梨就往后退,定山训斥道:“怕我做什么?” 惠梨撅着嘴低下头,咕哝着:“我知道你要骂我了,魏王府那事儿,我知道我错了。” 定山问:“那天你花了多少钱?” 惠梨伸出手指头:“三万两。”可想起生气的事,一时又露出本性,气哼哼地解释道,“可我要是知道他们那么混蛋,我也不好心捐钱了,后来等我看明白他们的嘴脸,我一个铜板都没再给。” 定山在她额头上一拍:“你还有理了?三万两,你以为我们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惠梨自己揉着脑袋,嘀咕着:“那是我自己的钱。” 定山叹了一声:“魏王府的事就算了,那天有卓羲在,我猜你也胡闹不到哪里去,只是往后不许了。哥哥这会儿来找你为什么,你自己知道?” 惠梨点了点头,拉着定山在桌边坐下,给哥哥倒了茶,说道:“嫂嫂都告诉你了吧。”她怯怯地看着兄长,“可这事儿,真不怪我,我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就算在魏王府里,也是因为卓羲哥管着我还训我,看到四皇子那么好相处又肯帮我,我就……” 妹妹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定山不禁心疼了,揽着惠梨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千叶说你在风里坐了好久,一定是着凉了,夜里请大夫开几服药吃。” 惠梨温顺地点了点头,可眼圈儿却红了,她显然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善良的姑娘,就怕自己说错话,害得别人伤心难过。她好久没这样躲在哥哥怀里撒娇,定山见她这样,也实在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哥,四皇子是真的喜欢我,是吗?” “也许是,那你呢?” “我不知道。” “喜欢和不喜欢,接受和不接受,只有两个选择,你现在这样,就是在犹豫?”定山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你会犹豫,就是四皇子曾对你的热情友善,也对你有所触动是不是?” 惠梨迷茫地望着哥哥,老实地说:“我也不知道,心里头乱糟糟的。二娘总说要给我张罗婚事,我就嫌她烦,可不是害羞才那么说,我真的从来也没想过。” 定山道:“哥哥也没想过,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惠梨,甚至一想到有个男人要把你娶走,哥哥心里就不耐烦。但你若是遇见真心喜欢的人,哪怕家世不好哪怕没有才能,甚至样貌丑陋,哥哥也不会干涉。但那样的人,绝不能是皇子,不能是皇亲贵族,因为他们的世界里,女人永远在男人之下,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之物。他们一旦厌倦了,就会有三妻四妾,像是四皇子将来若做皇帝,三宫六院不仅仅是多情花心,还是他的责任。无论如何,哥哥也不会把你嫁入帝王家。” 惠梨神情郑重地听着哥哥的话语,定山温和地说:“现在你还没有动情,那就把这件事彻底放下,四皇子那儿我和千叶会替你去应对。但除此之外,将来不论你遇上什么样的人,只要是你喜欢的,就大大方方来告诉我。爹娘不在了,可你还有哥哥在,任何风雨哥哥都会为你阻挡,什么都不要怕。” 惠梨泛红的眼眸微微湿润,安心地点了点头:“我听哥哥的。” 那之后,定山带着惠梨去见千叶,姑嫂两人又说了好些悄悄话,惠梨渐渐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正视自己心里的想法,似乎就不那么难受了。她并没想过,要因为别人喜欢自己,自己也同样付出感情,不过是怕伤害别人,不过是太善良了。 夜渐深,国舅府中,韩国舅用罢了晚膳,见韩夫人为她送来茶水,他随口问道:“听下人说,你今天训斥越柔了?” 韩夫人面色一滞,尴尬地应道:“是,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 韩国舅皱眉道:“听说当时千叶也在,依你的性子,怎么会不分轻重,若是叫季千叶听见,岂不是笑话?” 韩夫人气恼道:“我也后悔来着,可柔儿那丫头不知中了什么邪,非挑那时候气我,说什么她要回宫里去了。老爷您也是知道的,皇后娘娘这阵子古怪得很,还给您添麻烦,既然如此,何必把越柔放在她身边。可那丫头明知道我为此生气,还上赶着来气我,我当时就没忍住。” 韩国舅哼笑道:“女大不中留啊。” ------------ 121 梦里有我吗?(还有更新 韩夫人揣摩着韩国舅的心思,谨慎地问道:“老爷,柔儿的婚事可是有眉目了?” 韩国舅道:“每年八月十五,定西大将军都要回京述职,今年也不例外,到时候直接让皇上指婚,他再回西北时,把越柔一道带了去便是。那个梁定山让我头疼得很,再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费心,女儿你且看好了,别再惹祸生事。” 听闻女儿终究还是要去西北戍边,韩夫人心内五味杂陈,可她不愿被皇后夺去自己的孩子,宁愿狠心送她去荒凉的边关,也不想让女儿将姑母认作亲娘,一些想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这件事便算定下了。 闺阁之中,韩越柔尚不知父亲的决定,她还满心期待着姑母许诺的事,满心期待着能有一天站在梁定山的身边。侍女们见她对镜梳头怔怔出神,一个平日里近身伺候的丫鬟便上前道:“二小姐,夫人这几日气大得很,大概是见不得大公子受伤,您但凡说话小心些,也不至于挨骂了。” 韩越柔淡淡看她一眼:“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也要睡了。” 她不愿这些人杵在眼前,这家里谁也不会真正可怜她,父母尚且如此,还指望几个奴才吗?至于今日激怒母亲,让母亲不顾季千叶就在哥哥屋里,而对自己大声训斥,她是故意的。明知道再提回宫的事母亲一定会生气,她故意挑了这么个时机,与瑾珠商议好的苦肉计一直没能用上,母亲却成了最好的帮手,比起瑾珠来,一定更逼真更让人有所触动。 “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韩越柔手里紧紧握着象牙梳子,回忆今天千叶的反应,明明看到自己那么可怜,竟然无动于衷不闻不问。瑾珠说得果然不错,非要一次次地呈现在她眼前,季千叶才会多看一眼,毕竟曾经这世上的人,包括自己在内,欠她的太多。 转眼数日过去,一场秋雨后,京城彻底退去了夏日的浮躁,薄薄一件秋衣能抵挡微凉的风,又不会闷热,一年之中春末秋初,最是自在的时候。这日千叶如旧在门前等定山离开后,便亲自送团团去文贤山庄,而那个地方,惠梨是再也不会去了。 千叶猜想祥泰向惠梨表白的事,温先生可能会从卓羲口中得知,又或是那日两个年轻人在园中说话,兴许就被哪位师兄弟或是书童听了去,千叶以为温先生一定会知道,自己眼下并没有什么要对先生讲,所以送来团团后,不打算打扰先生便要回去。可先生身边的小童迎到门前来,见了她便客气地说:“公主,先生有请。” 客随主便,千叶不好推辞,沿着已是秋色斐然的回廊往临风轩去。想到便是在这长廊之上,那日祥泰向惠梨告白,想着妹妹这些天渐渐把心事放开了,她当真不愿再有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不愿再在惠梨心中掀起涟漪,无论如何,祥泰也给不了惠梨她该有的人生。 到得温先生面前,老先生一如既往的慈祥亲切,千叶更是笑:“偏偏今日没有带二娘做的点心,不敢来见先生,哪里知道,先生要见晚辈。” 温先生悠悠摸一把胡须,见千叶额角的伤痕毫不掩饰地露在外面,他已经知道千叶随定山深入灾区,感叹柔弱的女子能有这般勇气,更知道千叶在朝堂上震慑群臣,更感慨千叶终究是睿德太子之女。 “老夫昔日与太子在山庄一别后,直到太子出征西北前,常有书信往来。”温先生一面说着,命小童奉上竹匣,打开递与千叶,忆往昔眼中难免沧桑之感,“这些书信,皆是太子昔日亲笔,讲述太子所见所闻和国家之道。” “先生的意思是?”千叶问道。 “想把这些信函送给公主,好让公主知道太子经历过的事,公主对于双亲的记忆仅仅儿时的嬉笑,这些信函,能让公主对太子和太子妃更加了解。”温先生笑着,慈爱地看着千叶,“自然,公主若是不愿意触碰这些回忆,只管将信留下,老夫会妥善保管,或有一日你来再来取也不迟。” “先生的好意,晚辈感激不尽。”千叶已经小心翼翼地捧过那竹匣子,从透彻的眼眸中,能看见她心里的悲伤,“自从知道母亲死因可能的真相,母亲就再也不曾入梦来,仿佛曾经是为了告诉我她并没有抛下我,才一次次侵扰我的梦境。到如今想在梦中和娘说几句话,想再在梦里见到她,却是不容易了。” 温先生安抚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主如今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再是靠着对双亲的记忆活下去,梦里自然就踏实了。”老先生昂首望着高远无边的天空,笑道,“太子与太子妃在天有灵,必然是时时刻刻守护在公主的身边。” 千叶眼眶湿润,紧紧抱着匣子,向温先生欠身道:“多谢。” 原本为了惠梨的事,千叶想避免面对温先生,不愿给祥泰添扰,毕竟他们是师徒,可先生如此诚心相待,千叶也把心放开了。临别前,千叶对温先生道:“上一回晚辈对您说,感觉到定山是有贪欲的人,可不知他贪的是什么,近些日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温先生笑道:“何事?” 千叶想了想,毫无保留地说:“定山曾对晚辈说,他并不愿继承神鼎寨。当时匆匆一句话,彼此都未细想细说,这几天晚辈见他为了朝廷的事奔波忙碌废寝忘食,没来由的,就想起了这句话。” 老先生静思片刻,只问:“如此看来,定山的愿望,算是实现了?” 可千叶答不上来,眼前的一切,算吗? 送千叶离去时,温先生问千叶在家做些什么,千叶含笑提起那些琐事,温先生听罢若有所思,命小童从书房取来几册书教给千叶道:“以公主的资质,无师即可自通,恕老夫多言,家务琐事人人皆可为之,公主若有闲暇,可多读书多知天下事。” 千叶赧然收下先生的赠书,不仅仅先生如此,定山也常对她说,家里细碎的琐事并不需要她亲力亲为,连他的起居饮食也无须千叶来操心,但定山总是见她喜欢也不多加阻拦,到了先生这里,说得就更直白了。 “每个人都有她该做的事,老夫以为,公主绝不该被家务缠身。”温先生笑悠悠地将千叶送走,回去的路上,她捧着匣子,看着棉花捧着那几册书,想起老先生说她的母亲是足以媲美男子,可助父亲治理天下的女子。 反观自己,似乎真的越来越像个平民家的小妇人,虽然那天在朝堂上叫人刮目相看,但过后她的生活,仍旧只是柴米油盐,虽然她乐此不疲甚至特别的高兴,但夜里与定山同枕而眠时,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回到家中,见二娘和惠梨无事找她,千叶便一个人在卧房里,将父亲给温先生的信一一取出,每一封信都仔仔细细地阅读,父亲的笔迹与画上的题词一模一样,字里行间,千叶仿佛能看到昔日父母恩爱的情景。那么多的信,她却舍不得看,一封信反反复复看上十几遍,才小心翼翼收起来,更舍不得一下子将所有的信看完,今日已是心满意足。 且说皇帝给梁定山一个月的期限,恰是八月十五中秋前,定山要安置所有受灾的百姓,眼下一切尚算得顺利,自然定山为此付出的辛苦,千叶看得最清楚。已经好几天,定山早出晚归,因不愿千叶熬夜等候,再三要求下,这些天定山都睡在书房,他们仅仅早晨才能匆匆见一面,莫说温存亲热,就是说话都有限。 △≧△≧ 是日如常,千叶等到天黑也不见定山归来,不愿李嫂和棉花跟着辛苦等待,千叶便早早上了卧榻,口中默默念着父亲信中的词句,幻想着爹娘曾经的生活,不知不觉倒也迷糊了过去。 梦里,千叶站在树下,定山穿过落叶缤纷策马而来,她伸出手,就被丈夫带上马背护在怀里,抬眸一笑,便有温和的吻落在唇上。千叶心中一动,倏然睁开双眼,屋子里的蜡烛不知被谁点亮,而眼前正是丈夫的面容,方才的吻,也不像是梦。 千叶慵懒地伸出手轻轻捧起丈夫的面颊,睡眼惺忪地问:“我在做梦?” 定山问:“梦里有我?” 身体里有热流涌过,他们好几天不在一起,哪怕是相依相偎也不曾有,这偌大的卧榻上曾经有过一个人相伴后,就容不得身畔无人了,空落落的何止是床榻,更是心。 “今夜还去书房吗?”千叶的声音温柔如水,眼角更是沁出点滴晶莹。 定山没有应她,只是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面颊和双唇,千叶感觉到的时候,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她觉得寒凉,想要蜷缩起身体,可更温暖的身体已经靠拢,她不禁嘤咛:“我还在梦里吗?” ------------ 122 我太想你了(还有更新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是你自己说,往后要我在梦里寻那温柔乡。”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来,定山的身上有淡淡药草香,那是他洗漱惯用的胰子,千叶一想到丈夫是有备而来,忍不住笑了。一骨碌滚到床榻里,胡乱扯过锦被将玉体遮蔽,娇然笑着:“那请驸马爷赶紧睡了,睡着了才知道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 可定山一只手就轻轻把她拽了出来,千叶越挣扎,身上的被子落得越快,肌肤的微凉越发显得心中火热,她双手捂着脸蜷缩成一团:“你欺负人。” 温和的吻从肩膀上慢慢散开,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霸道,千叶不自觉地舒展开了身体,双手下意识地护着胸前chun色,定山温柔地拿开她护着花蕊的双手,却不急着占有,而是从纤纤十指一寸寸吻来,直叫千叶全身酥麻无力。 “定山……”千叶像是哽咽了,克制着索取的欲望,显得十分辛苦,可又贪恋这旖旎的温存,交缠之间,好像能和丈夫融为一体。 “我想你了,太想太想。”定山停下来,拂开千叶鬓边的碎发,将绯红娇美的面容展露在自己的眼前,“千叶你好美。” 嫣红的双唇蠕动着,千叶在索取着丈夫的安抚,定山唇边勾出平日里难见的邪气,笑问:“还是在梦里吗?” 千叶蹙起长眉,辛苦地咕哝了一声,双手摸索着勾住了定山的脖子,轻轻腾起娇躯,主动将香吻送到他唇边,这一下陷进去,便再也无法清醒。满身春光在他的大手里,随着情意相合的那一瞬,全都融化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分房几天后的冲动,叫千叶贪恋又仿佛难以承受,她第一次在定山怀里哭了出来,可是一面恳求着一面紧紧抓着手不放开,当绵软无力地在最安心的怀里睡过去,隔天醒来时,千叶脑中一片空白,除了香.艳二字,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裹着锦被盘坐在榻上,定山已然神采奕奕要出门上朝,初秋的朝阳不再似酷夏那般浓烈,不浓不淡的阳光在丈夫的身上晕开,勾勒出他颀长风华的身姿,眼前的人慢慢走近,脸上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那最宠溺的笑容永远都看不够,定山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再睡会儿,今天起我不住书房,再晚我也回来你身边。可你不许干坐着等我,也不许辛苦张罗饭菜,我饿不着。” 千叶暧昧地笑问:“只许妾身在榻上等?” 定山眼中有嗔色,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为她将锦被裹紧,道一声“不要着凉”,便匆匆离家去了。 千叶今天很累,昨晚像是耗尽了数年的力气一般,虽然心里有想要再次经历的冲动,可这会儿她没得逞强,裹着被子慵懒地倒下去,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棉花来伺候千叶洗漱,笑着说:“公主突然这样贪睡,奴婢以为您要冬眠了呢,可霜还没下呢。” 千叶披着衣裳站在窗前,看院中渐浓的秋色,说道:“就快了,霜一下,天就冷了。” 棉花说:“二娘派人来讲,太子府今日起动工了,要是快一些,年末前就能把太子和太子妃的屋子重新建起来。” 千叶这才来了兴致,很想去看一眼,但她更希望能与定山同行,便道:“等定山几时有空闲,我和他一道去。” 棉花问:“待屋子建好了,咱们要搬去吗?” 千叶奇怪道:“在这儿好好的,怎么要搬?” 棉花将热茶送到她手边,贼兮兮地打量着千叶:“那会子您可说,在这家住不久,东西不要铺开来,早晚要搬走的再收拾麻烦。这才多久呀,当初说的话,全打嘴了。” 千叶道:“要打也是打你的嘴,等我与二娘说了,把你嫁出去我就清静了。” 棉花上前来撒娇,忽然盯着千叶看,千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恼道:“又怎么了?” “公主,您的嘴唇好像有些肿了。”棉花跑去拿来镜子,递给千叶道,“您自己看嘛。” 千叶已是满面通红,推开镜子道:“又偷懒了,外头没事做了?别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我看着心烦。” 棉花笑得眯起了眼睛,悄声说:“那天奴婢从平南府被抬回来,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您和驸马爷抱在一起亲嘴儿,把奴婢吓得哟,身上的疼都忘了……” 不等她说完,千叶已经恼了,抬手要打她,可小丫头跑得快,不想二娘和惠梨正过来,出门一头撞在二娘身上,千叶看见了气道:“真是越发没规矩,二娘快叫李嫂来,好好教训她一顿。” 二娘笑呵呵地带着人进门,夸棉花最是体贴机灵的,待与惠梨坐下,一则说太子府正院重建的事,二是中秋节将至,她想给温先生送些礼物,却不知那清静高雅的地方,什么东西才拿得出手。 千叶与她商议着,一面留心观察惠梨,小姑子嬉闹玩笑还是往日里的模样,可不知是自己看人的眼光变了,还是惠梨真的有所改变,妹妹那漂亮的大眼睛里,终究有些不同。可说来也奇怪,不过是祥泰的单相思,惠梨若是有所触动,难道她也? 但惠梨自身好像并没什么改变,依旧言笑如常,见二娘说的琐事她没兴致了,就自在地在千叶房里转悠,忽然看到桌上一叠书,她问千叶:“嫂嫂,这书我可以看吗?” 千叶颔首:“你自己看吧。” 惠梨拿起一本翻看,笑道:“怎么都是这样深奥的书?” 千叶走来,找出一本递给她:“这本浅显一些,你要吗?” 惠梨皱眉想了想,但还是拿下了。 千叶想起昨日温先生的嘱咐,希望她闲暇时能多读书,也许对惠梨也是一样的,便道:“你哥哥的书房白日里一直空着,等天冷了,我们白天去替他暖着屋子,看看书说说话,夜里他回来在那儿做事,也不怕冷。” 惠梨点头道:“也好,不过嫂嫂别拿这些书给我看,让哥哥找些有趣的回来,那日我们逛街时不是路过书斋吗,那里一定有好玩的。” 千叶心疼地说:“也许明年会好些,那时候你就能自由自在地出门上街,不会有人拦着你了。” 此时却听棉花嚷嚷:“二小姐快来看,我们种的种子发芽了。” 惠梨一听就乐呵呵地跑了出去,千叶那番话便停在那里,也不知惠梨是故意躲开,还是正好跑开,千叶只明白,祥泰的一时冲动,多少还是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二娘没在意这些事,又来问千叶:“中秋节打算怎么过,总要热闹些才好。”但就连二娘都想到了,“我怎么忘了,指不定你和定山又要进宫去的,宫里头也过节的吧。” 宫里的确过节,每年中秋更是大节,如定西大将军等,并一些封疆大吏都会在入冬大雪封路前入京述职,只是今年恰逢大灾,朝廷财政紧张,容许后宫张罗国宴的银两比不得往年那么宽裕,从前都是皇后一人掌权,可近来她精神倦怠,又赶上这无米之炊,便将芳贵妃唤至凤仪宫,把中秋大宴的事,全交给了她。 这一日夜里,祥泰来请安,皇帝问他一些课业与国家大事,父子俩一问一答本是好好的,可芳贵妃离开片刻去端来瓜果,才进门就听见皇帝训斥:“这几日你站在朝堂上,总是魂不守舍目光呆滞,今日早朝说了哪几件事,你数来朕听一听。” 祥泰果然被问住了,好不容易凑出几件事,可皇帝的神情越绷越紧,芳贵妃忙把瓜果交给宫女命她们都退下,低眉垂首地进来,训斥儿子道:“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皇帝紧紧盯着儿子,又看了芳贵妃,他们本是说好的,梁惠梨的事芳贵妃来解决,可皇帝收到密报,那日两个年轻人在文贤山庄说了许久的话,虽然不知说了什么,可逃不出那些儿女情长。神山侯府里虽没有什么动静,但光是在听政殿上皇帝也看得出,梁定山和儿子之间,比往日疏远了。 △≧△≧ 皇帝起身来,将无处发泄的火冲着芳贵妃摆在房内的那一整株珊瑚上,斥骂道:“他弄来这东西,你还有脸摆在寝殿中,殊不知都是他的顽劣胡闹,真真丢人现眼。” 眼看着父亲要摔那珊瑚,祥泰起身冲过来将珊瑚护在了身后,但他还没有忤逆父亲的胆量,颤颤地说:“父皇息怒,儿臣这就将珊瑚变卖,把银两用于赈济灾民。” 皇帝恨道:“朕不缺你这点银子,朕要看见你长进,这些日子你在想什么?”他重重地戳在儿子的脑袋上,“朕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 可是想到曾经,皇帝的气势弱了,他又何尝比儿子好呢,过去的自己,无时无刻不生存在太子的阴影下,先帝和母后的眼里,永远只有他们的长子。 “摆驾!”皇帝不愿再逗留,一时不想再看见他们母子,愤然拂袖而去,留下芳贵妃一脸苍白。 屋子里静默许久,宫殿外皇帝圣驾已经远离,芳贵妃看向儿子,平日柔和的双眸里透出最尖锐的目光,她冷冷道:“我以为你会清醒,既然你执迷不悟,莫怪母妃心狠,梁惠梨若将你变成这般模样,留她在世上何用?” 祥泰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母亲。 ------------ 123 一尸两命(三更到 母子俩没有发生争吵,祥泰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母亲的殿阁,当秋风扑在脸上,让他感觉到清冷时,才猛然回过神。母妃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若是她想杀惠梨…… 祥泰转身冲回芳贵妃的殿阁,门前的宫人猝不及防,但一路跟着四殿下往贵妃的寝殿去,想到方才皇帝含怒而去这会子必然没好事,害怕到了跟前挨骂,索性由着他往里头走,宫女太监都识趣地退开了。 祥泰冲到门前,正要跨进门,却听芳贵妃在吩咐亲信宫女:“中秋节千叶进宫时,就把药给她服下,这一个多月不知她会不会有身孕,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把药量再增加一倍。” 宫女倒是谨慎:“娘娘,万一公主已经有了身孕,弄不好一尸两命……” 身孕?用药?一尸两命?祥泰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母亲为何要对堂姐下这样的毒手,她不是从小教导自己,不要和别人一样欺侮堂姐吗? 只听母亲叹息:“是皇上的旨意,他不顾惜自己的侄女,我有什么办法。” 祥泰怔怔地朝后退开几步,本要去向母亲解释惠梨的事,可这会儿进去他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仿佛是从皇帝骨血里继承的懦弱,让他停下了脚步。再次离开时,宫人们见没闹出什么来,不愿被芳贵妃指责,就都没提起四皇子方才折回来的事。若是之后再提起来,中秋节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天气渐寒,文人墨客悲秋伤春赋诗吟愁,但在农家眼里,却是丰收的大好时节,各人心中的世界不同,眼睛看出去的景致自然也不一样。 中秋前的日子里,千叶很少出门,闲来便与惠梨在书房看书写字抚琴作画,惠梨受过极好的教养,这些看似贵府千金才会做的事,她一件不比旁人差,只是受不了太深奥的书,往往千叶在窗下为治国之道皱眉,惠梨则捧着书吃着果子开怀大笑。 二娘时常送些点心茶水来,总是唠叨:“我们家这是要出状元了,你们都念书,我做什么好?” 惠梨便会笑:“我把书上看来的讲给你听,二娘一定也喜欢。只是嫂嫂那些书看不得,我略略翻了几眼,心想难不成嫂嫂要做女皇帝了?” 千叶只道:“这些书看进去了,倒也有意思,至少能在你哥哥跟前显摆。” 而那一天,宫里传来旨意,皇帝一如往年要在中秋节大宴群臣,千叶不论是以安国公主,还是侍郎夫人的身份,都该前往列席,且灾民迁徙的事已基本圆满,皇帝必然还要褒奖定山。也许旁人会觉得,千叶跟在一旁是无比荣耀,可对千叶而言,定山不会在乎那些虚荣之物,她若能不去皇宫,才乐得高兴。 夜里定山归来,夫妻俩在书房说话,千叶收拾着她的书本,定山过来看了几眼道:“闷不闷?” 千叶摇头:“我从前可没机会静下心来看书,就是一起上书房,瑾珠她们也坐不住的。现在无论如何都比过去强,这几日看得多了,也喜欢上了,温先生希望我多读书,我也想成为母亲那样了不起的女子。只是惠梨,不知是我多心,还是……”她轻轻一叹,“祥泰那孩子,真是太莽撞了,这样没头没脑更没有结果,就来搅乱我家姑娘的心。” 定山劝道:“这阵子京城里也太平了,神鼎寨逗留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都有家室儿女,各自的地盘上还指望他们,果然时间一长,就留不住的。再过些日子,卓羲和楚歌若都觉得妥当,惠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我不会再约束她。” 千叶笑笑,可她心里始终觉得小姑子不一样了,但愿是她多心,但愿是她胡思乱想,只盼着惠梨能和从前一样快乐开朗。 待到中秋日,千叶着盛装华服,秋日衣衫渐厚,珍珠宝石金丝银线可毫无顾忌地堆砌在裙袍之上。二娘渐渐熟悉京城里的规矩,如今连置办起衣衫也有模有样,宫内尚衣局送来的礼服,碍着皇后的脸色,自然不会给千叶最好的,二娘看不上。 成衣店的掌柜已将神山侯府奉为上宾,那日亲自为千叶送来新制的礼服,卑怯胆颤地说:“小人从也没敢在裙袍上绣百鸟朝凤的花样,真想亲眼见公主穿一回。” 但即便二娘热情为她张罗,千叶也不能那般轻浮,自然是不能试衣给他们看的,至于二娘默许掌柜的在中秋这日远远躲在宅门外看一眼,千叶就不管了。 中秋这日出门时,千叶一身莲色瑞锦齐胸襦裙外,是云霏妆花缎织金百鸟朝凤锦袍,二娘为千叶置办衣衫,根本不在乎金银,便是宫里头也要碍着规矩,到了千叶身上,直将世间最美好的都绣在了身上。成衣店的掌柜一辈子也没这样的机会,放开手脚来,许是做出了他这一生最华贵的裙衫。 可说实在的,她悄悄对定山说:“又是好沉好沉的。” 定山则说:“你若不喜欢,就好生对二娘讲,她也不会不高兴,没得你那么辛苦,而你向来并不爱金银。” “二娘是想给你争面子,好告诉天下人,公主在咱们家过得好,驸马府不是指望朝廷活的。”千叶笑道,“至于我,本就也有那份虚荣心。” 定山小心翼翼将她搀扶上轿子,嗔怪道:“夜里可不许喊腰酸背疼。” 美人儿暧昧的一笑,直推开他,匆匆放下了门帘。 之后定山骑马,千叶坐轿,宛如当日夫妻俩头一回进宫时的模样,只是那会儿走在一起的人之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如今纵然一人在轿上一人在马上,心也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可不知是今日天气回暖穿着厚重的裙衫烦闷,还是轿子颠簸得太晃悠,走了半程千叶就觉得心口不舒服,好在这样的感觉一阵就过去了,到达宫门前,只有安国公主光芒万丈。 她傲然与定山步入宫门,直唬得宫人和前来赴宴的大臣女眷们都驻足凝望,她裙袍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飞跃而出。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纷纷对家中儿媳妇说:“当年太子妃,亦是这样的气度,远不是今日皇后能比的。” 宴席如旧摆在未央殿里,芳贵妃今次主持一切,少不得里里外外照应着,听闻千叶到了,亲自来未央宫外迎接,本只想客气一回好方便之后说话,谁知被千叶的满身光华震惊。 她是见过太子妃的人,之前就听说千叶穿着昔日太子妃的裙袍到听政殿见皇帝,可惜上一回只有她的宫女瞧见,今日真正自己亲眼看到,才知所言非虚。而千叶不仅仅和从前不一样,自从她嫁入神山侯府,仿佛每一天都在改变。 可被万众瞩目的人今天却没有争强的心,大抵是被这沉重的华服压着,千叶浑身都不自在。她那么纤瘦腰腹不至于被勒得喘不过气,可胸口就像是堵了什么,见到芳贵妃时,才含笑道一声安好,就觉得眼前晕眩,猛地扶住了定山才站稳。 “怎么了?”定山紧张地问。 “大概是坐轿子坐久了,不舒服。”千叶一手捂着胸口说。 芳贵妃看在眼里,心里突突直跳,新嫁的小娘子不懂,可她是过来人,因为怀上祥泰一直到平安分娩都太不容易,当年点点滴滴都在她心头,芳贵妃意识到千叶可能是有了身孕,那么皇帝交代的事,当真不能再拖了。 “此刻未央殿里人来人往的,你一进去他们还要来行礼寒暄。”芳贵妃温柔地说道,“我正要去换衣裳了,不如随我去寝殿坐一会儿醒醒神。” 千叶实在是不舒服,现在突然说回去也不合适,她怎会想到芳贵妃算计那样狠毒的事,便依了她的话,对定山道:“我一会儿就来,你别担心。” 芳贵妃热情地上前搀扶:“小心些,一定是坐轿子颠簸晕了,我说往后还是坐马车的好……” 她们缓缓离去,定山微微皱着眉头,心里放不下千叶,可这深宫禁院里,不是他可以擅自行动的,想着千叶说芳贵妃一向善待她,也只好放下一半的心。内侍来为驸马领路,定山走进未央殿,正与祥泰迎面相遇,可即便有卓羲在一旁,定山如今再看待四皇子的目光,无论如何也无法像最初那样了。 彼此见了礼,祥泰还算大方,问道:“怎么只有驸马一人,皇姐今日不来吗?” 定山礼貌地回应:“公主与贵妃娘娘在一起,公主有些不适,到娘娘殿阁中稍作休息。” 可祥泰的神情骤然就变了,口中念着“皇姐和母妃在一起?”,仿佛如临大敌般的慌张不安,等不及对定山和卓羲说任何话,立刻跑出了未央殿。 这一边,千叶刚刚坐定,芳贵妃的殿阁清静幽雅,的确是让她身心松快下来,而一抬眼,就看到了惠梨提起过的那一整株珊瑚。这是稀罕之物,这样的品貌更是少有,想来就是祥泰为了惠梨而买下的那一株。 芳贵妃端着茶碗来,见千叶看那一株珊瑚,猜想千叶可能也知道什么,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温和地将茶碗端给千叶,笑道:“一定是颠簸着了,这一碗莲心茶,最清心宁神,喝下去就好了。” ------------ 124 还会有别的女人(还有更新 千叶接过茶碗,轻轻掀开盖子,莲心茶的汤色平平无奇,只是气味略有些怪。她这会儿心里正烦闷,只想一口凉凉的东西吃,这温热的茶水如何也喝不下,便没打算往嘴里送,顺手就要搁在一旁的茶几上。 可是茶碗尚未搁下,门前忽然闯入祥泰的身影,他眼见千叶手里捧着茶碗,不由分说就冲上来夺下,奋力砸在了地上。碎裂声后,茶汤洒了一地,在地上滩出骇人的水迹,芳贵妃大惊失色,斥责道:“祥泰,你做什么?” 祥泰面色更惨,怒目瞪着自己的母亲,门前听得动静来张望的太监宫女见这架势,纷纷识趣地退开。芳贵妃总算治下有方,她屋子里的人,不至于立刻就把这些事拿出去传得沸沸扬扬。 “这是怎么了?”千叶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一时连恶心烦闷也没有了,这母子俩剑拔弩张地站在那儿,但她忽然意识到,难道那茶水有问题?目光转向地上的水迹,她记得方才在茶汤里闻到古怪的气味。 芳贵妃一阵激动后冷静下来,心里就明白儿子可能是知道了什么,此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宣之于口,可已经来不及了。 “母妃为何要对皇姐下此毒手,为何要断了皇姐的子嗣?从小您不是教导我,不能像旁人一样欺负皇姐?”祥泰心中尚有正义,终于说出这些话,他整个人都放松了,朝后退开几步,仿佛都不愿触碰淌在地上的罪恶,对千叶道,“皇姐,这茶水里有药,会伤了您的身体。无孕者终身不孕,有孕者若严重,一尸两命。是父皇逼着母妃对您下手的,父皇他……” “闭嘴!”芳贵妃冲了上来,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儿子的脸上。可打完她就傻了,手里的震痛刺激着心痛,儿子是她的命根子,纵然多年来教导严苛也从不舍得动手打他,可今天……不,她更失态的是,这一下,就等于什么都承认了。 殿内一片寂静,芳贵妃踉跄了几步跌坐在美人榻上,皇帝昔日就是坐在这里给她下的命令。她与千叶什么仇什么怨,她为什么要害千叶,可是她没法子,她唯一的依靠,给了她唯一一条路。 “你以为这么多年,母妃是如何在宫里生存下来,如何拉扯着你,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芳贵妃没有落泪,更不愿懦弱,她重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儿子,“为了你,母妃什么都能做,可是你翅膀还没长硬,就开始忤逆我。” 千叶坐在一旁,已经从一连串的震惊里冷静下来,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芳贵妃没有任何冤仇,芳贵妃还曾善待于她,虽然芳贵妃这般精明的人,仅仅是为了将来能给她自己留一条退路,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害自己。祥泰说是父皇逼迫的,显然除了皇叔之外,别的人无法撼动芳贵妃的心,哪怕是皇后也做不到,芳贵妃在这世上只会为两个人动摇或是折腰,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 “滚出去……”千叶听到芳贵妃的斥责,她抬眸看向这对母子,心中虽是一片寒凉,可出奇的冷静,不等芳贵妃再斥责,她便对祥泰道,“出了这道门,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祥泰,不要在人前露出半分,特别是在驸马的面前。” 祥泰闷声不语,千叶起身来,面上神情肃穆,合着那一身隆重的衣衫,叫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可只见她缓缓道:“你可知道我们家上下,没有一个人能放心把惠梨交给你?因为在我们眼里,你始终像个孩子。祥泰,难道你不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像个男子汉一样站在惠梨的面前?皇姐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喜欢惠梨,可现在的你不够资格也不配。” “皇姐?”祥泰眉头紧蹙,他好像越发糊涂了,可他努力地解释着,“我是怕您受伤害,我更不想母妃做下孽。” “眼下我没有受伤害,你娘也没作孽,那么你还害怕什么?”千叶冷静地说,“快去吧,你该学着担当了,千万不要露在脸上。外面的人若知道,只会嗤笑你母亲连同我,那么你想保护的两个人,就都保护不成了。” 祥泰眼睛猩红,但到底是男儿,听得皇姐这般说,郑重地点了点头,终是脚步沉甸甸地出了门去。芳贵妃追了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看着儿子的背影远去,扶在门上的手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指甲竟在朱漆上划出狰狞的痕迹。 她猛然一个激灵,千叶还在呢,立时端正了姿态回身来,千叶已缓缓落座,一手抚在胸口,像是那一阵阵的恶心晕眩又来了,芳贵妃幽幽道:“你像是有身孕了?” 这句话,却比方才的事更让千叶震惊,她没有产育的经验,长这么大也从没人教过她,不论是陪在祖父身边,还是后来被欺凌的五年,她几乎没见过大腹便便的人,什么都不懂的她,怎会想到自己今天这突然出现的难受,是因为有了身孕。 “你的月信,可到了?”芳贵妃问。 “尚未到日子。”千叶应了。 “那就不怪你自己不察觉,再过阵子到了日子不来,你自己就该明白了,回去找个大夫瞧瞧吧,我知道你也不乐意让宫里的太医碰你。”芳贵妃说着这些话,身上的气势送下来了,她并没有表现出愧疚之心,反是道,“我终究没能做成功,我若说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信不信?当然换做我也不能信,可从你叔叔第一天起对我说,我的心就冷了。想来他这么狠心,也难怪膝下只孤零零祥泰这一个儿子,可就这一个儿子,他的心也不再向着我了。” 芳贵妃的目光望着那一整株珊瑚,苦笑:“养儿子是不是都有这一天,漂亮年轻的姑娘几个眼神就能勾走他的灵魂,纵然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可这样的无奈和失落,当真只有做娘的才能体会了。” “你们的母子情,和我没半点关系。”千叶的冷漠,仿佛又回到她从前在宫里的样子,然而只是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了身孕,她变得更坚强了。 “是啊,你还是从前的样子。”芳贵妃苦笑。 “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千叶一脸正色,“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处理你我之间的恩怨。” 事到如今,芳贵妃已别无选择,这件事她从一开始就不认同,只是她不能忤逆皇帝罢了。现在捅破了,她反而解脱了,慢慢将皇帝的原话都告诉了千叶,当初皇帝的意思,是不能让梁定山在世上留有神鼎寨的嫡系血脉。 千叶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腹部,她不敢相信那里已经有小生命存在,而皇帝的话更让她发笑:“我死了或是终身不孕,这世上还能有其他女人为他诞育子嗣,难道皇叔要将天下女子赶尽杀绝?” 芳贵妃道:“怕是只要你好好活着,驸马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你叔叔看得明白。” “我与娘娘没有半分利益冲突,甚至将来,我和驸马还能扶持祥泰君临天下。”千叶将利益摆在面前,对待芳贵妃这样的人,唯“利益”二字足以。 果然芳贵妃的眼睛里立刻有了光芒,到这一刻她才舍得几滴眼泪:“千叶,你最明白不过……这些年,我是怎么带着祥泰过过来的,可那孩子他不理解我。” 千叶淡淡一笑:“娘娘和祥泰的母子之情,我帮不上忙。但我希望娘娘能明白,过去是皇叔给了你一切,但将来,就不该再指望他了。这一次的事,看在祥泰的面子上,我不会计较半分,当然贵妃娘娘您若是还要对我下手,我终有防不了的时候。可我若有闪失,您和祥泰就都完了,相反的话,未来的路上,我愿意和您互相搀扶一把。祥泰是我的堂弟,和我一样流着季氏皇朝的血脉。” 芳贵妃下意识地挺起了脊梁,郑重地点了点头:“千叶,你我都是明白人,那就足够了。” 》≠》≠, 千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说出这番话,最近总是在自己身上发生奇妙的事,站在听政殿斥责群臣也好,在这里面不改色地面对芳贵妃也罢,甚至听闻皇叔要对她下手要断定山的子嗣她都没有颤抖震惊。 她这是几时生出的三头六臂,让她无所畏惧,是因为定山吗? “你可能有了身孕,自己要小心,酒水是千万碰不得的,吃东西也要谨慎。”芳贵妃扶了扶发鬓说道,“我换了衣裳,咱们就回未央殿去,皇上那儿我自然有法子应付,他统共就祥泰这一个儿子,他还想怎么样呢。” 千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那里真的有小生命了吗,可她和定山在一起的时间还那么短,有了孩子,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未央殿上,韩越柔已跟随母亲入席,她在家被关了那么久,此番中秋宴皇后再三派人叮嘱一定要让侄女进宫,韩夫人也明白再僵持下去皇后就该和她翻脸了,今日才勉强带着女儿来,可是出门前就下了严令,不许女儿离开自己半步。且今日,定西大将军会来,定西将军府传到这一代,新一代少将军自小长在西北,京城里见过他的还是极少数,为了不破坏老爷的计划,韩夫人自然要把女儿紧紧看住。 可韩越柔入席后,目光就锁在了梁定山的身上,她不知道千叶为何不在这里,可她乐意只见定山而不见千叶,只是那个人的目光不舍得分给自己一丁点,他微微锁着眉头,像是在担心什么,终于芳贵妃和千叶来了,那俊朗的面容,顿时就云消雾散。他亲手搀扶千叶落座,夫妻俩有说有笑,梁定山的眼睛里,容不下季千叶之外的任何女人。 “定西大将军到……”门外一声高呼,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殿门前,韩越柔回过神来,等下就要出现的男人,就是她未来的丈夫。 ------------ 125 公主有喜了(还有更新 且说威武大将军府和定西大将军府,是自开国皇帝以来,世袭罔替的两大兵权家族,历代大将军由家族传承朝廷不得干涉,并甚少与皇室联姻。此前威武大将军的孙女与祥泰的婚事,是千载难逢的好姻缘,可惜祥泰没有“珍惜”,叫武家的姑娘自行退了婚,此刻也不乏有人议论。 而定西大将军府传到这一代,上几代老将军唯恐后代养尊处优不懂军事之重,定下规矩除上了年纪的长辈女眷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外,家中妻妾儿女一概都在边关随军风餐露宿,京城的繁华他们从不曾享受一日。去年老将军腿伤复发难以再驰骋马背,便将将军的帅印传给了嫡子,新一任少将军二十六岁正值青壮尚未婚配,因自幼被老将军丢在军营里历练吃苦,当时接下帅印后入京面圣是来去匆匆,没几个人见到真容,今日回京述职,在座的大多是头一回见。 “来了,来了……” 随着众人的期待,只见进门来的男子龙行虎步气宇轩昂,身上的白银铠甲熠熠生辉,那青色披风随行扬起,像天神一般巍巍然入殿来,真正是要这样的人物,才能镇得住边关,降得了强敌。定西大将军府为朝廷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良将,似乎早已不再是为了皇帝,而真正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家族的荣耀。 将士入殿觐见,大多要在宫外就卸甲,唯独威武和定西两府例外,而威武大将军的兵权常用于内乱,他们家的子弟多在京城,今日赴宴自然不会穿戴铠甲,可是他们家的儿女并不娇生惯养,当日十五岁的姑娘持刀为自己退婚,就可见一斑。 “这大将军虽然肤色黝黑,可眼眸如星,鼻梁下巴如刀刻的一般,样貌可是上上等的。”座中女眷窃窃私语,这样的行为与她们所接受的教养完全相悖,可正因为悖逆才总忍不住,而这番话传到韩越柔耳朵里,她看待这男人的眼光也不同了。 当日千叶带着驸马回门赴宴时,她不在场,可是听人说的,都是千叶凌驾于人的骄傲,她用驸马的容貌气度,打了所有人的嘴,让他们统统收回婚礼之前对千叶的嗤笑欺侮。 此时此刻,韩越柔幻想自己站在这个男人身旁,必然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一定也不会再有人嘲笑她。一时间,韩越柔动摇了,也正是这份动摇,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于梁定山,似乎不是男女情爱那么简单。 “你看见了?”韩夫人轻声对女儿道,“这样威武挺拔的年轻人,难道配不上你吗?定西将军府历代夫人都是出自名门,如今他们家中长辈已经默许了你爹这桩婚事,柔儿,娘真的会害你吗?” 韩越柔故意做出怯怯弱弱的模样,摇了摇头,可是她心里却冷笑,倘若此刻进来满脸胡渣一脸横肉的人物,您还说得出这番话吗?可笑至极。 皇帝询问边关之事,少将军声如洪钟,今日宴会定西大将军抢了所有风头,至于赈灾之事,因定山事先请求,皇帝才没有在宴会上对他诸多褒奖,那之后便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如往日繁华。然而千叶今日身子不爽,更心事重重,加上本就厌恶宫廷宴请,一直都闷闷不语,只盼着宴会早些结束。 定山因知千叶身体不适,虽然她回来后言笑如常,终究心里是放不下的,这一场中秋宴除了一件事外,所有心思都在千叶身上,终于熬得宴席结束,皇帝本要留他议事,定山为送千叶回家,毫不犹豫地推辞了。 出宫后怕千叶坐轿子不舒服,定山早早知会家人送马车来,自己更是随她同车,一路将千叶护在怀里,自责道:“想来你前几天气色就不大好,我该多留心的。” 千叶含笑望着他,原来他们两个都是傻子,若自己真的怀孕了,定山该多高兴,可这会儿人家根本没往那上头想。而千叶也担心,万一不是身孕,不想定山空欢喜一场,且等大夫说明了不迟。 车马缓缓回到家中,千叶比出门时状态好多了,可她才站定了要等定山一同进门,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只见长剑出鞘的寒光从千叶眼前掠过,定山惊呼一声小心,就接招将那人打开,随后两人卷入尘土之中,招招式式如雷厉风行,千叶惊得浑身僵硬,刺客吗,又有刺客吗? 家中人闻讯赶来,楚歌亦是第一时间赶到,千叶慌张地抓着她说:“楚歌,快去帮帮定山,他手里没有剑啊。” 可楚歌蹙眉看了须臾,却道:“不用担心,他们不是在厮杀,是在切磋。” “切磋?”千叶一愣,便听楚歌说出一连串练家子的话,她听不明白也不懂,只有一句觉得有道理,除了这个正在与定山缠斗的人之外,就没其他刺客了。 “没事……就好……”千叶浑身一松,可晕眩却上了头,她抓着楚歌的衣袖,很轻地说着,“楚歌,我难受……” 待楚歌回头看她,千叶竟顺着自己的身体绵软地瘫倒下去,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而缠斗中的定山眼看妻子昏厥,再不恋战,几招踢开了逼向自己的长剑,脱身而出。 他冲过来从楚歌怀里抱过千叶,千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难受的睁不开眼睛,他立刻抱着妻子往门里去。门外头的人自行捡起长剑,大大方方地就往门里来,家中兄弟亮刀阻拦,却被楚歌说:“不妨,是定山的朋友。” 但楚歌也无心招呼这位朋友,跟着就往正院来,二娘惠梨都是闻风而来,很快就请来了大夫。千叶身上厚重的袍子早已被定山脱去,她卧在床上,总算缓过几分精神,大夫正在为她把脉,千叶的心跳得很乱,她也不知道若是有了孩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她和定山才刚刚开始,纵然二娘日夜期盼,可千叶总觉得一切还早着呢。 “恭喜少当家,恭喜老夫人。”大夫离了床榻,就朝定山和二娘道喜,“公主有喜了。” 定山愣在一旁,唯有二娘惊喜地笑出声,满嘴的神佛菩萨保佑,冲到床边对千叶说:“千叶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你有孩子了。” 透过纱帘,可以看到丈夫木愣愣地站在那里,而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在宫里差一点喝下虎狼之药,差一点被芳贵妃杀了腹中的胎儿,差一点,她一辈子也无法生下他们的孩子。更让千叶彷徨的是,她要做母亲了,曾几何时,她靠着对母亲的怨恨活下去,可现在…… 惠梨最善解人意,向楚歌使了个眼色,就上前把二娘拉走了,一并将大夫丫鬟都带了出去,屋子里静下来,只剩下夫妻二人。 千叶冷静下来,隔着纱帘问那个木头人:“你不高兴吗?” 定山猛然回过神,坐到千叶身旁,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护在怀中,一向沉稳遇事不乱的人,此刻竟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少吃些苦?” 千叶软软地笑了:“我也不知道,我一早就说,你我都是傻子。”可笑容很快就散去了,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她必须告诉定山,当时不让祥泰露在脸上,是不愿在宫里生事,更不想立刻与皇帝挑明了,她也不知道和叔父对立后,彼此会是何种境遇。 “定山,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见千叶神情凝重,定山初为人父的喜悦也立刻打住了,只温和地说,“你慢慢地讲,不要太累了。” 此刻一家人从千叶卧房退出,二娘欢天喜地地要去烧香还愿,楚歌也为定山和千叶高兴,但这会儿才想起来,定山的朋友还在前厅。惠梨向来落落大方,就跟着她一道来会客,路上听说这客人刚刚还在门前和她哥哥切磋武功,差点吓坏千叶的事,不免玩笑:“我就说嘛,你们练功的,十个有九个是傻的,不过是不傻的都在我们家罢了。” 两人到前厅时,那男子正负手在屋子里徘徊,楚歌昔日与他算是一面之缘,可当时来去匆匆连名姓都没留下,只知道是定山的朋友,两人不打不相识,多年来见面不多,看交情不浅。 “在下容恒。”男子彬彬有礼,朝二人抱拳。 8☆8☆.$. 惠梨客气道:“容公子,家兄一时无暇,还请公子稍坐片刻。” 楚歌却听着这个名号,看着他的气度,微微皱眉:“容恒,莫不是定西大将军容恒?” 那男子爽朗地一笑:“姑娘知道?说起来,我和姑娘是不是见过面?” 楚歌一笑:“曾匆匆一面,也算不得是见过的,容将军稍等,定山他有要是在身。” 惠梨看看那容恒,又看看楚歌,上前问:“姐姐,你们认得的?” 楚歌向她解释容恒的身份地位,那容恒却笑着打量惠梨说:“没想到定山竟还有这样漂亮的妹妹,更没想到一转眼,他都成家了。” 惠梨突然觉得这个人,轻浮得很,哪里像个叱咤风云的军人。 ------------ 126 两次退婚(三更到 楚歌见容恒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打量着惠梨,立时将惠梨护在身后,客气地说:“容将军,请坐。” 容恒微微一笑,没再言语冒犯,安静地坐下了。 惠梨因不愿楚歌一个人留在这里,即便不大喜欢眼前这个人,还是坐在一旁陪同,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瞧着就深夜了,卓羲倒是离了四皇子回家来,定山还在屋子里陪着千叶不见人影。 卓羲今日在未央殿见过容恒,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而容恒一见卓羲,立刻来了精神,卓羲看起来也特别高兴,连声道:“实在没想到,实在没想到。” 那容恒照卓羲肩头打了一拳:“你们也了不得,我今天看到定山时,差点就在皇帝面前失了态,我们也算扯平了。” 他们一见如故,边上的楚歌和惠梨也算放心了,把这个容将军交给卓羲,姐妹俩想再去看看千叶,惠梨在路上问:“我哥和卓羲哥怎么认得这样的人,黑得跟炭似的,大晚上露出一口白牙,寒森森的。” 楚歌也忍不住笑道:“夜里往外走,怕是都看不见脸了,不过想来行军打仗的人,若是细皮嫩肉,这国家还能太平吗?” “那倒也是。”惠梨算是认可了,不过实在不喜欢容恒那自来熟的轻浮,其实也不算轻浮,就是惠梨从没有被人这样打量过,若说那眼神是色眯眯的,也不为过。 她们到了正院,定山刚好出来,夜色里也看得见一脸的沉重,楚歌不禁担心起来,明明是喜事,定山为何不高兴? 惠梨在一旁说:“那个容将军和卓羲哥在前头呢,哥,嫂嫂好些了吗?” 定山道:“她睡下了,明日你们再去看她。”又将楚歌叫到一旁,眉头紧蹙,“我才知道,千叶今天险些出事,之后我再与你细说,楚歌,千叶她……” 楚歌不等听明白,已默契地说:“往后你不在,我便在,不容她落单。” 定山立时松了眉头,正要言谢,楚歌却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千叶。” 有这句话,定山知道他再也不必顾忌什么,有这个家在,千叶一定不会再受到伤害。这会儿他才想起容恒来,想到今日在未央殿见到他时,彼此目光交汇里的震惊,幸而他们都忍住了,谁也没在御前表露出来,便匆匆往前头去,去见许久未见面的好兄弟。 夜色渐深,中秋的热闹在京城里慢慢散去,韩国舅府中,韩越柔在双亲面前听了许久的话,今日他们都见到了定西大将军,容恒何种容貌气质有目共睹,韩国舅对女儿道:“你稍作准备,待皇帝下了旨意,便随容恒去西北吧。爹娘稍后会把你的妆奁陪嫁送去,绝不会亏待你。” 离开父母房里时,韩越柔什么都没记下,反正爹娘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倒是今日见到容恒,那人虽然肤色黝黑,可身形气质实在威武,银色的铠甲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美人配英雄,没想到她最后的结果还不算坏。 “那梁定山,是不是就放下了?”韩越柔苦涩地一笑,白忙一场,姑姑也白白跟着折腾,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姑姑现在,怎么样了。” 路上遇见哥哥房里的丫鬟,韩越柔便一起跟着来看一眼,兄妹之情终究是真挚的,韩越柔也很想告诉哥哥,那个定西大将军看着不坏。 韩继业见妹妹不再那么抵触反感,对于这些事他本就无能为力,自然就不多说什么。现在断了腿在家养伤连朝廷的事都管不了,他很想快些出门去,可又怕伤不愈落下病根,只能强忍着。 韩越柔说到动情处,含泪道:“哥哥,我大概过些日子就要走了,西北远在天边,不知我们何时再能相见。对爹爹和母亲我实在无话可说,也不会强求托付你来孝敬,只是大姐她,往后还请你留心接济,我也管不了了。” 韩继业也不舍妹妹去那天边,他与定西大将军不曾有交往,未见过的人终究不能放心,只道:“他既然在京城,过几日哥哥想法儿会会他,你的事哥哥不会不管,只是我能管的太有限。” 韩越柔擦去眼泪,叹道:“去了那地方,哥哥哪里还能管得上呢。” 且说照着韩国舅的计划,隔天就要去请皇帝指婚,定西府的长辈们是应许了这门婚事的。那容恒不知是哪里古怪,二十六岁了还没婚配,老一辈已是十分着急,堂堂将军府可不能断了香火。韩家女儿年龄样貌都十分般配,纵然看不起国舅府这样靠外戚身份发家的,可那西北荒凉之地,京中高门贵府里但凡还疼爱自家女儿,谁能舍得往那里送。 可事不遂愿,韩国舅这日来向皇帝请旨,皇帝冷漠地说:“朕昨日就询问过,容恒道是他才掌帅印尚不能服三军,未成大事之前,不谈婚论嫁,要朕替他退了这门亲事。” 韩国舅大窘,辩驳皇帝:“容府长辈已然应允这门婚事,先日容老夫人到府中,还下了聘礼。” 皇帝收敛几分冷漠,故意做出好脸色,心内一面冷笑,面上和气地说:“这件事不宜大张旗鼓,容家子弟虽精忠报国,但军人铁血刚毅,最不服朝廷将军事之外的琐碎强加在他们身上,历来少与皇室婚配,就是这个道理。朕若用强,容恒血气方刚必然激烈反抗,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丢脸的终究是国舅府。你看朕不得不收了武家女儿做义女,才解了之前的尴尬,到时候你们又该如何收场?” 韩国舅忍着怒意道:“京城上下,已知越柔要婚配定西府,再低调也怕是……” 皇帝惋惜:“若能促成良缘,朕也欣慰,柔儿自小在宫里长大,朕与皇后都视作亲生女儿一般。” 可现在,说再多的话也没用了,韩家的二小姐,京城里最显贵骄傲的千金小姐,接二连三地被退了婚事。委曲求全去做继室后母人家不要,舍弃荣华富贵到边关风餐露宿人家也不要,难道这二小姐投胎转世时,忘了在脚上绑一根红线? 神山侯府中,千叶一夜静养后,气色好多了,然而怀孕初期的害喜症状难以遏制,发作起来她就只能忍着。但一想到是为了腹中胎儿,且这个孩子和自己一起度过了危险,有了强大的精神支撑,呕吐头晕都不算什么了。家里的人都是喜气洋洋,连团团都乖巧温柔地站在床边,很小声地说:“嫂嫂,我要做姑姑了是吗?等小宝宝生出来,我天天带着她玩儿。” 之后千叶又听了容恒的故事,知道这位容大将军和定山卓羲相识于多年前,当时虽是不打不相识,但彼此都没有表明身份,即便后来见过几次,但分开后便是相忘于江湖,谁也不强求再见,没想到冥冥中注定,他们终是要相遇的。 楚歌笑道:“当时是威武大将军带兵攻打神鼎山,倘若是他,又会怎么样?这世上的事,真是难说。” 惠梨则在一旁说:“嫂嫂,那个人黑的像炭一样。” 千叶噗嗤笑出声,连连点头:“我瞧见了,昨儿在宫里就看到了,就是因为太黑了,他冲来家门前和你哥切磋时,我压根儿没认出来。” 惠梨坏笑着:“是不是在太阳底下晒焦了的?” 千叶道:“别叫你哥哥听见,那是他的好兄弟呢,人家行军打仗,这一身肤色是最硬气的功勋。” 楚歌则提醒道:“他们似乎不想让外人知道彼此认识,我们在外头也不要提起。” 千叶和惠梨都忙答应,只听棉花在边上说:“那这位大将军,就是要娶国舅府二小姐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儿似乎和她们不相干,但又好像牵扯着,千叶直等定山回家来陪伴她,才听说容恒昨天一到京城,就跟皇帝退婚,说什么家中老祖母年事已高糊涂了,说的话不作数。 “那就退婚了?”千叶好不惊讶,那韩越柔算不算是被退了两次婚? “算是吧,容恒是绝不会娶的,他最瞧不起……”定山摇头道,“罢了,我们何必在人后说这些话,是小人所为。” 千叶摸摸肚子说:“小人儿在这里头呢。” 定山的目光一时就柔和了,呵护着千叶道:“如今神鼎寨的麻烦少了,灾民已悉数安置,统领六部的权力也撤了,我一得空就回家陪着你。” 千叶摇头:“你继续安心做你的事,不过十个月的光景,眨眼就过去了,我从来也不娇贵的,这点辛苦怎么就吃不起了,我还要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呢。” 定山疼惜地说:“昨天见你倒下,我的心都……” 千叶伸手抵在他的唇上,温柔地说:“这是好事,不要那么紧张,会被人笑话的。天塌下来你都不眨眼睛,这点事算什么?” 定山轻轻问了千叶的额头:“天不会塌,可你会受伤,昨天在宫里就……”想到皇帝狠毒,芳贵妃狠毒,定山眼中有了杀气,“皇帝他,到底图什么?” ------------ 127 只许我站在你身边(还有更新 莫说定山不解,千叶也看不明白,皇帝要芳贵妃喂她吃下那虎狼之药,看似断的是定山的子嗣,是神鼎寨的血脉。可没有了她,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女子可以和他在一起,难道叔父就这么肯定自己的侄女婿情深意重,除了她的侄女外,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芳贵妃虽然那么说,可千叶已经觉得,莫不是叔父想断自己的子嗣,断他兄长的血脉? “定山。”可千叶没打算说出来,到底为了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往后再多一重戒心,她要踏踏实实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一看向千叶,定山眼里的杀气便淡了,温和地问:“什么?” “你曾对我说,并不愿意继承神鼎寨,但如今有了我,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千叶的笑容恬静温柔,伸手轻轻捧着定山的面颊,“倘若你没有继承神鼎寨,你会去做什么?世间无非士农工商,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定山眼眸里,有一丝丝的犹豫,似乎不是为了这个问题犹豫,而是迟疑是否要告诉千叶。 千叶笑道:“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我想让他成为像你一样了不起的人。” 定山摇了摇头:“我不是了不起的人,也没想过要成为那样的人物。我不愿继承神鼎寨,是因为神鼎寨所做的一切,始终是为了一己私利,虽然逢灾我们会赈济,遇弱我们会扶持,可我想做的,是让这一切真正有所改变,也不单单是入朝为官这么简单,但至少在神鼎寨,我无法做成这些事。” 千叶认真地听着,她想起温先生的话,便问定山:“那如今,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定山且笑:“算不得实现了,但即便在皇帝和其他大臣的压制之下,我多少可以做些想做的事。本来这天下就是他的,我走到哪里都一样,所以也无所谓。” 得神鼎者,得天下。 不知为何,这句话忽然在千叶心头冒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又似乎是触及了不该奢望的境界,她深深看着自己的丈夫,他气质本是内敛又坚毅的,不是锋芒刺眼,也不会昙花一现。他可以承担一切不可能的责任,但他从不在乎任何人的肯定,他的内心,有着无比宽广和踏实的世界。 “愿望实现的那一天,只许我站在你的身边。”千叶的神情,颇有几分霸道。 “还有我们的孩子。”定山却笑,“只有你,和我们的孩子。” 千叶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论是什么愿望,我都会在你身边。” 定山吻了她的面颊:“我亦如是。” 然而不论皇帝图什么,他交代给芳贵妃的事始终没能做成。中秋宴上见千叶气色不佳,听闻她此前去过芳贵妃殿阁,皇帝本以为芳贵妃做成了什么,可收到的密报里却还搀和进了祥泰,据说里头发生过争执,皇帝这下就慌了,莫不是芳贵妃事情没做成,还叫千叶看出了端倪? “臣妾交代宫女准备汤药的时候,被祥泰发现了,那一天他冲过来阻拦千叶喝下臣妾为她准备的茶水,摔了那茶碗。”寝殿之中,芳贵妃就跪在那日茶汤洒落,晕出骇人水迹的地方,她身上的百子榴花缎袍层层铺开,百子榴花的寓意,在此刻显得多么可笑。 皇帝铁青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的手指向芳贵妃,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他知道了?祥泰都知道了?” 芳贵妃深深伏地,哭道:“祥泰只当是臣妾狠毒,皇上,他只知道是臣妾要对千叶下药,并不知道是皇上授意臣妾这么做的。他还要找您理论,找您为千叶做主,是臣妾苦苦哀求他才答应瞒下这件事。皇上……” 芳贵妃以命相逼,逼迫儿子千万不要在皇帝面前提起真相,她不能毁了父子情,她还盼着皇帝把龙椅稳稳当当地传给自己的儿子。要说她的祥泰明明是独子,这天下早晚都是他的,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正如十三年前太子战死沙场后,虽然先帝最后是自然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皇位早晚是成亲王的,可在那之前八年里,她的丈夫一刻也不敢放松,不到最后坐上龙椅,一天也不曾松口气。那么到如今,这一切之于他的儿子,也是一样的。 “皇上,是臣妾无能,皇上,是臣妾无能。”芳贵妃凄惨地哭泣着。 “难道千叶也当是你所为?”不知为何,皇帝在这一刻选择了相信,也许他并不是相信芳贵妃的话,仅仅是选择了逃避。 芳贵妃与千叶达成了默契,至少这些年里千叶绝不会向皇帝挑明,千叶说她会扶持祥泰,因为她是季氏皇朝的传人,芳贵妃对此深信不疑,倘若这世上无人可信,那千叶必定是例外。 “臣妾、臣妾……”芳贵妃匍匐而来,抱着皇帝龙袍一角哭道,“臣妾嫁祸给了皇后娘娘,臣妾说是皇后娘娘逼迫臣妾对千叶下毒,千叶她,信了。” 若是皇后要害千叶,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甚至天下人都会信,皇后对于千叶的厌恶早已不藏着遮着。此前千叶屡屡触犯她的底线,夺回了太子府堂而皇之重修她爹娘的住处,皇后早已恨得咬牙切齿,自然就会起杀心,而以她的阴毒,更是会慢慢地杀。 皇帝很迅速地,在自己的脑海里编织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不用芳贵妃再哭求,他自己先说服了自己。 “你起来吧。”皇帝伸手搀扶芳贵妃,“你也不易,这件事就先搁下。” 芳贵妃面上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她眼珠子悠悠一转,轻声嗫嚅:“皇上,臣、臣妾还有一件事,中秋那日瞧着千叶的模样,像是有身孕了。”反正这件事,皇帝迟早要知道的。 皇帝浑身一震,搀扶芳贵妃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所有力气,几乎要将那柔夷捏断,疼得芳贵妃脸色惨白。他怒道:“不可以,绝不可以。” 然而神山侯府,一如当年神鼎寨,定山一家子入京以来,除了不小心把皇后派来的老嬷嬷当做千叶的故人放进门外,从把那婆子撵出去的一刻起,再也没有人能把手伸进这道门。更仿佛这先帝的潜邸,冥冥中受季氏先祖的庇佑,皇帝的眼线密布天下,但始终插不进神山侯府的世界。皇帝一声声不可以,不过是说给他自己听。 不知不觉,中秋节过去三天,入京述职的定西大将军就要回西北,惯例会在临行前于定西府摆宴宴请世交,毕竟家中祖辈老人留在京城,少不得麻烦别人照应些。 但容恒统共就来过京城两回,上一回是去年接掌帅印后到京见皇帝,彼时来去匆匆几乎没见什么人,第二次就是此番入京述职,他自小在西北的军营里长大,所谓的世交,仅仅是几个名字而已。 而当年随开国皇帝开天辟地的武将谋士,到如今所剩无几,莫不是被皇帝收回实权,就是自行凋零破败,据说每一年的聚会,人越来越少。 唯有威武大将军府和定西大将军府,日益鼎盛繁荣,且两家兵权各自为营本没有冲突,历代将军皆是莫逆之交。但因后辈传承的年纪渐渐有了差异,定西府如今已是二十六岁的容恒主持一切,威武大将军府,老将军还老当益壮。但老少之间,能说的话就少了,容恒不过是应付应付,反正他往西北一走,再见面又是一年后。 c≡c≡ 而这三天里,关于定西府与国舅府联姻的事,已有了各种各样的说法,容恒再如何不愿娶韩家小姐,也不会大张旗鼓到处宣扬,毕竟人家是女孩子,他没打算毁得人家不清不白。可纵然他有这样的好心,旁人却是乐得看戏,不仅看戏,更要看热闹的戏,虽然屈服国舅府淫威下的人无数,偏偏也是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就连静养在家中的千叶,也很快听到京城里的传闻,韩府二小姐被两次退婚,再嫁不易。 此刻棉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拿银锤子砸核桃,挑出干净的核桃肉递给千叶吃,自己也顺手塞了一块,一面咀嚼着一面说:“韩家二小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不过要奴婢说,还是国舅爷不好。就连奴婢都明白,将军府那样的人家是看不上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的,更不要说他们这样的外戚了。” 银锤子砰地一声砸开核桃,棉花又挑出一整块肉送来,千叶摆摆手不想吃了。她想起那天去探望韩继业时,无意中见到韩越柔的模样,想起楚歌和棉花听见的争吵斥骂,没想到那么高贵骄傲的千金小姐,在家里是这么的不容易,一门婚事被家人当做人情筹码,推来推去。 棉花自己把核桃肉吃了,看着千叶若有所思,她知道自家公主最心善,也不知为什么对那韩家二小姐没好感,嘴里还吃着东西就等不及说:“那个二小姐可不是什么好人呢,奴婢可忘不了她站在咱们家门前一声声侯爷那么喊驸马爷,什么意思嘛。” 千叶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你放心,韩家的人就是再惨,我连同情可怜都觉得多余。” 此时二娘端着汤进来,见棉花正自己吃着核桃肉,着急道:“你要吃多少都有,给千叶吃的你怎么吃了,要多吃核桃将来生出来的孩子才聪明,再不许了啊。” ------------ 128 不知谁是她的良人(还有更新 棉花委屈地说:“可是公主吃不下,怕您不高兴,我才帮忙吃的。” 二娘哭笑不得,嗔道:“你还有道理了,该早些告诉我才是。”她温柔地对千叶说,“吃絮了,咱们换个别的吃,不勉强。” 千叶答应着,如今自己一茶一饭都是家人在照顾伺候,她已经很满足,过去在宫里,皇爷爷一走后,她身边就只剩下个棉花凑合,莫说有人伺候,那些太监宫女不帮着皇后母女暗暗欺负她,就谢天谢地了。 是以千叶对过日子的要求一向很低,甚至一旦受到别人的善待关心,就想着如何才能报答,这个毛病定山一早就察觉出,讲了好几次,她才开始渐渐习惯被人爱护。 “二娘,之后的十个月里,我都要这么躺着吗?”千叶什么都不懂。 “头几个月躺着就好,大夫说你身子弱,必定是过去在宫里吃了苦。”二娘怜惜地说,“过了三个月孩子长好了,就能出去活动活动。每个人身体也不一样,我怀着团团时,大概是年纪大了,一直都不怎么好,但是夫人那会儿,不论是怀着定山还是惠梨,坐车跟着当家的到处跑,把人吓得哟。明明那么强的人,怎么就……” 提起夫人,二娘的悲伤总难以掩饰,身为继室,二娘所做的一切都让千叶心生崇敬。而千叶的外祖母也是继室,教养出母亲那样的女儿的外祖母,怎么会欺凌虐待前夫人的一双儿女呢,皇后和韩国舅到底为什么恨毒了他们? 二娘不愿勾得千叶也难过,只笑道:“偏偏定山那么忙,也不知道这朝廷有什么可忙的,我怎么见别人家的官老爷都是悠哉悠哉的。他若能常常陪伴你就好了,过些日子呀,你的脾气口味,好多好多事都会变。” 千叶觉得不可思议,对于之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更满心期盼她的孩子能健康平安。 此时惠梨从外头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递给千叶道:“定西大将军府摆宴,请我们全家都去,上面写了是全家。” 千叶匆匆看了眼,她知道定山和容将军不愿让外人知道他们是故交,所以也这么正式地下了请帖,只是全家都去,她怕是不成,摇头道:“二娘才说,要我静卧安胎。” 二娘也忙道:“我要照顾千叶,大官们的聚会我早就厌了。” 千叶见惠梨若有所思,生怕她是纠结会不会遇见祥泰,她家妹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躲着人家,凭什么要约束自己的生活。千叶忙道:“你替我去吧。” 惠梨苦笑:“哥哥一定不答应。” 千叶道:“他都和你在一起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二娘乐呵呵笑道:“傻丫头,嫂嫂都答应的事,你哥哥那儿还敢说个不字?” 千叶倏然脸红,拉着二娘道:“没有的事。” 二娘爱不释手地欢喜着:“那会子听说定山要娶公主,我们愁的呀,谁不知道做驸马的憋屈,戏里头也都这么唱不是?”她爱怜地摸摸千叶的脸颊,“菩萨保佑,夫人保佑,给我家送来这么好的孩子。” 棉花却在边上傻乎乎地掉眼泪说:“二娘您不知道,我和公主也是打算好的,若是嫁了坏男人,我们要是逃不走,就一道死了了结。” 唬得二娘紧张不已,越发心疼千叶,千叶笑骂:“你胡说什么呢?” 一家人亲亲热热,惠梨都看在眼里,嫂嫂是嫁来她们家的,往后一辈子都在这儿了,可是她早晚是要嫁人的,若是不嫁倒也干净,可二娘最大的心愿之一,也是她能有个好夫婿。可却不知道自己的良人在哪里,能不能也像嫂嫂这样被人疼惜。 定西府的帖子,同样送入宫里,送入国舅府,虽然容恒打心眼里瞧不起京城里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但面上的客气总要维持。国舅府如今权势遮天,若是不给他们面子,岂不是明摆着敌对,他一句话退了婚,容老夫人们就将孙儿数落了好几天,可容恒也强硬的很,对祖母们三令五申:“决不许向国舅府低头。” 深宫里,芳贵妃且要些日子,才能挽回皇帝的心,这几日都安排自己信得过的几个年轻宫嫔伺候皇帝。 只因皇后对皇帝淡淡的,对皇帝喜欢什么女人也淡淡的,只要不弄出子嗣来,后宫就是群妖作怪她也不会动一下眼皮子。芳贵妃好好地利用了这样的机会,把宫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妃嫔,都收到了自己的手下。正如千叶说的,她从来都是个心机深重的人。 这会儿四皇子站在美人榻前,芳贵妃看罢了定西府的帖子,随手朝边上一指:“这珊瑚你父皇看着碍眼,我也不喜欢,正好容老夫人大寿在即,你就送去说是我的心意,请老夫人笑纳。” 祥泰惊愕地看着母亲,芳贵妃却冷笑:“怎么,你还打算摆着这珊瑚,将来告诉你的妃嫔,这是你心上人的东西?” “母妃,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这件东西……” “你不是孝敬给我了吗,拿去还给人家的银子又是谁给你的?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都行,连你也是我的。”芳贵妃冷然道,“你父皇近来气大得很,你最好别再招惹他,不要给皇后任何编排你的机会,儿子,你能不能让母妃省心些?” 祥泰眉头纠结,手里握着拳头,想起那日母亲的威吓,他便问:“倘若儿子不再与梁姑娘往来,母亲能不能放过她?” 芳贵妃伸手摸了摸那珊瑚,满脸的嫌恶,但是应道:“你若能做到,母妃何必为难她,但你若反悔,母妃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了你的前程,就是豁出性命我也要为你扫清障碍,又怎容得你自己作孽?” 祥泰一言不发,芳贵妃道:“九月里,就为你选秀,成了家你才能定性,从今往后好好为父皇当差,母妃要亲眼看着你登上皇位。” 屋子里好一阵沉默,四皇子终于是答应“儿臣,记下了。”他默默地将珊瑚搬走,命宫人装点起来,他不想那么招摇地送去将军府,可是他才走不久,芳贵妃就吩咐亲信的太监:“到那天,你随着殿下同去将军府,把这件东西摆出来,给所有人看,哪怕那姑娘不在,也会有人传给她听,趁早死了心的好。” 此刻韩府里,韩继业已经能拄着拐杖走几步,腿上的伤日渐痊愈,接了定西府的帖子,全家人都皱着眉头,韩国舅更是一巴掌将帖子拍在桌上,怒骂:“乳臭未干的小畜生,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门客们纷纷给出主意,可是这世道,终究是兵权最硬,定西大将军拥兵百万镇守边关,惹毛了容家的人,他们随时可以举兵南下,攻陷京城。这么多年来,朝廷敢把他们放在外面,就是看在他们一脉相承对于季氏皇朝的铁血忠心,可韩国舅不是皇室的人,他们是最被看不起的外戚一族,两大兵权随时能向他们发难。 把女儿当作棋子,去拉拢两府这一步,实在是得不偿失。既然棋局已败,弃子自然是再也没有任何价值,韩国舅就这么把自己的女儿丢在一边,之后的事他不会管,眼前女儿被世人嘲笑倒贴都嫁不出去,他也不在乎。毕竟成大事者,不该为儿女所累。 闺阁里,憔悴的韩越柔正伏在窗棂上呆呆地看着窗外锁在金笼里的雀儿,那小东西蹦蹦跳跳倒是乐哉乐哉,它大抵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这鸟笼里,没见过天高,没经历过风浪,怎知自由的滋味。 韩越柔本来也一样。 “二小姐,书房里传来消息了,老爷说不许大公子去定西府,他的伤还没痊愈,只会叫人看笑话,所以咱们家只夫人带两位姨娘去,老爷自己也不去。”丫鬟来禀告,把小姐想知道的信儿带来了。 韩越柔哦了一声,就没再有什么反应,然而照以往的规矩,这样的大宴会,韩越柔从来都是陪在母亲身边。她是国舅府里最璀璨的明珠,是这京城里最骄傲的千金,但如今,她一夜之间沦为了笑柄,曾经仰望她的人,都有资格在她背后甚至面前指指点点。她出门,就意味着是去受辱,哥哥伤了腿都不被允许见人,爹娘又怎么会让她去丢人现眼。 8±8±,o “二小姐,您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丫鬟关心地说,“奴婢给你熬粥可好?” 韩越柔精神一凛,起身坐到镜台前,镜中的人几乎没眼看,满脸不是胭脂水粉,而仿佛用墨写满了“败”,她怎么能败,她怎么能输…… “熬燕窝粥,先给我送碗红枣茶来。”韩越柔坐下来,放下松散的发髻,又下令,“打热水来,我要沐浴。” 到这一日,定西大将军府摆宴,老夫人们难得遇见这样的热闹,早早就张罗好了一切,容恒硬着头皮送往迎来,当真时时刻刻都想逃回西北。终于见梁定山带着家人到来,在人前彼此客气,走近避开人去,便笑道:“怎么不见弟妹来,不,怎么不见公主来?” 当然他已经知道千叶有身孕,不消定山多解释,目光转到一旁梁姑娘的身上,笑呵呵道:“妹妹今日这身茜红纱裙,越发漂亮了,我们在西北那荒凉之处,连野花都见不着。” 惠梨不喜欢这样轻浮的人,哪个又是他的妹妹了,便一言不发地别过了头去。客人不理睬主人,也是很失礼的。 “四皇子到。”门外忽然传来高呼,惠梨心里不由得一颤。 ------------ 129 你这个人莫名其妙(三更到 容恒不得不与定山分开,带着家眷迎到门前,诸大臣纷纷都跟了过去,惠梨很快就被人群淹没。可纵然如此,祥泰进府后第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惠梨,但当众人行礼后抬起头,他就不得不把目光收回了。 到底是皇子,他早已有了皇子储君该有的模样,哪怕骨子里还不那么坚强果敢,这一身金爪龙纹礼服,也能打点出几分风华。他大方地对容恒道:“得知老妇人大寿在即,母妃命我送来贺礼,祝老夫人福如东海。” 容老夫人上前行礼,口称不敢,祥泰亲自来搀扶,正彼此客气着,便见宫人将礼盒抬了上来。祥泰本是命他们直接叫将军府的人接了去就好,他哪里知道这些人受了母亲的指示,竟当众将礼盒打开,祥泰根本来不及阻拦,那璀璨鲜艳的珊瑚就生生出现在了人前。 如此稀世珍宝,得到众人交口称赞,容老夫人也是十分欢喜,虽然有些人认出来这是当日魏王府里神山侯府捐赠来筹款的宝贝,但谁又知道祥泰和惠梨之间的事,四皇子买了去如今再送人,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这耀眼的嫣红映在千叶的眼眸里,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卓羲随在四皇子身边,他并不知道四皇子送来的是惠梨那一株珊瑚,此刻看见了不免担心,他匆匆在人群里寻找惠梨的身影,一面向定山递过眼色。待容恒引四皇子入席,他们各自落座后,惠梨也终于从人群里出现,安安静静地跟在哥哥身边。 “没事吧?”定山得了卓羲提醒,自然要来关心妹妹。 “没事,哥,你别多心。”惠梨莞尔一笑,“若是有事,我今天也不跟着你来了。嫂嫂说得对,我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躲着人,要乐得自在才是。” 定山暗暗一叹,千叶说得不错,妹妹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自然惠梨这样应付着哥哥,心里头早已翻江倒海,她想到了今日会再见到祥泰,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她根本没动心不是吗?但为什么看到自己的珊瑚被祥泰拿来送人,她心里会这么难过?明明那一天,为了让自己高兴,即便身上没有钱,祥泰也硬是把她的东西买了回去。 宴席过半时,定山应付了几位大臣的寒暄,回身想问妹妹是否要提前回去,可惠梨却不见了踪影,他面不改色地将目光在宴席上徐徐扫过,看到四皇子安然坐在那里,稍稍松了口气。可他也会疑惑,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太紧,可四皇子……当真配不上。 容家大宅,是历代兵权显贵的所在,也是庭院深深曲廊回转,只是除了几位老夫人在此颐养天年,平日里少有人居住,府里上下的仆人丫鬟也不多,走过几处亭台相接的地方,就几乎见不到人了。惠梨迷路了。 但到底是神鼎寨的儿女,见过多少大世面,岂能轻易被几处楼台房屋阻挡去路,惠梨细细辨别丝竹管乐从何处来,沿着那方向走回去,一定错不了。然而她本是有心来找自己的珊瑚,不小心迷了路,此刻无意再寻,却在回去的路上走过了那摆放着贺礼的地方。 偌大一间屋子里,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礼物,这一家的人心也大得很,根本不屑派人照管,那红灿灿的珊瑚被摆在了桌上,方才在门外容老夫人还是感恩戴德,可到了人后,不过是随便丢在了这里。容家的人,果然是不在乎的。 惠梨走了进来,细细端详那珊瑚,这东西往后大概就沉寂在此,谁也不会知道它背后有怎样的故事,自然那根本也算不得是什么故事,她和四皇子什么事也没有。人家都把珊瑚拿来送人了,她还胡思乱想什么? “总算见到个人了,快,带我回去。”忽然听见男人的声音,惠梨转过身来,只见白袍长衣的容恒出现在眼前。明明他的肤色那么黝黑,可穿这白袍,倒也不奇怪,到底是面容长得俊美,又有潇洒挺拔的身姿,这健康豪气的肤色,无论如何都好过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 容恒见是惠梨,忙笑道:“原来是妹妹,我还当是谁,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也迷路了?” “迷路?”惠梨是迷路了,可这家的主人也迷路?但惠梨想起来,容恒只来过京城两次,这容府虽是他家祖宅,可听楚歌姐姐说,这少将军小时候,是跟着马夫睡草垛子的,他对这大宅陌生倒也不奇怪。 “这珊瑚值多少钱?”容恒走上前,也一并欣赏。 惠梨觉得容恒终究是兵权世家的子弟,怎么会跟个乡下人似的不懂什么是富贵呢,谁知他此刻提起珊瑚是为了什么,说不定知道这珊瑚的来历,故意捉弄她。但惠梨也是有教养的女孩子,她可以在家人面前活泼嬉闹口无遮拦,在外头就不成了。 “不知道。”惠梨淡淡一笑,欠身道,“一时迷路,闯来这地方,实在失礼了。” “原来你也迷路?”容恒笑悠悠,像是知道惠梨在背后笑话他一口白牙寒森森似的,这会儿只微微笑着,看起来特别温和。 “沿着门外的长廊就能走回宴席上。”惠梨没有接他的目光,转身就朝门外去,她可没京城里的小姐门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的尴尬,只是为了那一株珊瑚。 “这珊瑚妹妹若是喜欢,便拿了去吧,我们家多得是。”容恒忽然在背后说。 “我们家也多得是。”惠梨忍了很久,提起珊瑚来,她终究没能克制住,明明是她心虚在先,没来由得怀疑容恒是故意的,“容将军,我并不是你的妹妹。” 容恒好脾气地笑着:“定山是我兄弟,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我不介意你叫我一声哥哥,容将军什么的,太见外了,你又不是我的兵。” 惠梨气结,她该说什么好? 容恒转过身,单手就托起了那好几人才搬得动的珊瑚,竟直接送到惠梨面前:“喜欢的话,就拿去。” “你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惠梨双眸通红,愤然转身,但她太生气了,出门就转错了方向。 容恒放下珊瑚在门前等着,果然不多久惠梨又转了回来,容恒指了指另一头道:“往哪边走。”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宴席上,惠梨见哥哥又被其他大臣纠缠,而卓羲一直在四皇子身边,惠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便把心一横,打算就这么先回去了。 上首四皇子被人瞩目着,虽然他的眼睛里只有惠梨,可行动不自由,无法去接近心上的人,见惠梨孤身一人朝门外去,他不得不对卓羲道:“梁姑娘一个人出去了,卓羲,你去看看吧。” 卓羲朝门前望了一眼,但一脸漠然地说:“殿下,我必须在此护您周全。” 祥泰面色纠结,解释道:“那珊瑚,是母妃强行……” 卓羲却淡淡一笑:“那珊瑚早就是殿下之物。” 这边厢,容恒来到定山身边,在人前两人客客气气的,只是找着机会,容恒就轻声对定山道:“我好像惹急了你妹妹,把她气跑了。”定山一愣,果然不见惠梨的身影。 容恒笑着说:“我就是逗她玩儿的,真不是故意欺负她,等我走之前,去你家道个歉。” 定山忙道:“不打紧的事,你只管忙你的。” 可他话音才落,但见四皇子起身说要回宫,更命众臣不必相送,让所有人都留步,容家的人亦是。他只身大大方方就朝外头去,宫里的太监纷纷跟随,可卓羲竟没有跟上前,定山眉头紧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追过去,卓羲却走上来对他说:“不必了,你该信惠梨。” 容恒在边上意味深长地笑着,他仿佛早就发现了什么。 门外头,惠梨已找到自家的马车,正要登车离去,宅门里忽然脚步声凌乱,像是许多人涌了出来,只见祥泰被拥簇着出了门,两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彼此,祥泰喝令太监们止步,独自朝惠梨这边来,侯府的家丁哪里把什么皇室贵族放在眼里,三两个大汉上来,就挡住了祥泰的去路。 跟随四皇子的侍卫见这光景,忙要上前来护驾,只听祥泰呵斥:“滚开。”他的声音越过高高的人墙,对惠梨道:“那珊瑚是母妃命我送来,并非我的本意。” 惠梨却笑了,像是太过于失望,反而释怀了。四皇子绝不是她想要的良人,他只是个被芳贵妃护在怀里的小皇子,可她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呢,她根本没动心不是吗?惠梨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马车,命家人立即动身,她要回家去了。 神山侯府中,二娘将美人榻搬在窗外屋檐下,搀扶千叶在这里晒晒太阳,说是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这会子二娘和楚歌都不在跟前,只有李嫂在远处的花坛里翻土,千叶手里一卷古书,正要把那干涩枯燥的文字嚼出味道来,忽听李嫂说:“惠梨,将军府这么早就散了?” 千叶放下书,见惠梨缓缓而来,小姑娘脸上分明是笑容,可怎么叫人看得那么心疼。她走到身边,千叶伸出手,惠梨眼圈儿一红,就伏在她膝头,弱弱地喊了声:“嫂嫂。” ------------ 130 流言(还有更新 见这情形,李嫂满手泥的就要上来问惠梨怎么了,千叶朝她摆了摆手,李嫂立刻会意,退出去时遇上二娘和楚歌一道来,忙把她们也请走了。 可是惠梨在喊了一声“嫂嫂”后,什么也没说,千叶问过一次没有回应,就只静静地陪着她。一直到日头西晒天气渐阴,风扑在身上凉了,惠梨主动搀扶千叶回房休息,反问千叶:“嫂嫂怎么不问问我?” 千叶莞尔:“我问过了,你不理我。” 惠梨撅起嘴,软软地靠在千叶的肩头,将定西府里发生的事慢慢说来,说到祥泰隔着人墙向她解释那珊瑚是芳贵妃要强行拿来送人的话,惠梨苦笑着:“可我并不想听这些啊,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千叶安静地听着,目光柔婉,浑身都是恬静的气息,这叫惠梨很安心,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对于她而言,千叶的存在,与二娘与楚歌都不一样,大概也是为什么惠梨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嫂嫂的原因。 “那个容将军就更可气了,言语轻浮,真不明白我哥怎么和这样的人拜把子。”惠梨说到这里,长眉上扬,却来了几分精神,“力气倒是大得很,那么重的珊瑚他一下就给托了起来,一只手就托起来了。” 千叶笑:“我还没见过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将军。” 惠梨不服气道:“什么年轻有为,不过是投胎好。”可姑娘家眼中的神情又是一沉,叹道,“若说投胎好,还能比帝王家的皇子储君更好吗?世人一定都是如此看待的,可是我觉着,四皇子他看起来特别苦闷憋屈,堂堂男儿,没有半分潇洒气质。” “最是无情帝王家。”千叶轻叹,“但祥泰虽然身不由己,可他已经长大了,该学着为自己做主了。对了,他比你还小几个月呢。” 惠梨点头:“我知道。” 千叶心想,惠梨连祥泰的生辰都打听了,她一定在心里考虑过很多事,自己没必要再多嘴提醒什么,妹妹现在要的,只是一个能听她说话的人,她是有主意的姑娘,哪怕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她也绝不会要别人替她做主。 惠梨忽然问:“嫂嫂,我心里这么烦,我哥会不会觉得是我对四皇子有情?” 千叶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很担心你是真的。” 惠梨无奈地笑:“我也不晓得,我喜欢他吗,好像不是。是因为他喜欢我我就无法回绝?更不是。可这里堵得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千叶把手抵在惠梨的心门口轻轻揉,含笑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急不来。” 惠梨耸了耸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好些,对千叶说:“嫂嫂,我哥就交给你了,别让他来烦我,我那儿还有二娘要对付呢。” 待惠梨回西院去,千叶再思考妹妹方才那些话,想到祥泰在将军府门前对惠梨解释珊瑚的事,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是要做什么?” 果然千叶的担心被应验了,惠梨根本没考虑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姑娘家心里一直都是坦荡荡,她怎么会觉得自己若是和祥泰有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才好。 可祥泰的确是做出了异常的举动,他们在将军府门前的情形,很快就传开了,毕竟当时多少双眼睛看着,门外头多少王公大臣家的下人等候着,就是惠梨伏在千叶膝头冷静的那会儿功夫,京城里已经迅速刮过一阵风,说四皇子对神山侯府大小姐青睐有加。 传言流进皇宫时,芳贵妃刚刚哄得皇帝展颜几分,突然就来这么一个打击,皇帝冷笑:“你一向自诩对儿子教导有方,原来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皇后最近行为古怪,连你也不好了。朕交代你的事做不好,连自己的儿子也管不住。” 芳贵妃微微颤抖着,可这会儿她不是怕皇帝,她是活生生被自己儿子气的。知儿莫若母,她知道祥泰这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嘴上说着不再与梁惠梨往来,求自己放人家一马,事实上却在争取一切可能,那孩子真是动了心痴了情,可就为了区区一个山野丫头?芳贵妃不甘心。 “几时把这件事解决了,朕再来看你,不然朕见到你,只会满肚子的气。”皇帝起身便要走,他似乎在芳贵妃面前,从不担心自己不像个君王。 “皇上。”可芳贵妃跪了下来,抱住了皇帝的衣袍,“您不能冷落臣妾,无论如何都不能。您对臣妾冷落,世人就会以为是您对祥泰冷落,臣妾可以躲起来,让妹妹们来伺候您,可是您千万不能不来臣妾的殿阁,皇上……您只有祥泰这一个儿子呀。”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定山还在宴席上就被人打着道喜的幌子戏谑讽刺,可定山没有生气,他淡定地在将军府喝完最后一杯酒,回到家里也是往日的模样,进门就先问千叶:“今日可好?” 千叶见他如此,什么心都放下了。 同样是入夜后的悄无声息,神山侯府是安逸宁静,皇宫里却是死气沉沉。芳贵妃的寝殿里只摇曳一支昏暗的蜡烛,她不想灯火通明地让所有人知道她夜不能寐。而此刻,祥泰正站在她的寝殿门外,到今天,面对儿子她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更不想见到他。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迷茫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什么,芳贵妃清醒了一辈子,眼瞧着一生心血要开花结果,现实却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隔天一清早,皇后就故意派了太医来,说听闻芳贵妃身体不爽,要替她把脉开药,芳贵妃瞅着那凤仪宫里皮笑肉不笑的奴才,胸口活生生堵着一口血,才体面地应对过去了。 可凤仪宫的人前脚刚走,又来了了不得的客人,当宫人们传话来说安国公主就快到门前时,她端着茶碗打颤的手顿时就僵住了。 少时,便见千叶款款而来,她身旁跟着的不是棉花,而是楚歌,若不然定山绝不会让她独自进宫。 “怎么这会儿功夫来了?”芳贵妃强颜欢笑,将千叶迎入门内。 “上一回听了娘娘的话,我回去请大夫瞧了,的确是有喜了。”千叶落落大方,“今日想来向皇叔报喜,不巧听政殿还忙着,就来娘娘这边坐坐。” 芳贵妃一脸尴尬的笑,口是心非地恭喜着:“真是天大的喜事。” 宫女们送来茶水,千叶意味深长地看着那茶碗,再看向芳贵妃,笑问:“这一回,不该再有什么东西搀进去了吧?” 芳贵妃呵呵一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千叶冷冷看向一旁的宫女,命她们悉数退下,但楚歌始终还在千叶身旁不动,芳贵妃纠结地看着她的存在,可千叶只道:“娘娘不必在意,有什么话我们照常说。” 芳贵妃到底还有几分傲气,努力挺起腰杆来:“千叶你来自然是你有话说,何必客气呢。” 8±8±,o 千叶眼眉含笑,却掩不住凌厉气息,她缓缓道:“我家妹妹和祥泰卷入了不必要的风波,想着娘娘出宫不易,我才特地来,不知娘娘如何看待,我愿闻其详。” 楚歌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一旁,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千叶这般气场,她过去总是把千叶当做娇滴滴楚楚可怜的小公主,今日才感觉到,一个帝女与生俱来的贵气。她们一路从宫门进来,仿佛所有人都拜倒在了千叶的裙下,可她在家里,是那么亲切可爱。 芳贵妃见千叶不顾忌楚歌的存在,就知道这姑娘在神山侯府的分量,自己也不管不顾了,开门见山地对千叶说:“年轻人血气方刚不懂事,我只当祥泰是胡闹贪玩,那些流言蜚语如何能听得,千叶,希望你和驸马也不要误会。” 千叶点了点头,拿起茶碗要喝,但不过是撇了撇汤面上的浮沫,好似想了想又搁下了。芳贵妃像是被戳中弱处,微微恼怒:“你放心,这茶水干干净净。” “只是没胃口,娘娘不必多心。”千叶起身来,楚歌忙来搀扶她,她对着楚歌那温柔的一笑,仿佛一瞬间又换了一个人,千叶慢慢走了几步,像是在调匀呼吸,但冷不丁地就开了口,“自王府起,娘娘浸淫皇室多年,手腕城府自不必我来指点,娘娘所求所想,我亦明白,中秋之日你我就已经把话说清楚,彼此的立场是再清楚不过的。” 芳贵妃皱眉看着眼前身如弱柳的人,她的一言一行,她身上的气质,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太子妃,不,她仿佛比太子妃更有压人的魄力。可明明过去的五年,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只是个躲在皇宫角落里的可怜孩子。 “娘娘。”千叶霍然转过身,目光深深地看着芳贵妃,“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冲动,可到最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只有一句话给您,千万不要妄想伤害神山侯府任何一个人,不然您所想的一切,永远不会实现。” ------------ 131 你就一点也不想吗?(还有更新 芳贵妃从昨天起气就不顺,方才若说是憋着一口血应对凤仪宫的人,这会儿千叶一句话,可直接将她的命索了去。 便是楚歌站在千叶身边,也是暗下震惊。今早千叶说要进宫,定山无论如何也不答应,问她要做什么,她说要进宫看了情形才知道,最后是自己保证贴身跟在千叶身边,定山才终于松了口。 以楚歌的阅历来看,有些事贸然挑明了未必是上策,但毫无疑问,楚歌几乎不认得眼前这位娘娘,定山也必定不了解,这皇城里的事,只有千叶知道得最清楚。而显然,这位四皇子的母亲,被千叶镇住了。 “娘娘,分娩之前,我怕是不会再进宫了,往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和您闲话家常。”千叶面上的凌厉之气稍稍淡去,可纵然做出几分亲和模样,芳贵妃看着她的目光,也是颤颤得不敢直视。 “所以今天的话,是头一回说,但凡天下太平,再不会有提起的时候,可若真有什么事。”千叶微微一笑,“到时候娘娘想得到都已经无法实现,又怎么会在乎一句半句的话?” 芳贵妃咽喉干哑,刚想开口说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此刻已顾不得楚歌就在边上,对千叶道:“你何必如此对我?千叶,我也盼你看好了你那小姑子,不要让她再来招惹祥泰,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孩子就一点没错吗?” 千叶皱眉,摇头道:“便是娘娘这么想,才把祥泰教成了如今的模样,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家的姑娘还会像从前一样生活,只请娘娘记着我方才的话,莫说是做出什么,最好是连半分心思都别动。” 芳贵妃一脸的呆滞,什么叫,她把祥泰教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们走吧。”千叶懒得再理会她,对楚歌一笑,两人便要往外头去。 “千叶,那么你答应我的事?”芳贵妃却失态地追了过来。 “扶持季氏皇朝的传人,是流淌在我骨血里的责任,但天下人才济济,有的是人来替代我。”千叶正色道,“可我必须亲自守护我的家,这里头孰轻孰重,娘娘自己掂量吧。” 楚歌扶着千叶,慢慢跨出门槛,小心走下台阶,千叶又想起什么来,回身对芳贵妃道:“听政殿那边太忙,我就不叨扰皇叔了,还请娘娘替我转达我有孕之喜,明年端午之前,我不会再进宫。” 芳贵妃僵在门里,看着千叶缓缓离去,一大早凤仪宫那些狗奴才的嘴脸她几乎全忘了,见到千叶,这宫里仿佛再没有人能凌驾于她之上,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离开芳贵妃的殿阁,要走过长长的宫道才能出皇城,千叶今天精神很不错,大概是进宫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人前示弱,这会儿楚歌已经不搀扶着她,只离开两步的距离跟在身后。 千叶很安心,昂首迈出每一步,而不多久,前方就有人迎面而来。这一边,仅仅千叶加上楚歌,并芳贵妃宫里两个小宫女,而前头逶迤而来,是十几个宫女太监拥簇一个人。 两处远远就看见了,那日国舅府匆匆一眼后,千叶隔了许久才又见到韩越柔,只是今天的二小姐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骄傲,满身珠宝绫罗,身后仆从如云,而过去的五年里,千叶无数次被推在角落里,无数次被逼着仰视她和瑾珠的存在。 差着十来步的距离时,前头乌泱泱的人群忽地闪到了路边,宫女太监无不屈膝伏地,高贵的韩小姐也欠身低下了头。千叶这边仅仅几人,气势却十足地将她们压下去,但千叶到了跟前却略停一停,韩越柔抬起头,道一声:“公主万福。” 千叶微微一笑,客气地颔首致意,又缓缓朝宫门外走去。 一直等千叶走远了,这里的宫女太监才纷纷起身,拥簇着韩越柔道:“二小姐,皇后娘娘在凤仪宫等着呢。” 可韩越柔却不舍得离去,她想再多望一眼千叶背影里的高贵,她渴望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千叶这样昂首挺胸地存在于每一个人前。在她看来,季千叶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因为她嫁了个好男人,因为她嫁给了梁定山。 终于到得凤仪宫,才跨进门,就见一个太监站在屏风外,正向皇后禀告:“从芳贵妃娘娘那儿传出的消息,说安国公主进宫报喜,公主有了身孕。” 韩越柔浑身一震,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她就要做母亲了? “那小狐狸精可真了不得。”听见瑾珠尖锐的嗤笑,见韩越柔进来,不等她向皇后行礼,就拉着她使劲眨眼,一面嚷嚷,“比她短命的娘强,听说当年她娘死活也怀不上,好不容易有了,却生了个女儿,后来隔了五年也没再有消息。” 当年瑾珠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事,不过是道听途说胡编乱凑,她咋呼的声音刺激得皇后头皮发麻,呵斥道:“闭嘴,滚出去。” 瑾珠扯起嘴角冷冷一笑,走出去时对韩越柔使了眼色:“一会儿来找我。” 韩越柔不言语,殿阁内又安静下来后,她才走到皇后跟前,向姑母行了大礼,问候皇后:“姑姑可安好,孩儿好久没进宫向您请安了。” 皇后不至于不好,可她到现在内心也不能平静,只是哥哥屡屡进宫向她告诫,才克制住她的私心。至于许久不见侄女,她知道是她那嫂嫂在向自己示威,皇后还有什么事没见过,她根本无所谓。只可怜了孩子…… 她伸手搀扶韩越柔起身,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你瘦了。” 韩越柔惨惨一笑:“孩儿挺好的。”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太子要娶的人是我,可他一句话就把婚事退了,转而娶了千叶的娘。”皇后神情痴痴的,细细打量着侄女,“你真真是和姑姑从前一模一样,比起瑾珠,你才更像是我的女儿。” 可韩越柔并不想重复姑母的悲剧,那定西将军府她都认命了,结果人家还是不要她。今天入宫来,宫女太监虽然依旧和从前一样对自己恭敬有加,可他们的眼神到底是不同了的。此刻韩越柔眼前出现了千叶的身影,想起那浑然天成的贵气,走过一路无人不拜倒在她的膝下,宫人们眼底都是颤颤的目光,不知为何都在惧怕千叶。 “姑姑,您还会帮我得到梁定山吗?”除了这句话,韩越柔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口。她想替代千叶,或是和千叶一起,用那样的身姿存在于世。 “当然会。”皇后将侄女抱在怀里,“姑姑没达成的心愿,一定要为你实现。” 可这样的怀抱,不会让韩越柔感到安心,她总觉得皇后变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头,但家里的爹娘靠不住,只有姑姑肯帮她,只有这个怀抱,她能靠一靠。 陪了皇后许久,韩越柔才脱身,在御园里找到正在掐花的瑾珠,看着满地残花,韩越柔微微蹙眉,可瑾珠却拍了拍巴掌把她拉在一旁轻声道:“我的人从听政殿那边小太监的嘴里听说,父皇要去打猎了,恐怕要去两三天,到时候咱们一道跟着去,在外头安营扎寨,比不得宫里禁卫森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韩越柔看似怔怔的,可心已经飞到天外了,瑾珠那鲜红刺目的指甲托着腮帮子,轻轻敲打着脸庞,算计着:“她嫁出去才多久,这就怀上了,不知是不是和那梁定山夜夜翻云覆雨,你说那是什么滋味?” “表姐,您说什么呢?”韩越柔心里一阵热,脸也跟着红了。 可瑾珠忽然掐上她的腰肢,激得年轻姑娘浑身一颤,脸贴脸彼此的气息缠绕着,瑾珠像个疯子似的说:“你就不想吗,我们到了这个年纪,成亲早的孩子都有两三个了,你就一点也不想男人吗?” “表姐!”韩越柔惊慌地挣扎开,捂着心门口背过了身去。 瑾珠在身后嗤笑:“傻子,早晚有那一天,你装什么正经?你看季千叶那小贱人,连孩子都有了。我想好了,这次出去打猎,管他是卓羲还是别的什么男人,我都要拉进我的帐子里去。” “表姐,姑姑她……” “她怎么,被我活活气死?”瑾珠冷笑,“不会的,他们只会砍了我的脑袋,他们才不会在乎我。” 这会儿功夫,千叶早已回到家里,因她有身孕,马车走得极慢,花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回到家门前。定山还在朝堂没回来,可二娘和惠梨早已徘徊等候,一见千叶安然归来,都松了口气。 二娘搀扶着千叶下马车,叠声念叨:“听说皇宫里阴气重,千叶呀,你听二娘一句话,没事儿咱们不去了成不?” 千叶甜甜地笑着:“不去了,我也不乐意去。” 楚歌将马鞭甩给了下人,看着千叶被二娘和惠梨一左一右搀扶进门,方才在芳贵妃面前的身姿还映在她眼睛里,楚歌安然一笑:“那时候,我都对这小公主说了些什么?” ------------ 132 天下(三更到 楚歌一直很想看看千叶当日在朝堂上是何种气度,不知来日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但今天陪着她去见了芳贵妃,她就能想象出之前的那番情景。当初她一直问千叶,到底能给定山什么,如今她已经很明白,自己能给定山的,千叶也能给,但千叶能给的,她却给不了。 “楚歌。”千叶走到门里,不见楚歌在一旁,便停下来喊她,而进了这道门,就再也看不到那盛气凌人的帝女姿态。楚歌笑着走上前,嗔道:“你现在是不是把我当成跟班的了?” 至于进宫的事,惠梨不问二娘不好奇,之后一整天再没见提起,等定山匆匆归来,见千叶好好的,他也才松了口气。可他们没说多久的话,千叶就一阵害喜,直吐得搜肠刮肚软软地瘫在定山怀里,惹得定山心疼:“外头的事,可再也不要你管了,惠梨的事也不必你操心。” 千叶却笑:“二娘说女人家怀孕都是这样的,偏我不行?”她喝了热水缓过一口气,正经地对定山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呢。” 定山正给她绞一把热帕子,男人手劲太大,递给千叶时那帕子几乎都干了,千叶笑着将皱巴巴的帕子展开,对定山道:“家里有二娘惠梨和楚歌在,还有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兄弟把家宅守护得严严实实,我在家里特别的好,你别为我担心。” 定山没言语,千叶却拿起帕子来擦他的额头,温柔地笑着:“说实话,突然有了这个孩子,我心里很不踏实。憋屈了那么多年,一直向往着皇城外的海阔天空,特别是又遇上了你,总想着去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走走,结果这孩子突然就来了。” “我也……”定山道,“我同样没做好准备,可当初也是毫无准备地就娶了你,所以孩子出生后,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他。” 千叶笑道:“谁要听这些话?定山,我想说,往后的日子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我和孩子都不想牵绊你。” 定山摇了摇头,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所想,作为男人,他必然能承担起眼前的一切,只是…… “我总觉得,你是有贪欲的人,可我不知道你贪的是什么。”那番对温先生说的话,千叶第一次对丈夫提起,“我问过你,若没有神鼎寨,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是想试探你到底要什么,结果你的答案那么模糊,我觉得自己像是懂了,又好像没懂。我们之间,毕竟才这么短短的几个月,但往后还有几十年,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我的贪欲?”定山纠结的心,释怀了。 “定山,你想要什么?”千叶抿了抿唇,双眸中映着丈夫的面容,她缓缓念道,“得神鼎者,得天下。” 定山颔首:“天下。” 千叶心中一阵发紧,天下?果然是天下,季氏皇朝的天下?难道,她要陪着自己的丈夫,推翻流淌在她身体里的皇室血脉? 屋子里一阵寂静,夫妻俩谁也没再开口。 这个存在于定山心里的念头,即便是逝去的父亲,即便是情同手足的卓羲,都不曾听他提起过。是以卓羲在听闻温先生认为四皇子无帝王之气时,尚觉得不可思议,若是一早知道定山有此念头,他该高兴才对。 倘若帝王星陨落,不是天要塌了,是另一颗星即将正位东方。 “嫂嫂,你看我写的字……”此时,团团从门外来,可屋子里过分的安静叫她止步,小姑娘一时以为哥哥嫂嫂不在这里,没再往里头闯,转身往外跑大抵是要去书房继续找人。 千叶听着琅琅童声远去,笑道:“团团自从知道自己要做姑姑,早晨去文贤山庄再也不哭了,她说她是个大人了。” 一句话打破了沉默,定山从她手里拿下已经冰凉的帕子,转身去放回水盆里,可千叶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纤柔的手臂将他的腰身紧紧箍住。 “我说过,你实现愿望的那一天,身边只许有我。”千叶的脸贴在他厚实的背脊上,“从那天起,你的愿望,也就是我的愿望。” 定山的手盖在了千叶的手背上,他掌心的温暖正一点点传入千叶的身体,缓缓转过身,将妻子的面容全放在眼睛里,她那么淡定从容,这也许就是定山会把这个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贪欲说出来的原因。 千叶问:“总该要做些什么吧,难道在礼部祭奠我的先祖,让他们给皇帝托梦?” “这倒也是一个法子。”定山笑了。 “我能做什么?” 定山摇头:“除了神鼎寨留下的财富,我什么也没有,这根本不是眼门前就能实现的事,若是要依靠神鼎寨的力量,我大可以草莽起义,又何必将他们散得干干净净。眼下一切尚无定数,你一定要想做什么的话,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我知道你和孩子都不愿牵绊我,可你们在我心里,与天下并重。” 千叶认真地点头,又问:“所以你不愿把惠梨嫁入皇室?” 定山摇头:“不是那么简单,我也并不是非要做什么皇帝。所谓天下,仅仅是个念头,若有天时地利人和之日,自然青云直上无所不往。可若能见得天下太平,我又何必掀起风云。” 千叶轻轻一叹:“我早晨还对芳贵妃说,我会为她扶持祥泰。” 定山并不觉得不妥,这才是千叶本该有的想法,现在是自己把贪欲强加在了她的身上:“倘若四皇子能成为明君。” 千叶摇头:“不是我私心向着你,倘若他挣扎不出芳贵妃的束缚,会被他母亲毁了的。” “嫂嫂……”门外头,团团的声音穿墙而来,小丫头转了一圈不见人影,急了嚷嚷着,“嫂嫂你在哪里?” 千叶失笑,推着丈夫道:“快把团团抱来,再找不见我,二娘也要被惊动了。” 看着丈夫往门外去,那背影消失在眼前,屋子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千叶心内一个激灵。 举目看着房内的一切,这是皇爷爷的潜邸,是昔日皇爷爷所在的地方,他的英灵,父亲的英灵,是否会盘绕在那横梁之上?她的祖祖辈辈,是否正俯瞰这一切?亲眼看着孙女,背叛他们呕心沥血建立的皇朝。 千叶紧紧握了拳头,可她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转眼过了两天,定西大将军就要回西北去,皇帝却突然说他要去打猎,命容恒再延迟两日离京,随驾同往围场一展拳脚。皇室之中,后宫亦随行同往,如瑾珠所愿的,要在外安营扎寨,过上几天逍遥日子。 韩继业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他的妹妹被两次退婚,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亦是从小习武身手不凡的人,很想在猎场上压过两大兵权家族,吐气扬眉。行猎前的几天,韩越柔一直看到哥哥在后院射箭,可韩越柔的心却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一天梁定山也会随驾,而季千叶有着身孕,不会再碍眼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宫里时不时送来瑾珠的信函,韩越柔每每阅过都放在香炉里烧得干干净净,那个女人当真是疯了,倘若一心冲着卓羲也罢,瑾珠竟然说,哪怕是侍卫,她也要常常人事的滋味。 可偏偏韩越柔,也憧憬人事的滋味,压制在重重礼教下面的她们,比常人更具叛逆之心,那种离经叛道带来的刺激,才能给她们锦衣玉食的生活里带来新鲜和满足。 皇帝出猎那天,京城各处封路戒严,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不绝,可神山侯府里无比安宁,今日因封路,团团不必去山庄,正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写字,千叶把着她的手,纠正她的坏习惯,忽然被惠梨在一旁看书发出的笑声打扰。 团团朝姐姐扮了个鬼脸,娇滴滴是说着:“姐姐为什么不去打猎,你现在怎么天天都在家呆着?” c≡c≡ 惠梨瞪她一眼,合起书要出门,遇上楚歌来,将一把新削成的小木刀送给团团,小家伙立刻甩下笔,拿着小木刀去门外头比划,惠梨气道:“团团可以习武吗?为什么我小时候那会儿,摸一摸刀剑都要挨骂?是我哥同意的,我哥让你教团团习武了?” 楚歌摇头:“定山没说不可以,我不过是给她玩的,没打算教她。” 惠梨很不服气,想起这会儿城外正热火朝天的打猎,反问楚歌:“我也罢了,你怎么不去。” 楚歌指了指千叶:“你哥不在的时候,往后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千叶洗了手出来,看着团团像个男孩子似的挥着小刀跳来跳去,饶有兴趣地问:“我现在练武,还来得及吗?” 楚歌瞥她一眼:“你吃得起苦吗?” 千叶道:“我大概最能耐的,就是吃苦了。”可话音才落,就是一阵恶心,惠梨赶紧搀扶她到一边去,笑着说,“但我哥不会再让嫂嫂吃苦啊,你还是和我一样,死了这条心的好。” ------------ 第三卷 ------------ 133 公主帐中的人 京郊围场,此刻已是沙尘滚滚万马奔腾,韩继业久在家中养伤,今日一露面便引来大臣们的问候关心,相比容恒那般对京中官宦不冷不热的,国舅府的大公子当然更受追捧。 皇后原本对这一场狩猎意兴阑珊,可看到侄儿恢复了从前的气宇轩昂,她才有了观战的心。与芳贵妃一众妃嫔坐在凉棚下,见围场上的身影越来越远,沙尘渐渐散去,她冷冷道:“祥泰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他?” 芳贵妃在一旁端着恭敬的笑容,伸出凤仙花染的指甲指向远方:“皇后娘娘您往东边儿看,那马背上一身青紫袍子的就是祥泰。” 边上几位妃嫔忙恭维着:“四殿下如今越发长成,那一身潇洒英姿,瞧着好像皇上当年的风采。” 可皇后却冷幽幽笑道:“你看他那匹马是不是太高大,实在该悠着点,别摔下来了。” 芳贵妃脸色一冷,压制心中怒意:“娘娘放心,他稳当着呢。” 众人见皇后与芳贵妃气氛尴尬,都不愿好容易出趟门还要陪着不愉快,便说些别的乐子来把话题引开。忽听得皇帝那边与大臣们传来笑声,一位妃嫔便奇道:“听闻定西府少将军骁勇善战,虽然年纪轻轻,可已经与西北那边的毛子们真刀真枪打过几回,百战百胜扬名在外。这样厉害的人物,今日怎么不骑马去跑一跑,却陪在皇上身边说笑。你们瞧,千叶的驸马也没去。” 众人的目光朝这边聚来,大帐前皇帝高坐龙椅,文臣们散在底下,高大颀长的容恒和梁定山就显得特别突兀。 梁定山虽然英俊,但非粉面肤白的公子哥儿,只因容恒在西北的烈日下晒得黝黑,才越发衬得他温润如玉,而少将军满身可见威武气息,梁定山却那么淡漠安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看起来像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可又似乎是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年轻人能如此沉得下心,实在难得。 此时韩越柔带着宫女来奉茶,几位妃嫔和王妃贵妇好久不见她,心里明知那退婚的笑话,但眼下不敢给皇后难堪,一如往日夸赞韩府二小姐温柔贤淑,皇后听着不耐烦,只吩咐侄女:“这里风大沙子多,你回自己帐子里便好。”她朝四处看了看,皱眉道,“瑾珠呢?” 韩越柔说表姐在后头选马,皇后命她传话不许瑾珠骑马,她一一应诺从凉棚底下退出来,便见瑾珠身边的宫女在等她。韩越柔本不想和表姐纠缠,可不得不跟来,瑾珠这儿压根儿没兴趣骑马,而是拉着她避开旁人的目光,塞给她一只小荷包,神秘兮兮地说:“他们给我从外头弄来的,喝下去就能做人事了,男的女的喝都一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表姐!”韩越柔一下便脸红了,可东西已经捏在了掌心。 “啧啧,你瞧你的出息,随便你,反正我得了好东西没忘了你。我知道,你还奢望着婚配好人家呢。”瑾珠一面将滑落的披帛缠在手臂上,目光徐徐扫过这开阔的围场,像是被放飞的鸟雀一般,深深吸了口气,“可我没你这么好命,父皇和母后像是打算让我守一辈子活寡老死在宫里,我想明白了,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我乐我的便是。唐代公主哪一个不在裙下养面首,偏我不行吗?” “可是表姐……”韩越柔紧张地问,“那位卓公子也是武艺非凡的人,上一回不就还没靠近就先察觉到你埋伏下的人了?你有什么法子让他听你的,又让他把药吃下去,表姐,算了吧。” 瑾珠见表妹这般说着,可那只小荷包却紧紧拽着没打算松开,她嘴角扯过戏谑的冷笑,扬脸道:“方才我遇见他和祥泰,说了一车子话也不抬头看我一眼,可恶至极。天底下男人又不是死光了,我还求着他?”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穿梭于营帐之中的侍卫们,轻轻咬了唇,眼眸中露出了不得的目光,“到底是来御前当差,你瞧瞧那一个个的模样,我还头一次发现,咱们宫里的侍卫模样儿都不赖。” 韩越柔怔怔的,瑾珠一巴掌搭在她肩头:“你做不做怎么做,我可不管了,但今晚我一定要逍遥一回,千万别坏了我的事。”说完这些话,骄傲的公主带着宫女太监张扬地离去,韩越柔孤零零站在这里,忽然不远处被圈着的马匹打了个响鼻,才让她缓过神。 摊开手心,那只小荷包已经沾染了手心的汗水,这里头的东西,真的那么神奇吗? “二小姐,您怎么在这里?”此时韩府的侍女找来,果然韩夫人不见了女儿就不安生,今天也是皇后再三要求,才把她带来的,方才远远看到韩越柔到皇后身边奉茶,韩夫人就浑身不自在。 韩越柔忙回到母亲身边,唯唯诺诺地听了几句话,悄悄将荷包藏入怀中。抬起头时,目光落在皇帝的大帐前,远远可见梁定山正与一旁的人说话,那样俊美潇洒的模样,那样从容优雅的举止,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却是别人的丈夫。 至于一旁的容恒,想到退婚的恨,韩越柔面上倏然冷下来,心中一个激灵,她那只小荷包,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没多久,沙尘再次扬起,散入围场的人纷纷归来,各色各样的猎物堆在一处,太监们麻溜儿地根据箭矢上的姓氏来清算计数,最后果然是国舅府大公子拔得头筹。可韩继业一点也不高兴,威武大将军只派出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孙子,输了也不稀奇,而定西府那一位,更是连马鞍子都不碰一下。 但皇帝兴致盎然,不仅不恼自己的儿子落于人后,更给予了韩继业丰厚的奖赏,接着便点燃篝火烹羊宰牛,围场之中好不热闹。 夜色降临,今晚的京城格外安宁,反显得神山侯府里多了几分热闹,一家子说说笑笑吃了晚饭,千叶就被二娘要求早些休息。可她下午才睡了一觉,此刻精神尚好,待二娘离去,便让棉花点起灯,坐在桌前打开温先生给她的信函匣子,随手挑了一封来细细地看。 棉花去打热水,再回来时,一面嘀咕着:“夜里看书眼睛不好,公主您早些睡吧,回头二娘又要怪我了。”可一抬头,却见千叶捧着信纸发呆,她忙上前问,“公主您怎么了?” 千叶一怔,利落地叠起信纸,而她手边已拆了好几封,明明平日里都舍不得看的,今天却一口气看了那么多。只因那信中父亲向温先生提起,要如何攻下神鼎寨,如何灭了这天下第一寨的事,让她心惊不已,不由自主地多拆了几封,日子相近的那几封信里,无不提到这些。 虽然朝廷不容神鼎寨是由来已久的事,父亲也已作古多年,当年的千叶和定山更没有半分关系,可是真的看到那一字一句里,说着如何才能让神鼎消失的气势,还是让千叶深深感到不安。 “我该不该,告诉定山?”千叶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既然围场就在京郊,驸马爷何不回家里来住。”棉花笑嘻嘻对千叶道,“驸马爷若回来,您一定就安心了。” 千叶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很乱,但她的确盼着能见到定山。 这个时辰,围场上的篝火晚宴已经散了。皇帝今日心情极好,不免多喝了几杯,碍于群臣在此,皇后不得不担当起照顾丈夫的责任,这会儿各自都在营账里歇下,只有侍卫们举着火把四处巡视。 韩越柔的营帐里,一个小丫鬟探身进来,说道:“大公子身边的小厮送话来,说大公子骑马出去了,不像是去巡逻,好像神山侯府的梁驸马也在一起。说是老爷夫人若问起来或是找大公子,二小姐好替大公子说明。” “哥哥和他……”韩越柔已经换了寝衣准备入睡,听得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等那小丫鬟退出去,立刻将蜡烛摆到镜子前,虽然这营账里一切都很简陋,也不妨碍她把自己打扮漂亮,之后从灯架上拿下一盏琉璃灯,便挑了门帘出来。 “二小姐,您要去哪儿?”伺候在外头的婆子丫鬟见她出门,忙围了上来。 “我去瑾珠公主那边,你们不必跟着,这里到处都是侍卫,我不会有事的。公主不喜欢人多,我去去就回。”韩越柔这样吩咐罢,就提着琉璃灯迅速隐入夜色里。 可她根本不会去瑾珠的营帐,她可不想去看瑾珠和什么侍卫颠鸾倒凤,她想去等一等,哪怕梁定山和哥哥在一起,能见一面也是好的。 8☆8☆.$. 而这会子,瑾珠的营帐中,一个面容英俊的侍卫正一脸紧张地坐在瑾珠对面,他手里举着一杯酒僵滞着不敢动,瑾珠却单手托腮,柔柔地说:“喝吧,这可是御用佳酿,我父皇那儿一年也见不了几坛。” “公、公主……” “我命你喝下,是不是要抗旨?”瑾珠眉头高高挑起,好不专横跋扈,但立刻又柔和下来,哄道,“喝吧,喝了这杯酒,我就放你继续去巡逻。” 那侍卫本是好好的和其他兄弟一起巡视营地,忽然遇上三公主,将他们一众人叫下,灯笼点得透亮把每一个人都看过来,最后挑了他,说有事要交代。可所谓的事,却是在这里喝酒,接下来还不知道……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把心一横,说道:“小人喝下这杯酒,立刻就退出去。” 侍卫将酒仰头饮尽,起身便要往外走,可高大个儿的男子却被这一盅酒缠住了,他的酒量绝不至于这么差,但像是有热乎乎的东西在身体里扩散。脚下也变得虚软无力,像踩在棉花上,身后猛地有人扑过来,他重重地朝前跌倒下去。 之后就感觉两只手在身上乱摸,铠甲更被胡乱地解下,男人用尽最后一点理智,护着自己的腰腹,可是精神越来越萎靡,异样的感觉升腾起来,理智正要消失时,听见好奇的声音:“这是什么,你绑在腰里的是什么东西?” 瑾珠扯开男人的衣裳,正兴奋热血的她,却看到侍卫贴身帮着一圈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比手指粗一些长一些的纸筒并列排在一起,每一个下面还有灰溜溜的线,她忽然想起逢年过节放烟花,那引线不就是这样的? ------------ 134 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还有更新 (前面有一章是昨晚更新的,大家不要漏了哈\(≧▽≦)/) 瑾珠正发愣,身下的男人突然发狂了似的将瑾珠一把推开,她滚到一旁,气恼地抬头要骂人,却惊见那男子爬向桌边抓过烛台,将烛火径直往身上点燃。 “啊……” 尖叫声穿破营帐,这边提着琉璃灯正走夜路的韩越柔被惊得一怔,才站定,忽然轰的一声巨响,这一下更是震得她膝下一软坐在了地上,将手里的琉璃灯摔得稀碎。 此刻远处的营帐已大火冲天,更吓人的是,未及去扑灭那里的火,又有其他的地方发出爆炸的巨响,只听见人声夹杂在爆裂声中,纷纷乱乱地喊着:“有刺客!有刺客!” 韩越柔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方才还信誓旦旦对守在自己门外的下人说不会有事,转眼整个营地就陷入混乱。侍卫们纷纷涌向帝后所在的大帐,以防止刺客前去伤害皇帝与皇后,可如同瑾珠帐中那绑着火药的刺客却不止一个人,他们更是每一个都是抱着同归于尽必死的心。 韩越柔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找一个能依靠的人带她去安全的地方,可侍卫们跑来跑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到处都在缠斗,甚至分不清敌我。纷乱之中,瑟瑟发抖的人下意识地想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可没走几步路,就因害怕而腿软跌倒。正绝望时,被人拽着胳膊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惊喜地回头看,却发现身后一张陌生的凶神恶煞的脸。 “你要干什么……”容不得韩越柔质问,那人不由分把她拖到了一边,并敞开衣裳露出那骇人的火药。 此时十几个侍卫涌了上来,见刺客绑架了人质,手中的刀剑都有所犹豫,而韩越柔生怕自己被当做命不值钱的宫女,大声喊着,“我是国舅府二小姐,我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救我,救我。”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侍卫们担心是刺客的援兵,待那边走近一些看得清了,才有人说:“是韩大人。” 惊恐万状的韩越柔听得,声嘶力竭地喊着:“哥哥救我,哥哥!” 马蹄声越来越近,骑马的人根本没打算停下来,径直就朝这边冲来,刺客显然被这样的情景镇住了,发呆的一瞬,马匹就到了眼前,马蹄高高扬起朝他胸前猛地踢来,而另有一人骑马紧贴在一旁,顺势将韩越柔从他手里拖走。 韩越柔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她感觉到自己坐在马背上落在人怀中再睁开眼时,马已稳稳地停下,那边侍卫一拥而上将此刻制服,韩越柔耳边则是期盼已久的声音说着:“没事了。” 她转过头,月华与火光的辉映下,是她永远都只能远远凝望的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梁定山镇定自若地护着她,可是这样的怀抱消失得太快,韩越柔尚未好生感受,梁定山已翻身下马,双眸紧紧盯着四周的动静,再没有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韩继业策马而来,见妹妹安然无事,显然松了口气,他也翻身下马,见定山把缰绳交过来,一面说:“我并不是侍卫,也不负责任皇帝的周全,这里生乱京中必有影响,我要立刻回城里去。” “现在离去,只怕会被人怀疑。”韩继业一面说着,已经将缰绳接过来,而定山顺势把他的马牵到手中,眨眼间已坐稳在马背之上,对韩继业匆匆道:“你的马借我。” 眼前的人策马而去,利落的那几句话仿佛还在耳畔,可人已经走远了,韩越柔怔怔地望着那消失在火光中隐入黑夜里的身影,他分明救了自己,他分明把自己揽入怀中,可再也没多看一眼,连一道目光都没有给她。 “柔儿,哥抱你下来。”马身下,韩继业伸出了手。 韩越柔早已是浑身发软,若不是连坐都坐不稳,她一定会策马追上去,可纵然现在有力气,她也做不到呀,她不会骑马,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几时是会骑马的? 软绵绵的人跌入兄长怀中,稍稍站定后,她便问:“他去哪里,是不是回去找千叶?” 这是韩继业也明白的答案,可是在灾地经历了地震坠崖后,他早就把对千叶的任何幻想和杂念都抛开了,千叶毫不迟疑地追随火光而去的背影,虽然只是当时黑夜里韩继业自己听着声音臆想出来的模样,但那一幕他永远也忘不掉。 “哥,他是不是去找季千叶了?”韩越柔紧紧拽着兄长的衣襟,没来由的悲伤起来,“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 韩继业眉头紧蹙,他记得妹妹见过容恒后对自己说的话,好像已经死了心的要去西北,当时只字不提梁定山,他以为妹妹也已经想通了。可一转眼,容恒退婚,她又对梁定山情深似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太糊涂,还是妹妹太反复。 “韩大人!”此时有人前来找韩继业,眼下的情形可容不得他发愣,立刻带上妹妹到皇帝那边去。 城外一片混乱,京城之内却安宁平静,定山策马入城,马蹄声怕是要惊醒一路百姓。到家门前,警觉的家人立刻出门查看,见是定山,才都放下心:“少当家。” 定山将马交给他们,站定了观察家门周围的气息,沉声问道:“家中可有异样?” 家人果然说:“傍晚时有人鬼鬼祟祟,被我们发现后立刻就跑了,当时楚歌命我们不要去追,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不等少当家归来,今晚兄弟们都彻夜不眠。” 定山道:“城外的确出事了。”他感觉到周遭没有人埋伏的气息,便吩咐道,“不必再戒备,今晚家中不会有事,若有事,怕是等不及我回来的。” 他说完,就朝门里走,对这家已经熟悉得不需要用灯笼照路,径直就回到了正院里。千叶门外有值夜的下人,可打瞌睡的她们几乎没察觉到定山,他如一阵风似的就进了门来。 卧榻上的千叶已经睡去,才怀孕的人本是十分贪睡,虽然为了父亲那几封要灭神鼎寨的信函心中不安,但抵不过身体的困倦,此刻正安然在梦里,定山拿着蜡烛走近床边,看到睡得酣甜安稳的妻子,久悬的心落下了。 梦里的千叶,像是感觉到了亮光,可现在的她再也不会像过去五年里时常从梦里惊醒,在这个家在这张床上,她可以踏踏实实的睡。于是感觉到了亮光,也只是翻过了身避开光亮,继续香甜地睡下去。 定山笑了,将烛台放下,反是他要离开时,梦里的千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蓦然睁开双眼,回身看到人影,不惊慌也不害怕,就问:“定山?” “还是把你吵醒了?”定山忙转回身,千叶看真切了丈夫的脸,想到睡前还在念着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要回来的。” 定山点头:“城外不出事,我也打算夜深后回来,现在城外出了事,我更要回来你身边。” 千叶奇怪地问:“城外出事了?” 屋内又多点亮了几盏蜡烛,门外的人才惊觉少当家回来了,但定山让她们只管去歇着,他会守在千叶身旁。当他解释了城外发生了什么,千叶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皇叔登基以来,天下总算太平,他费尽心血才求得神鼎寨自行解散,本该是除了心头大患,怎么反而越发不安生起来。” 定山想到皇帝和这个死气沉沉的朝廷,神情冷漠:“所以神鼎寨,从没有真正威胁过朝廷,他要防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们。” 8±8±,o “定山,我给你看一件东西。”千叶心下有了决定,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放信的匣子,将那几封提及神鼎寨的信函交给定山,愧疚地说,“原来我的父亲,也曾一心要灭神鼎寨,若非当时西北战乱,也许……” 定山在灯火下细细看信,比起当今皇帝的优柔寡断,已故的岳父在信中更有杀伐决断的魄力。朝廷是和神鼎寨纠缠许久后,因父亲去世,定山才依照父亲的遗愿与朝廷和解,并解散神鼎寨来朝廷做官。但是睿德太子当初,则是一心要将神鼎山夷为平地,不会和谈也不会招安,说得严重一些,就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千叶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定山,即便你生气愤怒,也不要告诉二娘她们可好?毕竟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当时他也没有伤害你们。” 可定山却将信函小心收起来,平静地说:“相比之下,我更钦佩太子的魄力,反是当今的皇帝行事古怪又反复,他做的事仿佛都没有明确的目的。甚至因为上一回他派刺客假装袭击四皇子,逼得我们不能出海又转回京城,今晚的事,我也不看好。” 千叶问:“难道又是皇叔在做戏?” 定山摇头:“不好说,天亮之后我会去查。也许现在我该在那里护驾,可我不是御前侍卫也不负责营地关防,那里再乱也不是我的事。” 他见千叶眉头紧锁,伸手轻轻揉开,更落下一吻,温和地说:“父亲已经不在了,几封信而已,何况当年没有任何人威胁过神鼎寨,这不过是父亲的心愿,也是朝廷的心愿。而以我爹和我的脾气,宁愿和父亲对抗,也不想把当今皇帝当做敌人,总觉得他不配。” ------------ 135 你身上什么味道(还有更新 “可那是我的父亲,我怎么能不当一回事呢。父亲若还在,我就是最骄傲的公主,现在的我,可能正大言不惭地与人说笑,说你们不堪一击,被朝廷打得落花流水。”千叶晃了晃脑袋,“我不敢想象。” 定山笑道:“你这不是想出来了,可永远也只是想,现在连神鼎寨都没了。千叶,别放在心上,我若不高兴也绝不会对你隐瞒,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一起面对,这已经过去的,何必耿耿于怀。” 千叶点了点头,伏在定山胸膛前,她似乎在丈夫的身上闻到淡淡的香气,仿佛是女人家的用的香粉。千叶心里有些奇怪,但想到猎场里女眷比男人还多,在外头不比宫内严谨,或是什么小宫女小丫鬟撞见他,擦身而过留下些气息也是有的,她何必疑神疑鬼。 只是怀孕的人,总有那么些怪脾气,这会儿千叶就闻不得这样的香味,加上心中一思虑,害喜的症状又铺天盖地得来。 待定山照顾千叶重新睡下时,子时已经过半,他走出门外,感觉到院门内外依旧有人守护着,朗声吩咐他们回去歇息,这异样的气氛才散了。然而楚歌就等在门前,一身肃杀的夜行衣,像是已经去哪里逛了一圈,方才宅门外的家人说楚歌不让他们去追那鬼鬼祟祟的人,看样子她自己去了。 “你回来后,我才走的,在那之前,可一直替你守着小公主。”楚歌这般说,自然是故意带了几分玩笑,她如今要护着千叶的心,可与梁定山没半点关系。 然而她脸上有着在夜色里也掩不住的不屑,冷声道:“城外已经消停了,不知是否相关,今天在宅门外鬼鬼祟祟的人,最后回到了威武大将军府。” 定山猜测今晚的事的各种可能,怎么也没有往威武大将军府上想,当然此刻也不能断定袭击皇帝的就是他们,不过和天下最大兵权拥有者之一的人有了冲突的话,很多事就麻烦了。入京以来,定山最惊喜的事莫过于遇见了千叶,其次便是容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拥兵百万的定西大将军成了莫逆之交。 “明天我一早就回城外,卓羲必然要跟在四皇子身边,家里就交给你了。”定山面色凝重,“楚歌对不起,到如今神鼎寨已经没了,可我还是为了这样那样的事,绊着你。” 楚歌轻轻瞟他一眼,转身要走时,退回来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定山不明白,扯起衣襟闻了闻:“难道是火药的味道?”他也察觉到了一丝女人的脂粉香气,这不是千叶的气息,他才想起来,方才韩越柔就在自己怀里,可他忘记告诉千叶了。 翌日天未亮,千叶还在贪睡,定山等不到她醒来,只能嘱咐家人好生照顾着,就往城外去了。 皇帝这一边,昨夜消停之后,开始清点营地里的人,缠斗和爆炸中死的死伤的伤,都能算得过来,唯一不见了的,是驸马梁定山。正如韩继业提醒的,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很容易被怀疑,定山第二天才到猎场外,就被御林军举着令牌将他扣下了。 皇后的营帐里,瑾珠正大喊大叫,几个宫女死死按着她,太医在为她换药。昨晚那个刺客在瑾珠的面前点燃火药,瑾珠虽然捡回一条命,可飞溅的碎片深深插进了她的胳膊,更在脸颊边沿着耳朵根到下巴之间,划出一条骇人的血痕。 “好了好了,换好了。”太医满头大汗,迅速为瑾珠包扎好了胳膊,床上的人瘫软下来,疼得呜呜直哭。 皇后带着韩越柔冷漠地站在一旁,都是一夜未眠,精神不好气色不好,最重要的是,在弄明白瑾珠的营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后,皇后气得差点咳出血来。她甚至想,这样的孽障,何不死了才好。 “娘娘。”皇后的人从门外进来,轻声禀告,“梁驸马回来了,刚刚被御林军拿下,正送去皇上面前。” 韩越柔在一旁听着,下意识地喊了声“姑姑”。 皇后既然答应侄女要把这个男人送给她,自然懂她此刻的担心,且听闻昨夜梁定山救了越柔,她这一整晚贴身跟在自己身边,哪怕韩夫人亲自来要带女儿走,她也不屈服,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那梁定山的消息。痴情的孩子,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姑姑带你去瞧瞧。”皇后淡淡一笑,转过身冷漠地吩咐宫女太监,“把马车准备好,先把公主抬上去送回皇宫,皇上与我很快就要起驾回宫。” 榻上的瑾珠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母亲带着她最喜爱的侄女转身离去,那冷漠的背影里看不到半分对自己的怜惜,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咸涩的泪水掠过脸上的伤痕,疼得她撕心裂肺。 韩越柔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后身边,一路就到了皇帝的大帐,此刻是容恒带兵守护着皇帝的安危,他见到皇后也不行礼,甚至喊来家中女眷,对皇后道:“娘娘恕罪,要检查娘娘和小姐身上是否带有兵器火药后,方可如内。” 皇后长眉紧蹙,多少年了,这世上再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禁宫之中更是畅行无阻,这会儿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要对她搜身? 边上的宫女已上前呵斥:“皇后娘娘凤体金贵,岂是你们可以碰的?” 容恒面不改色:“那还请娘娘稍等,容臣向皇上禀告,过后再请您入帐。” 结果这一问,皇帝拒绝见皇后,更不可能让韩越柔进去。换做从前,皇帝身旁的侍卫可没有这样的气势,皇后用强就能闯进去,可这容恒就像铁壁铜墙一般,就是皇后也没这份勇气。 吃了这闭门羹,皇后不会继续纠缠免得让人看她笑话,故作镇定地命容恒传几句话给皇帝,便带着韩越柔走了。韩越柔多希望能看一眼梁定山,想亲口谢谢他昨晚的出手相救,结果现在连他是否被皇帝责难也不知道…… “总有机会再见,可是柔儿你记下,千万别做瑾珠那种事,你是最尊贵的女孩子,不能自甘下贱。”皇后也不明白,她怎么会生出瑾珠那样的女儿来。 韩越柔点头答应着,见远处已经在准备马车,她忽然一个激灵,疲倦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光芒,对皇后道:“姑姑,我想去一个地方。” 京城里,因皇帝突然要回宫,条条道路再次封闭戒严,团团一早都穿戴整齐要去上学了,家人来报说路不通不能走,从前都是哭哭啼啼才肯出门的小家伙,煞有其事地叹道:“还让不让人念书了。”把一家人都逗乐了。 千叶便带着团团在定山的书房里写字,只是才写了两张,下人说有客到,棉花跑来满脸嫌恶地说:“公主,是韩府的二小姐。” “她来做什么?”千叶不明白,但她与韩越柔并没有过节,若是从前也罢,但之前在宫里相遇也是客客气气,加上韩继业的关系,总不好太过失礼。千叶便命请到前厅,而她才走到半程,楚歌和惠梨都来了,说要陪在她身边。 千叶笑道:“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能把我怎么样。” 可两人坚决地摇头,对于这京城里的人,她们谁也信不过。 韩越柔在皇后派人庇护下,顺利离开营地,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神山侯府门前,她走时又换了一身新的衣裳,只是用的香粉胭脂还是一样的,千叶在看到她第一眼,闻见那香气,心里就觉得不对劲。 》≠》≠, 娇贵的千金小姐,今日穿得很素雅,一言一笑都温柔妥帖,命侍女将礼物放下后,就让她们退了下去。可惜楚歌和惠梨像左右护法似的跟在千叶身边,主人家不叫她们走,韩越柔也不便开口,反正也无所谓,她要说的话,越多人听见才越好。 “听闻公主有身孕后,一直想来探望,又怕叨扰您静养,犹豫不决。”韩越柔长得很美,若非要和千叶楚歌相比,倒也没这个必要,她们都有自己的风采,所以韩越柔也从不觉得自己就输给了千叶,可是那个人眼里,只有季千叶。 “有劳费心了。”千叶淡淡一笑,可心里头却在疑惑,为什么昨晚在定山身上闻见的香气,此刻全在韩越柔的身上? “昨晚猎场发生意外,闹得沸反盈天一片混乱,我还一度被刺客挟持命在旦夕。”韩越柔神情郑重,竟对千叶充满感激似的,伸出双手想要和千叶相握,说着,“幸而得侯爷相救,我才安然脱险,心里十分感激,无论如何都要登门道谢,只是侯爷在皇上跟前走不开,我就只能来谢谢公主了。” 千叶心里翻江倒海,果然果然,那气息来的不简单,可她面上端着温柔的微笑,竟接过了韩越柔的双手,道是:“安然无恙便好,怪不得见你气色不佳,你看这手也是冰凉的,原来遇到这样惊现的事。” 千叶的手是微暖的用力的,韩越柔故意来故意说这些话,可千叶的反应让她很意外,本以为千叶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自己双手相握,当自己冰凉的手暴露无遗,她心里一慌,好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回来,尴尬地笑着:“是啊,此刻尚惊魂未定,只是担心公主,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眼。” “棉花,我前阵子喝的安神茶,你取一些来,等下让二小姐带回去。”千叶唤来棉花吩咐,一面对韩越柔道,“那安神茶极好,喝了夜里睡得好,手就不会凉了。” ------------ 136 那就好(三更到 韩越柔怔怔地看着千叶,她为什么不生气呢,哪怕在脸上露出些许的不愉快也好,所以说,他们夫妻一样,对自己的存在根本无所谓,哪怕她向梁定山投怀送抱,千叶也不会在乎吗? “奴婢知道了。”棉花麻利地应着,上前热情地说,“二小姐这就要走了吗,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儿呢?不过也是,公主有了身孕需要静养,也实在不能多陪您的。不如奴婢带您到园子里走走,咱们府里的菊花开得正好,还没谢呢。” 韩越柔一怔,棉花又道:“您再坐一会儿,奴婢这就去把安神茶拿来。” 千叶则笑道:“自从有了身孕,我反被这小丫头管住了,仗着驸马爷给她的权力,不许我多走多动,日日躺着才好。难得和你坐一会儿,你看她又来下逐客令,越发没规矩。” 韩越柔讪讪一笑:“棉花到底是跟着公主多年的人了。” 这家里哪里来什么安神茶,棉花胡乱抓了一包红枣就给韩越柔送来,殷勤地要为她领路,韩越柔见千叶也不挽留,而楚歌和惠梨门神似的守在千叶身后,她孤零零一个人如何能应对这么多厉害的角色,遂命侍女拿了那一包红枣,连凳子都没坐热,就被送出去了。 惠梨在门前张望,回身见千叶捂着心门口,忙来搀扶,只听千叶说:“她身上的香气,我闻不了。” 千叶并非是矫情,昨晚定山身上只隐隐一点气息,就勾得她害喜恶心,这会儿撑了半天已经不容易,好在没有呕吐,回正院的路上闻见园子里清新的空气,她就舒坦多了。 棉花一路小跑回来,咋咋呼呼地对千叶道:“公主您听见了吗,奴婢真不是瞎编排的,她就是喊驸马爷侯爷,虽不是奴婢对驸马爷不敬,可是故意把您放在驸马爷之下,她想做什么?” 家里人都知道,千叶不以公主自居,他们家根本没传统的公主府里该有的君臣之别,但规矩上千叶即便是妻子是儿媳妇,这一家老老小小都要屈居在她膝下,且要每日晨昏定省叩首请安,维护皇家的体面。是以京城里往来的人,在千叶面前只能称呼梁定山驸马,不是官职也不是爵位。 惠梨嘀咕道:“说来是挺奇怪的,我进宫或是去魏王府,遇见那些人上来客气寒暄,都是称呼哥哥驸马,方才突然听着韩小姐喊侯爷,我要愣了愣,是说谁呢。”她拉着棉花问,“这样是什么意思?” 棉花眨着眼睛道:“具体什么意思,奴婢也说不上来,可就觉得这二小姐不安好心。上一回在门前遇见她和驸马,她那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们驸马爷,还是千金大小姐呢,这么没教养。” 惠梨愣了一愣,之后一下想明白了,看看千叶又看看楚歌,朝门外指一指:“不会吧,她故意来找茬的?” 千叶不屑地一笑:“谁知道。” 楚歌则说:“告诉门前的,往后见她,只管逐客就是了。”有想到昨夜定山扯起衣襟闻自己身上味道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促狭地对惠梨说,“你哥哥就爱行侠仗义,都救人家两回了。” 惠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挽着千叶道:“嫂嫂你心里一定不高兴了吧,嫂嫂你别生气,我告诉二娘去,叫二娘好好教训梁定山。” 千叶哭笑不得:“救人的事我们都没看见,她说了不算。此外你哥哥可什么都没做,再说,我可没那么不自信,你哥哥那么忙,别给他添乱。”话虽如此,千叶心里终究是不乐意的,一则昨夜定山压根儿没提起,兴许是忘了,她也不怪人家,可偏偏是韩越柔,又是韩越柔。 这一边,皇帝已起驾回京城,虽然定山被御林军拿下送到御前,但他的行踪很好解释,又有韩继业从旁证明,早就脱了干系。昨晚的刺客几乎都死了,身上没有任何能说明来路的标志,活着的几个还在严刑拷问中,只怕他们的嘴也难撬开。 这一场狩猎,高高兴兴地开始,却在半当中就扫兴而归。定山随驾回到皇城,皇帝到底已不在壮年,一夜未眠再也无力支撑,众大臣才得以散去。而容恒已经决定明日就启程离京,再不走,北边下大雪,封山封路就回不去了。 定山与他在人前是没有往来的,不便随他去准备,只是往后定西府的老夫人们,定山会帮忙照顾,容恒曾说:“祖母们,也算是皇帝的人质,家里人心中都很明白,祖母们婆媳间一代一代传下来,也都深谙这个道理,实在憋屈。” 的确,容家的青壮全在西北,麾下百万大军,皇帝再如何信得过这一家精忠报国的心,也要留一手。虽然在皇帝看来几个老婆子可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聊胜于无,总是朝廷主动下旨,请容府的老人们回京颐养天年。 定山与容恒分开后,他这个礼部侍郎,对于皇城的关防根本沾不到边,这会子皇宫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守卫着,自然没他什么事,早早就回家来,他还惦记着昨天威武大将军府的人在门前鬼鬼祟祟的事。 可是定山一回到家,妹妹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哟,梁定山,今儿回来得早呀。” 定山虎着脸道:“没大没小,团团若跟着你学了去,我再和你算账。” 偏偏惠梨有恃无恐,一脸的坏笑,上前拍拍哥哥的肩膀说:“只怕哥哥没时间和我算什么账,您忙着英雄救美,多了不起呀。” 定山皱起了眉头,问道:“什么英雄救美?” 路的前头,楚歌手持长剑走过,像是刚刚练完功,她冷冷地瞥了眼这边的光景,什么话也没说就飘过去了。 定山越发觉得家里气氛奇怪,而妹妹已幸灾乐祸地把今天韩府二小姐登门道谢的事都告诉了他,叹息道:“哥,我若是嫂嫂,能喝下一整坛醋,你也太不当心了。” 定山才想起这件事,昨晚经楚歌提醒后,他就想着要告诉千叶的,可千叶一直在睡梦里,他舍不得打扰,自然在他看来,这本就不算什么事。那么巧是韩越柔被劫持,换做别人的话…… “哥,千万把我嫂嫂哄高兴了,不然二娘那儿发了脾气,她能活生生把你说死过去。”惠梨见哥哥生气,丝毫不惧怕,反将定山往正院门前一推,摆摆手道,“快去吧,嫂嫂这会儿醒着呢。” 定山总有日子来收拾妹妹,今天还是该先问问千叶如何,他没想到韩越柔会做出这种事,她到底想做什么,这些京城里的千金大小姐们,怎么一个比一个古怪? 正院里很安静,李嫂和棉花坐在台阶下摘菜,见到定山来了,都嘿嘿一笑,收拾了东西让出道儿来,棉花殷勤地说:“驸马爷,公主才睡醒了,正在里头看书。” 定山本不心虚,可就是觉得家人看他的眼光很奇怪,他摇了摇头往门里来,千叶果然靠在窗下手里握着一卷书,定山一面脱了外衣,说道:“天色就晚了,小心看坏了眼睛。” “今天这么早?”千叶把书收了起来。 “皇帝一夜不眠也累了,没精力周旋,大臣们都散了。”定山坐来千叶身边,说道,“我不负责宫里的守卫,没我什么事。” 千叶哦了一声:“没你什么事。” 定山一路进来被妹妹纠缠得头疼,这会儿听千叶这句话,就觉得味道不对,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终是道:“韩家的二小姐……” 千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的,可那点心思全在眼睛里,定山哭笑不得,皱眉道:“楚歌和惠梨都在看我的笑话,你对她们说什么了,你明知道的,什么韩小姐张小姐,我哪里会多看人家一眼?” “是呀,我知道。”千叶点点头。 “我……”定山眉头紧锁,外头再难的事,也总有解决的法子,可这算什么? “你生气了?”千叶凑上来一些,故意更仔细地看丈夫的双眸,好脾气地问,“怎么就生气了。” 定山伸出手指头,在千叶额头上一点:“你了不得,全家人都站在你这边,可我做错什么了?” 千叶点头:“是没做错呀,怎么了?” 定山终于笑了,拿千叶没法子,好像心里都跟着痒痒了,叹了声道:“往后她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多看一眼,也绝不出手相救,这下可满意了?” 千叶微微而笑,只轻描淡写一声:“那就好。”便拿起她的书,重新靠在榻上细细看起来,留下一脸愕然的定山僵在那儿。 可千叶终究忍不住了,拿书捂着脸偷偷发笑,定山抽出千叶手里的书,书下的人笑得立刻用手捂住了脸,定山再掰开她的手,恼道:“这下高兴了,多大的事,非要把我惹急了吗?” 两人贴得那么近,气息缭绕着,若是从前,不知会怎么样,可这会儿千叶肚子里有个小家伙在,她傲然道:“少当家,这可使不得,咱们规规矩矩的才好。” ------------ 137 芳贵妃是瞎了吗(还有更新 定山却正经说道:“你真的想我那样发誓?” 千叶莞尔一笑,伸手揉开丈夫微蹙的双眉,两人离得那么近,什么都在眼底:“我明白,真有下一回,管她什么韩越柔张越柔,你都会出手相救,若不然也就不是梁定山了。” “难道你回回吃醋,回回叫惠梨她们当玩笑看热闹?” “那不然呢?” 定山看着满脸娇笑的人,也许当真是千叶做什么他都不会恼,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千叶有没有底线,大概除了她受伤害,什么都可以。那么他去救什么韩越柔,千叶会受伤? “说正经的。” “我也是啊。”千叶眼眉弯弯,浑身透着心满意足的幸福,“再有下一回,你也只管凭心去做,为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吃醋不会伤心。今日惠梨那样开玩笑,是因为韩越柔自己跑来说那些古怪的话,又有棉花在旁挑唆,凑巧而已。” 定山把心放下了,松了口气道:“棉花那丫头,也会挑唆?” 千叶笑道:“她看不惯韩越柔称你为侯爷。” 定山一愣,似乎明白了,好像每次见到韩越柔,她都是这样称呼自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就是故意隐去自己和千叶是夫妻这件事实。他不可思议地说:“这些千金小姐,都古怪的很。她有没有告诉你,昨夜的事除了刺客和侍卫,哪一个受伤最重?” 千叶摇头:“她只略坐了坐,一说出那些不客气的话,就被棉花赶走了。” 定山便将瑾珠的事告诉了千叶,实则昨夜他惦记着家里,什么也没打听就离开了围场,今日去后才听说了详细的经过,正说道:“瑾珠伤了胳膊,另听说脸上有厉害的伤痕,不知将来能不能痊愈。” 千叶淡淡的,不惊不乍,也不会为任何人惋惜同情,只道:“自作孽吧。” 妻子对于皇室对于韩府的人一向冷漠,冷漠到了哪怕他们的天塌下来,千叶也不会多看一眼,不是伪装也不会因为自己现在好了就多几分同情,正如她一直说的,那些人和她不相干。这倒也好,省去许多的麻烦,定山不觉得这是无情,不过是一个人把自己的感情,用在了最值得的地方。 “容恒就要走了,他说还没见过你,我约了他今晚来家中,自然是匿行不叫外人知道的,要委屈你这样偷偷摸摸见他一回。”定山道。 “哪里委屈,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大将军。”千叶毫不在意,笑道,“你是少当家,他是少将军,果然是能做朋友的。” 定山笑:“神鼎寨不在,我早就不是什么少当家。” 千叶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笑着:“就怕夜里相见,看不真切,惠梨说他肤色黝黑,夜里只看得见一口白森森的牙。” 定山被逗乐了,嗔道:“便是你纵容她,那小丫头现在无法无天,我方才进门,也连名带姓地喊我,待几时空闲了再教训她。” 是日天一黑,容恒果然出现在了神山侯府,他没有穿夜行衣,也不是寻常的衣裳,竟是银光灿灿一身铠甲,月光下熠熠生辉满身光华,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如天神天将一般威武。千叶第一眼便看呆了,但她却是在幻想,这样的铠甲穿在定山身上会是什么模样。 容恒果然如惠梨说的那般,一见千叶就道:“公主若是不介意,可容我叫一声弟妹,公主公主地称呼,就生分了。” 千叶大方地笑着:“那就叫名字,只管叫我千叶便是。” 毕竟正院里是千叶和定山的卧房,容恒并非真正轻浮不懂礼数的,便只在屋檐下与他们夫妻相见说话,而定山见他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不等天明立刻要离京,他们来日方长,不在乎此刻多说什么,彼此叮嘱前程小心,便要送容恒走。 此时惠梨却带着团团没头没脑地闯进来,抱怨着:“这小丫头又不听话,这会儿了也不肯睡,哥,你替我管管。” 可团团乍见容恒这般威武的人,越发来了精神,跑上前绕着容恒转了一圈,来千叶身边道:“嫂嫂,这是大将军。” 千叶笑道:“你认识呀?” 团团道:“他穿着铠甲呢,穿铠甲的都是大将军。”小小的人儿露出满脸的敬佩,想起待客之道,忙上前向容恒欠身鞠躬,娇滴滴地说着,“大将军万福。” 容恒被逗乐了,蹲下来摸摸团团的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你大哥的女儿,他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多妹妹。” 惠梨看清来客,听得那一如既往轻浮不正经的语气,便想起将军府一遇,心里勾起万千情绪,她并非想对容恒不友善,但无论如何也是友善不起来的。 倒是容恒故意逗她似的,上前道:“妹妹,见了你我才想起来,忘记给你把珊瑚送来,珊瑚就在我家宅子里,还在那屋子里,你若喜欢随时去取。” 哥哥嫂嫂都在,他们也听得真真的,可他就这么说出来了,惠梨满脸通红,也不知该不该生气,心里一乱,转身就跑了。 容恒呆了呆,见小姑娘跑得没了影,转身对定山道:“我好像又惹她生气了。” 定山无奈,上前道:“我送你出去,眼下这情形走得越早越好,兴许明天皇帝又想出什么来牵绊你,威武大将军府就似乎有些麻烦,有什么消息,我飞鸽传信给你。” 他们俩匆匆消失于夜色之中,而没多久惠梨又折回来接团团,团团不知大人的事,还一个劲儿地问惠梨:“姐姐你刚才怎么跑了,这样可不礼貌。” 惠梨只冲千叶笑了笑,拉着妹妹就走,千叶见她这样,自知不该再多嘴问什么。至于那珊瑚,容恒若是知道缘故,那是不该这样故意开玩笑,若是不知道缘故,那几句话的确不为过。千叶情不自禁地说:“这两个人,倒也有意思。” 可是这一晚,定山离去后,很晚很晚才回到家,千叶已经等得睡了过去,翌日清晨再相见时,定山告诉她:“昨晚回来后,我去了一趟威武大将军府,这几天总有将军府的人在我们家门外鬼鬼祟祟。” “将军府出事了?”千叶问,“难道围场的刺客与他们有关联?” 定山摇头:“将军府中气氛诡异,说不上来为什么,现下只知道,来过我们家门外的,是老将军的一对孙儿。那孙女就是才被皇帝收为义女,早先要婚配给四殿下的小姐。” 千叶想起来那日的光景,十五岁的姑娘提剑闯来退婚,但她想不明白,这姑娘这会儿来自家门前做什么。 “你不用担心,任何人也闯不进来,除非正大光明派大批人马,真是那样反而也打不起来,只管安心在家,我一有空闲就会回来陪你。”定山安抚了千叶,又加强了家中的防护,这才往朝堂赶去。 今日城中不再封路,团团终于可以去文贤山庄,惠梨一早将她送走后,就来正院陪千叶解闷。至于昨晚的事,惠梨只字不提,千叶也不好多嘴,两人说些家常话,也好打发时间。 千叶知道惠梨不喜针黹女红,琴棋书画也仅仅是小时候不得不学,偶尔几本有趣的书才算勾得起几分兴致,但凡静下来的事惠梨都不喜欢,难为她为了这个家为了定山把自己困在这里,千叶心疼又无奈,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几时是个头。 这会儿千叶和惠梨正拿围棋下五子棋,输赢之间,姑娘家总算有几分笑容,正高兴的时候,棉花跑了进来,看模样本是有新鲜的事儿要告诉千叶,可见到惠梨在边上,立刻就住嘴了。 她转身要跑,被惠梨喊下:“什么要紧的事,见了我反而不说了?” 棉花尴尬地笑着:“没有啊,奴婢是要去给您倒茶。” 惠梨指着边上的茶碗说:“这不是有茶水,你还撒谎呢,脸都红了。” 8☆8☆.$. 千叶不以为意:“在惠梨面前,有什么说不得的?” 棉花迟疑了半天,总算开口:“从前面传来的消息,说是……皇上下旨……”她看了看惠梨,低下脑袋说,“皇上刚刚下旨,把平南府二小姐指婚给四皇子,九月末就成亲。” 这果然,是说不得的话。 惠梨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这与她什么相干呢,她的心为什么会隐隐作痛?许是不知道做什么好,竟将一盘没下完的棋收起来,勉强笑着:“这一局嫂嫂又赢了,我们再来。” 深宫里,在神山侯府讨了没趣的韩越柔,再次违背母亲的意愿,昨日来见过皇后,就再没有离去,这一次不知打算住多久,借口照顾受伤的瑾珠,倒也无可厚非。 这会儿正在喂瑾珠吃药,听宫女传来消息,说下旨为四皇子赐婚了,瑾珠不屑地嗤笑:“千挑万选,挑了那么个蠢东西,芳贵妃是瞎了吗?” 韩越柔也明白,这当真是选不出好的,才轮到了平南府的小姐,而瑾珠继续讥讽着:“她既然都不在乎平南府与母后的关系,怎么不选你呢,难道是忌讳你被人退了两次婚?” ------------ 138 谋反(还有更新 被退婚的耻辱,像是刻在了脸上,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韩越柔一直在忍受。 可这一刻,手里的汤匙几乎要被捏碎,她不能容忍瑾珠这样亲近的人反过来更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但是莫名地,想起了昨天的季千叶,想起她从容大方的笑容,那么温柔恬静的女子,如何能叫人不喜欢? 再看眼前,虽然同是公主,可她们之间有云泥之别。 韩越柔继续把汤药给瑾珠喂下去,罢了才幽幽道:“表姐脸上的伤痕,还能退去吗?” 瑾珠面色一峻,咬牙切齿地恨:“父皇为什么还不把他们千刀万剐,一定要把幕后主使查出来,凌迟!” 韩越柔心里舒坦一些了,转身将药碗放下,随口说着:“姑姑很生气,但见表姐你身负重伤,也实在不忍责备了。表姐,等伤好些了,去向姑姑认错吧,母女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见了我,只怕是要掐死我的。”话虽如此,瑾珠却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惋惜道,“昨晚就差一步了,若不是个刺客,这会儿的我该多逍遥。” “表姐,可改了吧。”韩越柔回身走来她身边。 “改什么,等我的伤好了,我要搬出去住。就当是那死鬼的未亡人,一样是守活寡,我去宫外守。”瑾珠竟然另有了新的主意,忽地又想起她曾给韩越柔一只小荷包,狞笑着问:“你打算把那个东西用在哪里?若是不想要,就还给我,我日后且要逍遥。” 那小荷包还被韩越柔贴身带着,自然她没打算自己用,而是昨天看到容恒时,想着若能用在他的身上,让这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出丑,管他是什么结果,自己也算出了口恶气。可闹出这样的事,等她回过神时,听说定西大将军已经连夜离京了。 “大概是那晚我被人挟持的时候掉了,再也没见着。”韩越柔随口敷衍道。 “听说是梁定山救了你?”瑾珠啧啧,“算起来,你和他也是有缘分的,一而再地救你,他怎么不去救别人?可惜被季千叶捷足先登,若不然,兴许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表姐说什么呢?”韩越柔背过了身去。 “我打算养好伤就出宫,母后愿意听你的话,到时候你可要替我说几句。”瑾珠的一颗心,已经飞出皇城了,“等我自由了,公主府你随时可以来,若是想躲着舅妈,也比进宫便宜多了。” 想到瑾珠若自立门户,那公主府必然要变成淫窝了,难以想象一进门都是男宠面首的世界,韩越柔直觉得一阵恶心。她伸手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荷包,那东西还安然躺在那里,容恒是用不上了,那还是给自己用吧,若是能与梁定山…… “公主,二小姐。”却是此刻,门外头的宫女跑来,慌慌张张地说,“威武大将军府出事了,老将军被自己的侄儿上奏弹劾,告发他意图密谋篡位,围场里的刺客就是老将军派来的,皇上正召集诸大臣到听政殿议事。” 瑾珠不分黑白,只恨道:“商议什么,活剐了才好。” 韩越柔心里却颤颤的,她知道一件事,自己最初要被送去将军府嫁给老将军那丧妻的儿子这事儿,最初父亲并不是和老将军商议,而是从将军府旁系子弟那儿探的口风,她忽然就觉得这事儿,很不简单。 事情来得太突然,震惊了整座京城,威武大将军麾下几十万大军,京城内外驻守就有两万亲兵,皇帝若凭一本奏折就抓人,只怕会激化矛盾,只能请老将军于将军府禁足,先将一家老小软禁起来,待事情有了结果再做决定。 待得事情理顺,千叶听楚歌说起时,已经又过去了两天。 “威武大将军府旁系之中,老将军一直为英年早逝的同胞兄弟照顾妻儿,侄子也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将军府的规矩不继承家业的子弟成年后都要迁出祖宅,只有这一个侄儿连同侄孙,老将军一直养在家中。”楚歌冷冷地说着,“现在老将军被这个侄儿反咬一口,偏偏那些刺客在猎场死了的有,被抓起来严刑拷问的,也都咬舌自尽,如今死无对证。” “真是养了白眼狼。”惠梨骂道,“这京城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没良心。” 千叶轻轻一叹,可想起定山提过前几天有将军府的人在门外鬼鬼祟祟,还是老将军的孙儿们,忙问楚歌:“他们为什么来咱们家偷偷摸摸的?” 楚歌道:“卓羲去打探了,说是有传言容恒与定山交好,他们来打探虚实。不过似乎那时候就察觉了家里的异样,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事。” 千叶问:“有法子还老将军清白吗?” 楚歌摇头:“朝廷上的事,要复杂或简单,不是全凭一句话吗?” 是啊,全凭一句话,可是那个说话的人,未必有这样的魄力。 而这一次,朝廷一直无法削弱的势力从内部瓦解,对皇帝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他可以借机收回兵权,威武大将军府也会像其他开国元勋的家族一样,随着时间而没落,像是谁也逃不出这魔咒。 想到父亲在信中对消灭神鼎寨的坚决与魄力,千叶很好奇父亲若在世,会如何看待这两大兵权,遇见这样的事,又会如何处理? “皇帝若这样对待忠臣,就太让人寒心了。”惠梨沉沉地叹息,她大概是想到了别的事,例如祥泰将来,也许就会做皇帝。 千叶却突然觉得,她会嫌皇叔没有帝王魄力,可叔父若真的就此瓦解威武大将军府,不见得是错。身为帝王,面对江山与皇权,不能只有仁德之心。 楚歌还带回来一个消息,她没有棉花那么遮遮掩掩,也许她认为惠梨应该振作起来正视这一切,很直白地说:“平南府的二小姐被指婚于四皇子,但只是侧妃,皇子妃之位说是日后再定,听闻平南府没有异议,九月末就举行婚礼”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看着惠梨,千叶忽地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匆忙收回目光。但听惠梨冷冷一笑:“不会又要传言什么,那正室之位是为了留给我?那位什么小姐,管她是侧妃还是正室,我要嫁的男子,除了我之外再不能有第二个女人,四皇子自然就不够格了。你们不必担心我,我真没有过那样的心思,既然与四皇子相识一场,不论发生什么,总会有所反应吧,我也不是木头人铁石心。” 千叶忙将小姑子搂在身边,哄道:“我们没这么想,楚歌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楚歌果然冷冰冰地说:“最好别有那种心思,何必与帝王家的人牵扯关系。” 棉花在一旁怯怯地小声问:“那我们家公主,算不算帝王家?” 一屋子的人愣了,楚歌先笑,惠梨也展颜,纷纷指着千叶说:“她那里像帝王家的人。” 可偏偏千叶就是帝王家的人,永远也无法改变。如今,更是在了解了爹娘的过去,知道父亲胸怀天下睿智英明,知道母亲是何等了不起的女子,千叶无意识地,就把一些责任扛在了肩上。 既然定山要的是天下,那么终有一日,她会和丈夫一起君临天下。 惠梨站起来说道:“别总为了一个四皇子,咱们家先闷闷不乐的。我把话说明白了,他和我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好是他的,他不好也和我不相干,从今往后,该说什么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更别为我操心。” 一屋子的人都连连点头,可是,好像谁都不自信,大抵只有楚歌,始终冷冷的。 然而随着威武大将军府的风波,给定山的人生带来转折,这日傍晚卓羲先归来,告诉家人道:“定山被调离礼部,今日即刻入兵部任职,顶替了威武大将军之子在兵部的职位,拜左侍郎。” 一家人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千叶问:“将军府现下如何?” 卓羲道:“老将军之外,撤下了族中所有子弟的官职,抓了一些人,谋反一事正式立案开审。” 》≠》≠, 千叶心里很沉重,盼着定山能早些归来,她很明白定山不甘于在礼部做那些琐事,入兵部才最合适他,可是这样的情况下得到这种机会,定山的立场一定也尴尬极了。 更何况左侍郎,比韩继业的职位还高,皇帝一面防着定山,连他的子嗣都容不得,却又把这么重要的权力塞给他。定山说皇帝行事古怪,反复又暧昧,果然不假,千叶也猜不透他的叔叔,到底想做什么。 这样的消息,游走在京城上下,深宫里,皇后与妃嫔们也很快会得知,皇后正对她的侄女说:“你看上的人,果然与众不同,这梁定山怕是要有打前程。” 韩越柔浅笑:“他的前程,也要姑姑点头才是。” 皇后冷哼:“你父亲如今正慢慢地孤立我,我这个皇后对他已经是累赘,你不知道吧?” 韩越柔面色一紧,皇后道:“大人的事,不必对你说,不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想做梁定山的女人,那就要先把季千叶除掉,我也不想再看到她活在这世上,顶着那张像极了贱人的脸。” “姑姑……”韩越柔被吓着了。 ------------ 139 欠我一个人情(三更到 皇后见侄女露出惊慌不安,很是不悦:“难不成你还希望和季千叶共侍一夫,又或是觉得什么都不必做,梁定山自然会来娶你过门?柔儿,我以为你很聪明,至少比瑾珠聪明。” 韩越柔连连摇头,解释道:“姑姑您可知道,现在她身边全是武艺高强的人,神山侯府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晚围场一出事,梁定山就不顾一切飞奔回城里,他和他的家人,都把千叶捧在掌心里,季千叶她不会再受一点伤害的。” 可这偏偏是皇后最听不得的话,当年留季千叶这条小命在人世,就是要她代替她母亲活受罪的,谁知她竟然转了运,十三年后遇见了这样一家人,过得比她母亲活着时更幸福安逸。 “姑姑……”韩越柔见皇后眼底露出杀气。 “柔儿,你可知千叶的娘,是怎么死的?”皇后挑起侄女的下巴,冷笑道,“是被我亲手勒死,再挂上房梁的。” 虽然早就知道太子妃死因蹊跷,真的听皇后红口白牙地说出来,韩越柔的胆都要吓破了。可见她生长在一个怎样的家族里,可见她本不该奢望爹娘会像正常人家的父母那样爱护自己的孩子。 “姑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皇后松开了手,见侄女向后跌倒,从她衣襟里落出一只小荷包,而韩越柔惊见那东西掉在地上,立刻慌张地捡起来,这里头必然有古怪,她伸出手道,“给我,是什么东西。” 韩越柔浑身战栗着,昨天姑姑才叮嘱她,千万不能自甘下贱,便一个劲儿地往身上藏。 皇后上前夺下那只小荷包,打开看,里面是一只纸包装着诡异的粉末,她想起瑾珠承认自己做的那荒唐事,想到她们姐妹形影不离,登时恼怒:“你也有这种东西?” “姑姑,我只是、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容恒,我恨他无情退婚毁我名誉。”韩越柔胡乱地解释着,“但是没有机会。” 皇后蹙眉想了想,反露出满意的笑容,俯身再次挑起侄女尖细的下巴,笑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有野心就好,现在你爹已经不愿我再插手他的宏图大业,甚至嫌我麻烦,连你也成了他的弃子,那我们姑侄俩就好好的,实现彼此的心愿。” 她把荷包重新塞回了韩越柔的衣襟里,阴柔地笑着:“好好收着,别再掉出来了。” 韩越柔已是惊慌得一身虚汗,能感觉到里头的衣裳也湿了,她到底在做什么,几个月前她还是在深山里青灯古佛,为哥哥祈祷平安的无比圣洁高贵的千金小姐,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堕入这欲望纠缠的地狱里了。 随着威武府谋反一案的展开,牵扯出京城里许多官员,原以为若是某一派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受连累的官员必然能分得出原先是站在哪一边,可这一次打压下去,各派各系都没能幸免,于是一时之间,也分不清究竟谁是真正的黑手。 唯一明确的是,有人因此平步青云,梁定山摇身一变成了兵部左侍郎,开国以来,除了远嫁和亲的公主外,那些留在京城的驸马,他还是头一个有出息的人。 定山回家时,身上穿的官袍都已经和出门前不一样,可他脱下袍子铺在椅背上,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上面的纹样,千叶走出来见他这样,也是不说话。 只等棉花和李嫂进来张罗茶水饭菜,才惊动了定山,他抬眼见千叶站在屏风旁,忙道:“你站着累不累?” 千叶笑:“我这几天好多了,大夫也说,不用太紧张。” 定山搀扶千叶坐下,李嫂和棉花摆好了饭菜就退了出去,白天的事千叶大部分都已经知道,再慢慢听定山说一遍,唏嘘不已:“我不敢随意辨是非,可威武大将军如今虽然老当益壮,到底也是有年纪了,他若有谋反之心,早些年青壮时难道不比现在厉害?若是五年前,皇爷爷垂暮之时,皇叔尚未得势,我若是他,真有谋反之心,就不会挑现在。” 定山道:“这道理他们都懂,皇帝也懂,但眼下事实摆在眼前,朝中大臣都有各自的派系,大将军尚未将虎符交出,兵权还在他的手里。将士们从来只听军令不顾皇命的,莫说大臣们,就是皇帝都有所忌惮,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千叶望着他,问:“可你也没有推辞这左侍郎的位置,你还是接受了,你明知道这是没道理的事。” 定山道:“在我手里,总比交给别人好,我打算亲自到将军府走一趟,向老将军解释。现在皇帝根本不见他,也不给他争辩的机会,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反反复复地审问搜查,显然是故意拖延。” “可父亲……不正是死在威武大将军的炮火之下?”千叶有的时候,无法理解定山以及惠梨他们对于仇恨的释怀。 果然定山道:“大将军忠君之事,他与麾下将士对得起朝廷和百姓,我对他只有敬佩,绝无憎恨。” 难道这就是男人的世界,政治的世界?千叶还不能理解,但是温先生给她的那些书里,讲的似乎就是这些道理,她才刚刚摸到几寸皮毛,可定山已经融入骨子里了。 第二天早朝时,威武大将军府的谋反一案,仍旧没有一点头绪,大臣们揣摩出皇帝有意拖延,却不知他是向着老将军要给他机会翻身,还是正走向另一个极端。朝堂上没出什么结果,可散朝的时候,大臣们还在听政殿前徘徊,有个消息传来,说安国公主亲自去了威武将军府。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定山,他淡漠地从一群诧异的目光里走过,千叶今日会去将军府,自然是他默许的事,有楚歌陪在一旁,况且将军府中人人光明磊落,当然,除了那诬陷亲叔叔的混账。 这一边,千叶早已经进了将军府的门,但仅仅老夫人与长子长孙诸人同坐在厅堂,老将军显然不愿应付这小小的公主。 千叶穿着天青色绫花暗纹的袍子,不失公主的尊贵,但摒弃了与这世代兵权之家不相符的鲜艳妖娆,老夫人出入宫闱,从前也算与千叶见过面,她出嫁后听过种种传闻,今日再见,安国公主果然气质非凡。只是她们从来也没正经说过什么话,眼下千叶的丈夫刚刚顶替了她的长子在兵部的地位,老夫人勉为其难地来相见,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侍女从门外进来,躬身道:“老爷说了,身子不爽,请老夫人代为待客,日后再到侯府拜访公主。” “公主您看,老身也不得法子了。”老夫人起身来,意在送客。 可千叶同样起身,却道:“将军德高望重,是我朝的栋梁功臣,我一个晚辈岂敢受将军的拜访,夫人,可否请您带路,我亲自去探望将军。” 虽然吃了冤枉官司,可这一家的骨气犹在,且兵权尚在手,他们并不惧怕朝廷和皇帝,千叶这个公主更是微不足道,不过是懒得见罢了。老夫人挺起胸膛,摇头道:“公主,老身已经尽力了,还请您回去吧。” 千叶今日来,必要见到老将军才能走,可她也不能硬闯啊,正要开口再次恳求,一直陪在边上默不作声的女孩子走上来,神气地说:“奶奶,不如就让公主见见爷爷,也许公主有重要的事对爷爷说呢?” 这女孩子,便是那天提剑闯到神山侯府,逼祥泰退婚的姑娘,方才向千叶行礼时,自称武似晴,此刻也被老夫人嗔怪:“晴儿退下,岂容你多嘴?” 武姑娘却不理会祖母,上前对千叶道:“公主随我来,我带你去见我爷爷。” 千叶知道,前些日子这武家小姐曾在神山侯府外张望过,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对自家多少该有些了解,反正千叶一定要见老将军,谁带她走都一样,便朝老夫人欠身致意,速速跟着武姑娘走了。 似晴大大咧咧地走在前头,楚歌则示意千叶要小心腹中的胎儿,武似晴见她们慢吞吞,不满地跑来问:“公主不是急于要见我爷爷?” △≧△≧ 楚歌道:“公主有身孕,需慢行。” 似晴眉头一挑,像是记起来了,可却冷冷一笑:“女人家生儿育女,就特别金贵,可实际上连路都不能走了,有什么意思。” 千叶朝楚歌尴尬地一笑,这小姑娘身上,倒有几分楚歌的气质,只是年纪还小,心智尚未成熟。 将至一座幽静的院落,似晴忽然停下脚步,拦在了千叶面前,楚歌皱眉道:“武姑娘,这又是做什么?” 似晴朗声道:“今日我帮公主一个忙,公主便欠我一个人情,来日可否也帮我一件事?” 千叶未置可否,那武似晴已道:“我要上战场,做女将军,可是家里并不同意,来日若遇战事,还望公主请驸马给我一个机会。公主此刻答应我,我便能安心了。” 千叶和楚歌对望一眼,她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你。” ------------ 140 我想跟他一起走(还有更新 武似晴满心以为自己的要求会被答应,毕竟她悖逆了祖母和父亲的意愿,带着千叶来见祖父,结果得了这样的答案,小姑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气道:“为什么不行,难道因为我是女孩家?那你欠我的人情怎么办?” “小姐生在兵权世家,这样的愿望又何必由别人来替你实现?”千叶笑道,“何必绕远路?” “可那狗皇帝就要削去我家世代的功勋了。”武姑娘到底恨道,“我就可怜往后这天下百姓,谁去守护。” 听得这样的话,千叶和楚歌都是一怔,到底是将军府的孙女,所想所愿都与众不同,女孩儿也能如男子一般刚毅坚强,而她只有十五岁,已有了这样的担当。 两边正僵持着,院内有下人出来,上前对千叶道:“老爷有请公主。”又见自家小姐要跟上,尴尬地一笑,“小姐,老爷说了,只见公主一人。” 武姑娘不情不愿地留下了,楚歌知道千叶此去不会有任何危险,将她送到门口后,便回身对小姑娘说:“我们去切磋切磋如何,若是我胜了,今日的人情就算了。” 千叶听得这话,不等进门,便叮嘱:“楚歌你留神,武姑娘还是小孩子呢。” 这下了不得,只听得一声声嚷嚷:“谁是小孩子?谁是孩子……” 千叶正笑着,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恭敬地道:“老臣参见安国公主。” “将军大人。”千叶忙正经神情,见老将军白发苍苍,近来宫中宴会时不时会见一面,果然这几天多添了几分沧桑。即便是历经风云身经百战的人,外敌来尚且攻不破的大家族,却被自己抚养的侄儿背叛,落得这步田地,他如何能不悲伤难过。 “似晴那丫头不懂规矩,老臣疏于管教,让公主看笑话了。”老将军请千叶进门,下人奉来茶水,他眯眼看了看千叶,说道,“公主有孕在身,这茶水不知是否合适。” 千叶笑道:“不妨事,将军也请坐,晚辈今日来,是有些话要替驸马转达。更请将军不要见怪,并非驸马自己不担当而推晚辈前来,毕竟身为驸马,还是不宜太过锋芒毕露。” 老将军颔首,叹道:“听闻左侍郎一职由驸马接替,老臣松了口气,兵部尚书是老臣的莫逆之交,然尚书一职不过是门面摆设,在皇帝面前应个景,侍郎才真正有几分实权在手。但放眼朝中上下,若非威武定西两府的子弟,那些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公子哥儿,连刀枪都举不起来,还谈什么带兵行军。只是……” 千叶见老人家有所犹豫,便道:“将军可是担心,曾与神鼎寨对战,更用炮火伤了家父,担心驸马对将军府有芥蒂。” 将军眉头紧锁,面上每一道褶皱,仿佛都是硝烟留下的痕迹,他摇了摇头:“神鼎寨的儿女,不会以此为仇,老臣心里很明白。即便公主不来解释,老臣也不会误会,相反,老臣更担心公主与驸马。” 千叶想说的话,似乎老将军心里都已经知道了,而她感觉到将军看待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寻常,果然没多久,将军便叹:“今日再见公主,还是感慨,仿佛见到故人。这间屋子,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也曾到访。老臣与太子可谓是忘年之交,那时候老臣便答应太子,终有一日要为他取缔神鼎寨,到如今,却不知这个承诺算不算达成了。” 果然,父亲在信函里与温先生说的话都是真的。 老将军又道:“出事之前,老臣到文贤山庄拜访温先生,谈起公主与驸马,都感叹仿若太子与太妃重生在世。公主,请再受老臣一拜。” 千叶见老人家朝自己叩拜下去,将军虽然老当益壮,可千叶也受不起,忙亲手来搀扶,却在老人家眼中看到泪花,她的心顿时纠结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 将军郑重地说:“公主,老臣与温先生都看得出来,梁定山绝非池中之物,来日若青云直上,老臣与膝下儿孙,都愿助一臂之力。” 千叶道:“将军与驸马相识不久,如何能说这番话?” 将军却笑道:“公主还不明白吗,老臣是为达成昔日对太子许下的诺言,护公主周全。而今乱臣贼子当道,公主且看将军府今日一劫,便是屈于人下的结果,老臣不忍公主来日再受欺侮。昔日深宫,老臣一介武夫进不得,听闻公主在宫内受欺,实在愧对太子。” 父亲和母亲,在他们年轻短暂的生命里,结下多少良缘。千叶想起定山刚入朝时,就说过他不知道朝廷里还剩下多少昔日拥戴太子的大臣,原来那个时候定山就已经开始为将来谋划,想来那日自己站在听政殿里呵斥群臣,兴许就唤醒了许多昔日的忠心。 千叶笑问:“将军去文贤山庄时,可是穿戴的铠甲铁衣?” 老将军应道:“正是,那日在城外练兵之后,回府途中造访文贤山庄,老臣与温先生是多年旧友,没那些讲究了。” 千叶道:“怪不得小妹一见穿戴铠甲的人,便说是大将军,一定是在山庄见过您了。” 老将军倒没注意过什么小娃娃,只道是缘分,而接着方才的话,正经道:“梁定山是有宏图大志之人,但他从神鼎寨来,即便是天下第一大寨的光环,也是父辈过去的荣耀,想要在朝堂立足,似乎已经足够,可若要军中立足,几乎不可能。如今虽拜兵部左侍郎,对于朝廷的兵马算得上一无所知,老臣希望公主能向他转达,与其在京城去那些乱臣贼子周旋,不如下到军营,与将士们一同风餐露宿,军队之中,一切都用拳头说话。” 千叶神情严肃,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希望定山离开京城?” 老将军颔首:“眼下朝廷风波四起,神山侯府已经卷入其中,但实则公主夫妇二人手中除了神鼎寨昔日的辉煌,一无所有。老臣和温先生都认为,公主与定山何必在眼下急于与那些老狐狸较量,定山虽有智谋才略,毕竟年轻。不如先退开,待羽翼丰满时,再回京不迟,这朝廷要乱,也非一朝一夕乱得了,老臣家族世代的兵权,绝不会轻易交出。” 千叶今日来,本是替定山向老将军做一番解释,谁知老将军似乎料到他们回来,准备了这一番话相告。历经两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又岂会是只能行军打仗的武夫,他们早已将这朝廷看得透彻,甚至可能料到会有今日。毕竟那么多开国元勋的家族走向没落,他们也做好万全准备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但不仅仅是坐以待毙,是要绝地重生。 “公主,老臣奉旨在苍云山屯兵十万,练兵造武器,那里虽然山穷水恶生活艰苦,可若住上一年半载,军中大小事务也就都明白了。”老将军对千叶道,“定山若有此心,老臣已修书一封,即可前往。” 老将军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转身将一封信递给了千叶,她双手接过,想到自己和定山的行踪总是在皇帝的掌控下,昔日出海就被半路截回,说道:“只怕我和定山走不远,皇帝不会轻易松口放人。” 将军却笑道:“皇帝若还想坐龙椅,若还想保住季氏皇朝,这一次绝不会再阻挠。围场的动乱,够他心惊胆战几年的了。” 千叶不解,但听将军道:“我那孽障的侄儿,是和国舅府勾结在了一起,其实我早有察觉,说来真真惭愧……” 当千叶带着威武大将军的信函离开时,脑中意乱纷纷,一下子塞了太多东西进去,她有些缓不过来了。倒是武姑娘已经对楚歌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再见千叶,已经忘记了方才的事,巴不得跟着千叶和楚歌走。 回家的路上,楚歌见千叶神情凝重,没有多嘴问,反是快到家门前时,千叶主动说:“楚歌,将军希望定山离京去军营里历练,光顶着兵部侍郎的头衔,是做不了任何事的。若是去,少说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8±8±,o 楚歌淡淡的:“那你打算如何?” 千叶道:“我想跟他一起走。” 楚歌看了看千叶的身体,皱眉道:“你现在能走远路吗,爬山涉水,身体怕是撑不住。” “二娘说,定山的娘当年怀着定山和惠梨时,就时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千叶一手护着肚子,坚定地说,“我一定也行,比起路上的辛苦,我不想和他分开那么久。” 楚歌摇头道:“二娘始终认为定山的娘是那些年太操劳,才在后来落下病根,你说二娘还会答应放你走?” 千叶很坚决:“无论如何,我都要跟着定山,楚歌,回头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留下来照顾二娘和惠梨她们好不好,我知道,我又强人所难了。” 楚歌不屑地笑道:“几时照顾她们变成你的责任了,她们本就是我的家人。” ------------ 141 离京(还有更新 “可现在的确是我的责任,原想大家一起走,老将军说那里山穷水恶生活艰苦,定山也一定不愿二娘和惠梨吃苦。”千叶不开玩笑,认真地说,“若是去了,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一年两年?定山的心愿,可怕是要用一生去实现的。” “他的心愿?”楚歌看着千叶,但千叶忽然闭了嘴,满脸一副你别问我的架势,可楚歌心里早就猜过三四分,也是因此才明白,千叶有她所不能给定山的。楚歌一笑:“回家去问过她们再说,二娘和惠梨怕是绝不肯留下的。” 马车缓缓往家里去,安国公主离开威武大将军府的消息,也迅速送到宫里。将军府中,老夫人为丈夫送来汤药,虽然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并没有乱,今日迎接安国公主,老夫人虽然意外,可看到丈夫后来的态度,也就明白老爷一直在等的客人便是神山侯府。 “晴儿被她爹罚关在屋子里反省了。”老夫人看着丈夫喝下汤药,说道,“听说她缠着侯府那位姑娘,要拜师学艺,这丫头越来越野,幸好没婚配给四皇子。” 老将军惋惜道:“原想若有机会,能娶公主做孙媳妇,由我们家照顾总好过在宫里受欺,如今瞧着,我们家的小子果真是配不上的。” 夫人笑道:“这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难道老爷今日,本是要见公主的?” 将军默默走到窗前,一手砸在窗棂上,自言自语着:“一年两年,这天终究要变,如今这朝堂里一片死寂,老夫纵然兵权在握满腔热血,终究孤掌难鸣。好好好,不用再忍气吞声为那昏君打江山。你去告诉晴儿,爷爷为她请最好的师傅,这几年里全家上下都不得松懈荒废,莫待那一日来临却髀肉复生,连马都骑不上。” 这一边,千叶回到家中,因定山和卓羲都不在,她暂且不提离京的事,且定山愿不愿意去军中历练尚不可知。待定山归来,听说将军府里的事,看过老将军为他写的引荐信,眼中露出光芒,千叶知道他唯一犹豫的是自己的身体,不等定山开口,便先道:“我已经和楚歌说好了,我会随你去苍云山,再远的路也要一起走。你别劝我,也不必说什么道理,要不你也别去了。” 定山见千叶意志坚决,深知他们是分不开的,若把千叶留在京城必然诸多惦记,也难安心。可千叶的身体……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还没太多变化的腰腹上,千叶却伸手把他的脸抬起来:“你别看,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最知道他好不好,要不一起走,要不你也别走,就只这两个选择。” 当他们将家人聚集,说明要去苍云山的事,二娘果然放心不下千叶的身体,如楚歌说的,想起夫人英年早逝,见自己劝不住两个孩子,急得都哭了。但她也知道,定山和他爹一个脾气,打定主意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最后一家子商议下来,全家一起走。 自然,这神山侯府不能空留在京城,卓羲还要陪在四皇子身边,还要掌握朝廷的动静,便留他在京城,此外团团刚开始上学,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荒废了她的学业,这事儿不必等团团答应,一家子人就决定,把她留在文贤山庄。 定山在朝廷上递交的折子,说他要去苍云山查威武大将军麾下的兵工厂,以验证那一批刺客身上所带的火药,是否出自威武府。皇帝和大臣们本都揣摩着昨日千叶去将军府发生了什么,这么“冠冕堂皇”的一个借口出来,所有人都愣了。 皇帝眉头紧蹙,计算着其中的利弊,而定山站在那里的气势,已是非去不可,指不定他若不点头,人家就辞官离京,难道自己还派兵马去捉他回来?皇帝自己的兵马,是用来保命的,岂能轻易派出去,派威武大将军旗下的人,不是开玩笑吗? “是该去查一查,也不知那火药从何而来。”皇帝答应了,他斜眼看到韩国舅脸上微微的一抽搐,心中亦是深恶痛绝,这一次围场之祸,必是韩国舅在背后操纵一切,他究竟是想直接结果了自己,还是削弱没能拉拢的武家兵权,就不得而知了。可他们的脚步越来越紧迫,皇后虽然渐渐被孤立,但他们在外头的动作,越来越大了。 消息送回家中,神山侯府上下就利落地收拾好了东西,留下少数人看家之外,大部分人都跟去苍云山,有已经先去打前站安排家眷食宿的,也有沿途一路照顾的,兄弟们听说要去军营,都纷纷要追随定山。 第三天清晨,楚歌带着二娘惠梨先往城外去,定山和千叶则送团团来文贤山庄。得知自己要独自留在山庄很长一段时间,小姑娘已经两天没说话了,早晨和二娘分开时,也紧紧咬着唇,此刻下了马车,竟是温先生亲自来门前接她,小家伙有模有样地向师尊行礼,可一回头看到哥哥嫂嫂,眼泪就打转了。 千叶蹲下来抱过团团,为她擦去眼泪又亲亲她,温柔地说:“哥哥和嫂嫂很快就回来,团团要好好吃饭,等你长高些了,我们就回来了。楚歌姐姐会时不时来看你,嫂嫂来接你的时候,就能把小侄儿也给你带来了。” 团团楚楚可怜地望着哥哥,希望最后一刻哥哥能改主意带她一起走,可定山只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之后向温先生作揖,说道:“晚辈将梦梨托付给先生,请先生严加教导。” “嫂嫂……”见哥哥这么说,团团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但呜咽着让千叶一定记得早些回来,就主动退去了温先生身旁,再也不纠缠了。老先生温和地牵起了孩子的手,缓缓往门内去,团团只回头望了一眼,之后的步伐越来越坚定,反叫千叶万般不舍。 “我们走吧,楚歌还在等我们。”定山搀扶千叶上马车,纵然心疼也要克制,“我们兄妹,都是这样长大的。” 短短三天,神山侯府人去楼空,前几日还在传说安国公主拜访威武大将军,一转眼,夫妻俩连带着家人,全部从京城消失了。得知消息的韩越柔跌跌撞撞闯来皇后的寝殿,皇后冷幽幽看她一眼:“你有没有耐心等几年,可你娘怕是等不及,你已经二十岁了,天知道他们几时会回来。” 韩越柔跌坐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的梦想破碎,她就是被困在金笼子里的鸟,一辈子也挣扎不出去。梁定山带着千叶去往天高海阔的地方,夫妻俩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而自己若不在宫里,就有家不得回。 过去跟在瑾珠身后,看着瑾珠欺负那可怜的人,虽然她没有出手,可她对千叶的同情怜悯,完全是出于自身的骄傲,忽然之间一切颠倒了,到底现在是梦,还是当时是梦。又或者,是宿命吗? “姑姑,我想出宫一趟。” “被你娘抓回去,可就回不来了。”皇后叹息,“你爹今天又派人来告诉我,让我少管外面的事,少管你们家的事。” 韩越柔摇了摇头:“我想去。” 一驾马车,将韩越柔送到了神山侯府门外,这里依旧有家人在门前守护,乍一眼看察觉不出里头已经没有人了,自然她还是被拦了下来,人家如实相告,梁定山已举家迁往苍云山。 “我连那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韩越柔喃喃自语,痴痴地站在路上望着这大宅的门庭,侯府的家人古怪地盯着她看,但没多久另有人赶来,他们认得那是韩国舅的儿子。 韩继业独自策马而来,果然是母亲听说女儿离宫了,立刻要他把妹妹带回家,韩夫人不愿大动干戈来抓女儿,不想被外人看笑话,可她觉无法容忍皇后夺走自己的孩子。 “哥,梁定山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看到妹妹失魂落魄的模样,韩继业剑眉蹙起,终于说出心里的话:“柔儿,倘若哥哥现在为你准备一门体面的婚事,许配一表人才的男子,你是不是就不难过了?” △≧△≧, 韩越柔像是被戳中弱处,一时脸色狰狞,扭头就要走,被韩继业捉住了手腕道:“不要再疯了,跟我回去。” “我不要回去,娘会杀了我。”韩越柔失态地尖叫着,奋力要挣脱开,可她哪里是哥哥的对手。 边上的人明知他们是兄妹,当然不会出手来管,眼见这韩小姐几乎是被兄长扛着塞进了马车,韩继业喝退了原先的人,自行驾车扬长而去。 此时定山一行早已与楚歌汇合,半天功夫已远离京城,因千叶的身体不宜长时间车马劳顿,总要停下歇一歇,这会儿歇好了要再次上路,楚歌看到惠梨站在路边,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凝望。 “惠梨,走了。”楚歌上前来喊她,却见姑娘匆忙地在脸上抹了几下,回头见楚歌,就满脸被看穿的心虚,轻声说,“你别告诉嫂嫂和我哥。” 楚歌轻叹:“你在想四皇子?” 惠梨连连摇头:“不是,我想团团了。” ------------ 142 任何人都不容易(三更到 楚歌怎么回信,冷冷道:“不要为不值得的人落泪,当日他不顾一切向你表白,却没有勇气承担之后的事,倘若他现在不顾一切地冲来找你,我还敬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他并没有,所谓的爱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冲动的热血罢了。惠梨,你的眼泪一文不值。” 惠梨心里不好受,别过脸掩饰自己的心虚:“姐姐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楚歌道:“此去不知何时再回来,再回来时,他已成家立业,就当真再与你没半点关系,何必为了一个路人难过伤心,天下有的是好男儿。” 惠梨被说得无力反驳,憋了半天道:“姐姐还是先好好看看卓羲哥吧,卓羲哥可不会娶别的女人,他一心一意都等着你。” 不远处马车上,千叶招手喊她们:“怎么还不走?” 惠梨便立刻脱身跑向千叶,要与嫂嫂同车。楚歌无奈一笑,往二娘的马车走去,二娘不见惠梨,得知她在千叶那边,叹道:“这一去不知要几年,你和惠梨都不小了,就这么耽误着?” 楚歌眉头一颤心中觉得不妙,果然那之后直到下一站休息前,一路被二娘念叨着,千叶和惠梨再见她时,强大的楚女侠好像蔫了一般可怜。 但不论如何,他们这是往自由自在的地方去,一路说说笑笑好不欢喜,千叶的身体也很争气。苍云山距离京城很远,他们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月,终于进入军机重地。 等待定山的是艰苦的磨砺,而要在这道路不通人迹罕至的山里生活下去,对千叶也是很大的考验。 此时已是九月末,天地万物还留最后一抹秋韵,威武大将军府谋反一案,被皇帝无休止地拖延着,除却家中子弟失去了权力官职外,将军府并未受到动摇根基的影响,这一次,皇帝也算强硬地顶了下来。 再过两天,就是四皇子成亲的日子,皇城之中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皇帝唯一的儿子要成亲,自然是不可怠慢的大事。芳贵妃因不放心儿子在宫外,缠着皇帝答应下,腾出庆吉宫作为四皇子婚后的居所。 而她更期盼的是,皇帝能在儿子成亲这日下旨册封太子,再一次稳固儿子的储君之位,但皇帝拒绝了,无论芳贵妃如何恳求都无用,皇帝似乎对于“太子”这个存在十分忌惮甚至厌恶,不惜警告芳贵妃,再也不许提起。 好在四皇子的婚礼如期举行,平南府的二小姐从众多门阀世家的小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皇家儿媳。可她是瑾珠嘴里的蠢货,即便不是真的愚笨呆蠢,也绝不是聪明之人,好在性子不坏,留在祥泰身边做一个侧妃,芳贵妃总还算满意。为了一个梁惠梨,芳贵妃也是急了。 婚礼整整热闹了三天,四皇子侧妃因名讳里带一个莲字,宫里上下都以莲妃尊称,因是芳贵妃的儿媳,又是皇后外祖家的亲戚,宫里倒也无人不敬,只是这宫里有她最头疼的人物,三公主瑾珠。 都说比起婆婆,大姑小姑才最难缠,而瑾珠从前就一向对莲妃颐指气使任意欺负,如今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这日莲妃到凤仪宫向皇后请安,行礼后退出来,就被瑾珠拦下,带着她到了偏殿,竟是神神叨叨地问起床笫之事。 莲妃羞得满面通红,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脱离瑾珠的纠缠,转眼又被婆婆叫去。芳贵妃足足等了三天,在等儿子与儿媳妇是否圆房,今早老嬷嬷终于送来落红,她忙不迭就要把儿媳妇叫到跟前问话。 这一大早,说的全是羞死人的事,年轻的小妇人承受不起,而芳贵妃见不得她这样扭扭捏捏,恼道:“难不成在你眼里,皇后娘娘才是要敬重的人,我这个婆婆倒退居其次?” 不聪明的人,自然也不会说话,领悟不到婆婆的意思,只老老实实地说:“宫里的规矩,儿媳每日要先去向皇后请安,然后才是母妃,这是宫里的规矩,不是儿媳妇对母妃不敬。” 芳贵妃长长一叹,深知这儿媳妇是扶不起的了,只盼她早日生下皇孙,自己要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冷冷地叮嘱:“伺候好祥泰,我自然不会为难你,若是连本分也做不好,休怪我不客气。再者,祥泰身边不可能只有你一人,若有侍妾得宠,不可吃醋嫉妒,你也不过是个侧妃罢了,一切以祥泰的子嗣为重。” 莲妃满腹委屈,只泪眼婆娑地答应下。 皇城里的纷纷扰扰,永无休止之日,此时梁定山早已带着一家人在苍云山下落脚。 二娘和惠梨原以为山里,是像他们神鼎山一样的存在,谁知这里人迹罕至,连住的房子也是先到的兄弟们修缮了废弃的房屋,院子里没有井,喝水要拿担子水桶翻过一个小山头去取,日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清苦。 “这里真的有十万大军吗,我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惠梨站在院门外,仰望神秘深邃的高山,不可思议地说,“这就是一座荒山吧。” 定山已收拾好了细软,就要进山去,留下的人足够保护千叶和家人,而他这一走,怕是一个月后才回来,毕竟是去历练学本事的,一切都有规矩。 “若实在辛苦,就回京城去。”定山对妹妹道,“哥不强求你们留下,但是再晚些下了雪,就走不了了。” 惠梨依旧好奇:“这里真的有十万大军?我们一路进山,连一个人都没遇见。” 定山道:“朝廷军机重地,炼造刀剑火器,岂能让人轻易发现?” 此时千叶从里头出来,她早已脱下华丽的衣衫,这一路都穿得像普通农户家的小妇人。定山已经看习惯了千叶这个模样,此刻要分别,终究有些不舍,上前搀扶千叶道:“我定期会回来,不必为我担心,你要保重身体。” 千叶总觉得丈夫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困在那京城里,就快把他憋出病了,如今才像是有了使劲儿的地方,看到他神采飞扬满眼对于未来的憧憬,千叶既安心又为她高兴,只温柔地道一声:“去吧,我们在这儿好好的。” 苍云山远离京城,地势险峻,且处处都有明哨暗岗,定山一家子是被允许进入,才可以在这里生活,所以即便想要除掉定山或是千叶的人派来刺客,光是要进入苍云山地界就难如登天。定山把一家子留在山下,远比京城侯府放心百倍,除了记挂千叶腹中的胎儿,再无忧虑。 且说神鼎寨的人,从来能做常人不可为之事,这里生活艰苦,他们就一砖一瓦建起来,原本要翻过一小山头才能取水生活,一个月后定山回家时,楚歌已经带着兄弟们开出了水渠,源源不断地引至家门前,而此刻千叶的肚子已经大起来,真正有了孕妇的模样。 这日楚歌独自离开苍云山,要回京见卓羲并看望团团,定山可在家逗留两天,他便与千叶一同送了楚歌一段路,但彼此分别后,沿着原路回家,千叶就走不动了。 定山要抱千叶,千叶舍不得他辛苦,两人在山路旁的石头上坐下。这里虽说是苍云山下,但地势要比别处高很多,脚下很远的地方,能看到整齐的田地,到那里,就有人烟了。 田埂上隐约可见农家在耕种,千叶奇怪地问:“就快下雪了,还能种什么?” 定山道:“是在预备来年播种,下雪后雪盖了土地,就来不及了。” 千叶点头,抬手搭起凉棚想看得更清楚些,定山笑道:“种地开山,都是很辛苦的事,你我坐在这里休息赏景,偶尔看一眼,会觉得他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难免向往。可农家无不靠天吃饭,能为风声雨声愁得一夜难眠,一场天灾就颗粒无收,不只是他们,其实任何人都不容易。” ︽2︽2, “你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千叶别过脸,傲然道,“难不成怕我眷恋这里的生活,再不愿随你回京城?” 定山毫不掩饰地笑道:“是。” 千叶冲他做了个鬼脸,但旋即便正色道:“若有这样的心思,我就不会跟着你来了,因为知道你绝不会放弃理想,又何必纠结空欢喜一场?来,是心甘情愿跟你来,将来回去,风霜雪雨金戈铁马,我也要和你一同面对。” 定山似乎松了口气,但他很愧疚,他自私地让千叶跟随他去实现所谓的理想。 只见千叶望着远处田埂上的安宁美好,淡淡含笑道:“前天夜里我吐得厉害,楚歌陪我坐在院子里透气,聊起很多事,她问我难道不觉得你很自私。” 定山沉声道:“我的确自私。” 千叶莞尔,眼眉弯弯地看着定山道:“可正因为是你啊,换做别人,我可不愿委屈自己一点半点的。也正因为是我,你才能无所顾忌,那日你拉着我要表白,不就是这么说的?” ------------ 143 山里的日子(还有更新 定山却道:“当时是那样想,可如今已不同,难道因为是亲近可信的人,就能随便利用和辜负?” 千叶皱着眉头,轻轻推了丈夫一掌:“堂堂男子汉,纠结这些做什么,你觉得我是计较的人吗?我若是计较的人也罢了,说这些有的没的,难道这样就不算辜负我?” 定山笑了,千叶不满地嗔道:“进山练个兵,都练傻了。”可她又饶有兴致地问丈夫,“你回来后我还没问过你,山里头一切还好吗?” “他们都是在这里苦熬多年的,也曾跟着威武大将军上战场,更有人曾去过神鼎山,知道我的来历,自然不会友善,大事小事诸多为难,刚开始的确不顺利。”定山如实道,“可日子久了见我不会轻易放弃,彼此了解了真性情,大家就称兄道弟起来。知道你们就在山脚下,还催我多多回来看你,毕竟他们要见妻儿一面不容易。” 千叶静静地听定山讲山里的事,丈夫神采飞扬满目激情,仿佛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天地,千叶知道,相识以来,这段日子定山才真正过得有血有肉。而这苍云山下,虽然清苦寂寞,却就是千叶曾经憧憬和幻想的生活,哪怕不是真的隐入山中不与人往来,也绝不是在依旧住在京城里,逃不开朝廷与皇室的纷扰。 若是可以的话,千叶愿意留下来,做一个猎户的老婆,做一个农家的妻子。可定山要的,是天下。 夫妻之间,总有一方要退让,千叶知道她的退让,会换来定山一生的呵护守候,他会用一生来爱自己,那就什么都值得了。 “你晒黑了。”千叶想着心里的事,已经不记得定山说到哪里了,她对于打铁练兵委实不感兴趣,她伸手摸了摸定山比一个月前粗糙了许多的脸蛋:“再回京城,温润如玉俊俏非凡的驸马爷,可就不见了。怪你,若是像容将军那般的,韩越柔也看不上你。” 定山嗔怪:“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千叶笑起来:“人家一心一意想靠近你,要是知道你这样嫌弃,岂不要伤心欲绝。不过啊,等我们再回京城,韩二小姐若仍旧不放弃,你千万记得明明白白地告诉啊,你讨厌她,记下了吗?” 定山见千叶满眼睛的霸道,笑道:“我若再敢沾染人家的脂粉气,只怕连家门都没得进了。” 千叶被逗乐了,窝进定山怀里,看着眼前的美好安宁,骄傲地说:“知道就好。” 且说楚歌回京来,她独自一人走得快,不消半个月就到了,可卓羲已是等得望眼欲穿。虽然见面说的不过是“正经事”,卓羲也高兴能见一见楚歌,他如今要守在四皇子身边,不然时不时也去一趟苍云山也不是不可以,可他走不开。 倒是楚歌,现在越来越看淡了她和卓羲之间的情意,说不上不在乎,也说不上在乎,反正这样一如往常的相处,就可以了。心中的感情看不到将来,卓羲自然会有些失望,可他更怕楚歌从此不再理睬他,二十来年的相处,他比谁都了解自己喜欢的这个女人。 交代了要紧的事后,楚歌便带着二娘新作的冬衣来见团团,文贤山庄里依旧那么静谧,楚歌跟着书童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飞檐高挑的亭子下,团团正在里头下棋,可与她对弈的,却是四皇子祥泰。 楚歌微微皱眉,而团团发现她来了,立刻丢下棋子飞奔出来,惊喜地问着:“楚姐姐,你来接我回家吗?” “我来看看你,二娘做了冬衣。”楚歌有些不忍,将冬衣拿出来,那是二娘在苍云山下做的棉袄,到底是带过两个孩子长大的,即便见不到女儿,也能估算出她此刻的身量,棉袍比在身上不大不小,过这个冬天足够了。 团团抱着冬衣,面上掩不住的失望,可她是懂事的孩子,知道神鼎寨的儿女该有怎样的风骨,立刻又欢笑起来,拉着楚歌的手说:“姐姐,我会下围棋了,四殿下正在教我下围棋。” 楚歌起身来,见四皇子负手立在亭中,温和的笑容里有几分淡泊,而她还记得离京路上,惠梨为这个人掉落的眼泪。单看样貌气质,四皇子和惠梨的确很般配的一堆人,可是四皇子太没有担当,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承担,又如何承担惠梨的人生。 “楚歌姐姐,你回去告诉我娘还有哥哥嫂嫂,四皇子每天都来陪我玩儿,师傅们也不打我手心了,师尊每天亲自教我写一个字,大家待我都好。”孩子离开了亲人,都会迅速长大,也正因如此,亲人永远无法取代的,楚歌夸赞团团能干懂事,对祥泰不过是点头而已。 后来再见卓羲,才知道四皇子婚后每日来山庄的日子更多了,除了不得不应付的朝政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楚歌叹息:“是逃避吗?” 卓羲倒是为祥泰辩解:“非要说逃避,我也没得辩驳,可他就不能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楚歌冷笑:“他是皇子储君,肩负着江山天下。” 卓羲无奈,只道:“是他的命,但也许非他所愿。” 再次离开京城,已是十月下旬,遇上了这里第一场雪。出城的路上眼中所见都已是银装素裹,楚歌还记得初到京城时,那繁华无边的春色,这一年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比她过去的二十年还要多,而她的人生只是平静地延续着,还没有找到重新开始的路口。 亦是初雪这日,傍晚时祥泰从文贤山庄归来,他虽然日日在那幽静避世的地方,可回到宫里,该做的事他也都好好地去面对了,只是他面对的人所要的远远多于他所做的。 庆吉宫在内宫之外,自成一番天地,位置又在皇城东侧,如今人人都把这里叫做东宫,只是祥泰还没有太子的头衔,自然他自己对此不在乎。进门时,内侍宫女一路相迎,而见到莲妃,却看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了。 祥泰本不想问为什么,只当做没看见,可莲妃故意在他面前啜泣了几声,他暗暗一叹,停下脚步问:“出什么事了,为何哭了?” 莲妃泪眼盈盈好不可怜,娇柔地说着:“母妃今日问妾身,四殿下每天都做些什么事,妾身答不出来,被母妃责备了。” 祥泰道:“我每日在文贤山庄念书,你这样说便是了。” 莲妃嗫嚅:“妾身说了,可是母妃说……” 不问也知道,母亲根本不信自己纯粹是去念书,她一定问莲妃自己是不是在逃避她,其实根本无所谓逃避,夜里一杯酒就能做的事,何必费心思逃开。祥泰本以为自己会不行,但原来没有感情也可以云雨,他要是尽快为母亲生下孙子,也就天下太平了。 “明日一早,我和你一道去请安,有什么话说明白,母妃也就不会委屈你了。”祥泰淡淡一言,就往书房去。 “她能委屈我的事,又何止这一件?”莲妃委屈地自言自语着,却见宫人从门前匆匆而来,尴尬地说着,“娘娘,三公主请您进内宫一趟。” 莲妃眉头紧蹙,不耐烦地说:“她又找我做什么,不是要搬出去了吗?” 说到瑾珠搬离皇宫,楚歌回到苍云山时,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千叶,帝后已经答应三公主以未亡人的身份离宫自立门户,往后的岁月她都会在公主府里为那死在迎亲路上的驸马守寡,也就意味着,皇帝和皇后再也不打算为她操心婚事。 “卓羲说,三公主脸上的伤痕迟迟不退,不过她自己好像不在意,眼下正如火如荼地修建她的公主府,大概过了年就要离宫。”楚歌皱着眉头,“她出了皇宫,对你而言,倒是个麻烦了。” 千叶不屑地说:“她还想欺负我,她有胆子就试试。”而千叶本身不在乎京城里的人过得怎么样,楚歌不说的事她连问都懒得问,惠梨虽然好奇四皇子现在过得如何,可她知道楚歌的脾气,问了只会挨骂,忍一忍倒也过去了。 很快,西北风阵阵,将苍云山变成了冰雪的世界,千叶在今年元旦时许愿能早些离开皇城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万万没想到这个愿望,在是年除夕就实现了。虽然这深山野林里,平日连个人都见不到,可一家子守在一起,除了小妹远在京城外,总算也是团团圆圆。 定山从深山里带来野味,楚歌从山外弄来萝卜白菜和酒,兄弟们大多被遣散回各自的家乡与家人团聚,屋子里烧着暖炉点着油灯,夜色里远看,仿佛点缀在山下的一颗夜明珠。 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二娘已经喝得双颊绯红,醉醺醺地说:“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过年。当家的曾经想过,可那么多兄弟呢,他丢下哪个好。” 千叶的腰腹已经大变样,人也跟着丰满了些,二娘照顾夫人生下定山和惠梨,自己又生了团团,产育上经验老道,日日都管着千叶。今晚这一桌饭菜,千叶能吃的也有限,最让她馋的是,楚歌从山外打来的米酒,那香甜的滋味弥漫在温暖的屋子里,光是闻着,千叶就忍不住地舔嘴唇。可二娘早就说,孕妇不能饮酒,甜酒酿都不成。 定山可怜千叶坐在一边只能光看着,他本以为孕妇怀孕要吃得更多更好,但过了头几个月二娘就变脸了,这会子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千叶坐在边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定山心疼她,悄悄拿勺子在酒碗里舀了一勺酒,假装是汤,要送到千叶嘴边。千叶闻见酒香双眼就放光,可是没能逃过二娘的眼睛,她喊住了定山,凑过来闻了闻,微醺的人立时就生气了,朝定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胡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千叶立刻装无辜,柔弱地问二娘怎么了,定山瞪大了眼睛,边上惠梨已经笑得滚到楚歌怀里,指着哥哥说:“梁定山,你等着挨骂吧。” ------------ 144 同心结(还有更新 可怜定山大过年的,被二娘训得灰头土脸,微醺的二娘把平日里的不满都说了出来。只是她不满的并非这里生活清苦,也不是和团团分离,而是定山一两个月才出现几天,再过几个月孩子呱呱坠地,等做了现成的爹抱着孩子傻乐时,永远也不会看这十个月里千叶的辛苦,男人就会觉得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不会懂得珍惜。 定山企图为自己辩解,又被二娘说他嘴硬,罚他把一桌碗筷都刷了,吃了年夜饭女人们围着暖炉喝茶吃瓜子,就见他进进出出打水洗碗忙个不停。 可二娘当真是醉了,没等到子夜就睡了过去,惠梨和楚歌虽然守了岁,苍云山下天寒地冻这房屋又不甚避寒,一过子时也都去睡了。千叶不被允许熬夜,反是小睡片刻,在子夜时分朦胧醒来,睁眼就看到定山坐在她身边。 “怎么还不睡?”千叶慵懒地问,仿佛还在神山侯府里那般惬意,但听丈夫说,要等水开给惠梨她们烧汤婆子,才软软地笑了,“我害你挨骂了,是不是?” “你若站出来帮我,二娘连你一道骂。”定山笑着,在千叶额头亲了一亲,一面往她手心里塞了只小红纸包,“压岁钱。” 千叶一愣,把红纸包拿到眼前,从里头摸出两块银锭子,她已经五年没拿过压岁钱了,皇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瑾珠就抢走了皇帝给她的压岁钱,当着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抢走了,也没有人管瑾珠。再后来,千叶就不去要,也不会有人给她送来。 “这是给孩子的。”定山故意道,“你替孩子收着。” 千叶心里一咯噔,立时就问:“那我的呢,我没有吗?” 定山笑了,千叶着急的模样那么可爱,怀孕后比从前胖了些,脸蛋儿也圆润起来,一笑总是憨憨的,叫人爱不释手。他把着千叶的手,将银锭子凑在火光下,银锭子的底部刻了字,一块是千定,一块是叶山,两块银锭子拼在一起是个同心结,上面写千叶和定山。 千叶讶异极了,拼起来反反复复地看,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定山道:“山里头打造兵器之外,也为皇帝铸银,我悄悄自己做了一块。” 千叶笑得那么灿烂,仿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欣喜,定山把脸凑过来,想让她亲亲,可千叶却一巴掌推开:“了不得了,这才多久就假公济私,这银子可是朝廷的银子,我可不敢要。” 定山便要来亲她,两人闹作一团,这静谧的山里笑声格外明朗,千叶按着定山道:“可不能闹,外头听得真真儿的,还有,别伤了孩子。你也累了,转眼又要走的,躺下多陪陪我。” 定山去将开水冲了汤婆子,到惠梨房里给妹妹塞在脚底下,便匆匆回来洗手脱了衣裳,钻到千叶的被窝里。千叶在他怀里说:“这是我五岁以后,过得最好的年。” 且不论幼年时如何,只说过去的五年,春节时千叶会被要求参加国宴,可她永远是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的那一个,能走的时候就一定会离开,躲在自己的宫殿里,生怕瑾珠会带着小太监拿爆竹来吓唬她。不论是前头绚烂的烟花爆竹,还是瑾珠的恶作剧,过去的春节都是“热闹”的,但那份热闹下,只有千叶绝望而冷漠的心。 此刻的深山之中,静谧得毫无春节气息,便是山下远处的农家燃放爆竹,声音也传不过来,可这冷冷清清里,千叶身边有爱她的人在,温暖的屋子温暖的怀抱,耳边能听见丈夫胸膛里的心跳,她很满足。 “定山,你几时走?” “初三进山。” “这么快。” “对不起,二月里我会回来看你。” 屋子里静了片刻,千叶道:“这些都不要紧,定山,只要我生的那天你回来好吗。可我都不知道会是哪一天,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你,我只能等你回来。” 定山心疼极了,答应道:“我一定回来。” 京城之中,元月初一,皇帝带四皇子率群臣祭告天地社稷。许是昨夜贪杯,今日皇帝精神不好,归来后便直奔芳贵妃的殿阁,倒在美人榻上不言不语。芳贵妃很担心他的身体,想要宣太医来瞧,却被皇帝责备:“大正月里,看什么大夫?” 然而皇帝这个情形,已经很久了,围场遇袭之后,皇帝一直惶惶不安,几个月来无心房事,一到夜里就难眠,说白了,就是怕死。他还对芳贵妃念叨:“他们挑唆了朕与威武府的关系,真出了什么事,老将军也不会来救朕的。” 这些话,芳贵妃一个人藏在心里,连儿子也不敢说,而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哪天皇帝一命呜呼,传位之事不明不白,芳贵妃现下积攒的实力,未必抵得过韩氏外戚。而在此之前,她曾以为自己可以拥有千叶背后神山侯府的支持,但千叶这一走,加上梁惠梨和儿子的婚事被她搅黄了,梁家的人若记恨她,又怎么会帮忙呢。 “皇上,您千万保重龙体,何必忌讳什么正月呢,太医院新来的几位大夫医术高明,让他们瞧瞧吧。”芳贵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长命百岁。 可皇帝却喃喃自语:“千叶的孩子是几时生?” 芳贵妃应道:“之前算的日子,端阳节那会儿。” 当苍云山下的积雪化开,雪水滋润了万物,草木抽芽吐蕊,脱下银装素裹,便是青青绿意。 楚歌走了一趟京城看望团团,回来时千叶和惠梨去山路下等她,姐妹三人一起看到了山下远处的田地里漫天遍野黄灿灿的油菜花。 昔日皇城御园中也有花海,真真姹紫嫣红的世界,千叶曾在那里有过最美好甜蜜的童年,此刻御园里的花一定也开了。但千叶对那里早已没了任何留恋,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和丈夫一起,踏着硝烟重新走进那座皇城。 二娘给千叶算的日子,也是端阳节,便叮嘱定山那几天一定要回来,可是四月末的最后一天夜里,千叶的肚子就开始疼了,她没能等到定山回来。 分娩的痛苦伴随着生命的希望,让人绝望的同时又生出无限勇气,一次次剧痛一身身的汗水,熬过了子夜,熬到天明,孩子终于露出了脑袋。千叶已经奄奄一息没有了力气,只听见二娘在喊她:“千叶,就差一点了,再用点力气。” 十九年前,母亲也是这样生下了她吗,这十个月里孩子每一次在腹中有动静,都牵扯着千叶的心。孩子不动担心他不好,孩子动得太厉害,自己也吃不消,每一天都在忐忑中睡起,忐忑中醒来,最后这几天,已是夜不能寐,每晚担心孩子会不会突然就要出来了。 十九年前,母亲也是在这样的不安中,迎来了她的生命。 可是她们的缘分太短暂,仅仅五年的光阴,千叶都没能好好记住母亲的模样,更让她愧疚和痛苦的是,她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来憎恨这个世上最爱的她的人,却不知母亲走得那么悲壮,她意识消失前的一刻,一定放不下自己。 “娘……” 泪水奔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剧痛,把千叶从模糊的意识激醒,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剧痛之后只觉得腹下一松,之后眼前一片漆黑,便失去了意识。 惠梨在门外来来回回地徘徊,几乎要把门前的土地刨出一个坑,屋子里终于传来婴儿的啼哭时,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她听着哭声,惊讶地看着日出,而门前传来仓促的脚步声,衣衫凌乱满身油腻的男人出现在那里,惠梨心里一唬,可马上就发觉,这是她哥。 惠梨哭了:“哥,嫂嫂生了,你怎么才回来了?” 屋子里嘹亮的哭声不断传来,听见楚歌在喊:“惠梨,再拿热水来。” 惠梨便顾不得这个脏兮兮的男人,忙去厨房打热水帮忙,定山站在门前透过细缝里看,千叶正昏睡在床上不省人事,他心头一惊,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 突然闯进来这么一个男人,二娘也吓了一跳,但楚歌很快就发现是定山,二娘含泪上来打他道:“傻小子,你都做爹了,浑身这么脏,我怎么把孩子抱给你。定山,是个闺女,可漂亮的小闺女。” 》≠》≠, “千叶,千叶你醒醒。”可定山没顾得上抱女儿,也顾不得和二娘说话,一心只想让千叶醒过来看她一眼。 千叶是精疲力竭才昏睡过去,伤口没有崩裂,没有出太多血,虽然时间熬得久了些,也算是顺利地产下了婴儿,此刻朦朦胧胧听见丈夫喊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脏兮兮满脸黝黑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反把她惊醒了。 “定山?你这是……”千叶气息微弱,可丈夫这模样,太吓人了。当初喜帕揭开,若是见到这么一个人,她是绝对不会把心交出去的。 “昨晚一夜我都在炼铁。”定山胡乱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露出几分干净的肌肤,他从没这么慌张过,“本打算明天回来的,可一整夜我都不安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眼,等不及换衣裳洗澡,就跑回来了。我还是迟了些,没能兑现答应你的事。” 千叶撅着嘴,眼中含着欢喜的泪水,软绵绵的拳头打在定山的肩上,嗔道:“要是我睁开眼睛还见不到你,我真是要恼了,再也再也不要给你生孩子了。” 提起孩子,千叶忙问:“孩子呢?” 二娘抱着襁褓来,撵着定山道:“快出去洗洗,孩子要吃奶了,你杵在这儿千叶怎么喂?” ------------ 145 莫不是报应(三更到 定山很快被撵走了,千叶小心翼翼抱着她的女儿,在二娘的指导下第一次给孩子喂奶。原本她这样的,家中该是仆从如云奶娘老妈子围着转,何须她亲自哺乳,可现在在山里,找不到奶娘也不放心带陌生人来,就只能千叶亲自喂养。 可二娘说:“自己养才好,孩子健实还跟娘亲,定山和惠梨小时候因为夫人奶水少才请了奶妈,团团就是我一个人养大的。听说宫里的娘娘们生了孩子都不是自己喂养,怪不得都说帝王家无情了。” 一阵忙碌后,家中总算安顿下来,吃饱了人生第一顿奶的孩子,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定山也洗澡换了干净衣裳,二娘这才肯让他碰一碰闺女。他这段日子在山里不是抡铁锤就是搬石块,手里头劲道十足,突然捧着棉花团一般又轻又软的孩子,慌得什么似的。 二娘嗔道:“你们看我说的吧,男人一当爹,反而什么都不会了。” 楚歌在一旁看着定山笨拙的模样,想到这个男人已经当爹了,直觉得不可思议,而如今她对定山再也没有那分儿女情长,只是为他们高兴。问道:“孩子的名字,你想了吗?” 定山一怔,见二娘瞪着他,心虚地转到一边,和千叶对视,两人都笑了。原本说好一起商量,可相见的日子短暂,每次见面说不完的话,总是想不起给孩子琢磨名字,又会想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结果一拖再拖,娃娃都出生了。 惠梨见哥哥嫂嫂都没主意,她还记着那第一缕阳光落在身上的惊奇,上前从哥哥怀里抱过小侄女,欢喜地说:“不如小名我来起,咱们大小姐,就叫初初好不好?” 她说着旭日初升的美好,说今天正好五月的第一天,又说是定山和千叶的第一个孩子,大名以后再想不迟,还要为将来的弟弟妹妹考虑,小名就叫初初。 千叶很喜欢,连连点头:“就叫初初,姑姑给起的名儿,她一定喜欢。”她忽然又好奇地问:“团团的小名,是谁起的?” 众人想起往事,都不禁笑了,二娘说:“我那会儿嘴馋吃了个糯米团子,肚子突然就疼了,小家伙生出来的时候,我床边还摆着一碟团子呢。当家的和定山一个样儿,这上头的事糊里糊涂的,就说,叫团团吧。” 但想起已故的丈夫,想起已故的夫人,二娘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握着千叶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了,月子里好好把身子养起来,千万千万要把身子养好。夫人和当家的若还在世,该多宝贝这个孙女。” “二娘,我没事的。”千叶很幸福,一年的光阴,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天把一切的好都给她送了来,甚至让她患得患失,怕自己做得不好,守不住这份幸福。 这一回,定山总算多逗留了几天,日日夜夜陪着千叶,端午过后才回山里去。千叶的身体渐渐恢复,孩子也一天天长大,转眼六月来临,千叶和孩子都顺利出了月子。 苍云山的夏天不似京城那般酷热难当,葱郁的树木遮挡了烈烈毒日,让辛苦照顾小娃娃的大人们省心不少。而有了一个只会哭和睡的小家伙,日子也变得紧凑起来,一天一天比之前过得还要快。 这日刚给初初换了尿布,千叶顺手到水边来洗,却见二娘带着一大盆衣裳坐在那里发呆,眼神望着京城所在的方向,自然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的。千叶很心疼,她现在一刻也不能和初初分开,可二娘却为了他们,和团团分开了大半年。 惠梨拎着尿布出来,嚷嚷着:“我的天,才换的尿布,她怎么又拉了。” 千叶拦住她往后走,指给她看二娘的背影,惠梨也道:“想团团了吧。” “你在这里也闷,是不是?”千叶问。 “不闷,虽然这里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可我的心是自由的呀。在京城不能出门,出门也处处有人看着,太憋屈了。”惠梨爽快地应着,但语气一软,“二娘一定想起团团小时候了,哪有做娘的不想孩子。” 千叶在她耳旁轻咬,惠梨点头:“我看成,这就找楚歌姐姐去说。” 那之后等定山回来,也得到他的应允,待酷暑过去,八月里一家子庆祝了初初的百日。那天二娘欢喜得又喝醉了,等她醒来时,已经在飞驰的马车上,早离得苍云山远远的,惊慌的二娘大声喊叫,马车停下,楚歌探进身子来,笑道:“千叶说,若和您商量送您回京城,您一定不答应,现在她自己能带孩子,还有惠梨帮忙。家里劈柴挑水的活也有兄弟们做,只想请您安心回京城去陪着团团,过个一年半载,我们也回来了。” 二娘怔怔的,可楚歌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马车继续疾驰而去,一路奔向京城。 转眼已是中秋,宫里一如既往大摆筵席,远在西北的容恒也如期回京述职。但因威武大将军府一案,容恒对皇帝颇有微词,大宴上没见他的身影,只在听政殿见了皇帝一面,神龙见首不见尾,转眼就从京城消失了。 大臣们自然不会有好话,指责定西府拥兵自重,可皇帝已经因为伤了威武大将军府而心生恐惧,如何再敢惹西北百万大军,加上这一年来身体很不好,根本无力管这些事。 中秋宴即将开始,芳贵妃换上华丽的宫装便要去赴宴,莲妃站在一旁伺候,正要端一碗茶给婆婆润润嗓子,忽然听芳贵妃问她:“这几天祥泰都在哪里忙,你可知道?” 莲妃胆子小,这一年被婆婆搓扁揉圆,在芳贵妃面前总是噤若寒蝉,忽然这一问,茶碗从她手里滑落,一声脆响摔在地上,小妇人吓得直发抖。 芳贵妃眉头紧蹙,脸上写满了失望,而她忽然看到那茶水洒在地上,晕出一滩似曾相识的水迹,去年今日,她就在这里,差点给千叶服下绝育的汤药。 一年后,听说千叶已经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可她的儿媳妇,莲妃的肚子没半点动静。明明儿子没有冷落侧妃,他们隔三差五就有房事,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总不见得,是报应……芳贵妃心里烦躁急了,开口训道:“这点事小事都做不好,你在家时,你娘究竟教了你些什么?” 莲妃满腹委屈,可还不敢哭,哭了婆婆会更严厉地训斥她。她生不出孩子,婆婆不待见家里也怪她没用,丈夫整个儿冷冰冰的一整天也说不上三两句话,云雨之间毫无激情,全然一副敷衍的态度,她又不能像个下贱的妓子那样魅惑邀宠,这么多的委屈,她找哪个说才好。 那之后到未央殿,跟在婆婆身后,看着别人问候她身体是否安好,盼着皇孙的嘴脸,那酸言冷语停在耳朵里不啻受刑,平日里最烦瑾珠,可今天进宫来赴宴的三公主一找她,莲妃立刻就走了。 且说瑾珠年头上就离了宫,在宫外自立门户独居公主府,市井传言守寡的年轻公主养了无数男宠在家中,虽然谁也没真正见着过,可看着瑾珠一日好过翌一日神采飞扬,至少她在宫外,一定过得很滋润。 这会子瑾珠也厌烦宴会上的老一套,带着年轻妇人小姐们到御园赏菊,她既然让自己守寡,已是妇人的装扮,但不见素色衣衫,满身的绚烂华丽,哪里像个寡居之人。 倒是跟在人群后的韩越柔,一袭烟色长衫,面上妆容淡雅,依旧女儿家的装扮,鬓边只一朵淡蓝色的珠花,再无珠玉点缀。 她们在凉亭里坐下歇脚,宫女奉来瓜果茶水,瑾珠忽然喊住一个宫女,恶狠狠地捏着她的脸颊问众人:“你们觉得这奴才像谁?” 众人细细看,面面相觑,有人道:“是不是眼眉间有些……像安国公主。” 瑾珠飞扬嘴角,竟一巴掌打在那宫女脸上:“看着就眼烦,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眼看三公主言语之间就要结果人家的性命,女眷们都不敢再多嘴,韩越柔轻轻一叹,起身离了凉亭,去救下了那个将要被打死的宫女。再回身来,瑾珠便嗤笑:“我们韩二小姐,当真是要入定成佛了,在这里积德行善?” 谁都知道,韩家二小姐这一年,深居简出极少见人,传闻是在家中礼佛,难得才会在大宴上见一面,而婚事一直也没着落,高门贵府的千金过了二十岁还没出嫁,是极少有的事。去年相继被两大将军府退婚,且本是四皇子妃最炙手可热的人选,但最后一点消息也没有,到如今依旧养在深闺,只因国舅府势力如日中天,谁也不敢说韩家的是非。 韩越柔淡淡一笑,没接瑾珠的话,瑾珠哼笑了几声,手指划过她脸颊边的伤痕,她虽然一度为此悲伤,但后来想了个法子,在伤痕上用胭脂画出花朵模样,宛若细长的鬓发贴在脸庞,在她本娇媚的脸上添出妖娆,再也不是从前姑娘家的模样了。 “听说季千叶生了个女儿,可她这样躲在山里,是打算做一辈子野人了吗?”瑾珠从宫女手里拿过被剥的干干净净的橘子,吃了一枚觉得酸,故意递给莲妃道,“给你吧,吃了酸的,好给芳贵妃生孙子啊。” 莲妃紧紧抿着唇,瑾珠变本加厉地问:“祥泰不会还想着那个山野丫头吧,你们夜里是不是不做那些事的?” ------------ 146 回京(还有更新 大白天里说这样的话,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莲妃脸上怎么过得去,起身就要走,反叫瑾珠拉着道:“叫我看,还不如在我们这儿坐坐,回去跟着芳贵妃,她能给你好脸色吗?” 边上的人也来劝说,莲妃便又重新坐下,偏这么巧,她手底下的宫女挑这个时候过来,向她禀告:“四殿下已经离席出宫去了,去文贤山庄向先生道贺节日,要晚些才回来,遣奴婢来告知娘娘一声。” 莲妃懒懒地应了,她大抵是习惯了这样的事,压根儿不会多想,可瑾珠听得,却好奇道:“说来那文贤山庄,我还从没去见过一眼,听说祥泰见天地在那里,难道你从不觉得奇怪?” “念书写字的地方,有什么可奇怪的。”莲妃恹恹道。 “真的只是念书写字,若是在那里金屋藏娇呢?”瑾珠却来了精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唯恐天下不乱,“明儿我们去山庄看一眼,若有什么,你也好在芳贵妃面前道一声委屈。若没什么,咱们只当是拜会那个什么先生。” 莲妃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那里可是皇上下旨不许闲杂人等去的清静地。” 瑾珠呵呵笑,故意道:“我可没听说过,你不去我也要去,这几日正觉得闷。”她把目光投向韩越柔,笑道,“妹妹是念过书的,不如一起去开开眼界,你总闷在家里不行,真要闷成姑子了。” 韩越柔摇了摇头,如今她心如死灰,对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莲妃拗不过瑾珠,又不敢对祥泰和芳贵妃说明,第二天瑾珠派人佯装平南府来接她回家去,芳贵妃也答应了,便与其他几位年轻夫人和小姐,做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文贤山庄来。 马车到门前时,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女童正和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在门前说话,忽然见来了这么多人,两人都愣了愣,但见瑾珠几人从马车上下来,那丫鬟立刻带着小女童往门里去,被瑾珠呵斥道:“见了我就走,你家主子没教你规矩。” 边上便有人道:“这不是跟着千叶姐姐的人,怎么,千叶姐姐回京了?” “棉花,她们是谁?”团团拉了拉棉花的手,又大了一岁的女娃娃,越发漂亮水灵,眼眉里像极了定山和惠梨,独自在山庄度过这一年,孩子脱去好些稚气,像个大姑娘了。 棉花当初没跟着去苍云山,就是留在京城时不时来照看一下团团,一年来顺顺当当,谁知今天竟遇上了这几个瘟神。 然而另一边,一架马车远远而来,看到这里聚集了人,楚歌便先带着二娘下了车,走近几步,见是从前见过的那位三公主,她们似乎正在为难棉花和团团。二娘看到女儿,已激动地要上前去,楚歌拦下她道:“等一等。” 棉花再如何激灵,也敌不过瑾珠的霸道刁难,而她见棉花在这里,越发觉得山庄里有什么,带着人就要往里头闯。谁知团团上前阻拦,小姑娘俨然是门下弟子的气派,说道:“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山庄,你们要进去,且等我去回过师傅。” 瑾珠怎么会把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扬手要打时,一道身影出现在身旁,她的手被紧紧地捉住了,抬头看,竟是她的弟弟祥泰。 “带团团进去。”祥泰吩咐棉花,一面松开了皇姐的手,目光徐徐扫过门前莺莺燕燕的女人们,他的妾室莲妃也在其中,祥泰没有动怒,只冷冷地说,“都回去吧,这里不是好玩的地方,惊动了皇上,你们都担待不起。” 瑾珠趾高气昂地哼笑着:“四殿下如今越发有皇子的模样了,可我从没听说过,弟弟能管姐姐的?” 祥泰面无表情,几乎看不出他在生气,可不怒而威的气势不容小觑,言语之间更是不容回绝:“请皇姐立刻带人离去,这里不是皇姐该来的地方。” 瑾珠回身抓过莲妃,冷笑道:“你的媳妇怕你在这里金屋藏娇,我们来看一眼,若是心里没有鬼,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莲妃怯怯地看了眼丈夫,一触及祥泰的目光,她就害怕了,挣脱了瑾珠就往马车上去,一路说着:“不是我要来的,殿下,妾身这就回去……” 众人见四皇子威严不可侵犯,与平日里温和谦逊的模样全然不同,一时也不敢跟着瑾珠撒泼,都纷纷回马车上去,瑾珠一个人闹腾不出什么,身后跟的奴才们也不敢轻易挑衅皇子,她孤掌难鸣,到底也是愤愤然走了。 楚歌带着二娘隐入树丛里,看着马车陆陆续续从面前过,而后才带她到了山庄门前。祥泰见到她们出现,眼中骤然增添了光芒,但他很快就看清楚,只有楚歌和二娘,惠梨不在这里,或许她还没回来,或许回来了已经去了神山侯府。现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见惠梨。 二娘急着去找女儿,自然不会和祥泰多说什么,而楚歌一向是淡淡的,只是今天的四皇子让她刮目相看,也许这只是一件小事,换做别的男人都能做到,可在文弱的祥泰身上,是很大的改变。许久不见,这个小皇子和楚歌初见时的气质不同了。 之后见到卓羲,提起这件事时,楚歌说她觉得四皇子变化很大,可卓羲光顾着看到她回来高兴,听一半漏一半,最后被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卓羲这才道:“我天天和他在一起,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但的确是不一样了。” 楚歌叹道:“可惜太晚了,他变得再好,也配不上惠梨,可怜小姑娘一腔热情。”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瞪着卓羲道,“我刚才的话,不要对定山乱说,惠梨不愿她哥为她担心。” 可卓羲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平日里文质彬彬睿智沉稳的人,这会子只顾着乐呵,惹得楚歌很不耐烦,越发不愿搭理他。 这天的事,到底传到了宫里,芳贵妃得知莲妃背着她闯去文贤山庄,自是勃然大怒。可怜孱弱的人被吓得病了,莲妃这一病,芳贵妃更担心子嗣的事,之后婉转地向儿子表达希望他再纳妾,哪怕收几个宫女在身边也好,本以为儿子会很反感,但祥泰竟平静地答应了,平静得让芳贵妃不敢再说第二遍。 楚歌回到苍云山后,在惠梨面前只字不提与四皇子相关的事,只说团团长大了,说二娘对她们的安排既生气又高兴,盼着她们早日回去,好一家团聚。避开惠梨时,才告诉了千叶她所见到的四皇子,千叶想到温先生曾说祥泰无帝王之资,轻叹:“惠梨虽与他无缘,可也是他命里注定的有缘人,祥泰若因此改变,变得强大,必然也是件好事。” 那之后的日子,苍云山中一如既往的宁静,千叶带着孩子和家人波澜不惊地度过每一天,秋去冬来,又是一年。 然而那年除夕过后,西北战火重燃,外患的困扰让朝廷内部的矛盾得以暂缓,那场战争一直延续到夏天。传闻容恒最终带兵逼退敌军,强硬地将国土扩张近五百余里,天朝雄威势不可挡。 但这赫赫扬扬的雄威,是西北大军的,与朝廷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与躲在深宫里的皇帝更不相干。 又是一年中秋,容恒此番回京述职,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带来五千铁骑受赏,一路由北至南,震颤了半片国土。在他即将入城的那一刻,一道急诏送出城外,皇帝命容将军卸甲,五千铁骑原地待命,只可带十人入城。 彼时容恒冷冷一笑,手中长枪将送旨意的人挑出数丈远,回身高呼:“既然皇帝不欢迎我们,不如打道回府,边关的百姓还在等我们回去杀牛宰羊。” △≧△≧ 五千铁骑渐行渐远,可皇帝反而坐立不安,谁知道容恒下一次再来,是带五万兵马还是五十万,皇帝又一次失策了。然而韩国舅一众高高挂起对此不闻不问,威武大将军府里的人如今都不知散去了何处,只留老将军一味装病不见人。 就在此刻,密探送来让皇帝心中一定的消息,千叶一家子,终于从苍云山回来了。虽然此前皇帝屡屡宣召梁定山回京复命,可他总有诸多借口搪塞推辞。 苍云山军机重地,属威武大将军麾下,皇帝的密探进不去,根本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皇帝急道:“派人等在城门下,一见梁定山,立刻宣召。” 金秋九月,文贤山庄已是满目红叶,京中传闻安国公主一家即将归来,但一阵热闹过后,始终也不见动静。 这一日,祥泰一如既往来山庄,独自沿着曲折的长廊往临风轩去见师父,走过花园时,听得熟悉的声音和笑声,他停下脚步,循声而去,但见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娃娃正蹒跚走步,团团蹲在不远处,欢喜地喊着:“初初过来,到小姑姑这儿来。” 边上另有一个人,站在红叶纷飞的树下,笑着:“你离得太远了。” ------------ 147 虚度大好年华(还有更新 一别两年,两年了,祥泰自认没什么长进,朝廷上无用武之地,学问上也不过如此,家室中……是啊,他是有家室的人了。 “初初,小姑姑在这儿呢。”团团的声音又响起,祥泰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娃娃身上,他一直觉得团团很小,这一下,才发现两年里日日相见的小姑娘,是个大孩子了。 才一岁多的小娃娃,咯咯笑着朝姑姑跑去,忽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重重扑在绒毯似的落叶上。大抵在她的认知里摔跤本该是疼的,刚要咧嘴哭,可这下摔得一点不疼,对世间一切充满好奇的孩子,立刻就笑了。 团团跑上来抱起小侄女,看到初初笑得那么开心,她乐呵地问姐姐:“这小家伙摔倒了也不哭,是不是和我小时候一样。” 惠梨笑道:“你可是个大哭包呢,动不动就哭。”她神采飞扬,不经意地一抬头,几乎和两年前一样的地方,气质风华的男子站在那里,用和两年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见过四殿下。”她含笑欠身,两年了,今日的梁惠梨,已不是当初那个傻姑娘了。 团团听得四皇子来了,立刻嚷嚷:“殿下你快看,这是我的小侄女,也是你的外甥女,是不是?” 千叶的孩子,当然是祥泰的外甥女,他见惠梨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大大方方上前来,将这小小的人儿抱在怀中。其实远嫁的皇姐早有生育的,可他从没见过那些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舅舅。 “初初,叫舅舅。”惠梨上前来引导孩子张口,可初初眷恋着在落叶铺成的地毯上玩耍,挣扎着要下地,祥泰抱着她不知所措,惠梨笑道,“殿下把她放下吧,她玩儿得高兴时,连她爹都不理的。” 祥泰尴尬地一笑,把孩子放下,小初初立刻爬得好远,他欣喜地看着,这才想起来问:“皇姐和驸马,都回京了?” 惠梨颔首:“都回来了,只是城门下有人盯着我们,我们觉得不自在,走别的地方进来了。” 祥泰一愣,京城四道门,无不有守城军严格把守,什么叫从别的地方进来,难道他们飞过城墙进来的?但一想又释怀了,神鼎寨的人,何处不能去。 他笑:“回来就好。” 这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话说,祥泰觉得自己的存在会让惠梨尴尬,便说要去临风轩见师父,辞别了女孩子们。 惠梨一直淡淡的,直到祥泰的身影消失,才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到如今自己已经不会再有那莫名其妙的心疼,可总好像在惋惜什么,例如今天一见二娘就被念叨:“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二娘给你找媒人,你别嫌弃,难道坐家里好男人自己上门来?” 惠梨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偏偏楚歌姐姐被卓羲哥盯上了,不然轮也该先轮到楚歌才是。 “姐姐,初初几时能说话?”团团已经等不及了,她今年七岁,能做小孩子的时间越来越少,生怕自己不能陪着小侄女玩耍,问姐姐,“初初跟着我睡可好,我来带着她。” 在苍云山帮着千叶带了一年多的孩子,惠梨被小家伙折磨得服服帖帖,见团团自不量力,哼哼道:“你带一晚上试试,回头她哭你也跟着哭。” 正说这些话,千叶和定山也来了,他们入城后,先去见了威武大将军,这会儿才赶来山庄。 团团再见哥哥和嫂嫂,飞奔上前撒娇,看到胖嘟嘟的小妹妹变成了细胳膊的大姑娘,错过了如此美好的两年,定山和千叶都觉得愧对妹妹,但听惠梨说:“四殿下已经在温先生那里。”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没觉得不妥,抱着初初大大方方地去了。 今天一下子在文贤山庄见到那么多故人,两年光阴,皇姐风采更胜从前,膝下更多了一个玲珑可爱的女儿。驸马的身上更多了威武之气,若说两年前出现在人前的还是温润如玉的公子,现如今,阳刚之气再也无法用英俊的面容来掩盖,站在梁定山的面前,祥泰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自称是个男儿。 但他今天特别地高兴,两年来只有和团团闲聊时才会觉得有几分开心,好久没这么畅怀地笑了,特别是看到了惠梨的笑容。 然而祥泰心情甚好地回到宫里,皇城内的气氛却异常压抑,莲妃匆匆来见换衣裳的丈夫,告诉他道:“听说是千叶公主突然回京,可父皇却没得到任何消息,他们也不来觐见,父皇就动了气。” 祥泰心里一叹,应了一声。而莲妃还听宫女太监们嚼舌头,毕竟当年传言纷纷,说四皇子恋着神山侯府的大小姐,现如今那个梁惠梨也回来了吧。 “我去向母妃请安,你去不去?”换了衣裳,祥泰要出门了。 “我不去了,母妃今天……又训斥我了,我不想去。”莲妃弱弱地婉拒,轻声道,“就别在母妃那儿用晚膳了,今晚我给你炖了汤。” 但祥泰似乎没听见,又好像是不在乎,一听妻子拒绝就已朝门外走去,莲妃无奈的一叹,其实丈夫对她还算不错,就算不亲昵,也不会动辄打骂,比起婆婆的霸道凶狠,四皇子对她算是温和的了。 只是正妃的位置一直空着,说不定哪天,那个梁惠梨就来了。 深宫里,皇帝没在芳贵妃的殿阁中,似乎还在等梁定山和千叶去见他,坚持在听政殿等候,卓羲知道他们一家子回去了,就算要来也该是明天一早,自然他不会特地去告诉父亲,近来他们父子俩,互相都看不顺眼。 芳贵妃听闻儿子又是从文贤山庄回来,叹道:“那山庄里,能读出什么来,我甚至宁愿你去花天酒地,和那些大臣们拉拢关系。”她忽然一个激灵,问儿子,“千叶回来了,你见到了吗,他们不是留了个小丫头在山庄里念书?” 祥泰这才说:“见过了,还见到了小外甥女,皇姐的女儿十分可爱,长得像皇姐一样漂亮。” 芳贵妃见儿子提起孩子眼中熠熠生辉,忙趁机道:“千叶婚后不过几个月就有了身孕,可你看看自己,莲妃的身体没什么不好,娘家也是多子多孙的,怎么你们就……” “母妃,莲妃炖了汤等我回去,晚膳就不在您这儿用了。”祥泰请了安便想走,他不愿听母亲唠叨。 “她还有心思炖汤。”芳贵妃连连摇头,但见他们和睦,自然希望能有更好的发展,再者她急着要去告诉皇帝千叶一家的行踪邀功,就没纠缠祥泰,母子俩分开了。 这一晚,千叶公主与驸马回京的消息渐渐在京城上下传开,守城军早就傻了眼,四道门都没见过这一家人的身影,他们从哪里变出来的?可这些不重要,当初借口去查火药来源的人,一查就是两年,两年里朝廷发生了许多事,皇帝虽然庸碌,他的领土却再次向外扩张了。 朝堂上韩国舅一手遮天,军事上西北大军几乎不受任何皇命牵制,皇帝当年招安神鼎寨后曾想有一番作为,可事不遂愿,两年过去,他于皇权之上,一事无成。 此刻不等芳贵妃来邀功,密探早已告诉他,果然在文贤山庄等到了千叶公主一行,芳贵妃还没走进听政殿,就被里头摔茶杯的声响惊吓住,只听得皇帝大怒:“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神山侯府里,两年后重新恢复了昔日的热闹,棉花爱不释手地围着小小姐转,再不抱怨千叶不带她走,而二娘自初初百日后离开苍云山,也没再见过小孙女,李嫂等人分别从自己的家里赶回来,也重新帮着操持家中的事,千叶和惠梨终于从带孩子的辛苦里解脱。 这会儿夜已深,初初忽然哭闹,众人围着半天,发现是喜欢的小娃娃没在手边,惠梨便往正院来,想问问是不是千叶收着,走到半程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一回身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袍站在眼前,唬得惠梨脸色煞白,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自己家,怕什么鬼,而眼前活生生的是人,哪里像鬼。 ︽2︽2, “妹妹,好久不见。”那轻飘飘的语气一点没变,惠梨一听见这声音,心里的反感和两年前没半点不同,只见容恒好像从天而降似的,这神山侯府从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闯入,若不是容恒功夫了得,便是家里早就默许他能随意出入,他欣喜地对惠梨说着,“妹妹,你好像长高了。” “我不是你妹妹。”惠梨毫不客气地回敬这一句,转身就往千叶这边来,但容恒就没再跟上了。果然惠梨半道上遇见兄长,他往外走,那必然是去见容恒。 定山见妹妹怒气冲冲的,问她怎么了,惠梨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没什么”就径直去找千叶。但等他见到容恒,根本无心问这点小事,定山这两年在苍云山里有大收获,正等着容恒来替他验证,而容恒中秋节时,分明带着五千铁骑回西北,大部队是走了,他单独带了几个亲兵留了下来,只因早就收到定山的消息,约了在京中相见。 此刻夜渐深,韩越柔走出自家的佛堂,要去向母亲道晚安,见哥哥行走如风地从父亲的书房来,她停下等了等,关心道:“又出什么事了。” 韩继业微微皱眉,似乎不想告诉妹妹梁定山回来了,可他们毕竟是兄妹,看到兄长这样的神情,韩越柔眼中徒然放光:“梁定山回来了?” “这和你不相干。”韩继业冷然道,“两年了,你还在胡思乱想?” 韩越柔凄凉地一笑:“不然哥哥以为我,为何虚度大好年华?” ------------ 148 枯萎的花苞(三更到 “越柔,哥哥会一直护着你,可你不能再做傻事。”韩继业试图能劝说妹妹,他没想到平静了两年,因为梁定山的再次出现,妹妹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那天到书房奉茶,听爹爹说,像是就快要动手了。”韩越柔竟是朝兄长福了福,笑道,“妹妹等待哥哥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到时候,还请哥哥记着这番话,要护着我,要为我做主。” 韩继业眉头紧蹙,到这一刻他仍旧觉得,父亲与他身后那群大臣,是在痴心妄想。 兄妹俩不欢而散,韩越柔不打算再去见母亲,她缓缓走向自己的闺阁,小心翼翼从胸前衣襟里摸出那只两年前瑾珠给的荷包,两年过去了,里头的东西大概已经不能再用,可是不要紧,现在瑾珠自立门户,这种东西在她府里,应有尽有。 夜色渐深,定山不知去和容恒做了什么,半夜回到家中,蹑手蹑脚地洗漱更衣,一转身绕进屏风,却见千叶寝衣单薄地靠坐在床头。寝衣从肩头滑落,半掩的锦被只护住了身体的一部分,底下露出白皙纤柔的小腿,那么自然地,露出了女人最妩媚多姿的一面。 柔和的烛光里,见到这样的光景,定山的喉结不禁微微滚动。 两年来,夫妻俩虽然同在苍云山,可聚少离多,便是相聚的日子,一家子人住在一起,简陋的房屋毫无私密可言,身边又多了个小娃娃,除了依偎在一起说说话,再不能做其他的事。甚至大半夜要给初初喂奶换尿布,那时候的千叶,可顾不得照顾丈夫。 “又是这么晚。”千叶柔柔地嗔怪了一声,便扯起锦被将裸露的肌肤藏了起来,躺下滑入被窝里,背过声道,“早些睡吧。” 定山干咳了一声,慢慢磨蹭着上了床,这两年他在山里,不是和铁矿兵器为伍,就是和其他将士睡在窑洞里,回家的日子有限,彼此说说话围着孩子转悠,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好久没有这样静下心来感受千叶的气息,她与生俱来的淡淡幽香,正一点点钻入他骨髓里,定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他侧过身,伸手滑入千叶的被窝,摸到了她柔软的腰肢。 产后一年多,千叶早已恢复了昔日的窈窕,算上怀孕的日子,到了苍云山后两年来再没有好好体会过云雨的曼妙,纵然有,也是小心翼翼很不痛快,这会子丈夫的大手游走在自己的身上,她心里已经砰砰直跳,嘴上却故意道:“睡吧,很晚了。” 定山却凑了上来,轻轻吻过她肩头的肌肤,千叶直觉得痒痒,身子一缩,而定山的手顺势从腰上滑到胸前,千叶噗嗤一笑:“你可仔细了,如今只有闺女可以碰那里。” 定山微微皱眉,幸而是个闺女,若是个小子,他指不定真的要和儿子吃醋,此刻搂着千叶道:“将来我们若再有女儿,也罢,若是生了儿子,就请奶娘来养。” 千叶被逗乐了,在家里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大笑,转过身来拧了拧定山的嘴,嗔道:“真真越来越不像样子,做爹的还和自己的孩子吃醋,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先动手动脚不规矩,哪里来个小娃娃和你争?” 虽然在山上两年,可山里树荫浓密烈日晒不到娇嫩的肌肤,千叶的脸颊依旧白嫩如初,此刻泛着娇媚的红晕,水灵灵的双眼忽闪忽闪,像有雾气蒸腾在纤长的睫毛上,她那么美那么迷人,更故意磨蹭着自己的身体,定山无论如何也把持不住了。 久违的云雨,将彼此都润得透透的,隔日若非定山一早要去见皇帝,千叶真不愿他离开,果然一回到京城,又变得身不由己了。 白日里见了家人,惠梨盯着千叶看了又看,笑道:“嫂嫂,你今天突然特别得漂亮。” 千叶正给初初喂饭,头也不回地说:“难道我平日里,不好看?” 惠梨凑近了些,指了指千叶的脖子,坏笑着:“这里的胭脂,可好看了。” 千叶一愣,才意识到是定山昨夜留下的痕迹,拉起衣襟遮盖,重重地打了惠梨一下,不敢再二娘面前露出来,红着脸继续给女儿喂饭。可二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在一旁冷冷地说:“你有心事闹千叶,不如早些把自己嫁出去吧。” 惠梨脸一冷:“二娘,要不我给你做块招牌,往后替月老当差,专给人撮合好姻缘去?” 棉花在一旁小声对惠梨道:“幸好小姐和公主都回来了,再晚些,奴婢就要先被二娘嫁出去了。” 一屋子人大笑,正乐呵着,李嫂进门说,宫里送帖子来。千叶叹了一声,命棉花去应付,不久后棉花回来,捧着帖子说:“是芳贵妃娘娘下帖,请您带着小小姐进宫去赴宴,说是皇上想看看侄孙女。” 初初不懂这些事,见娘手里的勺子停下了,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又被千叶为了一口饭,才心满意足地笑得眼眉弯弯,可是千叶高兴不起来,虽然回京前心里就有了打算,但她们这才落脚,还没好好一家人团聚,皇城里那些人就又缠上来了。 “我陪你一起去。”楚歌在边上说。 “有你在,我能放心些。”千叶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一想到定山说的那些话,此番回京,朝堂会有大震荡,她不自觉地挺起了背脊,她要坚强地站在丈夫身后。 吃过了饭,千叶为女儿打扮好,自己换了宫装华服,在苍云山两年穿得都是便于生活的短衣,一下子又换回这些曳地长裙,千叶好不习惯。可融在她骨血里的天生贵气,只需一件衣裳,就足以傲视群芳。而楚歌为了便于进宫,也换了华丽的裙衫,两人抱着初初往外去,惠梨等在门边说:“天底下的美人,都生在咱们家了。” 一驾马车将千叶送入皇城,在宫门前等内侍来领路时,千叶看到不远处停了有国舅府标识的马车。两年了,听说韩越柔始终没出嫁,其实哪怕被退婚两次,甚至是被休妻合离,国舅府的千金也不至于嫁不出去。若是像楚歌这样自由自在的女侠倒也罢了,女子当然也完全可以不依附男人,顶天立地地活着,可韩越柔绝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当年的婚事也不会闹得沸沸扬扬。 “公主,请随奴才来。”终于有内侍来领路,再次踏入阔别两年的皇城,感觉和从前没有任何变化,宫门里的太监宫女倒是换了无数张脸,千叶几乎都不认得了。 初初在楚歌怀里扭来扭去,咿咿呀呀地表示着不满,千叶便让她放下,小家伙果然自己欢快地跑了起来,她大概从没见过这么长这么笔直的道路,毕竟一出生,就是在山路崎岖草木葱郁的深山里。 千叶看到女儿如此可爱,心情好了很多,也打算今日之后,再不带初初进宫。她今天来,不是给芳贵妃面子更不是为了皇帝,只是不想定山在外头,还要为了这种事应付别人的嘴脸。 “初初,慢些走。”千叶追上来,牵过女儿的小手,蹲下来为她拉好松开的衣襟,告诉女儿一会儿见了人该怎么做,小家伙像模像样的点头,实则这个年纪,根本还什么都听不懂。 千叶起身,见路的前方出现了熟悉的面孔,纵然两年不见,那张脸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的衣衫素净了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耀眼夺目的千金小姐,果然是韩越柔,宫门外韩府的马车,是她的。 初初指了指那边的人,意思是告诉母亲有人来了,而韩越柔看到千叶,立刻就加快了脚步,千叶抱起初初交给楚歌,韩越柔已经到了面前,欠身行礼道:“公主万福,真是好久不见了。”她不等千叶应话,就抬起头,看着楚歌怀里的孩子说,“这就是公主的女儿?” 千叶没有应答她的话,她根本不想让韩越柔碰自己的女儿,淡淡地道了声:“好久不见。”便借口要去见芳贵妃,韩越柔不得不让路到一旁,看着千叶的长裙从面前曳地而过。 》≠》≠, 小娃娃发出声响,咿咿呀呀地高兴着,韩越柔禁不住盯着那背影看,时不时能从楚歌的肩头看到孩子的脸。果然是梁定山的女儿,像极了她的父亲。 “倘若当年在一起,现在我也能为他生儿育女。”韩越柔喃喃自语,她比千叶年长,瑾珠也是,可她们到如今一无所有,千叶都做娘了。 季千叶仿佛盛开的花朵,而自己,像是没能开放的花苞,已经在等待枯萎。 韩越柔霍然转身,疾步朝宫门外去,到了门外家人来接,可她却吩咐:“去三公主府,瑾珠公主要见我。” 家人很为难,显然夫人早有吩咐,韩越柔难得露出凌厉之色,呵斥道:“没听见吗,送我去三公主府。” 深宫里,芳贵妃终于见到千叶和她的孩子,千叶牵着孩子的手走入殿阁时,芳贵妃依稀记得她曾经抱着祥泰进宫向母后请安,那时候太子妃也曾牵着蹒跚学步的小千叶,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那时候,她生的祥泰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皇孙,在母后的眼里,太子生的孙女,比皇孙还珍贵。 ------------ 149 永远只能偷偷看一眼(还有更新 皇帝尚未散朝,且要千叶在此等一等,只因皇后与她向来不和睦,已是天下人皆知的事,也就没必要假惺惺地再去凤仪宫问候。而芳贵妃实在喜欢初初这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儿,也比她家祥泰两年无所出的好。 而初初从不怕生,桌上的糕点抓了,也知道分一块给芳贵妃,直叫她乐得眉开眼笑。但小孩子坐不住,熟悉了新的环境后就满地跑,一时又要去外头,楚歌不可能顾了孩子又顾千叶,见千叶朝自己点头,便放心地带着初初到门前去玩耍。 她们一走,芳贵妃反而好说话,打量着千叶道:“越发比从前好了,山里真是养人的好地方。” 千叶浅浅一笑,拿起茶杯,没有再怀疑芳贵妃会在茶水里添加什么,而见她喝了茶,芳贵妃更加放心,开门见山地说:“这两年你不在京城,我心里悬得很,听说当初皇上在围场遇袭,是韩国舅联通老将军那侄儿做下的,再反咬一口,企图离间皇上和威武大将军府。从那以后,皇上就坐立不安。” 这样的结果千叶早就知道,不过是故作惊讶:“原来如此,皇叔可曾彻查下去?” 芳贵妃苦笑:“怎么会查呢,两边他谁也动不了,近来韩府动作越来越大,就在你们回来前不久,京城守军的参将换成了他们的人,禁宫御林军怕也迟早落在他们手里,皇上只是一味地忍让,真不知道他要忍到什么时候。千叶……你说过,你会帮我扶持祥泰的,这话还算数吗?” 早在两年前,千叶就决心随定山一起,实现天下的梦想,但定山说过,他并不是非要做什么皇帝,于是一切有变得模糊了,谁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可千叶明白,对于不同的人,不是所有的许诺都要去兑现,例如眼前的芳贵妃。 “自然作数,祥泰是我的弟弟。”千叶淡淡的,重复着两年前的话。 “他们若要反,必然先伤祥泰……”说出这句话,芳贵妃眼中盈盈含泪,“可那孩子不知从几时起,再不和我亲近,也不肯听我的话,我让他出入小心,他还是照旧天天出宫,我真怕……” 却是此刻,门外高呼皇帝驾到,芳贵妃慌忙擦去眼泪,带着千叶迎出来。皇帝身后另有祥泰和定山随同,连卓羲也在,他一进门,就被孩童的笑声吸引,乍一眼看到如珠如玉的小娃娃,恍惚以为是从前去太子府,看到小千叶在院中玩耍。 只是初初身旁的楚歌,不是皇帝想见到的人,自然他想见的也不是千叶。忘不了那温柔如绵绵春风,总是带着恬静笑容守护在孩子身边的人,那是他心底,世上任何女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可那是他的嫂子,他永远只能偷偷看一眼的人。 他和皇后,彼此都挣扎在求而不得的感情里,但那时候的皇帝,比曾经的四皇子还文弱胆怯,任凭妻子伙同娘家的人翻云覆雨,当年的成亲王并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取代兄长,成为这个国家的帝王。今日的一切,都是皇后和国舅给的,似乎,也快被他们一手摧毁了。 千叶向皇帝行礼,定山几人向芳贵妃行礼,芳贵妃客气地笑着:“今天可热闹了。”便吩咐宫人,“去把莲儿也请来,吩咐御膳房多准备些菜。” 可千叶却抱着初初,含笑推辞:“就不叨扰娘娘了,孩子还小,带在外头不方便,皇叔见过,我就该带她回家去了。” 皇帝愣了愣,便张开双手想要抱一抱千叶的孩子,可初初平日里不怕生,这会子却不大乐意,将皇帝打量了几眼,抱着千叶的脖子不撒手。 ------------ 150 豁出去(还有更新 初初不肯让皇帝抱她,千叶也不打算哄一哄孩子让她安心,皇帝默默将手收了回去,芳贵妃上前笑道:“皇上还带着朝堂上的气势,小孩子见了哪有不怕的?”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芳贵妃一眼,说别的也罢了,说他在朝堂上的气势,他在朝堂上不就是一个傀儡吗?难道说,小孩子也怕那死气沉沉的提线木偶? “千叶,朕与定山还有些话要说,你若等不及,就先带着孩子回去吧。”皇帝这般道。 “是,侄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向皇叔请安。”千叶抱着孩子答应下,与定山互相看了眼,想说的话彼此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离宫的路上,楚歌轻声道:“皇帝有什么话,不在听政殿里讲,怎么带着定山卓羲到内宫去?” 千叶想了想说:“也许芳贵妃的殿阁里,能少些隔墙之耳,他大抵是连听政殿外伺候的太监宫女,都不放心了。” 楚歌道:“也难怪,连京城守军都已换人。” 千叶才听芳贵妃提起的话,楚歌怎么知道,她问起详细的,原来楚歌这两年隔几个月就会到京城一趟,在此番归来之前,京城守军都没什么变化,但这次回来,有人盯着他们是一回事,楚歌更发现,四道门上把守城门的兵卒与守备都换人了。 她道:“不论我走哪道门,左不过那些脸,至少有一两个是熟面孔,但这一次回来,全是神情诡异的陌生面孔。” 千叶抱着孩子,初初已经伏在她肩头打瞌睡了,小孩儿不知这世间的纷扰,她多希望自己和定山,能让孩子在长大后,仍不见世间纷扰。可这是要改天换地的事,他们夫妻,真的能做到吗? 走出冗长的宫道,门前侍卫照例来询查,千叶唯恐初初着凉,用阔袖盖在孩子的背脊上,转身调整姿势时,忽然看到宫道后方出现一群人,她浑身一紧,眼中透出锐利的目光,是皇后高高坐在肩舆上,正朝自己急行而来。 楚歌也看到了,说:“方才我们身后并没有人行的动静,是刚来的。” 千叶嗯了一声,见侍卫请她们通过,便带着楚歌头也不回的出了内宫,而这一边,皇后的肩舆也倏然,皇后的手悬在半空,是她喝令停下肩舆。 “娘娘?”宫女们不安地询问着,“要不要奴婢,去把安国公主再请回来?” 皇后重重地靠在肩舆的椅背上,僵硬地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那贱人、那贱人怎么活了?” 听去芳贵妃殿阁附近打探的老嬷嬷回话,说看到千叶带着孩子,和从前太子妃带着千叶时一模一样。皇后不信,偏要自己来看一眼,这一看不啻千万把利锥刺穿胸膛,疼得她浑身战栗。好像注定了他们母女几代人,无论如何都会过得幸福,除非生命到了尽头。 她紧紧握着扶手,吐出几个字道:“请国舅进宫。” 离宫的马车飞驰而去,千叶稳稳地抱着团团,这一年多自己照顾孩子,双臂已十分有力,女人似乎一旦做了母亲,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楚歌,你让车夫调头。”千叶忽然开口,却是含笑道,“既然出门了,就顺道去太子府看一眼,我想让初初看看她外祖父和外祖母生活过的地方。” 楚歌答应了,吩咐马车转方向,不久后便到了太子府门前,如今太子府已有侯府的人来看守,他们不在京城的两年也未疏于打理。正院的房子早已建成,这两年棉花时不时来打扫照顾,努力让这里看起来像是有生活气息的。 “这小东西,睡不醒了。”千叶本是想让初初看一眼,可女儿伏在肩头呼呼大睡。 她仔细地看过一砖一瓦,想象着爹娘曾经的幸福,方才皇后那失态的模样,更勾起了她心底的恨意。 千叶轻轻捂住了初初的耳朵,对楚歌道:“皇后欠我娘的,我终是要讨回来的,我知道她方才为什么急于想见我,我带着初初就更像我娘了,她害怕了。” 楚歌冷然道:“要杀她,易如反掌。” 千叶一笑,她就喜欢楚歌这样干脆,颔首应道:“我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我娘的任何事,她只要死了就好。不过,要先等定山的消息。” 这一边,韩越柔硬着头皮来了三公主的宅邸,一进门就被脂粉香气熏得透不过气,门里很少有丫鬟婆子,都是粉面俊俏的男仆,一个个目光暧昧地看着韩越柔,让她浑身都寒战。 深秋时节,庭院里也是落叶缤纷,园中临水的露台上,放着美人榻和暖炉,瑾珠正悠闲自在地横卧其上,身下是两个男仆在为她捶腿捏脚,上头一人刚刚点了烟送到她嘴边,吞云吐雾里,数不尽的香艳糜烂。 “真是稀客。”瑾珠见韩越柔在这么多男人中间,尴尬得头也抬不起来,便一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慵懒地坐起身,嗤笑道,“怕什么,就当是宫里头的太监好了。” 韩越柔干干地一笑,稍稍抬头打量这里的陈设,据说瑾珠因为替户部尚书府的公子守寡,除了自己的俸禄外,尚书府每月也有送来银两,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但足够她奢靡花销的了。 “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瑾珠问,可满口的烟吐在韩越柔脸上,呛得她直咳嗽,瑾珠哈哈大笑,诱惑道,“这可是好东西,不尝尝吗?” 韩越柔不想浪费时间,立时道:“表姐你知道了吗,梁定山回京了。” 瑾珠眉头一挑,便明白了韩越柔来的目的,又懒懒地躺下:“难为你两年了还想着那个男人,不过若是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滋味一定美妙,我这里虽然俊美男子无数,可不过是趴在我群底下的奴才,能讨我欢心,但没法儿填满我的心。可惜便是那卓羲,我也没什么想头了,这么大的世界,竟没有一个值得我喜欢的人。” 韩越柔才不要听她这令人作呕的话,正色道:“还是想请表姐帮我。” “帮你,怎么帮你?”瑾珠冷笑,“那一年咱们折腾了多少法子,结果你连话都没和人说上,法子有的是,可你总是没胆量啊。” 韩越柔紧紧抿着唇,瑾珠一把抓起她的胳膊道:“别再折腾这样那样的法子了,都不管用。直接等着人,就往他身上扑,死缠烂打豁出这张脸,身子都是他的人,他敢不负责吗?” “表姐……” “叫我有什么用?”瑾珠嗤笑着,“去找梁定山,喊他的名字。” 韩越柔脸上涨得通红,颤颤地说:“当年那种药,表、表姐还有吗?” 瑾珠眯眼笑着:“有,还有更厉害的,不用放入茶酒汤水里,只要让人闻一闻,就能心神俱乱。”她朗声唤来男仆,命他们去来香盒,果然是怕纵欲过度,小心翼翼用锁锁起来的。她挑了一指甲盖的香粉,用纸片包好了交给韩越柔,立刻便洗手,一面叮嘱道,“小心一些,闻见了男人女人都会乱,小心用错了地方。” 韩越柔拿出那只小荷包,瑾珠眼中一亮,大惊小怪地咋呼着:“你可真有耐心,这还是我给你的荷包吧?” “是……”韩越柔将香粉藏入荷包中,暗暗咬了双唇,她真的不能再等了。 瑾珠笑问:“你准备去哪儿堵着梁定山,神山侯府你进不去吧。” 韩越柔眼中一亮:“兵部衙门。” 瑾珠重重地吸了口烟,似乎很满意,将呛人的烟雾喷在她的脸上:“等你好消息。” 这日定山回家时,刚好遇上千叶和楚歌归来,奇怪她们去哪里逗留了这么久,听说是太子府,定山道:“方才皇帝正提到,要立四皇子为太子,为他建太子府。” 千叶微微皱眉,楚歌毫不客气地问:“不会是要千叶把太子府让出来吧?” 定山摇头:“他没说,只是交代我和卓羲,从此将四皇子的安危交给我们二人,任何情况下,都要保全四皇子。” 千叶一脸冷漠,抱着初初回房去,楚歌告诉定山她们离宫时遇见皇后追来,定山心里也是一沉。进门后见千叶在给初初换尿布,他站在一旁道:“这两年,国舅渐渐削弱了皇后手里的权势,现在的皇后,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后,手中没有实权,一切要等国舅点头。皇帝和她没有感情,连后宫里,也渐渐是芳贵妃说了算的。” c≡c≡ 千叶头也不抬地说:“那又怎么样。” 定山道:“是想你放心,现在的她,轻易伤不了你。” 千叶拍哄女儿睡安稳,很轻地说:“我不会让她伤我,可是我娘的恨,我绝不会放下。” 定山道:“皇帝他……萌生了退意。” 千叶一怔:“他不想做皇帝了?” “所以才要急于立四皇子为太子,下一步就是禅位,他希望我和卓羲能辅佐新君。”定山把皇帝方才在芳贵妃殿阁里说的事,都告诉了千叶,“可是四皇子他,当场拒绝了。” 千叶叹息:“这对父子,还真是像极了。” ------------ 151 你是不是病了?(还有更新 说着这句话,千叶忽然一个激灵,看向了自己的丈夫。这父子俩都不想做皇帝,不是把江山让出来了吗? 定山被她突然投来的目光一怔,但明白千叶的心意,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接下来调整军费支出,六部都牵扯其中,从听政殿的大臣到守城门的兵卒都会受影响,我会被群起而攻之,还是受拥戴,尚没有定论。改善了炼铁的工艺,每年能剩下数百万两白银,哪一处都是虎视眈眈,想把这笔钱拿过去,可我还是想用之于军。军队强大的国家,才真正无所畏惧,可不能因此弄得民不聊生,国不像国。” 千叶微微皱眉头,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就是这一大车子的话。” 定山嗔道:“你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千叶不服气:“是你自己说,想要的是天下。” 定山上前来看看他玲珑可爱的女儿,目光语气都变得柔和了些,对千叶说:“皇帝就是做什么都太着急,才变得任何事都无所成。你看韩国舅,与他就全然相反,他在朝堂上永远是气定神闲的那一个,根本感觉不到他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可所有的事都掌握在手里,不久前京城守军已经全换了人,这些日子御林军也准备有调动,只是不巧,我回来了。他甚至可以孤立皇后,是弃子就无情地放弃,绝不拖泥带水,武家的那个叛徒死于非命,你猜为什么?必然是韩国舅所为。可你的叔父,总是什么都想握在手里,总是什么都放不下,自己把自己变成龙椅上的傀儡。” 千叶故意道:“这样看来,既然韩国舅也有本事,那就让他们父子做皇帝,反正天下还是这个天下,你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就是了。” 定山摇头:“他们压榨百姓克扣军饷,将金银堆在国库里,皇帝也因此蒙蔽双眼,以为国富民强,实则上国本都被掏空了。” 千叶一脸嫌弃,轻轻推开他,对熟睡的女儿说道:“初初啊,你爹脑子里全是这些事,娘也不知道他到底每天在算计什么,你可要长成聪明的闺女,不然爹爹就嫌你了。” 定山到一旁脱下衣衫,嗔道:“明知道便是丢下闺女,我也不能丢下你。” 千叶却对女儿说:“初初,爹爹要丢下你了。” 定山哭笑不得,但想起明日的安排,对千叶道:“容恒为我试用了用新的炼铁法打造的长枪盾牌和弓弩,明日我要带皇帝和众大臣去郊外试炼,之后在兵部与其他人一起拟定新的军费花销制度,怕是很晚才能回来。” 千叶叹了一声,自从嫁给定山,这个人就没一天闲下来过,但既然做的都是他喜欢的事,千叶也为他高兴,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如今有了闺女,也顾不得你了。” 这一晚初初还是被二娘带走,夫妻俩的甜蜜自不必说,隔天一清早,比往日的时辰还要早,定山就穿戴整齐往城郊去预备刀枪炮火,千叶想起容恒那银光灿灿雄浑威武的铠甲,出门时问定山:“你几时才能穿铠甲?” 定山道:“我不是带兵的将军,又不上战场,哪里来的铠甲。” 千叶笑道:“也是,谁能盼着打仗呢,可我很想看你穿铠甲,回头让卓羲去弄一套来,你就穿给我一个人看。” 定山嗔她胡闹,匆匆离了家。今日二娘本是定了日子,带全家去烧香还愿的。千叶便也没有闲着,清晨去了庙里拜佛,本想与家人逛逛,因皇帝出巡到城郊,京中市集都没开,好些道路也封锁了,到处都冷冷清清的。 惠梨说:“京城没两年前热闹了,走到哪里都觉得怪,也不是因为皇帝出门,前两天我就觉得不一样。” 千叶也有所察觉,仿佛整座京城都在准备迎接大事的发生,又或者,是她自己多想了。 听闻定山要晚归,二娘担心他吃不好,午后亲自做了点心派人送去兵部衙门,也好请其他人尝尝。 此刻定山已从城郊归来,他满腔热血地想要改革军费制度,可除了兵部几位聊得来的,和韩继业表现出了热情外,从皇帝到大臣都是淡淡的,似乎因为百年兵权来与朝政一向分得太清楚,他们根本不愿插手这上头的事。 定山默默按捺下了不满,归来兵部衙门后,虔心拟写改善军费制度的奏折,衙门里时常有人出入,他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可手下的人突然跑来说,韩府二小姐到访,定山微微皱眉:“说我没空便是。” 那人为难地说:“属下已经这么说了,可那位二小姐说是替韩大公子送东西来,说不妨事可以等一等您,在边上的屋子里坐着,赶也赶不走。千金大小姐的,属下们也不好轻易动手。” 定山头也不抬地说:“那就让她等着。” 那么巧的是,二娘派来送点心的人也到了,这里的人知道是侯府来的人,自然更加客气殷勤。那人瞧见边上空着的屋子里坐了一个衣衫华丽的年轻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多嘴问了一句,果然是国舅府的二小姐。 傍晚,千叶正在给初初洗澡,惠梨风风火火地跑来,说家里下人在兵部衙门遇见韩家二小姐,棉花一听就炸了:“她跑去那里想做什么啊,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她们俩嗓门一大,初初跟着一起大喊大叫,直吵得千叶耳朵生疼,棉花在一旁喋喋不休:“公主,要不奴婢去把她赶走,一个千金大小姐,跑去都是男人的衙门里,她也不害臊。” 惠梨在一旁帮着腔,都希望千叶这会儿,能去把那个韩越柔赶走。 千叶一脸冷色,漠然道:“你哥哥的性子,大是大非上杀伐决断毫不犹豫,可有些事情,他也磨叽得很。当初对楚歌就是的,非逼得后来大家吵翻了,他才把话说清楚。那今天再给他个机会,把话也对韩越柔说清楚吧。” 见惠梨和棉花一脸愤愤,千叶笑道:“我可自信比韩越柔强百倍,你哥哥不至于。” 棉花小声道:“瑾珠公主自立门户后,传说公主府就是个淫窝,养了无数男宠外,其他高门贵府里若有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也都在那里相聚。瑾珠公主一向和那位亲密,天晓得那个韩小姐会不会……” “初初听着呢。”千叶一面说着,一面用棉布将初初裹住,麻利地为女儿擦干身子穿小衣裳,口中道,“别再提了,回头二娘也该着急,一切等你哥回来再说。” 棉花吐了吐舌头,端起水盆退出去,惠梨也跟着走了,千叶抱起香香软软的女儿,问道:“初初啊,爹爹要是做了坏事,娘该怎么对他?” 初初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呀眨,好像在思考母亲的话,接着咧嘴一笑,抱着千叶的脸蛋亲了又亲,千叶心软了,拍拍她道:“你懂什么呀?” 兵部衙门里,韩越柔静静地等在那屋子里,衙门里的人渐渐散了,该回家的回家,去别处办差的也离了,白日里人来人往,她无数次看到梁定山的身影从面前晃过,可那个人就是没有驻足停下看她一眼,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还是没有改变。 而定山,几乎都忘了韩越柔的存在,此刻写罢了改善军费制度的周折,正松一口气时,门前忽然晃进来女人的身影,韩越柔端着茶盘走到他桌前,温柔地说:“侯爷,喝口茶吧。” 定山眉头紧蹙,起身绕到门外,韩越柔却在身后道:“很晚了,已经没什么人在,剩下伺候的几个,我用银子打发了他们。侯爷,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 定山满心奇怪,国舅府不见了一个大活人,不来找吗,这一整个下午,她都在这里? △≧△≧ 白天韩越柔壮着胆子闯来兵部衙门,那会儿满脑子的冲动,瑾珠的话一遍遍在耳边盘绕,荷包捏在手心里,几乎要被手心的汗湿透了她才放起来。此刻荷包就在衣襟里藏着,她只要拿出来,散出那一点点香气,瑾珠说,梁定山就会把持不住和她翻云覆雨的。 可是等了一整个下午,看到梁定山忙碌的身影,她又不想做得那么下贱,哪怕最后一次机会,她希望梁定山,能好好看到自己的心意。 定山没有理会她,朗声唤人来,命吩咐车马送韩越柔走。可人才退下,韩越柔忽然冲上前,双手从背后拽住了定山的胳膊,哽咽道:“我等了你两年,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来见你?” “韩小姐,你是不是病了?”定山想不出说什么好,他只能认为眼前这个人失心疯了。 韩越柔一怔,但颤颤地说:“是病,相思病,从你第一次救我起,我就再也忘不了了,定、定山……”她第一次当面,叫出了梁定山的名字,“我喜欢你,定山。” 定山伸出手,摸了摸韩越柔的额头,他只是想确认眼前的人有没有发烧,可这个举动让韩越柔激动不已,整个人贴上了他的胸膛。 瑾珠说的,死缠烂打也好,豁出去不要这张脸也好,无论如何,先把身体交给他。韩越柔的手伸入自己的衣襟,从荷包里抠出了那一包香粉。 ------------ 152 未遂(四更到 突然被千叶和妹妹之外的女人,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定山当然要往后退,然而察觉到韩越柔的手往衣襟里摸,出于武者的本能,会提防对手是否要用暗器,就在韩越柔抠出那香粉的一瞬,定山推开了她朝后跃开。 他闻到些许异样的气息飘过,到了门外头,便见站在屋子里的韩越柔定着不动了。 定山心中恼怒,可也不能对一个女人出口责骂或是动手,转身要喊人来带走韩越柔,忽听得轰的一声,竟见韩越柔倒在了地上,定山往门里走近些,那冲入鼻息让人脑中发热的气味,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令他更为震惊的是,倒在地上的韩越柔并没有昏厥,正扭动着窈窕的身体,双手胡乱地在自己身上抚摸,更扯开了衣襟露出胸前白花花的肌肤,定山慌忙转过身,意识到韩越柔刚才从衣襟里拿出的是什么东西。而他转身的瞬间,韩越柔就快把遮蔽胸脯的小衣也扯开了,嘴里呻吟着暧昧的言语,甚至在喊着梁定山的名字…… 定山从前行走江湖,也算见识过这种春.药是什么东西,见四下无人,只能自己动手,跑去茶房拎来一桶水,兜头泼在韩越柔的身上,燥热的身体被凉水一激冷静了些许,香粉的气息也被水压下,她不再那么冲动狂躁,挣扎了几下后,就意识模糊地瘫软在地。 偏偏这个时候,外头有人进来了,去备马车的人来说准备好了,并且国舅府的人果然都出来找二小姐,但韩越柔的心思只有韩继业知道,他避开父母独自来了兵部衙门,谁想到一进门,竟看到这样不堪入目的景象。 妹妹浑身湿透,几乎衣不蔽体、袒胸露乳,仿佛刚刚被人蹂躏过一般倒在地,而定山手里拎着水桶,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韩继业恼怒地问定山怎么回事,定山倒是冷静了:“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一样,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水是我浇的,不然后果更不堪,不知道你妹妹,从哪里弄来的东西,想要用在我身上。” 梁定山平静的口吻,反而更让人恼怒,韩继业也明白,一定是他妹妹做了出格的事,可这是他的妹妹,他不来保护还能指望谁?忙脱下自己的外衣将越柔裹住抱起,瞪着定山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半晌才道:“还请你看好衙门里的人,别把不必要的话,到处宣扬。” 定山当然会这么做,可惜衙门里的人,并不全是他的手下,他离开京城两年,才回来几天而已,即便有压人的气势和威严,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其实从下午起,就开始有人传说,韩府二小姐,在兵部衙门坐着不走。谁想到到了夜里,竟变成了更了不得的事。 待定山回到家中,千叶见他的衣裳是湿的,问起怎么回事,定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那一晚,被千叶撵去了书房睡。而隔天一早上朝,在朝堂门外,就已经有无数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 只是一个晚上,京城里就传遍了消息,说神山侯梁定山,在兵部衙门欲强.奸国舅府二小姐,被及时赶到的韩继业救下。 当日的早朝,就有官员以此上奏弹劾梁定山,可是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定山说不出是韩越柔拿春.药来迷惑他这种话,而除此之外,他也就无话可为自己辩解,沉默的话,也就等同是承认了。 国舅府中,从春.药的烈性中醒来的韩越柔,呆呆地望着床边的人,丫鬟小心地问:“二小姐,您醒了吗?夫人说,您醒了就去她房里见她。” 韩越柔脑中一片空白,而眼中所见,下人们都绷着一张张奇怪的脸,她恍然记起昨天的事,记忆停留在扑在梁定山身上就停止了,后面的事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细细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同,可是瑾珠告诉她,初.夜之后,下身多少会有些酸痛会有些不一样,可是……难道什么也没发生吗?那她又是怎么回来的? “出什么事了,谁送我回来的?”韩越柔拉了一个平日里信得过的丫鬟,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是不是梁定山送我回来的?” 那丫鬟怯怯地说:“是大公子接您回家的,您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衣衫都被扯开了……发生了什么,奴婢不知道,只是、只是今天外头都传说,您在兵部衙门里,差点被神山侯强暴了。” 韩越柔怔住了,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终于和梁定山扯上关系,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此时夫人房里的人过来,见她醒了,便传话道:“二小姐,夫人等您去说话。” 韩越柔稍稍回过神,那下人好心上前道:“二小姐,夫人气疯了,您一会儿可千万小心说话,奴婢已经派人去找大公子回来,好歹能帮着劝劝。” “娘……会把我怎么样?”韩越柔往后蜷缩起来,无论如何也不愿去见母亲。 可夫人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韩越柔还是被穿起衣裳,送到了韩夫人面前。母女俩未及说话,韩夫人就一巴掌扇在了女儿的脸上,柔弱的人跌倒在地,只听见盛怒的母亲厉声责骂:“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下贱的东西,我就知道你跟着瑾珠学不到好来,丢人现眼的东西,我一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韩越柔泪眼迷茫地望着母亲,韩夫人冲上前抓着她的衣襟,恨道:“你嫁不出去,我养着你,我也不指望你光宗耀祖了,可你竟然去对男人投怀送抱,竟然弄那种肮脏的东西来用,你读的书念的佛,都到哪里去了?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 身体被剧烈地摇晃着,韩越柔的精神正一点点崩溃,母亲这番话听来,她知道哥哥背叛了自己,已经把她的心思向母亲全盘托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外头的传言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但母亲已经知道,根本不是梁定山要对她用强,是她自己走上了那自甘下贱的路。 可是,她想嫁个好男人,她不想自己的人生成为家族利益的棋子,错了吗? “不要怪我狠心,从今天起,我会派人日日夜夜看守你。”韩夫人眼中杀气腾腾,宛如她平日里教训家中不老实的姬妾,“既然生了你,我不能不管你,可我绝不能再让你去丢人现眼。” 韩夫人越说越恨,女儿弄成这样,她不仅在外头丢脸,在家也会被姬妾们嘲笑,在丈夫面前更抬不起头,她咬牙切齿地使劲地戳着韩越柔的脑袋泄恨,骂道:“当年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找我做主,非要到今天自甘下贱?” 头被戳得很疼,韩越柔避不开躲不过,哭着求饶也无用,终于在母亲的暴力下精神崩溃,奋力一把推开了韩夫人,反扑上来勒着母亲的衣襟凄厉地哭着:“那你又是不是我娘,天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当初你有没有拼死向爹为我求情,有没有为了护着我不惜一切代价?你不是也要把我送去做人家的后娘吗,退婚的事能怪我吗,如果不是你们那么狠心,我会被人家这样嗤笑欺负吗?啊……” 韩夫人脑袋发懵,怔怔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女儿,慌张地喊着下人来拉开女儿,可韩越柔已经失去了理智,抓着母亲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掐,哭着:“不如掐死我,娘,你不如掐死我……” “你们在闹什么?”韩继业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跑上前用力扯开母亲和妹妹,韩越柔顺势摔倒在地上,韩夫人抓着儿子颤抖着:“你妹妹疯了,疯了。” 可越过儿子的肩膀,韩夫人看到门前站着气质华贵的年轻妇人,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竟然是季千叶。 千叶身上是金黄底色黑金线绣鸾纹,耀眼华贵又不失庄重的曳地长袍,轻盈从容地从门前而来,像是给混沌晦暗的屋子里,投入最明媚的阳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疯狂的韩越柔也停止了哭泣,韩夫人醒过神,慌张地整理仪容,侧着身不敢正视千叶,尴尬地说着:“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c≡c≡ 千叶和气地笑道:“舅妈,怪我没让人通报,遇见了表哥,就随他一起进门了。这是……”她看向韩越柔,问道,“表姐,你和舅妈这是怎么了?” 韩越柔怔怔的,见千叶走向自己,不禁朝后退开了些,可是千叶温柔地朝她伸出手,拨开她凌乱的散发,关切地问:“表姐,地上凉,我搀扶你起来。” 一声声舅妈,一声声表哥表姐,本是亲人之间最亲密的称呼,可是在这个家里,韩夫人一听千叶这个口吻,就知道没好事发生。 然而千叶表现得那么温柔那么亲切,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体面地把她立刻赶出去。瞪向儿子,儿子却只看着千叶,韩夫人昨夜才知道女儿恋着定山,可她的儿子从小喜欢千叶,她是知道的。 老天爷,她到底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一对没出息的儿女? “表姐,我带你去洗漱换衣裳,天冷了,出了这么多的汗,风一吹该着凉了。”千叶搀扶着韩越柔,面上的笑容比春风还暖,温柔的眼眉,谁见了都会着迷。 可在韩越柔看来,她的每一道目光每一句话,都比尖刀还扎人,季千叶为什么回来? ------------ 153 就是记不住教训(还有更新 千叶还是头一回来到韩越柔的闺阁,比起前厅正院富丽堂皇,这里的清静别致,果然更符合韩越柔平日在人前的气质。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好些是从没见过千叶的,一直听说着这位传言中的安国公主,今日得以相见,一个个都看呆了。而此刻,她们家的小姐,正满脸泪痕狼狈不堪地站在一旁,越发显得公主高贵优雅,从前见过的那些世家门阀所谓的,一时都黯淡无光了。 “你们去打热水来,小姐要洗漱更衣。”千叶吩咐着,众人愣了一愣后,忙分头去忙。 韩越柔被一路送到了闺房内,可是看到千叶伸手拿起她的梳子要为自己梳头时,失态地从千叶手里夺了下来,惶惶不安地说:“实在不敢当,公主还请稍坐片刻,我很快就好了。” “那也好,把衣裳换了吧,都湿了,小心着凉。”千叶这般说罢,便在侍女的引领下,到了外头的屋子,可是见门外阳光绚烂,千叶问,“能不能在屋檐下摆几张椅子,外头天气多好啊。” 丫鬟们都被安国公主的美丽与气质吸引,分明不是千叶的人,却都乐于为她做事,不等回过小姐,就照着千叶说的去安排,里头韩越柔洗漱更衣的功夫,千叶悠哉悠哉地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自然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为了那种令人恼火的蠢事,而坐在这国舅府里,她可是连门都不愿踏入的。 小半个时辰后,韩越柔才出得来,见千叶如此悠闲自在,不禁微微皱眉,她只用一支琉璃簪子将长发挽起,身上穿着素雅的家常衣衫,站在千叶的身旁,毫无光芒可言。但此时此刻,她也不在乎了,想必梁定山一定告诉千叶发生了什么,千叶心里一定恨她入骨,那又何必假惺惺的。 “瞧着好多了,坐下喝口茶吧。”千叶说着,就笑了,“怎么好像我成了主人家,不过说起来,这国舅府本也是我的外祖家。” 韩越柔一脸冷漠地坐下,只听千叶问:“你知道我娘过去,是住在哪里吗?” 她摇了摇头,也不客气地说:“据说太子妃出嫁后,家里重新翻修过。” 千叶悠悠笑道:“想必在家里,也不会有人提起我娘和外祖母。” 她说的这么直白,气氛当然会尴尬,可这本是与韩越柔和千叶都不相干的事,上一代的恩怨,的确没必要让她们俩承担。韩越柔僵硬地捧着茶碗,好半天才喝了一口热茶,才略略松了口气,千叶立刻就问:“昨晚的事,伤着你没有?” 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韩越柔都顾不得手指被茶水烫伤的疼痛,摇头道:“没有。”她想了想,说道,“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是替哥哥去送东西,见侯爷说几句话,只记得自己最后与侯爷说话的情景,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韩越柔根本想象不出千叶到底来做什么,若是兴师问罪倒也罢了,可她这么温和客气,一副很关心自己的样子,图什么? 原以为千叶会恼,可面前的人温柔地说:“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出了这样的事,对你对驸马的名声都不好,这不是一时风头过去就能解决的事。别人该如何看待我的驸马,而表姐你将来嫁人,婆家时时刻刻也会拿这样的事来欺负你。” 韩越柔惊愕地看着千叶,她越来越不明白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驸马他性情温和,待我极好。”千叶举目望着铺满整个园子的和煦阳光,脸上洋溢着令人羡慕的幸福,“从我嫁到侯府,两年多来,我们从未红过脸。在苍云山的日子虽然清苦,可他体贴入微,怕我被太阳晒着被风吹着,有了孩子后,更加细致小心。也没有因为多了个孩子,对我就冷淡下来,常常挂在嘴边,说我生儿育女辛苦,往后要加倍地对我好。天底下竟有这样好的男人,偏偏叫我遇上了。” 千叶每一个字里的幸福,都是韩越柔的痛苦,两年多来她的人生被搅得一团糟,是千叶还是梁定山的错,她已经分不清了,当然她绝不会怪自己。此刻听说他们的美好,看着千叶脸上谁都会羡慕的幸福笑容,她真的好嫉妒好向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拥有。 “其实驸马他,也说不记得了。”千叶忽然又叹了一声,“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表姐你也不记得了。你们都不记得了,又都是这样好的人,难道平白无故被人乱传谣言,毁了清白名声?” 韩越柔心中越来越乱,她不明白千叶的意思。 “遇上这种事想要堵悠悠之口,再明明白白的真相也没用,他们不信或无视,故意惹事看笑话,我们一点法子也没有。”千叶叹息着,询问韩越柔,“表姐,你看有什么法子?” 韩越柔避开了千叶的目光,怕自己被人看出心虚。 “表姐,你看我们家驸马爷,人品样貌如何?”千叶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越柔明明猜得出这话背后的意思,可她无法相信千叶,千叶的为人,想必是死也不会愿意让别的女人进家门,与她共侍一夫。这试探的话语,自己一旦点头,指不定千叶了就翻脸了。 “昔日在宫里,瑾珠欺我,人人都跟着欺我,表姐虽然没有帮我,可我知道你无奈,若是帮我必然沦为一道被瑾珠欺负,但你没有和她们一样待我。”千叶伸出手,毫不顾忌地将韩越柔被茶水打湿的手握在了掌心里,“表姐,谢谢你。” 韩越柔想要抽回手,可是…… “为了驸马的名声,为了我自己的名声,也为了表姐。”千叶道,“表姐可否愿意委身于驸马,往后既是一家人,也就不怕外人说三道四了。” “千叶,你不是这样的人,何必假惺惺说这些话,你想……”韩越柔本想说,千叶是要勾她上当,可她既然没做亏心事,又何来的上当,只能胡乱敷衍过去,“你想平息这麻烦,还有很多法子。” “表姐是国舅府千金,与人做小的确委屈,但若要求得皇叔允许你我为平妻,实在太难。”千叶却依旧我行我素,“若表姐进门后,能比我先得子,为侯府延续香火,到时候再求皇叔点头,也不是难事。你说呢?” 韩越柔把手抽了回来,站起来退开几步远,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事有一天成了真,且就摆在眼门前,她却害怕得根本不敢靠近。她失态地问着:“你是故意来说这些话,故意来折磨我吗?我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没有对驸马做非分的事。” 千叶摇头,满眼都是诚意:“表姐,我当然信你,也信驸马,不然这件事该如何解决,表姐给我一个法子?” 韩越柔糊涂了,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也许她一点头,心心念念的愿望就能实现,虽然她和梁定山什么也没发生,可最初的目的就是与他牵扯上关系不是吗,有了说不清的暧昧,就能有机会嫁给他。现在千叶把什么都说明白了,就只差她的点头,可天知道点了头背后是什么在等待自己…… “表姐,我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生活,过去我怎么样你都看在眼里,我真不甘心再被人耻笑嘲讽。”千叶站了起来,追到韩越柔的面前,“表姐,芳贵妃在皇叔面前说话最有分量,她待我也好,这件事我去求她,再由她求皇叔应允,只要皇叔一点头,我们家就预备花轿聘礼,以正室的礼仪迎娶你,堂堂正正地给天下人看看,你说好不好?” 韩越柔的欲望从不曾熄灭,此刻比从前更加强烈地刺激着她,点头和摇头,会得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她对这个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出了事母亲只会冲她发脾气,做亲娘的,竟然骂自己的骨肉下贱。她答应了千叶,或许还有希望,留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会改变,甚至更糟。 “今天已经有大臣,向皇上上奏弹劾驸马。”千叶忧心忡忡,“我们本以为,去苍云山吃苦两年,大臣们就会认同定山的效忠朝廷的决心,到头来……” “芳贵妃,会帮我们吗?”韩越柔动摇了。 “会,我去求她就好。”千叶露出了笑容,问韩越柔,“表姐答应了?” “可我,该怎么做才好?”韩越柔怯怯地问着,她豁出去了。虽然一切变成这样,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但她闯去兵部衙门摸出那包香粉的时候,她也没想过将来会怎么样,现在这个结果,至少不算太糟不是吗? 千叶欣喜不已,那如释重负的神情,连韩越柔都信了。 “表姐不必做什么,今日好好养足精神,明日我们一起进宫去见芳贵妃,早早解决了,才能让那些好事的人闭嘴,让那些企图祸害驸马的大臣们消停。”千叶说着,“说定了,我也就放心了,今日我先回去准备,表姐自己好好休息。” 见千叶要走了,韩越柔也没敢阻拦,但她紧紧盯着千叶离去的背影,生怕她一转身就翻脸,想从那背影里看出几分怒意和怨气,若是如此,她拒绝还来得及。可千叶什么都没表露出来,甚至到了门前,还转身冲她微微一笑,韩越柔的理智彻底沦陷在欲望里,她信了。 既然来了,千叶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离开国舅府,她绝不会把自己的怒意表现出来,后来在门外遇见韩继业,也是这和气温柔的模样。反是韩继业很不放心,主动问她:“千叶,你对越柔说了什么?” 千叶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表哥不必担心。” 韩继业道:“昨晚的事,是越柔不好,我替她向你赔不是,我会看管好她,往后再也不……” 千叶反问:“是表姐不好吗?可是表姐说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家驸马也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韩继业皱眉,昨夜梁定山神智清明镇定自若,怎么会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不得不问:“梁定山是这么说的?” 千叶道:“表哥,那他在朝堂上又是怎么说的?” 的确,梁定山当时是沉默,他沉默,就有人说他是承认了。难道梁定山是为了顾全自家妹妹的名声,既不能承担责任,也不愿全推在越柔身上,就沉默不语,就说什么也不记得了?韩继业心中感慨,真真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妹妹她实在是…… “表哥,明日我约了表姐进宫和芳贵妃小聚,你替我把表姐送到宫门外吧,舅妈她好像很生气,我怕她不答应呢。表姐受了这样的委屈,散散心也好。”千叶柔柔一笑,她知道,韩继业不会拒绝她的请求,而他们夫妻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份上了,这家人还想怎么样? 离开国舅府时,千叶在门外遇见了楚歌,她是在楚歌出门办事的时候,自己跑来的。楚歌显然有些生气,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千叶的周全,但她眼下也没理由对千叶生气,出了这种事,千叶现在比谁都难过。 回家的马车上,千叶完全卸下了在国舅府里的模样,做戏实在很累,她疲倦得很。 楚歌犹豫再三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来国舅府做什么,韩越柔怎么会承认是她自己勾引定山,何必费唇舌。” 千叶摇了摇头:“我知道她不会承认。” 楚歌很担心:“难道你也不信定山?” 千叶目光定定的,说道:“自从我们俩亲如姐妹,不,我们不和睦那会儿起,保护我就是你的责任。梁定山他把我交给你,一千个一万个放心,时间久了,你来保护我照顾我,好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你说他,是不是这么想的?” 楚歌哪里能想这么复杂的事,劝千叶:“你在气头上,别胡思乱想。我保护你,从前是他求我的,现在是我自愿的,早就和他没关系。” “我知道。”千叶对楚歌一笑,可眼中还是蒸腾起对丈夫的怒气,“你不必劝我,告诉二娘和惠梨,也都不必劝我,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对他说。” 楚歌还是劝:“千叶,定山他怎么会对不起你呢?” 千叶怒道:“我知道他不会对不起我,可他这个人,就是记不住教训。” ------------ 154 一切都算计好了(还有更新 听千叶说这句话,楚歌放下一半的心,难以想象她曾经希望千叶消失,如今却怕她和定山生了嫌隙,若说自己和定山没缘分,和千叶的缘分,像是前世就注定了的。 “你要怎么教训他,我都帮你,别气坏了自己。”楚歌道,“就是要揍他,我和他差不多打个平手,喊上卓羲就够了。” 千叶噗嗤一笑,窝在楚歌肩头说:“还是姐妹好,男人实在靠不住,就是梁定山那样算好的,可气起人来,能恨得牙痒痒。” 想到方才见的韩越柔楚楚可怜,她不知道昨天这位二小姐是拿什么嘴脸去见的定山,怒道,“你猜怎么着,昨晚回来衣裳湿了,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倒是老实,细枝末节全告诉了我。韩越柔无耻我知道,可韩越柔动手前,他伸手摸了人家的额头,说想看看韩越柔是不是失心疯了在发烧,我看他才烧坏了脑子呢。” 千叶一生气,整个人张牙舞爪的,楚歌却在一旁含笑,千叶若是真憋着,才要把自己憋坏了。 “回家我不会理他,楚歌你也别理他,他问什么都别说,明天我进宫你也别跟着,但是去告诉他,让他到芳贵妃宫里接我。”千叶发完了脾气,也快到家了,她冷静下来这样交代楚歌,楚歌问千叶进宫做什么。 千叶气道:“今天朝堂上那么多人指责他,他闭紧嘴巴半个字也不说,既然他那么怜香惜玉,那就让他把韩越柔纳了妾,永远都不要再说。” 楚歌眉头一挑,纳妾是绝不可能的,莫说定山不能,千叶自己就一定不会这么做。她一时猜不到千叶到底要做什么,但这种事情上,千叶一向不含糊,当初对着自己的态度就很明确,她分寸不让,决不委曲求全。 马车回到家中,定山已经在门内徘徊,他散朝归来时千叶还好好的,去了趟兵部衙门再回来,人就不见了,幸而听说楚歌追去了,不然……可是他亲自来接千叶下马车,千叶倒也没躲闪,但一站定到地上,轻飘飘看了自己一眼,就像是在嫌弃仇人似的,头也不回地进门去了。 “千叶,你去了国舅府?”定山追上来问,可千叶充耳不闻,脚下的步子也不停,一直这样回了房,都没正眼看自己的丈夫。 定山见妻子满身怒气,自知不该再惹她,转身见楚歌在后面,想上前说些什么,可楚歌那张脸若冷起来,仿佛随时要动手,定山没吭声,楚歌就一言不发地从他面前走过。 远处见惠梨气哼哼地跑来,像是要冲她哥哥嚷嚷,被楚歌一把拽住,拎走了。 “梁定山……”隐约能听见妹妹的叫嚣,定山呼了口气,他如今在外头,成了强.奸未遂的恶霸,在家里,也没有人听他解释。不,他昨晚明明向千叶解释得很清楚了,可是他说得越清楚,千叶就越生气,难道韩越柔拿着春.药去找他,是他乐意的事吗? 只有卓羲夜里归来,兄弟俩才说上几句话,卓羲则担心:“照千叶的性子,她去国舅府会做什么?” 定山完全猜不出,至少千叶回家时衣衫整齐发髻端正,绝不是去找韩越柔拼命的。 卓羲道:“外头说你强.奸未遂的谣言,像是国舅府传出来的,韩国舅老谋深算,他不会为了自己女儿受辱就大发雷霆,反而会立刻算计怎们才能为他所用。如此可见宁愿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钳制你,反是你,今天在朝廷上一言不发。” 定山沉声道:“她毕竟还是个女儿家,我说出去,不论外人信不信,她一辈子的清白全毁了。” 卓羲正要喝酒,举着酒杯余光瞟了眼定山,他好像明白千叶到底为什么震怒,而方才回家一进门,楚歌就拦着他说:“少管闲事。” 夜渐深,国舅府安静了下来,似乎韩国舅警告了妻子不要再折腾女儿,韩夫人没再找韩越柔的麻烦,虚弱的人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这会儿精神反倒好了,忙碌了一天的哥哥终于有时间再来看她,这个家,也就这一个人真心惦记自己。 韩继业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对妹妹说:“梁定山在朝堂上什么都没讲,一定是想顾全你的清白和颜面,这事儿过阵子总会淡去的,你安心在家里等一等,他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你也没看错人。可是越柔,再也不能……” “哥哥,我知道了。”韩越柔答应了,自然这只是不想再听兄长啰嗦的缓兵之计,如果明天千叶履行她所说的诺言,只要能成为梁定山的女人,享受和千叶一样的幸福,往后出双入对,她身边是最优秀的男人,那任何委屈都无所谓了,外面的人随便怎么说,她也不在乎了。 “哥哥,明天你会送我去宫里吗,我怕娘不答应。” “你们去做什么?”韩继业还是不放心。 韩越柔早就想好了答案:“就是散散心,千叶说这种时候,越发要挺起腰杆来活着,别叫人看笑话。” 如此第二天,韩继业散朝后就直奔家中,在母亲察觉之前,就先把妹妹送上了马车。到达内宫门外时,千叶已经等候了,今日身边连那个女侠也不再,只带了棉花一个侍女。棉花则是被公主调教过才带出门的,再没有把对韩越柔的厌恶放在脸上。 “表姐今天精神好多了。”千叶客气又亲切,连韩继业看着都古怪,她们并肩而行进宫去,他想着姑母应该很快会得到消息,妹妹从来没有过进宫不见姑姑,却跑去见什么芳贵妃。 这边千叶与韩越柔同行,说着:“芳贵妃和皇后之间的事,你我都明白,你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贵妃自然疼我多些,会偏向我。若是一时不答应,总有时间慢慢说服她,你千万别气馁,虽说驸马不能纳妾,可我都点头的事,没什么不可以的。” 韩越柔心中惴惴,还是留有三分戒心,她不敢相信千叶这样有骨气的,坚强又独立的人,会为了她和梁定山委曲求全,但眼下也没表露出什么来,没有让她感觉到不安。 到了芳贵妃跟前,芳贵妃显然对国舅府二小姐的出现感到惊讶,那件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连皇后都闷在凤仪宫里,甚至没有责罚多嘴的太监宫女,实在是所有人都在传说,杀也杀不尽的。 千叶把来意说明,说到最后已是哽咽,恳求芳贵妃:“皇叔面前,娘娘说话最有分量,还请娘娘成全。” 芳贵妃大怒:“岂有此理,从没有哪一个驸马敢纳妾,而他在外面做出这种事,还要你替他周全?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搁,这件事不必再说了。二小姐既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也轮不到我来做主。” 千叶扑通一下跪在了芳贵妃面前,直叫韩越柔看得心内震动,她那么恳切地不顾一切地请求芳贵妃同意,可见是真的,是真的愿意接纳自己与她共侍一夫。 这一下,韩越柔的戒心完全消失,一时热泪盈眶,她愿意将来好好和千叶相处,不说什么平妻,做小她也愿意。 而千叶还在请求芳贵妃:“娘娘,这事只有这么办,我的脸面才能保全,难道将来出入宫闱,都被人耻笑我的驸马在外头强暴女人吗?偏偏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定叫别人陷害的,驸马是委屈的,表姐也是?” 芳贵妃起身推开千叶,怒道:“你是堂堂公主,何必这样低三下四,这件事我去找皇上,也必然碰壁。昨天皇上在朝堂上也十分震怒,难道你不知道?不要再说了。” 撂下这句话,芳贵妃拂袖而去,撂下她们进了内殿,韩越柔呆呆地看了会儿,上前来搀扶千叶,心怀感激地说:“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千叶眼中有泪花,她含笑擦去,说道:“我也是急了,才对你说的,不着急慢慢来。”她轻轻叹了一声。 此刻棉花从门外进来,低眉垂首说:“公主,驸马爷来接您回家了,就在殿门外。” 韩越柔神情一振,眼眸里露出几分期待,千叶看在眼里,便吩咐棉花:“你命人请驸马到偏殿等候,再带表姐过去。” “公主!”韩越柔吃了一惊。 “你们也把话好好说说,昨晚我已经交代过驸马了。”千叶说的那么真挚,推了韩越柔一把,“表姐去吧,我再去劝劝芳贵妃,一会儿我们三人一起,再恳求一次也好。” 棉花上前道:“二小姐,奴婢带您去。” 韩越柔完全被动地由千叶安排着,可刚才千叶的表现她看得真真切切,昨天她露再脸上的幸福也是真的,正因为拥有那样的幸福,才怕失去,才要委曲求全吗? “二小姐。”棉花热情地上来搀扶她,一路到了偏殿,棉花当着她的面,请侍立在廊下的宫人退下,但只将人送进去,没说多余的话,自己也跑得远远的了。 韩越柔看清了门外没有人,才跨进门,而梁定山正站在那里,乍见自己,也是一愣。 “侯爷。”韩越柔福了福,她还是喜欢称呼梁定山侯爷,仿佛能撇去千叶的存在。 定山有些不安,可这是内宫芳贵妃的殿阁,他被安排在这里,宫女或太监来领他之前,他哪里都不能去,一时困在这屋子里,就不得不面对韩越柔,而他根本想不到,千叶带着韩越柔来这里干什么。 “多谢侯爷。”两个人僵持着沉默了好半天,韩越柔终于开口了,热泪夺眶而出,像是把所有的伤心都宣泄出来,哭得声音打颤,“那晚的事,是我对不起侯爷,多谢你在朝堂上,保全我的名声。” 定山叹气,说道:“那烈性的药粉,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再不可以触碰了,哪怕将来你用在夫妻之间,也是极伤身体的。那晚的事,我不会对外人说,反正过些日子就淡化了,已经变成这样,能多保全一分名声也好,你毕竟是个女子。” 韩越柔哭得泣不成声:“侯爷,是我不好,可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那药粉是瑾珠公主给我的,当年我千方百计也没让你多看我一眼,我只是想……” “原来如此!”忽然听得凌厉的一声,华服盛装的芳贵妃从门前出现,而方才这殿阁里分明只有她一人,这会子从她身后出现十来个妃嫔。 年长的年轻的,妃嫔们随着芳贵妃鱼贯而入,站了一屋子,她们都听见了方才的话,拿鄙夷的目光打量着韩越柔,捂着嘴互相窃窃私语。 △≧△≧ “千叶,你听见了吗,你还要维护她们吗?”芳贵妃厉声对门外喊着,便见千叶缓缓出现,芳贵妃恨铁不成钢地说,“驸马竟然还对你撒谎,说什么不记得了,他不是什么都记得吗?我这就去启禀皇上,让皇上来发落她。” 芳贵妃努而将目光落在韩越柔身上,冷笑道:“二小姐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不如我你一起去凤仪宫,有这么多娘娘作见证,方才你们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要不要成全你到侯府做小,还是请皇后娘娘发落的好。” 千叶冲进门来拦着芳贵妃道:“娘娘,求您饶过驸马,这样看来,也不是驸马的错不是吗?既然是……”她转向韩越柔,看着惊恐万状的人,露出大方从容的笑容,这一笑,直叫韩越柔的魂魄都散了。 千叶继续恳求芳贵妃:“娘娘,既然是表姐的错,您就放过驸马,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初初的面上。” 芳贵妃叹了一声,故意高声叮嘱众妃嫔:“你们也都守口如瓶,不许到外头胡说。” 可是这些娘娘们,都是平日里得到芳贵妃照顾,死心塌地跟着贵妃娘娘的,她们一出门,就会把这些话传扬出去。不是驸马对国舅府千金强.奸未遂,是这位千金大小姐,拿着春.药去投怀送抱,自甘下贱。 定山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可千叶表现出的一切,让他很陌生,那么快的时间,她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 155 我们就好聚好散(三更到 “贵妃姐姐,那我们就先散了。”那些娘娘们,虽然答应芳贵妃绝不会出去说,可一个个离开时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一眼韩越柔,像是一把把利锥反反复复地刺进她的胸膛。 方才还为了自己,不惜在芳贵妃面前下跪苦苦哀求的季千叶,此刻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与那些陆续离开的妃嫔含笑致意,那么从容优雅,即便她赢了满盘棋,也没有露出半分骄傲,像是融进她骨子里的,天生就是个赢家。 她在做梦吗,她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吗,韩越柔只觉得心口剧痛,几乎能呕出一口血来。 “来人,送二小姐去凤仪宫,皇后娘娘一定很想见侄女。”芳贵妃气势威严,一面走到定山面前,怒色道,“看在千叶的份上,本宫不再追究这件事,出了这道门,就不再与我相干。但愿驸马好自为之,往后谨慎言行,莫再叫人轻易近了身,纵然你有非凡武功,也躲不过蛇蝎心肠。” 定山躬身不语,不多久宫人便来带韩越柔去凤仪宫,此刻的国舅府二小姐,失魂落魄脑中一片空白,她多想像昨天揪着母亲那般冲上去找千叶拼命,可她有什么资格,她勾引了别人的丈夫,自己亲口承认的。 见韩越柔被带走,芳贵妃便命定山与千叶离宫,之后的事她不会再管,而定山看着千叶走上前,朝芳贵妃福了福道:“今日的事,多谢娘娘相助,答应娘娘的事,我也会尽快去做,还请娘娘放心。” 那韩越柔一走,芳贵妃也卸下凌厉之势,叹了一声笑道:“那我也等你的好消息,千叶,祥泰的事就拜托你了。” 她们言语之间,方才的纠葛仿佛已烟消云散,芳贵妃一辈子经历那么多的事,天天都在算计里过,这点小事真真不值得她在乎。芳贵妃带着宫女款款而去,一时偏殿里就剩下千叶和定山,便见棉花在门前探头探脑,小声道:“公主,咱们也走吧。” 千叶漠然从定山身前走过,到了门前见定山还没跟上,她忽然呵斥了一声:“不走吗?” 定山恍然回过神,跟上了她。 同样一条路,定山已经陪着千叶走过无数次,可千叶依旧记得第一次走出去时的感觉。那时候定山就在她的身后,她从此有了依靠,那时候千叶就已经认定,自己嫁了个好男人。 一晃眼,做夫妻两年多,更有了可爱的初初,一心同体为着将来而努力着,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不堪的事。而千叶丝毫没有顾忌定山的感受,把他连同韩越柔一起算进去,让他一个堂堂男子在后宫妃嫔的面前,丢尽颜面。 本来,韩越柔拿着春.药去祸害定山,被动的男人什么也没做错,千叶也不会为了定山伸手摸人家额头就气到不顾一切地想要报复,报复韩越柔也罢,她绝不可能报复定山。可她恨的是,这个人在朝堂上一言不发,恨的是事情都这样了,他还对韩越柔说什么你毕竟是个女子,保全一分名声也好。刚才站在门外,连芳贵妃都苦笑了。 千叶越想越气,忽然停下来,狠狠地瞪着梁定山,她有一肚子的怒气想要冲他发泄,可她不想像个泼妇似的一哭二闹,吵架能解决什么,大喊大叫能解决什么呢,必须让他有个能记住一辈子的教训,不然他下次可能又这样了。人人都有缺陷,千叶身上也有,偏偏这个梁定山,专在这种事上犯傻。 千叶到底忍住了,咬着牙,一扭头继续往前走。 定山能感觉到千叶的怒意,成亲以来,千叶从没这么生气过,而刚才他想就明白,妻子算计这一切,无非是要他把话说出来。只要他和韩越柔见面,就一定会提起那件事,哪怕韩越柔继续装什么也不记得,自己说出来也好。她是在气自己,顾全韩越柔的名声。 听芳贵妃所说的话,千叶似乎是以纳妾为名,把韩越柔骗进宫的,他不知道千叶用什么办法让韩越柔能相信她,定山完全无法想象,千叶用怎样的心情来经营这一切。当初那个明确表示容不下楚歌的人,要怎么去向一个她恨透了的人开口,说纳妾?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宫门,定山是骑马来的,此刻再傻,也不会丢下千叶自己骑马,他伸手搀扶千叶上马车,见千叶没躲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轻声道:“千叶,是我错了。” 千叶冷冷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转身钻进了马车。 定山也要上车,可千叶却道:“棉花,快上来,我们要走了。” 棉花好不尴尬,怯怯地对一脚踏上马车的定山道:“驸马爷,您还是骑马吧,今天没坐大车,三个人挤不下。” 定山轻咳了一声,默默退了下来,棉花掀起帘子前,朝定山比划了几下,想说驸马您就服个软,好好赔礼道歉,可生怕千叶生气不敢出声,胡乱比划着,也不知道驸马爷有没有懂自己的意思。 马车缓缓而去,定山站在原地,见宫门前的侍卫都在奇怪地打量他。说实在的,他从不在乎舆论是非和别人的目光,哪怕刚才在妃嫔们面前丢了脸,他也不会耿耿于怀,但是千叶,那一瞬让他感觉到陌生。 陌生的不是千叶的算计,她生长在皇室之中,历经辛苦阅尽沉浮,没有这点算计,如何能活得下来。 定山是感受到他触犯了千叶的底线,他竟然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生气到了这个地步。 回到家中,一家子人都等在门里,不知两人回来后会是什么光景,千叶一脸凝重,什么话也没说就往里头走。惠梨轻轻地喊了声嫂嫂,可千叶没理睬,到底没敢上前纠缠,而很快就看到哥哥回来,她一叉腰就要教训哥哥,但又被楚歌拽走了,连二娘也被楚歌控制着不得动弹。 定山通过了家人的“阵法”,跟着千叶一路进门,正听见初初哭闹,千叶身上的气势顿时变得和软,进门从李嫂怀里抱过初初,哄着她不要哭。 可是初初看到父亲也来了,伸出双手想要爹爹抱,千叶背过身不让,初初就呜呜咽咽,舍不得女儿哭,千叶只好示意定山上前,把女儿交给了他。 千叶绕过屏风,要脱下厚重的华服,李嫂和棉花她们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来伺候,她心里有气,难免手脚重,发出的动静惊到了孩子,定山从屏风后闪出来,轻声说:“女儿要睡了,你、你小点声。” 千叶转身瞪着他,好似飞过一把眼刀,定山登时闭了嘴,老老实实抱着女儿去外头继续哄。 待千叶换上轻便的家常衣裳,女儿也终于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定山再进来,小心翼翼把初初放下,又轻轻拍哄了片刻,再起身时,见千叶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和孩子。 定山走上前,满脸的愧疚:“你脸色这么差,别再生气了,千叶,都是我的错。” “你也就会说这句话,可转过身,又能忘得一干二净。”千叶抬起冷冷的目光,眼中溢出满满的失望,“倘若你真的拈花惹草,是个见了女人就挪不开步子的男人,我也认了。偏偏不是,可既然不是,又何必顾全别人的颜面,你在朝堂上为什么一言不发,你是要默认吗,你是要替韩越柔承担吗?是啊,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来承担罪过。梁定山,那我问你,当时当刻,我可在你心里出现过?因为是喜欢的人,就能毫无顾忌,这不是你最初对我说的话吗?所以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必顾忌我的感受,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包容你是不是?你在芳贵妃宫里对韩越柔说那些话时,边上的娘娘们都在笑我,你知道吗?” 这些话,定山刚才在芳贵妃的殿阁里,自己就反省到了,当时看到千叶走进门,他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他已经把千叶伤了。 “你志在天下,面对任何困难辛苦,都勇往直前,在我心里,没有一个男人比你更伟岸可靠。”千叶冷静了一些,语气也不再那么尖锐,眼眸里只映着丈夫的脸,“我知道我也做的过分了,可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年,有过的争吵几乎都是为了这样的事。从前是楚歌,楚歌和你二十多年,当时不能干脆得了断,我能理解,那韩越柔算什么?是不是将来出现别的人对你投怀送抱,你也要反过来去顾全别人的体面?定山,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的弱点,你就不怕将来大事之上,被人拿来利用?就算是我自私,是我小气,我最后一次说这些话,再有下一次,我们就好聚好散,我带着初初走,你了无牵挂地去实现你的理想抱负。” “千叶,现在我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生气?”定山一心只想哄得千叶消气,甚至道,“我现在去见皇帝,去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好不好?” 千叶怒道:“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挺清楚?” 定山连连点头:“我记下了,全部记下了,可是我……” 千叶背过身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定山却绕到她面前,他这辈子还从没像现在这么乱过,憋了半天竟是道:“你看,如果我没对韩越柔说那些话,事情就不会这样解决,其实你也知道我会说,才安排了这一出戏,是不是?” 千叶一愣,还真是。 ------------ 156 是你先把我宠坏了(还有更新 见千叶停下来思考,定山忙厚着脸皮钻空子,笑道:“就算将功赎罪可好,你别再生我的气,你一生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叶见丈夫一脸赔罪的笑意,若是平日里的小事,这一笑也就过去了,可今天是很正经的事,这个家伙竟然还厚着脸皮企图把自己的话绕回去。千叶推开他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些,对着我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偏偏对着别的女人就脸皮薄,要顾全这个顾全那个,就是记不得家里还有我。梁定山,你根本就是不知悔改。” 她说罢就朝门外走,定山拉着她问:“这又是要去哪里?” “我打不过你啊,我去找楚歌和卓羲来打你。”千叶挣扎着,可哪里逃得开定山的力气,丈夫从后腰把自己抱住了,他不惜哄着千叶,“你真的要打我才解恨话,我会还手吗?” 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终于把初初闹醒了,小丫头委屈地大哭,唬得千叶立刻软下脸来向女儿赔不是,大概是见爹娘都在身边,初初感觉到了踏实,一时也没有睡意,就想和爹娘一起玩耍。 定山和千叶一起逗着女儿,初初朝爹爹伸出手,定山立刻殷勤地把手递过来。可千叶在一旁,想到丈夫的手被韩越柔拉过,想到定山主动去摸了韩越柔的额头,不等他握起女儿的小手,就啪的一声将他重重打开,定山一愣把手缩了回去,可初初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是很好玩的事情,又朝她爹伸出了手。 定山尝试着再去拉女儿的手,千叶一脸凶神恶煞:“你敢碰女儿一下试试?” 初初见母亲这样,反而更加高兴,笑得自己爬起来坐好,继续朝她爹伸出手要拉一拉。一边是女儿可爱的不忍心回绝的甜美笑容,一边是千叶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怒气,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定山那一脸的无奈,和女儿天然不自知的使坏,千叶终于没忍住,咬着唇才忍耐笑意,霸道地推开定山说:“出去,还想逗得初初兴奋吗,你出去,我要哄女儿睡。” “那我就在门前。”定山这般说,就很顺从地退了出去。 千叶摇了摇头,便哄着女儿道:“初初啊,以后娘一定要好好给你把关,千万千万不能嫁你爹这样的傻子。” 她抱起女儿来,继续拍哄她入睡,初初有几分困意,可刚才的乐子也还没尽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忽然看到半个身子露在屏风后的父亲,立刻挥舞着小手指向那里。千叶转身一看,果然是定山躲在屏风后,她随手抓起初初的布老虎扔过去,定山眼明手快地接下了,身子一闪,从屏风后消失了。 千叶又花了一阵工夫才把女儿哄睡,双臂累得酸疼,忽地想起丈夫来,再回头,定山果然没走,不知几时又露出半个脑袋。此刻见初初被放下了,忙上来,搀扶千叶到窗下坐了,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捏胳膊,那殷勤的模样,真真叫人又气又好笑。 丈夫英俊的脸庞就在眼前,正专心致志地为自己揉捏胳膊,千叶不知怎么了,伸出手揪起了定山的脸颊,男人一愣,怔怔地看着她,可突然见千叶的眼泪夺眶而出,定山的本有几分嬉皮笑脸,一下子都严肃了。 他后悔不已:“千叶,我让你伤心了。” 千叶的下巴微微颤抖着,转过身捂着脸骂道:“谁伤心了,为了你这种人不值得。”可是定山搂过她的肩膀,她没有挣扎,很没出息地就跌进了丈夫的怀抱,那里有世上最坚实可靠的胸膛,只能完完全全地属于她一个人。 “你在外面,是举重若轻、潇洒能干,人人都赞叹的云上之人,我却让你在家低声下气地哄着我。”千叶恨地捶打了定山的胸膛,“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就不怕你烦我吗?你知道我是多生气,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了算计韩越柔,不惜把你也算计进去?” 定山捉住了千叶的手,说道:“小心手打疼了。” 他的胸膛如铜墙铁壁般坚实,千叶纤纤玉手打他,的确只会自己疼,可就是自己疼了,才能清醒,千叶挣扎了一下:“这样哄人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可见我是真的低估了你在别的女人面前的模样,想那韩越柔为何纠缠不放,难道不是你给了她幻想。” 定山却道:“我是真的怕你打疼了手,不是哄人的话。至于韩越柔,你骂我怨我都可以,但千万不要那么想我,我和她没半点关系,从第一次相见到如今,说过的话能一句句数过来。我连楚歌都不愿给她任何幻想,千叶,我怎么会去给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幻想?” “你还摸她的额头了,你的手休想再碰我。”千叶似乎已经不生气了,单纯地变成了闹脾气撒娇似的。 “我那天回家前就好好洗过了,洗的干干净净。”定山这样说,被千叶狠狠地瞪着,他笑道,“这句……是哄你的。” “无赖!”千叶骂着,但没再想挣扎出丈夫的怀抱,安安生生地窝在定山的胸怀里,哽咽着,“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难道我舍得吗,我也舍不得呀,心想过去就过去了,何必让你费尽心思来哄我,你在外头那么忙,皇帝大臣们让你受气受委屈,回到家,我还不依不饶地纠缠。可这一次……” “你这样说,我实在无地自容。”定山搂过千叶的脸颊,小心地擦去她的泪水,“一直以来,都是我忽略了你,总觉得把你的生活安排好了,我就能放心了。不说别的,就说楚歌,其实我也不安,我有什么资格让她来代替我照顾你和孩子,可就是你们都太体谅我,我才……可笑,这不是一个男人该说的话。” “原来你还算明白。” “当然明白,在外尚且没成就事业,却把家里完全抛下了。在苍云山两年,我有时候不回来,不是山里跑不开,每天都想你想极了你,可是一回家看到你们清苦的生活和体贴的笑容,我就内疚得根本高兴不起来。”定山一脸的严肃和真诚,“我之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想做的事,去实现自己的抱负理想,就是因为有你有家人,虽然那么说太没良心,可是千叶,是你先把我宠坏了。” “真是亏你说得出口。” “在你面前,什么不能说?”定山道,“可在别的女人面前,我什么也不会说。任何错我都会认,唯独对别的女人有心,我绝不认。” 千叶恼道:“那你为什么摸韩越柔的额头,难道不是怜香惜玉?” “我真的不记得了,当时顺手就……”他比划着摸了千叶的额头,千叶登时怒了,推开他拍打着,“你还拿我来比划,你还摸我?” 定山捉住了她的手,皱着眉头道:“你真要打我,去找楚歌卓羲,我怕你手疼。” 千叶神情一软,一面骂着丈夫花言巧语,一面却窝进他怀里,心里头的委屈都涌了出来,一时哭得停不下来,可双手渐渐抱住了定山的腰,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放开。梁定山只能属于她一个人,谁也别想染指。 “梁定山你给我记住了,再不许了,我刚才说的话,不是闹着玩儿的。”千叶哭着说,“你命里和其他女人就是犯冲的,还不远远地躲开?” 定山抱着她,感觉到千叶双臂紧紧缠在自己的腰上,他的心才终于放回肚子里去。若能哄得千叶不再生气,任何事他都愿意做,可是这一回真的受到了教训,他不能再让千叶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伤心。 “千叶。”定山道,“事情发生后到昨天,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你就把今天的事都算好了?” 》≠》≠, 千叶仰起头:“不可以吗,现在嫌我有心机城府深了?” 定山连连摇头:“怎么会?我知道你聪明,就是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 “还不是拜你所赐?”千叶在定山腰上拧了一把,可定山不怕疼不怕痒的,她一点也不解恨,但自己也冷静下来,苦笑着,“好像很自然地就想到了,你是没看见我那天去国舅府和今天你来之前对芳贵妃的模样,自己想来都不可思议,我竟然天生就会这些事。难道是皇家儿女,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千叶这番本事,韩越柔深深领教了,也许比起千叶来,她才是有城府心机的那一刻,可竟然心甘情愿地被千叶牵着走,在偏殿里看到千叶走进来的那一瞬,韩越柔就意识到,其实她比瑾珠还要蠢。 这会儿她早已经被送到凤仪宫,可一言不发呆若木鸡,皇后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她的嘴,侄女好像傻了一般。她不得不派人去芳贵妃那边打探情况,而那些妃嫔们,果然开始散布消息,宫人们怯怯地回来禀告皇后,皇后气得直打哆嗦。 “柔儿?”皇后抓着侄女的肩膀。 韩越柔恍然醒过神,看着姑母眼眸里失魂落魄的自己,忽然在唇边勾起阴森森的笑容:“姑姑,有什么法子,好让他们都去死?季千叶,梁定山,都该死。” ------------ 157 她骗我(还有更新 当年,皇后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和神情,对她的哥哥,也就是韩越柔的父亲说出类似的话,她希望太子和太子妃从这个世上消失,永远地消失。 “姑姑才见过你父亲。”皇后捧着侄女的脸蛋,冷幽幽地说,“姑姑才对他说,要让季千叶消失,既然你连梁定山都不要了,那么就让他们夫妻,走上当年的老路,去地底下和他们的爹娘相聚。” 韩越柔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皇后的手淌下来,她悲伤地望着皇后:“为什么我做的事,都是错的?我好心照顾姨娘和大姐,到头来却被她们鄙视,远远地躲着我害怕我。我什么也没做错,两家人毫不留情地就将我退婚……” “柔儿。” 韩越柔痛苦地说:“哪怕做小,我也愿意,我甚至愿意服侍她尊敬她,可是季千叶骗我,姑姑,季千叶她骗我……” “她和她娘是一样的,她娘曾经也说,要把一切好的都让给姐姐,让给我。”皇后搂过可怜的侄女,翻出自己的辛酸往事,“可她却抢了我心爱的男人,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丈夫。冤孽,为什么我们姑侄两代人,都要遇上这样的孽缘。” “姑姑,季千叶骗我!”韩越柔恨极了,紧紧抓着皇后的衣襟,若非还存一线理智,怕是要疯狂地大喊大叫起来,咬牙切齿浑身颤抖,而后在皇后的怀中嚎啕大哭。 她哭了很久很久,终于平静下来时,本以为姑母会因此厌烦,没想到姑姑却耐心地对她说:“季千叶的娘,是我亲手勒死的,可他爹是怎么死的,你想知道的吗?” 韩越柔哭得头晕脑胀,姑母后来说的话,却把她惊醒了。照着父亲和姑母的计划,一切会重新来一遍,姑母说她会把千叶留给她处置,把那个可爱的小娃娃丢给瑾珠,让那孩子也重新经历一遍她母亲的人生。 今日进宫前,韩越柔对一切充满了希望,她一直想要亲近但连靠近都很难的千叶,对她推心置腹,她一直渴望嫁的男人很快就要成为她的丈夫,原以为灿烂明媚的人生将从此开始,可一眨眼,同一条路上,去时的心境和来时截然相反,这一刻,天地之间只剩下仇与恨了。 季千叶,给了自己晦暗的人生里最耀眼的光亮,却转身就用那美丽的笑容,掐灭了所有光明,把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今日的一切,我必如数奉还。” 韩越柔离宫后,家人来接二小姐,都觉得二小姐气势有所不同,回到家中,韩夫人已经在等候,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进宫做了什么,为什么外头开始传你拿着春.药去勾引梁定山,我千方百计替你遮盖,你却……” “事实本就如此,又何必怕人传,的确是我勾引梁定山,怎么了?”韩越柔再也不是母亲面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儿,她好像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怕了。 “畜生,你在和谁说话?”韩夫人气结。 和韩越柔却淡定地走过母亲面前,冷冷道:“娘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别为了我大惊小怪,难道你不想活着看自己的儿子君临天下?” 韩夫人伸手指着女儿,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厥过去,侍女们搀扶着她大声喊着“夫人”,可二小姐只留下冷漠的背影,再也不会来管她亲娘的死活。 神山侯府中,卓羲有要紧事找定山,一直在千叶跟前团团转的定山不得不离去,可又怕千叶生气。千叶几时是那么小气的人,撵他道:“正经事不去做,又想赖我牵绊你不成?” 定山作揖,便要走,千叶又喊他:“往后去哪儿都要先来告诉我,别在书房里说走就走,就是把你惯的,都不把家里当回事。”可说话时,脸上满是笑意,哪里舍得约束她的丈夫,定山退了几步,又转回来,照着千叶脸上亲了一口,被千叶打了,才匆匆离去。 千叶摸着脸颊,叹气自己没能狠下心,她本是想好了几天甚至一个月都不要理睬丈夫,但那样子,家里只会死气沉沉,她自己也只会痛苦。虽然不甘心,可有什么法子,笑着总比哭着好。 “嫂嫂。”惠梨不知何时来的,见千叶摸着脸颊在笑,她就有胆量进来了,坐到千叶身边,笑嘻嘻地说,“嫂嫂别生气,二娘快气疯了,要不是我拦着,她要去厨房拿菜刀剁梁定山的手了。” ------------ 158 都是为了惠梨吗(还有更新 千叶知道,全家人都站在自己这边,她是好福气,才遇上这样的婆婆和小姑子,换做别人家,还不是媳妇一个人受委屈,谁会来哄她。不忍惠梨为自己担心,笑道:“我原谅他了,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这哥哥多会哄人。” 惠梨欢喜不已:“那他也只哄嫂嫂一个人,我可没见他哄过我,这两天要不是楚歌姐姐拦着,我早和他算账了。可我打不过他,他一定会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也就凶我有点本事。” 千叶笑着:“以后他再欺负你,我替你出口气。” 惠梨亲热地靠在千叶肩头:“那可不,嫂嫂是亲嫂嫂,他这个哥哥一点不可靠。” 忽听得床上初初梦呓,两人忙比了嘘声,到床边来,见小娃娃翻了个身又睡熟了,才安心些。之后退到外头,惠梨又说:“叫我看,这事情都怪那个容恒,当初好好的他非给人退婚,不然韩越柔也不会来缠我哥啊,都嫁人了远远地去了西北,这辈子都不会碰面了。而且容恒为人那么轻浮,配这个韩越柔,刚刚好。” 千叶摇头:“不要胡说,容将军那么好的人,韩越柔配不上。” 惠梨啧啧道:“那么端庄尊贵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这皇室里头贵族里头,可见只是表面光鲜,里头不知烂成什么样了。” 千叶叹:“我原先只是对她冷淡一些,她和我也并没有过节,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还是棉花最机敏,一声‘侯爷’就觉得不对劲,我也并不是没提防,偏偏你哥哥是个傻子。“ 惠梨挥舞着拳头说:“我们找楚歌姐姐揍他。” 千叶笑道:“他可是你亲哥哥,当真一点也不帮他?” 惠梨嘿嘿笑:“若是嫂嫂气得离他而去,梁定山才苦了呢,为了他一辈子的幸福,我才要哄着嫂嫂的。我哥虽然傻了些,也算是个好男人,嫂嫂就和他凑合过吧。” 千叶啼笑皆非,揉揉惠梨的脑袋:“我们大小姐,会嫁什么样的男人,一定一定要是天底下最好的。” 惠梨别过脸说:“你们都这么说,我呀团团呀,初初啊,都要嫁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可这天下哪里来这么多好男人?我要学得楚歌姐姐那样,顶天立地的,何必靠男人活着。” 看着惠梨,千叶想起了祥泰,而她还答应了芳贵妃一件事,等着要去做。今天这场戏,是她在昨日去过国舅府后,派人给芳贵妃送的信,芳贵妃从王府到宫里,还有什么没经历过,今日亲眼所见,嗔怒斥骂实在逼真,千叶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要和人一搭一唱地做戏,做的还是人生大戏。 方才在宫里,韩越柔被棉花带去偏殿后,芳贵妃就开门见山地说,她帮了千叶一次,也要千叶帮她一次,为的,就是前阵子皇帝把定山和卓羲并祥泰一起叫在面前,说他有禅让之意,但祥泰当面拒绝了继承皇位。芳贵妃的痛心可想而知,那是她一生的心血,于是她必须给自己一条退路,她求千叶,无论如何说服祥泰,为她留下血脉。 这虽然是很私密的话题,但牵扯着皇族的传承,且不说千叶如今一心要随丈夫改天换地,至少站在季氏皇朝的立场上,也完全可以谈。何况,千叶欠了芳贵妃的人情。 那一天之后,从皇城里散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前一天还沸沸扬扬的说驸马企图强暴国舅府千金未遂的传言被迅速推翻,事情有了完全相反的逆转,多年来算得上是国舅府最丢脸的一件事,相比之下当年被两府退婚,都算不得什么了。韩继业奔回家中,家里一片死寂,父亲在书房里不知与人密谋什么不允许他靠近,母亲病倒了,妹妹她…… 兄妹俩见面,韩越柔只说了一句:“哥哥最好把季千叶忘了,免得来日徒增悲伤。”而那之后不论韩继业怎么问,妹妹都不再搭理他。 离开妹妹的规格,独自走在夜色里,这国舅府再大,也只是用围墙圈出的一块地,可却空洞得让韩继业心颤。昔日他颠簸在浩瀚无边的海上,直接面对生死时,也不曾如此彷徨,他不知道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父亲究竟会把自己推上什么路,他曾想要放弃一切去经营自己的人生,可他很明白,离了这个家,他就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相比之下,四皇子祥泰,如今变得越来越超然洒脱,他连政治经济也渐渐没了兴趣,每日到文贤山庄与温先生谈论几句佛经,之后便等着团团下课,与她在园中亭子里下一盘棋,团团的围棋技艺突飞猛进,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那之后的第二天,祥泰照旧来到文贤山庄,算着时辰在亭子里摆下棋盘,还从宫里带了精致的点心要给团团吃,但今日没等来团团,却是千叶皇姐翩然而至,他起身迎到亭子外头,千叶笑问:“敢情这亭子里我坐不得,要在外头拦着我?” 祥泰忙笑着谦让:“皇姐说笑了,您坐,这茶还是刚送来的。” 千叶坐下,将四处看了看,又见棋盘茶水和点心,笑道:“怪不得二娘说团团如今回家不闹着肚子饿了,你天天给她带好吃的?” 祥泰道:“宫里的点心不过是看着好看,倒是莲妃见我天天带点心来山庄,就每天亲自做一些,比御膳房的强。” 千叶问可不可以尝,便吃了一块做成梅花状的豆沙糕,清甜细腻的豆沙馅儿恰到好处,晶莹剔透的外皮也软糯可口,可见那莲妃,是费尽了心思。 “皇姐若是喜欢,我让她再做一些,送去侯府。”祥泰对千叶,一贯是当亲姐姐般敬重的。 千叶摇头道:“莲妃为你做,是心意,可你若麻烦她为我做,不怕她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轻贱?” 祥泰神情稍稍黯淡了几分:“皇姐说的是。” 千叶问:“这两天定山和韩家二小姐的事,你也知道吧?” 祥泰点头:“相信驸马和皇姐能应对,我就没关心过,倘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皇姐不要客气,就怕我,帮不上忙。” 千叶开门见山地说:“为了平息这件事,我求你母亲帮了忙,也因此欠了芳贵妃一个人情,贵妃娘娘她很爽快,交代我一件事,好还她的人情。” 祥泰微微皱眉,果然皇姐怎么会没事来和他闲聊,也不仅仅是为了接团团而碰巧,这人情里头,说的就是自己吧。 “驸马告诉我,你拒绝了继承皇位,想必这件事芳贵妃也知道了,娘娘她有没有和你闹,我不晓得,但娘娘她心里悲伤痛苦,是一定的。”千叶轻轻一叹,“我既然离了皇宫,本不该再管宫里的事,可现下我欠了你母亲的人情,而她只要我做这一件事,祥泰,莫怪姐姐为难你,话我是要说的,做不做还在你自己。” “母妃她?”祥泰揪起了眉头。 “你不想继承皇位,那谁来继承皇位?贵妃娘娘说,她希望你能为她留下血脉,她希望哪怕你不肯做皇帝,她还能有孙儿做指望。”千叶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这样性情的人,竟会有一天做这种事,“祥泰,莲妃总算是个体贴温柔的人,她被嫁给你也是没得选择,你不该把错加在她的身上是不是?” 祥泰道:“我待她很好,皇姐,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我与她相处和睦,我并没有冷落她欺负她。” 千叶点头:“你是最善良的人,皇姐很明白,可是两年多了,芳贵妃等不到希望,她会怎么想?” 祥泰避开了千叶的目光:“生养儿女,是上天注定的事,我已尽力了。” “纵然是我们姐弟之间,说这些私密的话也不合适,可你我的身份特殊,帝王家也从无私密可言。”千叶说道,“祥泰,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既然贵妃娘娘要我来劝你,她就是知道这别后另有隐情,你是不是对莲妃做了什么?” 8☆8☆.$. 祥泰神情紧绷,一言不发。 千叶道:“我没资格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换做是我,也必然有千万个不情愿,但莲妃是无辜的。你待她好,她心里总算有所依靠,可你看看你每日在宫里多少时间,她面对的更多的,是贵妃娘娘,是宫里的妃嫔,是皇室贵戚里最好事琐碎的嘴脸,每天被人指责嘲笑,难道不可怜?” 祥泰神情凝重地说:“皇姐,有了孩子,她的人生会变得更复杂,我是为了她着想。” 千叶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只是把这些话对你说清楚,到底怎么选择全在你,我欠你母亲的人情,可没有把孩子也算进去,她只是想有一个人能好好来对你把这些话说明。如今你们母子,是不是连话都说不上了?” 祥泰僵硬地点了点头。 千叶问:“一切,都是为了惠梨吗?倘若现在你身边的人是惠梨,你会觉得有了孩子,人生会更复杂吗?所以说,你也会这样对待惠梨?” 祥泰哑口无言,的确,他的道理根本站不住脚。 ------------ 159 雨夜(四更到 静谧的花园里隐约传来笑声,千叶举目而望,是团团和小书童正说说笑笑走来,她对祥泰道:“团团来了,今日她不能陪你下棋,我要早些接她回家。” 千叶说罢起身,要去亭子外等候妹妹,可祥泰却道:“皇姐,我放不下惠梨,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 千叶背对着他,不想回身来看堂弟痛苦的神情,平静地说:“可你们没有缘分,也许两年前,你一腔热血冲到底,你们真的就能在一起,那时候惠梨并没有逃开,是你不敢争取。到如今,你有了莲妃,而惠梨早已不是当年的傻姑娘,她比从前更明白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而你,只是她人生里的过客。” “嫂嫂。”团团见千叶在这里,欢喜地迎了上来,千叶出了亭子去,对妹妹道,“今天早些回家,二娘包了饺子,你这几天不是闹腾着要吃饺子吗。” 可是小姑娘长大了,虽然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但这两年四皇子天天陪伴她,特别是最初连母亲也不在身边的日子,四皇子的陪伴给了她很多安慰。团团已经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就把什么都忘了,她犹豫了一下说:“可我还要和殿下下棋呢。” 千叶一愣,便带着团团来见祥泰,祥泰已经掩下了陈年伤痛,对团团说:“早些回去吧,我们明天再下棋。” 团团皱眉想了想,拉着千叶的手问:“嫂嫂,可以请四殿下到我们家吃饭吗?” “到我们家?”千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对于四皇子和自家姐姐的事,团团略略知道那么一点,山庄虽是清静之地,但也是有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她在这儿两年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小脑袋瓜里装了不少。 孩子想事情,简单又直接,大大方方地说:“我姐姐可不是小气的人,殿下,去我们家坐坐吧。嫂嫂,这两年你们丢下我在这里,若不是殿下陪我,我不知该多寂寞。” 千叶问祥泰:“想去吗?” 祥泰知道,去了神山侯府,必然会见到惠梨,他刚刚才对姐姐说,自己放不下忘不了。可是两年前他不争取,到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不去了,莲妃还等我回宫,说是炖了药膳。”祥泰淡淡一笑,揉了揉团团的脑袋,“改天吧,改天我一定去。” 千叶看着弟弟,两年过去,祥泰终于变得成熟了。临走时,千叶道:“我说的那些话,往后不会再提起,你我姐弟,还是从前的样子。对于我而言,皇城里头,也就剩下你这一个牵绊,不论是血脉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祥泰笑道:“我待皇姐,一如孩提时。” 姑嫂俩坐车离去,团团问千叶:“嫂嫂最后对殿下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长大就明白了。” “总是这样的话,可我已经长大两岁了。”团团明亮的大眼睛忽闪着,微微皱起眉头,像个大人似的对千叶道,“嫂嫂,这两年说是殿下陪着我,但其实我也陪着殿下呢。是看到他一个人孤坐在园子里,我去和他说话,慢慢的,我们就成了玩伴。” 读书两年,团团虽还是柔柔的童声,可言语中遣词造句完全脱了稚气,真真像个大姑娘了。千叶欣慰地说:“没错,殿下他也很孤独,但有了你这个小朋友,就不孤单了。” 团团眯眼笑道:“可惜他喜欢姐姐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帮忙了。” 千叶嗔笑:“人小鬼大,这些话在家可不要说,姐姐会难过的。” “姐姐她也还惦记着四殿下吗?” “不是,姐姐的人生,还没开始呢。” 马车远远而去,只听团团问:“嫂嫂,什么才是人生?” 那一天,祥泰回到宫里,比平日里早了好几个时辰,他到庆吉宫门前时,莲妃正满院子地追着小花猫,终于捉到了抱起来,笑盈盈嗔怪着:“小东西,看你往哪里跑。”可一转身,就看到自己的丈夫在门前。 宫里的日子沉闷又漫长,便是庆吉宫里的日常琐碎,也是婆婆在掌控,除了每日请安时被婆婆数落之外,再没有别的事可做。前些日子宫里的小太监给她捡来一只才出生的奶猫,她悄悄地养着,只有丈夫不在家,婆婆也不在跟前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玩耍。 猫儿瞄的一声,再次从莲妃手里挣脱了,莲妃一怔,却见祥泰跑进来,身形灵活地就追了上去,转眼就把那小东西捉了回来,递给莲妃。 “殿下……”莲妃受宠若惊,又特别的紧张害羞,低着脑袋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养了。” “你喜欢就养着吧。”祥泰淡淡一笑,又道,“我饿了。” 莲妃特别的高兴,成亲两年来,她第一次那么高兴,连声道:“我这就去安排,今天家里送了雷州山羊来,打南边儿来的,和北边草原上的不一样。” 祥泰道:“那就吃这个。” 庆吉宫里的太监宫女,见四皇子和侧妃有说有笑,与平日里冷淡的模样完全不同,芳贵妃安排下的眼线自然也看在眼里,立刻回禀到内宫中。芳贵妃听得这话,更听闻今天千叶去了文贤山庄,念了声佛道:“但愿那孩子能想明白,不要辜负我一辈子的心血。” 另一边,瑾珠听说了传言后,风风火火来了国舅府,虽然这家里没有人欢迎她,可瑾珠向来我行我素,仗着公主的尊贵,做任何事都只考虑自己的心情。这会子闯进了韩越柔的闺阁,见她正盘坐在观音像前发呆,瑾珠像模像样地拜了拜,便道:“我们出去说话吧。” 韩越柔冷冷地说:“菩萨面前,有什么不可说的。” 瑾珠嬉笑:“怕亵渎了菩萨。” 韩越柔摇头:“世间万物,无不在菩萨眼中,菩萨什么见不得,什么没见过,菩萨心胸宽广,慈悲心肠,无亵渎之心,也就不存在什么亵渎。” “说这些干巴巴的话,听着喉咙痒痒,菩萨若真是灵,为何不保佑你我?”瑾珠啧啧嘴,拉了韩越柔道,“那件事怎么又搞砸了,你跟着季千叶进宫做什么?她把你怎么了?” “我忘了。”韩越柔抬起冰冷的眼眸,看着瑾珠,“表姐来,有什么趣事要说吗?” “我就是来问你怎么了,我还想听你说趣事呢。”瑾珠坐在蒲团上,一手托腮,正好露出半边受过伤的脸颊。 她今日在伤痕上勾画的是血色一般红花,妖艳明媚,触动了韩越柔心底的痛,她忽然问:“表姐,初.夜落红是什么样的?” 瑾珠一愣,挑眉道:“我的还好,没宫里嬷嬷说的那么吓人,想来人人都是不同的,虽说初.夜会有,但之后若太生猛了,也会出血啊……”她的笑容那样暧昧,眼珠子一转道,不顾是在菩萨座下,就悄声道,“你知道吗,我最近又有好玩的事,王府里几位也来凑过热闹了,人多才好玩。” 韩越柔望着她脸上飘起的红晕,袖子底下的手,暗暗握起了拳头,她像是要豁出去,彻底挣脱身上千金小姐的枷锁,从前避之不及的事,她竟主动问:“什么好玩的事?” 瑾珠看了眼菩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与韩越柔附耳低语:“我从京城的青楼里弄来几个妓子,让她们和我府里的人颠鸾倒凤,真真了不得了,那些下贱的女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大开眼界。” 韩越柔心里突突直跳,男女之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日梁定山若没能逃开,会和她翻云覆雨吗,可是后来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定真的在一起了,她也留不下任何记忆,真是可笑,哪怕到了那一步,都不能如她所愿。 8☆8☆.$. “越柔,不是我刻薄。”瑾珠挑起表妹的脸颊,“又是退婚,又是勾引驸马,你觉得自己还嫁的出去吗?我那儿是天堂一样的地方,要不要来尝尝这人间的滋味?” 韩越柔的咽喉咕咚了一下,她点头:“今晚,就随皇姐回去。” 那天夜里,京城下了入冬前最后一场秋雨,雨水砸在地上,噼噼啪啪的声响惊得人心颤,催人心肝的雨声里,韩越柔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完全陌生的俊美男子,这个男人很好地呵护了她疼爱了她,原来男欢女爱不需要感情,也能让人沉沦。 怪不得瑾珠不要什么卓羲了,比起求而不得的男子,这些男人能给予自己想要的全部,更永远都会顺从在自己的裙下。看到落红的那一瞬,她仿佛听见禁锢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碎裂了,她再也不是那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她解脱了。 “柔儿,你在哪里?”雨声里,传来哥哥的震怒,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乱,韩越柔听见瑾珠的笑声,正勾着兄长说,“表哥,我这里也有美人儿……” “二小姐,小的退下了。” 俊美的男人为衣不蔽体的韩越柔披上纱衣,恭恭敬敬地下了床,韩越柔蜷缩起来,哥哥的震怒声依旧隐隐传来,她眼中露出诡异的笑容,喃喃自语:“哥哥,我现在很快活。” ------------ 160 别人的人生(还有更新 那一晚,韩继业终究没能从瑾珠公主府带走妹妹,大雨磅礴下,愤怒的人夜闯宫闱欲找皇后拿办瑾珠,惊得一众侍卫不知所措。半夜三更即便是国舅府的大公子,也不能随便放进内宫去,而这一闹腾,一些难听的话就传开了。 转眼已是两三天后,那一场大雨,令京城展露初冬的萧瑟寒凉,团团添了冬衣,出门去文贤山庄的马车也套上了厚厚的棉花罩子。初初旧年的冬衣都穿不得了,千叶她们从苍云山回来,二娘也给她们全部换上新的衣裳,家里热热闹闹的,楚歌正在对着花花绿绿的冬袄犯愁,二娘说她:“你一个大姑娘家,整天穿那些素色,多浪费这么好的年华。” 楚歌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二娘唠叨,连忙说她一定穿,才没叫二娘围着她一顿说,对着千叶无奈地一笑,千叶道:“每次你陪我进宫,穿那些衣裳,都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睛。偏都穿给那里头的人看,我们平日里在家,也想看看呐。” 楚歌嗔她帮腔,带着衣裳要回自己屋子去,见棉花从外头跑来,说道:“公主,四皇子的侧妃来了,就在门外头。” 惠梨的笑声戛然而止,可见一家人都露出尴尬的神情,她又笑道:“怎么了,让不让人进来,倒是说话呀。”一面抱起衣裳,对楚歌说,“姐姐,咱们去试试。” 二娘和千叶互相使了眼色,她们便都走了。千叶素来都是在前厅待客的,这莲妃昔日曾也来过家里,但如今她是祥泰的人,千叶前些日子还劝祥泰待人家好些,自己又如何能怠慢,便让棉花迎到院子里来。正好桌上还有几匹织锦缎,当做礼物送给莲妃也算合适。 棉花客气地一路将莲妃领来,她倒也低调,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侍女,穿得也不显眼,和和气气地来,进门就见铺了一屋子的布料衣裳,千叶笑道:“今日添新衣,家里夫人小姐都试新衣裳去了,刚巧你来了。” 莲妃怯怯地道:“入冬了,母妃说皇姐身子单薄,近年才刚产育,让我给送来上等阿胶,冬日里服用最补气血了。” 千叶笑道:“难为娘娘惦记着我,那你也别嫌弃,这些料子若有喜欢的,带一些回去,也给贵妃娘娘带两块,我知道宫里都是好的,只是花色难免刻板规矩些,你来瞧瞧这些今年新式的花样。” 莲妃见千叶如此亲切,也渐渐放松下来,果然外头的布料绣纹眼色都比宫里来得新鲜,至少莲妃嫁进门两年多,翻来覆去那几个花样,金贵是金贵,她们年纪轻的,总是更喜欢有新花样才好。 一面挑着料子,莲妃才把来意说明:“母妃说,要我多多与皇姐往来,学学皇姐持家有道相夫教子,可我怕您太忙,家里多个客人,总是麻烦的。” 千叶道:“也没什么事忙,你得空想来,就来坐坐。” 莲妃面色一亮,此时棉花来奉茶,她记得这个丫鬟,曾在她娘家平南府里吃过大苦头,这会儿倒是客客气气,真真是公主手底下的人,连个丫鬟都这么大方。她待棉花退下,便对千叶道:“再者,昔日为了三公主,在我们家发生那样的事。就是过去,只是我性子弱些,才没跟着瑾珠做伤天害理的事,若不然,现在实在是没脸来见皇姐。” 千叶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后不必再提起来,高高兴兴的才是。” 莲妃连连点头,而提起瑾珠,便想起这些日子在宫里流传的话,之前驸马那事儿她也是知道的,本心是要讨好千叶,便说道:“听说韩越柔和三公主混在一起,在那公主府里不知做些什么,越发坐实了之前那件事,她也真是做得出来,一向优雅高贵的人,说豁出去,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千叶看了她一眼,莲妃心想自己和千叶都是成了亲的,便继续道:“那晚大半夜的,韩家大公子闯入禁宫来,要皇后娘娘去公主府做主呢,可见是在那里,做了了不得的事,她是真不预备嫁人,要和瑾珠厮混一辈子不成?” “只要她不妨碍别人,她乐意怎么过,都是她自己的事儿。”千叶将手里一块料子收好,预备送给莲妃,脸上淡淡的,说的话却很严肃,“她和我家驸马那件事,既然当时什么都没发生,我也不会再追究。除此之外,她乐意怎么过,只要没影响到别人,那么她高兴就好。你我都管好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祥泰向来不是多事的,他那么清静的性子,听说这些必然也只一笑了之,妹妹你说是不是?” 莲妃一脸的尴尬,本是想讨好千叶,以为说些瑾珠或韩越柔的不是,千叶会乐意听,这算盘是打错了,心想若是叫宫里头婆婆知道,必然又要挨训。 而千叶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在莲妃面前假装大方,瑾珠也罢了,千叶和她的仇算也算不清,又岂是平南府那一次这么简单,千叶也没打算就此放下,将来若有机会,她必然是要算的。 反是那韩越柔,虽说她觊觎自己的丈夫,甚至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可除此之外,千叶和她当真没什么过节。彼此本是不相干的,只要她不再来招惹自己的丈夫,影响自己的生活,千叶不会咬着不放耿耿于怀,更不会在背后对她的人生指指点点。公主府的事,她早就听说了,这会儿听莲妃再提起,也没有任何想法,韩越柔要怎么过,那是她自己的事。 那之后,莲妃勉强和千叶又说了会儿话,不是一路的人,终究是热络不起来,瞧着时辰差不多,她便该回宫了。然而她今天既然来了,本还有一个目的,想见见那位传说中四殿下喜欢的梁姑娘,虽说从前在宴会上见过,魏王府里那一次,惠梨也十分显眼,可两年过去了,她特别好奇现在的梁姑娘是什么模样,毕竟她很明白,自己的丈夫对伊人念念不忘。 可惜今日没能见着,一直到莲妃离开时,二娘惠梨她们也没露面,加上没能讨得千叶喜欢,回宫再见芳贵妃,言语间不免觉得心虚,又被芳贵妃责备了几句,忙活半天,落得个没趣。 夜里祥泰归来,她如平日一般伺候在边上,本是知道梁姑娘在丈夫面前是禁忌,不敢提去了神山侯府的事,谁知祥泰回来前去芳贵妃殿中请过安,芳贵妃先告诉了他自己今天做了些什么,提起神山侯府,莲妃一脸地紧张,慌张胆怯地说:“我、我没见到梁姑娘,没见到她……” 祥泰默默吃着碗里的东西,抬头见莲妃低头抿着唇一脸的紧张,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可她明明是无辜的人。祥泰轻松地一笑:“下回我和你一起去,他家二小姐还等我赴约去府里吃饭,我还没兑现呢。” “一起去?”莲妃怔怔地看着祥泰。 “我和梁姑娘什么事也没有,那些传言也早就淡了,你何必放在心里?”祥泰温和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不必总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倒像是我欺负了你,往后做些喜欢做的事,不用看我的脸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莲妃泪光盈盈,得到丈夫的温柔相待,这一刻甚至觉得,就算每天被婆婆指责唠叨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是个骨子里恪守三纲五常的女子,嫁夫从夫,嫁给了四皇子,那祥泰就是她的天,从来只觉得自己配不上祥泰,没想过祥泰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这几天丈夫突然对自己体贴起来,更叫她越发得谨慎,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惹祥泰不悦。 “殿下,今日皇姐对我说,不该在背后议论韩家二小姐的那些传言,不该去别人的人生里指手画脚,我学了好些。”莲妃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往后我也会多学些本事和道理,不给你丢脸。” 祥泰一笑:“你已经很好了。” 莲妃怯怯地说:“但跟三公主扯上关系,准没好事,她再来烦我,我一定拒绝她,我可是殿下的人。” 祥泰笑而不语,继续安静地吃饭,倒是关于韩越柔的事,他这几日也有所耳闻,并不是莲妃大惊小怪,为了韩越柔在三公主府夜不归宿,着实闹出了很大的风波。 韩继业深夜闯宫未遂,第二天又进宫求皇后,可是到底发生过什么,只要瑾珠和韩越柔死不承认,谁也不能拿她们怎么着,韩越柔在自己表姐家过一晚,寻常人家里,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 而国舅府中,父亲对此不闻不问,母亲已经彻底放弃了女儿,姨娘和下人们,也都暗暗在背地里当笑话看,只有韩继业一个人关心妹妹,可他的妹妹,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一晚,韩越柔又要去三公主府,正遇上哥哥回来,兄妹俩在家门前相遇,得知妹妹的去处,韩继业怒声道:“立刻回去,不许再出门,什么时辰了,你要去做什么?” 韩越柔笑悠悠地说:“哥哥要不要同往,一道寻个乐子?” 怒极的人一时热血冲头,一巴掌打在妹妹脸上:“柔儿,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韩越柔摸了摸脸颊:“那哥哥就为我寻个好人家,我明日就出嫁。” 正是此刻,有飞马奔来,是韩国舅手下的人,见韩继业在门前,便道:“大公子,城外传来消息,定西大将军突然回京了,没有带兵马,只带了二十来个亲兵。” 韩越柔走上前,故意挑衅兄长:“要不这个容恒也行,正室夫人我配不上,那他愿不愿收我做小?” ------------ 161 当年你那么喜欢(还有更新 韩继业一把揪起妹妹,在下人的惊愕中,几乎将韩越柔扛进了门,他一路说着:“我这就为你去找,找到好人家,三媒六聘我把你嫁出去,找不到,你给我在家呆着,我养你一辈子。” “韩继业你放开我!”韩越柔的声音几乎响彻整座国舅府,可她最终还是被兄长丟进了闺阁,她恶狠狠地说,“你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你死了,我会为你风光下葬,可你只要还活着一天,休想再见季瑾珠。”韩继业将院中上上下下的人唤来,厉声吩咐,“倘若二小姐要出门,先来回过我,去哪里能不能去,我自有主意。可若让二小姐自己跑出门,我会把你们的卖身契拿出去,送到最山穷水恶的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回京城。不信的话,试试看,小姐若死在屋子里,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可若放跑了她!” 韩越柔扑上来抓着兄长的衣袍喊道:“我不要你管,韩继业,你……” 做哥哥的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摇头道:“无论如何,哥哥不能看着你自甘堕落,你不是坏孩子。哪个男人若敢再擅自碰你,我会把他们碎尸万段,你若再踏足三公主府,我会把整座宅子烧得干干净净,我不能把季瑾珠怎么样,但她宅子里那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韩越柔冰冷的双眼,像是回暖了几分,老天爷好歹给她留了一个人,真心真意地想着她,可惜她的哥哥,也身不由己啊。韩越柔抓着衣袍的手渐渐松开,她跌坐在地上,哭泣着:“哥哥,做皇帝吧,做了皇帝,你就自由了。成王败寇,爹爹和姑姑若失势,你就是乱臣贼子的儿子,你我永世都不得翻身,你又如何护我周全。下了天牢大狱,那些衙役们早晚会糟蹋我,倒不如现在我还是自由身,好好享受一回人生,我才不白白地来不白白地去……” 此刻门外头有下人匆匆而来,韩国舅急召儿子商议大事,果然是为了容恒突然回京,这个在西北不啻半个皇帝的家伙每一次来京,都会引起权臣们的恐慌,百万大军,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抗的存在。 这些年来,韩国舅利用一切手段削弱军费,为的就是能让这些军队自行渐渐消亡,结果皇帝突然要打神鼎寨,当时韩国舅想着若拿下神鼎寨,无数金银财宝归朝廷,也算是一利,可最后竟然是招安,神鼎寨一个铜板都没给朝廷,自然也就没进他的口袋。 再后来梁定山进入朝堂,倒是个为朝廷省钱的高手,比起韩国舅的不择手段,他省钱更是让人心服口服,可是那个家伙,把省下的钱全往军费上使,人在苍云山时都能递回折子来,说过去他为礼部节省下的每年的开销,应用于奖赏三军将士的家人,安抚他们骨肉分离的辛苦。韩国舅每每想来,都气得要拍桌子。 这会儿韩继业赶来书房,父亲已经在里头踱步,他一见儿子便吩咐:“带着我的信去御林军,命他们立刻调换御林军人手,特别是听政殿内外,全部换成我们的人。” 韩继业皱眉,父亲这是要做什么?不想韩国舅却道:“不是要反了,是要防备容恒,你别多想,照着我说的去做。” 这一边,容恒已骑着高头大马利落地进城了,进城前,他还在郊外和梁定山见了一面,其实带着五千铁骑进京后,他再也没离去,为定山试过新的兵器炮火后,本想观望两日朝廷的局势,再大雪封山前赶回西北。 没行到定山试图推行新的军费制度,屡屡受挫败,这关系着容恒麾下百万大军日后的营生,没有钱何来的军队,将士们也不是白白为国献身的。于是与定山一合计,他一并来介入此事,堂堂正正地来问朝廷要军饷。 可是朝廷每每见他,都是如临大敌,那天夜里听说他进城了,权臣们都唬得一夜难眠,而后又隐约传出消息,说内廷御林军大换血,跟着国舅的心中惴惴以为这天真是要乱了,不相干的人也会担心,是不是要生变故。可这容恒带着二十来个人,能折腾出什么事? 第二天,容恒上朝,只问皇帝要军饷,说今冬的西北比往年更寒冷,炭价更高,他们年初才打了硬仗,消耗极大,指望朝廷体恤,好度过冬天。折子上写的明明白白,容恒也不是耍横的强盗,有话说话有事情商议事情,大臣们无话可说,皇帝的态度,也渐渐偏向了他们。 但散朝后,皇帝派亲信给梁定山传话,说是听政殿外的皇城内的御林军连夜换了人手,他希望定山能派人进来,为他保护四皇子。京城里,朝廷上,气氛变得异常的诡异,好像随时有大事发生,可有平静得不见任何涟漪。 倒是祥泰洒脱,明明被皇帝和芳贵妃派人警告,近来可能不太平,他还是每日乐意往文贤山庄来,当初皇帝请得温先生教授儿子,是想培养他的帝王之才,结果这孩子却学得他师傅,越来越淡泊,不知何时就要离开这红尘世俗。 其实,祥泰心里另有一个念头的,因为这文贤山庄里,是神山侯府之外,只要他愿意一直等下去,就能看到惠梨的地方,哪怕远远地看一眼。 今日,因天气渐冷,惠梨送来冬日的礼物,见过温先生后,便要离去,沿着长廊穿过这早已熟悉的山庄,她知道在这里可能会遇见祥泰,可内心却比两年前,要平静许多,至少绝不会在牵扯半点儿女情长。 可是她今天,还没遇上祥泰,却被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惊扰,迎面走来高大威武的男子,那皮靴子厚厚的底,好像踩得整条长廊都颤动了,而容恒大老远就看到了惠梨,依然肤色黝黑的他,一笑便是满口白牙,上来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惠梨皱眉道:“容将军,山庄是清静之地,您是练武之人,走路该轻盈如风才是,这么重的脚步声,太失礼了。” 容恒饶有兴趣的笑道:“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惠梨道:“小妹在山庄求学,自然要常常来拜会先生。” 容恒眉头挑起,哦了声道:“我还以为,你是来见四皇子的。” 惠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失礼的男人,他们上辈子是不是有仇,这辈子怎么一见面就犯冲? 容恒笑道:“我昨晚回家看了看,那一株珊瑚还在家中,我还以为你早就去取走了,毕竟当年你那么喜欢,那时候你呆呆地看着珊瑚好久,我以为你也同样那么喜欢那珊瑚的主人。” “容将军,若不是家兄与你故交,我早就……”惠梨恼极了,脸上已涨得通红,偏偏她不会功夫啊,若是会,哪怕打不过也要动手,这个人实在太失礼,他总是一见面就欺负自己。 惠梨不想大声嚷嚷,怕给山庄添乱,绕过这威武的男人就要回去,可是高大的容恒方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根本没看到,容恒身后不远处,还跟了四皇子和卓羲,祥泰似乎听见了容恒的话,已经定在了那里。 当年祥泰并不知道,惠梨在容将军后院找到放置珊瑚的地方,在那儿看了好久,现在再听这样的话,一切都来不及了。 惠梨同样怔住了,像是被翻出了耻辱的事,自然不是耻辱,而是不知如何面对的过去,当年的她总是不愿承认,现在冷静了,反而特别明白,当年的自己是动了心的。她曾经也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可时过境迁,一切都回不去了,惠梨不会再动心,只是又何必把那些酸涩的情意翻出来,她也有她的骄傲啊。 容恒再走上前的脚步,就如惠梨说的轻盈如风,只等他在自己身后开口,惠梨才感觉到他跟了上来,容恒问她:“现如今,四殿下的正妃位还空着,妹妹,你还是有机会的。” 惠梨怒了,转身一巴掌打在容恒的脸上,可她一个不会功夫的姑娘,手里头能有多少劲道,打在容恒脸上他也不痛不痒,挨打的人没什么反应,倒是把惠梨和祥泰、卓羲都惊到了,特别是惠梨自己,虽然早就怒得想打人了,真出了手,她就后悔了。 “对不起,我……”打人的先道了歉,可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我带你出去逛逛可好?”挨打的丝毫没动气,上前搂过她,“我昨晚进京的时候,看到好东西了。” 惠梨想要挣脱,可容恒没有怜香惜玉,他往前走,惠梨不得不跟着往前走,走过祥泰和卓羲面前,容恒笑着说:“殿下,我先失陪了,温先生那里,还请你略作解释,我稍后再来拜访。” 祥泰看着他,再看了看惠梨,惠梨似乎不愿露出窘迫,不再挣扎,朝他点了点头,就跟着容恒走了。 这样一直到了门外,容恒的手下将马牵过送上马鞭,他一回身,却见惠梨正独自离去,他微微一笑翻身上马,走到惠梨身边:“你要去哪里?” ------------ 162 做我的女人(三更到 “回家。”惠梨答得利落干脆,虽然她烦容恒,可刚才打了人家一巴掌,心里头过意不去,不论如何先动手总是理亏的。 “你这个山寨里长大的女孩儿,学什么斯文上什么书堂?困在这沉闷迂腐的京城里,就不觉得憋屈?梁定山说你也曾经游历五湖四海,怎么越发好的年华里,倒愿意在家做个假正经的大家闺秀?”容恒这般说着,不由分说俯身捞起惠梨,惠梨哪里逃得过,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已经稳稳地坐在了男人的怀里,两个人刚刚好坐满马鞍,又稳当又舒坦。 要紧的是,身后的人牢牢地保护着自己,纵然之后策马飞驰,那马鞭抽得她心颤,可惠梨一点也没觉得害怕。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久违了的自由自在,纵然在苍云山时她说自己的心是自由的,也好久没有真正这样潇洒畅快一回了。 马儿跑得太快,守城的将士本要阻拦,可容恒威武如神所向无阻,倒是他身后的手下不得不停下来与人家一个交代,他们迅速出了京城,踏着满地的枯叶,一口气奔驰了近半个时辰,到了京郊临水处才停了下里。 天已经很冷了,这一阵奔跑,惠梨的脸蛋被吹得苍白冰凉,想说话都感觉到双颊的僵硬,容恒似乎知道会有这样的事,竟腾出两只手来,从身后捧起了惠梨的脸。 那滚烫的掌心,像是放在火炉上烤过的,惠梨被风吹得僵硬的脸一下子暖和起来,等她回过神要挣扎时,容恒倒也松开了,翻身下马,拉起缰绳牵着马慢慢沿河往上流走,说道:“下一回穿上风衣戴上风帽,把脸捂住就好了。” 容恒的马很高很高,惠梨会骑马,可这么高的马,她不敢随便往下跳,那容恒还自顾自地笑着:“不然多跑几次,你就要晒得和我一样黑了。”他停下了脚步,望着惠梨,眼睛里不再是那轻浮的笑意,变得很温和而郑重,说道,“西北的雪很白,每次看到落雪,就会想起你来,我还没见过哪个姑娘的脸蛋,比你长得还好看。” 这话听得人心里好不安,惠梨朝四处张望着,她想找哥哥,找哥哥带她回家,这个人又来欺负她了,哥哥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两年前我以为,你会和四皇子结成姻缘,没想到什么也没发生,我等了两年,现在要来娶你了。”容恒开门见山地对惠梨说,“妹妹,我喜欢你,两年前就看上了你,做我的女人可好?你看我都快三十岁了,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至少这两年,我是在等你。” 河边的风,更冷,越是冷,越是让惠梨感觉到自己在发烫。时隔两年,又有一个男人来向她表白,而他刚才还特别刻意地,从那一位面前把自己带走,仿佛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祥泰,告诉所有人,他容恒要下了梁惠梨,旁人再不要有非分之念。 他那么霸道,和祥泰的温润截然不同。 “我想回家。”彼此凝望半天,惠梨终于开口了,“你送我回家好吗?” 容恒指着上游说:“上游结了冰,你相信吗,这天还没怎么冷,上游活水处却先结了冰,那冰棱有这么粗,那里……” 惠梨打断了他:“容将军,送我回家好吗?” “哎!”容恒毫不掩饰地抱怨着自己,“我要是会哄女人,早把你娶回家了,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惠梨看着他再次上马,温暖的胸膛贴在了自己的后背上,这个人根本没打算避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大概他从没听过这句话,可这一次再跑起来,容恒却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胡乱地把惠梨的脑袋捂了个严实,不等她反抗就策马扬鞭,又飞驰起来。 守城的将士看傻了眼,这容将军刚刚飞奔出城,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正要往上头去禀告,人家眨眼又回来了,只隐约看到她怀里有个女人,去的时候没仔细瞧,这会儿回来脸上捂的严严实实,更看不清是什么人了。于是又觉得蹊跷诡异,还是要往上报。 可容恒只是找他喜欢的女人表白而已,虽然没有结果,可说出来了,事情就好办了,他可没有祥泰当年那么多顾虑,最多给梁定山的聘礼,丰厚些就是了,他甚至没想过,惠梨会拒绝她。 这会儿把惠梨送到了门前,姑娘头也不回地往门里冲,容恒在背后喊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门前家人面面相觑,容恒乐呵呵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就骑马走了。而在外人眼里,容恒与梁定山私下本该没有交集,这一下,但凡有人跟着他来瞧,很快就会有消息传遍京城,但也不见得就证明,他们从前有私交,容大将军才不会在意。 家里头,千叶正带着初初玩耍,小家伙这几天就爱看人清扫落叶,等扫起来的落叶堆在一起,她就扑上去打滚弄得尘土飞扬,偏偏一家子人都爱哄着她玩,还特地把落叶聚拢了抖落灰尘,干干净净地堆在一起供小小姐折腾。 千叶把女儿从落叶堆里拖出来,拍打她满身的灰尘碎屑,这入了冬落叶都是枯的,一碾就碎,粘在头发上钻进耳朵里,她正责备着女儿,初初却指着远处奶声奶气地说:“姑姑,姑姑……” 千叶抬头看一眼,惠梨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本是往西院的方向去,可不知怎么又停下了,转身朝她哥哥的书房跑去,虽然匆匆几眼,也看得出脸上气色不好,千叶只知道惠梨是去文贤山庄送冬日礼物的,这是怎么了,遇上祥泰了,可她不是早就见过祥泰? “棉花,带初初去洗澡,不许再玩了,家里的落叶都尽快扫出去。”千叶把孩子交给棉花和李嫂,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便跟着惠梨往书房来。路上遇见下人,下人也道:“惠梨往书房去了。” 千叶来时,惠梨正坐在定山的书桌前,大概是跑得太急,还有些喘,可脸上的神情是呆滞的,这模样千叶觉得似曾相识,她站在门前问:“惠梨,我能进来吗?” 惠梨抬起头,一见千叶双眼就红了:“嫂嫂,容恒他欺负我,他又欺负我了。” 听见这个名字,实在新鲜,虽然两年前相遇时,惠梨就看不顺眼那个容将军,可毕竟隔了两年,这又是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家伙他竟然说,让我做他的女人。”惠梨激动起来,显得特别烦躁,“他想怎么样啊?” 千叶上前来抱住了惠梨,安抚她:“冷静些,有话慢慢说,容将军他……”同样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想一想,当年那容将军,好像也对惠梨特别在意,总是一口一声妹妹的叫着惹她生气。 男人表达自己喜欢女人的方式,还真是各种各样都有,而她家妹妹,偏遇上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惠梨啊……” “我再也不要见到他。”惠梨说,“我在这里,是等哥哥回家的,嫂嫂你也别走了,等我哥回来告诉他,若是那个人强行来提亲,一定一定回绝。我哥要是非让我嫁给容恒,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做梁家的女儿,不要他这个哥哥了。” 小姑子气大了,脸涨得通红,千叶只想让她冷静些,便什么都听着,坐了大半天,惠梨面上的气色渐渐缓和,眼睛里的目光也没那么浮躁了,千叶道:“你若不愿意,哥哥怎么会勉强呢,可是你反应这么激烈,不觉得奇怪吗?方才,你对容将军怎么说的?” 惠梨摇头:“我什么也没说,就让他送我回家了。” “再之前呢?”千叶问,“你们怎么遇上的。” 惠梨稍稍犹豫后,还是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告诉了千叶,说道:“我还打了他一巴掌,祥泰和卓羲哥都看到了,不过他没在他们面前说那些话,只是把我带走了。可是他说起祥泰的事,真是太过分了,珊瑚的事,他兴许就是故意说给祥泰听的,你说他既然是个磊落的人,又何必弄出这些是来?” 千叶静心听着,等惠梨停下了,才道:“嫂嫂和你哥哥遇上了,就是两情相悦,但在你哥哥之前,甚至之后,在我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惠梨一愣,千叶笑道:“韩继业,你也认识吧。” “韩继业?” “但是那会儿呢,嫂嫂很明白地告诉了他我对他没有任何情意,这些话说出来,是很伤人的,可也干脆利落,往后就再也不必烦恼了。你对祥泰也好,对容将军也好,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哪怕只是告诉自己,或是你哥哥和我。”千叶道,“惠梨你想想,两年前对祥泰,你是不是也不够勇敢?但那一段已经成了往事,不提也罢,往后呢,往后你不能再让自己犯同样的错误。这个容将军虽然粗鲁了些,人家到底把话对你说明白了不是吗?” “黑得炭似的,还说,我要是跟着他骑马,多骑几次,也会像他一样。说他见到西北下雪,就会想起我,我的皮肤像雪一样白,没见过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惠梨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竟然把容恒说的话都记下来了,虽然说得一脸嫌弃。 千叶笑道:“反正哥哥他绝不会勉强你,你若不乐意,容恒若硬抢,你哥哥和他也做不得兄弟了,无论如何都是妹妹最重要。” 这时候二娘突然进门来了,惠梨拉了拉嫂嫂的衣袖,示意千叶不要提,但二娘不是来问她们怎么了,而是道:“这个时候,张堂主来了,千叶你还记得那位吗?消停了两年,他们又想做什么,这西北风吹起来了,我心里头就悬乎了。” “张堂主在门外吗?” “是呀,我就是来问问你,让不让进来。” ------------ 163 千叶被劫(还有更新 “请进来吧,上回相聚我也见过这位张堂主,说过几句话。”千叶应道,一面低头看了眼惠梨。 “嫂嫂忙去吧,我等会儿我哥。”惠梨还是不愿意走。 千叶便不勉强她,与二娘往前厅来,二娘问起惠梨怎么了,千叶敷衍着:“是温先生有事情,要她向定山交代。” 说着话,一路便到了前厅,下人引来张堂主,这一个样貌粗犷魁梧,才看着像山寨里的人物,想来上一回也是他手下的人和守城军起了冲突,让定山不得不连夜去保人出来,更与韩继业第一次打交道。 时间真是快,一晃都两年多过去了,这两年真要说平静也不算,毕竟她们一家子在山里头,苍云山乃军机重地,他们想找麻烦也进不去。 “老张,两年不见,你可发福了。”二娘见了面,这称呼倒也亲和,千叶则客气地说,“张堂主,好久不见。” 那男人上前来作揖,千叶亦颔首致意,可才点一点头,身前魁梧的人猛地扑上来,一切迅疾得好不真实,等千叶回过神时,她已经完全被这张堂主遏制住,一把短刀抵在她的粉颈间,稍稍不慎,就要扎破她的咽喉。 二娘惊呼:“老张,你做什么,你快放开千叶。” 外头的家人听得动静,都纷纷进来,家里一直留着武艺高强的兄弟,见势就要上前来救千叶,可张堂主大吼一声:“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可人在我手里,若敢上前我就要了她的性命,都让开道,让我出去,让梁定山到城外来见我。你们一个都不许跟过来,不然我就要了她的命。” 千叶毫无反抗之力,她几乎被张堂主单手就拎起来,脖子里仿佛隐约有刺痛,那尖刀几乎就贴着她的肌肤,若说是吓懵了,不如说是太不可思议,早两年定山楚歌他们日防夜防的就是这样的事,别人也罢了,这张堂主可是后来乐呵呵听了定山的话,高高兴兴离开京城的。这是怎么了? “走!”张堂主大喝一声,拖着千叶往外头去,这神山侯府平日里连一只苍蝇也难飞进来,可却防不住这样的事,若说山寨里有至今都放不下还打算纠缠的,的确不少,但绝不是这一位。 千叶被一直带到门外,扔在了马背上,尖刀离了脖子,她就要挣扎反抗,可只听得那男人说一句:“对不住了,我妻儿老小都在他们手里。”之后便策马奔腾,往城外去。 可因为容恒方才来回两次,惹得城门下戒备森严,这粗狂的汉子要带个女人骑马出去不容易,张堂主徘徊了片刻带着千叶又绕回去,下了马车,本想和千叶走出去,偏偏千叶身上的衣裳太体面,而他满身风尘,一定会惹人怀疑。就这么犹豫的片刻,耳听得暗器从耳边呼啸,他一闪身躲过了,立刻抓过千叶,拿刀抵在她脖子里。 楚歌带着人从天而降般,将他们团团围住,张堂主大喊着:“闪开,你们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千叶感觉到脖子里刺痛得越来越厉害,这男人激动起来,手里就没分寸了。而楚歌察觉到千叶的痛苦,带着人朝后推开了几步。 这可是在京城市井中,稍有动静,就纷纷扬扬传开,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 164 你为什么杀了他? 楚歌和千叶彼此传递目光,可能“说”的实在有限,那利刃紧紧贴在千叶的脖子上,楚歌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大声呵斥着:“有什么话都好说,你先放开公主,张大哥,你还信不过我吗?” 可张堂主却格外得激动,眼神慌张地看向四处,怕是有人在监视他一般。 “张大哥,你说你的妻儿都在别人手里,他们是什么人?”千叶忽然开口,问得极小声,但脖子上的刺痛又明显了几分,张堂主威胁她,“想活命的话,就闭嘴。” 千叶呵笑:“这个情形下,你认为会是什么结果,惊动了守城军,你现在还能想法子出城吗?” “怎么不能,你不是公主吗,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你受死?” “我的生死只看你手里这把刀,可是你会怎么样,你若有闪失,妻儿怎么办,到底是谁劫持了你的妻儿。” “我不知道!”张堂主恼道,“若神鼎寨还在,没有你的话,怎么会有这种事?” “你连谁劫持你的妻儿都不知道?”千叶丝毫不惧怕,反而冷笑,“你劫持我,还不如秘密找定山,他和兄弟们一定会帮你想……” 楚歌在那头忽然喊着:“千叶,你别跟他说话,别刺激他。” 张堂主大声呵斥:“闭嘴,你们都闭……” 千叶只觉得背后一股风扑来,听见长剑划过空气的犀利声,张堂主的话未说完,只发出痛苦的一记闷声,魁梧的男人朝前倒下,手里的刀也松了,滑落的一瞬在千叶脖子里留下浅浅的刀痕。而这个男人轰然一声栽倒下去,在他的后背赫然狰狞着巨大的伤痕,撕裂了衣衫撕裂了筋骨,一直从后脑勺划到腰际,鲜血滚滚涌出瞬间染成了血人,周围的人惊叫着,千叶浑身僵硬,喘不过气来。 楚歌几人已经冲上来,将千叶护在身后,有人检查了地上的人,起身对楚歌道:“死了。” 千叶一惊,再抬眼望,是韩继业站在一旁正用衣袍擦拭他的佩剑,徐徐收入剑鞘,之后就上前来见千叶道:“没事吧?你的脖子流血了。” 韩继业正好因为听说容恒一进一出十分古怪,才来这里查看,本以为是百姓闹市不打算理会,可坐在高头大马上望了一眼,惊见被挟持的人是千叶。见楚歌他们已经在对峙,他便悄悄绕到了身后,方才楚歌就是看到了他,才说话吸引千叶和那个男人的注意,韩继业利落的一刀下去,直击要害。 “你为什么杀了他?”千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韩继业救了她,她该道谢才是,可这鲜血淋漓的刺激让她很不冷静,不等对韩继业言谢,千叶就拉着楚歌避开了他,急急忙忙地说道,“他说妻儿被人挟持,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楚歌,你们有办法,替他把妻儿救出来吗?” 一骑白马飞驰而来,穿破人群,梁定山一脸铁色地出现在人前,一见这满地鲜血,心里凉了一半,但又见千叶好好地站在一旁,散去的魂魄才归了位。千叶冲向他,躲进丈夫的怀里,这会儿才害怕得浑身颤抖,她焦急地说:“定山,张大哥的妻儿被人挟持,你能救他们吗?” 那一边,才救下千叶的韩继业被完全忘在了一旁,甚至千叶刚才还怪他为什么杀人,他的确是抱着杀心挥下那一剑,他怕一刀不死,那人会继续伤害千叶,他怎么会知道,里头曲曲折折的复杂关系。 官兵迅速包围了这里,驱散了不相干的百姓,倒在血泊中的张堂主一命呜呼,他留下的半句话,只有等定山和楚歌去为他查明,白白牺牲了一条性命,还不知道能不能换来妻儿的平安。 定山与那些衙差商议:“这是我的故人,也是我们之间的私怨,可否让我为他收尸,不要报上衙门。” 那些人似乎不大情愿,毕竟闹得这么大,上头不可能不过问,定山在京城上下还没有说话的分量,一旦牵扯朝廷官衙,他就不能为所欲为,正僵持着,韩继业上前道:“私人恩怨,你们就不必管了,你们大人若是过问,让他来找我。” 明明官职上,定山还比韩继业高半阶,可哪怕韩继业什么也不是,凭着国舅府大公子的名头,他就能畅行无阻。不过定山不会计较,韩继业救了他的千叶,他感激不尽,但张堂主,实在是死的可惜。 家里送来了马车,定山搀扶千叶上车,她的脖子上有伤痕,虽然不深,可也不敢怠慢,留下人处理这里的事,定山和楚歌先带着千叶回去了。 二娘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听说老张就这么死了,也实在为他难过:“他的儿子才三岁,那年来京城时还告诉我,说他终于有儿子了,造孽啊,到底是什么人在威胁他。” “定山……” “好好休息,不要让伤口裂开。”定山安抚千叶,“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查明,一定想办法救出他的妻儿。” 千叶点了点头,可忽然一个激灵,眼中掠过不安的神情,她想起来自己对韩继业说的话,无论如何那也太过分了,人家可是救了她的性命。 “怎么了?”定山见千叶脸色不好。 “没什么,就是心里害怕。”千叶敷衍了,心里想着有没有机会,能再向韩继业解释。她当真是无心的,当时心里实在太乱,自己做了母亲后,听道张堂主说孩子也被人劫持,她的心就软了,结果话还没说清楚,就这么……千叶闭上了眼睛,她记得自己当年执意不要楚歌保护的时候,定山责备她不懂什么是危险,一晃眼两年多过去,怎么又开始危机四伏了? 且说韩继业回到家中,直奔书房找韩国舅,问是不是父亲派人去挟持千叶,不想这事儿韩国舅也听来新鲜,更摸着胡须道:“这些江湖人做事就是冲动,但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老夫就是投鼠忌器,好些事才拖延至今。”他反问儿子,“容恒今日为什么在城门下闯进闯出?” 韩继业皱眉道:“听说是带着梁定山的妹妹。” 韩国舅略思量,狐疑道:“早就觉得他们有私交,难道真是如此,不然他又怎么知道梁定山要推行新的军费制度。” 韩继业问:“梁定山从前行走江湖,真与容恒有私交,也不为怪。神鼎山与西北境外,本就有商贸往来。” 韩国舅却一脸阴狠:“武家那老匹夫能让梁定山去苍云山,意图显而易见,若是再让他勾结上西北……可笑!”韩国舅重重地拍了桌子,显然这世道太不公平,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难道轻易就能得到他经营了一生才有的事业。 韩继业默默地退出了父亲的书房,他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将来要做皇帝的实感,依旧觉得这是一场笑话一场梦,他多希望能像当年出海远赴东洋一般,再次经历辛苦困难,磨砺出真本事,梁定山在苍云山的两年,也正是他所向往的。 想起梁定山,行到千叶方才扑进丈夫的怀里,明明救下她的人是自己,可她却责备自己为什么杀人,而迟迟赶来的梁定山什么也没做,却能得到她的全部。 “呵……”韩继业沉沉地苦笑,本想回房去,但见母亲房里的下人来找他,笑着说,“大公子,夫人让您去看一眼聘礼的礼单。”对了,他就要成亲了。 这一晚,韩越柔因明日想进宫见姑姑,派人去告知哥哥,她虽然很不情愿被哥哥监控起来,但她已经不想再去三公主府了,那么去别的地方和哥哥说一声,也无所谓。但侍女们回来却说:“大公子喝醉了呢,一屋子的酒气,桌上堆满了酒壶,不知怎么了。” 有丫鬟说:“夫人今天已经把聘礼都准备好了。” 韩越柔皱起眉头,起身往外去,惊得丫鬟婆子将她团团围住,她恨道:“我去看我哥。” 待众人“护送”二小姐到了大公子房里,韩越柔才得以自由,果然哥哥喝了好多的酒,可他海量,尚不至于酩酊大醉,见了自己,还冷静地笑道:“柔儿,这么晚了还不睡?” “哥,你怎么喝成这样子?”韩越柔拿下他手里的酒杯,唤下人来将酒菜撤下并准备醒酒汤,搀扶哥哥去床上坐下。 “我没醉。”韩继业道。 》≠》≠, “我知道,只是别再喝了。” “柔儿……”做哥哥的忽然凝望着妹妹,“你上次说,让我忘了千叶,为什么?” 韩越柔眼底浮起恨意和杀气,冷冷一笑:“你不是也让我忘了梁定山?彼此彼此。” 韩继业不信,紧紧皱着眉头,但他没再问,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反而自嘲:“是该忘了,不论我做什么都一样。” 神山侯府中,千叶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本以为定山去为张堂主奔波一定不在家,可睁眼就看到他在身旁。这些日子为了韩越柔的事,定山对她特别的殷勤,像是愧疚像是赔罪,反正在一起总比不在一起好,丈夫的好意千叶全盘接受。 “脖子上还疼吗?”定山温和地问。 “不疼,定山,我有事想对你说。”千叶道,“明天,我可以去找韩继业吗?” ------------ 165 聘礼(还有更新 “为了你今天对他说的那句话?”定山轻轻挑起千叶的下巴,查看她脖子上的伤痕,疼惜地说,“经历了这样的事,你已经不害怕了?” “有你在,我怕什么?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血,只是张堂主死得太冤。”千叶叹息着,眼波婉转地看着定山,“楚歌告诉你了?” 定山点头:“你都没谢谢人家?” 千叶道:“当时急了,就说出了那样的话,现在想来实在不应该。虽然我并不在乎他到底怎么样,可他又救了我一次,倘若他就此误会,张堂主去得更不值得了。” 定山说道:“等伤口好了再去,明天太着急了。” 千叶笑:“这么小的伤口,明天一定就好了。” 定山凑近了问:“那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千叶一愣,看着丈夫眼底的笑意,轻哼一声别过脸:“扯平什么,我可没做对不起人的事,休想趁机混过去,那件事还没完呢,这一次我是铁了心,要好好给你个教训的。” 定山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那你也别去找韩继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去说了就好。” 千叶撅着嘴想了半天:“还是我去的好,你去意味就变了。” “那至少扯平了一半。” “胡搅蛮缠,几时变得这么无赖,可见是没记住教训。”千叶嫌弃地背过身去,“还是正经去救张堂主的妻儿要紧,他今天说……” 定山本是想逗逗千叶,好解她心中的害怕,可才展颜,又添出悲伤气息,忙问:“老张说什么了?” 千叶道:“他说若是神鼎寨还在,若是没有我,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定山叹道:“可见他是糊涂的,神鼎山解散在前,我和你成亲在后,难不成他们以为我愿意留在京城为朝廷效命是为了你?你看,旁人眼里的我,是这个样子的,可你却还总想着,要我记住教训。” 千叶转身来,堵着他的嘴道:“别费心哄我,我绝不心软的。” 定山拿开她的手亲了一口,问道:“那心里舒坦点了吗?” 千叶心里一热:“我知道你怕我难受,那去救张堂主的妻儿吧,他的妻儿若平安,我也就安心了。” 定山道:“已经有人去了,他们要见我,自然该来找我,怎么还要我去见他们?所以我不会亲自出马,但张堂主的妻儿只要还活着,一定能平安回来。” 这话千叶自然信,可到底是谁想威胁定山,韩国舅和皇后他们吗?之后听定山分析,仿佛还是江湖恩怨,韩国舅做事阴沉老道,若真要千叶和定山的性命,必然一击即中,不会平添是非。 “定山,在他来杀你之前,你一定先把他杀了。”千叶神情坚毅地说,“现在若是可以,就不要再犹豫,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定山知道,千叶对于此从不犹豫心软,甚至若是可以,她愿意手刃仇敌,太子妃必然是死在皇后兄妹手中,虽然没有证据,可绝不会再有别人了。杀母之仇,一直还在她的心里,只是为了自己,才暂时放下的。 “明天你去,说几句话就回来,我不喜欢你去国舅府。”定山道。 “知道了,不如你多派些人跟着我?”千叶笑盈盈的,希望丈夫能放心,可她到底没忍住问,“定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太平?” 想要天下太平,谈何容易,千百年至今,这世道何曾真正太平,太平二字究竟该做何解,定山也不知道。 第二天,千叶在楚歌等人的护送下,来国舅府见韩继业,不想那么巧,竟遇上韩府送聘礼。千叶也知道,韩继业就要成亲了,未婚妻是魏王府的郡主,这门阀世家的婚配,兜来转去就是这几家人。魏王府多年来负责禁宫守卫掌管御林军,与国舅府联姻,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魏王的女儿做了韩继业的妻子,也许就是将来的皇后。自然,要真有那一天才好。 韩继业要往魏王府去,只匆匆和千叶打了个照面,这种情形下遇见千叶,心内更是五味杂陈,好在千叶温柔的笑容让他略安心几分,猜想千叶是为了昨天那句话来做解释,而他也想明白了,昨天那个情形,换做任何女人,都会先信任自己的丈夫,这也是人之常情。 千叶没能和韩继业说上话,等送聘礼的队伍离去,她也要坐车回家了,却见韩越柔从门里施施然而来,客气地说:“还请公主进门喝杯茶,这样就走,也不是我国舅府的待客之道。” 楚歌和棉花都不乐意韩越柔来打交道,千叶倒是从容,应道:“本该是如此,但府中今日忙碌,不添叨扰也是我的心意,改日再来,更要带上贺礼才是。” 前方还隐约能看到送聘礼的队伍的身影,韩越柔眺目远望,朝千叶看了眼说:“昨天哥哥又救了你一次?” 千叶颔首:“正是为此来致谢。” 韩越柔啧啧:“我却不知哥哥,是这样狠心的人,一场戏做下来,自己最后还成了英雄。” 这话听着很古怪,千叶微微皱了眉头。 韩越柔道:“两年前哥哥从东洋归来,父亲指派给他的第一件差事却至今没能完成,昨天的事也是爹爹的意思,可韩继业他却硬生生做反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的心上人,为了你。” 千叶蹙起的眉头散了,韩越柔这么说,自己反而认定了是她故意挑衅。但后一句话到底震撼了千叶,韩越柔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半真一半假:“哥哥那件未完成的差事,就是杀了梁定山。你猜,是我父亲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那时候楚歌上前来,希望千叶尽快离去,韩越柔这话说得暧昧模糊,千叶也绝不会询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别的都无所谓,就是昨天的事,千叶也会选择相信丈夫的判断,可说到韩继业身负杀定山的重任,千叶没来由的就信了。 回家的马车上,棉花坐在外头和车夫闲聊,楚歌陪千叶坐在里头,见她怔怔地出神,楚歌嗔道:“难道一个韩越柔,就把你镇住了?她对你说什么了?” 可是说什么不重要,千叶看着她,楚歌一身利落潇洒的短衣,清风剑气势凌人,大敌当前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上百个男人都不能把她怎么样,自从相遇后,她就时时刻刻保护着自己。 “楚歌,生逢乱世,我这样的人到底能做什么?只会牵绊你们,给你们添麻烦是吗?”千叶问,“昨天若不是我轻易就被张堂主挟持,也不至于叫他送了性命,又惊扰得京城里风风雨雨。他说若不是我,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其实意义还挺深远的。” 楚歌嫌弃地看着千叶:“你这两年看那些深奥的书,看傻了?”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拍千叶的脑袋,“这世上最蠢的,就是把别人的错归结在自己身上,定山听了一定也会生气。” “可我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正因为有麻烦要解决,很多人很多事才有存在的意义。”楚歌道,“佛家虽说众生平等,但那只是佛祖看待我们的慈悲心。众生本是不平等,若是人人都一样,怕是这世道反而要毁灭。你不会功夫而我会,你我在一起就有了意义,富贵贫穷或是强大弱小皆如此。只是恃强凌弱富贵压人不对,但世人说风水轮流转,或许就是在这其中,弱者被逼得日益强大,最终取代强者,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千叶静静地听着,心底似乎开朗了好些,笑道:“没想到你说起道理来,也这样厉害,哪里是只会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楚歌不经意地说:“这些话,大概是听卓羲从前说过,你叫我自己想,我也想不出来。” △≧△≧, “卓羲啊?”千叶故意念着那个名字,冲楚歌贼兮兮地笑着。 楚歌恼道:“你别学得惠梨和二娘那些毛病,不然我离了你,看你怎么办。我和卓羲什么事也没有,多少年了,怕是他已经死心了,你们还不消停?” 这样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家门前,也不知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国舅府上往魏王府送聘礼,神山侯府也迎来了了不得的宾客。千叶下马车时,门外头停了好几乘轿子和马车,门前的下人匆匆上前来说:“公主,定西大将军府来送聘礼了,几位老夫人都在里头坐着了。” 千叶和楚歌面面相觑,立刻进门来,前厅里二娘正尴尬地陪着几位容府的老夫人,一见千叶如遇大赦,跑上来说:“了不得了,这是唱的哪一出,惠梨冲出去了,我都没拦住,她说她去找容大将军。” 几位老夫人见千叶到了,纷纷上前来行礼,千叶搀扶着说:“老夫人们且坐,只是这聘礼不知从何说起,我并没有听驸马提起过。” 容恒的祖母笑道:“恒儿他也是昨晚急匆匆地说,要给他准备聘礼,自然也提不上是聘礼,我们只是今日来登门拜访,略表心意。聘礼日后再送来,一定准备齐全,怎能委屈了大小姐。” 二娘在千叶身后小声地说:“千叶,我们若接了礼,是不是算应下了?” ------------ 166 等我回来娶你(还有更新 定西大将军府门前,容恒骑马归来时,远远就看到惠梨在那里徘徊,他奔驰而来轻盈落地,笑道:“妹妹,你怎么来了?你这会儿在这里,可见没有我的好事,我家老太太不是在你们家?” 惠梨一听容恒喊她妹妹,心里就烦躁,可她不是来吵架的,礼貌地说:“容将军,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清楚。” “进门说,我赶时间。”容恒干脆利落,拉起惠梨就进门,等惠梨要甩开他,容恒倒是先松开了手,吩咐手下,“预备铠甲来。” 铠甲?惠梨一愣,但这与她没关系,她上前道:“容将军,昨天打你一巴掌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容恒果然没正经地笑道:“挠痒痒似的,你别放心上。” “不是的,容将军,那天因为你说四皇子……”惠梨眉头紧蹙,她真担心自己说半天,这个人压根儿不听,可还是要说,“我和四皇子什么事也没有,请你不要再提起什么珊瑚来,特别是在别人面前,对我而言是困扰,对四皇子也是。” 此时容恒的手下已经将铠甲送来,利落地服侍将军穿戴上,而容恒则笑:“你们没事,那才好,若真有什么,我倒不能强人所难了。妹妹,我家老太太送去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惠梨急了,怒道:“那些东西我不会要的,什么聘礼,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容恒反问:“为什么?娶你做我的女人啊!” “可我根本没有……” 可门外传来马蹄声,手下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容恒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对惠梨道:“时间仓促,我不能去见你哥哥了,回去告诉定山,朝廷收到八百里加急,边境生乱。我的线报必然比朝廷还快,我没有收到消息,皇帝却先收到,其中一定有猫腻。原不该着了他们的道,但他们散播出去,最怕民心不稳,我必须回西北去了。” 突然这么严肃,惠梨被唬住了,眼看着一身铠甲气势威武的男人,龙行虎步地向外走去,而她要说的话根本没传达到,惠梨下意识地喊了声:“容将军。” 容恒倏然停下脚步,回身来一把搂过惠梨,照着她柔嫩的脸颊就亲了一口,而后道:“好好的,等我回来娶你。”说罢一道银光闪过,身穿铠甲的男人消失在了门前。 马蹄震撼鞭声惊心,惠梨脸上还有那一吻留下的感觉,和胡渣刺在脸颊的微痛,她终于回过神,可冲出门去,只见尘土飞扬,容恒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谁要嫁给你啊,无赖……”惠梨捂着脸,她竟然被人亲了,被一个男人亲了!虽说没有这京城里千金小姐们的扭捏,可她也是个女孩子,就这么被人亲了? 但山寨的儿女,绝非扭捏之辈。惠梨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便也上了马车,直奔家中而来。 千叶和二娘已经敷衍了半天,可容家老夫人们实在好脾气,听说有闺女愿意嫁给她们的孙儿,恨不得立刻把惠梨娶进门。 见惠梨回来,老夫人们纷纷围上来,可惠梨顾不得礼数,立刻对千叶道:“嫂嫂,我哥几时才回来?他今天在哪里,你能找到他吗?” 千叶满心以为惠梨要找她哥做主,劝道:“别着急,嫂嫂会替你应付着,不急于把你哥哥找回来,你先回房去,老夫人们就交给嫂嫂。” 惠梨却急道:“是要紧的军机大事,容恒让我一定告诉哥哥。” 千叶长眉一颤,忙吩咐下去,命人去打探定山在何处,不消半个时辰,终于让她见着自己的兄长了。 可没想到定山却说:“我知道了,容恒已经派人来给我送消息了。” 这初冬时节急得满头汗的惠梨瞪大了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嫂嫂,敢情她瞎折腾一场,容恒在逗她玩儿呢?可生气归生气,方才那人离去时满身的豪气,便是在山寨兄弟身上,也没有过这般内心的震撼,银光闪闪的铠甲穿上身,再没了往日的轻浮,是个大将军,是个把边关安危和百姓放在第一的男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逗着自己一个女孩子玩儿呢。 千叶本以为妹妹会发脾气,可惠梨却问他哥:“要紧吗,又要打仗了吗?” 定山摇头:“还不知什么情况,眼下各种各样的事冒出来,挟持张堂主的人也有了眉目,他们正全力营救。” “是什么人?”千叶和惠梨几乎异口同声。 定山应道:“我忘了我们神鼎寨曾经在江湖里也有敌手,只是叱咤风云多年,不把其他山寨帮派放在眼里了,又或许不是不放在眼里,我们本不是同路人,何须相争。但现在既然找上门来,哪怕神鼎寨不在了,也不容他人毁我父辈的名声。” 千叶在一旁看着丈夫,她分明记得定山曾说过,他不愿背负神鼎寨。可毫无疑问,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背后的灵魂,都将陪伴他一辈子。 “那容老夫人们?聘礼?”千叶插了一句话进来,她可是和人家周旋好一阵了,一面说着就退到了丈夫身边。 “嫂嫂,你这么是什么意思?”惠梨察觉到了千叶这细小的动作,嫂嫂一定是要站在哥哥那边了,果然她一定是帮哥哥的。 千叶笑着:“我就是想……我也拿不了主意,就听你哥的。” 定山不以为意,只道:“容恒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容老夫人们高兴一阵子,他下回几时回京都不知道,回回都空等一场。傻丫头,容大将军,还能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惠梨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脸颊,想辩驳但没开口,千叶则推丈夫:“你去见老夫人们,我实在是累了,初初还闹着要我呢。” 定山很从容地走了,而千叶瞥见惠梨的动作,凑上来贼兮兮地笑着问:“脸蛋儿疼吗,是风吹着了,皴了?” “嗯……嫂嫂冬天抹的什么,也给我一些使使。”惠梨干咳了几声敷衍,又说她累了就要走。 千叶站在身后看,姑娘家一边走一边擦着那半边脸,像是很嫌弃,可看起来又没那么愤怒,千叶轻轻一叹,笑道:“若是有缘,等他来接你时,嫂嫂一定为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若是无缘,嫂嫂也陪你一起等到那个有缘人来。” 可是千叶不经意地抬起头,这冷峻的初冬,本该天高云淡,天边那黑沉沉的乌云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要作雪了,还是秋雨未尽?而这乌云会朝这里来吗?但那之后,被半天不见娘亲的初初一缠,千叶就忘了这天边的乌云,后来再见定山,也只惦记着告诉他今天听韩越柔阴阳怪气的那几句话。 “她说韩继业是做戏,如今你的话已经否定了她,威胁张堂主的根本不是国舅府的人嘛。”千叶不明白韩越柔为什么要坑自己的兄长,但另一半的话她很在意,“定山,我觉得哪怕韩继业没奉命杀你,他们也会另派人盯上你,定山,你要小心。” 初到京城时,就是这样危机四伏,在苍云山辛苦两年,但却安逸惯了,忽然又卷入这漩涡里,定山反而更加精神。只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人,甚至后悔幼年时没有为惠梨争取学武,女孩子家还是会些拳脚功夫,可锻炼身体也可防身。他兀自这么想着,千叶上来嗔道:“我说那么严重的事,你在想什么?” 定山摇头:“严重什么,他们若能轻易杀我,还用得着等这么久?” 千叶道:“可别轻狂。” 定山连连点头:“我知道,只不过气势上,也想给自己壮胆。”他疼惜地对千叶道,“也许比不得两年前了,可能随时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千叶,要保护好自己。” 千叶故意问:“怎么不说你保护我?” 定山果然皱了皱眉眉头,惹得妻子娇笑:“傻子,安心去做你的大事,我和孩子好着呢。” 那之后没过几天,京城就落下了第一场雪,往年京城初雪的时候,边境早已是白雪皑皑道路难行。不知容恒有没有及时赶回去,但南北往来的消息要比之前滞缓将近半个月,朝廷在紧张了大半个月后,才得到消息,果然有毛子潜入边境,但并非动摇边关安危的大事。只是容恒走了朝廷却松口气,如今大雪封山他再要回来,且要明年春暖花开方可。 京城中,许是年关将至,少了几分之前的紧张氛围,韩国舅的人似乎特别得消停,冷眼旁观神鼎寨的人解决昔日江湖恩怨,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而威武将军府的人也终于纷纷归来,韩国舅只听说他们去各地拜师学艺或走兵营传递老将军的话语,这些事往年也年年在做,就不算稀奇了。 自然韩国舅不会掉以轻心,他对朝廷和皇帝的掌控越来越紧。 定山拟定的新的军费制度虽然得以实行,可朝廷中派系盘根错节,每一个环节都渴望得到最大的利益,想要真正推行很难,定山一面希望全国各地兵工厂能使用新的方法炼铁造兵器,一面要从各层官员的手里挖出节省下的银两,十分艰难。 十一月里,韩继业正式娶了魏王府的郡主为妻,世人眼中魏王一派的势力,便全与国舅府达成了联盟,如此除了京城守军之外,皇城侍卫全部落入韩国舅之手。 因郡主非公主,皇帝没有特别的命令,韩继业无须对妻子卑躬屈膝,也没有另建宅邸,夫妻依旧住在国舅府中。做了婆婆的韩夫人,精神比从前好些,见女儿不再出去惹是生非,母女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开始把精力放在等待抱孙子这事儿上,也不再处处针对女儿。 而韩越柔总算有个同龄人说说话,日子比从前好打发,郡主虽然也为了之前的谣传对韩越柔心有芥蒂,觉得她自甘堕落,可嫁来了国舅府,尚未立足之前,也不敢对小姑子不敬,彼此和睦,算是好相处。 然而日子才转入腊月,就有消息从宫里传来,四皇子的侧妃有了身孕,明年夏天就能抱皇孙了。 棉花跑来书房,把这个消息告诉千叶时,忘记了窝在一旁看书的惠梨,说完一转身,便见大小姐正伸懒腰,不肯挪窝动一动,喊她:“棉花你拿那边的茶来给我喝。” 棉花吐了吐舌头,立刻去取了茶来,惠梨喝了几口,偷眼看千叶和棉花,放下茶碗恼道:“怎么啦,我头上长出什么东西来了,你们做什么都这样盯着我?” 千叶坦率地说:“宫里我是不去的,但总要贺喜祥泰,我明日会带礼物去文贤山庄。” 惠梨叹了一声,问道:“嫂嫂想说什么?” 千叶笑:“你去吗?” 惠梨拨弄着茶碗盖子,想了想,昂起头来爽快地说道:“初初最近越发缠人了,嫂嫂还是别丢下她出门,大冷天的一哭一闹回头着凉了。我去好了,棉花,你跟着我走。” “哦……哦!”棉花愣愣地应着。 千叶则在一旁笑得眼眉弯弯,她早就察觉惠梨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自从那天揉着脸离开后,小姑娘的精气神比往年好太多,实在不知道容将军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魔法,但既然是好事,千叶乐得高兴。 而她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知自己猜想的对不对,想要放下一段感情,不论是甜是苦,重新开始一定是能让人放手过去的最好的法子。但愿这一次,他们家的好姑娘,别再受半点伤害。 此刻文贤山庄里,又长高了不少的团团正在临风轩附近徘徊,不多久见四皇子和卓羲出来,她高兴地迎上前,被卓羲嗔道:“这个时辰怎么不在课堂里,偷跑出来的?” 团团甜甜地笑着:“我可是把书背好了,先生允许我出来看雪的,卓羲哥你可别回家乱说。” 卓羲知道四殿下与团团成了好朋友,他终日在祥泰身边,最知他的苦闷和无奈,能有个小孩子说说话,虽然不是正经法子,但也好过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温先生也说团团是有灵气的孩子,让她陪着祥泰,无妨。 “我去威武大将军府替师傅办事,之后来接殿下。”卓羲这般安排,走时拍了拍团团的脑袋,“不许贪玩,别缠着殿下。” 团团冲他做了鬼脸,回身对祥泰则是甜甜的笑,热情地问:“他们说殿下要做爹爹了,殿下,你的妻子有身孕了吗?” 祥泰笑道:“你懂什么叫身孕?” 团团骄傲地说:“当然懂,不然人从哪里来,自然是女人家一代代传承下去。” “女人家一代代传承?”祥泰第一次听见这样新鲜的说法,可这说法本没有错,若没有女人拼死怀胎生子,哪里来史书上千百年的传承,只是这世道男权才是天,若能一视同仁……祥泰脑袋里冒出了奇怪的念头,他想着当初伯父战死沙场,倘若这世道男女皆可传承,皇姐这个皇太孙女很自然地就能继承伯父的事业,在祖父作古后成为女皇帝。 他晃了晃脑袋:“我在想什么。” “殿下,你的妻子有我姐姐那么漂亮吗?”团团仰着脖子,白嫩的脸蛋在风雪里冻得发红,越发可爱怜人。 “她不是我的妻子。”祥泰却道,“我还没有娶妻,莲妃只是侧妃,嗯……我该怎么向你解释?” 不想团团却是懂的,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我们神鼎寨的人,男人不纳妾女人不做小。” 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人小鬼大很不可思议,但可见神鼎寨的人,从小就灌输这样的念头,在那座山里,大概就有祥泰方才胡思乱想的什么一视同仁,也许没有梁定山,梁惠梨也会继承父辈的事业,对了,那个楚歌不正是如此? “殿下,您想什么呢?”团团见祥泰总是分神,她笑道,“入了冬,白菜更甜了,我娘包的饺子是天下最好吃的,你答应过来我家吃饭的,怎么迟迟不见你来?” 祥泰笑道:“最近朝廷上忙些。” 团团哼声道:“大人也撒谎,你不是天天在这里闲逛吗?” 祥泰笑出声道:“你知道也别说出来,多没面子?” 一大一小正高兴着,书童匆匆而来,说皇宫里来人召四皇子立刻回宫,他们只因进不来,但看着十分着急,书童脚下的步子也急了。 团团跟着祥泰一起到了山庄门前,才听得半句,好像是皇帝生病了,祥泰不得不立刻赶回宫里,与团团道:“改日我一定来,答应你的事,我必然要做到的。” 那之后等不及卓羲赶来,带上护卫的人,祥泰就匆匆赶回宫里,皇帝正躺在芳贵妃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看着倒也不算严重,他不经意地说出了口,皇帝半梦半醒没什么反应,芳贵妃拉着儿子到一旁责备道:“难道要你父皇病入膏肓,才算严重吗?你这孩子,父皇这些日子越发不如从前了,别再去山庄了,听母妃的话,日日陪在父皇身边要紧。” 此时皇帝醒来,道一声:“祥泰回来了吗?” ------------ 167 小女子,拭目以待(还有更新 芳贵妃给儿子使了眼色,立时应声道:“祥泰回来了,就在这儿呢。” 四皇子走上前,皇帝睁开双眼打量他,问道:“和你母亲说话呢?” 祥泰称是,皇帝问:“说什么?” 四皇子岂能对皇帝说母亲觉得他不行了,只道:“母妃说父皇龙体抱恙,儿子该在身边伺候不离左右。” 皇帝冷笑:“朕几时喝过你一杯茶?” 芳贵妃上前道:“皇上这话说的,您总是要祥泰好生念书,不许费心旁的事,这会子却说没喝过儿子的茶。”她便唤儿子去斟茶,可皇帝却撵她,“你去吧,去看看莲妃的身子怎么样,但别围着她絮絮叨叨,年轻人和咱们不一样了,你说的话没人爱听,朕和祥泰说会儿话。” “是,您别累着了。”芳贵妃答应着,离去时又朝儿子使了眼色,希望祥泰能机灵些别给自己添麻烦。 祥泰还是端来了茶水,搀扶父亲起身,小心翼翼伺候他把茶水送下去,转过身却听父亲道:“朕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能喝到你端来的茶,原想着小孙儿长大后,还能给皇爷爷倒杯茶。” 祥泰道:“父皇体健安康,怎说这样的话,儿臣如何担当得起。” 皇帝冷笑一声,说仰着头脖子酸,让他搬一张凳子坐下,将儿子细细打量后,问道:“这些日子出入,可还周全,有没有人为难你?” 祥泰应道:“一切都好,皇阿玛托驸马和卓羲照顾儿臣的安危,并没有人敢冒犯儿臣。” 皇帝叹:“你这冷冷淡淡的态度,见了朕也不是怕,总觉得朕像是欠了你什么的,浑身都透着讨厌你父亲的气息。” “父皇,儿臣不敢。”祥泰慌慌张张跪下了,皇帝也没拦着,却是道,“朕,快透不过气了,朕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可结果这江山你也不想要。” 祥泰低垂着眼眉,手中握紧了拳头。 皇帝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窗下,仰望那并不开阔的天空:“朕这一生,一事无成,原以为拿下神鼎寨,可以扬眉吐气,谁知什么也没有改变。如此想来,我又何必与神鼎寨敌对,留下神鼎寨,还能让他们有所畏惧。” 祥泰见父亲不叫他起来,也是不敢动,可他觉得父亲不是病入膏肓,而是精神上已完全颓废。母亲是为了目的在所不惜,能拼尽全力的人,可他没有继承半分,全遗传了父亲的懦弱。他至今也不明白,父亲到底怕国舅府一家什么,可是那种深入骨髓里的无奈,他却完全能体会。 “能有你跪在这里,能有今天,父皇的一切都是皇后兄妹赐予的。”皇帝慢悠悠地说,“父皇总是责备你没出息,却不知父皇在你这个年纪时,远不如你。父皇是懦弱到骨子里的人,对于眼前的不满,永远只会偷偷在心中嫉妒记恨,不敢实实在在地做出些什么让人刮目相看。总是等着别人来给我机会,而不是自己努力做好努力去争取,一辈子都躲在你大伯的阴影下,直到皇后嫁入王府。” “父皇,儿臣不明白。” “呵,你当然不明白,倘若你有一个聪明睿智无所不能的哥哥,你就明白了。”皇帝长长一叹,双手伏在窗棂上,十指像是紧紧抠着木框,“祥泰,待有一日他们杀了朕,拟诏传位,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父皇的意思是?” “按照皇后的意愿,把皇位给她的侄儿韩继业,从此江山易主改朝换代。”皇帝说的那么平常,像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一点都不惊讶。 祥泰闷声不想,可悲的是,在他的心胸之中,并没有强烈的要守护这一切的希望,并不单单是与惠梨的不果给了他沉重如此的打击,可能他生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父皇已是决定抛弃这一切了?”祥泰神情紧绷。 “那日你说,你不愿继承皇位,朕今日再问你一遍。”皇帝痛心不已,“你我父子,都守不住这皇朝天下吗?” “守得住!一定守得住!”声音从门前传来,父子俩皆是一怔 芳贵妃果然没有走远,她不放心这天下她最了解的两个男人,她是造了什么孽,拼搏了一辈子,临了她还在憧憬未来,这两个人却要先放弃了吗?那么她的一生,岂不是成了笑话,皇帝难道要让皇后把自己的脸踩在地底下嘲笑羞辱吗? 她冲了进来,跪在了皇帝和儿子的中间,哀求道:“皇上,让祥泰去求威武大将军,求大将军派兵来保护您,无论如何天下兵马还不在他们的手里,威武府和定西府,都是他们所忌惮的,皇上……您千万别放弃,即便祥泰没出息,莲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亲孙子,他一定会有出息,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导她。” 皇帝冷冷地笑着,前日韩国舅到听政殿见他,皇后也在身边,当年一模一样的事即将发生,皇后说,当年她把皇帝送上了龙椅,二十年后,她要把自己的侄儿送上龙椅,季氏皇朝到他这一代,其实早就亡了。 “朕有什么资格?”皇帝拽起了芳贵妃,狠狠地盯着她,“一个亲手杀了自己亲哥哥的人,有什么资格?” 芳贵妃一怔,而地上的祥泰更是震惊,膝行而来拉着父亲问:“父皇,您说什么,你把大伯怎么了,父皇……” “闭嘴!”然而芳贵妃很快就意识到皇帝在说什么,一巴掌打开了儿子,骂道,“没出息的孽障,你为何不能顶天立地,就为了一个女人颓废至此吗?好,我现在就替你把梁惠梨娶进门,你可满意了?” 祥泰像是忽然来了勇气,几乎冲到母亲面前,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威胁着母亲:“母亲千万不要伤害惠梨,不然你会失去一切。” 芳贵妃哆嗦了一下,可有依稀看到了希望,抓着儿子道:“那好,快去,快去威武大将军府,替父皇向老将军道歉,哪怕下跪也好,儿子,莲妃是无辜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呀。” 可祥泰悲痛地看着父亲:“那谁去向皇姐赔罪,父皇?” 皇帝怔怔地看着儿子,芳贵妃奋力推开儿子道:“你若有一日能君临天下,到时候再为你的皇姐做主不迟,你若是做不到,就少在这里废话。” 祥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皇帝冷冷笑着瘫坐下去,那些不能说的话终于说出来,他好像解脱了。 芳贵妃此生的依靠,丈夫和儿子,她的天,似乎从没有真正高悬在头上过,仿佛是她自己支撑起来,伪装着虚无的体面。 “儿子,难道你希望娘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吗,娘和皇后斗了一辈子啊,她不会放过我的。”芳贵妃竟然跪在了儿子面前,“祥泰,这是你的宿命,你有勇气和宿命抗争,为什么不能扛起这一切?你的孩子怎么办,也要他将来和你一样懦弱吗?” 可祥泰却看着自己的父亲,冷声道:“倘若大伯还在,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皇家子弟,父皇也就是个闲散的王爷,父皇,你所向往的人生是被你一手摧毁了。” 皇帝大笑,忽然猛地一阵咳嗽,吐出一口血来,芳贵妃大惊,急召太医,等她回过神要找儿子时,祥泰却不见了。芳贵妃担心祥泰是去找千叶说皇帝那番话,那么她真的就什么希望都没了,立刻派人去追,可追去的人却传话回来,说四皇子去了威武大将军府。芳贵妃的心重重落下,整个人瘫软下来,惊得宫人们不知所措。 且说祥泰离宫时,正遇上卓羲找来,他刚为师傅在威武大将军府办事,本要如约回去接四皇子,不想他却先回宫了,毕竟责任在身,卓羲再往皇城来,又遇见祥泰出宫,与他道:“我要去见老将军。” 年关将至,将军府已不是之前那么冷冷清清,儿孙聚集一堂,那叛逆的孽障早已死在韩国舅手中,老将军不计前嫌依旧为兄长抚养无辜的孙儿,得到族人的敬重。家族一心,齐力团结,也是开国以来,为何威武府能屹立不倒的缘故。 才送走卓羲不久,就听闻四皇子驾到,武家的儿女对皇族都没有好感,似晴最是什么都放在脸上的孩子,如今长大几岁,比当年十五岁的小姑娘更有主意,竟迎上门来道:“四殿下,我家老爷歇下了,您有什么事,改日再来吧。” 祥泰客气地说:“我就在门下等候,等老将军起身。” 似晴瞥了他一眼,这文质彬彬的男人,曾经差点成为她的丈夫,想想心里都觉得不可思议,别过脸道:“殿下愿意等候,小女子也不拦着,只是不知等候到几时,还望殿下勿怪将军府失礼。皇上对我武家许多苛责,还不知下一回,又是什么罪过。” 不想祥泰却道:“今日我来,就是为此事,向老将军及将军府上下行礼赔罪。” 武似晴一愣,卓羲也一愣,便忙对似晴道:“武姑娘,还请通传老将军,莫耽误大事。” “既然卓大哥这样讲,我就再去问问爷爷。”似晴佩服卓羲是英雄好汉,不愿拂逆他的面子,且见四皇子态度诚恳,便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爷爷听。 老将军一生效忠季氏皇朝,不为名利只求天下太平兵马强壮,却叫妖孽当道,毁他军人威风,那之后见祥泰竟然向自己屈膝下跪,他更不会贪图一个皇子膝头的尊严,亲自搀扶着道:“殿下,切莫折煞老夫。” 祥泰将来意说明,希望威武大将军派兵守护皇城打压魏王府的兵力,他会极力配合父亲整顿朝纲,重振皇室雄风。老将军难得见到四皇子这般风华正气,心中也有所触动,不论他原有了怎样的打算,不让韩氏一族得逞,是最终的目的,是以应允下了祥泰:“老臣立刻调兵遣将,将驻扎城外的大军调入皇城,那些个软弱无力的守城军和御林军,不值一提。” 祥泰心中一定,之后谢过老将军,又商议些事,再三言谢后,才退出了将军府。 宫里早有人来等候,要接四皇子回宫,说是皇上病情无大碍,太医已经开了药服下,正在安养。 “既然如此,也不必我回去做什么,告诉母妃,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现在还想去别处逛逛。”祥泰拒绝了宫人的请求,对卓羲道,“我答应团团去侯府做客,总是爽约,欺骗一个小孩子不好。卓羲,我今日就去府上。” 卓羲淡淡一笑:“团团必然要高兴坏了。” 武似晴送客出来,听见他们这么说,一时也来了兴趣,对卓羲道:“卓大哥,不知侯府欢不欢迎我啊?” 卓羲一笑:“武姑娘自然是座上宾。” 似晴乐滋滋地看着卓羲,打过几次交道,她眼里的卓大哥玉树临风武艺高强,为人低调又沉稳,时不时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可是不论哪一边,他都不可或缺。武姑娘最钦佩这样的男人,她能为自己退婚,自然也能为自己争取幸福,这会儿灿烂地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祥泰为了能让团团高兴,亲自折回文贤山庄接她,小姑娘果然欢天喜地的,和随行的武家姐姐也谈得来,热热闹闹到了家门前,定山还在外头周旋不在家,千叶早已得到消息,等在门前道:“这下咱们家也有腊月里的热闹了,武姑娘怎么一个人来了,该把府里的夫人小姐和公子们都请来才是。” 似晴嘿嘿一笑:“我一个人来就好,人多闹腾。”一面朝卓羲看了眼,晶莹的眼眸里蕴藏了说不清的情绪,千叶倒是已经看向祥泰了没注意,站在她身后的楚歌,却看得清清楚楚。 可卓羲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根本没接人家姑娘抛来的情意。 楚歌奇怪地哼笑了一声,似晴上前来和她打招呼,要和她切磋功夫,她也只冷冷地说:“难得一聚,坐着说说话吧。” 一家人进门,没见二娘和惠梨,知道她们在厨房忙碌,团团骄傲地带着祥泰说:“殿下你来瞧瞧,我娘包的饺子可厉害了,那饺子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她手里变出来的,我学也学不好。” 她硬是带着祥泰往厨房来,正好惠梨下了一盘饺子要试试咸淡,见到祥泰也不尴尬,只嗔妹妹:“小馋猫,知道有的吃了,你就来了。你好啊,越发有二小姐的架势,派人传一句话回来,我们剁馅儿和面忙了半天。” 团团塞了一只饺子在嘴里,乐呵呵地说:“殿下总是给我吃宫里的点心,我也想让殿下尝尝娘的手艺。” 千叶跟在门前,朝二娘招了招手,二娘立刻会意,端起饺子拉了女儿道:“你洗手了吗,真是没规矩,娘带你去洗手,客人还没吃呢……” 他们突然都走了,留下两人在这雾气蒸腾的厨房里,显然是有所用意,惠梨一笑,见锅里还有几个饺子,便盛在盘子里,问祥泰:“殿下,你尝尝吗?” 祥泰立时道:“正好饿了。” 惠梨给他送来,递给他筷子,又问要不要醋要不要辣子,说了半天自己也笑了:“殿下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吧,也没在厨房吃过东西吧?二娘她过去是我母亲的侍女,闲不住的人,到现在很多事还是乐意自己做,每天忙忙碌碌的才开心,让您看笑话了。” 祥泰已经塞了几个饺子在嘴里,摇头道:“这样的日子,才好。” 惠梨却道:“可这不该是殿下的日子,一两回新鲜也罢了,殿下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的人。” 祥泰望了她一眼,饺子蘸着醋滑进肚子里,却把他心底的酸逼了出来,他终于鼓起勇气道:“惠梨,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什么都没为你做,只给你带去无尽的麻烦。现在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保证,往后的人生里,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 惠梨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放下,笑道:“殿下想不想,试试看包饺子?”指了边上的水盆道,“先洗手吧。” 祥泰一一照做,跟着惠梨笨拙地捏了几只,倒也有些样子,惠梨笑道:“等下煮了,给团团吃去。” 见惠梨似乎是故意不接自己的话,祥泰也不勉强,也许这辈子是最后一次和惠梨独处,好好珍惜便是了,他默默地捏着手里的饺子,渐渐越来越有模样,惠梨忽然道:“殿下真是想做什么,都能做好的。” 祥泰停下了手,惊讶地看着她,惠梨莞尔一笑:“当初我若对殿下把话说清楚,大家也不会纠缠,我也有不是,糊里糊涂的,自以为没动情,却又牵挂放不下。不过我的人生里,第一个对我说这样的话的人是你,我很高兴,也会是我一辈子美好的记忆。殿下,往后你我都各自安好,珍惜身边的人,特别是对自己好的人,人生还很长,不论是莲妃娘娘,还是其他好的女人,殿下一定会比现在更幸福。我也是,我会遇到真正属于我的人,过得很好。” 祥泰看到惠梨眼中,像是被锅里蒸腾的雾气染湿了,又仿佛不是,今天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到这一刻,浮躁的心终于安定了。 “我会成为英明的君主,让天下太平。”祥泰心中豁然开朗,哪怕仅仅是为了惠梨,要得这天下太平,让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没有危险没有阴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该多好。 惠梨由心而笑,欠身道:“殿下,小女子,拭目以待。” ------------ 168 太子的死因(三更到 四皇子今日来,的确不是来吃饺子的,他是想见一见惠梨,若是有机会,能把一些没说的话说清楚,他们每一次相见都是来去匆匆,阔别两年后,还不曾好好说过话。 他也害怕惠梨会逃避,可相比之下,连他这么懦弱的人都勇敢地往前走了,惠梨又怎么会逃开,她远比自己优秀太多,是自己配不上的女子。 如今彼此都放下了,祥泰也能放手一搏,去争取未必能见到的未来,哪怕……他晃了晃脑袋,不要那么悲观,他还要为惠梨挣下太平盛世,让她一生无忧。 因为祥泰的突然造访,家里热闹了好一阵子,千叶和二娘见惠梨和四皇子之间从容大方地说话交谈,也都安下了心。二娘拉着千叶轻声说:“容府送来的那些东西,怎么办?” 千叶比了个嘘声:“回头再说。” 祥泰傍晚前离去,卓羲要护送他回宫,似晴姑娘也跟着去了,下人们收拾碗碟时,惠梨跑来问千叶:“嫂嫂你惹楚歌姐姐生气了?” 千叶连连摆手,还有心开玩笑:“没有啊,我哪儿敢惹楚女侠?” 惠梨奇怪道:“那是怎么了,跟吃了炸药似的,刚才卓羲哥走时和她打招呼,楚歌姐姐那眼神呀,啧啧,他们俩到底打算怎么着。” 千叶笑道:“你可别多嘴,回头楚歌收拾你,咱们乖乖在一旁看着就是了。倒是你呀,和祥泰说清楚了是吗,从此相见不会再尴尬了是吗?” 惠梨爽朗地答应着:“再也没事了,我心里头敞亮了,倒是今天忘记把礼物送给他,明儿还得跑一趟。不过他毕竟是皇子,有了妻室很快还会有儿女,我该避嫌的,只怕我们没事,好事之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彼此心里明白就好了。那礼物,嫂嫂送去,或是让团团带去,我就不去了。” 千叶见惠梨想得这样周全,很是安心,只是这会子定山不知在哪里忙碌,家里头的乐子,他永远看不到。 夜深时,才盼得定山归来,天冷了千叶不忍二娘半夜照顾孩子,自己把初初抱了回来,在屋子的另一头安置了小床,既便于照顾也不影响他们夫妻休息。这会子初初才犯困要睡,定山带着满身寒气归来,被千叶瞪了一眼,示意他出去。 定山只能在外头换衣裳,许是一冷一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唬得初初呢喃了几声,在千叶拍哄下,总算踏实地睡着了。 千叶拿着手炉出来,塞进丈夫的怀里,嗔道:“我好容易才哄她睡下,今天玩了大半天,兴奋得不肯睡。你啊,平日里不管家里的事,还总给我添乱。” 定山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不是着凉了?” 千叶上前来,摸摸他的额头,恬然一笑:“这不是好好的,做爹的还和女儿吃醋?” 定山立刻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可千叶却摸摸他的嘴唇道:“这又是在哪里说了一天的话,也不知道喝口水,嘴唇都干裂了。” “弄疼你了?” “我是心疼你。”千叶利落地为他收拾着,说起白天的事,感慨惠梨和祥泰终于把话说清楚了,但她也奇怪,“今天宫里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皇叔对祥泰说了什么,他竟然去威武大将军府向老将军下跪赔罪,实在难以想象。” 定山道:“整个皇城守卫现在都在韩国舅的掌控下,皇帝是怕了,再往后可能祥泰想出宫都难。” 千叶奇道:“可现在祥泰去求威武大将军,难道韩国舅没想到皇帝会走这一步。” 定山道:“他可能盘算的,是更大的事,容恒已经传来消息,之前八百里加急先于他的线报传入京城,果然不寻常。他赶往西北的路上,遇到了正往西北传消息的人,他没有抓他们,而是打算顺藤摸瓜查下去。只是那么巧,正好有几个人偷偷闯入边境,他就顺势报上了朝廷。” 千叶听明白了,所以说那八百里加急,本是捏造的事,目的是要把容恒调离京城?上个月张堂主的妻儿被救出后,那些人突然就销声匿迹,她脑中一个激灵,问定山:“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也想法子把你调走。” 定山道:“容恒是将军,他不在军心会乱,可我们不是军队,不需要我事必躬亲。但若实在不得不亲自前往,我也带着你走。” 没想到千叶摇头:“若是游山玩水,你敢不带我试试,可那天被张堂主挟持着,我就明白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该随便搀和你们的事。我什么也帮不了,好好保全自己,就是最大的帮忙。是不是?” 定山没敢点头,夫妻时间长了,越发摸清了彼此的脾气,他要是点头,千叶一定故意说他没良心还把她当累赘,她偶尔会故意这样耍小性子,定山知道这是夫妻间的情趣,所以也会故意不顺着千叶的意思,不给她机会。 千叶见丈夫憋着笑,在定山脸上拧了一把:“你越来越坏了,心思全用在对付我身上。” 两人温存了片刻,要入眠时,定山道:“皇帝病了,你知道吗?” 千叶很惊讶,祥泰来时半个字都没提。 定山拥着千叶要入眠:“往后每一天睡去,都不知道天亮时要面对的是什么,希望这样的日子,早日过去。” 千叶贴在丈夫的胸膛前,坚定地说:“我不会害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只要记着,任何时候我都站在你这边,也只允许我一个人站在你身边。” 深宫里,本该是入夜静谧的时刻,可凤仪宫里数十人点着灯笼出宫来,长长的队伍逶迤而来,仿佛游走在皇宫中的火龙,一直到芳贵妃殿门外才停下,门前的太监宫女被打翻在地,皇后傲然进门来,只见芳贵妃站在阶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娘娘,皇上已经安寝了,还请娘娘明日再来。” 皇后道:“皇上龙体抱恙,放在你身边本宫不放心,特地来接皇上去凤仪宫安养,你让开便是。” 芳贵妃挺起胸膛道:“皇上有旨,只在臣妾这里安养,其他的地方一概不去,娘娘若是想见皇上,明天就能见到,此刻还请娘娘早些回去休息。” 皇后几步走上前,端的是中宫皇后的霸气,与芳贵妃错开肩膀站立着,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但她的言语那么冷酷:“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奈何不了你,是不是觉得二十多年来,本宫是斗不过你?” “娘娘说笑了,臣妾一直对娘娘敬重有加,娘娘对臣妾更是照顾体贴。”芳贵妃按下心中的彷徨,从容地说,“臣妾岂敢对娘娘不敬,臣妾是奉皇上的圣旨,才敢在此挡驾,娘娘若要强行进入,臣妾也拦不住,只是臣妾该做的,总要尽力做好。” “原来你不打算拦着我?” “是,但娘娘公然违抗圣旨,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皇后冷笑:“你觉得你这里的人,会有命把今晚发生的事传出去?” 芳贵妃退后一步,就能看到皇后的脸,她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是敬畏神明。” 皇后直勾勾地看着她,上前一步道:“但愿你死后,能成为神明,而不是漂泊的冤魂。” 她转身绕开芳贵妃,就要往内殿走去,却见青年男子的身影从灯火辉煌的殿阁里走出来,那身形那气度,让皇后恍然隔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心中突突直跳,而芳贵妃才刚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儿臣参见母后。”但男子一开口说话,方才的震撼就消失得荡然无存,这似曾相识的身影并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不过是那懦弱皇帝的懦弱儿子,她竟然把这不中用的孩子,看做是他的伯父。 “父皇龙体抱恙,嘱托儿臣监国,即日起朝中宫中大小事务,皆有儿臣代为做主。”祥泰正气凛然地看着皇后,“父皇抱恙,难免平添是非,今日起入夜后六宫都不得擅自离开寝宫,委屈母后一同遵守,母后威仪六宫,您做到了,其他妃嫔断不敢生事。” 芳贵妃不经意地已经退到了她儿子的身后,生养祥泰至今,为了在皇后及国舅府的淫威下生存,她纵然保存着自己凌驾于妃嫔的傲气,可无时无刻不小心谨慎,并没有真正扬眉吐气地感觉到儿子带给她的骄傲。这一刻,总算觉得自己没白白辛苦一场,但她不能得意忘形,她期待的,是更美好的将来。 一向懦弱的人突然坚强起来,比一向强大的人来得更令人心颤,皇后竟然在这年轻人的面前止步了,虽然整个禁宫都在她的手下,可是…… “母后,儿臣送您回凤仪宫。”祥泰落落大方,上前领路。 芳贵妃亦恭敬地说:“娘娘慢走,臣妾一定向转达娘娘的问候,明日白天里,还请娘娘来探望皇上。” 皇后刚要开口说什么,可祥泰却在吩咐内侍传旨:“立刻宣召文武大臣到听政殿,不得有误。” “祥泰,你要做什么?”皇后心里一紧。 “告知群臣,儿臣今日起监国,并没有别的事。”祥泰很平常地看着她问,“母后,您可有什么要吩咐大臣们的?” 皇后怔怔的,看一旁芳贵妃假装出的恭敬顺从,也让她分外恶心,哥哥再三告诫她不要生事,不然可能功亏一篑,她忍耐下了,冷笑道:“大半夜召集群臣,他们车马匆匆,必然也会惊动百姓,朝廷最怕民心不稳。我看不妥,明日早朝再告知群臣也不迟,你何必这么着急。” “母后所言极是,母后,儿臣送您回凤仪宫。”祥泰不经意地,再次强调了一遍请皇后立刻回去。 “不必你送,都早些歇着吧。”皇后哼笑一声,带着太监宫女扬长而去,她吃了闭门羹,落了个空,本想把皇帝一并掌控在自己手下,可若非撕破脸皮,她还真不能把这对母子怎么样,哥哥告诫她眼下千万不要生事,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反咬一口,她只能忍耐。 只是如今,凤仪宫里空荡荡的,侄女不常来了,女儿更是在她的公主府逍遥早把双亲忘得干干净净,她从前没觉得自己孤独过,可防擦看到芳贵妃安心地站在自己的儿子身边,皇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依靠。丈夫,女儿?哥哥,侄子?她摇了摇头,恍惚想起祥泰方才的身影,那光芒下勾勒出的模样,真真恍如当年。 当年她逼着丈夫去怂恿太子出征,把他送上了不归路,当年她亲手勒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贱人最后的挣扎清晰在眼前,皇后的手背上,还留有被指甲刮伤的痕迹。她那个妹妹,是多了不得的女人,她若还活着,哪怕只有千叶这一个女儿,她也会有本事,为她的丈夫守住一生的事业。 而皇后只能陪着她懦弱的丈夫躲在角落里,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那一晚,整座京城在平静中度过,可是隔天一早天蒙蒙亮,守城军站在城墙上就吓得腿软,一道道消息送进来,威武大军连夜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京城地界,将近五万将士在附近安营扎寨。他们不进城也不后退,在站在城门前就能远远看到的地方,大清早就成土飞扬地练兵练马,弄得守城军将士人心惶惶。 可威武大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多次平定内乱,深得民心,他们闹哄哄地几万人在京城外头,老百姓们反而都觉得安生太平,既然民心未乱,大臣们无话可说,监国的四皇子更是坐在龙椅的一侧,下令道:“京城守军不得干扰威武大军行军练兵,尔等也当勤加训练骑射。” 监国的四皇子,威严赫赫,与平日里的文弱安静截然相反,毕竟是皇室未来的帝王,未依附韩国舅的大臣们必然会拥戴他,朝廷中渐渐分出两派势力,依附韩国舅的都知道将有大事发生,而其他人则希望,新君能给这死气沉沉的朝堂带来希望。 定山看到祥泰的气度,不论他日后能否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但至少若是这样的人在两年前喜欢上他的妹妹,或许他甚至可以放下不让妹妹嫁入皇上的偏见,自然这不过是个念头,接下去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他从前不懂皇帝,为何非要与神鼎寨决一死战,现在明白了,皇帝仅仅是想做一件自己能做而控制他的人也会同意他做的事,可笑又无奈,定山早已经不再对那个昏庸的君王抱有任何希望。 令他更为震惊的事,这日回家后就接到容恒的消息,容恒查到当年太子之死可能另有蹊跷,太子出征的背后,可能另有隐情。定山看到这个消息时,满腹担心的是,千叶若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双亲全是被人害死的,她真的能承受吗? 她以为太子妃抛弃了自己,恨了那么多年,她以为父亲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骄傲了那么多年。可现在一切都相反了,这样的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诉千叶? 定山拿着书信发呆的功夫,千叶正好带着初初来,他匆匆藏起了书信,女儿蹦蹦跳跳扑进他怀里,初初已经能含含糊糊地说几个词眼,这会儿正来喊她的爹爹去吃饭。 可是小孩子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初初在定山怀里,就伸手要拿桌上的东西玩耍,千叶嗔她不听话,小丫头却更来劲。初初像鱼儿似的在定山怀里钻,定山平日里手劲大,唯独抱女儿不敢用力怕伤着啊,小家伙一下子扑在了书桌上,把一摞书全推在了地上。 千叶气道:“你看看,再调皮娘要生气了,越来越不听话了。” 》≠》≠, 可偏就是这么大的孩子,根本不会听话,反而会因为母亲的生气越发兴奋,小家伙在父亲怀里咯咯笑着,手里头刚才胡乱一抓,竟然就抓了容恒刚刚送来的书信。 定山见千叶俯身去捡书,忙夺下女儿手里的信藏好,初初被父亲粗暴的举动惊吓到,立刻咧嘴大哭,可她又不会说,只是哭着闹,定山便顺水推舟地说千叶:“你别总是凶她,你看好好的又哭了。” 千叶觉得好奇怪,初初方才分明是在笑的,只能把女儿抱过来哄她,但初初却一直指着定山,本意是要拿回那张纸继续玩,千叶以为女儿要爹爹抱,把初初再塞给定山,定山不得已随便找了张信纸给孩子,初初才总算停止了哭泣。 夫妻俩都松了口气,互相笑话彼此没用,初初则已经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撕着纸片玩得很开心。 千叶利落地为丈夫收拾散乱的书桌,嗔怪道:“还是不带女儿来书房了,她总是给你添乱,回头把什么重要的文书弄丢了撕碎了,你想打她都舍不得。” 定山笑道:“我怎么舍得怪她,你带她来,不然我一天也见不到初初几回。” 千叶放下手里的书,指了指定山道:“你看,她不知几时就往你衣襟里塞了纸团,回头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门被人笑话。”说着,千叶就伸手过来,要拿定山自己藏在怀里的书信。 ------------ 169 该杀的杀(还有更新 眼见自己一心想暂时隐瞒的事要曝露在千叶面前,定山心里纠结万分。当初获悉太子妃的死另有蹊跷,他选择了告诉千叶,是怕她有一天从别人的嘴里听见,被羞辱嘲笑,那样更不堪;如今依旧会有这样的担忧,可是定山却没有信心,千叶能再次扛过这个打击。 若没有那两段悲剧的发生,千叶会是这世上最被羡慕的公主,她会受尽宠爱,一世无忧。但因为曾经的悲剧,她正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自己能给她温暖的胸怀,终究还不能许下安泰的日子。 这一瞬间里,定山竟想了很多很多,恰好此刻,初初发出叫声,呼唤她的母亲,千叶嗔着:“赶紧自己拿下来,出去叫人看见怪丢人的。”就转身去伺候她的小祖宗,见初初把信纸撕碎扔得满地,还要拍手说好哄她开心。 初初乐了,方才还嚎啕大哭的孩子,这会儿欢喜地把纸片塞给她母亲,小孩子的喜怒那么简单,表达欲望也绝不含糊。 看到母女俩有说有笑,定山多希望自己能给予她们一生的幸福安稳,永远也不要千叶再操心,永远也不要初初面对辛苦的抉择。想要这样的生活很简单,带着母女家人远走高飞,离开这世俗繁杂,什么天下什么百姓,旁人的事一概不管。 那正是千叶所向往的,可自己偏偏给不了她。 “初初你看爹爹,不知想什么呢,是看初初看呆了,还是看娘看呆了?”千叶抱起女儿,上来逗定山,“初初你告诉爹爹,只需看我们娘儿俩发呆,不许看别人。” 定山回过神,嗔道:“胡乱教什么?”但他做决定了。 片刻功夫后,李嫂来把初初带走了,千叶站在门前朝女儿挥手,自言自语着:“越大越粘人,二娘骗我说孩子大了就好带了,还不如吃奶那会儿呢,至少她不会满地跑不会闯祸,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 但接着就笑道:“可我已经无法想象她将来出嫁离开我的模样,巴不得一辈子都在我怀里。” “千叶。”定山喊了她一声,她笑着转过来,却见丈夫神情严肃,递过来一张被揉皱了的信纸,千叶很奇怪,伸手接过来,嘀咕着,“很重要的书信吗,被女儿弄烂了?” “是给你看的,我才看完。”定山道,“你看过,我们再说。” “怎么一下子这么严肃了?”千叶念叨着,展开信纸抚平,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原本轻松的神情迅速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反反复复念了两遍,目光颤颤地看着丈夫,“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理解的,当初太子在西北战死,可能是有人通敌在先,自行制造的悲剧。那时候容恒还是个孩子,但他现在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叛徒揪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太子,更为了定西大军百年的声誉。”定山冷酷地说着,“到那一天,太子究竟为何而死,也许就真相大白了。” “那么,容将军是顺着国舅府派去西北送信的人,才摸到了这件事。”千叶冷笑着,“也就是说,父亲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与母亲的死一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利益相关者,若说是敌军为了动摇国本而勾结内奸害死父亲,虽也说得过去,但眼下种种迹象都表明,当年韩府一手制造了所有悲剧。”见千叶情绪稳定,定山踏实了些,从容地说着,“虽然这样很无情,但是类似的事,在历朝历代的皇室斗争储位夺嫡中,实在不少见。他们固然十恶不赦,放到历史长河里,不过是星点的一笔而已。” 千叶眼中有杀气:“怪不得那些年皇叔在皇爷爷面前依旧唯唯诺诺谨慎小心,根本没有一个将要继承大统的人的气魄,他是胆颤心虚吧,他是害怕自己的手段被皇爷爷发现吧? 而那些年,他的一切也全在韩府的扶持下,皇爷爷未必没有发现,未必没有动过挑选其他皇家子弟来继承皇位的念头,可是他老了,丧子之痛几乎掏空了他的一切,他也没得选择了……” 定山上前抱起千叶:“这仇,总有一日会报,我答应你。可你也答应我,要不就现在哭现在伤心,不要躲着我背过人去,一个人偷偷地难过。” 千叶早就比之前更坚强了,成为了母亲的女人,拥有撼动天地的魄力,谁也不知道她们能有多强,但为了儿女,会比任何时候都强大地屹立在天地之间,曾经她的爹娘,也如此为她撑起一片天。 有了初初后,分娩的那一瞬,千叶把对母亲所有的愧疚都放下了,她相信娘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愧疚,在天上望着自己的爹娘,只会盼她过得好,甚至不在乎她的复仇。因为千叶对初初,就只盼着她一世安稳,爹娘对她,一定也是如此。 “待天下太平时,记得杀了他们,为我爹娘报仇。”千叶冷静地对定山道,“族人连坐,以儆效尤。” 定山的心落回肚子里:“容恒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我们,到时候就有结果了。此外,我们估摸着韩国舅是想故技重施,把容恒骗去西北之外,可能本来还另有目的,若是这条路行不通,兴许还会冒出其他的法子,我们一定要防。” “我在家和孩子好好的,你不要担心,该杀的杀,以你们的功夫,潜入国舅府杀那个老东西不难吧。”千叶目光冰冷,“关键的时候,就不要犹豫了,那老东西一死,天下就太平了。” 定山则担忧:“我和容恒以及老将军都曾有此意,但不得不考虑他手下的人。他一死,原本的势力便成了散沙,可能本来我们只有一个敌人,那之后变成无数的麻烦。不是不敢杀他,也不是杀不得他,你千万不要误会。” 千叶微微泛红的眼睛,像是压抑了无数的情绪,可她不是为了定山而克制,是为了将来,现在的愤怒和眼泪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好像当初在宫里的五年,她没有对皇后和瑾珠有过任何反抗的行为甚至言语,因为她知道那没有结果。 从前能做的事,现在更加能做到,她只是紧紧抓着丈夫的臂膀:“定山,不要让我等太久。连同我的皇叔一并算进去,那个懦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也害了你爹的性命。” 而眼下,派去西北的人被容恒掌控的消息,韩国舅尚未收到,他一边等待那边的回音,一边又生出毒计。 那日韩继业向父亲汇报朝廷的事,来了几个陌生人后,他突然被驱逐出了书房,父亲又不知道在密谋什么,每次有这样的事,他都会被父亲排除在外,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父亲和姑姑的宏愿是痴心妄想。 他回房时,遇上妹妹从那里出来,必然是姑嫂俩刚说罢了话,韩越柔上前见哥哥神情不豫,笑道:“被爹爹训斥了,哥哥又有什么事没做好?” 韩继业摇头:“他们又在密谋什么,你知道的,每次这样我都不在一旁,我都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韩越柔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幽幽道:“也许爹爹是想,把你排除在一切阴谋诡计之外,若是将来事发一败涂地,还能留你一条干净清白的性命。” 这话说得通,历史上政变兵变中,也不乏这样的事,可韩继业和妹妹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他们那自私自利的爹,真的会为了儿子打算?他给儿子留后路,其实就是给他自己留后路。 “你说爹爹和姑姑,到底怎么来的这样的野心,人真是很可怕,今日不知明日事,不知明日的你我又是什么模样,说不定明天我也想做女皇帝了。”韩越柔哼笑着,拍了拍哥哥的胳膊,“不过眼下,嫂嫂挺可怜的,别叫她夹在你和娘之间左右为难。” 韩继业皱眉:“怎么了?” 韩越柔故意挑衅她哥哥似的,笑着:“我刚去见了嫂嫂,向她传授从瑾珠那儿学来的男女之道,天晓得她为什么不能取悦哥哥,你们很不好吧?” ︽2︽2, 韩继业大怒,瞪着妹妹:“别提起那个疯子,我说过再不许你和她有任何往来。” “我这不是天天在家吗,哪里有什么往来,不过是可怜你媳妇被婆婆责备,像宫里那位莲妃一样,有了身孕就好了呀。”韩越柔叹息着走开,“哥哥,你也是难。” 韩继业怔在原地,而妹妹走开没几步,又折回来问他:“哥,你有朋友吗?” 世家子弟,韩继业岂会没有朋友,但这一刻被问起,他竟一时也答不上来,所谓的朋友,不过是世家之间的人情往来,他真没有什么人,能为他或是他们为自己,奋不顾身地两肋插刀。 韩越柔道:“梁定山呢?” 忽然提起这个名字,韩继业紧紧盯着妹妹,韩越柔却嗤笑:“放心,我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奢望了。我只是好奇,原本你们还挺谈得来的不是吗,结果也不能成为朋友吗?” 说起来,定山和韩继业,本事志同道合的人,撇去各自的出身背景,对于天下对于百姓,他们有着共同的期望,对于自身的要求,也十分相似。可惜志同,道难合。 ------------ 170 我想去太子府(还有更新 “哥哥在想什么?”见韩继业发呆,韩越柔又笑,“如今四皇子监国,听说昔日文弱之人站在朝堂上,竟然很是有魄力,你说季氏皇朝此刻重新振作,还来得及吗?” 韩继业被问得尴尬,只道:“越柔,这些事不需你来操心。” 韩越柔冷笑:“我怎么不操心,之前就对你说过,若有一日爹爹和姑姑输了,你我就是乱臣贼子的儿女,如今你还把人家魏王府牵连进来,小郡主好可怜,将来会不会被充入军营做军妓?” “越柔!” “哥哥,千万别输了,我不想过苦日子,我的日子已经够苦的了,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为我周全,那么就成为君王,让我做谁也不敢轻视的长公主。”韩越柔冲兄长一笑,而后欠身行礼,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此时有下人来,见了二小姐停了停,韩越柔问她:“什么事,找哥哥?” 下人称是,但道:“告诉二小姐也一样,是皇后娘娘下旨,除夕大宴请老爷夫人并大公子少夫人和您一起入宫。” 韩越柔皱眉:“每年都是如此,何必特特地来告知?” 那人想了想,说:“也许因为今年皇上病着,大家以为都取消了吧。” 韩越柔点了点头,直接吩咐下人:“告诉大公子,我也要去,只怕老爷夫人不答应。” 那下人笑得好尴尬,只等韩越柔走了,他才到了韩继业面前,悄声道:“大公子,皇后娘娘宣召您进宫觐见,不过不是现在,几时您方便的时候,悄悄地去,别叫任何人看见,特别是老爷。” 韩继业不明白姑姑为何要他私下相见,但还是如约来了,大半夜地想要悄然进入皇城,反而比那晚正大光明地闯来要容易,买通几个可信的侍卫,轻而易举就进了来。他自然不会去内宫乱闯吓着其他妃嫔娘娘,径直就到了凤仪宫,这里并没有灯火通明,只有皇后寝殿里摇曳一支昏暗的蜡烛。 “姑姑。”站在门前,韩继业唤了一声。 从光影里走来的人,穿得很隆重,许是白天的衣袍还未脱下,又可能是重新换了华丽的衣衫,未等看清面容,皇后就道:“继业,我们走。” “走?” “继业,姑姑想去太子府看看。” 自从太子府被千叶收回后,神鼎寨的人严密看守,再不是随便谁都能闯入的地方了,皇后一次也没去看过,那座被她推到夷为平地的房子重新建好了,可她也没看到过。 韩继业很为难,他知道千叶一定不会愿意让皇后踏足太子府,至于姑姑和太子太子妃之间的恩怨,他也了然于胸。除了他的父亲是个冷酷无情只在欲望里周旋的人,姑姑和他与越柔一样,都是悲剧,只不过姑姑也是悲剧的制造者之一。 “继业。”皇后拉着侄儿的手道,“姑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韩继业想要拒绝,憋了半天说:“姑姑,您穿成这样,出不去的,再者太子府现在有神山侯府的人把守着,就算是我也进不去,更何况带着您呢。” “可我是皇后。” “只怕他们防的就是您,姑姑,您实在想去,我……”韩继业顿了顿,道,“我可以去向千叶求得允许。” “呸!”皇后暴怒,可惜昏暗的光线里,她的怒容没有半分威慑之力,狠狠道,“难道现在,连一座宅邸都进不去吗?继业,你将来要怎么做皇帝,现在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韩继业摇头:“我没想过做皇帝。” 皇后怒道:“你没想过,事情就在眼门前了,你说你没想过?除了这条路走到底,我们全家都没有退路,输了就只能死,会死得很难看,你那妹妹名声在外,不等拖去刑场,在大狱里就要被人糟蹋,你忍心吗?” 没想到姑侄俩,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也许是之前就讲好的,可继业觉得她们是不会言败的,是天性的传承?姑姑和越柔,真是越来越像。 “那件事,且等日后再说。”韩继业道,“眼下姑姑想去公主府,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千叶的允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姑姑不愿低头,但我可以低头。” “闭嘴!”皇后大怒,可她却又犹豫不决,也许等天下大定,她的侄儿做了皇帝,这天下就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但是她会害怕…… “若是我们输了,姑姑这辈子也见不到了,您若不答应,那这件事就此算了。”韩继业明明白白地说着,他也猜到了姑姑在犹豫什么。 皇后若是再多几分无情,一定会更有所成,可她现在都被自己的兄长控制了,可见当年耗尽了仇恨和热血后,就再也没曾经的魄力了。年纪渐长,对于明天和未来的恐惧,让她急于想做一些事,尽可能地减少遗憾,这条路义无反顾地走下来,还没到最后,可她已是孑然一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姑姑,那我走了。”韩继业见皇后闷声不语,他不愿再纠缠,他也不想去求千叶,那么说不过是想刺激得皇后彻底放弃。 可他低估了自己的姑母当年那段不惜亲手毁灭的爱情,恨得越深,爱得也越深。 “你去求她,可我知道一定是无功而返,你甚至不会去求,随便编个谎话骗我。”皇后转身去,虚弱的背影里根本看不出往日叱咤风云的威严,她慢慢走入黑暗里,阴沉沉地说,“做皇帝也是你来做,不过是把这基业传给我韩氏儿女,我将来留于青史的,不过是千古骂名。” 韩继业最大的弱点,就是对于家人的仁慈与顺从,他一直顺从着父亲和姑姑二十多年,柔弱的妹妹还曾企图反抗,可他从没那么想过,甚至明知道眼前的一切是错的。 “明晚,我再来见姑姑。”韩继业应着,迅速从夜色里消失了。 皇后几乎没有听见脚步声,侄儿就不见了,她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她无数次地问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越来越颓废无能,当初勾着女儿的下巴告诉她,自己什么都能得到的那个人去哪儿了? 自从发现千叶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像极了那个贱人后,皇后的手就越来越软,那双曾经奋力勒死了妹妹的双手,仿佛被下了诅咒一般,十指握成拳头都难,吃饭喝水也难,更莫说提笔写字。 “她是要来向我索命了吗?”皇后狰狞地笑着,痛苦地揪着自己的衣襟,“滚……滚……” 这件事,韩继业本可以像姑姑说的,隔一天编个谎话,说千叶不答应,他就不必再纠结要不要带皇后去太子府,也不会惹怒千叶。可是耿直如他,竟然还会对姑母的可怜有几分疼惜,第二天在神山侯府附近徘徊了无数次后,终于还是到了门前。 家里来了这样的稀客,千叶很意外,她从苍云山归来后,和韩继业没见过几次面,为了张堂主的事想登门道谢,却遇上他去魏王府送聘礼,再后来他成亲,定山去婚宴上应了个景,千叶并没有出席,他们就没再见过了。 “张堂主的妻儿早就被营救了,张堂主能瞑目了。”千叶在前厅见的韩继业,家里普通的过客,才会在这里坐,千叶的态度也很明白了。但她亲手给韩继业端了茶,说道,“没能好好谢过表哥,当日甚至还出言责怪,表哥喝了这杯茶,也算叫我放下一桩心事。” 韩继业连忙接过茶:“没有的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你也是,忘了吧。” 千叶道:“那就再好不过,多谢表哥。” 此刻,因初初闹着要娘,一刻也不能分开,李嫂哄不住哭泣的娃娃,只能抱到前厅来,想问问千叶能不能带在身边,韩继业还没见过这孩子,一见面眼睛便亮了,千叶把女儿抱来,指着韩继业道:“初初,这是表舅舅。” 韩继业又惊又喜,笑道:“表舅舅这个称呼,实在新鲜。” “表哥要抱抱她吗,淘气得很呢。”千叶很亲和,已经要把女儿递给他。 韩继业伸出双手刚要接,千叶眉头一皱,摸了摸女儿的屁股,知道她尿裤子了,嗔道:“小丫头,不是才给你换了衣裳,你都是大姑娘了,害羞不害羞?”说着向韩继业道歉,让李嫂赶紧抱着女儿去换洗,站在门前笑悠悠看着她们走远,才转身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终日围着她转,一刻都不得闲。” 没能抱一抱可爱的小人儿,韩继业有些失望,但见千叶已恢复一脸正色,似乎在等他说明来意,韩继业局促不安地喝了口茶,终于开口道:“千叶,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说了你一定会生气甚至恨我,可是……” 当时千叶还想,难道不成他来为自己的妹妹说话,可当韩继业开口说,皇后想去太子府,因为是避人耳目要私下去,神山侯府的人不放行,他们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而就在昨天,千叶才刚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千叶的脸色,比门外北风还冷,直直地看着韩继业:“表哥进门前,就把想说的话都想好了吗?” 韩继业心中一叹,起身垂首道:“千叶,你不会答应我猜到了,可我不来问过你的话,再去面对姑母,我怕自己没底气拒绝,我不是故意来惹你伤心的。” 千叶看着他,忽然问:“表哥这样子,将来能做皇帝吗?” 韩继业一怔,千叶又道:“你让她去吧,我答应了。” ------------ 171 最大的错(三更到 “千叶?”显然这个答案,并不是韩继业想要的,千叶不答应甚至责骂他,从此和他翻脸,他至少去姑姑面前能硬气地回绝,可千叶竟然答应了。 “今晚吗?还是什么时候,告诉我具体的时辰,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条件了,我会命守在那里的兄弟为你们开门。”千叶起身来,对韩继业道,“表哥屡次救我于危难,这一点人情,我总该还的。” “可这是两回事,千叶,你为什么不拒绝我?” “表哥,你又为什么不直接去拒绝皇后呢?”千叶看着他,毫不顾忌地说,“表哥,你这样子可做不了皇帝,国舅和皇后,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你吗?” 韩继业大窘:“没有的事,千叶,你不要道听途说。” 千叶只含笑问:“是吗,道听途说?” 这件事,因为千叶答应了,反而令韩继业陷入两难之中,他模糊地给了千叶一个时辰,之后整整犹豫了半天,才在深夜时分,再次到凤仪宫见他的姑姑。 听闻千叶答应,皇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侄儿对她说:“姑姑,你不脱下凤袍,我没法带你出去,不然就会惊动很多人,包括我爹。” 皇后别无选择,只能换下华丽的裙衫,借了贴身宫女的棉袄,以从未有过的模样跟着侄子悄然出了皇宫。 说起来,她虽幼年丧母,可继母当真待她不薄,从来锦衣玉食没受过一点苦,可是在她眼里,那一切都是施舍来的,不过是继母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装出来的,她和他的兄长每天都活在恐惧里,生怕继母会有一天将他们赶出去,因为无论继母如何善待他们,父亲自从母亲离世后,再也没把他们兄妹放在眼里。当年先帝当真是把韩府的长女指婚给太子的,可是太子要娶次女,大家欢欢喜喜地就应允了,没有一个人为皇后做主。 夜色里,马车利落地停在了太子府门前,果然早有人在此等候,他们对待韩继业十分客气,在千叶的授意下,对他身边的妇人都当做不存在,姑侄俩顺利地进了门,太子府一切如旧,只是比起皇后曾经来这里游荡时,多了几分生气,即便是在夜里,也能感受到。 韩继业本想为姑母领路,可他发现姑姑对这里很熟悉,不知从前独自来过多少回,传闻姑姑对睿德太子情深意重,可见是真的了。只是他不明白,既然情深意重,又为什么…… “继业,那里头亮着灯?”皇后突然停下来,问道,“里面有人吗?” “是为姑姑准备的,知道您要来才点灯,这宅子平日里除了打扫的下人外,没有人住。”韩继业解释道,“进门时您也看到了,太子府的匾额已经摘除了。” 但皇后像是根本没听,身上的棉袄似乎不避寒,她正瑟瑟发抖。韩继业并不知道,他姑姑上一次来这里,看到院落里有房子的时候,就是来掐死太子妃的那一天,那之后,她再也没来过太子府,直到先帝驾崩后,她命人推倒了这座房子。后来时不时到太子府游荡的日子里,正院里早已荒草丛生。 “姑姑,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韩继业提醒着。 “我知道了。”皇后松开了手里的拳头,嫌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她现在看起来像个奴才,哪里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该有的模样。可没法子,她不这样穿戴,无法离开皇宫。 终于走进了这座院落,果然千叶凭借记忆,请工匠们基本还原了当年的面貌,连门廊下已经凋零只剩下枝干的树木花草,都好像是从当年活到现在的。皇后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她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 “姑姑,您还要进去吗?”韩继业问。 再往里头去,就是她掐死太子妃,把她吊起来的地方,据说千叶时常梦回她五岁时见到的惨状,可笑的是,当年的场景,也一直在就缠着皇后。 忽然一阵大风卷过,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屋内隐约有铃声,正是当年听见过的动静,可以看到里头轻纱缥缈,她那个妹妹,总是活得像个仙子似的,太子府里的陈设十分特立独行,他们夫妻俩爱将游历山水带回来的东西,放在每一个角落。 皇后慢慢走了进去,她很自然地抬头看向当日把太子妃吊上去的横梁,只是这横梁是用朱漆新漆过的,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痕迹。皇后冷冷一笑,目光往下移,只是一瞬,她整个人都僵硬了,她的妹妹正站在那里,冲自己微微笑。 “千叶?”韩继业的惊讶,将皇后唤醒,她再仔细地看,果然是季千叶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的,是昔日母后为她心爱的儿媳妇特意打造的鸾袍。 “季千叶?”皇后狰狞地念出这个名字。 “参见皇后娘娘。”千叶含笑,从容走上前,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韩继业警觉地朝四处看了看,他相信梁定山一定不会允许千叶独自来这里。 千叶则故意道:“表哥放心,我怎么会有胆量诓骗你带皇后娘娘来,然后再杀了她呢?” 皇后怒目圆睁,可不知是因为在这她曾犯下罪孽的地方,还是身上没了金银珠玉撑起的尊贵,她的气势完全无法凌驾在千叶之上。相反的,这年轻的小妇人,仿佛掌控了一切。 “这里是我花了好些银子和心血,工匠们日夜辛苦,才恢复原貌的地方,我怎么会让罪人再次玷污她。”千叶看向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此刻,不知从何处飘出来的一条白绫,如白蛇一般蹿上了房梁,落下来随风而荡,看得人触目惊心。皇后朝后跌了几步,千叶则转身问她:“娘娘,我只能恢复到这个样子了,却不知您当年,是用什么勒死了我娘?” “放肆!”皇后并没有打算对千叶和天下人承认她曾经做过什么,她扶着侄儿的手挺起背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娘娘今晚为何而来?”千叶恨不得以牙还牙勒死眼前这个人,她又怎么会可怜皇后憔悴的脸色和狼狈的神情。 皇后咬牙道:“祭奠你的爹娘,难道还要你的应允。” 千叶仰望着那再也不会让她害怕和恐惧的白绫道:“您是想来看看我娘的英魂散了没有,怕她向您索命吗?” 皇后怒然:“季千叶你再放肆,休怪我无情。” 千叶漠然道:“娘娘怎么不问问,我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话?您一定想不到吧,把这些消息传进驸马耳朵里,再传到我面前的,正是你的女儿瑾珠。皇后娘娘您此生最错的,不是当年杀了我娘,而是杀了我娘之后,留下了我,还留下了你自己的孽障。娘娘,我真的很好奇,您为什么不杀了我,留着我虐待我,就那么有意思吗?” “继业,把她拿下,把这贱人拿下!”皇后怒极了,推着她的侄儿道,“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韩继业冷静甚至冷漠地看着姑母:“姑姑,这里到处都是神山侯府的人,我还想带着您全身而退。” “你是故意把我带来,让我被这小贱人羞辱的?” “难道不是姑姑的意思?只是我没想到……”他看向千叶,他巴不得白天的时候千叶指着他的鼻子责备他,可千叶并没有,也许对千叶来说,他韩继业真的是个无所谓的人,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不会对她有所触动。倘若是梁定山做了这些事,她一定会伤心欲绝,甚至会疯。 千叶走近皇后,她眼中的目光,会令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韩继业的手在颤抖着,可不是因为他害怕,是他的姑姑正陷入无尽的恐慌。 “皇后娘娘,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早一些晚一些,谁也逃不掉。现在,你正在为留下我这个错而付出代价,您看看您的样子,您敢说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吗?” “放肆!”皇后大怒,扬手要朝千叶的脸上打下来,可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她的手才举起的瞬间被紧紧地禁锢住了,身着夜行衣的楚歌一直在暗中看着一切,她怎么会允许皇后对千叶动手。 》≠》≠, 皇后倒没有失态地尖叫,她惊恐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用千叶的话还给她:“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不然也会是你一辈子的错。” 千叶微微一笑:“可惜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在这里杀你,我会堂堂正正地和你们清算旧账,连同你的女儿,你的兄长,一个也休想逃过。” 千叶的目光落在韩继业的身上:“表哥,对不起,你从不曾负我,可这是你我的宿命。” 韩继业一直以为自己是四年前错过了千叶,但其实从他们各自出生起,就注定了此生无缘,但即便没有缘分,他也不会像爱千叶这般,再爱其他的女人。姑姑对太子痴情到了扭曲的地步,他不能对千叶如此,至于妹妹,根本不配谈一个情字。 “我的人生,我会自己负责。”韩继业爽快地应了,拉着姑母朝外退去,皇后根本无力反抗,连叫嚣的力气也没有了。 屋子里静下来,楚歌把白绫抽落,她看着千叶稳稳站立的身影,问道:“千叶,为什么不杀了她?” “杀了她,天下就该乱了,定山设想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我帮不了他,不能给他添乱。” ------------ 172 付出多的那一个(还有更新 “怕添麻烦?”楚歌轻轻一叹,“定山曾说,你刚来家里时,这句话总是挂在嘴边,后来他说了你好几次才改,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了?” 千叶摇头:“我又经常说起来了吗,我自己怎么不觉得。” 楚歌收拾好了东西,便要带她回去,两人往门外走,她说道:“太子和太子妃去世后,即便是在祖父母膝下,也难免寄人篱下的辛酸。于是你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在给别人添麻烦,这样的观念,在你心里根深蒂固,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你自然不会察觉。” 千叶像是被点破了心事般,笑着:“就像我从前,最恨被人说可怜,因为本是从心里觉得自己是可怜的。” 楚歌道:“原本我觉得,你爱定山比定山爱你要多得多,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以至于我不敢想象将来自己若有这一天,是不是也会为男人无条件地付出,凭什么呢?可是你看起来又那么幸福,那个梁定山更是将一切都接受得心安理得,我只能对自己说,不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人,永远也无法感受你们之间的情意,又怎么好随便来计算得失。” “原来你会想呀?”千叶笑悠悠,再不见方才面对皇后时的正义凛然。 “我是为了你想的,怕你太辛苦。”楚歌嗔道,“梁定山那么多麻烦都是他自找的,只有你,我只看到你一直在为他付出和牺牲,千叶,你多少也自私一些,像今晚这样,不要顾虑定山。” 今夜的事,千叶是央求楚歌替她成全的,没有问定山,甚至没考虑后果,反正他很晚才能回家,她们出来时定山还没出现。而刚才她是冷静的,若是不冷静,楚歌随时能替她结果了皇后的性命,既然皇后是秘密出行,谁又能证明皇后是死在自己的手里的? 但是千叶忍耐了,哪怕只为了这太子府不被罪人玷污。 楚歌才说完这句话,两人走出门时,定山竟然出现在眼前,不知他几时来的,不知他听到了看到了什么,千叶仿佛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不自觉地朝楚歌身边挪了挪。 楚歌哼声,冷冷问定山:“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怕我拐走了你家娘子?” 定山点头道:“旁人也罢了,千叶一定会跟着你走。” 楚歌把千叶往前推了一把:“那就好好待你的妻子,不要总让她等你回家。”她在千叶耳畔轻语,“我走了,你别怕他,皇后看起来病得不轻,哪怕我们不做什么,她也是迟早的事。” 说完这句话,楚歌就立刻消失在了他们身边,女侠来去无影踪,也不知她的良人正在哪里等待,千叶朝空荡荡的黑夜望了半天,定山走上前摸了摸她的手问:“冷不冷?” 千叶摇头道:“这衣裳又厚又重,穿着还挺暖和的,上一回差点没把我热出病来不是?” 定山道:“今晚,要不要住这里?” “住这里?”千叶惊讶地问,“好好的,为什么要住这里?不过被褥什么的,都是现成有的……” “那就住下吧,初初不见你,闹着闹着也就睡了,可你若回去,她一撒娇你又狠不下心。”定山搀扶千叶往回走,“这里的东西都有现成的,咱们不就是为了有一天会来住,才命人保持着烟火气息?” 千叶没有拒绝,只是嘀咕:“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一出来?” 定山一脸凝重:“楚歌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你付出的太多,而我却常常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千叶想了想,问:“刚才的事,你也都看到了?” 定山颔首:“回家发现你们不在家,立刻就来这里,刚好遇上韩继业带他姑姑来。” 千叶故意刁难他:“那皇后要打我时,你怎么没冲出来?” 定山笑:“楚歌的轻功比我好,她捉着皇后的手时,我也在门前了,见她出手,我就退下了。” 千叶径直朝爹娘昔日的卧房走去,这里轻纱飘飘没有床,房间中央有厚实绵软的垫子就是卧榻,屋内的陈设很是不伦不类,不知道爹娘在哪里看到的风光,搬来自己的家中,千叶凭记忆恢复了这一切,可爹娘的喜好,她也只能笑笑。但不论如何,那五年里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身为太子的父亲,竟然能带母亲去那么多的地方。 千叶转身看着定山:“你看你,到现在也没带我去见识海阔天空是什么样的,倒是被个小东西牵绊住了。” 定山凝望着她:“可你也只会这样假装责备我一句,我真害怕有一天,会因为太自私失去你。” 千叶上前来拧他的嘴:“好好的,说什么胡话,站在门外被风吹傻了?不会有那一天,只要你不丢下我,绝不会有那一天。” 定山抱住了千叶,仿佛真的怕失去她一般:“方才你若真的让楚歌杀皇后,我也绝不会阻拦,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难道还不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千叶笑着:“别说漂亮话了,不过是因为皇后即便死在这里,她悄悄地出宫,只要韩继业不走漏出去,谁晓得她到底怎么死的?你捡现成的便宜而已。” “何必点穿?”定山笑着,又抱紧了千叶。 “这可是我爹娘的卧房,你想怎么着?”千叶心里头浮起几分暧昧,今晚看见皇后那副鬼样子,她真的已经很解气了,待日后清算旧账,她绝不会心慈手软,一定会有那一天的。这会儿她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且刚才就一直在,千叶心里更加满足,因为爱着她的男人,她从没觉得自己是为了谁而付出,又怎么会计较回报。 定山轻轻推开她,在她鼻尖轻刮:“是你想怎么样?” 千叶憨然而笑,定下心说:“我去让他们把地龙烧起来,不然太冷了,这可是睡在地上。” 忙碌半天,该遣散的人都散去,千叶脱下鸾袍亲自打水烧水,她是生在这里的人,一切都像是融入骨子里的熟悉,没有半分陌生的感觉。之后夫妻俩依偎在温暖的被窝里,耳边能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明天一定又要下雪,可屋子里温暖如春,他们竟然真的住下了。 “我出生后,大概就曾躺在这里,还那么小的时候。”千叶想象着她完全没印象的襁褓时的模样,笑道,“下回把初初带来,让她也住下,上回抱着她来,她睡着了。” 定山却道:“再也不要有下一次,不要让那个人踏足你最在乎的地方,她不配。” 千叶知道丈夫的心意,爬上来亲了他一口:“不谈这些了,今晚我们只好好睡一觉。” 这一夜的温存,没有因为皇后而受到任何影响,千叶睡眼惺忪地醒来时,还以为置身三月阳春,穿着寝衣就推开窗户,外头北风卷着雪粒子,一片白茫茫世界,她浑身一哆嗦,定山已经冲上来关了窗,把她捉回去塞进被窝里,责备道:“冻坏了怎么办?” 千叶伸手抚摸他下巴上的胡渣,软软地笑着:“少当家,昨夜可睡好了?” 8☆8☆.$. 定山在她额头轻轻一点,转身利落地穿戴衣衫,千叶也起身来收拾自己,时不时暧昧地看一眼丈夫,她几乎不记得昨晚皇后还来过这里,倘若日子永远都这么清静安逸该多好,可是她还要等一等。也只有冒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千叶才感觉到自己或许是在付出什么。 他们一清早就离了太子府,定山护送千叶回家后,未进门就直接往朝堂上去,自从四皇子监国,比起懦弱无能的皇帝来,好些事做起来顺当多了,定山和卓羲都觉得,温先生也一定会对祥泰有所改观。唯一可惜的是,祥泰不能再每天去文贤山庄,只有团团会念叨,没人陪她下棋了。 家里,卓羲出门前特地来竹林,想和练功的楚歌道别,但是近来楚歌对她特别得冷漠,比起从前更过分,能不直接交代他的事,都会转一道手送到他面前,卓羲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一如既往地耐心相待。 此刻他来告诉楚歌,说千叶已经回家,并说今日会到城外去视察驻扎在那里的将士,那是威武大将军麾下的人,威武府必然也会有人去,这些日子那位似晴姑娘时不时跟在卓羲身后转悠,公事私事,那小姑娘看待卓羲的眼神,让她心里很不自在。可是她有什么资格不自在,自己拖了那么久也不给一个好脸色,有什么资格要求卓羲一辈子守着她。 楚歌依旧和平日里一样没什么反应,卓羲好像也习惯了,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竹林,这一片林子是当年刚来侯府时栽下的,如今已分外茂密,可他和楚歌之间,反而更远了。卓羲不会抱怨楚歌的冷漠,反而会担心,他是不是让楚歌反感了。楚歌看到千叶无条件地为定山付出,其实她也看到了卓羲对自己的付出,可她始终跨不过去那道坎。 此刻国舅府中,自从四皇子监国后,韩国舅就常常推病不上朝,可他并没有病,此刻狠狠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那动静唬得奉茶而来的韩越柔直哆嗦,没再敢把茶水送进门,转身贴在门外,听里头的动静。 “混账东西,谁允许你带皇后去那种地方,她是个疯子,你也疯了?” ------------ 173 我有心上人(还有更新 对于昨晚的事,韩继业没有说半句为自己辩驳的话,回宫后姑姑就病倒了,虽然她可能早就病入膏肓,但昨晚被千叶那么一吓唬,病得更重了。但那不是千叶的错,是他的错,他不该带着姑姑去太子府,不论是对姑姑还对千叶,都不应该。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你可知道他们多谨慎?”韩国舅怒言,“城外几万兵马,随时可以逼入皇城,轻而易举就能将守城军和御林军取而代之,他们为什么只停在那里按兵不动,你可知道?” 韩继业颔首:“一旦他们进城,父亲就能以逼宫为由,反令皇帝先治他们的罪,他们不得不谨慎。” “你还算不糊涂。”韩国舅冷声道,“从今天起,没有你可做的事,你只要等着有一天,皇帝把皇位传给你。” “父亲,这怎么可……” “你想说什么?” 隔着门,韩越柔都能感觉到屋子里气氛的僵凝,她的哥哥呀,韩越柔摇了摇头。 果然,韩继业最终什么也没说,顺从地退了出来。看到妹妹在门外,他想起了千叶和妹妹都问过自己,他要怎么做皇帝,可是,他根本没想过要做皇帝。 “哥哥,你果然还是不敢反抗爹爹。”韩越柔轻笑,转身端着茶盘进门去了。 反抗?韩继业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比起反抗父亲,他更害怕失去身上的荣光,一面希望能历练出真本事,一面又不愿放弃能一步登天的捷径,也许他的念头也没有错,既然生于富贵,为何要轻易放弃。而反抗,就意味着放弃。 韩越柔再出来时,哥哥已经不在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兄长,方才他挨骂的时候,郡主也在被母亲训斥,她虽然没必要去同情那个偷偷在背地里鄙视自己的嫂嫂,可她不想哥哥为此背负愧疚,那个女人是不配的。韩越柔对待兄长,如他对待自己一样,大抵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人,是她真心相待的。若要说般配,真真季千叶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哥哥。 “季千叶啊……”韩越柔手里还捧着茶盘,指甲像是能陷入木头里,眼底露出凶光,她可不会因为千叶配得上自己的哥哥就放下被羞辱的仇恨。比起那些嘲讽鄙夷自己放荡的人,韩越柔显然更恨季千叶,因为这个女人看透了自己的内心,看到了她最无助柔弱的一面。 现在若有个像模像样的男人来说要娶她,她也就嫁了,是不是梁定山,真的无所谓。可是季千叶,竟然骗她,用那样的法子来羞辱她。 这一日,因皇后突然染病,祥泰宣召三公主进宫侍奉,宫里的人如今难得见一次三公主,可回回见了还是害怕她的霸道跋扈。而瑾珠又怎么会有侍奉母亲的心,她之前回回受伤卧床,母亲都是横加责备,或是冷漠地转身离去,如今她也如数回报给亲娘。来,不过是应个景,即便看到母亲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瑾珠也无动于衷。 皇后睁开眼时,正听见宫人在说:“公主,您这就走了?娘娘很快就醒了。”她那不孝的女儿则哼笑:“等醒了,你们再来找我呗,这么冷的天,屋子里不透气,都是药味儿,快把我熏死了。再说了,宫里这么多人,要我做什么?” 皇后闭上了双眼,她连生一个女儿,都输给了自己的妹妹。她恨千叶,可她若有千叶这样好的女儿……皇后想起了她的侄女,她的越柔并不比千叶差,只是这孩子的命和自己一样太多坎坷,但是不要紧,哥哥一旦大业达成,越柔就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瑾珠走了,皇后才把人叫到身边:“我要见越柔。” 宫人尴尬地说:“奴才知道您一定想见二小姐,一早派人去请了,可是国舅府的人说,二小姐也病了。” “越柔病了?”皇后终于有了几分精神,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那不过是哥哥家里的说辞,她在哥哥眼里已经是半颗弃子,她那嫂嫂怎么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此时门外有通报声,说四皇子驾到,皇后颓然一笑,这个庶出的孽障,却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天天来请安问候。她冷冷一笑:“我不想见他。” 消息很快传遍皇城内外,帝后都病倒了,朝堂上的局势变得越发微妙。韩国舅在此刻收敛光芒,于是拥护四皇子的一派也不能随意发难,有人戏言是不是年关将至,都打算安安生生先过个年。 但同是这一天,定山接到线报,韩国舅许是等不到西北的消息,再次往西北派出人手,威武大将军府已派人尾随跟踪,而定山这一边,则紧盯朝廷局势,城外兵马随时可听凭他调遣。定山并没有夺天下的打算,他也曾对千叶说并不是想做皇帝,若是能保祥泰周全,护他登上大位,亦是为了天下安定。 此刻,他与卓羲从城外归来,武姑娘又跟着来了神山侯府,定山是过来人,就不会像卓羲那般因为眼里只有楚歌,而对外人都像木头似的,这些日子他都看在眼里,回到书房,便不得不提醒卓羲:“最近武姑娘对你,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卓羲果然没有意识道,反问定山:“有什么不一样?” 而似晴已经找来,笑悠悠站在一旁道:“梁大人,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卓大哥说。” 定山朝卓羲一笑,什么也没说就让开了,他走出来时,恰好遇见楚歌来找他,楚歌见他神情古怪,便往书房里看了眼,见武家的女儿正在里头,喜滋滋地蹦到了卓羲的面前,唬得卓羲往后退开了一步。 “什么意思?”楚歌要问定山,定山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楚歌也要走,可她实在很好奇那武家姑娘,好奇她要对卓羲说什么。 屋子里,卓羲已经明白过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明朗的女孩儿也终于大大方方地问他:“卓大哥,你看我怎么样,你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吗?” “武姑娘?” “卓大哥,你到我家去提亲吧,我爷爷奶奶和我爹,都很喜欢你,我娘虽然不在了,她一定也会喜欢你。”似晴姑娘毫不客气地说,“我想也只有我这样的女孩儿,能配得上你,是不是?” 卓羲才意识到,这位热情的大小姐这些日子没事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正经事或是私事,好像每天都能见到她,可惜他是个傻子,竟然完全没意识到。而这一刻特别担心楚歌会怎么想,连梁定山都看出来了,楚歌她……但卓羲不自信地摇了摇头,楚歌都不在乎他,怎么会关心这种事。 “卓大哥,我们……” “我有心上人。”卓羲大方地笑着,“她在我心里很多年,没有任何人能取代,这一生若无法和她在一起,我也不会和任何女人在一起。你是特别好的姑娘,会有更好的人来与你相配,但不是我。” 简单的两句话,卓羲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门外头,楚歌听得真真切切。 武似晴呆呆地看着卓羲,不服气地问:“什么样的人,比我漂亮,比我出身好,武功也比我好吗?” 卓羲把楚歌的好在眼前罗列了一边,坦率地点头:“比你漂亮,出身也好,功夫更是比你强太多。” “出身比我好……那就只能是宫里的公主了不是吗?”姑娘很不服气,她可是大将军的孙女,谁还能比她好? 在卓羲看来,没有什么人比得过神鼎寨的儿女,就是千叶,也绝没有楚歌好,那是他喜欢了二十多年的人,呵护了一辈子的女人。 楚歌已经走了,她听不下去了。她当然不会怀疑卓羲嘴里的人会是别的什么女人,可是听见他那么夸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一地,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但有一点能肯定,这些日子来的不痛快,都消失了。 可就像当初,她觉得自己若答应卓羲,就是因为得不到定山而随便找一个来取代,到了现在,则转变成了,她屈服于卓羲多年的痴恋。楚女侠总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不,她总觉得自己怎么做,都对不起卓羲的真心。 好在,现在有一个人能让她放心说出这些心里话,她和千叶早已是无所不谈的好姐妹,卓羲的事千叶虽然很谨慎,这些年也没少明着暗着地想撮合他们。听罢楚歌这番话,千叶大叹:“若是卓羲和定山换一换,我一定过得比现在更好。” △≧△≧, 楚歌瞪她:“不如两个都给你?” 千叶正经道:“我怎么敢抢女侠的男人?”见楚歌要打她,才连声求饶,可又道,“我怎么敢抢卓大侠的女人?” 结果被楚歌狠狠收拾了一顿,千叶蜷缩成一团,气喘吁吁地说:“你们俩好好的,不就什么都好了?你看你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你明明什么都明白,有什么可放不下的?” 楚歌不耐烦地说:“那孩子因为喜欢卓羲,才会跑来要他去提亲,多坦率多明白?可你告诉我,我喜欢卓羲什么?” 千叶哭笑不得:“这些日子为了似晴姑娘,你浮躁得很,你说是为了什么?” 楚歌的气势弱了:“我怎么知道。” 而门外突然传来卓羲的声音,楚歌眉头揪起,但听卓羲说:“楚歌,神鼎山有信送来。” ------------ 174 烟花的璀璨(还有更新 因是千叶的卧房,卓羲不便进门,楚歌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指了千叶道:“去替我拿。” 千叶摇头:“刚才你把我的腿打疼了,我走不了了。” 楚歌瞪着她,千叶故作一脸痛苦,实则抿着唇憋笑。楚歌只能自己出门去,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责备卓羲:“你嚷嚷什么,吵着初初睡觉了。” 卓羲疑惑,初初不是在二娘那边,但他没敢说,只道:“见是你爹送来的信,立刻就给你拿来了。除夕将至,他们是不是想你回去,或是把他们接来?” 楚歌没急着打开看,朝卓羲身后望了一眼,没见武家姑娘跟来,便问:“将军府的大小姐回去了?” 卓羲显然有些尴尬,可他不想告诉楚歌方才的事,敷衍着:“她也不是这个家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听这口气,武姑娘不见得就放弃了,两人兴许还不欢而散,可定山好不容易拉拢威武大将军府,若是为了一个小姑娘闹僵……楚歌干咳了一声:“你该好好招待人家大小姐,惹恼了人家,我们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卓羲做出从容的模样:“你放心,能有什么事。”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要亲自去登门拜访,把话对武似晴说清楚,不能拖泥带水,不能让老将军误会。 楚歌拆开信边走边看,本以为卓羲也走了,看到要紧的地方,转身想喊住他,却见他就定在原地,神情专注地望着自己,彼此接上目光,卓羲分明慌张地避开了,又故作镇定:“怎么了?” 楚歌心里也是一颤,但眼下可不该为这些事费心,她把信递给卓羲:“我爹说,又有传说神鼎出现在江湖。” 卓羲神情严肃地看了信,正要开口时,楚歌先道:“我回神鼎山一趟,把我爹娘和其他人全部安置到别处,把神鼎山空出来。只要那里一天有人,那些人就一天不得消停。” 这正是卓羲要说的话,他还担心楚歌会不乐意,到底他们都是一条心的人,这些事根本不必多言,卓羲只问:“过年赶得回来吗?” 楚歌道:“我好些年没在爹娘身边,京城他们是断不会来的,过年兴许就不回来了。你多派些人照顾千叶,别叫人伤了她。” 卓羲没忍住,说道:“你又不是千叶的跟班,为何事事以她为先,有定山在,还要你做什么?” 楚歌把信拿回来,瞥他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卓羲见她气哼哼地走了,他怀疑今天出门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为何两头都麻烦,好好和楚歌说着话,也能惹她生气。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不同,卓羲忽然意识到,比起前阵子的冷淡,冷淡到了连话都不愿意说,楚歌刚才竟然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屋子里,千叶伏在窗棂上看他们俩,看到楚歌走后卓羲呆呆的,可呆了片刻脸上忽然阳光灿烂,像是遇见了天大的好事,连带着千叶也笑了。 喜欢一个人,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千叶,我要回神鼎山了,过年的时候我不在,你别到处跑,老实在家呆着。”楚歌进门来,见千叶趴在窗上笑,跟过来看了一眼,便见卓羲步履轻松地离去,那背影,像是有特别开心的事。 “你对卓羲说什么了?”千叶好奇地问。 “没说什么,就是要回神鼎山的事。”楚歌也觉得奇怪。 千叶托腮想着,想起这些日子来楚歌满身浮躁让人不敢靠近的气息,轻声道:“卓羲难道是连你愿意跟他说几句话,都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了吗?你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怎么能喜欢你这么久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定山他,会不会过几年就烦我了。” “听二娘和惠梨说,你刚来家时很少说话,对谁都拒之千里。”楚歌朝千叶脸上拧了一把,“还能变回去吗,现在越来越招人烦了。” 千叶不服气地说:“有本事,你先变回去呀。” 说话的功夫,外头又飘雪了,两人静了下来,去年此时,她们还在苍云山自由自在的,那里虽然冷虽然艰苦,可身在京城,永远也感受不到那份自在。楚歌问千叶:“为什么,非要是你退让,定山不能跟着你走吗?” 千叶莞尔:“我没有退让,更没有放弃。” 楚歌露出笑容:“那就好。” 白雪纷飞,转眼就是岁末,今年除夕宫中依旧大宴群臣,这国家这朝廷,还是富庶强盛的,只是皇室空虚软弱无力,被权臣们把持着而已。 这段日子以来,四皇子监国,权力等同帝王,年轻人意气风发,朝廷上的气氛和从前完全不同,加上韩国舅称病罢朝,那些压抑热血的大臣们,都以为这朝廷终于有了希望。 除夕夜宴上,皇帝难得露面,瞧着人是瘦了些,可精神并不差。至于皇后,她从太子府归来后连着病了几天,但不知是一口气撑起来了,还是生命到了尽头回光返照,这几日又恢复了昔日的威仪,今日一身凤袍坐在上首,比皇帝更惹眼。 韩越柔如她所期待的,跟着家人来赴宴,本是想看一眼千叶和定山的,谁知他们夫妻不在,宴会与往年一样热闹隆重,可坐在席中的人心,都不同了。 就要放烟火了,瑾珠手持一盏酒,来到韩越柔身边,她脸上浓艳的妆容,让本是同龄人的姐妹看起来相差了十岁,凑在韩越柔耳边说了许久的话,看到韩继业瞪着她们,她冲着一旁的小郡主道:“嫂嫂看好自家的相公,我可是个寡妇。” 众人都面露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此刻一枚璀璨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四皇子搀扶皇帝走出殿门欣赏烟花,皇帝扶着儿子的手,五彩缤纷的光亮在他脸上一阵阵闪过,闹哄哄的爆破声里,边上一阵阵欢喜的笑声里,皇帝突然问儿子:“祥泰,明年此刻,父皇还能站在这里看烟花吗?” 四皇子神情严肃:“儿臣必然侍奉父皇。” 皇城里的烟花高高窜起,是每年京城除夕最耀眼的光景,神山侯府里也能依稀望见几分,初初似乎听见了那轰隆声,循着声音望见了光亮,指着远处比划着,意在告诉千叶她看见烟火了。 此时定山也点燃了烟火,他们家的烟火虽然不会高高飞上天空,可同样有着最亮眼的光芒,立刻就把小人儿吸引来,初初又害怕又喜欢,笑声盖过了一切。 惠梨出来抱着小侄女要往烟花里去,初初害怕得大喊大叫,团团胆子大,跟着定山徒手放炮仗,直叫初初对小姑姑佩服得五体投地。 屋子里,卓羲与二娘对酌,两人都喝得微醺,李嫂和棉花还不断地送上热菜。千叶已经和定山去给兄弟们送过酒,也给下人们发了赏赐,当初说走就走,婚后第一个新年是在苍云山过的,这还是第一次全家在侯府里过年。 千叶看见的听见的,是欢声笑语,是满满的幸福,如果时光能一直停在这一刻该多好。但这个家似乎总凑不齐,不知明年楚歌能不能留在这里过年,也不知明年,他们会在什么地方。 明明幸福得快要满出来,可千叶没来由得伤感,眼前的繁华和热闹,也仿佛变得不那么真实,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像是害怕失去这么美好的一切,千叶终究没法儿像家人这样放声大笑。 她转过身,恰好看到了皇城上空绽放的最后一朵烟花,那绚烂的光芒在夜空中渐渐淡去,一切归于平寂,烟花的璀璨,果然转瞬即逝。 “千叶。”定山见妻子发呆,走到她身边来,“在想什么?” 千叶摇了摇头:“没想什么,看到你们高兴,我当然也高兴。” 这话听着就不自然,定山抬头朝皇城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的烟火已经结束,除夕宴也该散了。 “定山,明年除夕,我们还在家里过可好?”千叶问。 “你想在哪里,我和孩子就陪着你。”定山还是觉得千叶有心事,再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吗?” 千叶摇头:“子时将过,就快是新的一年,我心里有些不安而已,不知明年会是什么光景。也许是我太急躁,你们不要再瞻前顾后,该了断的事,速战速决了吧。” △≧△≧ 定山答应道:“明年此刻,我一定不再让你有这些烦恼,一定不会再有。” 千叶松了口气,她当然要信自己的丈夫,想着该让自己轻松些,便要和惠梨一起逗孩子们玩,门外值守的下人却匆匆而来,说着:“定西大将军派人从西北送来两大口箱子,说是给小姐的礼物。” “给惠梨的?”家人都来了精神,唯有惠梨抱着初初躲进了门里。 送进来两口箱子,一口是给惠梨的,另一口箱子则是要定山收下,在二娘的撺掇下,众人打开了送给惠梨的那只箱子,里头团着一件雪白的狐毛大氅,像是怕压着了,才用这么大的箱子给装着。 二娘跑进来,喊道:“惠梨,快去看看,容将军给你送的大氅。” 惠梨被拽出来,那雪白的大氅仿佛在夜色里发光,虽然庞大蓬松,可又十分轻盈,众人七手八脚地为她穿上。便见惠梨整个人像是陷入雪堆里,只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大家都笑了,惠梨恨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穿着像一头熊似的。”她指着另一只箱子说,“给我看看他给哥哥送了什么。” 定山没在意,很自然地命人打开箱子,可是咚的一声竟然从箱子里滚出一个人,惊得棉花大叫。 ------------ 175 分道扬镳(四更到 院子里热闹的气氛急转直下,火光聚拢,便见地上的人一脸惨白早已没了生气,尸体在西北的冰天雪地里冻住了,一路到京城也没有腐烂。这一下更唬人,棉花直哆嗦着:“容、容将军大过年的,怎么、怎么送个死人来。” 奉命送东西来的人,也是一脸莫名,他们似乎不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他还有书信递给定山,一并解释说路上遇到暴风雪耽搁了,不然该更早到京城,之后就被卓羲派人带去休息。 那死人重新被塞进箱子里拖到外头去,惠梨穿着白狐大氅,特别地碍眼,可她却又没舍得脱了,这雪一样白的皮毛,沾染一点污迹或是叫火星燎着了,都太可惜了,她将来还怎么原原本本地还给容恒。 尴尬的气氛里,惠梨像个硕大的雪球似的来回走动,微醺的二娘终于忍不住笑了:“人还没嫁过去呢,送来的东西就这么舍不得了?” 惠梨急道:“谁要嫁给他,我怕弄脏了不好还给他,你们倒是来帮我把它脱掉。” 但不论如何,也没有大过年的给人送一具尸体来的道理,定山在灯火下匆匆看了信,啼笑皆非地对众人道:“果然是路上遇到暴风雪耽搁了,而送东西的人又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不然他们只送着狐皮大氅来就好,这尸首……” 院子里的人改散的都散了,家里的人不会到外头去说,这些事卓羲会安排,无须定山操心。见惠梨穿着狐皮大氅肢体僵硬地越“滚”越远,定山忍不住笑了,千叶拉了他的衣袖道:“你还有心思笑吗?容恒对你说了什么。” “那个人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多岁了。”定山带着千叶进门,递给她一杯酒压压惊,“千叶,容恒在心里说,这个人,就是当年传统敌军,将太子陷入绝境的叛徒。容恒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只是他一个男人不好大大方方说给你送什么,明面上就说是给我的。” “真的?”千叶感觉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激动地抓着定山的胳膊问,“那个就是害了我爹的人?” 定山则问:“没吓着你吧?” 千叶摇头,她甚至想再去看一眼,可她又何必记住一个死人的脸,在门前徘徊了两次,跑回来问定山:“容将军怎么把他杀了,我还要和皇叔对质,和国舅府那老东西算账的。” 定山道:“容恒已经得到了他们当年往来的书信,这人也是怕皇帝和韩国舅将来抛弃他,才留了一手,好在关键时刻作为要挟,现在则成了我们的证据。因书信十分关键,容恒下次会自己带来京城,至于这个人,容恒在抓捕他时就让他受了重伤,于是在其他几个人面前杀了他。” “其他几个人?” “韩国舅陆续往边关派了好几拨人,都被容恒拿下软禁了起来。”定山皱眉道,“他们像是被故意去送给容恒似的,但也可能是一直没有回音,国舅才不断派人。除了西北,还有很多地方,老将军手下的人跟踪了四五处,都是韩国舅在各地埋下的势力,我们不得不防。” 千叶紧张地听着,心中想起一事,她要向定山求个明白:“你们现在,是一心拥护祥泰是吗?并不是在实现你的愿望?” 定山想了想,却道:“这并不冲突,我对你说过,我并不想做皇帝,是想能真正为天下做些什么。” 千叶故意道:“那我的皇后梦,破灭了?” 定山失笑:“胡说,你几时做过这个梦了?” 门前棉花扒拉在门上,刚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人,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但吓成她这样的,还真只有她一个人。神鼎寨里来的人,像是什么都见识过,李嫂闻讯而来时,手里还握着一只鸡腿,看到了尸体后,继续大口吃着肉,还让棉花快跟她去把年夜饭吃了,可棉花一点胃口也没了。 千叶问:“怎么了?” 棉花颤颤地说:“公主,那个尸体,弄出去了吗?放哪儿了,别该是放奴婢那个院吧。” 千叶上前拍拍她的脸蛋,哄道:“不怕了不怕了,快去给我准备香炉蜡烛,我要去太子府。”她转身对定山道,“我要去告诉爹爹。” 定山颔首:“这就走。” 家人利落地套了马车,千叶夫妻俩带着棉花,后面另跟了十来个兄弟,便出门了。 此刻宫中宴席方散,一路上遇见各家的轿子车马,神山侯府端的是安国公主的尊贵,千叶没与他们客气,命人在前头开道,逼得那些马车和轿子不得不停靠在两边,千叶得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去往爹娘的家里。 这一边韩府的马车也不得不停下,下人说前头堵住了,为了让安国公主过去,韩夫人冷笑:“除夕宴不见人,这是往哪里去?” 韩越柔亦是十分好奇,但听下人回到:“据说公主是往太子府去了。” 韩夫人朝前面望了眼,问:“老爷怎么说?” 下人应道:“奴才只见老爷笑了笑,没说什么。” 韩夫人嘀咕着:“这有什么可笑的?”她问女儿,“你可知道些什么?” 韩越柔冷漠地看着母亲:“孩儿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的事怎么会知道。” 韩夫人没好气:“若非你自己作践,何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娘害了你?” 韩越柔的笑,伪装得那么真,她仿佛还是从前那柔弱的小女儿般撒娇:“娘,大过年的,您就别数落女儿了,国宴上没什么可吃的,我们回家继续吃年夜饭去。” 此时马车动了起来,大抵是神山侯府的车马已经过去了,韩夫人不屑地说:“这季千叶,真是越发了不得了。” 数日后,京城仍在新年的气氛中,韩越柔受邀到三公主府做客,虽然韩继业不愿她与瑾珠往来,可连同他的妻子也受到邀请,并京城门阀世家的千金小姐和夫人们,想来是正正经经的聚会,他只好答应了。 瑾珠这回当真没别的意思,是从前她爱在宫里做的事,如今在自己的家里也一样,不过显摆她帝王之女的尊贵,也好让这些一直好奇三公主府里什么光景的女人们睁眼看看,她的宅邸可以香艳无边,也能贵气隆重。 此刻众人隔水听戏,瑾珠懒懒地歪在上首,韩越柔就在她一旁,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提起千叶来,瑾珠把她们叫到跟前问什么事,便听说除夕那晚,定西大将军从西北送来两口大箱子到神山侯府,不知藏了什么宝贝。另有人说起,旧年容府里的老太太们,曾到侯府上门提亲。 “原来那个容恒没看中你,是看中千叶的小姑子了。”瑾珠故意刺激着韩越柔,“怎么全天下的好事,都落在她身上。” 韩越柔看向自家的嫂嫂,嫂嫂正和娘家的女眷坐在一起,她冷笑:“可惜我没有一个体面的嫂嫂,好让小姑子跟着沾光。” 瑾珠道:“现在那个莲妃,被芳贵妃照顾得严严实实,在宫里众星捧月,听说见了父皇都不必行礼。你看,倘若你当初听我的,嫁给祥泰,现在这些荣耀,就都是你的了。” 韩越柔却突然看向表姐道:“表姐,若有一天这知道变了,你怎么办?是跟着尚书府走呢,还是跟着我们走。” 瑾珠蹙眉:“什么意思?” 韩越柔阴冷地笑道:“表姐,若有那一天,我保你荣华富贵,但你也为我做几件事可好,当然我是说,若有那一天。” 新的一年开始,朝廷格外的太平,在四皇子监国之下,许多新的政策得以推行,朝廷在各方面节源开流但并不克扣官员的薪俸,更细分了各级官员的职责,层层传达下去,这一年春天开科取士,礼部统计上来的数字,参加科举的人数,是新君即位来人数最多的一次,大量的人才正往京城而来。 然而福兮祸所依,就在朝廷局势一片春意盎然的时候,边境传来消息,不知是韩国舅不断派出的人起到了作用,还是西北境外的毛子们度过了寒冬又重新复苏了,再一次举兵侵犯,消息送入京城的时候,容恒早已经带兵上战场了。 而几乎是同时,东海边境传来消息,倭国数艘大船靠近,船上的东洋人上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三年前,皇帝还曾友好地送他们的使臣归国。 祥泰为此震怒,派兵镇压侵犯的倭人之外,更欲派将领带兵远赴东洋,向倭国兴师问罪。然而朝廷上下,有远洋经验者屈指可数,那日听政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韩继业的身上。 彼时韩国舅冷幽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哼笑一声后,便见韩继业走上前,对祥泰道:“当年臣与梁大人深入受灾之地时,身负重伤,腿骨至今未能痊愈,雨雪天剧痛难忍行动不便,恐怕此生再也无法出海,还请殿下另觅良将。” 他顿了顿,说道:“臣推荐老将军的长子,他曾在南方带过水师。” 朝堂一片哗然,韩继业退了下来,与定山目光相接,曾经志同道合的人,终究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 176 容将军受伤(还有更新 季氏皇朝开国以来,从未主动派兵侵略他国,此番赴倭国兴师问罪,主旨也不在侵略,并不需要带很多的兵马,比起一个会带兵的将领,有出海经验者显然更有用。但韩继业推辞了,他虽然举荐了老将军的长子,可举目朝廷上下,就只剩下梁定山还有这个经验。 可是皇帝和祥泰都不会放梁定山走,即便有大臣提出来,祥泰也不会答应,好在并没有人以此为难定山,连韩国舅一派的人,都赞同威武府派人出海,看得出来,他们是想分散威武府的势力, 这件事一时没有得出结果,祥泰似乎也想回去和皇帝商议一番,散朝时,定山遇见了韩继业,谁也没有露出尴尬的神情,虽然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谁又能断定别人脚下的路是错的。 但定山很希望韩继业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走他想走的路,而不是……可他等韩国舅出来后,只是默默无言地跟着父亲走了。 身后有太监匆匆而来,说四殿下请驸马爷留步,卓羲也在等候,他们俩一道去见了皇帝和四皇子,那之后定山又去了趟威武大将军府,出海赴倭国兴师问罪的重任,还是落在了武家。 时隔多年,又有人要远渡重洋,一去不知多少年,难通音讯,武将军这一走,前途难料。可天朝之威不可不扬,武将军若不归,还会有船只陆续前往,倭国若不低头,下一次,就要派出重兵,即便隔着大海,也要捍卫国门尊严。 千叶看着定山说这些话时眼眸中的慷慨激昂,她越来越想看一看定山身披战衣,穿戴铠甲的雄伟英姿。可那就意味着战争,意味着她的男人要去厮杀,她并不希望丈夫身犯险境,宁愿永远也看不到,也盼着天下太平。 待楚歌回京时,已是三月里了,她安顿好了自己的父母后,独自一人往江南走了一趟,不带着兄弟行踪便很隐秘,只是她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江湖上渐渐出现打着神鼎寨旗号的人打家劫舍,但散不成军,不过是三三两两的小喽喽,楚歌收拾过几个,可实力虽弱,却多如蚂蚁,她沿途收拾了不少人,却也灭不尽。 “江南那里,神鼎重现江湖的传言,比京城附近流传得更广,更为人所信。”楚歌回来告诉众人,“那些打着神鼎寨旗号的,其中不乏从前我们山寨里的人,虽然他们不至于去做打家劫舍的事。” 定山彼时脸色凝重,而卓羲和楚歌竟异口同声道:“我们或许,该彻底放下对神鼎寨的背负。” 他们俩都吃了一惊似的,彼此看了看,卓羲一脸惊喜,但楚歌可没心思,她对定山道:“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名号而累,只怕有一天,会被人利用。” 千叶在一旁没说话,他的丈夫说过他不愿继承神鼎寨,可那三个字,明明早就刻在他的骨血里,那是他父辈的骄傲,若没有神鼎寨,也就没有梁定山了。他的名字叫定山,老寨主当年的心愿,可见一斑。 “随机应变就是。”定山开口了,“当然不能为一个名号所累,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在座的人,都了解他,大家都很明白,定山并没有轻易放下。 众人散去后,千叶随楚歌回房去,为她安排新的被褥收拾屋子,虽是下人们做的,可千叶也在一旁看着帮忙打点,楚歌嗔道:“何必这么琐碎,不过是睡觉的地方。” 千叶笑道:“那么久不在家住了,当然不能马虎。”她继续念叨着,“你不在的日子里,又发生了好多事,除夕之夜容恒送来一具尸体,是当年陷我爹于绝境的叛徒。现在想来,真希望他能给我留一口气,好让我亲手杀了他。” 楚歌却是道:“大话,你可知杀人是什么感觉?便是我,第一次剑下见血,也慌得不行。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把刀插入别人的身体的。” 千叶收拾着楚歌的衣衫,淡定地说:“我身体里的仇恨一点也没有消减,只不过是你们让我太幸福,他们暂时躲起来了。若有一天释放,我会变成魔鬼吧。” 楚歌笑:“你若成了魔鬼,我给你做打杂的小妖。” 千叶笑道:“可别,卓羲又要怨我了。” 自然是被楚歌瞪了一眼,此时奶声奶气的初初蹦蹦跳跳走进来,再过两个月就要两岁的孩子,已经跑得很稳当,楚歌给她带了好些有趣的小东西,女侠一旦和孩子在一起,浑身的气质都变得柔和起来。 小孩子,总是能让人内心平静,他们更是未来的希望,是血脉香火的继承,深宫里,万众期待的小生命正在莲妃肚子里慢慢孕育成长。 但此刻的芳贵妃已经开始贪心,莲妃待产前后将近一年时间都不能和祥泰在一起,芳贵妃不愿白白浪费这么长的时间,很希望这十个月里,能有其他女子陪在祥泰身边,好继续为他生儿育女。 这日莲妃在众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来向婆婆请安,却见祥泰怒气冲冲地从门里出来,只是丈夫一见她,神情就缓和了,上前搭了把手道:“母妃正照顾父皇吃药,你在边上呆着,他们只会心神不宁,我送你回庆吉宫。往后母妃不召见你,不必来请安,身体要紧。” 莲妃哦了一声,顺从地跟着祥泰回去,但路上祥泰却对她说:“在你分娩之前,我不会再纳妾,将来或许难说,可现在只有你一人就好。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你不要放在心上,凡事听我的就好。” 他看了眼妻子,莲妃正痴痴地看着他,双眸微微泛红,孕妇本就情感丰富,哪里经得住祥泰这样体贴温柔的话语。 祥泰驻足一笑:“保重身体要紧,不论发生什么,有我在。” 这一下莲妃越发控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哭着说:“殿下,我很好的,您放心,现在朝廷那么忙,您自己都忙不过来。” 祥泰温和地笑着:“别哭,哭了还当是我欺负你,再忙也有停下来的时候,我先送你回去。” 两人手牵着手往庆吉宫去,这样的光景自然传得宫里宫外皆知,起初都不看好莲妃嫁给四皇子,可一年一年过去,瞧着眼下的光景,都传说莲妃若能一举得男,扶正是早晚的事了。 这样的言语即便传入神山侯府,惠梨也只会微微一笑祝福他们,近来祥泰这个名字,越发不会在她心里掀起涟漪,她不会再感觉到心痛,听见他好,也能单纯地为他祝福,不知几时,女孩儿家的心思终于另有了归宿,只是惠梨自己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她能去的地方。 已经三月了,西北大军却仍在与敌军缠斗,虽然战况不至于危及到境内或是害得百姓民不聊生,可敌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比起去年那一场仗,要难应付得多。战况一直源源不断地传入京城,只是西北距离京城太远,送来的消息往往滞后近十来天,总也不能即刻就知道那边的情况,加上最近的消息令人神情紧绷,弄得京城上下都人心惶惶。 那日祥泰代表皇帝,亲自在城门下送武将军带兵远赴倭国,气氛凝重得令人心颤,虽然此去只是区区一千兵马,对于威武大军没有什么影响,可去的人却是老将军的长子,等于歇下了他一条胳膊,不仅是官员,连百姓都会担心,谁都希望勇猛的将军,能守卫自己。 朝廷上尴尬的局面,渐渐传入民间,从前只是大臣们各怀心事,随时准备着应付变天,近来开始有百姓传言,担心着朝堂发生剧变。也许对他们而言,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但朝权更替必然是浴血而生,任何一个百姓,都不愿成为刀下亡魂。 阳春天里,惠梨送团团去文贤山庄,回来时顺道为二娘去买点东西,可京城大街上特别的荒凉,去年刚刚从苍云山回来时她就曾感慨,今日回家来更是叹:“这是怎么了,京城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 千叶亦道:“我听你哥哥说,很多人带着妻儿老小离开京城,回家乡去了。好些去年离京回乡过年,再也没回来。街面上的铺子少了三成,怕是如今,四五成也有了。百姓们只求生活安泰,他们闻到了硝烟味儿,当然要走。” 惠梨想到祥泰如今一人撑起皇室,不禁心生敬佩,毫不掩饰地说:“四皇子也是顶天立地的人了,希望他能挺过去。” 千叶含笑:“他一定行的。” 此刻门外脚步声匆匆,却是二娘闯进来,她像是特地来找惠梨的,涨红着脸道:“我听说,容将军受重伤了。” 惠梨心头一震,千叶也十分紧张:“是谁送来的消息。” 二娘道:“外头传的,我还想问问你呢,定山说过什么没有?” 所有人都希望,这是个假消息,可定山从朝堂带回来的话,与此并没有出入。容恒被敌人的箭射中,至少这消息十天前从西北传来的时候,他的伤情不容乐观。 ------------ 177 死在芳贵妃的手里(还有更新 京城的局势变得越来越为妙,旧年除夕烟火的绚烂仿佛还在眼前,可仅仅过去几个月,国家就陷入南征北战的局面。现下传来定西大将军受重伤的消息,更是给人心一记猛击。 那天之后,守城军发现越来越多的百姓往京外迁徙,最该值得百姓信赖的一国之都,似乎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转眼又是两天,西北再没有书信传来,从最初的消息发出到京城的十天可能发生任何事,而现在又多了两天,容恒在边关生死未卜,他若死了,不知是不是连带着皇帝与韩国舅当年通敌陷害太子的证据也会消失。 自然千叶一家人,只盼着容恒能全身而退,连那些证据,也无所谓了。 这两天,家里安安静静,除了初初的笑声和哭声,大人们都很少说话,容恒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惠梨说要还给人家的那些东西可怎么办,话是这么说,但家人都明白,惠梨是在好好考虑着她和容恒之间的事。 春到烂漫时,花也该谢了。 神山侯府的花径上落花满地,或白或粉,伴着几片青葱绿叶,春色的轻盈,本该给人以希望,可梁定山一路走开,看到花径深处拿着笤帚本该清扫落花的妹妹,却怔怔地发着呆,那样明朗活泼的姑娘,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深秋。 定山微微一笑,走向妹妹:“惠梨,这里打扫好了,去把你嫂嫂园子里的落花扫了去,不然初初又满地打滚。” 惠梨醒过神,哦了一下,但见到哥哥来,心里又一紧,哥哥会不会得到什么消息了? “这是给你的。”定山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给妹妹一张叠好的信纸。有些皱吧的薄薄的一张,从纸背透出墨汁,瞧着也不像是一封信。 “这是什么?”惠梨一面问着,打开了信纸。 妹妹,我没事,等我回来娶你。 潦草的十来个大字,又嫌几分笔力虚浮,似乎是受伤或大病虚弱之人,匆匆写下的。 惠梨猛地抬起头看着哥哥,定山淡淡一笑:“夹在容恒派人寄给我的信函里的,我想应该是给你的。” 惠梨的心突突直跳,这一张纸两句话,仿佛有千斤重,这个人霸道又蛮横,说一句要娶她,可人转身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但是……即便那么远的地方,即便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记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当年,祥泰在向她表白后,再没有让惠梨感觉到能放下心的可靠。 “容恒他,到底是惦记着你,给我的信函是代笔的,他自称伤的不轻但不伤性命,可他还是要亲笔给你留几个字才好。”定山伸手扶着妹妹的肩膀,“别担心了,容将军死不了。” 惠梨背过了哥哥,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但是问:“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打算把我嫁给他了?” 定山道:“哥哥不会干涉你的婚姻,现在说或许晚了,也并不是因为四殿下有了顶天立地的担当我才说这番话,哥哥有些后悔,当初对你说那些话。你的人生是你的,哥哥期望你幸福是哥哥心愿,可即便是辛苦悲伤的人生,也该你自己去面对,也该你自己去抉择。” 惠梨这才转身来,摇头道:“当时我自己心里就明白,祥泰并不是我想嫁的男人,只是那样的感情很纠结,一边是理智,一边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至于这个人……” 定山道:“你若不愿意,哥哥宁愿不与他做兄弟朋友,也绝不会让他欺负你。” 惠梨笑道:“他不会欺负我,可我想等他回来,再好好看看他这个人。” 定山怜爱地问妹妹:“是动心了?” 惠梨双颊绯红:“哥哥说什么?” 随着容将军一封报平安的信,整个京城与朝堂都为之松一口气,武将军的船已经出海了,东海边境来犯的倭人也悉数被镇压,东边暂时得以太平。武将军出海之后的事,至少要一年才能见分晓,眼下虽不能轻易放松警惕,至少眼前的事,总算少了一件。 祥泰监国以来,压力甚大,可他好好地支撑住了,儿子终于有出息,芳贵妃骄傲得几乎藏不住,可是皇帝却渐渐衰弱。他在芳贵妃殿阁中养病,冬去春来本该有所起色的时候,宣太医的次数反而越来越频繁。 皇后的精神极好,除夕以来,她仿佛病痛全消,至少在人前的风华比起往日不减半分,这一日容将军伤情无碍的消息传来,她看似是来向皇帝道喜,可却像是算计好了时间,趁早来最后看一眼这个人。 除夕夜宴露面后,大臣们几乎没再见过皇帝,若是再见到他,必然会惊愕,皇帝又瘦了很多,即便不在壮年,也绝不该苍老至此。在皇后眼里,也不胜唏嘘。 “本宫想和皇上单独说会儿话,芳贵妃你跪安吧。”皇后抬起手,阔袖上的凤凰展翅欲飞,金线绽放着耀眼的光芒,芳贵妃一生都屈居在这只凤凰底下,可她无所谓,谁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臣妾先退下了。”芳贵妃恭敬地退出去,可皇后却又喊住她,“怕你在门外偷听,让我的人守着就好,你带着你的下人都不许靠近。” 这话说的这么直白,可芳贵妃也没变脸色,反正皇帝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皇帝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们,对皇后道:“你和她,斗了一辈子。” 皇后去端了一碗茶来,送到皇帝嘴边,见皇帝不喝,她冷笑:“皇上怕臣妾下毒?” 皇帝闭上了眼睛,皇后再道:“那样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和臣妾斗,她不配。” “你们为什么会留下祥泰?”皇帝问。 “没有祥泰,宗室里的人就会蠢蠢欲动,而我的继业还没长大。”皇后的答案利落明了,“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了。” 皇帝缓缓睁开双眼:“外面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道:“局势一片大好,东海的倭人都已伏法,西北边定西大将军伤势无碍,他受伤也不是吃了败仗,据说只是不小心罢了。” 皇帝深深地看着她,皱眉道:“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本以为,你们会用当年一样的法子。” 皇后啧啧道:“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我们又怎么能走一样的路,被他们看得透透的?皇上,您务必好好地活下去,亲手把皇位传给继业。” 皇帝嗤笑:“朕怕是,活不到那一天。”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他,冷然道:“那也是你自己选择的,若是随我回凤仪宫,至少我能让你活下去。你我终究是夫妻一场,没有感情也有恩情,我对你有恩啊。” 是啊,这条路,是皇帝自己选择的,他不想再活着被自己的良心折磨,他选择了最彻底的逃避,可又没有勇气结果自己的生命,他把自己交给了芳贵妃。从前的芳贵妃,盼着他健康长寿,能为他们母子挡风遮雨,但现在儿子出息了,朝堂上有了臂膀,更有了扛起江山的魄力,那么……现在的芳贵妃,一定希望他立刻消失。 儿子不愿接受自己活着把皇位禅让与他,那么只有等自己死了,她的儿子才能做成皇帝。 皇后打开茶碗盖,闻了闻汤水皱眉道:“有没有下药,是闻不出来,可怜皇上,日日夜夜把毒药当补药喝。” 皇帝清冷地一笑,赴死的从容令人心寒:“谁知道呢。” △≧△≧ 皇后起身要走,皇帝又问她:“你要把千叶怎么样?” “皇上把一切交给祥泰,就是希望他能扭转局面不是吗?”皇后傲然道,“那又何必唱衰呢,你该坚信你的儿子,不会让我得逞。不过……怕是来不及了。” 她傲然走出了殿阁,根本不会管里面那个人会不会死在芳贵妃手里,连过去的每一次云雨,她都是幻想着这张脸和他的哥哥有几分相似,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一点感情和留恋,也正因为这个男人的懦弱无能,才把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很快连季氏皇朝也将不复存在,到那一天,她要毁了太子的陵墓,把那个贱人挫骨扬灰,她要把自己……葬在他的身边。 这一天夜里,一道急报闯过守城军的阻拦,冲入神山侯府,定山在睡梦中被惊醒。两天前,江南暴动,数千人集结成军,打着神鼎寨的旗号,如蝗虫过境般扫荡城镇村落,杀男丁奸女子,甚至埋杀老人孩子,隔着千里,山寨的兄弟用最快的速度传来,消息送到定山手里时,人就倒下了。 前厅里灯火辉煌,卓羲和楚歌都是一脸肃杀,楚歌分明去过江南,以为那些散不成军的小喽喽们难成气候,谁知道竟会一夜之间变成这个局面。 千叶在寝衣外披了一件披风,缓缓而来,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厅内气氛的紧张,她忽然想起了除夕夜自己看到满目繁华时的伤感,那种微妙的心情,又一次涌上心头。 ------------ 178 女人不该为男人牺牲一切(三更到 千叶没有进门,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无法走进那个世界。一直以来,她和定山所向往的未来都是不同的,平日里她可以忽略自己,偏偏在这样的时刻,特别的清醒,她和丈夫之间无法相合的地方,变得那么分明。 千叶转身走了,她甚至没有去听里头说什么,她知道,如同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仇恨,神鼎寨对于定山而言,是今生今世都放不下的骄傲。 西北的大战有容恒在,东海的祸端可以由他人去镇压,可是有人打着神鼎寨的旗号作乱,想要为自己的父辈祖辈正名,就必须是定山亲自前往。 千叶想起自己曾对定山说的,韩国舅会不会想方设法像当年陷害父亲那样,把定山调离京城,没想到一语成谶,那么多纷乱都不是冲着他来的,韩国舅把筹码压到了最后。 “千叶。”是楚歌的声音,千叶停下脚步回过身。 楚歌走上来,问她:“怎么不进去?” 千叶浅笑:“我怕打……” 这话没说完,千叶知道,楚歌也不喜欢她说自己会给人添麻烦的话,可是她真的怕自己会给他们添麻烦。 “定山已经做决定了。”楚歌道,“你不打算去听听?” “他也没问我呀。”千叶说。 “他会向朝廷请求带兵,去镇压那些暴徒。”楚歌道,“我劝他和你商量,但是……” “他做任何决定,我都会站在他身后。” “可你?” 她们是无话不说的姐妹,楚歌早就提醒过千叶,不要一味地对定山付出,眼下京城局势那么微妙,定山却要带兵南下,而千叶已经说过,她不能跟着定山去冲锋陷阵,她会成为丈夫的累赘。 “你跟着一起去,我护着你就好,他们在前头打仗,我们在军营里待着就是了。”楚歌道,“留在京城里,万一发生什么事,即便我能护你周全,可是,万一呢?” 门的那边,定山的身影也出现了,楚歌转回身,她轻声对千叶道:“把你想说的话对他说,千叶,不要总是委屈自己。” 可是千叶也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定山曾说过,就是去行军打仗,他也要带着千叶,可是她自己做不到啊。又不是去苍云山能安定下来的那么简单,那一次被张堂主挟持着,千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她就认清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他们年幼的女儿,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一起风餐露宿? 团团当年被留在文贤山庄时,已经五岁多了,可初初才两岁,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千叶怎么能丢下她?当时说得再好,也不会知道真正面临的时候,有多少牵绊和无奈。 千叶很后悔,她为什么会有想看丈夫穿铠甲的念头,她知道家国天下之重,她知道定山肩负祖辈的名誉,可试问有哪个女人,愿意送自己的丈夫上战场?那是去和暴徒搏杀,不是去山里练兵造武器,千叶终究是自私的。 “我明日一早,会向四殿下请求带兵南下,快的话,傍晚就离京。”定山走向千叶,“晚一天,就会有更多的百姓受残害,他们杀人如麻。” 千叶知道,不狠,怎么能勾得梁定山心焦,在韩国舅的眼里,百姓的命算什么,他可以为了和皇帝较劲,放着灾民的死活不管。所以,并不是谁做皇帝都一样,为天下着想的话,韩氏一族绝对不行。 “会穿铠甲吗?”心里头万千情绪纠葛,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这样的话,“我现在就去替你打点行装,天气要热起来,南方更炎热,带的衣裳倒是轻便的很。可是穿的太薄,你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受伤。身上有了伤痕,初初看见会害怕的。” 楚歌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定山眉头紧蹙:“千叶,我不能带你去,对不起。京城虽然也不安生,可总比在外面强些,原来真的到了这一刻,我没有带上你同往的魄力,我现在……” 千叶眼眉弯弯地笑着:“去吧,去换来天下太平,别叫初初长大后还要和我们经历一样的人生,给她一生无忧的日子,给她最安泰的天下。定山,我在家等你,我会照顾好初初和二娘她们,等你回来。” 千叶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郑重地说:“快和卓羲他们去办正经事,我把行李收拾好就让兄弟们拿到前头去,只要能调齐兵马,就立刻走吧。那些暴徒,可不会等你。” 可是千叶的手却没松开,她的手指勾着定山的衣袖,她到底是舍不得的。 定山放下了衣袖,放开了千叶的手,只道了一声:“我很快就会回来。” 远处楚歌站在屋檐下,无奈地看着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人能替代定山去镇压暴徒,可这里头背负着神鼎寨的声誉,他们谁都明白,即便早已解散的神鼎寨,对于定山的意义重于生命,他也正是为此,才会在当年娶了千叶。 韩国舅,真是走了一步了不得的棋,甚至耐心地等待了那么多年。 但是这一回,反是楚歌他们高估了韩国舅,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是张堂主挟持千叶那件事,给了他新的方向。那件事之后,韩国舅改变了原先的策略,一面往西北派人制造事端,一面挑唆东海边境的倭人惹是生非,弄得两处都不安生。 祥泰他们一定从那会儿起就防着他了,防的时间越长,耐心也就越少,现在正是收网的时刻,西北的大军赶不过来,东海那边带走了威武大将军最得力的长子,再把梁定山送去南方。整座京城,就是他的天下。 城外的威武大军不足为惧,将士们终究也是要听军令听皇命。 隔天一早,消失在京城和朝廷散开,那些本想离京暂避危险的百姓们,一时都不敢走了,仿佛悄无声息间,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混乱,不是才有捷报从东海传来吗,不是说容将军又要大胜仗了吗? 同样的疑惑,另芳贵妃的心紧紧揪起,她不顾一切地冲到听政殿外,一定要见自己的儿子,祥泰不得已撂下群臣来见母亲,芳贵妃着急地对她说:“你千万不能放梁定山走。” 祥泰道:“母妃,朝廷里还有很多人能带兵能守护皇宫,梁定山一直也没有成为可呼风唤雨的权势之人,可是神鼎寨是他父辈一生的心血。” 芳贵妃急道:“但是朝廷里的人,随时可以倒戈抛弃你,他们不过是臣子罢了,只要保得项上人头,保得荣华富贵,谁做皇帝都一样啊?但是梁定山不同,他是千叶的驸马,会和千叶一起保护你,他比任何人都可信,这是你父皇说的话。” 祥泰摇头道:“儿臣已经下旨,让梁定山调城外一万兵马,南下镇压暴徒。至于京城,威武大将军会誓死保护儿臣,国舅虽狡猾,魏王府的兵力不足为惧。” 芳贵妃连连摇头:“他们不会按常理出牌,他们不会正面来挑衅朝廷,祥泰,娘和皇后斗了一辈子……” 祥泰打断了母亲的话:“梁定山要走,我强留他,他有凭什么来护我?” 芳贵妃眼中露出凶光:“那你即刻登基,先坐上皇位。” 里头的太监匆匆跑来,说大臣们还等着殿下拿主意,祥泰不得不别了母亲,安抚她:“母妃,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神山侯府里,千叶已经为定山整理好了行装,他直接就去城外点兵了,据说是不打算回家,直接带兵就走。手下的兄弟来拿东西,千叶什么话也没说,一家子人都紧绷着脸,这天说变就变,神鼎寨解散至今,是是非非不断,终究没能真正安生过。 二娘叹了一声:“早知道这样,当家的一定后悔他做下的决定,何必散了。” 千叶安静地回房去了,她已经冷静下来,现在要做的,是守护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等待定山归来,她的不安要好好藏在心里。 楚歌忽然闯了进来,作为女侠,她当然把天下人放在首位。可是作为女人,作为千叶的姐妹,她不认同定山连半句商量的话都没有,说走就走。偏偏这个蠢女人,就是不肯说一句挽留的话,也许她真的挽留,定山会动摇呢? “我带你去看他。”楚歌说着,抓起千叶就走,千叶挣扎了几下见逃不过,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被楚歌带上了马,一路飞驰到城门下。 楚歌要带千叶登上城楼,被底下的士兵拦住,她毫不客气地将人打翻在地,亮出长剑道:“安国公主要为将士送行,你们哪个敢拦?” 千叶也终于露出几分傲气,逼得前来阻拦的将士不得不后退。 》≠》≠, 她稳稳地登上了城楼,第一次看到传说中威武大将军麾下驻扎在城外的军队,乌泱泱数万人,气势滔天,营帐好似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整齐地罗列着,那么多的人,却纹丝不乱。 千叶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直觉得一阵晕眩上头,而她很快就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丈夫,他到底是没有穿铠甲,可高头大马上一身白衣的他,已然威武如天神一般。 “楚歌,定山曾说,神鼎寨不过区区数千人。”千叶转过身道,“我曾经问温先生,他的愿望是不是算实现了,现在想来,那时候果然还问得太早了。” 楚歌皱眉道:“你心甘情愿吗?” 千叶点头:“我们俩之间,总要有一个人退让的,比起我的理想来,他比一切都重要。” 楚歌连连摇头:“女人不该为男人牺牲一切。” 千叶眼中微微含泪:“我怕下辈子,再也遇不上他。” ------------ 179 杀了他一了百了(还有更新 楚歌冷然道:“下辈子,我们谁也不会记得谁,却在这辈子操心还能不能遇上?” 千叶笑:“所以这辈子,才要更珍惜。” 话音才落,便听得号角声响,马蹄轰隆,尘土飞扬,看到大军开始移动,千叶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她问楚歌:“定山要把他们都带走吗?” 楚歌道:“定山只带一万兵马。” 飞扬的尘土,挡住了视线,可千叶还是能一眼就看到她的丈夫,她像是在对楚歌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他这一去,是要彻底将神鼎寨从身上卸下了,所以他必须亲自去做个了断,从今往后,再也无人能以此要挟他。” 楚歌看着千叶,如果没有千叶,定山做什么她都会认同,可她总觉得,千叶太委屈自己,便是此刻梁定山都没回头看一眼,可千叶根本不会为此计较。她最初担心千叶不能给定山什么,可如今,是定山一直都没能给千叶她想要的。 大军朝南边而去,他们策马奔腾,定山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千叶的眼中,城墙上的风很大,楚歌见她定定地站着不走,终是劝:“我们回去吧,初初一定找你了。” 千叶眼中的泪水像是被风吹干了,她到底没有哭,她也不能哭,等梁定山回来,她的眼泪是要让他心疼的,除此之外,谁也不能看见她的柔弱。 “接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千叶,这些日子我们要多加小心。”说罢,楚歌带着千叶下城楼,底下的侍卫们都十分紧张地看着她们,这样的人楚歌一个人对付上百个都能全身而退,但若遇上同样的高手,胜负就难说了。 这一整天,京城里人心浮动,随着梁定山带兵而去,城门外烟尘散开,总算得以清净几分。但又好像突然安静得令人心慌,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此刻,韩继业回到家中,到母亲跟前请安,见妻子和妹妹都在一旁。韩夫人说难得父子俩都回来得早,要他去换了衣裳一同来用晚膳,夫妻俩退了出来,韩越柔则要去书房请父亲,可她却上前拦下哥哥,对郡主道:“嫂嫂,我有些话要对哥哥说,您先走几步可好?” 郡主心里虽不乐意,也不能露在脸上,只讪讪地一笑,便丢下兄妹俩先走了。 韩越柔自嘲道:“姑嫂之间,果真是难相处的。” 韩继业问:“找我有事?” 只见妹妹笑意深深,问他:“眼下这局势,爹爹是在收网了吧,我们韩家就要飞黄腾达了。哥哥,你做了皇帝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韩继业皱眉道:“我不想和你谈这些事,快去请父亲来用膳。” 可韩越柔却拉住他道:“郡主配不上你,我若是你,一定把季千叶抢回来,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何况一个女人。” “然后再把梁定山送给你是吗?”韩继业冰冷着脸色说出这话来,他似是发了狠,更言道,“越柔,就算有十个梁定山给你,你也不会幸福,你若一直这样下去,这辈子就要毁在你自己手里。” 素日疼爱自己的兄长,突然说出这么狠的话,韩越柔果然怔住了,见哥哥背身要离去,她冷冷道:“是啊,所以我要全天下人都不幸,姑姑说,得不到的,就该亲手毁灭。” 韩继业没有回身,只道:“不幸的人最可悲的,是希望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不幸。” 韩越柔却含泪冷笑:“难道会有人希望,我和她们过得一样好?” 这一晚,国舅府上难得一家子用晚膳,可惜一桌的人心都不在一起,佳肴珍馐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膳后韩夫人伺候丈夫在房中休息,韩越柔带着侍女奉茶来,听得里头母亲正问:“老爷,现下该走的人都走了,整个京城都在您手里了,只是这城外大军不散去……” 父亲哼笑一声:“命他们散了就好。” 韩越柔听得糊涂,父亲又有什么本事,能让威武大将军麾下的将士散去? 然而那之后的几天,京城里云淡风轻,楚歌和卓羲虽然谨慎提防,可国舅府没有半点动静,朝堂之上四皇子也能顺利地处理各项政务,西北有捷报传来,而梁定山带着大军,就快到江南。 不相干的人以为世道终于要太平,可相关的人,始终不敢放松警惕,这样的太平显然很不正常,可是却猜不到国舅府下一步会做什么。 神山侯府中,团团已经好几天没去文贤山庄了,小的时候送她去念书跟上刑场似的,现在去不得了,小姑娘反而坐立不安。虽然在书房里也能念书写字,可她惦记着四皇子,惦记着能和四皇子继续下棋。 惠梨对妹妹说:“殿下做了皇上后,日理万机,再也不可能陪你下棋,而你长大了,也会遇见更多更多的人,会有其他人来陪你下棋。” 这些道理团团都懂,所以她才说:“殿下已经是大人了,可他好像再也找不到能一起下棋的人,我还会有新的朋友,殿下呢?” 惠梨不知道该怎么对妹妹解释,只摸摸她的脑袋说:“殿下一定很高兴,有你这个小朋友。” 正说着,千叶从门外来,笑盈盈地递给惠梨一张纸条:“容将军又有飞鸽传信,给你的。” 团团嘀咕道:“容将军到底养了多少信鸽,每天都有信给姐姐送来,他们打仗很闲的吗?” 见惠梨背过身去看信,千叶搂着团团笑道:“再过些年,也要有人给我家团团飞鸽传信了。” 团团咯咯笑着:“嫂嫂,我还小呢。要说的话,哥哥他怎么不给嫂嫂传信?” 千叶一怔,她当然也期盼能得到定山的消息,可她不会因为没有消息就难过,只笑道:“你哥哥上哪儿找信鸽去?容将军一家在西北那么多年,什么也不缺呀。” 团团凑在她耳边说:“嫂嫂你看,姐姐脸红了。” 惠梨正好转身来,见两人咬着耳朵说话,她的脸更红了。其实容恒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不过是报个平安让惠梨放心,虽然是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惠梨会为他担心,但这份心意,全是因为他在乎这个女人。惠梨并不喜欢霸道的男人,可谁会不喜欢自己被人放在心上呢? “嫂嫂,你别跟着团团瞎胡闹……”她弱气地说着这句话,蹭到千叶身边坐下了。 千叶温柔地笑着:“快了,等他们都回来,就好了。” 可是平淡的日子没有维持太久,梁定山离京的第十天,卓羲随祥泰与老将军到城门外检阅驻扎的将士,深宫里,芳贵妃最不愿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皇后带着人闯入芳贵妃的殿阁,强行将病弱的皇帝迁入凤仪宫,她没有羞辱欺压芳贵妃,只是冷冷地对她说:“想要保住你的孙子,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待风雨过去,自然就有你的去处。不要惹急了我,不然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把莲儿怎么了?”芳贵妃惊恐万状。 “你放心,天下大定前,你们都会好好活着。”皇后盛气凌人,仿佛憋屈了太久,终于能吐气扬眉。但是皇后在离开芳贵妃的殿阁时,险些被门槛绊倒,扶着宫女的手,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混沌,站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宫女担心地问:“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则怒道:“闭嘴,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皇帝和芳贵妃分别被软禁,莲妃下落不明,祥泰只是出城去看了一回将士们,再回来时,宫里的天都变了。他怀孕的妻子被当做人质,可韩国舅只提出一个要求,命他和皇帝下旨,遣散城外驻守的将士。 韩国舅只给皇帝和祥泰一天的时间考虑,一天后城外将士若不散,莲妃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命丧九泉,自然祥泰若是想以帝王之尊来问罪韩国舅,他在皇城里的人反杀皇帝,一定比城外的人冲进来要快得多,大不了鱼死网破,国舅有恃无恐。 卓羲只是个皇子的伴读,一直以来也没有官职没有实权,他只能保祥泰一人周全,宫里其他的人,就完全顾不上了。 遇到这样的事,朝堂之上若无庞大的势力支持皇帝和祥泰,他们束手无策。老将军的忠心值得信赖,城外的大军也值得信赖,可是刀已经架在脖子上,莲妃和腹中的孩子危在旦夕,若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搏,谁也不会犹豫,可现在的赌注,是无辜的女人和孩子。 当天夜里,一道圣旨从皇宫发出,命城外大军即刻散去,白天里一切还好好的,皇帝突然翻了脸,威武府的人欲闯宫向皇帝问个明白,可皇帝的旨意却说,谁也不见,若是明日天亮城外还有一兵一卒,就要问威武府谋逆之罪。 那一整晚,城外时不时有动静传来,守城军紧张了一整夜,总算什么都没发生,天亮时,千叶前不久才见过的雄伟景象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意外的是,韩国舅竟然真的遵守约定,将莲妃送还到庆吉宫,而莲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挟持,她只是被家人接出去相聚,得知发生了什么时,直吓得花容失色。 祥泰没有怪她,这并不是莲妃的错,莲妃颤颤地问他:“国舅爷,还会做什么吗,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祥泰也没有答案,城外的军队散去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他再也见不到父亲,皇帝被软禁在凤仪宫中,谁也进不去。 “京城里的一切,都是被动的,所以我才不希望定山留下你,要不我们就一起走,别再管这里的事。”家中谈起这件事,楚歌对千叶道,“韩国舅很狡猾,他若大张旗鼓地夺权谋反,大不了兵戎相见,可是他慢悠悠不急不缓,仿佛凌迟一般逐渐削弱皇帝和四皇子的意志,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不杀了他?”千叶道,“皇叔他真的没本事到了,连派个高手去杀国舅都不行吗,他不是有眼线的吗,曾经我和定山的一举一动不是都在他眼睛里吗,怎么这个人说懦弱就懦弱了,他到底有没有正经做过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做这个皇帝,他有什么资格取代我爹?” 楚歌冷笑:“皇家的事,京城里的人,我到现在也没看明白。” 千叶的眼底,却蒸腾起杀气:“就连定山我也看不透,他们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投鼠忌器。” 楚歌的长眉微微一挑,想了想,便问:“你想做什么?” 千叶摇头:“我没想什么。” 楚歌道:“想就说出来,难道对我,也有不能说的话?” “可我……”千叶停了下来,抿着唇紧张地看着楚歌。 c≡c≡ “你想我去杀韩国舅?”楚歌主动开口了。 千叶满身的怒气:“杀了他,不就一了百了了,可我不能让你去冒险,那个老东西身边一定有无数侍卫保护他,我不信这么多年,就没有人想过要杀他。” 楚歌清冷地一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们拖泥带水的事,我也早就受不了了。定山和卓羲都这样,让人心里毛躁得很。” “可是楚歌,我……”千叶紧紧抓着楚歌的手,摇头道,“不可以,我们不要冲动,你不要去,有什么事先和卓羲商量,楚歌,我……” 楚歌道:“和卓羲商量,又没完没了的了。你放心,我不会贸然行动,我先去探探虚实。若能一刀结果了他,再好不过,杀人而已,有什么难的。” 千叶知道自己拦不住楚歌,而她既希望楚歌能杀了国舅,又害怕楚歌会遇到危险,期待和后悔的心思交叠着纠缠着,让她坐立不安。 这时候才似乎略略明白为什么男人们做事反而会考虑那么多,可是当天晚上,楚歌安排了几个兄弟守在千叶的卧房外,没和任何人商量,就只身往国舅府去了。 ------------ 180 我把你的楚歌弄丢了(还有更新 今夜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过那么慢,娇小的初初仿佛也知母亲心烦,难得的不缠人不哭闹,自己抱着娃娃就乖乖地睡去了,千叶想要哄她分散些心思也难。 看着时辰钟,楚歌离去已经快两个时辰,以她的身手早已能来回国舅府四五趟,这会儿还不来,若不是出了事,就是在埋伏等候机会,可千叶只想她赶紧回来。她现在才发现,要刺杀的确不难,可是去刺杀的人自己的性命,谁来保障? 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楚歌,千叶实在坐不住了,出了院门往卓羲的屋子来,卓羲满心以为楚歌在正院里陪着千叶,听说她一个人跑去国舅府,心里又气又急,但他不能冲着千叶发火,眼下先去把人找回来再说。 卓羲安排千叶被保护好,自己带了两个人往国舅府去,他心里很明白,楚歌若已经出事,自己现在闯过去只会再次中国舅府的全套,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去救楚歌。 国舅府外寒森森并无异样,这样看来,卓羲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楚歌就埋伏在暗处,可这份希望很快就被掐灭,他刚刚靠近国舅府一点,里头忽然涌出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纷纷点燃手中的火把,在漆黑的夜色里,将这里一片照亮如白昼。 意识到有人涌出的一瞬,卓羲推开了身后的两个兄弟,只身一人走出亮光里,从门里出来,是韩继业。 “韩大人。”卓羲彬彬有礼,“深夜造访,叨扰了。” “等候多时。”韩继业神情冷漠,从身边的人手里拿过一把剑,朝卓羲扔过来,那是楚歌的清风剑,他冷然道,“楚姑娘一到王府,就被侍卫拿下,果然是赫赫有名的女侠,我王府折损了三条人命,都是父亲从各地寻来的武林高手。” “楚歌她?”卓羲大惊 “楚姑娘只是轻伤,你放心。”韩继业道,“暂时不会有人伤她性命,但是你们最好别再轻举妄动,人我们暂时留下了,其他的事到时候就都知道了。” 卓羲眼中辉映着火把,又好似他自己心中的怒火,他能感受到周围人身上的气息,他们并不是普通的侍卫,个个气场非凡,韩国舅不知网络来多少江湖能人,而江湖上的人,若不是讲义,就是讲钱,有银子,他们才不管什么家国正义。 卓羲此刻若硬闯,只有三成的胜算,他搭上自己的性命无所谓,可他也出了事,谁来救楚歌,谁去保护千叶,楚歌若看到自己一并被抓进去,她一定会怪自己,眼下卓羲该做的,是回去护千叶周全。可他实在放不下楚歌,楚歌一直只是跟在千叶的身边,与这些人没有半分往来,他们拿楚歌做什么?今晚若是自己先来,难道是拿下自己,然而对楚歌说这番话。 “卓羲,回去吧。”韩继业看起来特别地冷静,他一挥手,那些打扮成家丁侍卫模样的江湖人就重新退回了宅门,韩继业也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卓羲无功而返,他还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向千叶交代,但一想,先走的兄弟们可能已经回家送消息了,说不定会闯来更多的人,他必须回去阻拦,便也只能带着楚歌的清风剑往家里去。 国舅府里,姨娘和下人们都被勒令在各自的屋子里不许走动,却独独有韩越柔闯了出来,韩继业见到她便是或:“早些去睡,没你的事。” 韩越柔问:“抓到什么人了?” “那个姓楚的姑娘。”韩继业道,“父亲说她可能会来,让我们从今晚开始等候,没想到真的来了。” “爹爹算得这么准?”韩越柔也惊讶。 韩继业冷笑:“他若没这些本事,怎么能到今天?” “可是抓那个楚姑娘做什么,你们想威胁祥泰吗?”韩越柔道,“抓那个梁惠梨才是,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梁小姐不会功夫,就会有很多人保护她,你以为很容易抓吗?”韩继业道,“相反是这些会功夫的,就会满世界乱窜,容易对付。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 他一时说漏了嘴,或许本以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善良的心怎么会想到恶毒的事,韩继业道:“父亲说,是姑姑要这个人,他前后计算了一番,顺带把城外的军队也遣散了。父亲他,自己做皇帝多好,何必……” 他笑着摇头,就当自己什么也没说。 韩国舅的确精于算计,他平日里在朝堂上站着摸摸胡子,眼睛里看得,却是一个个人的心,从梁定山出现的第一刻起,他就觉得不安,预感到了可能要发生的事。之后,一次又一次的较量中,他把梁定山身边的人都摸了个清楚,之前千叶在太子府见皇后的事,国舅亲自到宫里盘问了妹妹当时他们说了什么,韩国舅就明白,千叶很好利用。 又如韩继业说的,那个家不会功夫的,都被神鼎寨的人保护着,去年又出了千叶被神鼎寨故人挟持的事,想要再有什么人去靠近他们很难。韩国舅答应了皇后,要把千叶教给妹妹,可如果直接抓千叶,花费的代价会很大,那么,就要让她不请自来。他抓了莲妃来要挟祥泰,逼退城外的驻军,可能就会刺激到千叶,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谁知当天就有了结果。 毕竟是浸淫朝堂数十载的老狐狸,千叶如何能对付。 “哥哥。”见哥哥离去,韩越柔追了上来,“我明天想进宫,我在家也是闲着,姑姑一个人在宫里,如今身体也不如从前了,我想去陪着她。我在姑姑身边,你总该放心了吧?她昨天就派人来接我的,可是你们都没在,我也不敢应,也不敢去求母亲。” 韩继业皱了皱眉眉头,想到家里近来事多,他也无暇管着妹妹,便点头道:“不要和瑾珠有任何瓜葛。” 韩越柔大喜:“是,哥哥,我绝不理睬瑾珠。” 国舅府里死了三个江湖人,家宅里还有血迹没擦洗干净,那时候的神山侯府还是一片宁静,但随着卓羲归来,所有人都清醒了。 楚歌被抓,对千叶是晴天霹雳,她现在自责已经来不及了,可她还能做什么,才能救回楚歌? “他们,他们抓楚歌做什么,他们要用楚歌威胁谁?”二娘颤颤地问着,就连她也明白,难道不是抓惠梨去威胁四皇子更有用?四皇子能为莲妃撤退城外的驻军,若是为了惠梨,他大概连整个天下都能拱手相让。 惠梨坐在一旁,虽然谁也没提起她,可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和楚歌换一换位置才对。 可是并没有人要威胁祥泰,韩国舅不会做多余的事,他只想让千叶,自己走进那道宫门。 千叶怔怔地坐在一旁,大抵身上有着那么一丝半缕的血缘关系,她竟然能想明白韩国舅抓楚歌想要做什么,她缓缓起身,对众人道:“明天,我会把楚歌带回来,楚歌一定会回家的。” “嫂嫂,你要做什么?”惠梨焦急地问。 “你们放心,定山还在江南,容将军还在西北,他们不会伤我性命,伤我的性命,他们的江山坐不稳半天,就会被铁蹄踏为平地。”千叶的神情,仿佛一夕之间变回了当年那个不愿和任何人往来的可怜公主,但只是冰冷,没有怯弱,眼底更有无所不往的勇气,“楚歌一定会回来,我们不能再有任何损失。” “嫂嫂,你不能去,你若有什么事,我们怎么向哥哥交代?卓羲哥那么厉害,都不能把楚歌姐姐带回来,你……” 千叶淡淡地笑:“他们知道除了这个法子,我不会再踏进宫门半步,我在家里他们也难近我的身。可皇后想见我,她一定想把那晚我说的话,还给我。惠梨你放心,韩国舅不会让她们伤我,我出了事,他们就真的完了。” 千叶想了想,对卓羲道:“有没有办法,替我联络威武大将军府?”一并对众人道,“千万不要给定山传消息,让他安心卸下身上的包袱,答应我,千万不要给他传消息,我一定会全身而退。卓羲,我想立刻见到威武大将军府的人,把似晴姑娘带来也可以。” 卓羲一愣,他前些日子才“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但眼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立时答应千叶:“你稍等。” △≧△≧ 惠梨着急地问:“卓羲哥,你真的要把嫂嫂送去宫里换楚歌?”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卓羲立刻动身往威武大将军府去,而千叶回房去陪伴初初,二娘带着团团也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上忙,就不愿再给孩子们添乱。 惠梨急得团团转,忽然心生一计,往后院来,这里还养着容恒送来的信鸽,这些信鸽,能飞回容恒身边吗? 漫长的一夜,千叶见过似晴后,躺在初初身边睡了一会儿,天亮时她就命棉花为自己梳妆打扮,没有过分的华丽,也绝不输给任何人,卓羲已经为她安排好马车,等在了院门外。 千叶走出门,对他微微一笑:“我把你的楚歌弄丢了,这就去把他找回来,卓羲你在宫门外等,一定能等到她。” “公主……您怎么办?”棉花没忍住,还是哭了,她是从宫里来的,她知道那宫里是怎么样个世界,皇后娘娘,还是不肯放过她。 千叶却安抚她:“我也很快会回来,不许哭。” ------------ 181 你也会有今天?(还有更新 上马车的那一刻,卓羲搀扶着千叶的手,道了声:“对不起。” 千叶却含笑:“让楚歌身犯险境,本是我的不好,至于我现在走,定山他也绝不会怪你。卓羲,定山是带兵去斩断与神鼎寨最后的缘;而我,也该自己去了断与皇室的孽。我的父亲本该是最英明的君主,我身体里流淌着皇室最尊贵的血液,所以这江山要守,有我的责任,这江山要毁,也该由我亲手送出去。” 卓羲仰望着千叶,郑重地说:“千万保重。” 站在宫门前,穿过宫门就是那笔直而冗长的宫道,千叶无数次走在其中,但今天,定山不会陪在她身边。 嫁给梁定山后,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缺失的一切都回来了,可也不能否认,这三年多来,她更多的时间,都是在等定山回家。 他们的爱情来得太快,好像彼此都急切地想要融入对方的心,虽然心是在一起了,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分不开,可是他们的人生,好像始终没能合二为一。 千叶的理想,和定山的抱负,是完全不会交错的两个世界,千叶虽然说她是让步的那一个,可她始终没放弃呀。 现在,硬扯在一起的两段人生,终于清清楚楚地分开了,彼此都站在了人生的出口,待风雨过后,待走出这个束缚,也许,他们终于可以真正地“在一起”了。 一路走往凤仪宫,宫人们都缩在路边,他们依旧被安国公主的光芒所震慑,可是这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他们知道这可怜的孤女,又一次落入了皇后的手中,皇后还是没能放过她。 千叶被一直带到了凤仪宫中皇后的寝殿,那里的床榻上,躺着病入沉疴的皇帝,他的叔父会变成这样,千叶一点也不惊讶,她甚至不打算来质问叔叔当年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兄长出手,这么一个懦弱的人,他不配。 “把他弄成这样的人,是芳贵妃,她急于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我和皇上终究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止于此。” 皇后从屏风后闪出来,明黄的凤袍本该刺目耀眼,可是她太瘦了,已经撑不起这宽阔沉重的凤袍,她仿佛是穿着别人借来的衣衫,毫无贵气可言。 可不是吗,只有她的母亲才有资格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楚歌在哪里?”然而千叶,根本不在乎皇帝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皇后眉心微微一颤,走过千叶身边,走到皇帝的床榻前:“你看你,多悲哀,你的侄女根本不愿多看你一眼,你好好的,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你若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在你对那贱人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痴恋里。” 皇后冲千叶道:“知道吗,你的叔叔,恋着他的嫂嫂?” 可千叶不在乎,过去的一切她都不在乎,她是来带楚歌走的,至于皇后要对自己做什么,她心里也有了准备,无非是过去的痛苦重演一遍,这些人,还会有什么新花样? “楚歌在哪里,我来了,你可以把楚歌放了吗?”千叶还是这句话。 “那天在太子府,你对我说什么来着?”皇后走到千叶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可是千叶却感觉这只手在微微颤抖,指尖没有一点力气,皇后的眼神也在飘忽着,眼前这个人,病得很重。 “当年你没有杀了我,是最大的错,到今日还是如此。”千叶道,“只可惜你杀不了我,杀了我,这座皇城就会立刻化为灰烬,最后你们兄妹一辈子的心血,都会被踩在铁蹄之下。若是不然,现在就像当年勒死我娘一样,把我的命也拿走。” 皇后眼中飘出冷幽幽的笑容,摇头道:“我杀你做什么,我留下你,就是想让你活着替你娘受罪的,让她在天上看着你受折磨,让她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千叶看着皇后,露出最高贵的笑容:“姨妈,你知道吗,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在证明一件事。” 皇后神情一震,千叶从来没有叫过她姨妈,这称呼听在耳朵里,钻进心里,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都僵硬了。 千叶道:“你们一家都是疯子,我曾经恨透了韩氏一族,可偏偏我的母亲也姓韩。现在我明白了,并不是韩氏的错,错的是你们的亲娘。你们兄妹在用一生来证明,外公不喜欢他的发妻,是因为那也是个疯子。你们的娘,永远都比不过我的外祖母,你们永远只配被遗弃在角落里,永远只配被施舍怜悯。你们一生的悲剧,就因为你们是一个疯子生的儿女。” 千叶的话语,刺伤了皇后心底最深的痛,她和哥哥自幼缠绕于心的阴影,被无限扩大。那是罪恶的起源吗,在他们的父亲眼里,从来没有这对儿女的位置,可继母却那么温柔善良,而她的善良和温柔,无时无刻不在证明着他们兄妹的可悲,反衬着父亲的无情和冷血…… “闭嘴!”皇后扬起手,一巴掌扇在千叶的脸上,可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力道,她早就是个病人,回光返照般支撑到今天。 千叶反而逼向她:“楚歌在哪里?” 却是此刻,殿门外传来鞭子划过空气的响声,千叶浑身都紧绷了,她撂下皇后奔出寝殿,凤仪宫宽阔的院落里,整整齐齐罗列了几十个侍卫,在他们身后,楚歌被五花大绑,两个壮硕的男人,正用鞭子抽打她的身体。 “楚歌……”千叶的心都碎了。 而边上,却传来尖锐的笑声,瑾珠的声音响起:“千叶,好久不见了。” 千叶看过去,浓妆艳抹的瑾珠正坐在一旁,把鞭打楚歌作为戏码来看,而她身边,一身清淡素雅的韩越柔,脸上挂着最娴静温和的笑容,但是从她眼睛里能看到的,是最丑陋扭曲的心。 “越柔说今天宫里有乐子,我还当是什么呢,赶来一瞧。”她回身拍了拍韩越柔的肩膀,“好妹妹,果然知道我喜欢什么。” 韩越柔对千叶温柔一笑:“安国公主也是来看热闹的吗?” 瑾珠被逗乐了,尖声呵斥:“停下来做什么,继续打,千叶也来了,好好表演给她看。” 鞭子犀利的呼啸震得人心惊胆战,就是瑾珠的眼皮子也因此一颤一颤,反是韩越柔特别的从容,根本不为所动。 千叶刚刚进门时,这里还什么人都没有,显然是故意等着她,她们要把楚歌怎么样……她害怕了,可她不是怕瑾珠,她无法承受楚歌在眼前受苦,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这世上最骄傲的女人承受了这样的屈辱和折磨。比起定山,这些年真正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是楚歌。 “楚歌!” 可是楚歌的嘴被严严实实地堵着,身上的剧痛和耻辱,让她格外的清醒,她恨千叶这个蠢女人,她来做什么,她一个人跑来做什么?如果能开口,她一定要骂千叶,让她立刻滚出去。 “瑾珠,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她?”千叶冲到了瑾珠的面前,但很快就被边上的侍卫拦下了。 瑾珠摸着她下巴上的疤痕,狰狞地笑着:“这一幕好熟悉啊,当年在平南府里,我抓了你的丫鬟要你就范,后来怎么样了?我身上的伤是你弄的吧,你当时怎么没把我杀了呢?贱人,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我也没想到,进宫看到这一切,我高兴得要疯了,季千叶,你也就今天啊?” 她转身就呵斥下面的人:“把这女人的衣服扒光了,挑断她的手筋脚筋,说不定当年把我打晕的人,就是这贱人。” 楚歌曾经吓唬千叶,说偷学功夫,会被挑断手筋脚筋,再听见这样的话语,却是真的要发生在眼前了。当年她没有屈服去救棉花,仿佛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会被保护着,现在呢……定山在千里之外,楚歌正在受难。 千叶跪了下去,对着瑾珠道:“放过她,我可以做任何事。” 瑾珠抬手,底下的人立刻停止了撕扯楚歌衣衫的动作。 只见瑾珠轻轻提起裙摆,伸出了白皙的腿,抖动着绣鞋,对千叶笑道:“好啊,过来脱下我的鞋,舔我的脚,我家的下人舔得可舒服了,你若不如他们,可别怪我不客气。” 堂堂公主做出如此无耻下贱的事,她根本不配被称为帝女。 而韩越柔则起身来,搬过一张矮凳,垫在瑾珠的脚下,瑾珠笑道:“你要不要也试试看。”她摇了摇头,对千叶道,“这样是不是方便些?” 千叶漠然起身,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缓缓走向瑾珠。 被绑着的楚歌拼命地挣扎着,当年千叶被威胁时她就想过,千叶若对瑾珠下跪,她立刻就走绝不出手,可那时候倔强无畏的千叶,深深震撼了她。可是,今天! “千……叶……”楚歌奋力要发出声,可什么也传达不了。 千叶一直走到瑾珠的脚下,伸手要脱瑾珠的鞋,可瑾珠却又躲开了,冷笑道:“用嘴叼下来。” 天知道她在家公主府里都做些什么,这些千叶根本连想都想不出的事,她是如何学来的,可千叶没有反抗,好像真的要照着瑾珠说的去做,她双手合在胸前,朝瑾珠的脚伸过脸去。 “你们在做什么?”凤仪宫门前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韩继业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可突然听见一声惊叫,再回过头时,三公主已经被安国公主挟制住,瑾珠正尖叫着,“她手里有刀,她手里有刀……” “闭嘴!”千叶呵斥着。她天天在家抱孩子的双手,早已练出了昔日没有的力气,生活糜烂的季瑾珠如何是她的对手,而她手中正刺痛瑾珠脖子的利刃,是当年楚歌送给她,她一直贴身带在身边的匕首。 因为太小了,旁人乍一眼看不清,可是足够割破瑾珠脖子上的血管,韩继业来的正好,但他若不来,千叶也绝不会舔瑾珠的脚。她知道,楚歌会骂她。 ------------ 182 血人(四更到 千叶曾被张堂主用刀刃抵在咽喉,她明白眼下那种刺痛对于瑾珠而言,必然是成倍的恐惧。谁都有求生的欲望,瑾珠自然要挣扎,可是千叶狠狠地对她说:“你再乱动,别怪我不客气,让他们全部退下,放开楚歌。” 一阵阵刺痛刺激着瑾珠,她不知道下一刻这匕首会不会就捅进她的咽喉,立刻尖声叫着:“退下,都退下,放开那个女人。” 可是侍卫们不会轻易服从,毕竟这是在皇宫,这是在皇后的殿阁,然而皇后在里头一直没出来,不是她躲也不是她不想看到这一幕,方才被千叶一气,她整个人都软了。 见侍卫们不动,瑾珠几乎疯了,尖叫着斥骂着,可脖子里的刺痛又能立刻就让她老实。 直到韩继业上前来,侍卫们才动手,韩继业则对千叶道:“他们会放了楚歌,千叶你别冲动。” 方才正预备出门,听妻子说越柔离开家时,听见她命人去三公主府送消息。妹妹昨晚明明答应自己绝不会和瑾珠有瓜葛,可一转身她就反悔了。那一刻,韩继业才突然意识到,姑姑为什么要楚歌,原来她是要逼千叶进宫,韩继业懊恼已经来不及了,他竟然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此刻冲进宫里,见到这样的场景,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对千叶解释,也洗不清了。但也许,千叶根本不在乎。 “楚歌,他们放了你之后,你就出宫去,卓羲在外面等你。”千叶对楚歌说着,“你放心,他们不会杀我,你回家把伤养好,我很快就会回来。楚歌你记着,你要是不走,我就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咽喉。你现在不走,我们俩就谁也走不了。” 楚歌身上的束缚被松开,伤痕累累的她反而有些站不稳,可到底是练武之人,这一口气还撑得住,她的确想带千叶一起走,可她知道千叶说的话,绝不是吓唬她那么简单。 “韩继业,你把楚歌送出去,我只信得过你。”千叶转而对韩继业道,“送她出去,你再回来,我就放开瑾珠。” 这一句“我只信得过你”,对韩继业而言,胜过千言万语,他还能在千叶心里留下一份信任,那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脱下自己的衣裳披在楚歌身上,楚歌的衣衫就算没有被扒开,也被鞭子抽得支离破碎。 楚歌没有拒绝,她抓着衣衫,临走前深深看着千叶,看到千叶对自己的微笑,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憎恨过梁定山,明明她该恨的,是眼前这些疯子,可她恨的,就是梁定山。 韩继业迅速带楚歌出宫,卓羲果然已经等在门外,楚歌见到卓羲的一瞬,才软下了身子,卓羲什么话也没说,把楚歌抱上马后立刻就离开了皇城。韩继业也没敢磨蹭,再次飞奔回凤仪宫,姑姑已经被宫女们搀扶着走了出来,侍卫们都拔着刀对着千叶。 韩继业呵斥他们:“全部退下,退下!” “表哥救我!母后救我!”瑾珠尖叫着,更斥骂千叶,“人已经走了,放开我,季千叶你要言而有信,你放开我啊。” 韩继业亦道:“楚姑娘已经被卓羲接走了,千叶,你把瑾珠放开。” “言而有信?”千叶低下头,看到那张浓妆艳抹下丑陋的脸,其实瑾珠本来长得挺漂亮的,毕竟她们身上还有着那么些许相同的血脉,可是她却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可惜你不配。”话音落,千叶手中的小刀猛地扎入了瑾珠的咽喉,更用尽所有力气割开一刀,她感觉到热血从手中涌出,瑾珠的眼珠子都几乎瞪出来,双手捂着脖子,但再也没有力气尖叫挣扎,鲜血不断地喷涌而出,在周遭宫女的尖叫声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千叶的衣衫被染成了血色,瑾珠的身体也很快浸透在血泊中,她的脸上惨白如纸,没多久,再也不动弹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千叶挟持了瑾珠后,韩越柔就立刻被其他宫女太监带开,隔着重重人墙看到这一幕,她浑身都僵硬了。看到千叶踏过瑾珠的尸体,浑身是血的人朝侍卫走去,那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匕首就在她的手里,她又一次被千叶骗了,她怎么那么天真呢,千叶怎么会就范,她怎么会去舔瑾珠的脚,哪怕真的在她面前杀了楚歌,千叶也绝不会屈服。 她又一次,被骗了。 凤仪宫里一片肃杀,千叶每走一步,都是刺目的血色脚印,侍卫们被节节逼退,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拿她。 但此刻,又有人闯进凤仪宫,听闻消息的韩国舅迅速赶来,眼见瑾珠倒在血泊中,而千叶满身是血,他气得脸色铁青,命令众人:“把安国公主软禁起来。” 终于有侍卫上前带千叶,可他们却无从下手,根本不敢碰这个人,不是被她满身的血吓着了,而是这震慑人心的气魄。千叶没有抵抗,她不想让自己面临危险,冷冷地看了眼韩国舅,自行朝宫门外走去。 “公主……”有人在哭泣,可这一声公主绝不是叫她,但死了的那个,根本不配称为公主。 挡在韩越柔身前的人终于散开了,宫女太监们假惺惺地跪在地上哭泣,她一步步走向没了生息的瑾珠,她的血还不断地往外流,从台阶上往下淌,地砖和花草都被染红了,不知多久才能清洗干净。那张脸煞白,血都流光了,当然是白色的,韩越柔的绣鞋踩进了血泊,那好像还有几分温热的血透进了她的脚。 她以为能看见千叶被瑾珠折磨的,可眼前的一切…… “瑾珠?”韩越柔颤抖着伸出手,摸过了瑾珠几乎脱出眼眶的双眼,那狰狞的眼眸总算合在了一起,她抬头,笑得那么阴森可怕,“姑姑,表姐死了,姑姑,您的女儿被季千叶杀了。” 韩国舅却走上前,略粗暴地搀扶了他的妹妹进殿门去,仿佛都不允许她为自己的女儿哭一哭,当然,皇后根本不会哭,她早就恨自己为什么会生下这样的孽障,只是,她好像又一次输给了千叶。 韩国舅进门后松开了手,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皇帝,冷然道:“那皇帝的玉玺下旨,让祥泰传旨,决不许容恒带兵南下,连追加三道旨意送去西北。” 皇后虚弱地坐在一旁,她冷笑:“哥哥,你看我和皇帝,谁能活得更长一些?” 韩国舅冷然道:“你不想看继业君临天下?好好活着吧,不要再和季千叶纠缠,你我到底为什么,挣到这一步?” 皇后道:“你猜千叶,对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韩国舅走到皇帝床榻旁,叹了一声,“当初幸而你是嫁给了他,若是真的嫁给太子,我也没什么意思。” “千叶说,我们一生的悲剧,是因为我们有个同样是疯子的亲娘。”皇后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笑着问国舅,“哥哥,我们的娘,是疯子吗?” 韩国舅转身望着他,他忘不了幼年时因为继母的女儿哭泣,自己就会受到父亲毫无道理的惩罚,父亲对幼女的溺爱,已经连他们都容不下,他也忘不了受罚后继母那温柔的笑脸,他们兄妹一直都活在那样的阴影下,几乎的笑脸在他们看来,比魔鬼还恐惧。 “那又怎么样,现在赢的人,是我们。”韩国舅冷然一笑,这一抹笑容,和皇后很像,和韩越柔也很像,好像是刻入他们骨髓里的疯狂。 韩继业走了进来,他身上也染了血,方才把妹妹从血泊里拖出去,挣扎了好一阵工夫。他冷漠地说着:“姑姑,瑾珠的尸首,怎么处理?” 皇后惨惨地一笑:“让尚书府来收尸,那是他们家的儿媳妇。” 庆吉宫中,被软禁在此的祥泰和莲妃看到满身是血的千叶时,都惊愕地说不出话,回过神来,祥泰就命宫人:“拿莲妃的衣裳,给皇姐换上。” 千叶很累,可是看到莲妃挺起的肚子,她却笑了,对莲妃道:“没事的,你也要坚强一些,能护着这个孩子的人,现下只有你。” 莲妃含泪点点头:“皇姐,您、您先把衣裳换了吧。” 千叶回头望一眼,她一路走来,把血迹拖了半个宫闱,这从来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皇宫,此刻到处都充满了血腥气。 “瑾珠死了。”千叶对祥泰道,“我把你的皇姐杀了。” c≡c≡ 祥泰一脸冷漠:“她是个疯子,不是我的皇姐,她不配。” 宫女们带来了衣裳,打来了水,怯怯地对千叶道:“公主,奴婢给您换衣裳吧。” 千叶一点头,可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皇姐……”祥泰箭步而上,把满身是血的姐姐抱在了怀里。 神山侯府中,楚歌已经被送了回来,她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鞭痕,二娘紧绷着脸为她处理伤口,换做平日里早就要哭的人,今天一滴眼泪也没有。千叶还没回来呢,她哭什么? 卓羲跑了进来,一见楚歌衣不蔽体,立刻转过身,却被楚歌斥骂:“你为什么把千叶送进来,卓羲,你还是不是男人?” 卓羲没有与她争辩,只背着身道:“宫里传出的消息,千叶杀了瑾珠。” ------------ 183 做个坚强的母亲(还有更新 屋子里一片寂静,卓羲又重复了一边:“千叶杀了瑾珠。” 有哭声响起,谁都会以为是二娘在心疼千叶,可这声音听着不对,卓羲猛然转身,竟是楚歌在哭。他多久没见过楚歌的眼泪了,楚歌竟然会哭?她在为千叶落泪吗,她竟然为千叶落泪? “楚歌儿,别哭,千叶很快就回来了。”二娘也傻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能让楚歌哭泣的事,还不单单是落泪那么简单,向来坚强如铁一般不输给男人的楚歌儿,竟然哭得那么伤心。 二娘张开怀抱试了试,楚歌没有躲开,她竟然真的把楚歌抱住了,便安抚着楚歌的背脊,哽咽道:“别哭,千叶见了该笑你了。” 卓羲真真低估了千叶和楚歌的感情,这已经和梁定山没有半点关系,多年来楚歌行走江湖身边不乏志同道合的兄弟,但她极少有什么好姐妹,该说是几乎没有,可她却对昔日的情敌敞开心怀…… 卓羲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像个男人,他还时常反感楚歌跟在千叶身边,反感千叶把楚歌当跟班一样对待,只不过碍于情面,才把心思藏在心里,偶尔露出来,见楚歌不高兴,他也就不敢多嘴了。 可不是吗,千叶那么义无反顾地进宫去,说什么亲自去斩断前孽,可她只是去救楚歌而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毫不畏惧地闯了进去。 “卓羲啊,要不把定山找回来吧,千叶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二娘那眼泪颤颤的,仿佛随时都能落下,可她忍住了。 “不可以!”楚歌忽然来了精神,她的脸上挂着泪珠,谁看着都新鲜,楚歌自己胡乱地抹掉了,红着双眼坚定地说,“千叶不想找梁定山,就要听她的,梁定山没资格来管,他不配。” 二娘颤颤地说:“楚歌儿你别生定山的气。” 楚歌问:“二娘不生气吗?” 二娘眼神一晃:“我啊……我不知道。”她便转移话题,问卓羲,“千叶怎么杀了那个公主,她会有事吗?” 卓羲道:“千叶像是被软禁了,宫里现在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看样子他们并不在乎瑾珠。” 楚歌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身上的剧痛此刻是那么微不足道,她无法回忆凤仪宫里的那一幕,她怕自己还会想哭,她沉沉地说:“二娘,替我上药吧。” 她要尽快好起来,她要继续去保护千叶。 天色渐渐暗了,虽说祥泰和莲妃被软禁在庆吉宫内,但总要有人送茶水食物,于是宫里的消息时不时会透露一些来,听说尚书府硬着头皮来为三公主收尸,可凤仪宫被血染了,清洗了一整天也没能散去那股子血腥气。 千叶已经苏醒了,为莲妃照顾胎儿的太医看过她的身体,说是太费心神思虑过重,疲劳所致。千叶也知道自己没事,她毕竟杀了人,虽然不怕不恐惧,甚至还不解气,可那毕竟是杀人,怎能不动心神。 房门被轻轻打开,有食物的香气飘进来,莲妃带着宫女出现在眼前,见千叶已经坐起来了,忙笑道:“皇姐,您喝点汤吗,刚炖好的鸡汤。” 千叶没有拒绝,她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对付那些疯子,默默不语地喝着鸡汤,还吃了大半碗米饭,莲妃很高兴,吩咐宫女道:“去告诉殿下,皇姐吃饭了。” 千叶道:“谢谢你照顾我。” 莲妃忙摆手:“哪里的话,我和殿下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不然殿下一定不会让他们欺负皇姐的。” 千叶虚弱地笑着:“是吗?”她看着莲妃的肚子,问道,“胎儿还好吗。” 莲妃点头:“还好。”她朝后看了看,对千叶轻声道,“被软禁在这里后,见不到母妃了,我反而轻松了好多。不然整天被母妃围着转,问这问那,吃这个不能吃那个的,我压力特别的大。” 千叶道:“放松些,再过几个月,就能见到孩子了,到时候什么辛苦都值得了。” 莲妃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孩子,笑道:“这也是托皇姐的福,听母妃说,皇姐帮着劝了不少的话。” 千叶摇头:“是你的丈夫好。” 莲妃当然觉得祥泰好,这大半年来,祥泰对她温柔呵护,莲妃每天都好像在梦里,越发连婆婆的责备啰嗦也不在乎了,可惜呀,这天突然就变了,还不知道他们夫妻是什么前程,也不知道腹中这孩子会是什么命数。 她脸色稍稍黯然,说道:“尚书府把瑾珠接出去了。” 千叶颔首不语。 莲妃道:“这么样死了一个人,还是个公主,可竟然……” “很可悲对吗?”千叶问,“皇后的女儿被我杀了,可我这个杀人凶手还好好地在这里,是不是很可悲?” 莲妃忙解释:“皇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千叶笑:“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就连我都觉得悲哀,我杀了一个对她们而言微不足道的人,白忙了一场似的。可这皇室里头,还有更悲哀更荒唐的事,从前有,将来也一定还会有。纵然我们辛苦一世,也未必换得后世的安泰,正如祖辈们辛苦打下江山,如今却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怎么会呢,您不是把那位楚姑娘救出去了?”莲妃眼中充满了期待,“皇姐,会有人来救我们,大将军们的兵马会来救我们吗?驸、驸马呢……” 千叶闭目养神,她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似晴姑娘能做到什么程度,反正一切发展到现在,任何事都不在计划之内,也许有坚定的信念,一切就会成真。 “皇姐。”莲妃又轻轻喊了千叶一声,她以为千叶睡着了。 “什么?”千叶睁开了眼睛。 可莲妃欲言又止,不安地蠕动着双唇,又不敢让千叶等太久,还没说什么事,就快把自己纠结死了。 “你想说什么?”千叶很温和。 “皇姐,您的小姑子,梁姑娘她……”莲妃低垂着眼帘,声音也微微打颤,“殿下他还是放不下那位梁姑娘呢,我知道的,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我看得很清楚。我早就已经不奢求什么正妃位,如果能活着出去,我愿意迎梁姑娘进门,尊她为姐姐。” “你?” “皇姐,我是真心的。”莲妃含泪道,“若是不能活着出去,我这辈子在丈夫身边,守着没出世的孩子,也算是一种圆满了。可若是能活着出去,我希望殿下的人生也能圆满,他那么喜欢梁姑娘。”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让自己卑微。”千叶却道,“祥泰是否还喜欢我家惠梨,我不清楚,可你觉得祥泰对你,是敷衍还是真心?” “是真心,我知道。”莲妃好像很害怕丈夫对自己的感情被否定,慌张地解释着,“就算是前两年,殿下待我也好,只是我明白,我终究不是他想要的人,也永远取代不了。” “可你就是你,不是梁惠梨,也不会是别的什么人,你在祥泰心里有位置。”千叶劝道,“祥泰他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你不要把自己的心疼强加在他的身上,你有这样的心思,哪怕隐藏地再好,也始终在你心里,始终是你的包袱。有一天,你的孩子也会明白,他的母亲不如另一个女人,他会跟着你一起变得卑微,若是一辈子胆小自卑也罢了,可若是扭曲了怎么办?” “皇姐,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千叶道,“哪怕有一百个梁惠梨,你也始终是你,堂堂正正的用你的骄傲和自尊活下去,你能给祥泰的,是其他任何女人都给不了的,你不比任何人差。” 莲妃忍不住哭了,捂着脸哭得好伤心,像是把一直以来的委屈都倾倒了出来,千叶劝她:“别哭了,孩子也会伤心,哪怕为了孩子,也要做个坚强的母亲。” 可是说这些话,千叶自己的心已经酸了,她好想念初初,初初现在一定在哭着找她了吧。 莲妃嘤嘤地止住了哭泣,到底是孕妇,动不得心神,好半天才缓过来,尴尬地冲千叶笑了笑,大概是想让千叶也放心,便说:“皇姐,驸马一定会来接您的。” 8±8±,o 千叶却淡然地笑:“既然分开了,就要分得彻彻底底,他有他的担当,我也有我的责任,再相见时,一切就重新开始了。” 莲妃听不懂,什么叫分开了? 分开的不是夫妻的心,而是两段本无法融合的人生。 那天站在城墙上,千叶就对自己说,这是她最后一次等待,她不能把以后的人生,也都用来等定山回家,无论天涯海角,都要自爱一起。 不知不觉,夜色深浓,静谧的皇宫因为今日染了血,变得阴森恐怖起来。胆小的宫女们害怕三公主的冤魂夜里会来索命,特别是凤仪宫里那些,亲眼看到她倒在血泊中的宫女们。 凤仪宫里值夜的宫女们都聚集在一起,院子里好像还有血腥气散不去,殿内的任何动静都会让她们一惊一乍,此时有人端着汤药从厨房过来,宫女们互相推诿,一时谁也不愿给皇后端进去。 一身白衣的韩越柔忽然飘了出来,把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可她默默地主动接过了汤药,就转身进门去了。 ------------ 184 一身铁骨 有宫女害怕地说:“皇后娘娘已经病入膏肓,皇上也快不行了,这天是不是要塌了?”忽见一袭白衣的韩二小姐停下脚步回眸看她们,一个个吓得立刻闭嘴转过身去。 韩越柔没说什么,端着汤药来见姑姑,病弱的皇后正靠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星空。这春夜凉如水,本不该对着风吹,可她并不打算阻拦,姑姑的生命就快到尽头了,她和自己一样,一辈子没做过几件随心的事。 “姑姑,您的汤药。”韩越柔送到她嘴边。 “不喝了,我这病自己知道。”皇后淡悠悠看着侄女,她用手捧着韩越柔的脸,“你看姑姑的手指,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吃了药就会好的。”韩越柔劝道。 “不会好了,就这样吧,能比皇帝多活一天就好。”皇后无力地说着,转头看了眼床榻上昏昏欲睡的男人,恨道,“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靠不住,他可以逃避到把生命都抛弃,若不是为了有一天能报复这天下,我一定不会嫁给他。柔儿,你要睁开眼睛看,将来千万别嫁错人。” 韩越柔笑意干涩,去将汤药放下,这世上还会有男人愿意娶她? “可是嫁给他,你爹爹的心愿就能达成,你爹到今天依然很高兴。”皇后说着,“我和你爹从一开始做的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到如今,也不知道我和他,究竟有没有一个算成功了的。” “姑姑,你觉得自己错吗?”韩越柔转身来,夜色里一袭白衣,特别是今日曾血染凤仪宫,她这个样子就特别得吓人,瘦弱的人好像真的是飘着走过每一步,她飘到了皇后的面前问,“姑姑,你觉得自己是对的,还是错的?” 皇后望着她,摇了摇头:“姑姑不知道的。” 韩越柔神情一凛,俯下身抓着皇后的手臂:“为什么不知道,是对的,一定是对的。” “柔儿……” “为什么我们做什么都是错,而我又做过什么了?”韩越柔哑然而哭,五官都快扭曲在一起,她哭着说,“姑姑,我又被季千叶骗了,我又被骗了,她为什么不屈服瑾珠,瑾珠为什么不杀了楚歌,明知道她不会屈服,她还白白把自己的命送了。季千叶好狠,她竟然杀了瑾珠。” 皇后用绵软无力的手指抚摸侄女的背脊:“季千叶活不久了,再也不会有季千叶。” 韩越柔却一个激灵,双眼瞪得太大,让她看起来变得丑陋了:“姑姑,若是拿她的孩子相逼,她会不会屈服,会不会低头?” 皇后冷冷一笑,抬头看向那深邃的夜空:“她和她娘一样,看似柔弱,却一身铁骨。” 星空下,神山侯府中无人能眠,惠梨把留在家中的信鸽全部放了出去,可她不知道这些信鸽能不能飞回容恒身边,也不知道信鸽要飞多久,会不会等容恒得到消息,这京城已经沦陷了? “惠梨,你怎么还不睡?”二娘走出房门,见惠梨傻呆在屋檐下望天,她给孩子披上一件衣裳,说道,“早些休息,明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那些鸽子能找到容恒吗?”惠梨问。 二娘则反问她:“惠梨啊,你为什么不找你哥哥?” 母女俩对视一眼,是啊,为什么全家都不找定山,他才是最该回来保护千叶,保护这个家的人。 惠梨含泪摇头:“我也不知道,二娘,我们从前在山寨里好好的,怎么就跑来京城,卷进皇宫里的事了?” 二娘恨道:“要怪就怪你爹,都要死了还给我们留下麻烦,好好的做什么解散神鼎寨,老东西。” 惠梨还是头一次听二娘这样说她的父亲,二娘一直将陪嫁婢女的身份视为本分,爹娘在她眼里永远都是主子,一直大当家那般称呼自己的丈夫,突然听见她骂老东西,惠梨笑了。 二娘果然又笑道:“但若不是那老东西给咱们添麻烦,你哥哥就不会遇见你嫂嫂这样的女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能用生命来支持他去做想做的事。惠梨,你别怪你哥,他能走,是因为你嫂嫂让他走,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知道。他们彼此的付出,并不需要我们来肯定,即便我们都不看好,那也是他们俩之间的事,你说是不是?” 惠梨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们谁也不打算找哥哥不是吗?” 两人的衣裳忽然被拉了拉,回头看,是穿着寝衣的团团出来了,惠梨忙把衣裳给妹妹披上,嗔道:“着凉吃药,可别哭。” 团团却说:“我是大人了,我才不会哭。” 惠梨点点她的脑袋:“小屁孩儿一个,姐姐抱你去睡。” 团团挣扎了一下:“姐姐现在可抱不动我了。”又骄傲地说,“姐姐,我们文贤山庄里也养鸽子,训练有素的信鸽一天能飞两千多里地,如是中途不出差错,容将军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最迟明儿也该到他手里了。” ------------ 185 从天而降的人(还有更新 惠梨惊讶地眨着眼睛:“这么快?那我是不是也很快会收到回信?” 团团得意地笑:“姐姐不知道了吧,姐姐也该随我多念念书才好。” 惠梨拍她的脑袋嗔道:“轻狂,我念书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可是小姑娘很快就正经起来,她虽还小,懂的事已经不少,每次不能去山庄念书,就明白是京城里出大事了,而这一次牵扯更大,楚歌姐姐和嫂嫂先后搭进去,嫂嫂到现在还没回来。 “嫂嫂几时能回家?”团团问。 “很快。”惠梨语气软下来,虽然妹妹长大了越发她抱不动了,还是奋力把妹妹抱了起来:“小孩子家家,不要操心大人的事,明儿一早去书房好好念书写字,不许荒废了。” 团团伏在姐姐的肩头,软软地说:“我要陪初初玩耍,等嫂嫂回家了我再念书。姐姐,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她们姐妹俩进屋子去了,惠梨哄着妹妹睡去,可她和二娘,注定是难眠,更不知千叶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隔天一早,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楚歌就整装提剑要出门去,被赶来的卓羲拦下道:“他们若再将你抓走,我拿什么去换你?” 楚歌怒道:“不用你来管我,也不许你再推任何人换我,那日是遭了老贼算计,可我若真技不如人,也是我的命,不需要你来惦记。” 卓羲道:“我不想与你争吵,千叶走之前见了武似晴,她必然有所安排,比起我们她更了解宫里那些人的作为,你就不怕自己太冲动,毁了千叶的计划?” 楚歌一愣,卓羲再道:“千叶把你换出来,是要把这一家托付给你,而你对宫里那些人来说本没有任何用处。楚歌,你想过没有,若有人来夺初初……” “初初?” “若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千叶屈服低头,只有初初。” 那么巧,团团带着初初从不远处走过,小初初渐渐开始学说话,嘴里总嘀嘀咕咕个不停,倒也没有因为不见了娘亲而哭闹,有小姑姑陪着一直乐乐呵呵的。 楚歌跑了过来,看了看团团又看了看初初,初初伸手去摸楚歌的清风剑,换做旁人哪个敢动楚歌的剑,可初初要什么楚歌都会给她,卓羲跟上来道:“楚歌,有你留在孩子身边,千叶就无所畏惧。她一定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楚歌没再说什么,抱起初初牵着团团的手,往定山的书房而去。 她们才离开,就有兄弟奔来告诉卓羲:“武家子弟带着三万兵马直逼京城而来。” 卓羲眉头一紧,吩咐道:“严守家门,绝不许放进一个人,那老贼该要抓人质了。” 果然如卓羲所料,也提前得到消息的韩国舅,迅速派手下的武林高手围攻了威武大将军府。老将军的长子出海远赴东洋,过了年后家中青壮又分散去了各地驻军所在,家里剩下的孩子跟着似晴跑了,老将军上了年纪双拳难敌四手,一家子人很快被韩国舅控制住,他更是被带去了皇城。 庆吉宫中,一大批侍卫闯进来,唬得太监宫女惊叫逃窜,祥泰站在屋檐下冷漠看着他们,莲妃被宫女们搀扶着跑出来,眼睁睁看着丈夫跟着那些挎刀的侍卫而去,急道:“殿下,您要去哪儿?” 祥泰却淡然一笑:“我很快会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和皇姐。” 千叶缓缓从人群后出现,与弟弟目光相接,有了担当,昔日的大男孩迅速成长,她的弟弟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是把这江山天下交付给他,也绝对能再创盛世伟业,千叶有信心,他们一定能度过这一关。 果然没过多久,轰隆隆的马蹄声逼近京城,整个京城萧索寂静,没能离开的百姓都躲在家中避难,谁也不知道再出门时,是不是天就变了。 城门之外,大军压阵,英姿飒爽的武似晴身披铠甲,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她曾请千叶为她说话,好让自己有一日能上战场,如今眼前虽不是战场,却关乎着皇室朝廷的存亡。此刻虽然城门紧闭,她若要闯,也不难,但四皇子祥泰出现在了城墙之上,祥泰的身旁,正是他的爷爷,城楼的另一头,她的祖母和婶婶正站在那里。 “爷爷!”武似晴大喊一声,可老将军只是看着她不言语,他背后是武林高手拿刀抵在他的腰间,更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 “早有旨意,命尔等退回原驻之处,为何又闯入京城扰乱民心?”烟尘之间,祥泰朗声呵命,“立刻领兵而去,违者以谋逆之罪论处,威武大将军在此,未行兵权,尔等岂敢擅自行动?” 似晴的马转了一圈,她紧紧勒着缰绳,怒道:“让我爷爷说话。” 祥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老将军背后的人低声道:“您若说出不该说的话,夫人少夫人的性命小人就不敢担保了,将军府上上下下,也会跟着陪葬。” 另有人把刀抵在了祥泰身后,对老将军道:“四皇子的命,也在您一句话之上。” 老将军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只叹他老了,不中用了,本是自认这样的命便是损了也不可惜,要紧的是麾下大军得以保存,不要叫奸人所用,才分散家中子弟,命他们在各地守着大军。京城的将军府早已是一座没有任何防御力的空宅,只留下几个年轻的孙子孙女,然而他们果然热血,自己回过神的时候,似晴已经带着兄弟们闯出去了。 这会儿看着孩子们带兵而来,雄伟英姿盛气凌人,他仿佛见到家族的未来,哪怕死在这里,他也能放心把这世代兵权和保家卫国的重任留给儿女们。奈何除了他自己,还有太多人的性命,是损不起的,他终究一心要守卫这家族世代拥护的皇族。 “似晴,立刻退兵,你胡闹什么?”老将军被解开哑穴,呵斥道,“速速退去!” 武姑娘座下的马嘶鸣一声,她怒视着城墙上的人,也明白他们一定是受了要挟,她恼怒皇室的无能,一时骂道:“季祥泰你这个孬种,竟然把自家皇朝拱手让人,当初我幸而没有嫁给你,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这就是我们家拼死要保护的皇族吗?” 祥泰一脸冷漠,武似晴的话当然让他动摇,可他的母亲妻子和姐姐,还有宫里许许多多无辜的人都正被刀架在脖子上,他死不足惜,甚至这皇权旁落也不足惜,但是性命攸关,他不能再让无辜的人为这个堕落无能的皇室付出代价。 “将军的话你可听见了,你爷爷的命令你可听见了?尔等速速退去,违者杀无赦!”祥泰厉声道。 “混蛋!”武似晴努而拔剑,但被身后副将上前拦住,他们比起似晴更有作战的经验,能审时度势,几人终于将似晴劝说下,在四皇子的“监视下”,缓缓将大军撤去。 深宫里,莲妃正嘤嘤而泣,担心着离去的祥泰还能不能平安归来,千叶一直陪在她身边,莲妃又担心自己会被厌恶,时而哭时而止住,偷偷地看千叶的脸色。 千叶笑道:“你很怕我吗?” 莲妃摇头道:“皇姐那么坚强勇敢,一定看到我这样的人很烦,可是……我实在担心殿下,殿下若有什么闪失,我和孩子怎么办,母妃怎么办……” 这些话说出来,紧张的人显然好些了,千叶并不烦她哭泣,有孕在身的人,本就很辛苦了,只温柔地哄她:“祥泰一定会回来的。” 话音才落,门外传来宫女的惊叫声,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莲妃慌张得直哆嗦。千叶命宫人们护着她,自己到了门外来看动静,却见那些原本把手在庆吉宫门外的御林军侍卫被打翻在地。 四五个同样穿着侍卫服侍的人闯了进来,宫女们难分敌我当然害怕,可千叶一看清中间那个人的脸,所有的坚强勇敢都消失了,浑身僵硬地定在那里,直到定山走向她。 “立刻就走,莲妃在哪里?”定山走上前,一脸的严肃。 △≧△≧, 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真的是从天而降的吗?千叶的眼泪翻涌着,她说过只能让丈夫看见自己的眼泪。 闯进去的人,惊吓到了莲妃和宫女们,里头的尖叫声惊醒了千叶,她立刻转身跑进来,看到莲妃被吓得蜷缩成一团,几个宫女把她护在了身后,千叶忙道:“别害怕,是来救我们的人。” 莲妃从惊恐中睁开双眼,恍然看到千叶身旁站了熟悉的面孔,她惊讶地喊出声:“驸马?” 梁定山竟然会出现在皇宫里,可是时间紧迫,韩国舅和祥泰他们很快就要回皇城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解释,两个侍卫带着大腹便便的莲妃,命宫女太监们之后散开到皇城中躲起来,他们才走出庆吉宫,莲妃忽然道:“母妃呢?驸马爷,能不能把母妃也带出来?” 芳贵妃被软禁在内宫中,虽说再进去不难,可那样会惊动更多的人,毕竟还有大批的御林军留在宫中,但莲妃不能丢下婆婆,那是她丈夫的亲娘呀。 千叶的手腕一直被定山紧紧抓在手中,从方才起就没松开过,此刻听见莲妃求定山去就芳贵妃,千叶心里一颤,她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他知道定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可她不希望…… “已经有人去带芳贵妃了。”却听定山沉着地应了一声,而后就吩咐左右,“立刻离开,不要滞留。” ------------ 186 攻城(还有更新 千叶又是一怔,但身体已经跟着定山走了,定山一直在小心周围的情况,没有空余的时间来看千叶,可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一直牢牢的握着妻子的手腕。千叶跟着一路走,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出了皇城。 千叶本该和定山骑马,可是看到莲妃被不懂温柔的兄弟搀扶上马车,她艰难吃力地行动着,之后马车若跑得太快,莲妃一定会很痛苦。千叶不得不对定山说:“莲妃一个人坐马车会害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颠簸。” 定山点头,立时抱着千叶下马,而他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 果然莲妃看到千叶来陪伴她,心里就踏实了,她也不敢多嘴问母妃在哪里,也不敢问四殿下怎么样了,这会儿看到皇姐和驸马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她都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眼睛往哪里放。坚强勇敢的皇姐,此刻只不过是丈夫身边的小娇妻而已。 “还没到安全之地。”定山轻声在千叶耳畔说,“你挂在我身上,我行动不便。” 千叶惶然抬起身子,眼中的泪水就落下来,定山轻轻为她擦去:“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千叶摇头,可越是摇头,眼泪越是往外涌,又自欺欺人地哽咽着,“我不哭。” 定山笑着点头:“现在可不许哭。” 为了照顾莲妃的胎儿,马车走得很稳也很慢,因此刻京城大街小巷都萧索无人,他们的行踪很容易暴露,半路上便都下了马车,任由空车往街面上跑,好引开可能跟随而来的追兵。 “定山,我们去哪里?” “回神山侯府,兄弟们在家中,卓羲和楚歌也都在,即便有人来犯,也能抵挡一阵。”定山应着,一面问莲妃,“娘娘可走得动?要不要让我的兄弟背您?” 莲妃连连摆手:“我没事的,驸马,我们快些回去,您是不是就能去救殿下了。” 定山没有言语,一路护送她们回到神山侯府,家人听闻定山带回了千叶,纷纷冲了出来,楚歌一见千叶便热泪盈眶,可让她哭笑不得的事,千叶眼睛里只有梁定山。 她怎么可能赢得过梁定山呢,她本以为这一次若能平安度过,带风云过去梁定山也从南方带兵归来时,他必然再无立足之处,自己会狠狠痛骂他一顿,可结果这个家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这么出现了,把他的女人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千叶紧紧抱住了定山,这算不算到了安全之地,她可以把自己绑在定山身上了是不是? 定山尴尬地看着大家,可他还是抱住了千叶,在她耳畔说:“大家都看着呢,千叶?” 可是千叶的哭声让他心疼得厉害,根本舍不得推开千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到这一刻才出现,一切说来话长,不是此刻一两句能说明白的,可是他没有丢下千叶,若是真的丢下千叶,大军离京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回头看一眼城墙上的人,他知道千叶一定会来送他。 “不哭了。”定山顾不得众人的目光,抚摸着千叶的背脊,甚至亲吻她布满泪水的脸,毫不顾忌地哄着自己的娇妻,而后似乎怕莲妃听见,很轻声地对千叶道,“祥泰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可我还是希望他能全身而退,千叶,你在家等我。” 千叶冷静了下来,用力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主动松开了定山的手:“我等你,一定要把祥泰带回来。” 楚歌看得出来,梁定山这是又要走了,她主动上前带开了千叶,曾经有无数的话要招呼梁定山,可现在什么也不必说了,二娘说得对,梁定山只要给千叶一个交代,只要他们夫妻彼此能理解对方,旁人看得惯看不惯,真的不重要。 千叶爱着这个男人,便是连命都可以为他舍去,而自己已经不爱了,看待事情就变得理智而客观,这比任何话语都更好地证明,她早就放下了曾经的感情。 “拜托了。”定山对楚歌抱拳,然后顾不得与家人再说什么,带着来时的兄弟立刻又消失在了家门前。 二娘上前搀扶惊魂未定的莲妃,见她挺着肚子,安抚道:“娘娘随我来吧,先休息要紧,您放松些,孩子才会安生呢。” 莲妃很听话,她惦记自己的家人,除了婆婆和祥泰,还有平南府的人呢,这兵荒马乱的,大家还能不能平安相聚?而千叶也被带走了,这家的人虽然和气温柔,可到底是在别人家,莲妃只能默默忍耐着,等待家人能来接她。 “娘。”回房的路上,初初从远处跑来,千叶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只是两天没见,好像隔了几百年似的。 “千叶,先回去休息。”楚歌在一旁劝着。 千叶听见她的声音,想起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她放下女儿来看楚歌,掀起她的衣袖,看到那触目惊心的鞭痕,眼泪就止不住了。 楚歌嗔笑:“昨天你多了不得,这会子哭什么,我没事的,练武的人,还吃不起这点苦?” 千叶却抽噎得很伤心,倒是她这么哭,吓着小初初了,两天不见娘都没闹腾的孩子,这会儿却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楚歌把初初抱起来,拿着她的小手去刮千叶的脸:“初初你看,娘是不是很羞?” 千叶破涕而笑,才想起别的人来,楚歌道:“放心,二娘和惠梨会照顾莲妃的,你先去换衣裳休息吃点东西,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一次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卓羲说他也只被定山交代要守好这个家,而他为什么没有去江南镇压暴徒,他们到底怎么盘算的,我和卓羲都不知道。” “他好像见过祥泰了呢,希望祥泰能全身而退。”千叶收拾起她的眼泪,激动感动过后,她可不能再哭了。 此刻,众人得到的讯息,是武似晴带兵又离开了京城,京城和皇宫依旧在韩国舅的手里,然而大半天过去了,虽然千叶安然归来,可是接下来的情形依旧不容乐观,至少这京城里的兵力,哪怕武似晴带兵杀进来,也足够对抗一阵子,非要分出胜负的话,只会血染京城造成无数伤亡。 团团从书房回来西院时,见姐姐坐在台阶上望着天,她放出去的信鸽始终没回来,更无法判断容恒有没有接到消息。团团安抚姐姐:“容将军一定是急着赶路,才没给你回信,或是那些鸽子累了,飞的慢了些。” 惠梨搂着妹妹坐下:“你当姐姐跟你似的好骗,没事了,现在哥哥回来了,有他在,我们什么都不必怕。” 团团笑道:“但无论如何,若是容将军愿意为了姐姐一句话就带兵而来,姐姐一定就以身相许了是吗?” 惠梨恼道:“什么以身相许?胡说八道,欠打是不是?” “姐姐脸都红了,还说我胡说呢,羞!”团团伸手刮着脸蛋,笑容如花儿一般,被惠梨按着挠痒痒,才求饶喊救命。二娘听见动静出来,责备道:“莲妃娘娘才歇下,你们安静些。” ︽2︽2, 惠梨抱着团团起身时,隐约有一阵晕眩,不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而是感觉到这大地像是在震颤,好像当年初到京城时遇上的地震,但又没那么明显,她心里头颤颤的,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再走了几步路,这震颤越发明显了。 “地震了吗?”二娘也感觉到了。 “不是,一定是他来了,一定是。”惠梨怔怔地出神,带下一刻就放开了妹妹,朝门外跑去,二娘急着喊也拦不住,惠梨已经冲去了马房。 此刻京城南门外,武家大军才撤退不久,最后一颗飞扬的沙砾落在地上,守城军正要喘口气去吃午饭填饱肚子,忽然整座城楼开始摇晃,都以为是地震了,朝外望去又一片宁静什么也没发生,再往北边的天空一看,有人喊:“不好,北门被袭了。” 京城四道门,方才为了抵抗武家大军的威胁,调动了大部分力量留在南边,而此刻北边的城门,正被如潮水涌来的铁骑攻陷,囤积在南边的兵力正要整装前去支援,带兵的参将却在关键时刻改了主意,喝令众人道:“西北铁骑凶猛如虎,此去九死一生,不过是无谓的伤亡。而我们离开南门,武家大军就会再挥师逼来,京城早已经被他们围困,我们只是在做困兽之斗。全部在此原地待命,你们的妻儿老小,可不愿你们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西北大军势如破竹,很快就冲入了北门,惠梨从家里骑马奔了出来,身后只跟了几个想要阻拦她的兄弟,而她循着声音一路往北边来,眼看那黑压压的尘土涌入街道,惠梨弃马站在了街上,那黑烟之中闯出一匹白马,那个天神一般威武的男人,就在其中。 容恒本要一路奔向皇城,忽然看到前方有人,待看清是惠梨站在路中央,他收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再一路小跑到了惠梨身边,俯身伸出手臂,接过了惠梨的双手,把她带上了马背。 ------------ 187 最后的对峙(三更到 容恒曾经带着惠梨策马奔往城郊,要带她去看冰川绝景,当时飞驰的马是惠梨做过最稳当的马,此刻她再次坐在容恒的马鞍上,被他护在怀里策马奔腾,依旧是那么稳当。 可惠梨却记起他才身负重伤,不安地查看着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却被容恒呵斥:“再乱动,可要掉下去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 “小事一桩。” 惠梨想了想,问:“容将军,收到我的信了?” “什么信?”容恒似乎没收到。 惠梨一愣,可算算日子,倘若容恒在西北收到飞鸽传书,信鸽一天能飞上千里,人和马可跑不了那么远,他不可能这么快就从西北赶来,也就是说,容恒很早就出发了?那之前那些书信,是怎么回事? “那我的信,你可收到了?”容恒能闻见惠梨身上的香气,而他只有一身的汗水和尘土,他大声笑着,“妹妹,这么着急等着我来娶你?谁让你跑出来的,定山也不管着你?” 惠梨说不出话,原来容恒不是为她而来的,那些信鸽一路飞去西北,没能遇上他。 “我不是你妹妹……”惠梨嗫嚅了一声,事到如今,谁要做他的妹妹。 “呵!若你真是我妹妹,这会儿就该先狠揍你一顿屁股。”容恒一脸严肃,声音那么霸道,“你跑出来若是遇上坏人,哪个来救你,添乱!” 惠梨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容恒在她耳边低声呵斥:“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横过来放在马背上。” “你……” “你什么?”容恒说道,“你若出了事,我就没女人了,堂堂定西大将军要打一辈子光棍,你要我容家断子绝孙吗?” 这话说的,天下那么多女人,他容恒难道就……想到这里,惠梨已经通红了双颊,天下女人何其多,但梁惠梨只有一个,天下无数英雄,容恒也只有一个。 “坐稳了!”容恒大声命令,而后双腿一夹,骏马狂奔,皇城越来越近,铁骑踏过京城的街巷,直把那整齐的石板路也要震得稀碎,整座京城在震颤,躲在家中的百姓都以为天要塌了。 而皇城之中,韩国舅等人押着祥泰和老将军及女眷,刚刚回到皇城,才要进门,就遇上了前来偷袭的定山。 老将军虽上了年纪,身上还有工夫,祥泰也是自幼习武,虽然比不得武林高手,在没有威胁也有援手的情况下,保护自己完全没问题。定山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妻子母亲和皇姐都安全了,祥泰终于能放手一搏。 几番缠斗,加上北门传来消息说西北大军已冲破城门直逼皇城而来,韩国舅为自保,不得再恋战,带着武林高手退入皇城,可惜让梁定山把祥泰等人抢走了。 那时候,他们还满心以为宫里有千叶莲妃等一众人质,退到听政殿时才发现,她们连带着芳贵妃已经全部被带走。如今宫里只剩下帝后和一众妃嫔,再有宫女太监躲的躲藏的藏,整个皇宫只剩下魏王府麾下的御林军,区区两千人,方才为了对抗武家大军,大部分人都在南门。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这与韩国舅算计的完全不同,他算到千叶会派人来刺杀他时,以为自己已经赢了满盘棋,可是他不知道,这一步,也在定山的算计里。 在此之前,千叶就屡次提起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国舅,那些话定山不是没放在心上,可是这一切需要最周祥的计划,他在见过温先生,与先生几番商议后,从年上容恒退回西北对抗外敌起,就一直计算到了这一步。虽然江南的暴动是意外,但定山并不需要亲自带兵去镇压,包括千叶在内,他们太看重神鼎寨对于定山的背负,却不知父亲当初为了成全他而解散神鼎寨的意义。 韩国舅的棋没算错,可惜定山和先生比他棋高一着,成败只是一瞬之间,国舅最大的败因,终究还是没有强壮的兵马,自然这也是定山最自信的地方。而正如千叶所言,杀韩国舅不难,可是韩国舅带坏了太多太多的人,培植的势力在朝堂中盘根错节,必须用蹄铁踩碎那多如蚂蚁无处不在的异心和野心。千叶要杀国舅不是错,可杀着一个人,远远不够。 韩国舅闯入凤仪宫,强行把奄奄一息的皇帝带到了听政殿,皇后和韩越柔都被惊吓到了,可在弄清楚前头的局势后,皇后突然吩咐侄女:“柔儿,去拿我的凤袍和凤冠来,我要穿戴整齐。” 韩越柔一怔,答应了姑姑的请求,在为姑姑梳头的时候她问:“我们是不是输了?” 皇后看着镜中已经憔悴的,再也看不出昔日容颜的自己,摇头道:“没有输,我永远也不会输。” 韩越柔轻声问:“姑姑,我可以去前面看看吗?” 听政殿外,御林军乌泱泱地挡在玉阶之下,皇帝的龙椅被搬了出来,奄奄一息的人被塞在宝座上,韩国舅用玉玺盖下了圣旨,准备做最后一搏。 皇城外,剩下的御林军依旧在与定山等人对峙,而远处黑压压而来的大军,让他们惊慌失措,这些养在京城的将士,虽然也不疏于练兵习武,可是西北大军浴血而生,每一个将士都是在战场上从刀枪下捡回性命的,那汹涌而来的不是扬起的烟尘,而是杀气。 容恒终于和定山汇合了,他和祥泰看到容恒策马而来时怀里有一个女人,自己的妹妹当然远远望一眼就能认出来,而祥泰看到惠梨坐在容恒怀里时,心内狠狠地震颤了一下,果然,要这天神一般威武霸气的男人,才配得上惠梨,他从来都配不上。 “你怎么在这里?”定山果然也很生气,毫无疑问,妹妹是自己跑出来的。 “你看!”容恒得意地在惠梨身边哼笑,但稳稳地把她放了下来,一边说着,“别怕他,往后你是我的女人,你哥就管不着你了。” 惠梨脸上涨得通红,又不敢跟哥哥顶嘴,而见祥泰也在一旁,她更不得不避开目光。 “惠梨,你和夫人们一起回家去。”定山毫不犹豫地下令,喊上自家的兄弟,立刻将从韩国舅手中夺来的武家女眷和惠梨一起带走。 容恒无所谓地一笑,把马鞭扔给了自己的手下,对惠梨道:“回家去,我很快就来接你。” 可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定山走上前,对挡在皇城门下将士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四皇子在此,你们是打算继续犯上作乱,还是让开道路?顺者既往不咎,逆着……”他的长剑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光芒,唬得那些将士手中的长矛都晃动了起来。 定山气势恢宏,容恒身形高猛,两人并肩走在了最前面,每一步都逼得御林军后退,御林军没敢上前,也没有散开,就这样对峙着,一直走到了听政殿前。而韩国舅已经在此等候,可他手里,只剩下已经不能言语的皇帝。 “父皇!”祥泰看到父亲被按在龙椅上,心痛如绞,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父亲。 “祥泰,皇上圣旨在此,你身为皇子储君,竟然与逆臣贼子犯上作乱,罪该处斩!”韩国舅撑着最后一分魄力,将明黄色的圣旨扔下玉阶,“呵斥道,立刻伏法投降,违者杀无赦。” 听政殿最边上的梁柱后面,韩越柔一袭白衣正站在那里,虽然御林军密密匝匝地挡在前面,可光是容恒和梁定山两个人,气势就压倒了一切,而父亲站在那里,简直就像个跳梁小丑,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这可笑的话语,显然无法震慑容恒和定山,韩国舅只能用最阴险也是最后的招数,抓来宫女太监,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撤下了虚伪的面具,露出狰狞的面目:“你们往前一步,就杀一人。” △≧△≧, 他话音才落时,就有一个西北大军的将士没收住脚步,只是这一步,韩国舅就立刻命令杀人,登时血溅四方,其余的太监宫女都哭声高喊:“殿下救救我们,殿下……” 而韩国舅抽过身旁人的长剑,把剑放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皇帝睁开双眼,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八年前他第一次站在这里时,曾想过要励精图治做个不输给兄长的好皇帝,可好景不长,韩国舅对他的压迫越来越紧,他曾培养的眼线亲信,都陆续被韩国舅挖出杀尽,皇帝每一次挣扎,都会害死更多人的性命。后来这个叫梁定山的年轻人来了,把千叶从双亲身上继承的所有智慧和勇气都激发了出来,可皇帝却又容不下他们,却又不愿自己再一次活在兄长的阴影下…… 国舅是他的舅兄,是他妻子的哥哥,说到底,他是个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好的无用之人,他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有什么资格成为要挟底下这些真正可以给国家皇族带来希望的年轻人的人质。 他们不该顾惜自己,不该。 “祥泰?”底下,定山见祥泰转身,便问他要做什么。 只见祥泰从身后将士的手里拿过弓箭,迅速张弓搭箭,拉满了弓弦,台阶上的人迅速护着韩国舅,可是嗖的一声响,箭矢飞跃而出,正中了皇帝的心脏。 ------------ 188 新君(还有更新 这一箭,震惊了所有人,皇帝没有任何痛苦,最后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祥泰伸手指向被众人护在身后的韩国舅,朗声道:“乱臣贼子,杀无赦!”几乎是一瞬间,西北大军冲向听政殿,大部分的御林军不敢抵抗主动退开,而那些江湖高手则护着韩国舅迅速撤退。 躲在梁柱后的韩越柔,眼看着士兵冲向自己,腿软跌在地上捂着脸失声尖叫,但立刻被用力拽起,她惊恐地回头看,竟是他的哥哥。韩继业带着妹妹迅速离开听政殿,退到了凤仪宫,他知道稍后定山他们一定也会来这里。 皇后在凤仪宫的正殿正襟危坐,华丽的凤袍空荡荡地挂在她的身体上,看到一双侄儿仓促归来,看到韩越柔那惊恐万状的脸,她就知道局势已定。 “皇帝呢?”她问。 “死了,被祥泰一箭射杀。”韩继业冷静地回答道,“他大概是不希望皇帝临终前受辱,也不想因为皇帝而拖泥带水。 皇后的长眉高高挑起:“他杀了自己的父亲?”旋即冷幽幽地笑着,“他们姐弟,可真像啊。” 外头似乎有很多人涌来,韩越柔躲在皇后座下瑟瑟发抖,韩继业则对皇后道:“姑姑,无论如何,我也会保您最后的尊严。” 他提剑走向殿门外,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士兵们侮辱他的姑母,但那些西北大军的将士都是军规严格训练有素之人,他们仅仅守住了凤仪宫,并没有进来。 殿门里,皇后伸手想把韩越柔拽起来,可惜她的手早就没劲道了,只叹道:“放心,有你哥哥在,他们不会伤害你。就是你哥哥把季千叶他们放走的,这个人情,他们一定会还。” “姑姑,梁定山回来了,他没有去江南。” “呵……那小贱人真是嫁了一个了不得的男人。” “姑姑。” “嗯?” “当初,若是把我嫁给梁定山,该多好……” 皇后低头看,可怜的姑娘正痴痴地笑,也许当初嫁的不是千叶而是越柔,眼前的一切真的会不同,那个梁定山会跟着他的岳父叛乱吗,天知道。 “去把你哥哥叫进来。”皇后道。 韩越柔怔怔地应了一声,吃力地爬起来,往门外走去。 此刻,整座皇城已在定山和容恒的掌控下,皇帝被停在了听政殿后殿,而祥泰则是名正言顺的继君,他坐于龙椅之上,宣召文武大臣,西北大军挎刀立于两侧,叫那些大臣们每一步都颤巍巍地走上听政殿。祥泰更下旨将才撤退不久的威武大军召回,京城原有的将士全部原地待命,听后发落。 久悬于京城上空的乌云,终于散去,虽然不断地有军队走过街巷,可百姓们开始有勇气伸出脑袋来看热闹,看见军队的帅旗,就明白这天下没乱,而不多久,消息就传遍了,四皇子平定了逆贼,即将登基继位,季氏皇朝守住了。 听政殿上,定山与容恒双双归来,向年轻的帝王禀告,说韩国舅踪迹难觅,方才韩国舅被江湖高手保护着退开时,为了不让祥泰落单再次陷入险境,定山和容恒都没有离开他,一直等听政殿前局势稳定,宫内的御林军悉数投降,他们才出去看了眼。而派去追踪韩国舅的将士也已经回来,他们不熟悉皇宫,被带着兜了几圈,就跟丢了。 不多久,西边的宫门就传来消息,韩国舅带人在那边与将士发生激战,他趁乱逃脱了。 容恒道:“我进宫的路上,已经派人包围了国舅府,他不会回老窝也回不去。” 祥泰一脸凝重地听着,忽然一个激灵,问道:“文贤山庄可有人保护?” 定山道:“早已将温先生转移至安全的地方,眼下文贤山庄里没有人,请殿下放心。” 祥泰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没有他们,自己难成大事,也许早就是国舅的刀下魂了。 此时礼部的官员被找来,他们是定山昔日的同僚,一见定山就像见了救命的菩萨,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新君为难,大臣们或多或少和韩国舅有所往来,就是这会儿功夫,听说新君已经抓了不少人,昔日和韩国舅往来密切的通通被关押,魏王府更是完全被控制了。 “即刻要为皇上准备丧礼。”祥泰冷静地吩咐。 “臣遵旨。” “此外。”祥泰又道,“一并将皇后的丧礼,也准备下。” 殿内一片寂静,也许有的人认为皇后已经不在人世,但也有人认为,新君和他的母亲当年受了那么多的苦,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狠毒的皇后。可是祥泰却对定山道:“只有皇姐有资格处置她,宫里安定后,把皇姐请来吧。” 定山默默点了点头,而此刻大臣们悉数都到了,他看着祥泰站在最高处君临天下,想到自己曾对千叶说他想要的是天下,但他对于这万人之上的尊贵没有任何贪恋和幻想,他想要的天下,是天下太平,是清明昌盛的国家。 他愿意拥戴一位明君,他不能让千叶背叛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他的妻子是季氏皇朝最尊贵的继承人,他要为她为她的父亲,继续守护这篇江山。 消息传遍京城,因韩国舅行踪不定,神山侯府的戒备尚未撤除,听闻祥泰已经登基,莲妃又哭成了泪人,但宫里很快就有人来迎接她,要接她回宫。千叶一并被请入皇宫,她知道是该最后与皇后做个了结了。 楚歌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但她坚持陪在千叶身边,毕竟老贼逃跑了,他身边还跟着武林高手。进宫的路上,千叶问楚歌为什么大局已定,那些江湖人还会跟着韩国舅,楚歌冷笑道:“兴许是钱还没到手,又或者他们是一类的人,这世上总有些人,生来就颠倒黑白、不分是非。你对恶者言善,他们只会耻笑你傻,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善与道德,恶与利益就是正义。”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到了皇城门下,这里暂时被重新归来的威武大军守卫着,果然和昔日御林军守卫的光景大不一样,而千叶刚落地,就听见芳贵妃的声音喊着“莲儿”,莲妃见是婆婆,声泪俱下,婆媳俩抱头痛哭。 “千叶,谢谢你。”芳贵妃安然归来,见儿媳妇和腹中胎儿也平安无事,感激之心难以言表,一时激动竟要上前向千叶行礼,千叶忙搀扶道,“使不得,您现在可是太后了。” 太后?芳贵妃惶然念着这个词,她听说皇帝已经薨了,是被自己的儿子射杀的,她不知道祥泰哪里来的勇气射杀亲生父亲,可是她……过去的大半年里,每天给皇帝喂下少量的毒药,巴望着他快些离开人世,这份罪过,还会不会有人来跟自己清算? “千叶。”芳贵妃颤巍巍地说道,“我有资格做太后吗,我的弑君之罪,怎么办……” 见芳贵妃坦率,千叶反而无所谓了,这里头该怎么评判对错呢,用皇后的话来说,叔父是明知道自己在被芳贵妃下药也不愿离开,与其说是芳贵妃要杀皇帝,不如说是他自己利用了芳贵妃,想抛弃这个人世。 千叶郑重地说:“娘娘日后且问皇上,这天下都是他的了,您是否有资格是否有罪过,我说了不算。” 芳贵妃带着儿媳先回后宫,而千叶则走上了听政殿,姐弟俩再相见,祥泰亲自走下玉阶迎接他的姐姐。可是千叶却向新君行大礼,被祥泰搀扶起时,她欣慰地笑着:“从此这清明世界、朗朗乾坤,我季氏皇朝又迎来一位明君,吾皇万岁。” 祥泰眼中含泪,应道:“朕,定不负皇姐所愿。” 千叶道:“有忠臣辅佐,皇上必然会成为千古明君。” 祥泰颔首,又道:“凤仪宫里的人,朕就交给皇姐了。” c≡c≡ 千叶眼中满是傲然之气,看见了站在一旁的丈夫,彼此微微一笑,她便应了皇帝的话,带着楚歌和一干侍卫,要往凤仪宫去。 去的路上,见到韩继业缓缓而来,他手中的刀剑已经放下了,两个西北大军的副将护送着他,他这是以普通臣子的身份去,还是落败的叛臣?千叶主动给他让出了道路,两人擦肩而过时,韩继业忽然停了下来。 副将和楚歌同时戒备,害怕韩继业会伤害千叶,但韩继业怎么可能对千叶动手,他只是看着千叶,沉重地说:“千叶,能不能放过越柔,她对不起你,可她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事,留她一条性命好不好?” 千叶没有言语,欠身致意后,就转身走了。 韩继业又喊了一声:“千叶……” 不知是韩继业没继续说话,还是千叶自己选择听不见,很快她就走到了凤仪宫的门前,这里被层层包围着,宫女太监都站在门外墙根下,有几张都是熟悉的脸孔,皇后此刻应该是一个人在里头,还有韩越柔。 “千叶,要小心。”楚歌提醒了一句,千叶点了点头,带着她一起进了门。 ------------ 189 凤仪宫的记忆 对于凤仪宫的记忆,五岁之前,这是最疼爱她的祖母住的地方,千叶是这宫里最最骄傲的小郡主。本该满心期盼太子生下孙子的祖母,却把一个孙女当做掌上明珠,可见她对长子和儿媳妇是多么得疼爱。 但五岁以后,千叶只能在这里看到以泪洗面的祖母,一直到祖母去世,一直到祖父去世,凤仪宫就成了地狱一般的存在。她在这里被罚跪过,被罚站过,跪得膝盖淤青,站一整夜冻得伤寒发热,瑾珠对她的欺负更是无休无止。 可她不屈不挠地活下来了,活得比任何一个曾经伤害她的人都好,再次站在这凤仪宫前,她要为母亲为自己,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空荡荡的殿阁,本该是比千叶记忆里的更为富丽堂皇,可没有了人,没有了尊贵与光华,不过就是一座落寞的房屋而已。走过被瑾珠的血染污的阶梯,依旧可以看到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果然现下连打扫的宫女都不尽心了吗。 可千叶对于自己杀了季瑾珠这件事,没有一丝后怕,那把小小的匕首是定山的娘留给楚歌,楚歌又转赠给千叶,也许一切,早就冥冥中注定了。 凤仪宫正殿里,皇后高坐上首,她已经完全没有一国之母该有的光华,瘦弱的身体被宽大的凤袍淹没,勉强支撑着最后一份体面。 千叶记忆里曾随母亲在这里跪拜祖母,那是真正母仪天下的女人,慈祥温柔,有手腕但又善待一切人,更与祖父伉俪情深,把她一切的美好都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也许她唯一的错,是偏爱了自己的长子。 此刻皇后云鬓高髻,穿着华丽,她身边的韩越柔却只是一袭白衣,千叶最近几次见到她,都是一袭素色十分低调,也许是之前她身边的季瑾珠太妖娆,也许是皇后的凤袍太耀眼,又或者,她希望自己能像这白衣一样,清白干净。 她本是蜷缩在皇后宝座之下,此刻缓缓站了起来,看向千叶的目光,倒并不像一个落魄的失败者。 那天她帮着瑾珠搬凳子,坐在边上冷眼旁观,甚至是她把瑾珠叫进宫里,告诉她皇后抓了楚歌来威胁千叶,她连作恶,都做得这么体面漂亮,既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又能高高挂起仿佛事不关己。 但其实,千叶对韩越柔没那么恨,正如韩继业请求的,她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她只是在欲望里过分的挣扎,就连从前欺负千叶的人里头,也没有她。而千叶从没觉得那些不出手帮她的人就是错的,也从没把她们算进仇人的名单里。 她要报仇算账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可是不相干的人,她绝不会把他们牵扯进去。甚至于韩越柔想要跟着瑾珠过糜烂堕落的生活,对千叶来说那也是韩越柔自己的事,她不会看不起韩越柔,那是别人的人生,只要她乐意,和千叶什么相干? 韩越柔挡在了皇后的身前,厉声道:“你想把姑姑怎么样?季千叶,姑姑已经病入膏肓,你还要羞辱她吗?” ------------ 190 杀了我(还有更新 千叶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朝她逼近了一步,可韩越柔不肯让开,依旧挡在皇后的身前。 “你对我做过的事,不值得我在这样的时刻来见你,自然你姑姑也不配,我只是为了我的母亲。”千叶看着韩越柔,冷声道,“请你让开。” 她的言辞听起来那么客气礼貌,可是做出的事,完全不容人拒绝。 韩越柔声音颤抖:“你若要羞辱姑姑,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季千叶,她已经那么可怜,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是人品高贵吗?” “是吗?”千叶含笑,看了眼身后的楚歌,只是一个眼神,楚歌便立时会意。但见一道寒光闪过,她手中的清风剑已经架在了韩越柔的脖子上,只要稍稍再多一分力气,就能割破韩越柔又细又白的脖子,会让她像季瑾珠那样鲜血淋漓地离开人世。 韩越柔惊愕地看着千叶:“你、你要做什么?” 千叶道:“从你的尸体上踩过去,但是我愿意成全你的孝心,只要你自己把脖子蹭上去,只要你愿意代替你的姑母死在这里,我就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是韩越柔在意识到楚歌不会杀她时,就已经往后退了,生命距离危险远了,可是距离她的大无畏和孝心,也越来越远了。她到底为什么站出来,她真的想保护姑姑吗,怎么可能! 韩越柔为自己的后退辩护:“你杀瑾珠时就言而无信,我凭什么信你?” 千叶笑道:“季瑾珠不配,既然你明白,也就该知道,你也不配。” 韩越柔屈辱含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狠狠地瞪着千叶,不想楚歌迅速上前在她肩颈处一点,韩越柔立刻就像晕厥过去似的倒了下来。 “柔儿……”皇后虚弱地惊呼着,在确认侄女应该生命无碍时,抬起无力苍老的双眼,狠狠道,“贱人,你想把我怎么样?” “只是来告诉你,你输了,怕你看不清,要好好让你看看自己作孽的报偿。”千叶的冷漠,几乎能让陌生人看不见她的善良,毕竟现在她是赢家,而皇后只是又可怜又虚弱地瘫坐在椅子上,连冲上来揪着千叶衣襟的力气也没有,更不要提保护她的侄女。 “皇后娘娘,你不是输给铁骑,不是输给祥泰,也不是输给我。”千叶抬头,仿佛是在看着凤仪宫的大殿里,有没有可以高高挂起一个人的横梁。 这样的举动令皇后颤栗,而千叶只道:“你的侄女说,你已经如此虚弱而狼狈,我为什么还不放过你。可我为什么要替我的母亲,去可怜同情一个十恶不赦,将她活活勒死的罪人?这世上太多廉价的同情心,廉价得善恶不分是非不明,好像你的侄女,她把她的善良看得太轻贱。” 皇后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废话什么,要杀要剐,死何所惧?难道我还会屈服于你一个小贱人?” 千叶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娘娘,你是输给了自己,从你出生起,就注定永远不如我的母亲,甚至没有资格与她相提并论,注定了做什么都会输。不是我娘抢走了你的一切,是你生来,就不配拥有。” 这样的话语,不啻凌迟之辱,皇后的眼神已经死了,像枯朽的木头,仿佛轻轻一拈,就要化作飞灰随风而去。 “杀了我……”皇后的声音,像来自幽冥地府,“季千叶,杀了我!” ------------ 191 成全他的天下(还有更新 千叶摇头:“不能让你死,我也不想杀你。那天你打我一巴掌,手上没有半分力气,我就明白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你曾经用双手勒死我娘,可现在你连把自己吊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惩罚,我必须成全你留在这人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当年你们通敌叛国的证据,很快会昭告天下,该让天下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和你的兄长族人都要付出代价。” 皇后阴冷地笑着:“族人?难道韩氏一族,不是你的族人?” 千叶傲然道:“天下韩姓何其多,何必纠结一个姓氏,外婆和我娘都是外公最心爱的人,这韩姓从来都不是我娘的耻辱。” 此时,有太医按照千叶的吩咐匆匆赶来,方才宫里兵荒马乱的,他们都躲在角落里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找出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千叶问他们:“皇后娘娘的病情如何?” 太医战战兢兢地说,他们不负责照顾皇后,照顾皇后另有其人,也就必然是国舅府的心腹,千叶便命他们好生为皇后诊治开方,更唯恐太医们胡乱揣测她的意图,明白地说:“我要皇后娘娘好好地活下去。” 这样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入皇后的心,求死不能,比起死更绝望。这小贱人,比她的母亲强,强太多了。 “把韩小姐送回国舅府,国舅府所有家眷都严加看守等候发落。”千叶吩咐之后,侍卫们就将被点了昏穴的韩越柔带走,千叶不愿再看到皇后的脸,便带着楚歌离去,把这凤仪宫留给她,让她继续淹没在那宽大华贵的凤袍之中。 离开凤仪宫时,远远看见有人来,那气势胜过曾经任何一次相见,千叶停下来等候,果然是宫女们拥簇着芳贵妃来了,她浑身珠光宝气,满脸无法掩饰的骄傲,她显然不是来见千叶,她是来见皇后的,她要来宣示她赢了。 然而一见面,千叶就屏退宫女太监,单独对芳贵妃道:“皇叔日益衰弱的事,不是没人追究,就代表娘娘什么都没做过,你问心无愧我们也不会逼你自责,可若被人传扬出去,就是祥泰的耻辱。娘娘现在要做的,是风风光光接受册封,做天下人值得尊敬的太后,明白自己的地位身份,一切才刚刚开始,您要陪伴祥泰度过的人生,还很长很长。“ 芳贵妃恨道:“千叶,你可知道我积攒了多少年的怨恨,可知道我受了她多少欺压,难道你来,不是吐气扬眉报仇雪恨的?” 千叶摇头:“可您如今是帝王之母,该忍人所不能忍。” 芳贵妃的气势渐渐弱了,很轻声地说:“难道让我打她一巴掌也不行吗,千叶,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 千叶道:“她又怎么会在乎一巴掌的痛,真正能让她绝望的,是看到祥泰治理下太平昌盛的国家,是在您的治理下平和安宁的后宫。贵妃娘娘,这远远比一巴掌解气。” 想到此番能脱离险境,全靠千叶和她的驸马,芳贵妃哪怕咽不下这口气,也不能在此刻与她翻脸,何况祥泰对她的皇姐十分崇拜敬爱,千叶在儿子心中的分量,远胜于自己。 芳贵妃终于妥协了,带着人悻悻而去,千叶吩咐守在凤仪宫门外的人,决不允许芳贵妃去骚扰皇后,自然其他后宫妃嫔也不可以,没有皇帝和她的旨意,谁都不能进去。 出宫的路上,楚歌开门见山地问千叶:“你对芳贵妃的话是那么说,但其实,你是在保护皇后,不让她受到侮辱是不是?” 千叶淡淡一笑,不言语,显然是被楚歌说中了。 楚歌不解:“值得吗,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 千叶道:“若非韩继业大开方便之门,定山未必能救我与贵妃婆媳离宫,而他重情重义,我还他这个人情,够分量了。” 楚歌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不会再问了,定山和新皇帝,应该都会听你的。”她想了想,又道,“那个韩继业,真真是韩家的反骨,倘若当初真的娶了你,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子的?” 千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歌:“也许现在他和我正在山中隐居,也许我跟着他出海去了东洋,我对他无意,可我知道他会顺从并满足我一切心愿。” 楚歌很惊讶,一直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才问:“可是梁定山不会,是吗?” 千叶笑道:“男女情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多的道理,再多的得失,都抵不过我爱他。而梁定山是梁定山,韩继业是韩继业,本就是不同的人,定山不能给我的,我可以不在乎,可是定山能给我的,天下任何人都给不了。” 楚歌怔怔地听着,千叶歪过脑袋问她怎么了,楚歌笑:“卓羲他,到底图我什么?” 千叶向来努力促成这一对,可是今天却道:“若是不愿勉强,就不要勉强。” “这话听着真新鲜。” “可我是真心的,但你别告诉卓羲,他会恨我。” 楚歌皱了皱眉,忽然道:“如今朗朗乾坤,我们还窝在这马车里做什么,我带你骑马,好好看看这京城里的模样。” 千叶一愣,楚歌已喝令停车,拉了千叶出来,向侍卫借了马,带着千叶共乘一骑,车马扬鞭奔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颠簸带来的兴奋,呼啸的马鞭声,急促的马蹄声,都让千叶感觉到了自由。 回到家中,神山侯府里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只因韩国舅带人逃窜尚未伏法,神山侯府的戒备不会松懈。但除此之外,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比任何时候都灿烂,千叶把扑向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只是刚才分开那么一会儿,又好像很久很久没见,可是她和定山,和所有人一起为初初为更多的孩子挣来了清明世界,她和她的孩子,都自由了。 惠梨在一旁欲言又止,她当然也有她在乎的事,可嘴上一直都不敢承认,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嫂嫂,我哥几时回来,是不是这下子忙起来,更加见不到人了。” 千叶道:“当然要回来,难道他睡在皇宫里不成?”一面应着,猜出小姑子眼神里的心思,笑道,“容将军啊,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带兵守卫皇城,搜捕逃犯,我还没见过他。” 惠梨脸蛋儿红红的,好不自然地应了声:“哦。” 二娘故意道:“赶紧把东西收一收,你不是要把那白狐大氅还给容将军吗?快去看看,别白放着蛀了虫。” 惠梨见大家都在笑她,又气又恼,不知该怎么好,丢下众人便跑了。 千叶抱着初初要回房去,楚歌忽然喊下她:“定山回来后,能不能让我先见他一面?” “可以呀……”千叶本想问楚歌要对定山说什么,但猜到她的心思,也就不问了,或许有些话,是该叫定山听一听的。 定山果然是入夜后才归来,千叶已经哄着初初睡着了,肩膀上的衣裳许是被初初拽下来的,定山看到的时候,熟睡的人儿香肩外露,那白嫩的肌肤勾得人心中一热。 定山禁不住垂首吻了一下,他们并没有分开太久,可是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谁都仿佛一夕之间度过了十几年。 千叶被胡渣带来的刺痛惊醒,好像她第一夜躺在这神山侯府里,醒来时会存有过去的惊慌,此刻亦如是,她惊慌的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清醒后就明白,现在天下太平了。 “见过楚歌了吗?”睡眼惺忪的人,伸手摸摸丈夫的脸,好像彼此从未分开过,“快去洗漱换衣裳,脏兮兮的。” “见过她了。” “女侠大人对你说什么了?”千叶笑。 “若是再让你受伤害,她就和我恩断义绝。”定山毫不犹豫地说。 千叶怔怔地,噗嗤一下笑了,腾起身要定山抱着她,懒懒地躲在丈夫的怀里,摸着他胸前的衣襟道:“记下了吗?想来你也记不住,转身就要忘了。” 定山吻她的额头:“我会记一生一世。” 千叶摇头:“费力记的事,反而难做到,你若这样辛苦地记,不如不记。” 定山深情地说道:“千叶,是我对不起你,一直以来都亏欠你,自私地把你绑在我的人生里,楚歌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算得什么男人。” 千叶却正经了神情:“回家时,楚歌带着我骑马奔驰,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你的抱负和我的理想并不冲突,也不是强硬缠在一起的。真正的自由,不单单是躲去山林不问世事那么简单,几般那里有海阔天空,这世道是压抑的,我们始终也不会感到自由。” 定山不言语,而千叶更郑重地说:“定山,答应你的事,我也不能做到了。我不能把季氏皇朝拱手相让,祥泰会成为明君,我希望你辅佐他,放下你的天下,去成全他的天下。” 定山温和地笑着:“我说过,我并不想做皇帝,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千叶一愣,立时笑了:“你能这么想,我就安心了。” ------------ 192 报应(还有更新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天下大定后,彼此都满身疲倦,可如今正是春光无限好,谁愿轻易辜负。定山顺着千叶肩头滑落的衣衫伸进手去,千叶轻轻一哆嗦,却问定山:“我是不是强迫你了?” 定山不解,千叶道:“江山天下,我明明答应要站在你身边,可现在却不肯给你。” “就算是你强迫,我也心甘情愿,何况不是呢,我一直对你说,我不是想做皇帝。”定山捧起千叶的双手,温柔地吻过葱葱玉指,“让你手染鲜血,此生在你面前,我不能再有半分骄傲。千叶,你没有强迫我,即便将来强迫我做任何事,我也愿意。再多的道理,再多的得失,也抵不过我爱你。” 千叶绯红了双颊:“楚歌对你说了?” 定山失笑:“这样的情话,你以为我自己能想出来吗?” 千叶撅着嘴,伸手戳了戳定山:“那你也不能用我的。”她扭过身子道,“你自己想不出好的来之前,可不许碰我。” 定山怔怔地,搂着千叶的腰肢说:“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千叶转身狡黠地一笑:“那就忍着?” 定山却在手里微微用了力道,感觉到千叶腰肢有反应,他低声问:“你忍得住吗?” 千叶挣扎着:“去换衣裳,一身的尘土,你也不嫌。” 这一闹,初初醒了,小娃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千叶衣不蔽体,看着爹爹用力搂着母亲,小小的人儿,竟然叹了一声,翻了个身去把屁股对着爹娘,千叶和定山都呆了,旋即便听见千叶的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这会子家里还有好些人没睡,仿佛都听见了公主的笑声,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他们终于一起跨过了这道坎。 今夜的京城,百姓们似乎都能睡个踏实的觉,但也不乏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的人,韩国舅一派的势力崩溃于旦夕之间,皇帝今日已清查关押了一大批官员,那些曾经有所牵连收益的,也不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最不安的,当属国舅府上下,丫鬟仆人也罢,大不了重新卖了新的人家,可是韩夫人和姨娘姬妾们,已是个个儿都哭成了泪人,老爷犯下滔天大罪,她们一瞬之间从原本京城里最骄傲尊贵的妇人,变成了阶下囚,等待她们的命运若是死倒也干净,就怕求死不能,活着被糟蹋。 韩夫人一病不起,守在宅门外的侍卫虽然给派了大夫,可大夫说这是心病,言下之意韩府跨台了,没有好的那一天,韩夫人也不会好,吃再多的药,心神已损,如何救得回来。 家中仆人虽然尚有忠心的,还帮着照料,但那些姨娘们都收紧各自的钱财珠宝,怕门外的士兵随时会进来抄家,其他丫鬟老妈子们也都各自收好了细软,准备随时离开。韩夫人一直对女儿说,她出入必须仆从如云,可眼下皇帝还未定罪,连身边的仆人就先抛弃了他们。 韩夫人身边的近侍总算忠心,奈何现在谁也管不了谁,想要一碗热茶都喊不应,她愤愤然出来时,正遇见二小姐过来,一把眼泪地说:“二小姐,您去陪陪夫人吧,大公子和老爷都不回来,这个家……” “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苏醒后的韩越柔,精神有些恍惚,仿佛白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可她闺阁里的丫鬟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树倒猢狲散,这会子都躲在一起,谁还来管她。她饿了,下意识地想出来找东西吃,走着走着,就到了母亲这里。 母亲的房里,桌上还有一盒点心,韩越柔便坐下吃了两块,边上茶壶里的茶水大概还是早晨或昨日的,毕竟昨天这个家,还是赫赫扬扬的国舅府。 “柔儿?”韩夫人醒了过来,看到女儿坐在桌边。 “母亲醒了?您饿吗,这里有糕点。”韩越柔又往嘴里塞了两块,完全没了平日里千金小姐的优雅贵气,她好像只是想活着而已。 “柔儿……娘怎么办?”韩夫人哭了起来,伤心欲绝地痛哭着,一日之间,她失去了一切,丈夫和儿子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可能已经都死了,她努力经营的一生,到此结束了。 “娘,别哭,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季千叶哭。”韩越柔有些语无伦次,显然依旧神情恍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韩夫人怒道:“不要提那个贱人,柔儿,你爹怎么样了,你哥哥呢?” 韩越柔看着母亲,却问:“娘怎么不关心我?” “关心你?你……你不是在我眼前?”韩夫人虚弱地撑起身子,再次问,“你哥哥呢,继业在哪里?” “爹爹逃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哥哥被皇帝关了起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韩越柔说着,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对母亲说,“娘,你知道吗,千叶杀了瑾珠,她用那么小的匕首,一下子捅进了瑾珠的脖子。那血啊,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扑哧扑哧地往外涌……” 韩夫人浑身打了个寒颤,她不是觉得这景象吓人,而是女儿整个人变得阴森恐怖,她下意识地往后缩,果然女儿扑了过来,抓着她的肩膀,想过去自己摇晃着她一样摇晃着自己:“娘,她恨的人,她有本事亲手杀了,可我恨的人,我连握刀的勇气也没有。祥泰他亲手射杀了皇帝,杀了他的亲生父亲啊。您还记得您说的话吗,您说季氏皇朝没人了,错了您错了,季氏的儿女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家的,连一个脚趾头都及不上。” 去找热茶的近侍进门来,瞧见这情景,忙上来拉扯,着急地说:“二小姐您快撒手,夫人透不过气了。” 韩越柔猛然松开手,自己也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放声大笑着:“可你们,只有我这样下贱的女儿,只有韩继业那样的孬种,他竟然放了季千叶,竟然背叛了父亲。成王败寇,我提醒过他无数遍,可是他……” “夫人!夫人!”下人大声喊叫着,韩夫人又昏过去了,她求着韩越柔,“二小姐,去让他们再给找个大夫吧,夫人这样可不好。” 韩越柔却冷笑:“又何必,让娘活着受罪呢?” 第二天一早,新君升朝,登基大典且需日后隆重举行,但群臣拜服山呼万岁,新君地位已经确立。 这日早朝,昔日韩国舅通敌叛国的书信被容恒呈于朝堂之上,以及过去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累累罪行,与谋逆犯上数罪并罚,下通缉令悬赏人头,更命追捕的官员一旦发现踪迹,就地正法。 圣旨从听政殿一路送来,送到了国舅府门前,虚弱的韩夫人被带出来听旨,姨娘姬妾们也颤巍巍地跟在后头,韩越柔依旧是一袭白衣,跪在母亲身边,可她的母亲病得东倒西歪,也没见韩越柔搀扶一下。 宣读圣旨的官员,仿佛地狱的阎王,韩夫人是国舅的正室夫人,不论她曾经做过或没做过,死罪难逃,白绫鸩酒立时送上来,韩夫人惊吓得厥了过去,跪了一地的女人更是嘤嘤哭泣。 但皇帝虽然没有对韩夫人手软,一并韩氏旁系的子弟也连坐判了死罪,但是姬妾姨娘们,倒是逃过一劫,皇帝只将他们贬为庶民,京外者发送原籍,在京者驱逐出城,永不许入京。 唯一幸免的,是韩继业兄妹俩,韩继业因救助太后与莲妃有功,将功赎罪,削去官职留京查看,这韩氏祖宅也依旧留给他,韩越柔交付他监管。 8☆8☆.$. 宣旨的官员读完圣旨,就对韩越柔道:“白绫鸩酒,夫人自选,半个时辰内,我就要回宫复命。”他一面说,大手一挥,无情地说,“立刻把人带进去行刑。” 姨娘们躲过一劫,都不敢造次,聚在一起哆嗦着,看着那些男人把昔日耀武扬威的夫人带走,韩越柔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说求人放过她的母亲,她好像已经先傻了。 里头的人用冷水泼醒了韩夫人,劝说无效后,便要动手灌她喝下鸩毒。终究是显耀尊贵了一辈子的人,如何能受这样的屈辱,挣扎之间,鸩酒被洒在了地上,施刑者怒了,便拿起白绫,逼向了韩夫人。 “夫人……”一声痛苦的哭声从里头传出来,所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韩越柔似乎清醒了一些,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进内堂。 横梁之下,母亲的身体软绵绵的吊在那里,已经没有了生气,那脸上定格的狰狞,都是她死前的恐惧。 “娘!娘……”韩越柔终于意识到了切肤之痛,意识到她的娘离开了人世,失声痛哭地瘫倒在地上,一点点爬向她的母亲,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根本不可能把母亲放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死的那么惨。 她不知道,十几年前在太子府,年仅五岁的千叶看到类似的一幕时内心受到的创伤有多重,而她,代替她的姑母,得到了报应。 ------------ 193 很荣幸能有你这个朋友(四更到 韩越柔的哭声凄凉悲怆,终究是丧母之痛,终究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面前,府里的人无不唇亡齿寒,姨娘们虽然受了一辈子的气,可身为正室,谁能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喜欢别的女人。韩夫人好,她们自然也跟着好,如今韩夫人一命呜呼,她们也再回不来这繁华的京城,不过是捡回一条命罢了。 终究都是国舅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而是否诛杀韩氏一族曾经随韩国舅一同作孽的旁系子弟,是否杀韩夫人,这日定山早晨离家前,代替祥泰询问了千叶。 千叶很坚定,她之前就对定山和祥泰说过,必须杀无赦,以儆效尤。外戚干政带来的灾祸,虽然历朝历代帝王都引以为戒,可遇见懦弱的帝王,这一切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千叶看来,外戚干政并非错,定山这个驸马,也算得外戚。他们也是朝廷官员食君俸禄,本该为国为民劳心劳力,错的不是外戚干政,而是野心。 在皇权至上的世界里,这是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半个时辰后,到国舅府宣读旨意的大臣就回到听政殿复命了,此刻朝臣们已经散去,殿内除了皇帝外,只有定山和韩继业。韩继业一脸沉默,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说话了,在恳求千叶放越柔一条生路后,他就再也没开口。 也许所有人都以为,他最终屈服父亲顺从父亲,帮着他“夺”江山,是因为无法逃脱束缚和权贵的诱惑,但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那天在朝堂上,他不得不举荐武家长子远赴东海,推辞去东海平乱时,他和定山互相看了一眼。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定山已经在算计之后的事,而定山也不知道,韩继业多希望有一个人能明白他的心意。 他不会要这江山,不会贪恋这把龙椅,他无法反抗父亲,便想着从父亲手上接过江山的时候,再原原本本地还给季氏子孙。于是当父亲走不到那一步时,他在遇见定山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他打通了出入宫闱的道路,让他顺利带走了千叶,让他们的计划得以顺利实行,让他们把剑指向了自己的父亲。 “启禀皇上,韩夫人已自缢身亡。”复命的人,冷冰冰地说出这句话。 韩继业浑身一震,当年出海归来时,母亲捧着他的脸颊时的慈爱温柔历历在目,他和妹妹虽然身不由己,母亲和妹妹的关系虽然越来越恶劣,可那终究是亲娘,是生养他们的母亲。 他通的一声跪了下来,朝祥泰道:“请求皇上,允许罪臣回府为母亲安葬。” 祥泰道:“恩准,只是不得风光大葬,韩府家产朕也会派人清查,留给你们兄妹的只是一座宅子。朕希望你冷静之后,能继续为朝廷效力,但是你父亲一日不伏法,或是朕一日不见他的项上人头,朕就无法让你官复原职。这段日子里,希望你们兄妹好自为之,特别是你的妹妹,朕不希望再看到她,对皇姐做出任何伤害之事。若不然……” 堂堂帝王,高坐上首,但并不是人人坐上这个位置,都能成为英明的君主,温先生曾断言祥泰没有帝王气魄,不知到今日,先生又是如何看待,但大臣们都看在眼里,新君已远胜于他的父亲。 祥泰和定山互看了一眼,他便离开了听政殿,他还要去为先帝守灵,三日后将为先帝举行隆重的丧礼。 空荡荡的殿阁中,只剩下这两个人,定山走向韩继业,朝他伸出了手。 韩继业露出苦涩的笑容,自己站了起来:“千叶她,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定山摇头:“让自己的女人身犯险境,让她亲手杀人,我有什么资格自认是她的骄傲。”见韩继业皱眉,定山又道,“但千叶在我身边,才是最幸福的女人。” 韩继业摇了摇头:“她若嫁给我,只会在今日和我一样成为阶下囚,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出现,季氏皇朝气数未尽,连老天都会帮他们。我父亲一直是井底之蛙,以为要挟了皇帝,就能掌控天下,不知这天下,从来都是铁蹄刀剑说了算,没有兵权,一事无成。” 定山道:“倘若他再等几年,等你有所成就建功立业,能呼唤百万大军时。” 韩继业嗤笑:“天方夜谭,梁定山,我远不如你。” 定山摇头:“倘若当年你娶了千叶,此刻你不会站在这里,你会带着她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韩继业神情恍然,他曾经都想过,要带千叶漂洋过海去看东洋的风光,又听定山道:“我亦远不如你,你我都有放不下的事,既然已经走在眼前的路上,那就继续脚踏实地地走下去,若是志同道合,我很荣幸能有你这个朋友。” 定山伸出了拳头,韩继业愣了一愣,眼中闪耀出明亮的光芒,也伸出拳头,与定山重重一击。 千叶很快就听说了听政殿上的事,千叶问定山:“少夫人现在如何?” 因魏王府也犯下谋逆之罪,魏王已自首伏法,且是皇亲,除了魏王被判斩立决外,魏王妃及家中女眷子孙都只是贬为庶民并可留在京城,她们自然会去找各自的出路,女眷们也能回娘家,倒是韩继业的妻子,两处的家都没了。昔日魏王府为赈灾筹款何等热闹兴旺,转眼之间,烟消云散。 “不知道,因韩府的家产暂时都封了,他们不能动用家中的钱财为韩夫人办身后事,我刚派人送去了二百两银子,你不会怪我吧?”定山道,“没有韩继业,我要救你可能没那么顺利,他看到我出现时,没有半点惊讶,主动告诉我该去哪里救你,告诉我该怎么走才能避人耳目,他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人。” 千叶颔首:“我知道,你若不送银两去,我大概也会送去,只是不能做得太明显,别叫外人看见。” 定山道:“眼下京城已经全面搜捕了两次,没有韩国舅的踪迹,他可能已经趁乱逃离了京城,再过些日子京城内的余孽都被扫清后,你和二娘她们,可以自由出入,再也不必担心了。江南的暴徒已基本镇压,经过这么多事,神鼎寨的人应该死心了,我再也不是什么少当讲,我是当朝驸马。” 听得驸马二字,千叶莞尔一笑:“驸马呀,多憋屈的称呼。” 定山摇头:“做你的驸马,做父亲的女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千叶明眸忽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立时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公公大人,婆婆大人,得此不孝之子,还望二老在天之灵不要悲伤,儿媳妇必然早早为你们诞下孙儿,教导他不能忘本,安抚二老的英灵。” 定山啼笑皆非地看着千叶,伸手往她腰里掐,千叶怕痒拼命地躲开,在门前撞到了正进门的棉花。棉花已是见怪不怪,大大方方地说:“驸马爷,公主,容大将军来了。” 千叶眼神一亮,问:“惠梨呢?” 棉花笑道:“去后院搬东西了,要把将军送来的东西全还给人家。” 千叶推着定山道:“还不快去给妹妹做主,难道要惠梨给自己提亲?你去见容将军,我去拦着惠梨。” 定山却拦下千叶:“随她吧,惠梨是有主意的。” 如此,在定山的示意下,家人都悄悄地退开了,等惠梨满头大汗地从后院搬来好几口箱子,只有容恒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含笑看着她。 黑黝黝的男人,这些年肤色也没什么变化,可是他的容貌实在英俊,也似乎因为黝黑的服色,才显得男子气概十足,若是肤色白皙,怕就要娘儿气了。 “这些东西,你带回去,我不要。”惠梨对容恒道,“那件白狐裘皮,是给男人穿的吗,我才多高的个子,你也没什么诚心送人的。” 容恒走上前,把惠梨打开的箱子又盖了起来,笑道:“原来是东西不好?” ︽2︽2, 惠梨微微脸红,退开几步,不敢正视容恒:“好不好,我都不要,你拿回去。” 容恒轻轻敲着箱子,说道:“这是聘礼,你收下了就是我的女人,怎么能拿回去。” 惠梨这才回过身来,毫不退让地说:“你不要耍无赖,莫说我还有哥哥做主,就是孤身一人,也绝不会随便叫人欺负。” 容恒从怀里掏出几张叠得又小又紧的纸条,在惠梨眼前一晃:“我还没看呢,你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惠梨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恒,容恒慢慢剥开纸条,说着:“他们收到后,立刻给我寄来了,昨天太忙了,没时间看。” 惠梨上前要夺,容恒何等身手,岂能叫一个小姑娘夺去自己手里的东西,两人闹着玩儿似的,可惠梨一不小心,大腿撞上了箱子的一角,疼得她眉头紧皱,脸胀得通红。 “撞疼了?”容恒毫不客气地把大手摸上了惠梨的腿,虽然隔着裙子,虽然不是故意撩拨,可这样的举动,还是把惠梨吓着了,她朝后退开时又没站稳,仰头就要倒下去,容恒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了她的身体,“小心些,摔疼了,我会心疼的。” ------------ 194 皇后的人选(还有更新 身体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这和骑马时的保护完全不同,惠梨并不是扭扭捏捏的女孩儿,可是,她不喜欢这样子,她真的不喜欢容恒的轻浮。这个男人他可以霸道甚至蛮横不讲理,可他不能轻挑,自己并不是凭他随意逗弄的玩物,哪怕他不会如此对待别的女人,也不可以。 惠梨冷静地自行站稳,很自然地离开了容恒的怀抱,大腿上依旧疼得厉害,可她顾不得了,只道了声:“容将军,书信里,不过是请您来救援的话语,没什么稀奇,您想看或是怎么着都成,本就是寄给您的。这些贵重的东西,也请您带回去,不然我也会派人送去侯府。” 容恒微微皱眉,难道他玩过头了吗? “妹妹,你生气了?”容恒把几张纸条递过来,好脾气地说,“我不看了,你拿去便是,别生气,我只是逗着你玩儿的。” 惠梨无奈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对这个人说,摇了摇头:“容将军,我不是您的妹妹。这些东西,您不拿走的话,就放在这儿,我会派人送回去。我去找哥哥来,想必您和哥哥还有很多话要说。” “我不找定山,我就是找你的。”容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惠梨,难道因为摸了她的腿,难道因为抱了抱她?可他们已经好几次同坐一匹马,当初分别时,连惠梨香香嫩嫩的脸蛋他都亲过了。 “容将军,稍等。”惠梨说罢,转身就跑了。 容恒莫名地站在那里,下意识地打开了那几张纸条,信首写的是容恒亲启,不是容将军更不是容大哥,就是他的名字。容恒眉头一颤,像是明白什么了,待见到定山,他玩笑着:“我好像又把你妹妹惹怒了。可我若做了你妹夫,你还管我叫大哥吗?” 定山的立场不同,当然不觉得这些话轻浮,再者容恒办大事时雷厉风行勇敢果断,他以为妹妹也会看到这一面,哪里晓得女孩子家心里的感受。 那之后定山告诉了千叶,家里也察觉出惠梨的抗拒,姑娘家不说是她的矜持,但真的什么都不说,也就没法儿帮她了。 千叶只对定山道:“女孩子家,谁不愿被郑重的对待?容将军爱开玩笑,可他对待姑娘家若不知轻重,我们家惠梨也不是那轻浮的人,你们男人想事情,总是那么简单和自以为是。” 定山不敢反驳千叶,也不知该如何去劝妹妹,夫妻俩商议下来,还是顺其自然,倘若容将军是惠梨的有缘人,总有一天会走到一起,若是无缘,强扭的瓜也不甜。 两日后,便是皇帝出殡大丧的日子,新君为父亲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虽然那天无数人亲眼看到他射杀了先帝,但谁都能明白,他只是不想奄奄一息的父亲于临终前再受到侮辱。这话便是传出去了,也无人敢质疑新君继位的资格。 新君册封生母芳贵妃为皇太后,册封莲妃为贵妃,册封千叶为安国长公主,至于留在凤仪宫的那位,没有任何动静。新君没有将她尊为太后,自然韩氏也不再具备皇后的资格,但传言皇帝自己不册封皇后,似乎是因为凤仪宫里还有人。 先帝的葬礼之后,就该是新君的登基大典,但祥泰以耗费太大为由,认为眼下先稳定朝纲和民心最重,暂未定下日程,只是每日矜矜业业与大臣们共商国是,再有继续追捕缉拿在逃的韩国舅,扫清他手下的余孽,一转眼,已是五月了。 五月时传来消息,说在江东一带发现韩国舅的踪迹,皇帝立刻派人前往缉拿,更加倍悬赏重金,势要取韩国舅项上人头。 如此,除了还没见韩国舅的人头外,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肃清,朝廷已重现光明。朝廷上,值得倚重的老臣依旧为皇帝所重用,而新鲜的血液也不断地注入朝堂,和年轻的帝王一样,要给这个国家带来更新更昌盛的将来。 然而有一件事,从最初的无人反对,到现在过去好一阵子,渐渐开始有人传出闲话,便是关于皇帝虚悬的中宫之位。 眼下后宫只有莲贵妃一人,正身怀六甲,将为皇帝诞下第一个孩子,地位无比尊贵。但她过去是侧妃,如今也只是贵妃,纵然与皇帝一同出生入死,始终得不到正宫之位。 再过些日子,很快就会有新人充盈后宫,皇帝是打算扶正莲贵妃,还是另立中宫,在这天下太平时变成了热议的话题。 而很久之前,四皇子恋着神山侯之妹的事,也被人重新翻出来,想来神山侯平乱有功,早已是皇帝信任的重臣。他的妻子是长公主,若妹妹再嫁入皇宫为后,从此梁氏一族将成为朝廷新的举足轻重的外戚权臣,甚至不是从前的韩氏一族可以相提并论的。 这样的传言,甚至被很多人当真了,渐渐也传进神山侯府,惠梨听了只是苦笑,家里人也没在乎,直到那一天千叶被太后邀请进宫,殿中大腹便便的莲妃陪在一旁,婆媳俩对她说:“事到如今,皇上还是念着你家大小姐,千叶你看,是不是我们来撮合这段姻缘?” 千叶反问太后:“娘娘,您不怕神山侯府从此权势滔天,不怕惠梨入宫后一手掌权,后宫之中再无您与莲贵妃的地位?” 婆媳俩面面相觑,太后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们家的人什么人品,还要说吗?难能可贵是皇帝喜欢梁姑娘,哪怕将来后宫里再多的妃嫔,能让皇帝真正喜欢的,怕是难再有了。” 莲贵妃在一旁也道:“皇上若能与梁姑娘在一起,一定会很高兴。” 千叶不知该怎么形容莲贵妃,她太过顺从,做姑娘时顺从家人顺从瑾珠的欺压,成为四皇子侧妃后,顺从婆婆顺从丈夫,也许在这样的世道里,她才是妇德的典范,可千叶早已脱出这样的束缚,她愿意为定山付出,可不代表她认为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就该不顾一切地牺牲。 也许,莲贵妃的确不适合做皇后,她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可她们家惠梨,也不能做皇后,她该比任何人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虽然千叶当面拒绝了芳贵妃的好意,可这传言却依旧散不去,好在惠梨本身不在意,她每天送团团去文贤山庄念书,自己在那里也待上大半天,回家后或是陪初初玩耍,或是和千叶在书房看书,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又因现下京城里再也不是危机四伏,她随时都能大大方方地出去逛逛,天下太平后百姓们也渐渐回归,京城重现了往日的繁华热闹,看似一切都好,可千叶也发现,惠梨的笑容越来越少。 那次的事后,惠梨真的派人把礼物全送回了定西大将军府,容恒显然是不高兴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露面,四月末更是一声不响地就回西北去,虽然与定山道别了,但没给惠梨一个交代。 自然,他们本来什么也不是,惠梨既然把人推开了,也没资格要求别人再围着她转悠,可是好好的变成这个样子,谁看着都着急。这种时候,偏又闹出中宫人选一说,姑娘家心里头怎么会没有压力。 五月中旬时,西北送来消息,容恒将带着前来和谈的使臣觐见新君,多年来一直为敌的邻国在战后罹患天灾,他们想用土地来换取天朝的援助。容恒便亲自送使臣入京面见皇帝,到六月初时,他又重新回来了。 六月酷暑,惠梨每天送团团来文贤山庄后,就贪恋这一片清凉世界,往往呆上一整天,到傍晚时分再和妹妹一同回家。如今祥泰做了皇帝,温先生也入了朝堂帮助辅佐朝政,他自然很少再会来文贤山庄,惠梨没有任何顾忌。 这一天,她将团团送入课堂后,山庄里的书童就问她今日想在何处休息,惠梨笑着说:“不如我也做了先生的学生,你们见了我才不烦。”便请众人各自忙去,她自己找一处清凉的地方休息看书。 △≧△≧ 待书童们离去,惠梨便自己沿着花径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偌大的山庄,虽然早已熟悉每一个角落,可总也有没留意的地方,今天走在廊下,就听见咕咕的鸟叫声,她循声而至,见几个小童正围在地上撒鸟食,几只俊逸健硕的鸽子正在觅食。 “这是山庄里养的鸽子?”惠梨问道,“我听梦梨说过,山庄里也养信鸽。” 小童起身道:“师傅与故友通信时会用,偶尔得了几句好诗,来了兴致也会用这信鸽传信。” 这鸽子不怕人,惠梨走近了也没把它们吓散,她蹲下来摸了摸一只鸽子,看到鸽子的脚环,忽然就想到了那个人,问道:“它们能飞去哪儿?” 小童应道:“哪儿都能去,不过我们不会教。” 只听得身后有人说:“训练信鸽,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惠梨起身来看,黑黝黝的人站在明晃晃的烈日下,一笑就是一口大白牙,好久不见了。 ------------ 195 不一样的容恒(还有更新 容恒的出现,使得原本在惠梨身边围绕的鸽子呼啦一下散开了,像是惧怕这个男人身上的杀气,害得小童们都追着鸟儿去,可不敢放跑了师傅的信鸽,这里便只留下惠梨和容恒。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就是上一回在家里,可算是不欢而散,惠梨并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她不喜欢容恒太轻浮,她更不希望自己被当做妹妹似的宠爱,无法描述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另一半,可是她不要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容恒什么都好,可他好像没有真正把自己当个女人,每次见面,永远开口就是妹妹。 “惠梨,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惠梨一怔,眼前的人,竟然……喊她的名字? 容恒一脸正经,不再是见了惠梨就嬉皮笑脸的模样,礼貌地对他说:“训练信鸽你若有兴趣,我能派师傅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先有一件事要劳烦你。” 惠梨怔怔地点头,一时不知自己该怎么称呼容恒,只道:“你说。” 容恒道:“我带了使臣来见皇帝,皇上很重视,他们也不知派了一个人,还有他们称之为公爵的大官和女眷,你哥哥说你会西洋语,能不能帮我和皇上去陪同他们的女眷,只一两天就好。” 惠梨摇头道:“很久没说过了,我大概都不记得了,离开神鼎寨后没再接触过洋人。” 容恒笑:“那也比鸡同鸭讲的强,你让太后和莲贵妃她们,怎么应付呢。自然,你若不乐意,我不勉强你,本该是你哥哥来找你说,他忙不过来。” 惠梨想了想,还是点头了:“那我试试吧,可我不擅长应付太后她们,能让我嫂嫂一起去吗?” 容恒笑道:“你若与千叶说,她一定答应,这便是你的事了。” 很正常的一番对话,容恒把来意说明白,好像就要走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妹妹长妹妹短地和惠梨开玩笑,更不会动手动脚,这是惠梨以前所期待的,但是现在到了眼前,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似的。 “别蹲在太阳底下玩,晒久了会晕,一下子站起来就该跌倒了。”容恒再这么叮嘱了一句,就告辞了。 那高大颀长的身姿渐行渐远,惠梨心里好像也越来越空,她忽然喊了声:“容恒。” 前头的人停下,缓缓转身,那样威风堂堂满身气息能把亲近人的鸟儿都惊散的人,此刻却是满脸温和的笑容,眼神里对于惠梨的宠溺,从来也没变过。他说过不娶惠梨,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容家就要绝后,那不是玩笑。 “什么时候?你还没告诉我,几时进宫。”惠梨走上前来,可却心虚地避开了容恒的目光,“我要回家和嫂嫂商量,一起走吧。” 容恒道:“我送你回去,但天太热,骑马太晒,一起坐你的马车。若是千叶也去,我要先谢谢她。” 惠梨点了点头,和容恒并肩往外走,路上遇见书童,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对人,毕竟在他们眼里,也曾经觉得四皇子和梁姑娘很般配。 终于离开了山庄,一起坐马车回神山侯府,两人都规规矩矩的,容恒一直没喊惠梨妹妹,只是直呼她的名字,更不会趁车厢里狭小,就对惠梨动手动脚,说的都是两人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还有那些西洋人。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可惠梨还是头一回不嫌车厢里闷热,想和这个人再待得久一些。 且说千叶如今已是长公主,虽然皇宫里再也不会有人敢欺侮她,可她不喜欢皇宫这个事儿,依旧没什么改变,太后和莲贵妃时常邀请千叶去相见,千叶回回都推脱,上回提起要立惠梨为皇后的事后,她就更不愿进宫了。 这会儿是惠梨还请她一起帮忙,千叶才点头。然而见到妹妹和容将军一起来,很是意外和惊喜,但两个人淡淡的规规矩矩的,和从前很不一样,千叶把心思放在心里,只等客人走了,才单独问惠梨:“容将军好像变了。” 惠梨的面颊微微泛红:“他不喊我妹妹了,也不会动手动脚了,今天一直好好的。” 千叶笑道:“这样你觉得开心吗?” 惠梨点头,但又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好像,觉得很委屈他,本来那样子兴许才是他的天性。” 千叶笑悠悠:“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得到芳心,我可不同情他,且要磨砺磨砺,才配得上我家大姑娘。” “嫂嫂……” “哪里像你哥哥似的,轻而易举就遇上我这么个死心塌地的。” 惠梨骄傲地说:“那我哥,可是谁也比不上的。” 两日后,宫里举行宴会,接待外邦的使臣,原本他国遭了难,皇帝大可以居高临下,但皇帝仁和,不仅愿意施以援手,更愿能换得长久地友好相处。 虽然这在容恒看来很不屑,但外交之事,也不单单是拳头说了算的,他只负责把人带来,再把人带走,皇帝要如何处理或是什么结果,和他不相干。 惠梨跟着千叶一同进宫,宫里人都知道皇帝敬重这位姐姐,千叶如今在宫里已是举足轻重的地位,从前要自己走过那冗长笔直的宫道,这会儿早就有轿子等候,要为千叶姑嫂代步。 她们在太后宫中相见,几位西洋贵妇人也在那里,已经尴尬了好一阵子了,惠梨一来,有了能听懂沟通的人,气氛就不同了。 大腹便便的莲贵妃坐在一旁,无比崇敬地看着惠梨,她深知自己远不如惠梨,一辈子也比不上。 太后和她早打好了主意,太后想法儿带开了千叶,莲贵妃终于有机会和惠梨单独说话,她鼓起勇气来,对惠梨道:“皇上对梁姑娘念念不忘,而如今朝堂上下,也只有梁姑娘是最合适的人选,梁姑娘若是愿意,你成为皇后后,我必然会尊敬你,绝不会为了争风吃醋而和你作对。” 惠梨愣愣地看着莲贵妃,尴尬地笑问:“娘娘,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莲贵妃忙道:“我当然知道,你也别动气,我是和你商量来着,不是要强迫你。梁姑娘,皇上他真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与其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做皇后,不如……” “那我呢?”惠梨反问道,“我是不是愿意,不重要吗?” 莲贵妃嘴笨,总怕自己说错话,被惠梨这一反问,就以为自己说错了,好在惠梨没生气,依旧笑着说:“娘娘别紧张,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商量。” “是是是,我是和你商量。” “娘娘尊贵无比,本不该为了我一个小女子这般纡尊降贵。”惠梨恭敬地说,“娘娘,不论谁最后成为皇后,或是您自己,这都和我没关系,但是希望贵妃娘娘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平和,这宫里头生存不易,也许平和的心才能长长久久。” 莲贵妃低声嗫嚅:“你看,你连生存之道都明白的透透的。” 惠梨笑道:“是嫂嫂教的而已,贵妃娘娘,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再提起来,嫂嫂她对此特别的反感不是吗?” 莲贵妃当然怕千叶生气,甚至太后也怕千叶生气,千叶在皇帝面前的分量远远比她们更重,惠梨这么说,她忙央求:“梁姑娘能不告诉皇姐吗,我一定不会再提起了。” 却是此刻,皇帝匆匆而来,他蓦然闯进门,见到惠梨在莲贵妃身旁,先是一愣,而后在镇定下来问莲贵妃:“你的身体怎么了?” 莲贵妃这才想起来,她和婆婆商量好的,待与梁惠梨说清楚后,就想法儿把皇帝请来,让他们俩再单独说说话,可是现在……她尴尬地摇了摇头:“臣、臣妾没事。” △≧△≧, 祥泰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惠梨也明白了,倒是她大大方方地向皇帝行大礼,说她正与贵妃闲话家常,又说该去找太后和嫂嫂,便告辞了。 惠梨先离开,而没多久祥泰就出来了,见皇帝走来,惠梨要行礼,被祥泰拦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若可以,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可好?” “是,皇上。”惠梨玩儿一笑,“那就恕小女子不敬之罪。” 祥泰很轻松,与惠梨并肩而行,说的都是和使臣相关的事,直到要分开时,祥泰才对惠梨说:“立后的事,各方面都给了你很多压力,你只管放心,我连争取的心都没有,只要你信了,旁人说什么我也不在乎。” 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以你我相称,这不合礼数,但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实在有限,皇帝都不计较,惠梨何必顶真。此刻也是大方地应着:“有皇上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然而他们安宁美好的一番相谈,在别人眼里就不同了,两人并肩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也不避嫌,男人和女人,特别男人还是帝王,怎么可能只是朋友那么简单。那天之后,一阵风就从内宫传遍京城,说是安国长公主欲将小姑嫁于皇帝,亲自带着进宫与太后商谈。 千叶这才听惠梨抱怨:“莲贵妃娘娘她不是答应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吗,怎么还不罢休呢?” ------------ 196 还会陪我下棋吗(三更到 然而这次的事,与莲贵妃不相干,她答应了惠梨不再强求,并不是敷衍了事。太后也怕千叶生气,并没敢再擅自做主,反是宫人们多嘴,把看到的事说出去,传说的人多了,添油加醋地偏了原本的事实,也是有的。 但趁着这股风头,大臣们开始劝皇帝立中宫,对于一个完整的朝廷和皇室而言,中宫不可或缺,不然觊觎着那个位置,早晚会引出斗争和风波。再者太后也希望皇帝能借此机会充盈后宫,虽然热孝在身,可延绵子孙继承香火,才是更重要的事。 祥泰自从开始监国至今,经历了那么多事,每日政务缠身,连片刻闲暇也难有。结果为了这点个人的事,也要被大臣们逼得那么紧,后宫又有母亲终日劝说这样那样的话,他心里烦躁,便会想要躲一躲,但责任在身岂能任意妄为,忍耐再三,这日终于微服离宫,悄悄地来了文贤山庄。 山庄依旧如故,只是温先生出仕之后,收的学生比往年更少,走了大半天也难遇见一个人,偶尔遇见书童,他们对待祥泰也不是过去的模样,毕竟他是皇帝了。 熟门熟路地想去临风轩坐坐,路过他从前天天和团团下棋的地方,便见一个小姑娘在里头围着桌子转来转去,祥泰定睛一看,果然是团团。他心里一高兴,便走上前,笑道:“团团,你转来转去地做什么?” 忽然见祥泰出现,团团很意外,毫不掩饰她的高兴,欢喜地跑出来:“殿下,你来了?” 殿下?这个称呼久违了,祥泰不得不告诉团团:“现在不能再喊我殿下,朕已经是皇帝了。” 团团抿了嘴,眉头微微皱起,大方地拉过祥泰的手道:“殿下,我们下棋,我正自己和自己下棋,所以转来转去。” 祥泰嗔道:“天这么热,你为什么不在屋子里下棋,小心中暑了。”他一面说着,已经看到姑娘额头上汗涔涔的,便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擦拭干净。 团团欢喜地说:“因为在等你呀,你又没跟我说,往后再也不下棋了。” 祥泰心中一暖,想要坐下来和她说话,可亭子里的石凳被晒得滚烫,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小姑娘逗得咯咯大笑,团团问:“殿下,你还会来陪我下棋吗?” “会,只是不能天天来,往后我要来的时候,派人先告诉你,不要在这里傻等。”祥泰摸了摸团团的脑袋,“你若中暑或是冬日里被吹了着凉,我会心疼的。” 小姑娘明亮的眼睛里,映着皇帝的脸庞,她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去临风轩下棋,那里凉快。”她拉着祥泰就走,祥泰跟在她后头,做了皇帝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像团团这样待他,他并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能多一些平静随和的时光。 这日皇帝再回宫里,心情和精神都极好,太后和莲贵妃私下问了随行的人,听说只是在文贤山庄和一个小孩子下棋,太后便自以为是地对莲妃说:“皇上一向喜欢小孩子,你往后要再争气些,孩子多了自然地位也就稳固,皇上若愿意,扶持你做皇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莲贵妃只温顺地听着,可是作为祥泰的枕边人,她总觉得这里头,也许另有什么故事。 然而这一天,凤仪宫里传出消息,太医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韩氏身体的衰退,她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 消息传到太后宫中,太后冷然道:“死了便死了,不必大惊小怪。” 但宫人胆怯地说道:“太后娘娘,韩氏这几天一直恳求奴才来禀告,能让她最后见一见家人。” 太后冷笑:“她还有什么家人,难道要见逃窜的逆贼,你们去告诉她,别痴心妄想了。” 莲贵妃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当时没有言语,可离开婆婆后,就派人往神山侯府送了消息,经历了那么多事,莲贵妃也开始长心眼,她很明白比起婆婆来,千叶皇姐更可靠,她自己不聪明,自然要和聪明的人往来才好。 消息送到侯府时,因初初太过调皮捣蛋,千叶刚把闺女教训了一顿,大热的天里心情很烦躁,可突然听见这个消息,心就凉了。想到过去种种,一时沉默不语,让人回话给莲贵妃,也只说知道了。 楚歌来看千叶时,见她闷闷不乐,还以为是和初初生气,嗔怪她:“初初才几岁,这会儿已经和二娘玩得乐呵呵的,你犯得着这么难过?” 千叶摇头:“韩氏快不行了,她想见家人,我在恨自己心软,竟然想成全她。” 楚歌道:“你不是为了韩氏心软,是为韩继业考虑吧?事到如今,他们还能怎么样,别人也罢了,就让韩继业去看一眼。” 千叶见楚歌也支持她,便不再犹豫,派人给定山送了消息,让他周全并安排,之后又知会了皇帝和太后,祥泰让皇姐自行作主,太后则冷冷地说她不管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然而如今的国舅府,只剩下空空的宅子,像个巨大但脆弱的壳罩在人的身上,看似能避风雨,实则太过脆弱,谁都能轻而易举将它敲碎。 国舅府里的丫鬟家丁已经悉数都散了,姨娘们则必须离京永远都不能回来。她们走的时候,把府里抄家剩下那些但凡值点钱的,能拿的都拿了,连韩夫人房里原先用来支纱帐的帐钩都被拿走,自然那些精致的纱帐也没留下,这大热的天,没有纱帐,睡在床上就只能喂蚊子。 这日定山亲自来,告知韩继业要带他进宫去见皇后,走近国舅府时,就听见女人的哭声,他稍稍犹豫后再往里走,正见韩继业的妻子,那位魏王府的小郡主正指着在劈柴的韩继业哭骂:“你算什么男人,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我实在受不了了,你休了我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忽然就见韩越柔窜了出来,重重一巴掌打在她嫂嫂的脸上,那小郡主被打在地上,先是唬得懵了,接着就嚎啕大哭,把地上能摸到的东西往韩越柔身上扔。 韩越柔猛地骑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襟,恨道:“你以为自己姓季,他们就会善待你吗,你爹早死了,你家也散得干干净净了,你以为离了这里日子就会好过?我哥每天劈柴烧水做饭,把你伺候得还不够周全,你倒是有本事,去金銮殿上问问你那堂兄,肯不肯把你接进宫,锦衣玉食地供起来。你再和我哥哥闹,我就掐死你。” 韩继业冷漠地说了声:“别闹了。”站起来想把她们拉开时,却见定山站在那里,他苦涩地一笑,上前道:“家里不像个样子,你到前头坐坐,我很快就送茶来。” 定山摇头:“不忙喝一口茶,说了事我便走,你的姑母快不行了,她想见你。千叶说,你若想见,我即刻带你进宫,你若不想见,也不勉强。之后身后事,你若愿意料理,自然也成全你,你若……” “带我去见她吧,至少作为姑母,她没有亏待过我这个侄儿。”韩继业一面说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和妹妹打架,转身再看一眼时,只剩下嘤嘤哭泣的妻子还坐在地上,而韩越柔已经不知去哪儿了,许是不愿被人看见她现在狼狈的模样,更何况是梁定山。 “只因你父亲还没落网,不然不至于如此。”定山道,“千万相信皇上,他不是故意折磨你,待你父亲落网后,自然会重新启用你,将来凭自己的本事,重新把门楣撑起来。” 韩继业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且等一等,我去换件衣裳,家里像样的衣服还有几件。” 定山道:“不急,我在这里等你。” 韩继业去搀扶起哭泣的妻子,无论如何他都会对这个女人负责,倘若妻子真的要走,她也不会拦着,可是妻子走了,就没人能养活她了。 8☆8☆.$. 定山站在原地,举目看了看四周的一切,也许若干年后,这里会有新面貌,他始终认为韩继业,是不可埋没的人才,更何况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目光徐徐而过,便看到了躲在梁柱后的韩越柔,韩越柔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站了出来。 她身上是洁净的白衣,方才和嫂嫂动手有些凌乱,这会儿已经妥帖了,发髻上再没有珠宝首饰,可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虽然落魄,但浑身干净整洁,而她原本就是个美人,就算这样子,也很漂亮。 “梁……”韩越柔刚要开口,却见梁定山转身走了,他的目光只是不经意地瞥到了自己,连一瞬刻意停留都不愿意,更在见自己现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越柔原本明亮了几分的眼神一下便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韩继业换了衣裳出来,见定山已经不在这里等,而妹妹却在,他心中不安,皱眉问妹妹:“你又对梁定山说了什么?” 韩越柔冷笑:“说什么,见了我,好像瘟神,还能说什么?” 韩继业叹了一声:“姑姑快不行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在家别和她吵,都消停点。” ------------ 197 雨后初晴 “姑姑不行了?”听闻姑母病重,韩越柔的神情更凄凉。无论如何姑姑待她不错,比起生母来,给予了她更多的呵护疼爱,可惜姑姑是个情痴,她若早早舍掉那分贪恋,一定会有所成就,然而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可惜”。 “我很快就回来,你们好好的。”韩继业很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这些日子以来,姑嫂吵架甚至打架都成了家常便饭,他能劝的劝两句,不能劝的,就权当让她们发泄心中的怨气,而不论妻子还是妹妹,都让他感觉到对待女人的无奈,倘若天下女子都是千叶那般的品性该多好。 自然这是痴心妄想,他出门看到梁定山时,就对自己说,这世上也只有这个男人,配得起千叶了。 在梁定山的安排下,韩继业顺利见到了姑母,然而韩氏有力气与宫人说要见家人,却没力气再与韩继业说些什么,生命游走在最后的时刻,只会看到侄儿默默流泪,韩继业对她说话,她也有所反应,但是她心里所想的,再也无法表达了。 作为了解姑母的人,韩继业感受到她其实更想见的是妹妹,可他不愿再给定山和千叶添麻烦,他也不希望姑姑再给妹妹带去什么影响,往后妹妹就由他监管照顾,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好。 他一直到傍晚,便不得不离宫回家,皇后已在弥留之际,定山便说这几天都会请韩继业来相陪,韩氏一旦离世,就由他接走料理后事,定山道:“原本可以让你把她接回家中照顾,但接出去只怕横生枝节,皇上和千叶的意思,都是麻烦你天天来看望。” 韩继业感激道:“这样便好,怕是也没几天了。”而天气炎热,凤仪宫中清爽干净,奄奄一息的姑母也显然是得到精心照理,若是把她丢给太后一辈,姑母死前必然受尽屈辱,但是千叶为他保护下了姑姑,那天在宫道上擦肩而过,自己只求她留下越柔的性命,可千叶为他想得更多。 “替我多谢千叶。”韩继业向定山躬身作揖。 “将来会有机会见到她,你自己谢吧。”定山大度从容,便与韩继业说些家国天下的事,两人一同离了宫。 之后的几天,韩继业频繁出入皇宫,每日到凤仪宫最后陪伴姑母,他没能送自己的母亲一程,把所有的遗憾都用在了姑姑的身上,对他个人而言,心中有正义,明白姑母为天下人不容,可姑姑终究是姑姑。 那一日,大雨倾盆,韩继业到宫中不久,便是电闪雷鸣狂风四作,若是到傍晚也不停歇,他可能就没法儿回去,皇帝有心派人送来消息,说若是今日大雨不停,就允许他在凤仪宫偏殿住一晚。 此刻国舅府里,韩越柔正躲在自己的闺阁中,伏在窗棂上看雨水在院子里积成水塘,雨点密密匝匝地砸下去,好像一锅烧滚的开水。可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她几时见过烧滚的开水,如今为了一口吃的喝的,什么家务都会做了。不过好在,她还有一处可避风雨的地方,而哥哥也许会有光明的未来,让她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只是,这辈子也别想嫁个好男人了,她的人生早就毁了。至于梁定山,她也仅仅是想拥有,而不是爱,她根本就不知道情爱究竟是什么。姑姑好歹,用一生去爱了一个男人。 正呆呆地发愣,雨幕里仿佛掠过一道身影,紧跟着又是一道身影闪过,韩越柔心里猛地一颤,忽然被人拍了肩膀,她惶然回身,只见浑身湿漉漉,面目狰狞的男人在冲她笑,韩越柔惊叫出声,但迅速被捂住了嘴,而从这男人身后闪出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没了往日的富贵淡定,眉宇间似乎更多了几分疯狂,还有颠沛流离的沧桑。 “爹爹?”韩越柔眼睛一热,无论如何,终究是看到父亲了。 “柔儿,你可还好?”国舅冷冷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包袱,却对女儿说,“柔儿,老夫来与你告别了。” 韩越柔上前抓住了父亲的衣袖:“告别?爹爹,你要去哪里?” 今日,遭遇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皇帝紧急派人到附近城镇查看是否会酿成险情,京中多处地势低的地方也都受到影响,祥泰在听政殿忙碌了一整天,更在日落前亲自到城西查看,皇帝勤政之心,让大臣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追随他。也因此,大雨磅礴的日子,已官拜内阁大臣的卓羲与定山,一整天都不在家。 院子里积水,棉花和李嫂拿彩纸折了好些小船飘在上头,逗着初初在屋檐下嬉戏,千叶和楚歌在里头说着话,说起卓羲昨晚约楚歌去喝酒,千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被楚歌拍了一巴掌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千叶嘿嘿一笑:“卓大人这是要发力了,虽然我叫你不要勉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就是脸皮太薄。” 楚歌瞪她,别过脸去说:“他想怎么样,他敢怎么样,发什么力?他敢胡来,我就剁了他。” 正说着,初初抱着小船来找千叶,奶声奶气地说着要千叶带她去划船船,自从孩子会说话,就天天聒噪得千叶头疼,她好不耐烦地把初初推给楚歌:“找姨姨玩儿去。” 楚歌嗔笑:“你如今嫌初初吵,可二娘已经在唠叨,既然天下太平了,你们也该再要一个了。” 千叶连连摇头:“先把这小东西养大吧。” 话音才落,外头有人蹚水而来的动静,初初立刻就激动了,若不是千叶拦着,她早往水塘里扑腾了。但这会儿也轮不到小娃娃胡闹,只见湿漉漉的人闯到门前,没敢进公主的房间,着急地说:“发现了韩国舅的踪迹,眼下正全城追捕,侯府里外都要戒严,请公主和小姐们小心。” 千叶的心登时揪在了一起,所有人都在等这一天,那逆贼一旦落网,才真正是天下太平,然而外头大雨磅礴,不知城中哪一个角落正在厮杀,不知是定山还是卓羲去抓,那老贼身边许多武林高手,千万不要有损伤,真真是到最后一关了。 楚歌却自言自语:“他为何往京城闯?” 深宫里,韩继业刚刚为姑母擦了身,却忽然见姑姑伸出了手,像是有人来接她是的,那黯淡无光的双眸直直地朝天看,众人都一脸紧张,韩继业喊了几声姑姑,韩氏毫无反应,只有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韩继业用帕子为她擦去,却是这一刻,姑姑高举的手落下了。 “姑姑?”韩继业冷静地看着生息散去的人,眼角微微沁出泪水,“我带您出宫。” “韩大人。”留在这里侍奉的宫人,都是特易挑选的心善之人,她们与韩氏无冤无仇,不过是认真做差事,但这几日被韩继业的孝心感动,这会儿好心对他道,“您再等一等,让奴婢们为娘娘换上干净的衣裳。” 韩继业很感激,默默退了出去,站在屋檐下等候。门外依旧大雨磅礡,但姑母既然走了,也就不能再留在宫里,雨势再大他也要接姑母出去,但不知为何,胸前的石头像是落下了,他人生里最后一个包袱像是卸下了,说不出的松快感,可明明姑姑对他而言,并没有如此重的压力。 他想到了姑姑最后伸出的手,是谁来接她? 此时有太监从雨幕里闯进凤仪宫,浑身湿透的人,连眼睛也睁不开,见韩继业就站在台阶上,他站在雨里就说:“韩大人,驸马爷命奴才来传消息,您的父亲已经伏法,被前去追捕的人当场斩杀,现在尸首已经送到宫门外,皇上决定示众三日。” 大雨噼噼啪啪地吓着,还有闪电在天空狰狞而过,可韩继业的世界却清明了,仿佛安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解脱了是吗,他终于解脱了是吗? 这一场不见收势的大雨,忽然说停就停了,本乌云密布的京城上空,阳光一缕一缕穿破云层,宛若撒向人间的金沙,渐渐的整座城市都明亮起来,鲜艳的彩虹架在天边,勾得人想要策马去追逐。 神山侯府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气息,下人们都忙着排水清扫,初初终于被允许去踩水塘,棉花带着小小姐玩儿得不亦乐乎,千叶也不拦着了,只是喊一句:“小心摔着。” 二娘和惠梨从西院来,她们也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可惠梨还没进门,就有人从门外来,说是容将军到了。 千叶道:“请将军进来。” 下人却说:“容将军请小姐出去。” 惠梨愣了愣,回身见一家子人盯着她,千叶上前推她:“去瞧瞧,若是不乐意,打发人家走就是了,你不是也有很多话,要对容将军说?” 大姑娘半推半就地到了门前,可是一见容恒,她的笑容就宛若这雨后初晴般明朗,容恒翻身下马,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开口就喊妹妹,笑道:“惠梨,天边的彩虹你瞧见了吗,我想带你去城外山头上看。” 惠梨笑问:“你怎么不去抓老贼?” 容恒不屑地说:“杀鸡焉用牛刀。” ------------ 198 跟着你去哪儿都好(还有更新 若是从前,容恒一定拉着惠梨上马与他共乘一骑,可今日,却从身后另牵过一匹个头矮一些的马,对惠梨道:“你自己骑马,可还行?” 再次相遇以来,容恒一直礼貌又客气,虽说互相之间仿佛因此隔了些什么,但惠梨却喜欢这种感觉,容恒依旧还是那个霸道的容恒,想做什么就会立刻去做,但他不会再蛮横不讲理地对自己拉拉扯扯,即便霸道,也会先问自己一句愿不愿意。 容恒礼貌地伸出手,要护送惠梨上马,搭不搭手全在惠梨自己,她也欣然伸出了手,接受了容恒的帮助。很快两人骑马往城外去,惠梨认为容恒不会去做追逐彩虹这样天真的事,可他们却骑马越过了彩虹,惠梨正疑心容恒要带自己去哪里时,容恒忽然让她勒马停下,马鞭指向京城道:“你看。” 惠梨回眸一看,他们已经爬上城外的山坡,繁华的京城已在脚底下,而那彩虹正横跨在京城的上空。 “你怎么知道这里能看见?”惠梨呆呆地望着眼睛的美景,她还是第一次觉得京城也很美。 却听容恒爽朗地笑着:“我估摸着能看见,其实更是想骗你出来走走,若是看不见,我也会糊弄过去。” “骗我出来?” 容恒的马靠近了惠梨,说道:“老贼落了网,那几个毛子也办完了事,我该回西北了。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你,现在哪怕多一个时辰能看着你和你说说话也好。” 惠梨心中一紧,垂下目光道:“为什么这么说。” 容恒没有回应,惠梨看着他,容恒才道:“我不会再逼你强迫你,更不会欺负你。纵然我觉得皇帝看起来太文弱,可他也好好地把江山扛在了肩上,所以你有的选择,你应该为自己做主,皇后的位置,他必然是为你空着的。” “什么皇后的位置,难道你也信宫里的谣传,我和皇帝什么事都没有,从来就没有。”惠梨明明白白地告诉容恒,“你便是要回西北,也不会见不到我,带我走不就好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容恒面上,仿佛有这雨后初晴般的明朗,将马儿再靠近惠梨一些,朝惠梨伸出了手,惠梨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容恒却道:“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哪怕你选择了皇帝,选择了皇后之位,我也会为你守护这天下,让你无后顾之忧。” 惠梨眼里热热的,却挣扎开了,说着:“你又胡说了。”一面拿马鞭抽在了他的马身上,吃痛的马儿扬蹄就要跑,可毕竟是容恒多年的坐骑,再痛也不会违背容恒的意愿,扬蹄嘶鸣了几声,依旧绕着惠梨不去。 这反叫惠梨脸红起来,而容恒再次朝她伸出了手,这一次可不仅仅是牵手那么简单,惠梨心里也很明白,身子不自觉地就倾向容恒,男人手中稍稍用力,就拦腰把她勾进了怀里。 惠梨喜欢这个踏实又安稳的怀抱,坐在容恒的怀里骑马,不会感觉到半点辛苦,而她更喜欢现在自己心甘情愿地坐上来,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被容恒一拉没得反抗。也许他们看起来没有从前那么“亲密”,可是惠梨更喜欢现在的容将军,容恒对她的心意没变,自己对容恒也有了情,她不愿做被容恒逗着玩儿的小妹妹,她只想做容恒真正的女人。 “我们现在去哪儿?”惠梨问。 “去我家里,告诉我奶奶她有孙子媳妇了。”容恒扬起马鞭,笑道,“老太太快急死了。” 京城皇宫里,不等韩继业将姑母接出去,皇帝那儿已经传召他去认人。一天之内失去两位至亲,可竟然是一种解脱,这对于韩继业来说,是另一种无奈和悲哀。可并不是他强迫父亲和姑母走上这条绝路,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可以痛苦和伤心,但从此以后,要为了自己堂堂正正地重新站起来。 父亲虽然没有身首异处,但追缉他的人显然都杀红了眼,身上多处要害受了重伤,当场就毙命,虽然比窜逃前更多了几分沧桑和白发,但的的确确是他的父亲,从睿德太子去世后就渐渐把持朝政的人,就这么死了。 皇帝要将韩国舅的尸首示众三日,眼下正值酷暑,三天后的场景可想而知,但皇帝宁愿用尽所有贮冰,也要让百姓和大臣们每日前去围观,特别是朝臣们,之后的三天,要让他们铭记一辈子。 “你就不必去了。”祥泰对韩继业道,“先将你的姑母安葬,三日后,还有你的父亲。待过了头七,朕就有差事交给你,从此以后,你再不是国舅府的大公子,你只是你自己。” 韩继业领旨谢恩,再抬眸看皇帝,那也是如释重负的一脸轻松,最头疼的人终于消失了,皇帝可以安安心心施展他的抱负,从此出入无忧,做个真正的君主。 定山赶回家时,家中院落里的泥水已经被冲刷干净,整座家宅在暴雨后便得透亮起来,酷暑的天太阳底下一晒,更蒸腾起几分朦胧的雾气,定山进门时看到千叶正坐在门槛上,初初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吃着母亲喂的饭。 他站下了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一转眼女儿长那么大了,可三年来,定山几乎没好好和千叶享受过天伦之乐。他看得出神,还是初初先发现爹爹回来了,笑着朝他跑来。 定山抱起女儿走向千叶,笑问:“怎么坐在这里吃饭?” 千叶伸手打了女儿两下屁股,恨道:“你问你家大小姐,现在越来越难伺候,非要坐在这里才肯吃饭,不肯自己吃也不让别人喂,就缠着我。” 定山却笑:“团团刚来京城时,已经五岁了,可你总是围着她转,喂她吃饭陪她玩耍,怎么如今自己闺女,就这么不耐烦?” 虽说这里头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并不是千叶偏心或不耐烦,但她还是点头道:“是是是,请驸马爷放心,请驸马爷恕罪,妾身一定好好伺候大小姐。” 看到女儿从父亲身上爬下来,乖巧地坐回餐桌前,像是故意表现给她爹看的,千叶哭笑不得,把碗筷丢给了棉花,自己跟着定山进内屋去换衣裳,她没有搭手只站在一旁看,见丈夫身上干干净净的,便问:“那老贼不是你杀的?” 定山颔首:“我去的时候,已经死了。” 千叶道:“那么难找的人,突然来了京城,更轻而易举地被杀了,不奇怪吗?” “就是觉得奇怪,我便又到各处查了查,没有异样的事和可疑的人。”定山应道,“你放心,再过几天若没事,就是一切太平了。” 屋子里一阵寂静,定山换着衣裳,觉得不对劲,转身见千叶不言语,他笑:“怎么了?我身上有奇怪的地方?” 千叶却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你能带我去看山看海了吗?是不是立马朝务缠身,又走不了了?” 定山含笑道:“你也不问问当今皇帝是谁?” “怎么了?” “最心疼自己皇姐的人,怎么会让驸马亏待了他的姐姐?”定山笑道,“皇帝已经给我下了旨意,让我放下朝廷里的事,陪你去看山山水水,入冬前再回来。” 千叶眼中绽放光芒,不敢相信:“真的?你逗我玩儿吗,我可当真了。” 定山笑道:“三天后我们就动身,我们把行李收拾起来,初初就留在家里,带在身边我们就不能尽兴了。” 千叶扑了上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定山:“你说真的,真的要带我出门了?” 定山搂着她的腰肢,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你想去哪里?” 千叶心花怒放,踮起脚尖主动亲吻丈夫,幸福已经写满在脸上:“跟着你去哪儿都好。” 那之后的三天里,大臣们每日下朝后,就互相监督前去围观韩国舅的尸首,静思半个时辰后才能离去。酷热的夏天,那场景真真不堪入目,而大臣们很多曾经都碍于韩氏一族的淫威,做过些违背良心的事,这触目惊心的惨状和下场,必然能记一辈子。 三天后,韩继业收走了他父亲的尸体,送到城外火化安葬,再回京城时,正遇上千叶夫妻俩坐了马车离京。 “入冬归来前,朝廷的事,你就多费心了。”定山很热情地对韩继业道,“皇上对你的器重没有半分疑虑,还望你自己能抛下前尘往事,一切重新开始。” c≡c≡ 千叶坐在马车里,对韩继业微微一笑:“表哥,当年我送你的平安符可还在?” 韩继业一愣,点了点头。 千叶笑道:“那就继续收着,她一定会给表哥带来安稳的人生。” 韩继业心中一暖,让开道路,抱拳道:“一路顺风。” 定山亦抱拳施礼,重新上了马车,策马扬鞭带着千叶往海阔天空的地方去。 直到烟尘散去,再也看不清他们的身影,韩继业才回到家中,可一进门又听见女人争吵的声音,妹妹正在责备他的妻子说:“你不是天天要我哥休了你吗,现在怎么把你家的人,往我家里带了?” 妻子也不示弱,反击道:“什么我的家你的家,你若不是嫁不出去,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 199 遗诏(还有更新 原来郡主将自己的母亲和两位姨娘从魏王府接了来,魏王府的家宅虽在,可顶梁柱没了,家产被抄,一家子人断了生计,生活十分艰难。 现下韩国舅伏法,皇帝重新启用韩继业,并返还了部分家产,往后还会有俸禄,至少过日子不愁。郡主没和丈夫商量,就把亲娘和两位相好的姨娘接来这边赡养,虽然韩继业一定不在乎,可韩越柔就会觉得,自己的家被人侵占了。 可她偏偏是该嫁出去的人,至少在这世道里,女人嫁出去了,就是别家的人,郡主便自恃:“我是你们韩家的媳妇,将来生了儿女也是韩家的骨肉,你在这里和我说什么你家我家的,我的母亲自然也是你哥哥的母亲。呵,我倒是也想赡养服侍你的爹娘,你倒是把人给我找来呀?” 韩越柔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像往日那样厮打嫂嫂,可是郡主如今不是一个人了,她的母亲和姨娘们,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欺负,几个女人纠缠在一起,实在不成个样子,韩继业上前呵斥道:“过几天家里会有下人来,你们在下人面前也这个样子吗?” “继业,你妹妹又打我!”郡主跑上前,拉扯着丈夫哭泣。 “越柔是我妹妹,嫁不嫁人永远都是我妹妹,这里永远是她的家,永远有她说话的份。”韩继业却冷肃地看着妻子,“你把家人接来赡养也好,私下贴补也好,我既是你的丈夫,我的钱财也就是你的,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不会和你计较这些事,也不会让越柔来干涉你指责你。她若有不是,我会责备她管束她,作为嫂嫂你自然也有这个责任,可是千万记住了,不要欺负她,你若容不下我妹妹,我自然也容不下你了。” 郡主抿着唇,眼泪颤颤地含在眼眶里,柔弱可怜地呜咽着:“可是越柔她总是欺负我,哪里……哪里有我欺负她的份。” “只要你别再对她说那种话,她若欺负你,我一定教训她让她给你赔不是,但是别再对她说那些话,一句也不可以。”韩继业松开了妻子,走向岳母,躬身道,“母亲就安心在家里住下,这个家如今没什么人了,往后还靠母亲打点。” 姑爷如此态度,魏王妃也不敢倨傲,这家的小姑子的确可恶,名声也不好,但总算女婿还是能依靠的。虽说弄成这样源头在韩家,可自家若是洁身自好,也不至于如此,魏王妃如今能有一处地方安身立命,也就知足了,好生与女婿说了几句话,便与女儿一道回房去了。 “爹爹葬下了?”韩越柔问。 “葬下了,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去祭扫,现下还在风头上,我们低调些才好。”韩继业伸手将妹妹的散发捋在耳后,“皇帝返还给我们的一些家产,你嫂嫂并没有全部拿去,哥哥给你留着的。这个家是你的,你永远可以住着,但若不自在,哥哥给你另置一处宅子,可好?” 韩越柔冷笑:“自然妻子是不能撵走的,妹妹可以撵走。” “越柔?” “我知道,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可我现在真真成了你的包袱。” “傻话,现在虽然一时不幸,可将来你过得好了,哥哥也是要管你的。”韩越柔揉了揉妹妹的脑袋,“都过去了,我们好好的重新开始,越柔,你是个好姑娘。” 这世上,还有一个兄长对自己不离不弃,无论顺境逆境都守护着自己,总算老天爷没有对她太刻薄,韩越柔心中一个激灵,父亲交代她的事到底要不要说,几时说,也许真的还有希望呢,也许……也许真的还会有希望,她的哥哥这么好,本该得到天下最好的一切。 “想什么呢?去收拾收拾,我重新买了几个下人来,过几日来了你自己挑喜欢的,不必和你嫂嫂客气,但也别总针对她找她麻烦。”韩继业轻松地一笑,挺起脊梁道,“待哥哥自己建下功勋有所作为,你就再也不是国舅府的大小姐,只是韩继业的妹妹。” 与哥哥分开后,韩越柔回到了自己的闺阁,从柜子深处摸出了父亲留下的东西,如今家里几乎没有人,她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小心翼翼地展开来,黄灿灿的卷轴上赫然印着先帝的宝印,这是父亲最后用先帝的玉玺矫写的诏书,父亲说,这该算是皇帝的遗诏,只要新君一死,这道遗诏就能把哥哥推上皇位。 但是眼下,父亲光窜逃就用尽了所有心力,根本无法接近新君,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死了,父亲死了,所有人都会放下戒心。 韩越柔紧紧抓着黄纸,心里突突直跳,正万分纠结时,又听见她嫂嫂的声音。她慌张地把遗诏收好,绷着脸出来问什么事,郡主倒也没记仇,说着:“呶,这是给你的信,我可没动啊,只是给你拿进来而已。” “给我的信?”韩越柔愣了愣,难道是等待机会为父亲效力的那些人? 她匆匆下了闺阁,从嫂嫂手里拿过信,郡主趁机对她说:“方才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如今你哥哥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往后咱们好好的成吗?越柔,我告诉你呀……” “什么?” “我有身孕了。” 韩越柔愣了愣,郡主脸红道:“我还没敢跟你哥哥说。” 哥哥就要做父亲了?韩越柔突然眼眶湿润,盯着嫂嫂的肚子看,小妇人则娇羞地说:“往后你可别打我了,我也不会再欺负你,我就只想养着我娘,我不会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弄来的,你放心,我……” “对不起,嫂嫂,我以后不会再和你闹,你好好保重身体,给我哥哥生好多好多的孩子。”韩越柔的态度软下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为了小侄儿们,也该让这个家太平安生才好。 姑嫂俩总算能好好说了回话,回到房里,越柔才拆了信看,这信是十几天前寄来的,那会儿父亲还在窜逃,哥哥和她还被软禁着,已经远去乡下的孙姨娘并不知道京城里的状况,托人给她写了这封信,说她已经安定下来,问越柔愿不愿意随她去乡下。 韩越柔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信纸上,把一行行字都模糊了,当初她害得孙姨娘被母亲折磨虐待,还有什么资格接受这份好意,她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了起来,就当是一份念想,收在心里。 数日后,韩继业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大臣们虽有不少人鄙夷他罪臣之子的身份,可他们里头又有多少是干干净净的。而韩继业正气凌然,从前就和他的父亲不一样,既然皇帝器重,现在轻慢他,谁知将来韩继业会不会成了气候,如此总算一切顺利,韩继业如旧在兵部领了差事,皇帝命他去善后之前东海倭人侵犯之事。 夏日即将过去,朝廷终于恢复了宁静,所有的事都越来越好,皇帝终于能松口气了。 半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祥泰觉得漫长得好像度过了十年,他的孩子还在莲贵妃的肚子里等待降生,可是这国家已经换了新君。他的孩子一出生就会成为皇子公主,重复他的人生。 这一日祥泰看着太医给莲贵妃请了平安脉,说母子平安,更向太后报喜,说莲贵妃怀的多半是男胎。 太后喜不自禁,可高兴了一阵子,太医一走,就又对儿子提起立后选妃的事,说宫里只有莲贵妃一人不成,哪怕没有皇后,也该再有其他人,莲贵妃生完这一胎,至少将养两年,两年里若是有其他人继续为皇帝开枝散叶,这皇室便兴旺了,皇子皇孙多了,祥泰将来也能有更多人为他治理国家。 莲贵妃当然是顺着婆婆的话说:“皇上,臣妾是个没用的人,这后宫的事怕是打理不来,母后渐渐年迈,总不能事事操心。哪怕没有皇后,还请皇上选一位能干的妃子来,好为您打理后宫呢。” ︽2︽2, 太后连声道:“你看莲儿这么贴心,她都不介意你立后纳妃,你还担心什么呢?” 这样的话题,反反复复无数次了,祥泰原以为天下天平,他至少能清静一阵子,果然做皇帝一点也不逍遥,若不认命,就只能挣扎着痛苦。 “朕知道了,母后,您下旨吧,照规矩选秀。”祥泰说着,“至于皇后,过几年把莲贵妃扶正便是,不必另选了。” 莲贵妃喜出望外,挺着肚子站起来问:“皇上,您、您说真的?” 祥泰一笑:“当然是真的,你陪着朕经历风风雨雨,又将为朕诞下长子,再没有人能和你比肩。” 他说着,起身道:“今日约了温先生在文贤山庄相见,母后,朕去去就回,晚膳不必等了。” 自然,祥泰去文贤山庄不是见师傅的,他突然很想去和团团下盘棋,眼下这世上,只有团团不会和他谈论什么朝政,还是像从前那样喊他殿下。 ------------ 200 此生要保护的人(三更到 然而这天,祥泰没能遇见团团,皇帝在文贤山庄略坐片刻便回宫了,虽然他什么话也没留下,可是得知皇帝来过,团团相信他很快还会再来,之后的几天一直默默等候,可惜皇帝没有那么多闲暇。 转眼七月初,韩继业要到东海去一趟,来回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知道妻子有了身孕,岳母在他很放心,只是担心妹妹和她们一家相处不好。临走前来见了妹妹,说的都是些叮嘱的话语,韩越柔则欲言又止,心里十分不安。 她等待的事一直都没发生,不知道是永远不会发生了,还是他们在等待更好的时机,但哥哥此去东海,至少在他回来之前是太平的。可万一……这些日子,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在她心里翻腾,但如今这世上,她连一个可商量的人都没了。 隔天,韩继业一清早就整装出发,一家子人把他送到门前,如今家里养了十几个下人,虽比不得从前,也是有模有样的了,郡主和她的母亲姨娘们重新穿上了绫罗绸缎,日子丰足了,过去的那些事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继业,路上小心,早些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见嫂嫂说这些话,是每一个妻子都会对丈夫撒的娇,韩越柔心里冷笑着,她这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韩继业把家人都看了眼,向妹妹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便策马离去。 家门前的人散了,郡主见韩越柔发呆,可如今心满意足的人看谁都顺眼,笑盈盈对她说:“今天我们要去庙里烧香,一起去吧,闷在家里也没意思。” 韩越柔怕自己拒绝,惹得嫂嫂以为自己故意不待见她,便勉强答应了。 同是这一日,皇太后设宴召见门阀世家的千金小姐,要从中选几人留在宫里,皇城中热闹非凡,一扫过去几年的压抑沉闷,但只有皇帝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大臣们知道今天是特殊的日子,都没敢拿事情来烦他,可难得有闲暇,祥泰不愿去过问选妃的事,逼着身边的人想法子,当宫里的人还当皇帝在听政殿里批奏折,可祥泰早已离开皇宫,往文贤山庄来。 团团从课堂里飞奔而出,看到四皇子终于来了,小姑娘笑得花儿一般,说临风轩里那盘棋还没下完,一直等着他。祥泰替她向先生告了假,两人命书童送茶和点心来,在临风轩里下棋说话,好不惬意。 但是没多久,惠梨竟然抱着初初来了,这孩子好些日子不见母亲,在家人的照顾下一直没在意,可今天突然回过神,爹和娘不见了,于是在家哭得翻天覆地,不见爹娘怎么哄也不好,惠梨只能骗她说带她出来找,抱着小侄女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到文贤山庄了。 “姐姐快来帮我,我要输了。”团团很高兴,推着惠梨坐下,让姐姐替她接着下棋。至于初初,一心找娘的孩子到了陌生环境,倒是好奇起来,抓了一把黑白子坐在边上,自己就玩了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眼看着惠梨要替团团扳回一城,可初初突然不高兴了,跑来桌边哗啦一下把棋盘上的棋子都退散了,她又回过神要找千叶,哭得伤心欲绝,祥泰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倒是团团有法子,拿各种各样的东西逗小侄女玩。 祥泰和惠梨站在屋檐底下看,见初初不哭了,祥泰松了口气:“小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吗?” 惠梨笑道:“皇上很快就要做父亲了,莲贵妃娘娘是不是快生了?” 祥泰颔首道:“这个月末。” 惠梨道:“可惜我看不到了,皇上,再过两天,我就要跟容将军去西北了,先提前恭喜你。” 祥泰神情一怔,容恒要回西北他知道,可是惠梨也要走了……他心里暗暗笑自己,难道惠梨一辈子不嫁人?不论是去西北还是南方,她都早晚要走的。 此刻寺庙中,郡主带着家人与韩越柔前来烧香,一家子人跪在佛龛前行礼祈愿,听着大师吟诵经文。 韩越柔脑中一片纷乱,梵音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但听嫂嫂在一旁祝祷:“菩萨,请保佑我家继业此去能平安归来,保佑我腹中的胎儿顺利出生,家里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是仇是怨都已经了结。往后我们全家上下,必然多行善事多积德,也好为故去的人偿还冤孽。菩萨,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您千万千万不要报应在他的身上。” 韩越柔看着嫂嫂尚未显形的身体,他们韩家的血脉正在她的腹中茁壮成长,新生命会带来希望,他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当初她对哥哥说,成王败寇,输了就一无所有,会成为阶下囚,她会被恶人蹂躏糟蹋,但他们输了,可是皇帝仁慈,并没有让他们吃太多的苦。但是这一次,若再输了…… 佛光笼罩,韩越柔心中的纷乱消失了,她忽然起身往外跑,惊得郡主问她要去哪里,可韩越柔却已经远远地跑出去了。 韩越柔不会骑马,只能丢下嫂嫂和她的家人,把家里的马车带走了,一路飞驰要赶去神山侯府,然而今天宫中摆宴,京城里高门贵府的马车络绎不绝,如今的韩府可不是从前的国舅府,再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让道开路。 见马车不得不停在路边,心急的人只能跳下马车自己走,偏偏被路过的马车上的人看到了她,有年轻女子喊了声停,后面四五架马车都跟着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数位年轻的夫人和小姐,都指着韩越柔窃窃私语,有人上前道:“这不是韩家的姐姐吗,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跑,家里的下人呢?” 从前,韩越柔是三公主之外,京城里最尊贵的小姐,任何世家贵女王府郡主都比不过她。进宫的路她先走,宴席的位次她坐上首,赏赐的东西都是她挑剩下的,而她一直跟着的瑾珠,更没少欺负别人。 虽然韩越柔没欺负过人,可瑾珠已经没了,这些小姐们想出口恶气,当然要冲着这位落魄的千金小姐来。 “我有急事,不能相陪了。”韩越柔匆匆敷衍了一句,就要绕过她们离开。 可是几位小姐却不让,有人刻薄挖苦着:“今日太后为皇上选妃,韩姐姐才貌双全,怎么不去应选?” 后面有人讥笑:“进过瑾珠公主府的人,太后会要吗?还没进门呢,就送皇上一顶绿帽子不成?” 类似的话语,韩越柔听不过不少,即便不是相同的言语,可她从前跟在瑾珠身边,没少听她这样刻薄别人,虽然她没说过,可她也没阻拦过,甚至一直是站在瑾珠那一边的,这些人恨她,也不足为奇。 “我要赶路了。”韩越柔还是要走,不想再与她们纠缠,可是有人上前来踩她的裙子,她一个踉跄倒下去,又被人推了一把,直接滚到了地上。 众人一阵哄笑,有人啐了一口道:“乱臣贼子的女儿,还有脸在路上走,我是你早就一条白绫吊死了。” 却是此刻,从远处过来一驾马车,因这边几架马车堵住了路,那边不得不停下来,有人从帘子后头探出脸来,眼尖的人看见,喊了声:“是长公主?” 韩越柔心头一惊,忙朝这边看过来,那帘子已经被挑起,果真是千叶和梁定山。 她顾不得满身尘土,迅速爬起来跑向千叶,护着千叶和定山的侍卫见有人扑来,纷纷上前阻拦,韩越柔惊恐万状地喊着:“千叶,千叶你听我说。” 千叶夫妻本该入冬前才回京,可她实在太惦记初初,夫妻俩离京没多久,就陷入了对女儿的思念里,原想着不带女儿出门能自由自在些,出了门才知道,宁愿把小麻烦带上,也不能把她丢在家里。终于下定决心,先回京城看看,若时间宽裕,就带着女儿再次离京。 千叶下了马车,让阻拦韩越柔的人退下,韩越柔一下没站稳,又跌倒在地上,千叶走上前,定山神情严肃地护在一旁,他自然是对韩越柔无法放下戒心的。 只见韩越柔哭道:“千叶,快找人去保护皇上,我爹安排了杀手,要杀皇上……” 千叶心头一紧,忙回身喊丈夫:“定山,你快进宫去。” 而此刻,静谧的文贤山庄里,正回荡着初初的哭声,连团团的招数也用尽了,小娃娃除了爹娘谁都不要。 祥泰命跟随的内侍去山庄各处打个招呼,别惊扰了旁人静修,本就没跟几个人出来,这一走就剩下他们几个了,大大小小正围着初初转悠,祥泰忽然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他抬起头,从四面八方闪出十来个蒙面人,每一个手里都拿着寒光凛凛的长刀。 “惠梨,带着团团和初初退进去。”祥泰额头上青筋凸起,他手中没有兵器,这里也没有任何能拿来对抗的东西,接下去发生什么,他不知道,可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惠梨姑侄。 △≧△≧ “还等什么?杀!”蒙面人中的一个人开了口,迅速冲向祥泰,祥泰的功夫尚能抵御几招,可是他还要顾着惠梨。 安宁的临风轩突然变成了修罗场,祥泰一个人抵御十来个刺客,惠梨护着妹妹和小侄女,浑身都僵硬了。 好在这里有了动静,外头护送惠梨来的山寨兄弟迅速闯了进来,但如今不是过去处处都要戒严,跟着惠梨来的不过六个人,而这些来杀祥泰的,都是武林高手。 “那里面是梁定山的女儿和妹妹。”忽然有一个人这么说,他们不再围着祥泰缠斗,径直往临风轩里闯来。 惠梨一点功夫也不会,妹妹和侄女都还这么小,她只能把她们护在身下。而来的人要杀祥泰,却明白这几个人抓活的比死得好,拎起惠梨就要带她走,惠梨奋力反抗,拿棋盘砸在刺客的脑袋上。 吃了痛的人登时恼怒起来,挥起长刀救刺向惠梨,眼看着自己就要命丧刀下,祥泰突然扑了过来挡在了惠梨身前,只听得一声闷响,祥泰脸上神情一滞,重重地倒在了惠梨的身上。 “祥泰?祥泰……”惠梨紧紧抓着怀里的人,她满手都是血。 ------------ 201 一定要活下去(还有更新 “惠梨,小……心,快跑……”祥泰吃力地说出这几个字,背上的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可是这一刻只有生的欲望,只有要保护惠梨姑侄三人周全的念头,纵然剧痛纵然已经身体僵硬,他还是奋力想要起身与刺客搏斗。而此时,终于有大批人马来救驾了。 当定山闯入宫中时,宫人们才发现在听政殿的那个人不是皇帝,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让宫人们侍卫们都在这天下太平的时候放松了警惕,定山立刻带了一支御林军冲到文贤山庄,可还是来不及,让刺客先了一步。 一番厮杀后,刺客总算弱势下来,卓羲赶到了,容恒也带着他的部下出现,刺客人数不多,可都是武林高手,定山要求尽量活捉,他还想查出他们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这一次,一定要赶尽杀绝。 “找太医来,把宫里的太医都找来。”局势稳定后,定山上前将祥泰放入榻上,他背后中了一刀,而刺客立刻就拔出了刀,于是鲜血不停地流淌着,倘若不及时救治,可能就会失血过多而亡,皇帝的性命十分堪忧,但眼下除了冷静应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惠梨浑身是血,一直守在祥泰的身边,祥泰还有几分意识,惠梨紧紧抓着他的手,她没有哭,但坚强地鼓励着祥泰:“要活下去,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你说过要给我太平盛世,要做英明的皇帝,祥泰,你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的对不对?” 祥泰吃力地笑着,眼中的生气渐渐散去,仿佛用最后的目光看了看惠梨和他的手紧紧相握,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幸福而欣慰的笑容,没能有力气再回应惠梨,便彻底昏厥了。 “祥泰!祥泰你醒醒,你不要死……” 临风轩满地是血,容恒纵横沙场,对人血早已麻木,可是听见惠梨的声音,进门看到这一幕,看到他们的双手交缠,看到惠梨痛苦的神情,他微微皱了眉头,此时此刻,不是在小气这本该是人之常情的景象,而是考虑到很远很远的将来。不论皇帝是生是死,有些事他都必须好好面对。 宫里的太医几乎全被找来了,连京城里有名的大夫也被找来,这样自然要惊动宫里的人,太后在听说皇帝身负重伤时几乎晕厥,撂下一众年轻的千金小姐们,就要赶去文贤山庄看儿子,可是莲贵妃因为受到惊吓突然早产了,太后经历过那么多事,总算还有一丝冷静,决定留下陪伴儿媳妇分娩。 文贤山庄和皇城中,一个是生命即将逝去,一个是新生命即将到来,谁也不愿谁代替了谁,若是两处都能平安,才是天大的好事。这样的消息在大臣之间游走,自然也传遍了京城,百姓们好不容易过起了安生的日子,又要陷入皇权纷争的恐惧,皇帝若是死了,下一个君王是谁? 为了追捕此刻和扫清余孽,京城中各处戒严清查,一刻都不懈怠,郡主带着母亲从寺庙烧香回来,她们的马车被韩越柔带走了,娘儿几人都一肚子的不高兴,重新雇了车才回来,可京城里又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动不动就有士兵上前盘查,弄得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一进门却见韩越柔坐在门里的台阶上,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瞧着很不对劲,魏王妃上前问了声:“越柔,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错什么了?越柔?” 然而这样的询问没有结果,韩越柔仿佛痴傻了一般,反反复复地念叨那几句,很快娘儿几人也都知道皇帝遇刺的事,姨娘们紧张地问:“不会和咱们家又有关系吗?” 但这会儿没人来追究谁的关系,要紧的是皇帝能不能活下去,要紧的是小皇子能不能顺利出生,千叶赶到了文贤山庄,纵然会祥泰心痛,可她格外地冷静,陪在惠梨身边时,惊恐万状的姑娘终于哭出声了。 门外头,身上也沾了血的团团就站在那里,千叶瞧见了,立刻上前来问妹妹有没有事,团团伏在她的肩头,轻声呜咽着:“嫂嫂,我把初初的眼睛蒙起来了,她什么也没看到,她只是一直哭,刚刚她哭累了,睡着了,现在在我的屋子里。” 千叶抚摸着她的背脊,柔声细语的哄着不要怕,团团则问:“嫂嫂,四殿下会死吗?” 泪眼朦胧的双眼,只能模糊地看到姐姐和四殿下的轮廓,姐姐寸步不离地守在四殿下的身边,而刚才四殿下扑向姐姐,为她挡下那一刀的场景,她也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团团不知为什么哭得更伤心,在千叶怀里不住地颤抖,千叶只当孩子是害怕,用尽所有耐心来哄她。 这时候,宫里传来消息,莲贵妃早产生下一个小皇子,总算母子平安。 惠梨怔了怔,对昏厥的人道:“祥泰,你有孩子了,莲贵妃为你生了个儿子,你一定要醒过来,要醒过来看他一眼。” 此刻,在太医和大夫们的竭力救治下,皇帝的血止住了,但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谁也不知道,今晚活下来明天也未必能活下来,真真是听天由命了。 当太后颤巍巍从宫里赶来时,只是大半天的功夫,她好像一下子变得苍老了,站在血染的房门前不敢挪动步子,她怕多走近一步,就是和儿子诀别,尊贵无比的女人瘫软在门前,抓着衣襟不敢让自己哭出声,可却痛苦得,恨不得能代替儿子受伤代替儿子去死。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好不容易实现了毕生的心愿,老天这是在惩罚谁,难道惩罚祥泰了结了他父亲的痛苦吗,还是惩罚自己恶毒地希望先帝早日死去? 千叶缓缓走来,命宫人将太后搀扶起,她看似冷漠的冷静,让太后平静了几分,千叶只道:“太后,眼下你我该做的,是为祥泰稳定朝纲,天下不可乱,不能等他醒来后,要继续为这些事操心。” “千叶,这都是我的报应吗?”太后泪水涟涟,颤颤地问,“祥泰他,什么都没做错呀……为什么你叔叔不保佑他,为什么……” “叔父是连自己都护不周全的人,有什么能力保护别人呢?这不是报应,是祥泰的劫,祥泰一定会挺过去。”千叶冷静地说,“这里有太医就够了,暂时不能挪动他,怕伤口会崩裂。这里用不上太后,但莲贵妃和小皇子需要您,还请太后回宫稳住宫里的人心。” 太后咽了咽唾沫,朝门里一动不动的儿子看了眼,终于鼓起勇气,坚毅地擦去泪水,对千叶躬身道:“千叶,我把祥泰交给你了。” 千叶也回身看了眼弟弟,眼中微微含泪:“他自己都知道。” 夜渐深,韩府已经关了大门预备歇息,如今家里下人还不多,许多事仍旧要自己操心,魏王妃来查看大门是否关好了,门外突然来了许多人,她们今天一直在担心皇帝遇刺的事和自家有没有关系,吓得妇人直哆嗦,以为厄运又临头了。 但门外灯火通明下,却是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 “长、长公主……” “夫人,这么晚打扰您了,我想见你家二小姐。”然而千叶很客气。 魏王妃见千叶如此,心里松了口气,忙道:“长公主这边请,越柔的屋子往这边走。” 千叶还是头一回在夜里到这个家来,如今韩国舅兄妹都已经离世,前仇旧恨都散了,她要用以后的人生去享受美好的生活,早把那些恩恩怨怨都放下了,听说韩越柔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吊上横梁时,千叶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但她只是不愿轻贱自己的同情心,而非冷漠无情。 韩越柔的规格阴森森的,没点一盏灯,随行的人不放心,毫不客气地闯进来,把整栋楼点得透亮,韩越柔见不得光是的,眯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那一卷黄灿灿的遗诏,正在她的身下。 8☆8☆.$. “这是什么?”千叶走近,开门见山地就问,“你为什么知道该去保护皇上?” 随行的侍卫上前,从韩越柔身下拿来了那卷黄纸,赫然醒目的先帝宝印让千叶心头一颤,但看罢了这道“圣旨”,她冷冷一笑,俯视着地上的韩越柔:“你爹交给你的?什么时候给你的?” 韩越柔弱气地问了声:“皇帝死了吗?” 千叶却强硬地再问:“这是你爹给你的,几时给你的,他还说了什么?你现在对我坦白,可以什么事都没有,但若等其他人来抓你,对你就没有好处了。” 可是韩越柔瑟瑟发抖:“我到底还是错了?我坚信自己这辈子没做过错事,我什么都没错,我没有错,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错了……” 千叶伸手一把揪起了她的衣襟,侍卫们担心韩越柔会对长公主不利,但千叶让他们退下,她用力把韩越柔拖到了明亮的烛火下,怒视着她:“你哥哥还在去东海的路上,难道你要他有去无回,身首异处?” 韩越柔目光一滞,眼泪扑簌簌落下:“哥哥,我哥在哪儿?” ------------ 202 谁的天下(还有更新 “你若不说实话,你若还是这样糊涂,你就永远见不到他。韩越柔,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再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千叶松开了手,韩越柔顺势跌在了地上,千叶把那一卷黄纸丢在她身上,冷冷道,“你爹还对你说了什么?” 韩越柔目光迷茫怔忡不安,轻声地慢慢把韩国舅在那日暴雨时出现在家里的事都告诉了千叶,她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韩国舅要做什么,至于多少人怎么做他都不知道。 “我爹说,皇上死了,就会有人来我这里拿遗诏,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许是大臣也许是那些江湖人。”韩越柔紧紧盯着千叶,怕她不信自己,“千叶你相信我,我只知道这些。” 千叶一脚踩在了那黄纸上,眼中满是恨意:“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拖到今天才说,如果你早些说,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不仅不是你的错,更是你的功德。你爹是个疯子,想凭一张破纸就实现野心?他活着的时候挣扎了一生都得不到的,一张纸就行吗?你爹是,你姑姑也是,难道你也要变成疯子?” “不许你说他们的坏话!”韩越柔忽然来了精神,爬起来冲向千叶,一旁的侍卫们怎么容得她动手,可是千叶把他们拦下了。 千叶反而一步步逼近韩越柔:“那你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子?你的荣华富贵是他们给的,如今的落魄撂倒也是他们给的,他们死了一了百了,你呢,不仅活着继续替他们受罪,还要继续替他们犯罪吗?你曾经是多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可今天那些家中不过尔尔的小姐夫人们,都能拦路羞辱你,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 韩越柔恨透了,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过是和她们一样,把我当做下贱之人,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千叶摇头:“除了你勾引我的丈夫外,其他一切的事,与我都不相干。我从来没有高看过你,也没有真正轻视过你,因为我没资格去别人的人生里指点江山。伤了祥泰的人不是你,可你明明能出面避免这一切,你爹给了你作恶的机会,其实也给了你向善的机会,当然他可没这么好。” 韩越柔被逼得节节后退,再次跌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痛苦地尖叫着,几乎嘶哑地嗓子哭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命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千叶弯腰捡起那卷黄纸,冷然道:“你去做对的事,不就好了?” 千叶走到一旁,拿过一盏蜡烛将遗诏点燃,那黄灿灿的纸在火苗中迅速燃烧,什么遗诏什么野心什么疯子,都化成了飞灰。千叶道:“这件事,推在你父亲手下的余孽身上就好,有了这道不真不假的遗诏,会把你哥哥卷进来,不知如何才能洗清罪过和嫌疑。出了这道门,再没有什么遗诏,记着了吗?” 韩越柔满脸泪痕十分狼狈,呆呆地看着千叶。 “你的心思不正,可你比起真正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罪人,要强太多了。你过去的生活太过满足,对你而言这世上就只剩下得不到的,眼睛里只盯着得不到的看,人当然就扭曲了。”千叶冷静下来,对韩越柔道,“现在你一无所有了,该把目光放在可以得到可以珍惜的人和事情上,谁也不会拦着你重新开始,往后走什么路,总是你自己选的。” “皇上……会死吗?”似乎对韩越柔而言,这是最后的希望。 “他不会死。”千叶坚强地说,“可就是死了,季氏皇朝也不会动摇。至于你,无论如何你今天说出来了,若是不说,若是救兵没及时赶到,皇上连救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你说晚了是错,可你到底说了,那就是对的事,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但不是这为了你,是为了你哥哥。你哥哥他,才是真正从没做错过任何事,却一次次为你们承担罪过的人。” 说完这些话,千叶吩咐随行的侍卫,派人驻守韩府,不是为了监管这家的人,而是怕余孽会再来骚扰他们。 临走时,韩越柔喊住了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臣服在千叶的脚下,她含泪恳求道:“若要治我的罪,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千叶,我只求你保住我哥哥,他就要做爹了,千万别让他的孩子没有父亲,我求你。” 听说韩继业就要做父亲,千叶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可她没有应答韩越柔的话,只道:“你哥哥会好自为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走出韩越柔的闺阁,千叶对留下的侍卫道:“怕她会自尽,你们尽量看着,若实在看不住,我也不会怪你们,但能救下的话,别让她自寻短见。” 侍卫们领命,而千叶再往外走,便见郡主和她的母亲等在院门外,对于发生的变故感到惊恐不安。 千叶想到郡主已经有了身孕,便放下方才对待韩越柔的气魄,温和地对郡主道:“怕有逆贼来骚扰你们,我留下侍卫保护你们,过阵子消停了,他们就会撤走。表嫂有了身孕,要好好保重,若有需要什么不能周全的,派人到神山侯府找我。” 郡主见千叶是这个态度,更称呼自己表嫂,立刻就放松了,欢喜地说:“多谢长公主,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千叶没再说什么,离开韩府后就连夜来了文贤山庄,这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士兵,每一刻都有人巡逻,倘若一直是这样,祥泰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谁都会有懈怠的时候,就连自己和定山都离京出游了不是吗?祥泰能成长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他偶尔想要逃开束缚,并没什么错。错的是作恶的人,觉不该责怪受害的人。 定山见千叶归来,关心地问:“怎么又来了,你该回去歇着了。” 千叶则把韩越柔的话告诉了丈夫,定山立刻要带人彻查整座京城,此刻想来,他们会突然决定回京,仿佛预感到了这一切似的,千叶一路上不安,都以为自己是想念初初,谁知道一回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要小心,明日早朝,我会去。”千叶果断地做出了决定,“这个时候,哪怕他们不服我,也要强硬到底。” 定山颔首:“我明早来接你,别太辛苦。” 夫妻匆匆一别,千叶便到祥泰的屋子里来,重伤的人依旧昏迷不醒,团团和初初已经被送回家,楚歌在家中照顾她们,惠梨寸步不离地守在祥泰身旁,但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不再哭泣,只是配合太医的要求,帮忙一起照顾。 “累吗?”千叶问。 “不累,顾不上累,太医说今晚能撑过去的话,就有希望,虽然后面还会发生很多变故。”惠梨坚信自己的信念,“可他一定会活下去的,嫂嫂我相信皇上一定不会死。” 千叶没有阻拦,只道:“保重身体,明日我要去宫里,那里不能乱,嫂嫂把这里交给你了。” 惠梨的笑容那么坚强勇敢:“嫂嫂和哥哥放心去,这里有我和太医们在。” 这一晚,御林军和京城衙门将整座城市又翻来覆去查了几遍,虽然弄得百姓惶恐不安,但是隔天清晨就传出消息,城中余孽已全部扫清,更因捉了活口,顺藤摸瓜查下去,还能打击到更多远在京城外的势力。官府发出公文告知百姓,可照常生活,不必恐慌,人们总算松了口气。 而朝堂之上,定山将千叶接来,于听政殿上垂下珠帘,今日皇帝不坐朝,是安国长公主与皇太后共同垂帘听政。 然而大臣们叩拜行礼后,千叶却命人撤去她面前的珠帘,径直站在玉阶之上,高髻华服将她衬得雍容华贵,目光凌厉地俯视群臣。 “皇帝遇刺身负重伤,眼下正和老天爷争命,这件事瞒着诸位大臣,只会惹来猜忌和动荡,不如对你们都说清楚,大家心里都有个明白。”千叶盛气凌人,当日她从受灾地归来时,满身尘土和伤痕,都能震慑群臣,何况此刻凤袍在身光华万丈,柔弱的女子,正要撑起一座江山。 “即日起,本宫将与太后共坐朝堂垂帘听政,望诸位大臣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来日皇上康复归来,论功行赏必定是各位可世代传承的荣耀。但若……”千叶的目光没有弱下半分,冷静坚定地朗声说道,“皇上若不幸驾崩,如今皇长子已出世,便是子承父业,拥立皇长子为新君。届时,本宫与太后会辅佐新君到他长大成人,自然这都是后话。可这段日子里,若有人生出异心,企图搅乱天下太平。” 千叶的目光徐徐扫过每一张脸,冷冷地说:“杀无赦!” 定山此刻眼望着千叶,他想起多年前彼此袒露心事,说起人生的抱负,定山说他的抱负是天下,后来又说,是百姓的天下,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也许该是千叶的天下。 他淡淡一笑,朗声先于众人道:“臣,遵旨!” ------------ 203 我的女人心里不能有别的男人(还有更新 随着定山一声高呼,大臣们纷纷响应,称公主千岁。看到这些骄傲的男人们,拜服在自己的脚下,千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应,像是刻进她骨血里的,与生俱来这份君临天下的气度。 她的丈夫也在其中,可千叶也没有觉得委屈定山,她和定山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走到了一起,他们初次相见时,定山就跪在她的面前。此刻叩拜的,更是维护朝廷和皇室尊严的不可违背的礼仪,而他们夫妻的心在一,永远是平等的,谁也没有凌驾在谁之上。 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定山,千叶也会和其他大臣们一样拜见君主。只是千叶没想到,她曾以为自己会站在丈夫的身边君临天下,可最终,她却坚定不移地要守护自己的皇室。 太后坐在珠帘之后,她的一生也算历经坎坷,可是在王府和后宫弄权与皇后对抗,与这听政殿上的气势完全不同,她惊愕地看着千叶毫不动摇地站在那里,可她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眼下想不了那么多,儿子的命不知能不能保下来,她更要为孙子守住将来的龙椅,她不能辜负自己一生的心血。 朝会散去后,千叶随太妃一同来探望产后的莲贵妃,虚弱的人儿因为担心皇帝的生死,哭得双眼红肿,千叶劝她要安养身体,对于孩子而言,母亲是无可替代的。 眼下宫里除了先帝留下的太妃太嫔们,皇帝尚无其他妃嫔,不必担心后宫的勾心斗角,倒也好对付,千叶把后宫的事交给太后,至于前朝的事,她坦白地对太后说:“我能做主的并不多,还是要靠大臣们齐心协力,现在我们要恩威并施稳住他们,利用他们也信任他们,我希望太后能始终和我在一起,我答应过您会为祥泰守住皇位,如今小侄儿出世,我就要守护他们父子。” 太后感激不尽地说:“千叶,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此时有人从文贤山庄来回话,太后吓得几乎不敢听,这种时候也许没有消息胜过一切,但总不能一直都逃避,好在来的人说的消息不好也不坏,皇帝的情况稳定了些,但是一直都没有苏醒,太医们说很可能会一直昏睡下去,最终是醒来,还是永远醒不过来,谁也不敢断言。 千叶听罢,对太后道:“皇上一旦稳定,能挪动后,就把他送回皇宫来照顾,这样您和莲贵妃也能少些牵挂。皇上是为了救惠梨才身负重伤,惠梨希望能一直照顾在左右,发生这样的事谁也预料不到,我希望太后不要迁怒我家妹妹,往后的日子也不要影响她照顾皇上。” 太后苦笑:“祥泰能活下去,我别无所求了。” 七月流火,而经历了这一次震荡后,酷热消失得更快,转眼过去半个月,国家大事在千叶和大臣们的努力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昔日忠于睿德太子的老臣们,一片忠心也终于有了安放之地,而千叶始终以辅政的身份自居,不会僭越皇权,也不会排挤太后的地位,对大臣们也是恩威并施,毕竟让男人服从女人,对他们而言本就是心里膈应的事。 定山一直默契地支持着千叶,千叶也每日都会回到神山侯府,进了家门她只是定山的妻子,只是初初的娘,她只是想守护季氏皇朝,而不是做女皇。 天气渐渐凉爽,皇帝的伤情也逐渐稳定,背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只是人一直都没醒过来。 这一日,决定把皇帝送回皇宫照顾,惠梨也毫不犹豫地要跟入皇宫里。众人稳稳地把皇帝抬出去时,团团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这些日子她已经恢复念书的日常,但因为四殿下在这里,她每天都能来看一眼,可是皇帝回宫去,她就再也看不到了。 然而谁也没在意一个小姑娘站在边上,就连惠梨也紧张着祥泰的伤口不要崩裂,没有留心到她的妹妹,当大部队离去,团团一路跟到了门前,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梦梨。”忽然有人喊她,团团转过身,见是温先生,温先生朝她伸出手,团团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被师傅看透了,又委屈又难过,但她永远也不会说的。 “跟师傅走。”温先生温和地说着,牵起了小徒弟的手,笑着,“师傅今天,给你讲新的书。” 深宫里,惠梨跟着皇帝一起到了听政殿后的寝宫,她将留在这里再照顾皇帝一段日子。然而无名无分的女人日夜伺候在皇帝身边,难免会惹人好奇,更重要的是,这位梁小姐,可是之前皇后人选最受瞩目的一位,如今皇帝为了救她而生死一线,所有人都觉得,梁小姐该以身相许来报答皇帝的恩德。 而此时,因为皇帝遇刺而逗留京城的容恒,必须要回西北去了,特别是在这一国之君昏迷不醒,朝纲随时会乱的情况下,他必须去守着边关防止敌寇趁虚而入。 皇帝回到皇宫的第二天,容恒让定山安排他进宫见惠梨,出事以来两人几乎没打过照面也没说过话,再见到惠梨,看到她满脸的憔悴和疲倦,容恒眉间的皱纹仿佛刀刻的那般深。他毫不客气地说:“除了你,还能有很多人照顾皇帝,你打算一生一世照顾他?” 惠梨摇头:“再过一阵子,我想再等一等,也许他很快就醒来了。”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容恒,“你……在想什么?” 容恒道:“不是我在想什么,是你在想什么。” 惠梨从来也不屈服于容恒的霸气威严,此刻她心里有主意,当然更容不得容恒这样质疑自己,那么多天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愧疚,她可能随时都会崩溃,反问容恒:“难道你要我丢下救命恩人不管,没有皇上救我,我早就死在刀下了。” 容恒道:“所以为了他救过你,从今往后你都要把他放在心上是吗?” 惠梨眉头紧蹙:“你说什么话?” 容恒没有生气,他只是心疼,更觉得不甘心,严肃地对心爱的女人说:“我对你的心意,你该知道,你不喜欢我轻浮,我也改了。我从没在乎过你和皇帝之间有什么纠葛,如果你真的爱他,哪怕此刻嫁给他,我也会为你祝福,绝不阻挠干涉。可你明明不爱他,现在更要因为被救了一命而把他一辈子放在心上,我容不得。惠梨,为了你我能做任何事,可是我的女人心里,绝不能有别的男人。” 惠梨倔强地盯着容恒,容恒退开几步道:“我要走了,既然你要守着皇帝,我只能自己走了。”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惠梨没开口,容恒也没再说话,性格都那么强的两个人,到底是谁也不肯先让一步,容恒转身走了。 惠梨怔怔地在门前站了很久,容恒几时离开的她也不知道,此时内侍端着药来找她,谨慎地问着:“梁姑娘,该给皇上换药了,是您来呢,还是……” “我来吧。”惠梨回过神应下了,接过药来,熟稔麻利地为祥泰翻了身。内侍们脱下了皇帝的衣裳,惠梨先小心翼翼地为祥泰清洗伤口上的药,然后换上新的,一切有条不紊很快就做好了,这两天她的付出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对于梁家小姐的赞誉,早已传遍了皇宫上下。 太后这边反而很少来打扰,是千叶事先有过叮嘱,也是太后对儿子醒来有着奢望,她想儿子若能醒来,这梁惠梨做皇后是必然的了。但皇帝之前口头允诺莲贵妃让她成为皇后,于是便时不时委婉地劝说莲贵妃,产后还在恢复的人,心情本就忐忑不安,平日里一贯顺从婆婆,如今也不会反抗,但心里头,终究是意难平。 太阳西沉,这一天又将过去,夕阳余晖洒在听政殿的大厅里,惠梨穿过大厅正要去她休息的屋子用晚饭,却见太后宫里的人来了四五个,捧着精致的菜肴,殷勤地说,是太后赏赐给梁姑娘的。 惠梨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什么,莫名地在心里头涌起一股热血,忽然撂下所有人径直往门外去。她不熟悉宫里的路,在门前抓了一个就让他带路,几乎跑出那冗长的宫道,一出门,正遇上卓羲要进宫来看皇帝。 ︽2︽2, “容恒呢?”惠梨开口就问。 “他出城了。”卓羲应道,没意识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反而问惠梨,“皇上怎么样了?” 可是惠梨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卓羲心头一紧,立刻明白过来,忙命随行的人:“跟上去,别叫守城的士兵为难她,让她出城。” 马蹄匆匆,当惠梨策马追到城外时,容恒带着队伍已经走的很远了,但不知是怕影响沿途百姓,还是容将军有心事,从前风驰电掣的人,今日走得并不快。 惠梨紧赶慢赶追上了一程,而将士们发现队伍被跟踪,自然要来围堵惠梨,有人认出惠梨是神山侯府的小姐,忙把消息传到前头去。 容恒策马而来,见惠梨气喘吁吁地骑在马背上,见到自己便吃力地翻下马朝他奔来,手里的马鞭指向自己道:“容恒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 204 金枝玉叶 边上的将士们见这架势,都暗暗憋笑,纷纷悄悄散开,他们可没胆量围观将军的好事,这么多年来,有哪个人敢在他们将军面前叫嚣,也就是梁大小姐了。 容恒翻身下马,见惠梨跑得额头上一层细腻的汗水,柔软的额发贴在白皙的肌肤上,笨拙的气息里透着女人的妩媚。他喜欢这个女人,他眼里的梁惠梨就是世上最好的,多想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生命来呵护,可是…… “做什么?”容恒克制了心里的冲动,冷冷地问。 “你几时回来?”惠梨问。 “回来?”容恒微微皱眉,应道,“本该每年中秋回京述职,今年不成了,明年?我看也未必。” 惠梨问:“那你不来接我了?” 两人目光对视,能从对方的眼里把各自的心意都看得透透的,惠梨的心里没有别的男人,很早之前,就只放得下容恒了。 “皇帝一日不醒来,你就一日要照顾他,难道我盼着皇帝去死?”容恒说,“不是我不来接你,是你不肯跟我走,而即便你跟我走,我也能容忍你心里装着他。” “就算是别人救了我,我也会尽力照顾,希望他能康复。”惠梨明明白白地对容恒说,“但又因为是他,我才更想有个了断。他若真的死了,我也尽力了,她若活过来了,我更加能放下了。容恒,从那天你遇见我找红珊瑚起,我的心里就没有他了,后来的所有难过悲伤,其实和他这个人没关系。你要说,也许曾经的祥泰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现在能扛起江山的皇帝配得上我了。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有了你呀,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好的人吗?你不娶我,是要断子绝孙吗?” 容恒霸气的脸上,是对于喜爱的人无条件的宠溺,他爱惠梨,哪怕她心里真的装着祥泰,他也无法再爱上别的女人,不娶这个女人,容家的香火真的要断了。 “抱抱我。”惠梨伸出了手,“我刚才跑得太急,被马鞍硌疼了。” 容恒一怔,但迅速张开了怀抱将惠梨护在胸前,惠梨轻声地说着:“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哪里疼?”容恒却问。 “那里、那里只有你娶了我,才能碰。”惠梨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忽地就哭出了声,“可你若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容恒哪里舍得她哭,拿出从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问她:“可你就不怕将来我们生出来的孩子,和我一样黑?” 惠梨抬起泪容,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的男人,破涕而笑:“你不是说,你是晒黑的,原本很白的吗?” 容恒忍了又忍,实在绷不住,捧着惠梨的脸颊,亲吻了她的双唇,惠梨只稍稍挣扎了一下,待两人分开时,那面颊上娇羞的红晕,越发叫人爱不释手。容恒深情地说:“我又惹你生气了,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但不得不认真地说,“可是我不能不回西北,那里需要我,现下我也不能带你走,你还放不下皇上的伤情。” 惠梨点头:“但无论如何,我要来把话对你说清楚,容恒,我心里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 “我知道。”容恒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惠梨的面颊,想要为她擦去泪水,又怕弄伤她娇柔的肌肤,“等我安排好了西北的事,就立刻回来,不论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下一次我再回来,不论皇帝活了还是死了,或是这么半死不活的,你都要跟我走。” 惠梨郑重地答应:“就这么说好了。” 容恒心满意足地一叹,稍稍用力就把惠梨抱上了马匹,他也上马将惠梨拥在怀里,吆喝他的兄弟:“你们继续往前走,我去去就回。” 有人笑:“将军,这是去哪儿啊?” 容恒低头当众亲了惠梨一口,骄傲地说:“送你们夫人回娘家去。” 神山侯府中,卓羲已经派人送了消息回来,说惠梨出城去了,但千叶和定山不在家,只有楚歌守着二娘和初初,团团还在文贤山庄没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 二娘叹息着:“惠梨这么守在皇帝身边,容将军该怎么想。” 楚歌笑道:“容将军不会乱想,那么顶天立地的人,最多就是心疼惠梨太辛苦。” 二娘看了看楚歌,不满地说:“你和惠梨半斤对八两,没一个叫我省心的。” 初初学着奶奶的话,奶声奶气地说:“没一个叫我省心的。” 楚歌拍拍她的屁股嗔道:“你又不好好学话,娘回来听见了,该打屁股了。” 初初却哼哼:“娘都不要初初了,每天都看不到。” 楚歌抱起孩子,对二娘说:“我带初初进宫去见千叶吧,初初天天闷在家里也不好。” 二娘哼笑:“你是怕我啰嗦你,想跑吧?” 楚歌笑着和初初眨了眨眼睛,小娃娃可不懂这么多,听说要去找娘,立时就兴奋了。楚歌便抱着她往外走,就算带孩子辛苦,也好过听二娘的唠叨。 在家门前等候下人预备马车时,看到远处有女孩子骑马来,原以为是去追容将军的惠梨,走近了就发现,是好久不见的人。 武家的大小姐骑马而来,见到楚歌,热情地一笑:“楚姐姐,你要去哪儿?” “带初初进宫找千叶。”楚歌说着,却见武似晴的眼睛往屋子里瞄,顺口便问,“你呢?” “我来找卓羲的,卓大哥在么?”武似晴倒也不客气。 楚歌含笑问:“找他做什么,他进宫去看皇帝了。” 武似晴哦了一声,女儿家的心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笑了笑便打算走,可楚歌却喊下了他。 “楚姐姐有事?”武似晴问。 “卓羲是不是对你说过,他有喜欢的女人?你是不是在好奇那个女人是谁?”楚歌看着武家的姑娘,淡淡含笑,“心里一直很在意吧?” 武似晴脸颊绯红,怔怔地望着楚歌,忽然一个激灵,好像明白了什么。 楚歌则大大方方地笑道:“就是我,卓羲他喜欢的女人是我。” “楚……姐姐。”武似晴愣住了,她之前真的完全没想到是楚歌,他们的样子看起来,也根本不像是相爱的人,“那楚姐姐对卓羲呢,你也喜欢他?” “当然。”楚歌笑道,“不过是这些年一直都不太平,才没把婚事办了。都在一起二十几年了,也不着急这一两年。” 似晴姑娘很失望,可却好像没什么可不甘心的,别的女人她还能比一比争一争,这个武艺比自己高强几个段位的楚歌,她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她勉强笑着,为自己打圆场:“卓羲还真是个怪人,明说不就好了。” 楚歌道:“是啊,就是个怪人。” “姨姨,我饿了。”初初忽然撒娇,要吃的东西。 “我们回去拿一盒点心路上吃。”楚歌哄着孩子,向武姑娘点头致意,便要带初初折回去。 可是一转身,却见二娘站在身后,二娘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楚歌心里直发毛,她的脸刷的就红了,二娘笑幽幽道:“放心,我会一五一十一字不差地,全告诉卓羲的。” 然而二娘不止告诉了卓羲,还告诉了千叶告诉了定山,惠梨那天被容恒送回来时,连带着容恒都知道了,很快家里上上下下都听说了楚歌那番表白。 可是卓羲兴冲冲地跑来找楚歌时,差点被她打出去,好在卓羲这次不怂了,无论如何都要和楚歌说清楚,纠缠了几天后,那日千叶从宫里回来,见家里热热闹闹地在搬东西,李嫂和棉花迎上来说:“楚歌点头啦,二娘说八月末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 千叶眼前闪过一道身影,是楚歌往竹林去,她跟着跑了过来,便见女侠轻盈地在竹林间跳跃穿梭,忽然一道寒光逼向自己,清风剑就停在了眼前,明晃晃的剑锋上映着千叶的脸,却是笑得比花儿还美。 千叶一点都不害怕,欢喜地说:“我家初初,终于要有姨夫了。” 楚歌骂道:“偷学功夫,可是要被挑断手筋脚筋的。” 千叶哪里怕她,缠上来问:“真的答应了吗,楚歌,你答应了?” 楚歌默默地将清风剑收入剑鞘,说道:“先成了亲再说,相处不好分开就是了。” 千叶想起过去的种种,捂着嘴笑起来,楚歌瞪着她,不耐烦地问:“又笑什么,你笑,我可就反悔了。” “这些话,才是刀子嘴豆腐心呢。”千叶说,“那会儿惠梨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却对卓羲说你根本就是不会讲话,就在这里,你还记得吗?咱们兜兜转转磕磕绊绊的,可终究是圆满了。” 是啊,一切看似不容易,可又都是顺其自然地发展,谁也不强求谁,谁也不束缚谁,他们就这么打打闹闹地,成了一家子人。卓羲现在入了内阁,可是他不打算自立门户,还是想在这家里一起过,再也没有比他们这一家子更好的亲人了。 “过几天,我要去接我爹娘。”楚歌说道,“我不在,你小心些。” 千叶却感慨:“现在,真真是天下天平了,不用担心。”忽然又想起一事,对楚歌道,“你离京的时候,能不能替我送个信?” 楚歌离京时,已经是八月了,皇帝依然在昏睡中,没有要苏醒的迹象,惠梨静心在一旁照顾,安心等容恒下一次回来时,带她去西北,倘若皇帝能苏醒,自然是最好的事,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她也尽心了。 宫里今年本没有过中秋的兴致,可又不想弄得凄凄惨惨,太后便命人照着过去的样子布置皇宫,并在她宫里摆下酒宴,到时候请皇亲国戚一起来过节。 此时莲贵妃已经出了月子,但她向来都不管宫里的事,孩子被太后养在身边她也插不了手,皇帝这边有惠梨在,和她也没关系。莲贵妃本该有美好的未来,可是现在虽然一切都还在,可她好像又什么都没了似的。 这一天,千叶在听政殿与大臣们商议了今秋的赋税,顺道往皇帝寝宫来,想看看惠梨和祥泰,却在门前看到扶着门侧身站在那儿的莲贵妃,她正悄悄地往里头看,像是在偷看什么。 “娘娘,您怎么不进去?”千叶突然出声,着实把莲贵妃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着:“我,我就不去打扰梁姑娘了。” 千叶笑道:“怎么会打扰呢,现在娘娘出了月子,若是乐意的话,就来照顾皇上。” 莲贵妃摇头:“母后让我不要添乱,她连孩子也不让我带。” 千叶道:“娘娘知道皇上的喜好,又是皇上最亲近的人,皇上一定会希望你陪在他身边。” 莲贵妃苦涩地一笑,却说她要走了。 千叶见她转身,说道:“打算中秋节时,按照皇上之前的意思,册封您为皇后。” 莲贵妃一怔,停下了脚步,僵硬地转过了身。 千叶笑道:“中宫不能没有皇后,您陪着皇上经历风风雨雨,没有人能比您更合适那个位置。” 莲贵妃摇头:“我、我做不好。” “历朝历代,皇后也是各种各样的,并不是厉害的人能干的人才能做皇后。”千叶伸手握住了莲贵妃,“对于皇上而言,他更需要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陪在他身边。而眼下我们该做的,是照顾好皇上,保护好小皇子,守住这个江山。” 莲贵妃眼中含泪,往殿门内看了眼,轻声问:“那梁姑娘……” 千叶笑得越发灿烂:“哪里来什么梁姑娘,人家可是容夫人了。只是惠梨受了皇上天大的恩惠,你给她些时间,让她报答皇上可好?” 中秋那日,因突然册封皇后,本简单的家宴变成了国宴,京城王公大臣贵妇人和千金小姐们,都被邀请入宫赴宴,连韩府郡主和她的母亲也受到了邀请。 然而韩越柔不愿意去,她们也没敢勉强,到了中秋节,一家子人打扮齐整入宫去,只留下韩越柔独自在家,她让下人们出去散散,说外头集市正热闹,而之前守在这里的侍卫们也早就撤了,偌大的宅子里空荡荡,在这人月团圆的日子里,显得特别凄凉。 一驾马车慢悠悠地到了韩府门前,跳下一个男人,搀扶一位年轻的妇人下车,她熟门熟路地进了大宅,感慨昔日兴旺的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路沿着熟悉的路往韩越柔的闺阁来,才进院门,就看到韩越柔在屋檐下看着秋菊发呆。 “柔儿。”妇人温柔地喊了一声。 韩越柔转身看,心里一热,喊了声:“大姐?” 她的姐姐走上前来,拉过她的手道:“柔儿,跟我去乡下可好,我娘很惦记你呢。” “大姐……” “过去你那么照顾我,现在换姐姐来照顾你可好?” 一阵秋风吹过,像是哪家栽种的桂花飘来香气,香甜的滋味弥散在空气里,韩越柔凄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点了点头,答应了。 秋风抚过整座京城,文贤山庄一如既往的幽静,仿佛被夕阳染红的落叶铺满地,凉亭中,团团正独自下着一盘棋。 她正犹豫下一步棋子该放在哪里,忽然伸过一只手放下一颗棋子,顿时扭转了满盘棋局。 团团抬起头,面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冲她微微一笑。 —全文完— ------------ 另一个空间里的梁定山 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用手机刷评论,看到大家都在说结局草率,于是我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把结尾收好,答案是否定的,呈现给大家的就是我想要的结尾。 原本完结感言里,应该一开始先说的事,我还是想放在最前面,那就是梁定山。 《金枝玉叶》开篇再几次修改后,正式往下写的时候,我漏掉了自己设定的一个很大的细节,也是因为漏掉了这个细节,在我自己个人看来,定山和千叶的爱情来得太突然,于是我调整了整本书架构,把爱情往后放,甚至在后半部直接弱化了定山的存在,当然定山对于千叶而言,还是至关重要的。 这本是我的一个歉意,事实上,站在作者的立场是不该把这些“真相”说出来的,可这真的是我的失误,我也想给自己留个教训。 然后关于结尾,天下的小说有个很神奇的定律,除了真正的傻白甜外,大部分故事会用角色接连死去来结束,某种意义上而言,的确是一种“结束”。然而《金枝玉叶》,却是在所有的“期待”中结束。 皇帝会死吗?容恒什么时候来接惠梨了?千叶什么时候才能卸下重任,难道不给定山再生一个儿子?楚歌和卓羲顺利成亲了吗?陪团团下棋的那个少年是谁?为什么韩越柔的姐姐会来接她? 这样的情况下,真的不像一本书结束了,可也是这样的情况,我再写几万字甚至十几万字来收大家的钱,真的没有意义。 皇帝死或不死,将来会怎么样,千叶已经给了定论,至于他对惠梨感情,醒过来再叽叽歪歪一堆的话,不是重复收大家的钱么? 容恒一定会来接惠梨的,毫无疑问,惠梨不喜欢容恒轻浮,他改,容恒容不得惠梨心里有别人,惠梨也说清楚了。大家如果一定想看他们结婚生子,我在番外里给大家写免费的呀。 楚歌和卓羲,从一开始就是变扭的,我也没对卓羲着重笔墨,所以变扭着开始变扭着结束,我自己就是这么设想的。卓羲的存在感本来不强,到结尾处强行上线,这样是不合理的。大家或许真的很想看,但是很抱歉,大琐没法儿在最后强塞这些内容。 至于陪团团下棋的少年,当然是我给这个小小的孩子开始一段美好的人生,团团被留在文贤山庄的那两年,祥泰是她最大的慰藉和依靠,还不满十岁的孩子肯定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是她会学大人的样子,她会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姐姐。 这样的心思,在书里我写得很清楚,任何人(温先生外)都没察觉,所以她一定是不会被放大的。 至于祥泰,她那么爱惠梨,如果随便拿团团作为替代品,那就真不是人了。他对团团仅仅是出于爱护,爱护一个小朋友那样,小朋友的单纯让他感觉到放松。仅此而已呀。 至于韩越柔的姐姐为什么会来接她,番外里会说明,但其实我觉得(真的是我个人觉得),推敲一下,答案就在最后一章里。 《金枝玉叶》是我写得最快最迅速的一个故事,6月里平均下来,我几乎是每天三更(但其实有过单更的情况,但是后来补上了),对的,就是因为情节在我脑海里不断出现。 这本书叫《金枝玉叶》不单单是公主的意思,惠梨、楚歌、团团,甚至韩越柔、莲妃,所有的女孩子都是金枝玉叶,但能不能开出最美丽的花朵,就不知道了。 感谢我的编辑五月,感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并一直支持大琐写完,我会在微信平台(asuo_1013)为大家发布免费番外,敬请期待。 新书《中宫》今晚23:00更新后,明天起10:30正式更新,大家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