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部章节 ------------ 第一章 初遇 回国前,玄月兴奋的跟勃朗特说,她不仅会是华府大宅第一个留英的小姐,更会是第一个自由恋爱的新新女性。 但,她刚踩到上海滩的地皮,就被老爹强制嫁给娘胎里定下的男人。玄月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撒泼加自残半点没用。华老爹眉头一挑,提前了婚期。 未婚夫是隔了三条街的古玩商的独子,古董儿在他爹和华老爹的撺掇下,常来找玄月增进感情。玄月赶不走,骂不跑,唯有摆出一副观自在菩萨蔑视众生的高贵冷像逼退他。 古董儿笑如灿花,放下纵贯东西南北、古今中外的好物件大表心意,临走之际还不忘在玄月嫩如青葱的小手儿上捏了一把。 玄月崩了那幅观自在的像,扑通跪在地上,高举双臂,“苍天啊,大地啊,给他一道雷,劈死他吧。” 这天,玄月正准备为下次绝食囤积干粮时,侍女小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腿一软摊在地上,嘴唇颤抖如梭,“姑、姑、姑爷死了。” 古董少爷死于斧头寨和青云盟的火拼,尸骨无存。 玄月害怕了,她怕古董儿的阴魂找上门,更怕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就此凉凉。她如行尸走肉般被父亲拖到灵堂前,肃穆的脸上突然泪流两行。 宾客大赞她贤良明理,频频惋惜这对有情人阴阳两隔。但玄月只听到父亲拍着一夜白头的古董老爹的肩膀,捶胸顿足的话。 “以后,玄月会照顾你的。以后,她还是你家媳妇。以后,咱还是亲家。” 你……!!玄月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也是门技术活,显然,玄月没学过这项技术。她找了家客栈左等右等没等来华老爹的醍醐灌顶,倒是她那个风流弟弟华玄朗的风流韵事屡见报端。 她恼,荷包又被偷了去,更恼。客栈老板见这个傻白甜再炸不出油水,脸一翻,把她扔了出去。 一气之下,玄月泪眼汪汪。家,还是回家好! 但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她好说歹说才上了一辆牛车,并许诺车夫,把她送回家后给他一大笔袁大头。 牛车吱吱呀呀,玄月双手提着洋服,强忍颠簸和刺鼻的排泄物味道。 突然,一个土炸弹落到牛蹄子上,牛和车夫登时被炸碎。 玄月只觉得胸口被强大气流重击翻滚,随后被一双大手像提溜鸡仔似的快速提起,几个遁地后,被塞到土坑里。 眼皮沉重,肩膀撕裂。但玄月的手却死拽着那人的衣领,恍惚间,她看到那人健硕胸口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又一声爆炸,那人贴身收紧环在她身的手臂,男性的气息打在玄月的脸上。之后,枪声、惨叫上、厮杀声。再之后,玄月失去了意识。 华老爹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看着报纸上青云盟和斧头寨二次火拼的消息,边看边垂胸叹息。 “月儿?”华老爹想给女儿科普一下上海的生存之道,“华玄月?玄月?” 叫了几声,没听见动静。小花不敢隐瞒,打开了玄月空无一人的闺房。 华老爹头皮发麻,几个趔趄、急性晕厥后,揪住要去风月场的华玄朗,“找,给我找,翻天覆地的找。” 华玄月醒了,她是被肩膀凉醒的。给她处理伤口的人显然怕粗糙的“被子”压住伤口,索性只给盖到胸口。 洋装已经被换成粗布麻衫,硬硬的、难受。隐约间,玄月能听到什么。一会儿,门被推开。她赶紧眯起眼睛。 男人刚进门就把上衣脱掉,身材高大,腰身精壮,汗珠顺着肌肉纹理隐入腰间。突然,玄月闭紧了眼睛。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甚至感觉到对方滚热的呼吸。她的脸刷的红了。 “醒了?”低沉又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脖颈处被一缕头发扫过,显然,那不是她的。 玄月只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起来,吃饭,”男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简陋的木屋里并没有饭桌。她也不敢提、她也不敢问,不想也不敢吃他们拿命换来的粮食。回家,她只想回家。 她眨巴着湿润的眼角,声音小如蚊蝇,“我能走吗?” 男人没听见,他一手去拿床边的上衣,一手扯开腰间半松的腰带。玄月尖叫一声。 男人的手顿了下,眼皮翻了翻,“这里没女人,习惯了。” 玄月看着自己一身粗布麻衣,一脸羞愤的瞪着他。 男人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情绪一波三折的女人,“我换的、我的衣服、我的床。” 玄月的暴脾气蹭的一下就窜上来了,她突然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她肩膀的伤口因此崩开。 要说玄月是命大的,距离炸弹那么近,竟然只是多处擦伤,骨折、内伤都没有。但伤口惟有肩部最甚。 疼,真他妈的疼,玄月想哭。男人欺身压上来,玄月忽的倒在床上,想她一世英名就要毁于登徒子之手,眼泪儿吧嗒就滑出来了。 男人以为她是疼的,也不做声,埋首处理她右肩的伤口。他的气息,起伏的胸口和滚动的喉结,清晰可见。 玄月哭的梨花带雨,“你送我回家,我让我爹给你一大笔钱,要多少给多少。” 男人只是专注处理她的伤口,玄月发现他的眼睛和手指很漂亮,嘴唇也很……打住! “你要是忙……我自己走也行。” 男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把一根木条递到玄月面前,“咬住。”玄月本想发挥一下大小姐的本色,但看他凛冽的眼神,但看他比自己大腿都粗的手臂时,她乖乖的张开了嘴。 玄月肩伤渗出血水,飘着一层土灰和刚才渗入的纱布丝儿。男人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左腿整个压在她上身,任凭玄月嗷嗷闷叫也没挪开。 男人给她换上新药,缠好纱布,取出她口中被咬的全是牙印的木棒。玄月如同被解开止痛的穴道,哇地一声,哭天抢地。 “……我疼,我太疼了,我要回家,回家……” 男子收拾好床上的狼藉,转身之际,留下一句话,“你,走不了。” ------------ 第二章 我信 三年前,外滩帮派的王座之战。青云盟被各方联合打成了龟孙子。盟主尸骨无存,小弟四处逃窜。眼看青云盟要从混战中消失,白玉出现。 他不仅救青云盟众生于危难间,还把刺儿头斧头寨打的一败涂地。可,谁都不知道这个好似神仙般从天而降的男人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白玉,江湖人之雅称而已。白面如玉,杀人如麻。 饭厅,阿虎正跟弟兄们嘀咕刚救来的女娃,他们已经查出来那妞儿是上海滩大富华府的大小姐。 “那胖乎乎的脸蛋,那不灵不灵的洋服,一看就是棵摇钱树,”一小土匪冲着阿虎,“哥,这票儿咱干了吧。” 阿虎弹了他一脑瓜崩,“当心大哥知道了,把你扔出去。” 搁以前,他们早就把这棵摇钱树榨的渣都不剩了。但白玉是重定过帮规的:要充充分分、里里外外当一个好人。 小匪嘟囔,“我也是为咱们着想啊,你也看到了,咱那家底干的过屠芭蕉吗?!快不够他砍的…” 另一小匪见气氛不妙,推开他,贼嘻嘻,“我刚给大哥送药的时候,看见咱哥亲手给那妞儿换衣服,亲手啊!!” 一众光棍登时眼睛发亮,“看到啥了?快说快说~” 这帮不成器的,阿虎摇摇头。不过要充实家底儿的话…可以曲线救家嘛! 白玉走来,众人立刻坐好。 “大哥,”阿虎拿起大碗倒满酒,“大哥英明神武,神龙见首不…” “吃饭,”白玉冷冷的说了一句。 “吃饭、吃饭,”阿虎嘿嘿一笑,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着,大哥俊朗的脸部线条、大哥结实的腰身、大哥无处躲藏的男人风范…… 白玉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有话就说。” 阿虎嘿嘿一笑,“是有话,就是不知咋……” “那就吃饭。” …… 斧头寨二战青云盟仍没占着丁点儿便宜,寨主屠芭蕉的日子很难过,眼看,仓库里的炸药数量减少一半,兄弟损失了一半,帮派联盟散了一半,屠芭蕉眉头拧出了疙瘩。 “白玉啊白玉,老子要把你烧成黑炭,”屠芭蕉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冲小子吼,“把海丽叫来。” 屠芭蕉有一个军师,是两年前从别的匪窝里抢来的。 小子隔着门细听了里面的啪啪和闷吼,以前,这小子绝对要等海丽完事的,顺便过足耳瘾。但今天不行,屠芭蕉气的快要杀人了。 “军师,军师,老大请您了,您得快去啊。”小子又贴着门,但听女人暗骂了一句,随即响起男人加速冲刺的声音。 海丽,一身真丝旗袍,扭着纤细的腰肢走来。她抬手搭在屠芭蕉肩膀上,另一手以扇抚平他眉间的沟壑。 “愁什么、急什么?钱袋子都送上门来了,”海丽媚声如丝,脸蛋潮红。 屠芭蕉一听顿时喜形于色,拿过小折扇,殷勤的替她扇着。 “看看,”海丽把一张报纸拿到他跟前。 “华老头儿重金寻女?”屠芭蕉想起来,当时牛车上好像是有一个穿洋装的女娃,他本想弄来玩两天的,不知怎么就没了踪影。 “华玄月肯定在青云盟那里,我已经派人守住华府,不让青云盟的人接近华老爹,那华玄月就变成了咱们的摇钱树,”海丽翘着修长的大腿,“我亲自跑一趟,说动华老爹和我们一起围剿青云盟。” 屠芭蕉喜形于色,搀住海丽的胳膊,“我的大军师啊,说,你想要什么?” 海丽想要白玉,做梦都想,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欢时,更想。 玄月已经记不清上一顿饱饭是曾几何时了。看到白玉两手空空进来时,她暗叹,这人确实不懂的怜香惜玉。玄月决定冒险提醒他一下。 她故作柔弱娇羞的左扑空一下,又扑空一下。白玉不懂,那熟悉的眼神射向她时,玄月顿时老实。 “饿。” 玄月跟在他身后来到饭堂,两排男人齐刷刷的看向她和她身上的衣服。 玄月清晰的看到他们的脸由惊吓到贼兮兮再到面无表情的全过程。 玄月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她镇定的拿起长短不一的筷子,端起缺口的牙碗,坐下就吃。但,难以下咽。 忍。等吃完这顿饭,赶紧让他们把自己送走。 饭堂里只有男人们不修边幅的咂嘴声、吸溜声,抢饭的碗筷声。 玄月悄悄的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他面如玉冠,温文尔雅,犹如白鹤立鸡群。 突然,阿虎放下碗筷,大吼一声。 “大哥,我们商量了——” 白玉抬头。 “我们缺个大嫂。” …… 玄月踏实了,看得出,那人算得上正人君子。她隔着门缝看那人带领众弟兄操练、排兵布阵。等他回来时,玄月提出要他把自己送回去,并再三强调会重金答谢他还有他的兄弟。 可无论玄月怎么说,那男人都不答话。一气之下,玄月决定走——溜走。 白玉翻边整个寨子终于找到纸笔时,恰看到这个女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他大步上前,扛起来就往屋里走。 阿虎正蹲在草丛里解决人生大事,恰看到这一幕,冲白玉竖了个大拇哥,叹,“男人,真男人。”他悄没声的溜到老大房外,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白玉瞥见暗影,一脚踹开门…… 华小姐擦了把鼻涕抹了把眼泪,拿着笔给老爹写信。白玉已经告诉她,眼下这种情况她根本没办法回去,只有先想办法给华府送信,以避免担心。 阿虎败兴,跟在老大身后,憋了两肚子话。 “哥,为了寨子发扬光大,传宗接代很必要。联谊下行不?您打头炮,兄弟们绝对双手双脚的赞成。而且,我都看好了,淮帮一群大老娘们,绝对……” “好了?”白玉自动忽略了阿虎的话,看着怯生生站在房门口的玄月。 玄月把信拿给他,问他什么时候能送到? 阿虎贼溜了的打量玄月,玄月用她观自在菩萨的高贵面孔瞪了他一眼,回房后,飞快的锁上门。 阿虎不能让老大离开,那群龙无首啊。他抢过那封信,“我阿虎,定不辱使命。” 夜,白玉倚门休息。玄月有点过意不去,把床上的软垫拿给他靠着。这一天,她已经看出这伙匪仔的家底,穷,真的很穷。 “等我回去了,一定会让我爹给你们捐一大笔钱的,”玄月蹲在他面前,一脸真挚。 白玉睁开眼睛,眸子深邃悠远。眼前的这张脸、这个声音都融入朦胧月色。 多年前,那个小女孩也是这样,杏圆的眼睛望着他,一尘不染。 “怎么了?”玄月不懂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半晌,她忽地站起来,“你不信?” “信,”他薄唇轻启,“我信。” ------------ 第三章 交锋 阿虎左藏右躲的避开斧头寨的哨站,赶到华府时发现,这里早就被斧头的人全盘监控。 等了很久,阿虎才逮到一个华府买菜的小奴,又磨破嘴皮子让他相信这是他们家小姐的救命信,“得赶紧送。” 半天后,小奴回来了,委屈巴巴。老爷不信,还把他骂了一顿。阿虎气的张牙舞爪,又没办法,只得先回去。 阿虎跟白玉汇报时,玄月就在一边听着,听着听着双腿发软,一屁股摊在地上。 白玉条件反射般的勾住她的腰身,却被她顺带着跌倒,结实的胸膛已然感受到柔软。他怔了怔。 玄月哭了,眼泪浸湿睫毛,微微颤抖。 阿虎突然两眼放光,“难道,我阿虎能见证老大诞下小老大的全过程……” 白玉急忙从她身下来,不自然的表情碰上阿虎精乖的眼睛时更觉难堪。 “你爹啊,只是受人蛊惑了,”阿虎上前代自家老大安慰自己爬起来的华小姐。 “我就不该回来,我就不该请那道雷,我就不该离家出走,呜呜……”玄月趴在桌上哭,肩头颤抖。 “欸?什么雷?你为什么离家出走?”阿虎的关注重点已经转移了。 玄月还在哭,白玉示意阿虎起身,低沉的声音在玄月耳边响起。 “还有别的能证明你身份的方法吗?” 玄月突然抬起头,泪眼汪汪。她画了一张简笔画——波澜的海面上一轮玄月。 “这个拿给我爹,如果……他还不信的话,只能去英使馆,找一个叫勃兰特的人,只是,”玄月咬唇逼退眼泪,“只是,我不知道勃兰特是不是从英国回来了。” 啊? 话说,华老爹一看到闺女的亲笔信,立刻要去救人。但海丽巧言让华老爹相信那封信是青云盟对华玄月严刑逼供的产物,她自己则成了救玄月命未果的贵人。 华老爹紧握着海丽的芊芊玉手,躬身哈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一旁的华玄朗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这女人身上的狐狸味儿,隔老远他都能闻到。 玄朗知道老爹的秉性,他取消了例行巡逻风月场的行程,挑着一双凤眼,坐等妖妇作妖。 海丽的媚眼秋波流转的瞟了眼华玄朗。这个男人生了副娇惯少爷像,怎的肚子里这般坏水! “那青云盟盘踞上海滩已久,根基深厚,若不是如此,那日,我们定能把大小姐救出来,”海丽故作愁眉,“只是,我们的损失也很大。眼下,也只能先把消息送到,好让华先生您早做打算。” “啊?您都打不下来的,我……我该怎么办?我苦命的闺女……”华老爹的鼻涕又逃出鼻腔。 “咳,”玄朗截住下人端给海丽的上好参茶,“给钱啊,没听人家说,为救你那宝贝损失惨重嘛!” 华老爹滋溜钻进书房,一会儿,抱了十根金条出来。 玄朗和海丽的眼睛都直了,异腹同声,“老家伙太舍得了。” “先生这……”头回遇到这么痛快又大方的家属,海丽险露原型,“这不是折煞我吗?” “折煞?”玄朗抢过来,“那给我吧。哎哟,爹,你干嘛?” “这是你姐姐的救命钱,你给我滚,滚!”老爹快气死,抬脚踢到他屁股上。 “我要是搬来救兵,这钱是不是得归我?” 华老爹愣了愣,是这个理儿啊。干嘛要给外人,反正现在也知道玄月被劫持的地点了。 “华先生,”海丽看出不对劲,“青云盟所据山头的地势复杂,陷阱密布,对没有去过的人来说很危险。不过,我们愿意打头阵。” 玄朗挡在老爹前面,从兜里翻出几张票子递给海丽,“这是定金,啥时候见到华玄月,啥时候付尾款。” 海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几张票子就想打发我,还尾款?海丽冷笑一声。 “那就祝华先生早日救回贵千金了,”她收好那几张票子,“这些钱就当我们给您提供消息的辛苦费。至于其他,我们也管不了了。” 海丽转身就走,华老爹急了,从玄朗手里抠出一块金条塞给海丽。“小儿不懂事,您别计较,我这就找人跟您一起上山。” 一块金条?哼,海丽握紧了拳头,这可不值摇钱树的价格。屠芭蕉则恨不得拿金砖敲碎华老爹,血洗华府。 “除了打除了杀,你还会什么?”海丽啐了他一口,“等着,我有办法让华老头源源不断的把钱给我们送来。” 海丽伪造玄月的血书,胁迫华老爹增加救女的筹码。同时,加重华府周边的布防,加派人手,四处搜寻白玉的踪迹。 “白玉啊白玉,你可不能再让我等了哦,”海丽反复把玩那封信,神色迷离染满情欲,“姐姐会生气的。” 白玉心知玄月的信物已经不重要了,他必要让华老爹摆脱对斧头寨的信任,才有可能让事情出现转机。 “我去趟华府,你照顾好她,”白玉换了装扮,“另外,不要让弟兄们知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阿虎是知道斧头寨在华府周边的布防的,再说老大目标这么大,他能放心? “还是我去,我熟。” 白玉没有吭声,检查随身的配枪后,就要出门。 “一起去,”阿虎挡在他面前,“你说的,反正很快就回来。” 白玉并没有去华府,而是按照玄月所说的,找到华玄朗经常出入的风月场露华浓。浓姐的眼睛都没从白玉身上挪开,从业以来头一回有了想做亏本买卖的冲动。 娇声如媚,软人骨头,浓姐上前就要挽他的胳膊。 “大爷~” 白玉直接用枪抵住了她的腰。 “华玄朗在哪儿?” 华玄朗已经整整一天没来露华浓了,浓姐娇啐,她怀疑风流大少被金屋藏娇了。 白玉不听她的醋,带着阿虎悄声潜伏在华府外。阿虎守后门,他盯前门,一旦发现华玄朗,鸣烟为号。 夜已至深,一黑影突然腾身跃出,在华府上空飞檐走壁,白玉赶紧跳将过去。但当他紧追那人拐进巷子时,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阿虎紧贴着树杈,盯着被夜色笼罩的华府,一动不动。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 第四章 突围 白玉非常确信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这个男人不仅察觉了,还快他一步隐匿于小巷,举枪等着他自投罗网。 “别动!”男人暗呵一声,“你是谁?几个同伙?都在哪儿?为什么跟踪我?说!” 白玉面不改色,冷冽的眼睛逼视眼前的男人。同时,右手指尖微动,想要抽出藏匿袖口的那张简画。 “我说了,”男人察觉他的举动,枪口狠戳白玉眉心,“别动!” 白玉正视眼前的人,一字一字,“华玄朗!” 玄朗的风流虽然名震上海滩,但他自诩过目不忘的记忆中并没有眼前这号人物。惊愕之余,他微侧了眼角,“你是谁?” 白玉仍然保持刚刚的姿势……突然,静谧窒息的黑夜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响起厉声尖叫。 “白玉?是白玉,”前两字透着慌乱,后三字夹杂恐惧和兴奋。瘦干哨兵牢记老大屠芭蕉给画的大饼:抓住白玉,赏真金白银。他慌忙抽出配枪。 玄朗耳力好,听到窸窣声时,就锁定了声音来源。瘦干刚喊出第一个字时,他抬手朝声音发出的位置给出一枪。那脑袋嗖的缩回,复又探出,正对上白玉的枪口。 枪声惊动了附近的斧头哨兵和打更的更夫。两人对视一眼,腾空跃起。 更夫顿时僵住。突然,他抱紧了更具,撒腿就跑。 哨兵分拨两路,一路跑去给屠芭蕉报信,一路寻着枪声查看虚实。 此时,玄朗倚靠着牌坊,曲起一腿。玄月的大作已被他揉成一团,左手倒右手。 “所以,我姐真在你那儿!” “华府千金沦落青云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斧头寨捷足先登,抢占华府先机,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白玉正色,“青云盟倒是无所谓,只是若不尽快解决,恐怕会委屈华小姐。” “没事,你吃啥她吃啥,饿不死就行,”玄朗想起了什么,起身,“差点忘了正事儿。” 白玉看着他神色悠然的弹着上等洋装上的点点尘灰,“这不是弟弟对姐姐该有的态度吧。” “照她揍我得次数和花样来算,我没找斧头寨劫杀她就相当够意思了,”玄朗不甚在意的瞟了眼白玉微皱的眉宇,接着说,“你的行为,也不是黑帮老大对良家小姐该有的态度吧。” 借着月色,玄朗才仔细的打量的眼前的男人。要说玄朗从来都自认魅力天下第一,但眼前的人长得真好看,好看到不像是土匪窝里出来的。 他拍拍白玉的肩,“你对她好就行了,可千万别耽误我约会。” “等等,”白玉挡在他面前,“华小姐没有说过她弟弟有这般身手。” 呵呵,玄朗冷笑了两声。 “堂堂青云盟大佬差点死在我上海滩第一风流大少的枪下,觉得丢面子了?” 白玉不置可否。若盘踞上海滩的帮派中有人如玄朗般的身手和脑力,他白玉断然不会有今日的重生。 玄朗看着深夜也不甚平静的上海滩,收起嬉笑的神情,“其实也没什么。世道这么乱,没个一技之长怎么活?” …… 阿虎紧贴在树杈上,盯着被夜色笼罩的华府,一动不敢动。突然,传来两声枪响。而后,华府后院起了骚乱。他心道不好,暗骂一句,循着声音飞快的赶过去。 阿虎沿着房檐一路飞驰,突然,他刹住脚,纵身一跃,跳到石墙内。尚未看清那具尸体,他就被人捂住嘴巴。 此时,斧头的嘈杂声越来越近。阿虎心里急,张嘴就咬,被那人反手压制。 “老大?”阿虎胖嘟嘟的脸被压在墙上,瞟见白玉又惊又喜,“哥啊,我还以为……” 阿虎突然被白玉拽了一个后仰,两人躲到高耸的牌坊后。 斧头小喽啰已经发现尸体,带头的跟一个小弟耳语了几句。没多久,一个全身哆嗦的胖杆哨兵被带到小头目跟前。 “我天,这混蛋王八犊子真会躲,”阿虎摸出身上的暗镖,“他肯定听见我们说话了,我得给他一镖。” 胖杆哨兵就藏在五米外的地缝里,白玉和阿虎的对话,白玉和华玄朗的对话,他一字不差的全听到了。 本来胖杆睡的酣畅淋漓,奈何瘦干定力不够,被突然出现的白玉恐出一声尖叫。 胖杆被惊醒,尚未回神,被子弹打飞的瘦干从他眼前飞过。他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跌进地缝里,竟然没被发现。 “等等,”距离太远,那胖杆又被众哨兵围在中间。白玉拦住要栖身上前的阿虎。 “老大,那家伙肯定会把看见你的事告诉屠芭蕉的,你这么帅,你活靶子,你危险啊!” 白玉干咳了一声,避开阿虎殷切的眼睛。其实,他并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华玄朗。 屠芭蕉一旦知道华玄朗“里通外敌”,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华府。若他一怒之下挟持华老爷,启动华府财力再次促成各派联合,那对青云盟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我的飞镖可远距离杀人的,”阿虎还要上前。 白玉摁住他,薄唇抿了抿。 “你的镖,太逊了。” …… 喽啰已经把胖杆哨兵带走,前前后后把他围在中间。 突然,带头的顿住脚。他侧耳细听,两边的砖瓦正被人隔空踏过。 他指挥手下快速分成三个方向,屏气凝神,进入作战状态。 白玉隐匿在右侧瓦舍上,屈低身体,眼睛微眯,飞镖倏然脱手。胖杆右侧太阳穴被击中,当场死亡。 阿虎远远地望着那边的情形,握着枪把,随时准备增援白玉。但见哨兵倒地,斧头混乱,阿虎兴奋的一拍大腿,“老大就是牛!” 但随即,斧头帮开始疯狂扫射。 阿虎扣动扳机就冲了过去。白玉已经全身而退,快一步拦住阿虎。两人飞快撤离交火区。 “哥,接下来干嘛?”阿虎瞪着一双虎眼,囧囧有神的望着他。 白玉凝神细想刚才华玄朗的话,不觉吐出两个字。 “约会?” ------------ 第五章 试探 阿虎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男人,白玉入青云盟三年,从没让阿虎给他找过女人,他自己也没下山找过乐子。 阿虎非常怀疑老大空长了副好看皮囊,几度“不小心”闯进澡室,悄没悄的研究他那物件儿。此番一看,原来是没有女人能让他兴致昂扬啊。 华玄月!阿虎肃然起敬。 白玉不知道阿虎的弯弯道道,只觉他平日的憨态变成了贼眉鼠眼。他料定华玄朗另有打算,决定坐守华府,见机行事。 华府厅堂,海丽正坐中央,脸色阴沉渗血。华老爹大气不敢出的耸在一边,接过下来端来的参茶,哈腰奉上。 “你是说,白玉没抓着,死了胖杆、瘦干,还损失了一百发子弹?”海丽虽笑如灿花,但一双吊稍眼里俱是杀意。 喽啰心惊胆颤,磕头如捣蒜,海丽一脚踹翻他。 “赶紧说点有用的,不然,”她抽出随身短刀,锋利的刀刃狠压喽啰的脸皮,“这把刀也是很久没有饮血了。” 小头头看了眼海丽旁边躬身哈腰的华老爷,嘴巴咂了咂。海丽斜了华老爹一眼,揪住喽啰的头发,厉声喝道,“说。” “胖杆说,他、他听到白玉叫了华少爷的名字,他们、他们好像认识……” 什么?海丽还没从惊愕中回神,只听得身后扑通一声。那华老爹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管家慌忙托起华老爷半秃的脑袋,狠掐人中。华老爹悠悠转醒,捶胸顿足,“华玄朗,你个坑爹的混小子!” 驻扎在华府外的屠芭蕉也接到消息,他挡在要亲自带人去找白玉的海丽面前。 “华老头听你的,你留下。” 海丽定眼看着他,“我找白玉,你找华玄朗。” 一个纨绔少爷能掀起什么浪,屠芭蕉更想抓让他吃尽苦头的死对头白玉。 海丽心知,屠芭蕉一旦发现白玉,一定会玩儿命弄死他。 她必须抢先一步找到白玉,慢慢的诱惑他,直到他心甘情愿爬上她的床。 玄朗来到一处二层别墅前,汽车鸣笛声响,他赶紧藏在草丛后。汽车开进院内,大门紧锁。玄朗纵身一跃,翻到墙内。贴着别墅凸起的层阶,爬进二楼卧室内。 瞄~一阵细微的猫叫。但浴室中的干柴烈火正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嗷~!!猫生气了,嗷嗷作响! 女人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猫叫,而是她与华家少爷约定的会面暗号。 完蛋了!女人的脸刷的红透,她挣扎着要从肉山下爬出来。 麻子一见,兴致大发…… 终于,女人脱身了。她罩上睡袍,匆忙来到客厅。 华玄朗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侧的嘴角轻微上扬,邪邪的盯着面色绯红又带窘迫的女人。 “绿珠好技术,只可惜,”玄朗突然来到绿珠面前,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这么快就完事,你也太委屈了吧。” “少爷你越来越没正形儿了,”绿珠压低声音嗔了他一句,拉着他远离浴室,“你怎么来这儿了?万一被他看到,就糟了。” 绿珠是玄朗出入风月场后第一个结识的女人,她被玄朗从几个男人的身下救出。绿珠对玄朗感恩戴德,但除了身体却无以为报。 而且,她看得出,玄朗虽流连风月,但跟那些混账都不一样。她更不能用自己这副已经脏了的身体报答他。 她爱他。 “酒,给我拿杯红酒,”浴室传来混胡不清的声音。 绿珠应了一声,又催促玄朗,“是华小姐的事儿吗?” 绿珠知道玄月沦陷匪窝的事,但她也知道麻子脸和玄朗的过节。 几天前,玄朗暗中安排人手救走了被麻子看上的面馆小妹。麻子知道是华玄朗坏了他的好事,但苦于没有证据,又碍于华府的影响力,他不能随意抓来泄愤。 但无疑,麻子恨透了华玄朗。 想到此,绿珠面露难色。此时,浴室门被打开,一阵踉跄的脚步声配着骂骂咧咧。 “我尽力劝劝他,你快走,”绿珠又急又怕,她把玄朗推到门前。 玄朗正色道,“你只需跟他说,要是来晚了,发财的机会就被斧头寨独吞了。” “我知道了,你快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绿珠快急哭了,用力掰开玄朗扣在门框上的手指。 “绿珠,”玄朗眉宇微皱,嘴唇动了动,“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生活一辈子的钱。听我的,离开这儿吧。” 恍然间,绿珠从玄朗同情的眼神中看到丁点的爱情。她怔了怔,离开?离开了还能见到你吗? 玄朗刚到家附近就被等在这里的白玉拦下,“借一步说话。” 四周都是斧头寨的暗哨,玄朗吐了口气,指了指头顶的方向,白玉会意。两人腾空跃起,脚点青瓦,飞身来到牌坊后。 “我以为你回去了呢,”玄朗打量着他,“看来,你对华玄月还真是上心啊。” 白玉不置可否,他看着不远处望风的阿虎,“屠芭蕉知道了你刚才和我见面的事,也许他会为难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玄朗嘻嘻一笑,“屠芭蕉在我这儿屁都不算。” 说虽如此,玄朗的心还是揪了一揪。他不再理会白玉,快速前往华府。 此时,华府门前,暗夜如昼。屠芭蕉狠戾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麻子一手握刀,一手拿枪,振臂一挥,手下分成四路纵队,团团围住屠芭蕉。屠芭蕉的手下迅速反应,齐刷刷的掏出枪对准他。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突然,一声闷哼的碰瓷儿声…… ------------ 第六章 陷阱 华老爹听得门口闹了不小的动静,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一不留神绊了一跤,半秃的脑袋直直撞到门口的大缸上。 缸里的鱼儿受了惊吓,喽啰循声望去,督军抬起眼皮子,唯有屠芭蕉保持原来的架势,死瞪着面前的麻子。 “死麻子,别给脸不要脸,滚,马上给爷滚!” 督军武装起来的气势瞬间被屠芭蕉的雷吼压制,麻子脸立时涨的黑红,他腾的指向屠芭蕉,“好你个——土匪王八羔子,你他妈太嚣张——” 屠芭蕉的手下一枪抵住了督军的脑门,督军顿时喉头发紧。 “住手,”玄朗大喝一声,随即在众人的惊愕中瞬间恢复往日的嬉皮卖相。 他让管家把老爹拖走。自己小心的拨开两帮人马的枪管,钻到屠芭蕉和督军中间,嘴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正欲劝和劝和时,海丽出现。 海丽也空手而归,媚艳的脸色非常难看,隔老远都散发着谁接近谁倒血霉的气场。 突然,她顿住脚,抬头看向华府上空。而后,看了眉眼微挑、似笑非笑的华玄朗和他身边的麻子。 搬救兵了吗? 她媚哼一声,上前挪开抵着督军脑门的枪管,纤细的手指轻抚着督军眉心的枪印儿。 “长官,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您这是何必呢?有话好好说,”海丽倾身上前,覆在他耳边,“有钱一起赚。” 督军的官儿是买来的,虽然他的发财线不止一次的被斧头寨打劫过,但见海丽丰臀细腰、香气软骨,他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自己搬来的救兵眼瞅着要倒戈,玄朗隐隐着急。他攥住督军的手腕就往里面走,“长官难得来一次,怎么也得喝杯茶啊。” 海丽亮出短刀,“华府,现在我说了算。” 一时间,箭弩拔张之势再现。躲在夜色中的阿虎看不下去了,他想搞点动静给华玄朗解围。但白玉制止了阿虎,“他应付得了。” 玄朗紧抿着嘴唇,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突然,他哼笑了一声,飞快抽出督军的佩刀,对准海丽的短刀狠狠地劈了下去。“当啷”一声脆响,玄朗手里的刀应声断成两截。 玄朗把断刀抛了出去,撸起袖子对已经吓呆的督军一鞠到底,“改日一定携老父登门,给长官赔礼道歉。” 督军的嘴巴颤了又颤,“好说,好说。” 玄朗请督军到华府大堂一叙。 海丽仍保持那个姿势,但握刀的手渗出血迹,脸色惊愕苍白。门头儿想上前又被海丽的阴怒吓退。 “看门狗都不会当,要你有什么用!”海丽渗血的手一巴掌甩到门头儿脸上。 门头儿又怕又委屈,“小子连眼都不敢眨,没、没看到华少爷离开啊,真没看到。” 海丽看着玄朗和督军勾肩搭背的模样,不好的预感越发膨胀。她上前拦住华玄朗,“你是怎么离开华府的?” “恩~”玄朗撇撇嘴,冲偏门的方向抬抬下巴,“那有个狗洞!” ------------ 第七章 难逃 督军面前放着八根金条,玄朗又拿出自己收藏的宝刀交在督军手上,“恳请长官救我姐姐。” 督军两眼放光,“好说,好说。” 督军收起金条,拿起宝刀就要走。玄朗挡在他面前,“长官打算怎么救?” “额,要不——”督军腾起一手揪揪脸上的麻子,“你说,我听?” 玄朗倒抽一口凉气硬生生的压住要揍扁他的冲动,他把从白玉那里听到的关于斧头寨的底细都告诉了督军。 “青云盟已经保证不开一枪,”玄朗说道,“所以,只要长官派出两个连,震慑屠芭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即可。” 督军眼珠子一转,他想起了自己的发财线,嘴巴一咧,“好说,好说。” 屠芭蕉笨手笨脚的给海丽处理手上的伤口,海丽看他毛躁的样子,越发来气,“如果华玄朗和麻子联合,我们再想拿钱就难了,更别说抢来华玄月了。眼下,让华老头出钱是不可能了,得换个法子跟他好好聊聊。” 屠芭蕉一心只想抓白玉,他知道刚才海丽华府门前突然望空,必是感觉到了白玉的存在。他拿枪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海丽拽住他,“抓白玉?” 屠芭蕉挣脱,招呼喽啰,冲海丽道,“你管好华老头就行。” “活的,我要活的,”海丽冲着屠芭蕉大步离开的方向吼。 白玉暗中来到华府,找到华玄朗的住处。玄朗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白玉,“麻子胆小心眼多,我担心他不会按照计划合作。” 白玉想了想,“麻子有什么弱点?” “贪财好色,贪生怕死。” 白玉又问,“他是什么背景?” “贩夫走卒,发家于刮刮乐。” 白玉问出督军的落脚点,带着阿虎离开。 绿珠伺候督军更衣,督军抱着电话狠狠亲一口,“这玩意儿真是方便,不用出门,也不用找人,拨个号码就把事儿说了。” 绿珠不安,“什么事儿啊?” “宝贝儿啊,你把爷伺候舒坦就行了,别的,可千万别多问,”麻子钻进绿珠怀里,乱啃一气。 绿珠不放心,想给玄朗传信。好言劝慰了督军后,她悄声走到客厅的电话旁,还没来得及拨号,就挨了一记闷掌。 阿虎拖住绿珠,对白玉使了个眼色。白玉潜入卧室,一枪抵住督军的麻子脸。 “我他妈……你他妈怎么进来的?”督军惊吓之余,颤嗦着想摁响床头的警报。白玉抬腿踢了一脚,枪口戳陷督军的胖脸,“立刻集合你的部队,包围华府。” 督军捂着快要骨折的右手,呜咽,“好说,好说。” 白玉让阿虎立刻回青云盟,见他发信号,就送华玄月下山。 督军的人马很快包围华府,白玉没有发现屠芭蕉,只囚了海丽。海丽见到和督军同时出现的白玉时,也不急也不气了,媚笑如花,“白玉,姐姐找你找得很辛苦哦。” 白玉没有理会,他要找屠芭蕉。这时,玄朗跑来,喘着粗气,“屠芭蕉不在府内。” 海丽笑了,笑的得意猖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玉啊白玉,你失算了!” 此时,管家慌里慌张的跑到玄朗面前,“少爷,不好了,门口又来了一堆土土土匪!” 白玉惊了惊,督军嘿嘿一笑,“是大爷我请来的——另一只黄雀。” 话音未落,几百人端着长枪冲进华府大院。为首的抬手一挥,几百号人上上下下占据华府要塞,黑洞洞的枪口把他们团团围住。 “青云盟大佬白玉!”刀疤脸阴狠诡笑,“今天,你插翅难逃。” ------------ 第八章 绞杀 刀疤脸是虎寨老大,三年前,他跟在屠芭蕉屁股后,妄想从众派围剿青云盟中分一点羹。哪知如意算盘被炸的七零八碎,断指破相又死了好几个小老婆。 他没本事整死白玉,一口恶气硬是憋了三年。如今,瓮中捉鳖竟然来的这么容易。 刀疤脸得意的伸着舌尖勾了勾缺了半块肉的下嘴角,振臂一挥,“开枪!” “等等!”海丽急上前,“借一步说话。” “不借,”刀疤脸手掐熊腰,两个字喊得字正腔圆。 海丽被呛了一口闷气,她一脚把华玄朗踢到白玉身上,“好啊,要开枪是吧,开吧。伤了华家少爷,我就不信你还能在上海滩混下去。” 玄朗反应快,闻言,一把抱住白玉,紧贴在他耳边,“你抱着我走,快点儿。” 白玉不能拿玄朗的命冒险,他在众人盯视下,掰开玄朗的八爪指,对刀疤脸道,“你我的恩怨不必牵连无辜的人。” 刀疤脸笑的阴险,“正合爷的意。” 白玉紧皱眉头,盯着刀疤脸下令的手势,“但,我也不会任你宰割。” 话音未落,白玉腾空跃起,脚点廊柱,纵身后仰,跌在华府五米高的青瓦上。随即,枪响一片,密如暴雨。 白玉的右臂中了两枪,左腿一枪。末了,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到脸颊上,他这才察觉额头被流弹擦伤。 “他跑不了,”刀疤脸招呼弟兄们,“你,带人上房顶。你,跟我走。” 海丽的心颤动不已,她竟然是祈祷白玉能逃脱的。可屠芭蕉还在外面,万一他找到白玉,万一他和刀疤脸联手,白玉会死的连渣都不剩了。 她正要带人去救他,屠芭蕉留下的心腹挡在她面前,“老大说了,军师留下搞定华老头。” “让开,”海丽一口怒气上来,狠甩了他几巴掌。 早在夜探华府的时候,白玉已经摸清了此处的结构。但此时,到处都是刀疤脸的手下。他刚动了一动,就被两个喽啰发现。 他抬脚踢向一人的头,扭转的枪口朝天放了几枪,引来更多人。寻他的脚步声咒骂声越来越近,“砰砰”几发子弹射来,白玉揪住那人挡在自己身前,用力往前一抛,飞快后退。用尽全身力气,快速朝最高的牌坊奔去。 “白玉!”尖利声再起。 “在哪儿?”竟然是屠芭蕉的声音。 “牌坊,往牌坊去了。” 白玉强撑身体,稳住气息。他双枪齐射,尸体扑通扑通往下掉。打头阵的土匪怕了,不知道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白面书生还有多少存弹。一时间,竟然谁也不敢上前。 “你给我上去,”屠芭蕉朝一个退缩的喽啰屁股上踢了一脚,“敢下来,老子毙了你。” 喽啰哆哆嗦嗦的上来了,定眼一看,才发现周身是血、蜷缩如糯虫的白玉。他好像陷入昏迷中,眼睛似闭似睁。 喽啰顿时大喜,冲牌坊下吼,“他没……啊——” 白玉抬手一枪,正中喽啰眉心,那是他最后一颗子弹。 “他没子弹了,”赶来的刀疤脸听到喽啰死前的两个字,阴险一笑,“老子要亲自上去,了结他。” 屠芭蕉只要能确定白玉死就行,至于死在谁的手上,无所谓啊。他大方的手一挥,“您请。” 刀疤脸几下就窜到牌坊上,他试探上前,但看白玉面色苍白,气若游丝,顿时大喜。他拔枪对准白玉的脑袋,狂笑,“我呢,就不废话了,麻溜儿的送你去见阎王爷。” 白玉抿然的眼睛突然深陷,左手飞速扣住枪身死命的往下压,刀疤脸被白玉的突变吓了一跳,不停的扣动扳机,枪声大作,火花四溅。 白玉的大腿被击中,见状,刀疤脸笑的更阴险,他不再把枪口往回拽,而是往白玉腿根挤,想炸掉他的命根子。 “你要是成了太监,爷就留你一条命。” 刀疤脸铆足了劲儿要让白玉断子绝孙,他冲牌坊下吼,“老子要让白玉变成太监去伺候阎王爷。” 牌坊下一阵哄笑,刀疤脸得意了,完成这一仗,他岂不是能轻而易举成为众帮之王。 白玉双唇紧抿,屏息凝神。此时,他什么都听不到,血水浸污了眼睛,连人都不甚看清。但感官却异常敏感,趁刀疤脸瞬息松懈,他分出一手砍向刀疤脸的鼻翼。 “嗷——”白玉集全身之力的最后一击痛的刀疤脸嗷嗷乱叫。 屠芭蕉见势不妙,一个猛冲跳到牌坊廊柱上,手脚并用飞快的往上窜。 那帮喽啰一看,瞬间冲涌过去,嘿呀一片,如饿虎扑食…… ------------ 第九章 心事 屠芭蕉爬上了牌坊,看到血泊里的白玉,仰天狂笑,“白玉啊白玉,看来是命中注定,你只能死在我的枪下。” 此时,粘腻的污血模糊了白玉的视线,所有兼杂着兴奋厮杀的嘈杂皆隔世悠远。他只觉眼皮沉重,却清晰的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液一点点流空。 他动了动覆在扳机上的食指,空响。呵!他应该给自己剩一颗子弹的。毕竟,他才是那个最不该活着的人。 突然,一记飞镖精准的穿透了屠芭蕉握枪的右手。他嗷叫一声,吓得刚爬上牌坊的喽啰纷纷缩回了脑袋。 阿虎带着青云盟的弟兄犹如天降,他们趁屠芭蕉未回神之际,旋风般爬上牌坊。一时间,弹雨飙飞,惨叫嘶鸣遍野。 话说,玄月听到阿虎让她下山的消息后,心情大好。 她开开心心的换上自己的洋服,把白玉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又盯着小兵里里外外全打扫了一遍后,才满意的拍拍手,准备御驾回宫。 但阿虎不见踪影。 烧火的老头儿告诉她,阿虎接了什么消息,匆匆离开了。 “什么消息?” 老头儿忧心忡忡,布满干褶的脸好似龟裂大地,“老大他……” 玄月听到华府被围攻,白玉生死不明,自己归期无望时,两腿一软,泪儿在眼眶里打转,“上海滩那么多富家小姐,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蓦然,她被白玉桌子上的木匣吸引。那木匣一米宽,半米长,不知装了什么。 玄月打开瞧了一眼,里面竟然整整齐齐的码了三排书。 她又细看了下,那些书里竟然有一半是日语原版,她惊了惊,“现在的土匪都这么好学了吗?” 可转念一想,他真的是土匪吗?不像,他淡然的表情下必然波涛汹涌。正如初见之时,玄月就觉得他像一只落难的白鹤。 也许,这些书能给她答案。玄月觉得自己好像触及了白玉的隐私。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越琢磨越不对劲儿。 华玄月这个人总习惯以貌断人,长得好的心肠就好,可她往往忽略掉一个叫“斯文败类”的词。 所以说啊,万一,白玉不是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呢?她腾的从床上坐起来,门外有压低的吵闹声。她踮着脚尖,贴门细听。 一人说青云盟和斧头寨在打架,另一人说,青云盟是和虎寨打架,还有一人说,虎寨和斧头寨合伙跟青云盟打架。 玄月听出味儿了,一方是青云盟没错,但另一方对玄月来说,是敌是友尚未清楚。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他们扣在这破山旮旯里? 他一定是斯文败类,说不定已经变着法儿的让华老爹交钱消灾,变着法儿的花天酒地。要不然,她的字迹那么明显,老爹怎么可能不来救自己。一定是他暗中作梗,对,一定是这样。 走,她必须走! 突然,阿虎背回了浑身是血的白玉。 玄月吓傻了,呆呆的杵在一边。眼前人来过往,来去匆匆,嘶声咒骂,眼睛血红。 这时,恶讯传来。屠芭蕉集结了三个帮派把青云盟围了个水泄不通…… ------------ 第十章 臆想 屠芭蕉知道海丽放走了白玉,暴怒之下,把她房里的东西砸的稀烂。海丽靠着门廊,摇着香扇,等他发泄完了,才上前。 “我给刀疤脸送了碗毒药,明儿,你就能接手虎寨了。” “你要是对白玉也这么狠,老子早成了众帮之王了,”屠芭蕉接过小子颤嗦着端上前的茶,一口闷干,越想越气。 海丽轻笑了笑,“现在也不晚啊。” 屠芭蕉一想,可不是嘛。眼下,白玉重伤,生死不明,青云盟群龙无首,正是一举灭掉的好机会。如今有了虎寨,更有其他三派的声势加持,屠芭蕉如虎添翼。 次日,刀疤脸一命呜呼。屠芭蕉当着虎寨兄弟们的面儿挤出几滴泪,一脚踏在大石墩子上,“灭掉青云盟,杀掉白玉,给虎爷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虎寨的兄弟很团结,屠芭蕉甚是满意。 玄朗要找麻子督军算账,华老爹苦劝之下,才让玄朗硬生生的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得救你姐啊,”华老爹捻起袖口,频频抹眼泪儿,“儿啊,你得想个法子啊。” 玄朗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但是,这人一时半会儿的也够不着。这时,管家喜滋滋的跑进来,“蓝少爷来了。” 勃兰特,不列颠人,金发碧眼长腿多毛。管家的嘴秃噜,叫不顺溜。看他眼睛锃蓝,就给了他个姓“蓝。”勃兰特倒是没意见。玄月知道后,打趣老管家,“叫‘大’少爷多好。” 大?什么大?管家给勃兰特奉茶时,一个抬头不要紧,正对上勃兰特的大鼻子。真大,很大,犹如平地起大山。 真是念曹操曹操到。玄朗见到勃兰特,心就牢牢放肚子里了。这年头的上海滩,金发碧眼大鼻子的都是神。 勃兰特刚回上海就听到玄月被绑架的消息,他急忙赶来华府。 “到底是谁?混账东西,竟敢绑架我的宝贝,”勃兰特的中文蹩脚又陡峭,“玄朗,要不我找雇佣兵?”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于是,勃兰特就找了一百人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开向青云盟。 阿虎去岗哨前,拦住刚给白玉看过伤的老胡,“大哥什么时候醒?” “能不能醒还两说呢,”老胡嘟囔了一句,他看到阿虎崩血泡的嘴巴,从药箱里摸出一盒祛火膏,“瞅你那嘴泡子,真吓人。” 阿虎不接药,他闷声闷气的跑到白玉跟前,眼巴巴的望着他,回头恶狠狠的对玄月道,“你,好好照顾老大。” 阿虎带弟兄们迎战屠芭蕉,一仗下来后,青云盟损失惨重,若非白玉之前对他们的感召,此番那些小弟也得四处流散,另谋生路。可人心惶惶已是定局。 外面都打成一锅粥了,白玉一点反应也没有。玄月撑着下巴,一想自己悲惨的处境,鼻尖泛酸。再看看看看床上的人,他不会真的醒不过来吧。 她想起了白玉的好。其实,他挺正人君子的,给她换药时,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可转念间,玄月又想到,他已经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把自己看光了。 难道?玄月羞恼之后,突然意识到,也许在他眼里,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女人。 “我不美吗?我对你没有吸引力吗?”玄月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不自信,转念又一想,她华玄月什么时候开始从自己身上找毛病了。 她站在床边,双手抱胸,杏圆的眼睛乌溜溜的扫视着白玉,从头到脚,从脚看到头,终于有了结论,“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断袖之癖!她华玄月看过那么多中外宝典,怎么可能不知道。一瞬间,她竟然轻叹了口气,“好可惜。” 白玉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挤出嘶哑干燥的残声。玄月俯身听清了,他要水。 玄月小心的托高他的头,把碗端到他唇边。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力度掌握不好。再加上,白玉意识全无,唇齿无力,她倒出来的水全顺着他的下巴落在脖子上了,胡茬都是湿湿的。 一时间,玄月手足无措。可白玉干呛的残声仍断断续续,玄月决定扒开他的嘴,硬灌。 但当她纤细嫩白的指尖碰触白玉干燥如椿皮的嘴唇时,她的心竟然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指尖瞬间温柔。 一碗水尽,玄月的手臂早已酸痛难支。她把白玉放好,又查看了他的伤口,见没有血迹渗出。她松了口气,痛快的甩动四肢。 阿虎知道自己不是当主帅的料儿,可没想到连人心都安抚不住。他好想老大醒来,他好想去看看他。 阿虎蹲也蹲不住,站也站不直,他在白玉门外来回踱步。玄月活动筋骨时正看到趴着窗子往里瞄的油煎腊肠。 玄月走到窗前,“你干嘛?” 阿虎如同被抢了玩具后悲戚的小孩,他问,“老大醒了吗?” 玄月回头看了眼,刚才的梦呓算醒吗?“刚喝了水,估计,又睡过去了吧。” 咳,咳!室内传出两声闷咳。两人同时睁圆了眼睛。 “阿虎——” 白玉虚弱的声音引得阿虎泪腺大开,“诶,在呢。” “把……把弟兄们叫到议事厅。” 阿虎又惊又喜,“得嘞。” “你,”玄月急忙来到床前,白玉已经撑着起了上半身,“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容易活着。” “扶我起来,”他的眼睛明明半睁半闭,但确实是看向她的。也是奇怪的很,他的眼神总能让她乖乖就范。 不听就不听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玄月给他穿好衣服,并决定好事做到底,扶他去议事厅。 白玉摇摇头,“你在这里等我。” ------------ 第十一章 归家 白玉身上的伤,弟兄可都看在眼里。万一老大驾鹤西归,他们拼个什么劲。纵然阿虎把他们都叫来,也是一个个垂头丧气。 突然,阿彪又惊又喜,腾起站起来,带翻了凳子,“老大。” 众弟兄齐刷刷的看向门口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眼睛发涨,情绪上涌。一瞬间,他们无处发泄的、无处使劲儿的蛮力都有了方向。 阿虎本就等在门口,他要扶白玉过去,白玉制止。他咬着牙挪过去,脸上的细汗、脖颈处的青筋清晰可见。 “阿虎,把地图拿来。” 阿虎就是再傻,也知道老大此举的意义。他强忍着眼泪,把地图摊到他面前。 “大哥,屠芭蕉不会善罢甘休,虎寨也不会,他们两派很可能会联手。我们,我们怎么办呀?”阿彪快急哭了。 白玉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他们,定定的说道,“人多并不意味着会赢。” 声音虚弱,却如长水细流,涓涓抚平他们慌乱的心。 此时,白玉察觉崩开的伤口顺着右臂留下的温热黏腻。他深悉口气,咬牙强把右手拖到桌下,换用左手指着地图上的标识。 阿虎看到了,不忍,“大哥,先休息一会儿吧。” 白玉依旧指着地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阿彪带人轮番守卫。这里,是进入青云盟的最短要塞,需要加强人手安排。阿虎,你去做。” “老大放心,”阿虎、阿彪齐声应喝。 白玉看向大家,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透着坚定也透着众诚一心的欣慰,“另外,不要硬碰硬。记住,活着才有希望。” “老大!”一帮大老爷们个个眼圈泛红,尤其是阿虎。当年,正是白玉把他从枪口下捞出来的。如果没有白玉,他阿虎的生命早就要从下辈子开始计时了。 白玉低头,右臂的血已经滴到砖铺的地板上。 “老大,剩下的事交给我跟阿彪,我送你回去休息,”阿虎恳切的说道。 “不用,你们立刻赶去防守岗位,”白玉稳了稳神,咬牙站起来。 玄月亲眼看着老胡从他身上取出六颗子弹,她担心白玉,不停的看着议事厅的方向。她自己都没发觉,这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位置。看见白玉走出来后,她的心情突然就好了。 “把门关上,”白玉跨进最后一步,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四个字。 玄月上前掩门,还没等她转身,只听扑通一声,白玉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玄月急了,可白玉拿命给弟兄们打气,她又怎能破坏。她咬牙要把白玉拖到床上,可白玉又高又大。她太娇小,小到能在白玉怀里缩成一团。 玄月把床上的褥子掀下来,扑在地上,把白玉翻了个身。她又怕地上凉,生了个火盆放在白玉身边。 白玉的外衫被血染透,玄月着手给他换药。手臂、胸口、头部,玄月轻易就处理了。可大腿根儿的那处……她想去找老胡,又不敢让白玉单独留下。 思来想去,玄月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理由,“你看过我的身体,我也得看你的,扯平了!” 此时,勃兰特请来的雇佣军已经追到了屠芭蕉屁股后面。屠芭蕉接二连三的被惹,耐心早被磨光,他抬手给了勃兰特一枪,打偏了。 不等他开第二枪,勃兰特一挥手,雇佣军齐刷刷的摆好阵势,长枪上膛正对屠芭蕉。屠芭蕉一看对方的装备,再看看自己的土枪土炸弹,双手高举,投降。 白玉一直昏迷,老胡来过一次,仔细查了一遍,啥也没说,脸一黑就走了。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火柴烧焦的声音。 突然,玄月瞪圆了眼睛,白玉强撑身体给他兄弟打鸡血,不会是他的回光返照吧。她慌忙伸手探白玉气息,弱,弱到感觉不到。她慌了。这时,一声枪响。玄月应声伏在白玉胸前。 异样的感觉涌遍全身,纵然这个男人在昏迷,但他的胸膛竟然有让玄月安心的魔力。 勃兰特找到玄月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一双蓝眼睛闪着泪花,“我应该早点回来的,我该死。” 阿虎看懵了,大鼻子都是这么奔放的吗?可地上躺着的那位怎么办?地上?老大怎么在地上? 华老爹早就等在家门口了,一见玄月,泪儿啪嗒就掉下来了,“我的宝贝啊,受苦了,你受苦了。” 玄月左右看不到玄朗,心想这小子准又是风花雪月女人堆了。玄月咬了咬牙,看来三年不揍他,他已经熟知拆房上瓦。 回来了,但玄月的心没回来。她想白玉,吃饭时想,洗澡时也想。他现在怎样?有没有醒过来? 玄月要出门,华老爹死活不让。 “我不放心他,”玄月咬着唇,泪眼朦胧。 “不放心也得明天去,让小蓝陪你,”他拽着又要走的玄月,也跟着掉泪儿,“闺女啊,你心疼心疼你爹,你爹的这颗小心脏再经不起折腾了啊。” 勃兰特还没走,他上前,极尽温柔的轻抚了玄月的脸庞,“我的小心脏也受不了了。” …… 屠芭蕉这回吃的哑巴亏,迟早会传遍整个上海滩,成为帮派间的大笑话。 他怒火冲天,指着海丽骂,“上海滩的男人多的是,你他妈还真赖上白玉了?” 屠芭蕉气的头发炸毛,他胡乱揪了一把,跳到面无表情的海丽面前,“他能看上你吗?能吗?” “我保证把白玉给你抓来,”海丽说道,声音很淡,“但是,我一定要抓活的。” 屠芭蕉只觉胸口快要爆炸,他一拳砸碎木凳,“你他妈知道朱老四怎么从他侄子手里夺了江山吗?啊?就因为他侄子说‘要活的’‘要活的’。” 屠芭蕉真的气急,张着血盆大口,唾沫星子喷了海丽一脸。 她抽出手帕抹了抹,不急不躁,“眼下,白玉重伤未愈,青云盟人心不稳,你只需要一做件事,就能把青云盟连锅端了。” “什么?” 海丽反问他,“你这次是怎么败的?” ------------ 第十二章 算账 玄朗死盯着送到眼前的酒杯,动也不动。浓姐提溜转了眼珠子,这丫不会真的被哪个贱货金屋藏娇了吧? 亏我掏心掏肺的待你! 浓姐把酒杯往桌上一砸,扯开侧身的扣子,“我上你还是你上我?” 玄朗一怔,随即恢复嬉笑皮相。他揽住浓姐,在她香嫩的脖颈间深深一吻,待她消气后,才问,“最近,那个麻子来过吗?” “麻子?”浓姐想了想,“督军啊,刚还想占我便宜呢,怎么?还咽不下那口气啊!” 咽不下去,必须咽不下去。 “明天再说,”浓姐热体媚言,扯开他的衣领,咬开他衣扣。 玄朗捧起她的脸,粗鲁的深探唇齿。在浓姐化成软水时,戛然收兵,“改天陪你。” 他大步跨出绣房。 浓姐啐了一口,气急败坏,“人家都为你守了多少天空房了?混蛋!” 玄朗摸到麻子那栋别墅里,半个多时辰后,车灯开进大院。随后,麻子搂着个女人进来。那女人的嘤咛声,不是绿珠。玄朗放心了,他正要从暗处现身。电话铃响了。 “洗澡去,洗干净点儿,”麻子把女人打发到浴室里,气节败坏的接起了电话。。听闻是屠芭蕉,语调瞬间软了下来。 “屠老大?您怎么有空惦记我啦?” 督军已经知道刀疤脸死亡的消息,一边暗骂太他娘的不经打,一边心疼自己的发财线被屠芭蕉截了去。他正想着怎么再分一杯羹呢,屠芭蕉竟主动找上门了。 “做生意,”屠芭蕉不跟他拐弯抹角。 麻子眉头一挑,“怎么做?” 海丽告诉屠芭蕉,刀疤脸和麻子有一腿,他那全副武装定然是麻子给提供的。屠芭蕉一想到大鼻子精良的装备,他必须要利用督军的权限大肆购买军火,提高自己的战斗力。此时,他的目标已经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白玉,而是整个上海滩的外帮之王。 “我有什么好处?” “我给你一半——”只听哎哟一声叫唤,接电话的人变成了女人。 海丽道,“虎寨怎么孝敬您的,我们斧头帮增加一倍。” 麻子眉开眼笑,“就喜欢海丽小姐这般胸大屁股翘还有有见识的女人,成交!” 麻子喜滋滋的钻进浴室,娇娃已挨了闷掌,倒在地板上,意识全无。 陡然,麻子察觉背后阴冷的眼神。他屏气深吸,大叫一声。未果,带着鬼魅面具的玄朗已经狠闷着他的嘴巴,带着钢牙手带的拳头发狠朝督军身上猛砸。 楼下的守卫听到一声叫,在细听是很有频率的“闷撞”和“闷吼”,彼此心领神会的对视了一眼,退到各自岗位。 玄朗扔掉手带,长吐一口气,“舒坦,真他妈舒坦。” 回家时,玄朗被幽灵一般来回窜的玄月吓了一跳,“姐,你不是落了什么后遗症吧。有病,得赶紧看,不然嫁不出去!” “你有病,”玄月的反击却有气无力,玄朗察觉了,不然搁以前,早大脚丫子伺候他了。 “想那个小白脸了?”玄朗坏笑着,一走近,玄月鼻子一皱。 “什么魅狐子的味儿,洗澡去,”玄月逃荒似的上楼,“以后,你可正经点吧,不然打一辈子光棍。” 玄朗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自己常年浸润露华浓,并没有意识到那味道以浸染全身。如此,若麻子注意到,岂不是给浓姐惹了麻烦。他回到房间,拿起勃兰特给他的英国香水对着衣服一阵猛喷。 忽又想起屠芭蕉和麻子的交易,玄朗拿起夜行衣的手又放下,“白玉的消息应该更灵通吧,不然,还怎么当大佬!” 那厢,白玉昏迷未醒。这厢,玄朗倒床大睡。 第二天一早,勃兰特就来到华府,华家父子正在吃早饭,玄月不在。 “小蓝来啦,”华老爹心情很好,连忙招呼管家给他摆碗筷,“没吃呢吧,来来来。” “玄月呢?”勃兰特也不客气,他真没吃饭。 “楼上生闷气呢,非要上山,你说,这会儿能去吗?我看报纸上说,那虎寨没了以后,各派又开始争地盘了。多危险呐。” “要不,”勃兰特的蓝眼睛看看华老爹,又看看埋头扒饭的玄朗,“我把玄月带回英国吧。” “啊?”华老爹没这个打算啊,女儿老老实实的在眼前蹦跶就行了,再分开三年,估计他会提前向阎王报道。 勃兰特理解,“要不,您和玄朗也去。” “啊!”华老爹挠挠半秃的脑袋,看向儿子,“你说呢?” “成啊,”玄朗放下碗筷,“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商量。” “我在中国还能停留4个月,4个月后,我们一起回英国。” 华老爹本就觉得勃兰特可爱,这下觉得他更可爱了,要不是勃兰特皮肤惨白的没个健康样儿,他还真想把女儿嫁给他。 “我不走,打死也不走,”玄月突然出现在楼梯口,瞪着两人。 “先吃饭,来,”华老爹招呼闺女。 玄月气呼呼的走过来,端了白粥就走,“你们都别惹我。” 身后起身拿着各种点心要追上来的两人,闻言麻溜儿坐回去。华老爹一脸为难的看着勃兰特,“小蓝啊,你说这……” 勃兰特微微一笑,“慢慢来。” 玄朗让司机直接开到露华浓,没等车停稳,他就跳下去。不出意料,麻子带着人已经围了露华浓。 浓姐衣衫不整的跌在地上,麻子揪着她的头发,枪抵脖颈,“说,昨儿个华玄朗是不是从你这儿走的?” 浓姐咬牙瞪着他,麻子抬手打在她脸上,“臭婊子,瞪什么瞪?” “住手!”玄朗大喝一声,上前踹翻麻子,把浓姐拉起来,“打女人?你他妈是男人吗?” “呸,奶奶的,正找你小子呢,”麻子爬起来,打量着玄朗,“身高、体型完全一致,说,昨晚是不是你偷袭了我?嗷呜、呜!” 靠,疼死。麻子爬起的动作太过迅猛,牵痛他身上的淤青。他脸上没伤,准确来讲,能看见的地方都没伤。玄朗专拣看不着的地方猛砸。 玄朗面不改色,“证据?拿证据说话。” 麻子冷喝,举枪抵住玄朗眉心,“老子的枪就是证据,来人,给我带走。” 麻子没治世的本事,整人很有一套,被他弄进去的人,不死也得残。 枪杆子一窝蜂的压住华玄朗,浓姐怕了,哭喊挡在他面前,“有什么冲我来,放开他。” “当然得冲你来,放过你我还是男人吗?”麻子揪住浓姐被扯开衣襟下的肉尖儿,“干不死你,老子就不姓黄。” ------------ 第十三章 贪欲 室内,撕碎的衣衫、翻砸的桌椅,惨乱不堪入目。浓姐全身淤青渗血,赤裸肥胖的男人极度兴奋压在她身上,震的木制床板吱吱作响。 终于,黄麻子发泄了。他冲浓姐呸了一嘴,捡起地上的衣服,优哉游哉去了牢房。 玄朗被绑到十字架上,腿被压直到升降阶上。喽啰阴笑着调到最大限度。玄朗咬着牙,青筋暴跳,眼睛胀圆,脸上尽是细密汗珠。 “爷给华大少爷准备的开胃菜,味道如何?”麻子捏着鼻子走进暗牢,下属已经把各种长度的钢牙手带一字摆开。麻子交代过,他要在华玄朗身上压满钢牙印儿。 玄朗啐出一口血水,“姓麻的,咱俩的仇,可是结大了!” “奶奶的,老子贵姓黄,黄!”麻子捞起铁棍冲玄朗的腰猛击。 玄朗一声闷哼,良久,甩开贴在眼上汗湿的头发。 “你最好弄死我,”玄朗阴戾,扯着血嘴大笑,“不然,我一定会弄死你。” 督军气的暴跳如雷,“本来我还打算给华府开个数就放了你,没想到你小子这么不识相。想死是吧,爷成全你。” 麻子让喽啰把火盆端来,拿起一块烙的通红的热铁,在玄朗脸前晃,“我这个人啊最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看看,各种钢牙都准备了,就想给你压满钢牙印儿的。一想还是算了,耗劲儿。烙铁多方便,一贴一压完事儿,你说是吧。全身红通通的,也算爷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 玄朗呸了他一嘴,麻子忙用烙铁挡,血水碰着火热,滋滋作响。玄朗眉头紧皱,定眼看着热铁一点点逼近……突然,喽啰跑进来,在麻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屠芭蕉来了?他来干什么?”麻子暗骂了一声,拿着烙铁的手不自主的一捅,正抵玄朗胸口,烧焦的肉味顿时弥漫。玄朗咬紧了牙关,全身绷直,血红的眼睛瞪着麻子,愣是一声没出。 “你小子有种,等爷回来收拾你。” 屠芭蕉带了海丽来找黄麻子,要借他的渠道购买短枪武装斧头帮。这本来就是麻子的进项之一,又听闻他们给自己的分成远高于虎寨,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但鉴于之前督军摆了华玄朗一道,海丽不放心,一定要他亲自到场且验完货后,才肯把另一半钱款付给他。 督军捏着海丽的小手,眉开眼笑,“没问题。” 送走了他们,黄麻子赶紧跑回大牢。但他刚给玄朗压了两块铁后,喽啰又急呲忙慌的跑来,“长官——” “你奶奶的!”接连被搅扰好事,黄麻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喽啰赶紧上前,压低声音,“市长大人来了!” 黄麻子瞬间气短,顾不上放声大笑恍若癫狂的华玄朗,一溜烟跑到会客厅。进门前,他整了整衣服,换了副面孔,眉眼一眯才进去。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有事儿您招呼一声,小子立马过去,”麻子点头哈腰,小碎步一溜烟跑到那人面前。 市长来只有一个目的,让黄麻子麻溜儿给新督军腾地儿。 啥?麻子一时转不过圈。等他回过神时,头儿已经走了,还带走了麻子孝敬他的金条。 “完了,”麻子想到刚谈成的生意……关键他妈的,他刚烤了华玄朗的肉,一旦无官无职……他吓的一个激灵。 麻子想到了周爷,当年他的官就是跟周爷买的。如法炮制,保准管用。 但周老爷折扇一摇,眼一眯,吐了个烟圈,“管不了。” “为啥?您可是周爷啊!” 周老爷顿着摇椅弹到黄麻子跟前,枯黄夹着眼屎的眼眶引得黄麻子一阵恶寒,“对方来头太大,太大咯。” “大?”能大过您? 周爷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呀,也就适合在小旮旯里蹦跶。听爷一句劝,哪来的回哪去,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怎么。“ 钱?周老爷留下了。事儿?不办。 麻子急的想跳墙。 那厢,玄月正在教勃兰特说中文,管家跌跌撞撞,扑通一声跌在地上,“少爷,少爷被督军抓起来了。” “什么?”玄月大惊,以为是玄朗在风月场的大战中,有钱的一方败给了有枪的一方,“他都敢跟督军争风吃醋了?” 勃兰特把管家扶起来,给他喝口茶润嗓。 “好像、好像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管家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老爷呢?”玄月问道。 “品茶去了,”管家本来也要跟去的,但华老爹让他留在家里,随时准备给玄朗擦屁股。 果然,老爷子料事如神。 “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跟老爷说,”玄月觉得这就是钱的事。“我出钱把臭小子捞出来。” 勃兰特摇摇头,他虽是大英使馆的文职员工,但对上海滩当下的形式一清二楚。 督军背后历来有外部势力的支持,想必这位麻子先生也不会例外。这跟拿白人大鼻子镇压黄人土匪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弄不好会引起两国争端。 玄月不管,把二十多年的压岁钱翻出来就要找督军捞人。勃兰特不放心,劝不住,也跟了去。 黄麻子回到督军府时,喽啰告诉他,华玄朗被人带走了。 麻子一口恶气堵在心口,“哪个混蛋王八羔子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大鼻子,蓝眼睛,”喽啰嗫嚅,“是、是大英使馆的人,弟兄们不好拦。” 麻子瞬间撒气,可看喽啰如此畏怕他,他才意识到,只要新督军没到,他就还是督军,他就是这里的天。想来想去,他决定把钱袋子放到了屠芭蕉身上。他给屠芭蕉打了电话,把介绍费翻了一倍。 玄朗被姐姐和大鼻子摁在车上,玄朗挣扎咒骂,定要烧了督军府才作罢。玄月的耐心磨没了,给小蓝使了眼色。 小蓝会意,一记闷掌把他打晕了…… 玄月让管家送大夫离开,她看着勃兰特,神情真挚,“今天,谢谢你了。哦,好像我也没有正式给你道谢。” “你要怎么谢我?”勃兰特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脸颊嘟嘟、粉嫩汪汪的女娃。 玄月想了想,这家伙要啥有啥,他能缺啥,“你想要什么?” 勃兰特对着玄月左看右看,看的玄月怀疑自己脸上脏了东西。赶在玄月快不耐烦的档口,勃兰特眨了眨锃蓝的眼睛,“让我捏捏你的脸。” …… ------------ 第十四章 炼丹 勃兰特,又名小蓝,堂堂九尺男儿,偏偏对捏华玄月的脸蛋子情有独钟。在如此庄严、肃穆、真挚的氛围下,勃兰特拱起八字粗眉,“月,求你。” 玄月想了想,勃兰特可能是在我族文化里泡久了,想转行捏泥人儿。捏就捏吧,又不少块肉。她把脸脸往前一抻,一副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捏!” 勃兰特瞬间喜笑颜开,摩拳擦掌准备开工。 彼时,玄朗恍若幽灵般从楼上飘下来,他看也没看客厅里的两人,沉着脸朝门口走去。 玄月眼尖,拍掉勃兰特的爪子,疾跑到玄朗面前,“你怎么起来了?” 玄朗忍着黏腻还在渗血的伤口在浴缸里泡了两个小时,而后,他穿了身意大利手工洋装,发型梳的一丝不乱。浓姐曾勾着他的耳垂调侃他,就算哪天落到贫民窟里,他华玄朗也是最干净的那一个。独特,他这点儿特招女人喜欢。 但刚才,他对镜梳妆时,木梳划过头皮,像一排尖刀刺穿麻子的贱体,划的血兹糊拉。 “回房间躺着去,”玄月扣住他的手,“伤口不结痂,你哪都不能去。” 小蓝看着两不想让的姐弟俩,走上前,采取怀柔政策,“饿了吧,想吃啥?” 玄朗不耐烦的抠掉攥着自己手腕的女人,“放开。” 玄月火了,“天天跟不三不四的人争风吃醋,这会儿还把自己弄牢里去了。你要干嘛?还嫌麻烦不够多?你……” “我说了,放开,”玄朗用力甩开玄月,玄月不防,险些跌倒。她愣了愣,有点不知所措。 小蓝把玄月拉到一边,转身对玄朗道,“你姐是担心你,你要出去可以。先说,去哪儿?见谁?干什么?” 玄朗狠狠的瞪着他,满腔怒气似要炸裂,他一脚踢飞了矮凳,嘶声怒吼,“露华浓,老子要去露华浓。” “露华浓?”小蓝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嘻嘻一笑,“了然了然,我正想去呢。走,一起一起。” 靠,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玄月颓气的摇摇头,找来管家让他跟过去。 …… 勃兰特自幼便被亲娘教导,要尊重女性,因为女性更弱势。可脚尖刚进露华浓,一群如狼似虎的大老娘们儿生扑过来,让他招架不住。活了30年,小蓝头回怀疑老娘的定论。 那些女人看着毛发旺盛、身高体大的小蓝,一拥而上,轮番灌酒,奸笑媚笑淫笑一起袭来。勃兰特渐渐不支。他求救选朗,但玄朗早不见了踪影。求救管家,管家自身难保。 浓姐刚吃药睡下,往日幽香沁人心脾的房间,此时充斥着她最讨厌的药味。 玄朗在她床前蹲下,眼前的人,白皙的脸庞红肿淤青,脖颈更是不堪入目。来之前,他还存有侥幸,但亲眼所见,内心嗖的一紧,紧到窒息。 浓姐察觉熟悉的味道,她睁开眼睛,温暖的手覆在他的上面,“再见到你真好。” 玄朗强行扯开一个笑,“我吵到你了吧。” 她摇摇头,“没有,我没睡。” 还痛吗?他想问,可问出就是废话。玄朗看着浓姐的笑,突然不安。 这种笑不是见到心爱男人的愉悦,而是劫后余生的安稳……玄朗掀开浓姐身上的绣被,她的腰腹烫伤、割伤还有大片淤青。震怒之下,他不停颤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不要,”她惊怕,“不要,玄朗,不要惹他。我们就这么活着,就这么活着,好不好?” 能活着,真好。 那种濒死的恐惧转换到想死不能的绝望,一夕天堂,一遭地狱。她不想再有,也不想让她爱慕的男人再涉险。 “玄朗,你要好好活着,”浓姐握着玄朗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在玄朗的手指轻触她红肿的嘴唇时,眼泪,吧嗒掉落。 玄朗冲下楼去解决黄麻子,勃兰特衣衫不整、人事不省。管家终于吼退了那帮嘤嘤绿绿,他拖着勃兰特,顾不上一头冲出去的华大少爷。 玄朗冲到黄麻子的私宅,探到突然翻了几倍的守卫时,发热的头脑才慢慢冷静下来。看来,黄麻子嗅到了什么。他紧抿嘴唇,他决定在黄麻子和屠芭蕉交易的时候,炸死他……炸弹?玄朗想到白玉。 借,总比现买快。 话说,白玉悠悠转醒,不是回光返照,是真的转醒。但随即,现实窒息压得他铺天盖地。 青云盟?土枪长矛和大刀,以土枪比例最小。大兵小兵老弱残,又以老弱残人数居多。 金银?锐减!因为白玉给这帮土匪定了善人的规矩。 时间?只有一个月。他找到了残杀妹妹南灵希的仇人,必在灵希忌日前杀他以平血仇。 可血仇何止一人?另一个,白玉知他是谁,知他家住何方。但,他下不去手!也是,苟活了四年,也该结束了。 阿虎看着床上的人,喜不自禁,大嘴一咧,扯破了嘴皮子上的血泡子,“老大?饿不饿?渴不渴?” 两个都好说,可千万别找人。大鼻子在华小姐脸上生啃的一幕还在阿虎脑袋里蹦哒! “屠芭蕉有动静没?” 阿虎摇摇头,这两天屠芭蕉跟突然暴毙了一样,屁都没有。 这时,阿彪悄声走过来,冲阿虎使了个眼色。白玉察觉,“有话就说。” 阿彪忐忑,只说了一半,“刚才一个乞丐送信,说屠芭蕉要跟麻督军买枪买炮。” 阿虎脸色煞白,青云盟可扛不住狂轰滥炸,“哥,咱得想法子不能让他得逞啊。” 白玉没有说话,他看向书桌上的大黑木匣子,箱底有母亲送他的佩玉,价值连城… 阿彪想着老大兴许是累了,他把阿虎拽出来了,压低声音把憋着的另一半说了出来,“华玄朗被麻子抓了。” 谁?阿虎没反应过来,谁被抓了? “华小姐的弟弟呀!” 阿虎有点急又不知该不该急,他拍拍阿彪的肩膀,“就…当不知道吧。” 但两人突见诈尸般出现的风流倜傥华玄朗时,对视又对,这是抓了还是没抓? 玄朗走到白玉床前,开门见山,“你有炸弹吗?” 白玉想了想,“还有四颗。” 四颗就四颗吧,总比没有强。他拿出一叠票子,“验货。” 他给的钱能买四十颗,但白玉没接,“你要干嘛?” “……炼丹。” ------------ 第十五章 惊变 玄朗拉了把椅子在白玉床边坐下,长腿交叠搭在床沿上,给他科普了半个多小时炼丹配方、火候和妙用。 末了,他拍拍白玉刚拆了纱布的大腿,邪笑着挑了挑细长眉梢,“给你留一颗,保证让你秒回男人雄风。” 白玉看着他,“你要炸死麻督军?” 玄朗一怔,随即嬉笑,“……你担心我?” 黄麻子狠毒狡诈,却惜财惜命。再加上,几天内接连被两个男人闯进卧房,搅乱好事。他不怒、不恨、不里三层外三层加强防备才怪。 白玉有这个意识,但没有意识到麻子已然变成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刺猬。更没有意识到屠芭蕉不过是个喽啰,是强敌铺天盖地打压之前的蝼蚁。 但现在,他担心玄朗,“你一个人干不过他的,不要冒险。” 玄朗呵了一声,“我华玄朗的命尊贵的很,我说死不了,就没人能让我死。你给不给?” 后来,玄朗濒死之际想到这一幕时,总觉得当时的自己有种小舅子跟姐夫闹脾气的幼稚。 白玉没有理会,他强撑着走到破旧的伙房前,屈身对又聋又哑眼睛还不太好使的伙夫道,“我带兄弟们下山一趟,这里就先交给你,等我们回来。” 玄朗看不到老头儿的表情,但看到了与他老态龙钟躯体不相符轻盈的摆手动作。 白玉回来,看着玄朗,“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他要在屠芭蕉和黄麻子交易的时候,借他们的东风送他们魂归西天。 真挚!太真挚,真挚到玄朗险些忘了,这人差点被打成太监的事儿。他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您窝着养伤吧。” 白玉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打架靠的是脑力,不是蛮力。” 不是?那您老怎么差点儿少胯下那根物儿! 也罢,一起就一起吧。 “炸弹拿来。” 白玉干咳了一声,“那,其实……是哑弹。” …… 玄朗打心眼里认定了传说中的青云盟大佬连青铜体质都不是,他就一块废铁,但偏偏这块废铁还让华玄月那块磁石发现,忽哒一声,贴紧了。 “华玄月看见你,你就跑不了了,”玄朗调侃,“我姐,那是相当中意你啊!” 白玉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没反应?喜不喜欢总得有个话吧。” 白玉避开他的审视。突然,他扣住玄朗的肩膀,压着他快速伏低。而后,迅速隐身于山坳。 “怎么了?”玄朗被摁的灰头土脸。 近距离论耳力,玄朗胜。远距离论经验,白玉胜。 不多会儿,一排中队开进小道,以大卡开路,装备精良。 “这他妈是哪路的?”玄朗呸掉嘴里的灰,“不会是屠芭蕉搬来的救兵吧?” 白玉没有吭声,静盯着那路人马,待他们全部通过后,才道,“不是,他们跟我们一个方向。” 也对,如果是屠芭蕉,这会儿应该把青云盟围的水泄不通……不对,应该是连锅端了。 “诶?我就不明白了,屠芭蕉为啥不趁着机会把你灭了,非得跑去买什么军火啊?” 白玉道,“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不是我。” “那是谁?” “上海滩的众帮之王。” 呵,一个绊脚石白玉都搞不定,还想众帮之王?玄朗着实不明白屠土匪的脑回路。 白玉把众兄弟分散,盯紧屠芭蕉的人。 玄朗悄悄潜回家里,玄月正数落仍旧云里雾里的小蓝,老管家在旁出谋划策却毫无卵用,华老爹挂着眼镜一心只看大报纸。 玄朗的心突然就踏实了,踏实的一脚踩空,跌下楼梯。 玄月对突然出现的弟弟一阵捶打,“小混蛋,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敢带勃兰特去那种地方,混蛋。” 玄朗由着她发泄,看向老爹,“爹,今儿生意还好吧?” 华老爹抖了抖报纸,头也没抬,“嗯,够你挥霍。” 玄朗笑笑,抬脚就往房间走。他得赶紧换了行头,跟白玉汇合。 “你去哪儿?”玄月紧跟上去,压低声音,“你小心爹知道了,断了你的零花钱。” “哪儿也不去,洗澡睡觉,”玄朗说着就脱衣服,一脱到底,想把她吓走。 玄月从玄朗光屁股的时候就开始揍他,一直揍到现在,哪儿没见过。她本没有男女之别的意识,但见到白玉的身体时,她心跳耳热脸燥。 但,玄朗,他是弟弟,没有性别。玄月拿起枕头砸过去,“一会儿下来吃宵夜。” 看着她走了,玄朗飞快的钻到床底下,找出夜行衣。突然,门被推开,玄朗赶紧俯卧撑,“10、11、12……” 玄月没发现异样,抱着门,少有扭捏,“那个……明天,你,带我,去青云盟呗?” “行,”玄朗一口答应,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玄月一步两跳,喜滋滋的继续给小蓝罐醒酒汤去了。 玄朗赶紧锁上门,换好衣服,从窗户翻出,脚点青瓦,去见白玉。 此时,白玉已经查出屠芭蕉和黄麻子的交易地点,但眼看交易时间快到了,此处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虎传来消息,黄麻子临时更换了交易地点。 他们迅速移动,但除了听满屠芭蕉震耳欲聋骂娘的话外,啥都没看到。 忽的,喽啰跑到海丽面前,不知说了什么,海丽咬牙骂了一声,“王八蛋,敢糊弄你姑奶奶。” 那天,黄麻子突然把介绍费翻倍后,屠芭蕉就想带人杀进督军府,但被海丽拦下来。 海丽早有对策,等拿到货后,立刻诛杀黄麻子。到时候,所有钱都是他们的。 可是,海丽没想到,黄麻子这么狡诈。无法,她只得通知弟兄们转移。 看着这帮人的动向,阿虎正要通知弟兄们也跟着挪时,但看老大一动不动。 白玉和玄朗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屠芭蕉又被麻子给耍了。 白玉暗想,黄麻子很可能只想诈屠芭蕉的钱。 阿虎看了看沉思不语的两人,也屏声禁气。 玄朗冷哼了一声,“看来我们盯错了对象。” 那接下来咋办?阿虎担心的望着俩人。 玄朗看向白玉,“找黄麻子?” 白玉点点头,对阿虎道,“你让兄弟们继续盯着,我和华少爷去去就来。” 两人暗中跟紧海丽和屠芭蕉,见两人直直前往督军府,不由得犯嘀咕,“黄麻子骗人骗的这么明目张胆吗?” 并不是。 海丽的眼线一直盯着黄麻子,跟着他左冲右转。但不知怎么回事,黄麻子突然回了老巢。 屠芭蕉气势汹汹的直逼督军府大堂,但堂中正坐的不是黄胖子,而是黑脸干瘦的男人。那人眼中的寒光,连久经枪子的屠芭蕉都不免打了个寒战。 “不干你的事,我找黄麻子。” 干瘦脸冷冷的看了眼跳梁小丑,“一个匪仔竟敢到督军府耀武扬威,活得不耐烦了。” 他一个手势,突然出现一排兵士,端起长枪对准屠芭蕉。 干瘦脸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开枪。” “等等,”一个尖利的女声。 海丽刚到督军府时就察觉不对,但她没拦住怒火冲天的屠芭蕉。等她冲进来,为时已晚。 屠芭蕉毫无招架之力,全身弹孔,当场死亡…… ------------ 第十六章 覆灭 屠芭蕉死透了,干瘦男子冷眼瞧着,眉头都没皱一下。但见突然闯入的海丽,他大惊失色,疯了般冲到枪手前,“住手,住手!” 海丽被流弹击中,血水透着弹孔汩汩往外冒…… 督军府外,藏身在角楼的白玉和玄朗听到密集如雨的枪声,彼此一惊,又见督军府内冲出的一众荷枪实弹的兵团团围住屠芭蕉手下的喽啰,两人更是惊愕。 屠芭蕉就这么死了?斧头帮就这么没了?一座大山顷刻颠覆? 白玉不信,他要探听虚实。玄朗知道他旧伤未愈,抢先一步,“你在这儿等我。” “你会冲动的,”白玉担心他一怒之下,不计后果的灭掉黄麻子。如此众兵围剿下,他也会如屠芭蕉一样,被打成筛子。 玄朗轻扬了嘴角,“放心,我去去就来。” 玄朗以黑巾蒙面,腾空跃起,快速潜入刚才枪击的位置。他躲在暗处,屏息凝神,想听得一二,但除了训练有素的小兵听令清扫刚刚的血腥外,竟没有任何动静。 他悄悄跟上一个小子,迅速捂着他的嘴巴,抽出短刀狠狠地抵在他的脖颈处,暗喝,“说,刚刚怎么回事?黄麻子在哪儿?” 短刀锋利,玄朗的动作又快又没准头。此时,刀尖已经饮血,那小子全身僵直。突然,玄朗察觉脚面一阵湿热,妈的,这小子吓尿了。 玄朗想起小时候乳母哄骗自己喝药渣子时的软腔侬语,放缓语气,“你说,好好说,我就不杀你。好好说哦!” 小子哆哆嗦嗦,“麻长官……他不是官儿了,有新了,新的……” 话说,那黄麻子坐在高档轿车里跟斧头帮兜圈子时,已经收到屠芭蕉孝敬他的第三笔介绍费,他托人张办的船票也已经捏在手里。 “我真是聪明!”黄麻子觉得当个督军实在可惜,自己可以在更大的舞台上捞更多钱嘛,真是屈才!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这时候,他这个小嫩苗压根干不过那些冲天大树。 识时务者为俊杰,换个地方,接着盘钱。细水长流,娇美妾,温柔妻,也可以走向人生巅峰嘛。得意,真是得意。 但这时,他接到消息,新督军已经到任,并召他前去交接。这会儿回督军府,那会成为屠芭蕉的瓮中鳖。 他才没那么傻。 黄麻子把喽啰叫来,哄骗道,“你去府里,替我把正厅里的行李运到码头。” 喽啰的眼珠子一转,天上掉馅饼啊。麻子贪那么多钱,多少揩点够娶媳妇了,“长官放心,小子这就去。” 麻子拦住要下车的人,“坐车去,直接用这个车装走就行。我呢还有事,就不用管我了。” 海丽派来跟梢黄麻子的人并没有看到黄麻子使了一计“金蝉脱壳。”见车始终没开出来,误以为黄麻子躲在府中,就给海丽传了信。 玄朗明白了,看来黄麻子早已备好了退路。他会从哪儿离开上海呢?玄朗喝白玉汇合后,两人齐声脱口,“码头。” “从黄麻子脱身到现在,他很可能已经登船,在人堆里把他揪出来可不太好办,”玄朗说道。 白玉望着码头的方向,眉头紧锁,听了玄朗的话,默然说了声,“不会,船不会开。” 玄朗惊了惊,“你怎么知道?” 白玉的神情很不自然,见状,玄朗不再追问,谁还没个天赋异禀呢,“那去码头吧,截杀那混球。” 白玉看看时间,“不着急。” 欸?玄朗的好奇心和不耐烦被双双击破,犹如火山岩浆瞬间喷发,“什么情况?” 突然,白玉压住他的肩膀伏低,嘘了一声。玄朗不明所以,大少爷的脾气上来了,“以牙还牙是吧,你不去,别拦我。” 白玉定睛看着他,“一、我说不着急就是不着急,二、不速之客来了。” 两人悄悄探出头,督军府外又来一队人马,那气性像极了土匪。 玄朗道,“你认识?” 白玉仔细看了为首的那个,“带头的不认识,但……” 这是淮帮没错,可全是女人的淮帮怎么被男人取了头?而且,门房连通报都没有,非常恭敬的请了他们进去。 玄朗撇开背上的手,“这儿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你要留就留,我走了。” “我说了一起就会跟你一起走下去,”白玉追上去,“现在离开船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我们赶过去了。” 白玉给阿虎传了密令,让他们立刻撤离。 玄朗愈发不明白,白玉怎么对这条船的轨迹这么清楚?他只对这条船清楚还是对所有船的都清楚? 两人到码头后,玄朗直言不让白玉插手,他要亲自解决黄麻子,要把浓姐遭的罪全还到麻子身上。白玉没有劝他,趁船工不备,他上船找人。 黄麻子不在船上。他在哪儿? 麻子狡猾,麻子惜命,麻子因惜命更加狡猾。他重金雇了死士团团护住自己的马车。突然,他看到了华玄朗,脸色大变,招呼车夫赶紧往人多的地方靠。 玄朗眼尖,看到了帘后边的麻子脸,摸住腰间的短刀就要过去。白玉死命的扣住他的肩,怒喝,“你疯了。” 玄朗血红的眼睛瞪着白玉,咬牙切齿,“松开!” 这时,黄麻子已经被死士护送到船上,他得意的冲玄朗扭了扭肥胖的腰身。玄朗忍无可忍,猛踢白玉,试图挣出他的禁锢。 白玉长腿快闪,手肘抵住他的脖颈,屈膝压制他的腰腹。扑通一声,玄朗被身上的男人狠狠的摁在地上。 玄朗嗷叫,“你他妈是黄麻子的同伙吗?” 白玉怒喝,“你他妈想去送死吗?” 两人闹得动静不算小,引来行人阵阵侧目。有不明所以者,但见两人“亲昵”身形,摇头叹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白玉压低声音,“报仇这种事,你最好给我低调点。” 这时,船工嚎了一嗓子,“十分钟,还有十分钟开船。去长崎的,长崎的。十分钟啦,只剩十分钟啦。南来的北往的抓紧时间啦。” 玄朗没好气的推开白玉,从地上爬起来,盯着一窝蜂赶来的旅客,“拦着我报仇这种事,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白玉不急不恼,他走到船工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船工进了船舱,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对着白玉耳语了几句。 玄朗的脸臭的如茅坑的石头,他不顾迎面走来的白玉,一脚跨上船,硬闯。白玉圈住他,从他身上摸出一叠票子给了船工,然后,扛起挣扎的玄朗大步走下船。 小船驶出码头,黄麻子看着岸上的两人,捋着两撇薄胡,得意的哼笑。他叫来船工,“你们这最好最贵的清酒,给爷送到房间来。” “得嘞。” 晨起微光,海面波澜。静静行驶的小船内突然响起尖利惊悚的女人声。 船工急忙赶过去。 船舱尾部,洗手间外,一妇人瘫倒在地,双眼圆睁,面色惨白。隆起的小腹剧烈起伏,腿间渗出股股血迹。 船工朝里一看,被洗手间内惨象惊惧到窒息…… ------------ 第十七章 薄雾 麻子赤条条的倒在洗手间内,肥胖的脑袋被横切外翻,似要扯破脖颈的那层薄皮。脖颈以下像干涸的人体瀑布,污血黏腻仍旧汨汨喷涌…… 船工赶到时,麻子仍旧双目惊惧未闭。 此时,跌倒的孕妇惊恐的张着嘴巴,眼睁睁的看着麻子的黑血恶魂般直逼她身。她想爬起来,她想护着体内的胎儿,她想护住自己的胎血……但,恶魂逼近,硬生生的与她的胎血合二为一。 她深吸大喘,眼泪夺眶,终于哭嚎,“啊,啊,我的孩子——” 船长终于赶到,拨开众人,“怎么回事?” 那给白玉传递消息的船工镇定自若,他上前在船长耳边低语了几句。船长的脸上浮出一丝厌恶,他没说什么,把孕妇带到休息室。船工清理众人后,把麻子的尸体扔到了海里。 那时,白玉给船工塞了钱,问出黄麻子的舱室。他把从玄朗身上摸出的钱也给了船工,换来一条绳子。小船刚离开码头,他就和玄朗跳进海里,顺着船工扔下的绳子爬上甲板,并迅速潜入舱室。 玄朗本想进舱暗杀,但白玉为保险起见,决定等黄麻子落单时,灭掉他。 不知黄麻子警惕太高还是肾脏储水功能太好,他一直没从舱室里出来。玄朗耐心耗尽时,那家伙终于冒头了,撑着大肚皮摇摇晃晃的去了洗手间。 玄朗压低声音告诫白玉,“你不要插手。” 白玉没有坚持,守在洗手间外。他知道玄朗身上有短刀、钢牙手带、铁钉和刚才顺来的打火石。 一刻钟!期间,船工看见了白玉,但他转身离开了。 白玉贴着门,里面时断时续的闷头惨哼。他算了算时间,敲门提醒玄朗,“该走了。” 玄朗拉开门,一股血腥扑面而来。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昏黄的灯光下,白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他浑身上下散发地狱黑煞的阴戾,而并非往日熟悉的华家风流大少。 两人离开舱室,跳进海里,此时,小船以开出码头很远。两人拼劲全力才游到岸上。 筋疲力竭。 白玉胳膊撑在地上,看着喘着粗气的玄朗,“你没让他太难受吧?” 玄朗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会儿才冷哼一声,“死亡的恐惧,想死不能的绝望,我只是原封不动的还给他而已。” 白玉了然,爬起来,冲他伸出手,“此处不宜久留,走。” 两人扯掉黏湿的上衣。玄朗随手扔掉,白玉勾在腕上。玄朗看着男人精壮布满伤疤的身体,玩世不恭的语调里多了份敬意,“你,很有故事嘛!” 白玉看了眼他胸口那块烫伤,“彼此彼此。” 两人疲累的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清晨的上海,薄雾笼罩,凭空多了一份肃杀。玄朗很少看过这样的上海。其实,他一直看到的都是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岁月静好的上海,每个人都笑的那么幸福,每个人都那么知足……假象,他知道。 但他从来不去深入知道。譬如绿珠,他可以对她的选择袖手旁观。譬如浓姐,他也知道自己不在时,她承欢别的男人。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安然忍受这样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规则,假装岁月静好。 但浓姐周身的烫伤、割伤、瘀伤真真的刺痛了玄朗。他打破了那种心知肚明的规则。 打破就会有代价吧,玄朗轻轻笑了下,“也许今天,上海滩就会贴满我的通缉令,我老爹又该愁了。” 白玉一直没有说话,伤口进了盐水,他很疼。听闻玄朗此言,笑着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什么?玄朗没明白。 前面就是华府,玄朗突然想到昨天姐姐给他说的话。与其带她上山,不如把山上的人带回来,多surprise。 “前面是我家,换身衣服再走吧,”玄朗多少得顾及点姐姐的脸面。 玄朗没察觉,他抖抖身上的衣服,婉拒。 “等等,”玄朗拽着他的手腕,“进去喝杯茶吧,热乎热乎。” 白玉打量着攥着自己手腕的男人,“几个意思?” 玄朗忘了一件事,虽然他这人天赋异禀,天资超群,可唯独不会说谎。花言巧语倒说过不少,但那些姑娘们才不会放在心上,打情骂俏了完事。 唯独那次,他顺走了玄月的进口胭脂骗她是猫偷了去,被她满屋子追着打。 打我?玄朗微笑的眨巴着眼睛,“我姐想见你。我说了,她很中意你哦。” 白玉的心突然跳了下,但不合时宜,与己无关。他松开玄朗的手,“如果是感谢的话,就不必了,救人是应该的。” 救人?是应该的!难道,白玉没把华玄月当女人?看着白玉离开的背影,玄朗不解的摇摇头。 玄朗偷偷溜回卧房,身上的海臭味着实难受,他忍着巨困冲了个澡。刚从浴室出来,房间就多了个不速之客。华玄月一身英伦短装,胖乎乎的脸蛋本该增加份可爱,可到她这儿,塞满了面包,且毫无顾忌的咀嚼,左右鼓胀……玄朗仔细看了看她,发现在“她是不是女人”这一点上,他和白玉的看法竟然惊人的一致。 华玄月确实不是女人! “赶紧吃饭,吃完带我上山,”玄月呛了一口,匆匆跑出去喝水了。 玄朗摇摇头,上前锁好门,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他大概还有好几个小时的安稳时光。干点啥呢? 睡觉!太他妈困了。而后,玄月敲了十多分钟的门,没得半点反应。 白玉回到帮里后,发现这厢一片愁云。 阿虎抹了抹眼眶儿,道,“淮帮被灭了。” 几天前,他还想着和那群女人联谊呢。几天后,突然冒出的悍匪把帮头儿轰平了。 阿彪咬牙,“那群王八蛋太没人性了。” 淮帮幸存的,听话者可活,不听话的,一枪毙命。 白玉想起昨晚在督军府前看到那伙人,不由得心中一紧。看来,屠芭蕉之后,外滩又有大患。 烧火老头儿也拽着他的袖子,“老大呀,咱不能坐视不管啊。” 众弟兄眼巴巴的望着他,都等他一声令下。 可这些和他白玉还有关系吗? ------------ 第十八章 往事 白玉,真名南宗政,又名高田宗政。父为福建一方富甲,母为日本华族一脉独女。四年前,南氏一门被灭。白玉被外祖带去日本度假而幸免于难。 南宅血雨腥风、惨鸣遍野时。白玉正倚靠竹木门廊,眼含情意。面前的姑娘芊指抚琴,偶尔四目相对,含羞。 她是梨绘,是白玉喜欢的姑娘。 白玉要回国,要报仇,绞痛心扉的仇恨让他走火入魔。外祖拼命阻拦,并亲自查清灭门真相,抓来灭门黑手。他把高田家族的武士刀交给白玉,白玉一刀砍下血仇头颅。 而后,白玉浑浑噩噩。直到某天,外祖拿来一张军部委任状,白玉成了陆军省高级军官,成了延续高田家族在日本政坛地位的高田宗政。 某天,白玉收到一张神秘纸条,对方有要事相告,并要他远赴长崎会面。他告诉外祖,自己想去散散心。外祖什么都没问,只让他带上梨绘。 梨绘的父亲是军部要员,和高田家是世交。但她和白玉的事,不知为何,两家至今没有说破。一听如此,梨绘大喜。 但是,神秘人并没有按照事先约好的长崎会面,而是在白玉下榻第二家客栈时,潜入他的房间。 白玉至今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那晚他们之间谈了什么。那之后,他和神秘人赶赴长崎码头,登上唯一一班开往上海的小船。 第二天,梨绘起床后,看到白玉留下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四个汉字,“南宗政留。” 梨绘找不到白玉,她哭了。而且,万万没想到,那张空无一物的纸条竟成了最后一个带有白玉温度的信物。 白玉辞别玄朗后,并没有立即上山,而是去见了一个乞丐。乞丐就是那个神秘人。他曾是南宅的教书先生陈湛,教过一个学生,南灵希。 南灵希是南宗政的同胞妹妹,也是陈湛的未婚妻,被地痞李文豪残虐致死,死无全尸。那之后,李文豪就没了踪影。直到前段时间,陈湛才查出李文豪搬到了上海,他立刻把消息告诉白玉。 陈湛的眼睛虚无的望着前方,“还有一个月就是灵希的忌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杀掉李文豪,为灵希报仇,这个目标支撑白玉苟活了三年。 白玉浅浅说道,“这次不会让灵希失望。” 陈湛摊开手中揉成一团的报纸,上面刊登驻沪日军残杀爷孙俩的消息,他瞟了白玉一眼,又揉成一团,“你当真不为南氏一门报仇?” 白玉的心绞了一下,那晚,陈湛不仅告诉他南灵希死于谁手,更告诉他,灭南氏一门的正是一手养大他的外祖,高田呱太。 你让他如何下手?又逢日军作恶不断,高田一族深入军部,内外推动,白玉只觉全身的血液里流满了罪恶。 他不该是活着的那个! 见他埋首腿间,陈湛叹了口气,回到原来的话题,“李文豪和魏井走的很近,我们得从长计议,你等我消息。” 魏井,接替黄麻子的新任督军。 白玉从往事中回神,他本想把青云盟交给阿虎,至此自己隐身人海,为灵希报仇。而后,以死解脱。 但眼下,阿虎他们仍旧巴望着他,“大哥,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等着被别人连锅端了吧?” 不管不顾,他做不到。 白玉摊开地图,目前,除了斧头寨、虎寨、淮帮外,还有三个帮派。自三年前那场包围战后,白玉和他们再无冲突。本意,他们也是被屠芭蕉绑去浩大声势的。 “找他们联合吗?”阿虎问。 白玉摇摇头,三派只求多福自保,必不会主动卷进战火。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充实自身实力。 “之前,你们购买军火的道儿还能用吗?”白玉说的三年前,自己没有入主青云盟的时候。 “能,只要那家伙还活着,”阿虎信誓旦旦,“贪财是贪了点,但够讲信用。” 白玉把阿虎叫到房间,取出箱子里的佩玉交给他,“拿去换钱,两天内,我要看到军火。” “得嘞,”阿虎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出去了。不会儿又跑回来了,可不好意思,“大哥,这、这值多少钱?” 那是白玉母亲留给他的,价值连城。 “五箱军火钱,”他看看阿虎,淡然道。 “那我得弄六箱回来!”阿虎喜滋滋的走了。 白玉盯着地图,凝神细想,一夜间轰平淮帮的人究竟是谁?他跟新督军魏井是什么关系?跟李文豪又是什么关系?他们背后只是官匪勾结这么简单吗? 这厢,玄月没揪起来睡得昏天暗地的华玄朗,反而被老爹拉去探望前公爹。玄月特别不想去,但一想起昨晚她那短命未婚夫在她梦里可劲儿折腾,她还是乖乖跟着老爹去了。 最近,这片儿好像突然多了些乞丐。瘦弱病老的倒可以理解,可玄月分明看到一个有着白玉的体型却装着丐帮长老打扮的男子蹲在墙根。 她心生好奇,跟老爹要了点零银子小跑到男人面前,定睛打量了一番,男人垂着头,看不清脸,但他搭在膝头的手真是生的漂亮。 玄月慢慢俯身,把手中的钱放在他面前的缺了牙的糙碗里,眼睛始终看着他。男人忽的抬头,正对上玄月的眼睛。玄月突然咯噔一下,男人冷峻的脸上寒光乍现。玄月不自觉的抖了抖手。 “玄月,该走了,”老爹叫她了,叫的好,叫的秒。玄月答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华老爹看着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壮汉乞讨就没好气,拉着玄月就走,“这年头,想让天上掉银子的人太多了。” 玄月偷偷的看了看那个方向,那人已经不在了。 古董老爹仍旧卧病在床,面容蜡黄枯槁。他看了玄月一眼,叹息一声,老泪纵横。华老爹让玄月先出去。 玄月挺没意思的,古董又看不明白,丫鬟又不跟她说话。她绕着大宅子四处看。未婚夫住的院子被封了,除了古董老爹,谁都不准进去。 玄月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如果,他没死,现在的她会乖乖听父亲的话,嫁到这里吗?会吧! 隐约有动静,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压低的声音,还是飘进了玄月的耳朵。 她细听,再细听,一股怒火腾的一下,直窜脑门…… ------------ 第十九章 痛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三个分属空房期、八卦期、缺钱期的女人凑在一起,简直锣鼓喧天鞭炮响、唾沫星子满天飞。 一旁垂侍的小丫鬟频拉她家大奶奶的衣袖子,都没让她们看到身后怒如疯牛的华玄月。 古董老爹的大儿媳、二儿媳还有隔壁家的张五姨,张五姨寡居,没别的爱好,除了说媒。 张五姨撇着嘴,“华家父女还有脸来?” 二奶奶眼珠子一转,“您老又听得什么了?” 张五姨拿着牙签挑了挑刚吃肉丝儿的牙缝,啐了一口,“你不知道她被土匪劫了两天两夜?” 大奶奶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留过洋的女人不能要,太不知检点,没羞没臊。要搁着我们,没了清白,早就自我了断了,哪儿还等着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老二家的来了劲儿,“那小叔和华玄月的婚约还做不做数?” 说到点上了,张五姨一双三角眼贼溜溜高看了她一眼。 大奶奶眉梢一挑,“咱家和华家是世交,做不做数的可不是一句话就说得清的。” 二奶奶以扇掩面,笑出了声,“那华玄月不得守活寡?哎哟!这年纪轻轻的,没尝过滋味还好,万一在土匪窝里得了好,那还不是夜夜笙歌,夜夜做新娘啊。” 张五姨呲呲的笑,笑,也不能耽误生意。 “要我说,一个二手货,她给咱们小少爷守寡都是抬举她了。咱小少爷是多尊贵的人啊。可惜啊,小少爷年纪轻轻,到了那边,难免孤单,还是赶紧张罗一门阴亲,让小少爷好生过活才是正理……” 玄月气炸了,炸的她上前就掀桌子,石桌沉,她没掀动。如此,正如热锅浇凉油,呲啦,冒得乌烟滚滚。 小丫鬟反应快,赶紧拉住她,玄月甩开她的手,“你算哪门子东西,敢碰我?” 三个女人惊魂未定,一气儿不接一气儿。 玄月上前揪住张五姨的领子,那一瞬间,力大如牦牛,她拖拽张五姨,“走,你跟我去伯伯面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走。” 张五姨披头散发,又惧又怕,她抱着大奶奶的腿不放,“大奶奶,您说句话啊,您赶紧拦住华小姐啊。” 玄月气急,扣不开张五姨的手,索性一口咬上去,张五姨嗷一嗓子松手。大奶奶趁机脱身,她虽在宅子里有点地位,可地位是公爹给的。老爷子要翻脸,她随时能被替掉,指望不上一年见不了几面的男人。更何况,如今她还踩了公爹的底线,议论了死去的小叔。 她咬咬牙,低下高贵的头颅,“华小姐,有话慢慢说,您先冷静冷静。咱们都给华小姐赔礼道歉,您想打想骂都随您,好不好?” “不好,”玄月紧紧拽着张五姨的领口,勒的她直翻白眼,“说谁是二手货?敢说不敢当?还阴婚,你们打算弄死谁给他陪葬啊?啊!” 配阴婚这个事儿,有黑,玄月知道。 “没有的事,”大奶奶依旧陪笑,见说不透玄月,干脆换了路子,“让公爹评理也行,可你也看到了公爹的身体状况,你这一去,这一闹,万一公爹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说……” “对呀对呀,”二奶奶赶紧上前,“玄月你这般貌美心善,肯定不想看到这事的哈。” 碰上玄月冒火的双眼,她赶紧缩了脖子,躲到大嫂身后。 之后,华老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茶馆找老李拿自己预定的铁观音。见玄月闷闷不乐,以为她还是想上山见白玉。 “月儿啊,不是爹不让你去,实在是最近不太平的很啊,”老爹看着玄月,“刚你李伯伯还说了,昨晚斧头帮和黄麻子打了一仗。不太平,很危险,听爹的话,咱哪都不去哈。” 话说玄朗,这一觉睡的昏天暗地。睡醒后,他梳洗打扮,上街一番溜达,买了张报纸,上面刊登了屠芭蕉的死状和新任督军到岗的消息。玄朗没去风月场,那报纸就没他丁点儿版面。 难道麻子被杀的消息还没传出来?玄朗想起白玉那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难道那不是说给他听的? 难道那是说给船长听的! 玄朗琢磨不透,船长怎么会听他的?他们认识?认识怎么还让他游到船上?不认识?他又怎么对那条船的行踪那么清楚? 靠,脑仁疼。玄朗不是爱动脑筋的,他决定直接去问。 玄朗要走,迎面碰上老爹和姐姐,他想躲,老爹眼尖,已经用眼神让他原地待命。 “你小子天天的能不能有个正经营生?啊?”华老爹戳着玄朗的脑门。 玄朗乖乖的两手垂身前,“我要是有营生了,谁还问老爹您要钱花,没人问您要钱,您的成就感在哪里?您的动力在哪里?您的……嗷……” 玄朗本想自己没带玄月去见她男人,这顿拧打应该是来自老姐的芊芊玉手,没想到老爹拨了五十多年算盘的铁爪来的如此触不及防。 华老爹拧了他的耳朵,拽着往府里拖,玄朗嚎叫如惨猪。 玄月垂眉低眼,跟进去,躲在房间里。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想见白玉。 可突然,她想到一件事,心更凉、更难受…… 白玉不喜欢她!!啊,多么痛的领悟。 想她华玄月,一出娘胎就惊艳了接生婆,颜值稳中求进,一路飙升,至今打遍中外无敌手。可偏偏折在了白玉身上。 两人虽没有肌肤之亲,但绝对坦诚相对了吧。可自从玄月从青云盟回来后,白玉好像人间……不对,是从她的全世界彻底绕过。 玄月泪眼汪汪,“你好歹来收一下赎金嘛。” 那时,玄月许给白玉的承诺:只要他把自己送回去,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玄朗揉着被老爹拧的通红的耳朵进来时,就看到一向披靡的老姐如霜打的茄子,蔫的彻底。 “思……春啦?”语调抑扬顿挫,毕竟敌人的不幸就是我方的大幸。 不用抬头,玄月都知道张相当欠揍的脸上相当欠揍的表情,她抓起枕头朝着声音发出源扔了出去。动作之熟练、准头之精巧,丝毫看不出,她已经有三年没冲老弟动过手。 “不打架啊,我是来行善的,”玄朗靠着门,一搭没一搭的抛着枕头,“收拾收拾,带你去找白玉,立刻马上赶紧的。” 玄月没动,屈膝抱腿,脖颈深埋。 “去不去啊?本少爷时间宝贵,过时不候啊,”玄朗奇怪的打量着一反常态的姐姐。 玄月依然保持那个姿势,鼻腔里哝了一声,“不去。” 玄朗皱了皱眉,被甩了?哈,华大小姐被土匪头子甩了,这可是劲爆新闻。 不过,不去就不去吧,毕竟是同胞姐弟,玄朗看不得她花痴一般两眼冒星花的盯着白玉。 丢人! 玄朗换了夜行衣,飞快的穿梭在山道儿上。一路过来,他发现这地盘上的暗斗,没他想的变本加厉,甚至没见几个放哨的。 本以为斧头寨被抹去后,会有其他帮派伺机而动,混战一番。但眼下,竟如月下繁尘,静谧不已。此时,他并不知道,大凡风暴来临前,都会有片时的平静。 白玉宽衣解带,正要睡觉,玄朗突然出现,手腕一攥,带着他飞到屋顶。 “过惯了灯红酒绿,偶尔感受下大自然也是人生享受啊,”玄朗张开手臂,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看来我得加紧弟兄们的操练了,不然,都像华少爷这般来去自如,我青云盟就毁了,”白玉双手环抱在胸前,微笑的看着他。 “我这身功夫,一开始主要为了能打过我姐,”玄朗嘿嘿一笑,看向白玉,“你别看我风光无限华家大少,我可被我姐欺负惨了,真的。” 白玉波澜不惊,双臂环抱胸前,仍是那副表情,似笑非笑,没有半点好奇。 看来华玄月这回真的是单相思了。也罢,他从身上摸出一叠票子,“请我喝酒吧。” “玄朗,”白玉笑看他,“有话直说。” 玄朗干笑了两声,他让问,那就问呗。他把疑惑全部倒出。 白玉凝神,眼眸深邃悠远。 三年前,他回上海时搭乘的正是这条船。当时,陈湛为找他,曾多次往返上海和长崎,熟知这条船的时间轨迹,也很熟悉船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风格。 白玉跟船长有过一面之缘,看得出,此人面黑心热,嫉恶如仇。也正如白玉所料,船长一看是黄麻子,二话没说,清退众人后,把麻子的尸体扔进了大海。 白玉笑了笑,“我,天赋异禀而已。” …… 玄朗跳到白玉房间,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躺,他的床有种特殊的味道,似香非香。 他打量着这间原木柱子搭建的原始“卧房”,“我从小就有一个侠客梦,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风餐露宿,拔刀相助,想想都痛快。” 这个世道很缺侠客,但不缺玄朗。白玉什么都没说,走到书桌前,拿起书本。 玄朗趴在床上看着他,“那天去督军府的那拨人查出来没?” 白玉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快睡,睡醒了赶紧走。” 玄朗切了一声,“我说啊,要真打起来,你们没胜算。为什么呢?因为你是一拨人,人家是官、非官两拨人,懂了吧。这年头,混个风月场还讲背后靠山呢。你呀,得有靠山。” 白玉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上的书,玄朗看到了,他不领情。 罢!罢!谁让自己心善呢。 玄朗枕着胳膊,撑起脑袋,“过几天,我爹要参加个什么商展会,有头有脸的都会来,我劝你来哦。” 见他没反应,玄朗平躺在床上,一副乖巧熟睡的模样。但耳朵却是支棱着,眼皮下的眼球也是斜向白玉的方向。 这个男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他一定不是在看书,他一定有猫腻,他一定琢磨着什么。 玄朗越想越觉得奇怪,华玄月这般话唠怎么会看上这么个闷油瓶呢?!有话就说,有事就做,有……等等,他听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白玉朝床边走来,十步、十一步,他身上特有的男性味道扑面而来,玄朗交叠的手指不自觉的贴身压紧。 咋办?扛住他的凝视?还是朝里翻个身? 装睡窥探男人的心事被发现好像挺尴尬的。 那就,翻身! 玄朗挪着屁股,腰腿并用朝里翻时,只听白玉一声轻叹,“起来吧。” 玄朗咧嘴一笑,嗖的起身,“我就知道你有事儿,说,你要去哪儿?” 白玉换上夜行衣,“淮帮。” 玄朗喜滋滋,“你要带我去?” “并没有。” “那你干嘛叫醒我?” “……你装睡的样子挺不好看的。” 玄朗的嘴角抽了抽。 他抬起长腿踢在门框上,“不行,搅了本少爷的好梦,就得负责到底。” 白玉抿抿嘴唇,“玄朗,不要闹。” 玄朗索性大字撑门,“给我一个不要闹的理由。” “这是我青云盟内部的事情,跟你无关,你没必要冒险。” 玄朗嘿笑了两声,“冒险?说真的,咱俩要打起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白玉想起那晚被他枪指眉心。 “也就是说,除非你把我打趴下,否则你就出不了这个门。” 白玉眉宇微皱,但还是没松口。 玄朗本来起了打架的范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嬉笑道,“难道,你是担心我受伤了没法跟我姐交代?” 白玉的武装瞬间溃散,玄朗来了兴致,紧追。 “华玄月在你这儿待了两天两夜,你们都干嘛啦?” “诶?不对!华玄月是单相思,应该是你干了什么,她才对你念念不忘的。” 玄朗勾着头探白玉的脸。 “你不知道,从小到大,那追我姐的人多了去,还真没哪款男人像你这样让她念念不忘的。抑郁,华玄月都抑郁了,真的。” 玄朗追到他面前,倒着小跑,贼笑的盯着他不自然极了的俊脸,“说说呗,说说呗。” …… ------------ 第二十章 憋屈 早前白玉已经熟知淮帮的布防,但为安全起见,他们还是远远的停在了淮帮的布防圈外。 “轰平淮帮的人叫什么来着?哪冒出来的地痞?怎么还跟督军勾搭上了?”玄朗悄声问他。 白玉也无解,两人栖身上前。淮帮的布防没有改变,还是按照原来的局势。白玉看见前方的哨岗。 “那里应该有两个人,我先过去,你等我暗号。” 白玉要走时,玄朗拽住他,下巴冲那个方向猛抬,“第三个,第三个。” 第三人刚蹲完大号,站起来提裤子,正对上蒙面的白玉和未蒙面的玄朗。 喽啰惊慌大叫时,白玉的短刀迅速出手,正中喽啰咽喉。他回头对玄朗道,“把黑巾蒙上。” 白玉迅速伏低上前,他看到哨岗里的两个人做的手势,一个联络,一个查看虚实。 “我负责这个,”玄朗看不懂他们的动作,但见一喽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他快速遁着草皮梭上去。 喽啰被突然出现的玄朗惊吓,但见玄朗短刀出鞘,勾住脖颈,锋刃饮血,喽啰来不及出声就呜呼倒地。 白玉已潜入岗哨,在喽啰发出讯号前,猛地捂住他的嘴巴,喽啰死命的挣扎。 玄朗走进来,他担心声音会惊动其他岗哨,抽出短刀,就要杀掉他。 白玉用眼神制止玄朗,他把喽啰摁在地上,口鼻齐闷,待那喽啰体力耗尽,才稍微松手,“说,你们领头的是谁?” 喽啰大口喘息,他刚想喊叫,闪着寒光的短刀就压在他鼻尖上,玄朗揪住他的领子,“老实说,快点说,爷给你留一条命。” 喽啰盯紧了他们的眼睛,尤其是玄朗,半晌才道,“应强。” 白玉察觉了,他掰过喽啰的头,紧逼,“什么来路?” 喽啰沉思一定,缓缓道来,“应强原来是一个小寨的哨兵,寨子被屠芭蕉灭掉后,他就不见了。至于,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也不知道。” 玄朗还想用强,喽啰赶紧道,“真不知道。” 白玉渐渐放松对他的钳制,“你愿意跟我走吗?” 啊?喽啰和玄朗都没有想到白玉会说出这句话。 喽啰沉思片刻,他不是应强的手下,他是奉魏井之命镇守此处,魏井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背叛。 可如果是假意投诚呢!那这两个人的底细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摸透,对魏井的大业是不是就有帮助。 “愿意。” 玄朗一脸“你他妈神经错乱”的表情看着白玉。可没等他怨言爆发,白玉抵在喽啰心口的短刀突然刺了进去。刀刃摩擦人骨的清脆震的玄朗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他妈发生了什么?玄朗一脸惊愕。 淮帮特制的发讯机响起另一哨岗问询的声音,白玉一手覆在喽啰脸上,合上他不明所以死亡的眼睛,而后快速离开,玄朗也紧跟上去。 “什么情况?你刚才可是连着抽了两次风,”刚脱离淮帮的范围,玄朗就急切的问道。 白玉扣住他的肩膀,正对他,一手覆在他的眼睛下。 果然,玄朗这双细长的凤眼极好认。不管蒙不蒙面,再次见到时,定然会知道他就是那晚暗闯淮帮的人。 玄朗不耐烦的拍掉他的手,“这是第三次抽风,快说。” 他跟着白玉回到青云盟,阿虎正焦头烂额,一见白玉,急忙颠起屁股,“老大,你可回来了,急事儿,大事儿。” 玄朗扣住白玉的肩,“你这是要急死我吗?说呀。” 白玉看了看肩上的手,细腻透白渗着血迹。 那是刚刚被丛草划伤的,这种生活不适合他。 “你记住,从今以后,你我再无交集。” 阿虎看着搭成“门”状的两人,察觉气氛非常不妙。 眼见白玉推开玄朗的手,转身回房,他赶紧跟上去。 玄朗一脸不相信自己刚刚被甩了的鬼刹表情,凭空怒踢了几脚,还是不泄气。 他走过去,一脚踹开门。阿虎正听了白玉的吩咐,把门锁上。玄朗这一脚力度实在太大,小木门哐当一声被踢飞,阿虎直挺挺的被门板压在地上。 他老泪纵横,“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玄朗比白玉矮了一点,这么着怒气横冲,还偏要仰着脖子,更气。 白玉淡淡的,又重复一遍,且一字一句,“从今以后,你我,再无交集。” 炸,真的气炸。玄朗四下看,寒酸的小屋没有可供他破坏的,唯有那扇门。 阿虎一见情形不妙,跐溜从门板下钻出来。玄朗冲着门板猛踩,边踩边恨,“谁给你胆子敢这么跟本少爷说话的。嗯?谁?” 白玉以眼神示意阿虎,阿虎跟了白玉,两人来到议事厅。 阿虎心有余悸,“就这么放着华少爷,妥吗?” “妥!” …… 伙夫老头儿听着玄朗的嚎叫,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见他生的漂亮,老头回去找了个牙口缺的少的糙碗,把茶壶提上就慰问去了。 玄朗口干舌燥,声音嘶哑,连饮三大碗水,才稍微气消。 见他消停了,老头儿开始心疼被玄朗跺的碎扒拉的门,“这,哎哟,得,议事厅那张桌子砍一半也能当个门。” 玄朗无力的瞟了眼议事厅的方向,呵了一声,“老子怎么有种被甩的感觉。” 阿虎把金条和当铺收据都摆在白玉面前,并把花海棠的那番话告诉他,“军火都在淮帮那儿,领头的叫应强,跟新任督军是铁哥们儿。而且……” 阿虎神色相当凝重,仿佛已预料青云盟未来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 “他们两个背后好像有日本人支持。” 白玉咯噔一下,不由的心虚。 “花海棠也不知道具体是谁支持他们,我请他查了,一有消息,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白玉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阿虎以为他旧伤复发,大急,“哥,你不是,伤口又崩开了吧?” 白玉摇摇头,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液让他深陷罪恶漩涡,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深。 “我们怎么办?咋搞军火?还有啊,花海棠说了,淮帮就是在魏井的支持下,逐步扫平所有帮派的,”阿虎满脸急切,“哥,我们很危险啊。” 白玉深吸口气,稳了稳神。 找陈湛吗?陈湛必然会劝他以灵希大仇为重。主动出击淮帮吗?胜算几何?遣散?要遣散吗?看着阿虎殷切的眼神,他说不出口。 “军火的事我来做。” “那我呢?我干嘛?” “帮我把门修好。” …… 阿虎从老胡那儿借了工具,刚走到门前,就碰上黑着脸的华玄朗。阿虎精乖,赶紧立在一旁。 玄朗在阿虎跟前停下,对着他的脸狠狠地“哼”了一下。 白玉已经走出议事厅,玄朗也不搭理他,径直走过。 “等等,”白玉叫住他。 玄朗竟然一阵激动,但他华少爷也是要面子的人。他停下脚步,背对着白玉,“有话赶紧说,过时不候。” “麻烦你,”白玉顿了顿,还是说了,“给华小姐带句话。” “哦?”玄朗转过身,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白玉低垂了眉眼,“承蒙华小姐错爱,祝她,早日觅得良缘。” “你……”玄朗满腔闷气已窜到头顶,“这种没品的事,老子才不干呢。” 玄朗怒气冲冲的回到家,刚退下夜行衣,玄月就闯进来。 “你不会敲门吗?你的礼仪呢?你的教养呢?”玄朗抽来睡衣套上,上前就推玄月离开,“再有下一次,我就不客气了,我认真的。” “等等,”玄月突然瞪圆了眼睛,对着玄朗一阵猛吸,“你去哪儿了?你去找白玉了?你真去了?” 她对白玉还真是真爱,连自己沾了他床上的味道都一清二楚。 “我叫过你啊,是你自己不去的,”玄朗倒在沙发上,心累。 “那你有没有跟他提起我?他怎么说?什么反应?他的伤好了没?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他?嗯?快说快说。” 玄朗觉得还是委婉的告诉她比较好,“他说‘承蒙华小姐错爱,祝她,哦,也就是你,早日觅得良缘’。” 玄月呆住了,她的心瞬间被击碎。 玄朗没想到老姐会受如此大的打击,他有点后悔,“为了让你好过一点,他也说了从今以后跟我再无交集的话。” 这时,楼下传来老爹吆喝他的声音,玄朗答应一声,逃也似的窜了出来。 “爹,您找我?” “哟,我的小祖宗在家呐,”华老爹笑呵呵,“走,跟爹去店里看看,咱们也该为出国做准备啦。” 玄朗想起来,勃兰特给老爹出的主意。老爹还真上心了。 “小蓝说,把咱们的资产交给经理人打理也是可以的,他能帮我们找个靠谱的人。” 玄朗坐在汽车后座上,皱眉闭眼,八尺白玉在他脑子里胡蹦乱跳。他气,他憋屈,他委屈。 “你呀,赶紧学学那个英国话,最好把那‘英格丽去’说的跟你姐一样溜,”华老爹见儿子一副便秘的丑样,不由得拍拍他的脸。 玄朗赶不走白玉,自己的地盘上都赶不走他。他越想赶走,他就越蹦跶的欢。 “你呀,也该熟悉熟悉咱们的家业了,”华老爹很久没跟儿子相处了,一高兴话就多,“到时候,咱们在英国再开一摊,把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发扬光大……” 玄朗的闷火儿蹭蹭往外冒,他叫停司机,拉开车门就下车。 “你干嘛去?” 玄朗拍拍车窗,示意司机,“赶紧走。” 他去了露华浓,躺在浓姐怀里,软香如玉,温柔沁皮,舒坦。 浓姐替他舒展眉宇,纤细的手指轻抚玄朗细长的凤眼,“你知道,你哪儿最招女人喜欢吗?” 玄朗睁开眼睛,星光顿现,“我华玄朗全身上下都是宝,你又不是不知道。” 浓姐扭了扭腰身,蹭着玄朗结实的腰腹,俯身,“眼睛,华少爷的这双眼睛最美。” 美?这不是形容男人的词。但玄朗突然想到白玉一手覆他面的一幕,“我这双眼睛很好认吗?” 浓姐“嗯”了一声,“只看眼睛,我绝对能认得出来。呃,摸也能摸出来。” 玄朗突然坐起来,内心一阵暖流涌过。白玉一连三次的抽风都是为了他,为了保护他! ------------ 第二十一章 魏井突然打了个喷嚏,口水喷溅到血流糊拉的犯人脸上。 犯人,丝绸大佬韩三也,掌握上海五分之一的绸缎供应。上一秒他还在露华浓跟浓姐打情骂俏,下一秒就被魏井捉到大狱。二话没说,钢针、烙铁、辣椒水、老虎钳轮番上阵。 韩三也没等来跟班的传信搬救兵,终于招架不住。他提着一口气,“我……我同意。” “同意什么?”魏井枯黄的眼睛里寒光迸射。 “南街……南街的三间商铺和北街的……一间当铺全数上交,全上交。” 魏井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手下人立刻会意,夹起一块通红的热铁狠狠的挤压韩三也腹间。 狭窄阴暗的牢房顿时响起哭天诡戾的惨叫。 魏井神色不改,“跟我讨价还价,你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时,下人匆忙走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魏井嗯了一声,下人退去。 魏井抽出帕子擦擦手,把用完的帕子扔到韩三也脸上,“你的家人给你收尸还是你给你的家人收尸全在你的决定。纸笔都给你备着呢,想明白了就签字画押。” 太师椅旁边的木桌上,一张白纸、一杆毛笔还有一盒血红色印泥。 魏井匆忙返回家中,换了衣服,喷了香水才走进卧房。 床上的人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但眼睛总算有半分色彩。 是海丽,她终于醒了。 丫鬟们让这个男人遣出去了,海丽看着逐渐逼近的男人。是谁呢?着实眼熟。 魏井在床边坐下,手指碰触她泛白的嘴唇,“感觉怎么样?” 海丽很快就掌握了状况,取悦男人,她一向拿手。海丽没有躲闪,而是顺着他的手指张开臻口。 温暖的口腔,流转的眸子,魏井心神荡漾。 他真想扒光她的衣服,狠狠的蹂躏她。 魏井端过药碗,热度传到手心,有点烫。他轻轻搅拌汤匙,吹了吹,尝了尝,重复这些个动作。 温度刚刚好。 海丽终于想起来眼前的男人是谁,她看着送到嘴边的汤匙,嫣然一笑,“你认真起来的样子,还真像一个好人!” 魏井,仅知道他姓魏名井,真假无从考究。 海丽没有被屠芭蕉掳去前,是一个小寨子的军师,魏井是寨子的二当家。她第一次见魏井时,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短身旗袍,勾魂摄魄。 魏井则刚解肢了一个人,裸着精壮的上身,沾满热乎的血液。 海丽见过杀人,甚至亲自动手,但从来没见过魏井这般迷恋、这般享受杀人。 过惯匪帮生活,那瞬间,海丽心里竟然涌出一股悲彻的怜悯。 魏井啊魏井,你可怜的内心到底用这种血腥的方式来得到满足吗? 但随即,她柔媚一笑,缠着身边男人的胳膊,扭着腰臀进了房。 魏井不知道,他只想要她,想的疯狂。 而后,每一个爬上海丽床的男人,都没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但海丽对他的狂欲视若无睹,依旧我行我素,变着法的让他被情欲躁的火烧火燎。 转眼三年,海丽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个人,甚至于,寨子被屠芭蕉灭掉时,她想当然的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魏井见她打趣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还好,他及时叫停了枪手。还好,流弹没有击中她的要害。 他扶着海丽,一口口的把药喂尽。 海丽想起自己闯进军府的一幕,难道他摇身一变,洗白了身子,还当了高官? “这是哪儿?”她问。 “这是我的私宅,”魏井看着她,眼睛中竟然尽是柔情。 海丽一时间有些晃神,难道他对自己不仅仅是情欲?假象,一定是假象,他必然有所图。可屠芭蕉都死了,斧头一帮也散了,自己对他还有什么用处。 不过当务之急得尽快恢复,要离开他。 她笑笑,“我想睡了。” 魏井没说什么,轻轻的抚摸她的脸颊,“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海丽一愣,魏井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走出房间。 海丽盯着床顶的雕花,满腹狐疑,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要干什么?他?能信吗? …… 阿虎下山后,拿着白玉给的东西直奔当铺。当铺的东家韩三也跟阿虎有点交情,之前都是他帮着洪帮销赃他们抢来的东西。 阿虎走进当铺,柜台里只有伙计,没看见老韩。伙计把掌柜的叫出来,那掌柜的一见那玉,顿时两眼放光,直问他从哪得来的这么好的物件儿。 阿虎不懂玉,但见放钱的都两眼放光,就知道这块佩玉肯定不是普通东西,一定能值更多钱。 “问那么多干嘛,开个价吧,”阿虎装了回大爷。 “死当还是活当?”不等阿虎开口,掌柜的忙说,“死当我给你高一倍的价钱。” “死……”阿虎si了一声,突然意识到,大哥藏了三年都没舍得动的佩玉,在洪帮危机时刻才拿出来,定然不是普通的东西。 而且,他很早就对白玉身世有过怀疑,这块玉对老大而言定然意义非凡。 掌柜的以为他嫌价低,这个见钱眼开的小子怎么会盘算了?! 这块玉不仅玉质奇好,而且雕刻特殊,市面上几乎没有。唉,高价就高价吧。掌柜的一咬牙,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倍,老弟呀,真不能再高了。” 阿虎内心一阵激动,两倍,十箱都能买了。 见状,掌柜的赶紧把当据拿来,写好金额,连着印泥一并奉到阿虎面前,“老弟,摁了吧。” 阿虎粘了印泥,但临门一脚时,他停下了,“活当。” 他不能让白玉有遗憾,这块玉,他要亲手给老大赎回来。 “行吧行吧,”掌柜的一脸可惜,“定个时间吧,这回可不能拖了,拖一天,我就扣一天的钱,拖半个月,这可就成了死当了。” “得嘞。” 阿虎抱着金条迅速离开此处,他刚走没多久,那晚出现在军府的男人带人冲进了当铺。 掌柜的慌忙迎上去,“这是哪路神仙驾到?小店蓬荜生辉啊,上茶上茶。” 那男人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拿出一张纸,甩到掌柜的谄媚的脸上,“看仔细了。” 纸上只有一行字:我自愿将名下财产全部移交给应强阁下。落款是韩三也的签名和手印儿。 都没错儿,掌柜的懵了,这是……这是晴天霹雳啊。 东家在哪儿啊,掌柜的倒冷静了,“想必您就是应强阁下吧,我能不能先见见我们东家呢?” 应强道,“是屈打成招的没错,你见他也没用。白纸黑字,谁也赖不掉。” 掌柜的一阵难受,“那我先招呼伙计们收拾收拾,给您腾地儿。” “不用,”应强把枪横在他面前,“你带着你的伙计马上离开,听清了,是马上。” 掌柜的压住一个想理论的伙计,点头哈腰,“是是,听清了,马上走,马上走。” 掌柜的和几个伙计被赶出来,那伙计大骂,“这他妈什么世道,明目张胆的硬抢。” 另一伙计眨巴湿润的眼角,“这下没了营生,我那生病的老娘可咋办。” 掌柜的担心韩三也,他把伙计们安抚一番后,独自去了韩宅。 韩宅的老少都在,但韩三也躺在床上,早没了气息。 应强喜滋滋的扒拉当铺里的宝贝,看到阿虎拿来的那块佩玉时,一双吊稍眼精光四射。 他本想占为己有,可一想到魏井的狠辣,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当铺里所有东西都罗列了清单,交给魏井。 可心疼,真他娘的心疼。应强偷偷的把那块佩玉私藏了。 阿虎找到枪火贩子花海棠,把他从女人堆里拽出来,摆出金条,让他两天内交出七箱短枪。 花海棠拒绝了,他一箱也交不出来。 “为什么?”阿虎急了,“嫌钱少?那六箱也行啊。” 花海棠扯掉右手的皮手套,漏出四根手指头,“你以为我大热天的带着手套干嘛?” “谁干的?” 花海棠附在阿虎耳边,“魏井。” 要不是他跑的快,掉的就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他的脑袋,“魏井对枪啊什么的买卖查的特别严,看在兄弟的份上我劝你,这阵子最好消停会儿。” 我他妈能消停还来找你,阿虎压住火,“有要钱不要命的吗?” 花海棠耸耸肩,“那多了去了,不过,能不能弄到枪把子就两说了。” 阿虎嘶了一声,如果这样的话,那别的帮派也拿不到。而且,一直以来,他们和屠芭蕉的对抗靠的是白玉的聪敏睿智、临危不惧。 只要白玉在,那我帮就是老大。 但华海棠随即说道,“不是没枪,而是被集中到一处去了。” “集中到哪儿了?” 花海棠猛抽一口大烟,惬意吐出一个烟圈,微眯着眼神射向阿虎,轻吐两个字,“淮帮。” 阿虎一个激灵,“轰平淮帮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花海棠得意一笑,瞅了眼阿虎怀里的金条,“看你诚意咯。” 阿虎从兜里摸出一沓破旧的票子拍到他面前,“够了吧。” 得,看在生意长存的份上,花海棠附在阿虎耳边… 完犊子! ------------ 第二十二章 棺材 初见时、上药时、蹲门槛儿时、把自己扛起来时、欺身压上来时……玄月不信白玉没有对自己动情。 “拒绝我?有种当面跟我说!” 要当面烧来的晴天霹雳吗?玄月哭天抢地。突然,她猛地抬头,扒开蓬乱的头发,露出妆花如豹猫似的脸。 “你不来找我?那,我去找你不就行了。” 能量守恒的世界里,主动去爱并不吃亏。玄月想,反正早晚会被他爱回来的。 小花端茶进来时,她家小姐正摩拳、压腿、卷床单,妄图从二楼滑下去,出华府后门,去见她可能的未来姑爷。 小花一怔,放声尖叫,“啊——” 上次就因小花为没看住她,没及时报告华老爹,险些酿成大祸。 华老爹看出了小姑娘被他霸道女儿压制不能说话的屈,给她支了个招儿。 “她不让你说,你可以叫啊,叫,大声叫,扯着嗓子嗷嗷叫。” 小花叫的很大声,像破了嗓的鹂鸟。 玄月一惊,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干嘛?” 小花的眯眯眼少有的睁圆了,呜呜咽咽。玄月确定她不会叫后,才松开手。 “小姐,你又要离家出走啊?”小丫头可怜兮兮的问。 玄月赶紧跑到门口,拉开门缝,见没人来才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为啥要高空落地,不走正门呢?” 玄月眨巴着杏圆的眼睛,一时间脑汁有点难以回弯,她咬着唇,“呃——” 还真是,自己又没说要去见白玉,随便扯个谎,不让老爹看出来不就妥了。 “聪明,”玄月拧了拧小花的脸蛋儿,抬脚下楼。 小花眉头一挑,聪明?自从小姐从青云盟回来后,整个人的智商就呈断崖式直线下跌。 玄月临门一脚又退回来,“你觉得我爹会让我一个人出去吗?” 小丫头倔劲儿上来了,“您觉得小花会让您一个人出去吗?” …… 楼下大厅,华老爹正招待勃兰特和他带来的经理人。经理人正跟华老爹讲代理的相关事宜,他真是高效高率,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把华家产业整理的井井有条。 华老爹似乎已经看到不列颠蓝天白云大草坪的养老生活,乐不可支。 勃兰特看到出现在楼梯口的姑娘,笑眯眯,“morning,baby。” 玄月瞪了他一眼,跑到老爹面前,撒娇,“爹,我的胭脂没了,要去买胭脂,给我钱。” “好好,买胭脂好,”华老爹正在兴头上,冲管家道,“给小姐拿点钱,多拿点,胭脂啊,布料啊。对了,听说云情阁里新来的洋装款式不错,多买几套哈。” 勃兰特一手摸着小胡子,一手敲着椅子扶手,一双锃蓝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玄月。 勃兰特跟玄月相处了三年,熟知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换言之,刚才的一切都是华小姐这个小骗子不过脑子的浑话。 联想之前,她想干嘛,她想去哪儿,勃兰特了然了然。 玄月被他看的来气,她躲也没躲,对管家道,“李伯,先不着急拿钱。蓝少爷的眼睛有毛病了,赶紧给他找个大夫瞧瞧吧。” 欸?三个男人都探头到勃兰特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左看右瞧。 勃兰特又高又大,身子一坐直,毛茸茸的脑袋就从三人的围攻下探出来,“玄月,你又调皮。” 他起身,整理下西装,对华老爹道,“华先生,这位经理人绝对可信,有什么问题您都可以问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哦哦,好,”华老爹不明所以,起身要送,被勃兰特拦下。 玄月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小蓝的脾气一向好,难道刚才那一眼瞪的太用力了? 没有啊,正常发挥而已。玄月揉揉眼睛,跟着管家拿钱去了。 “小花啊,”华老爹跟上来,“你好好伺候小姐啊。” “老爷放心。” 但不多会儿,小花自个儿回来了。华老爹刚送走经理人,一看此景,误以为玄月又被劫走,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老爷,老爷,”小花急哭了,管家闻声跑过来,托起华老爹的脑袋,对准他的人中,狠命掐了一下。 华老爹悠悠转醒,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哟,我的小宝贝啊,你怎么这么命运多舛呐,啊……” 管家不解的看着小花,小花同样一脸懵。 “老爷,你还好吧,小姐让我给您带个话……” “啥,小姐让带?”华老爹突然止住哭,正常情况下,不该是“土匪让我给您带个话”吗? 小花扶起华老爹,“小姐跟蓝少爷出去了。” 哦!华老爹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差,他让管家找大夫来给自己好好瞧瞧。 别等着英国没去成,自己这条老命先被阎王收了去。 …… 勃兰特没有走,他靠着洋车,等着玄月。见她来,就弹掉手上的雪茄,拉开车门,“上车,我陪你去。” 勃兰特亲自开车带玄月去云情阁。但他并没有在云情阁停车,而是径直开往郊区。 车子一路行驶,小路越来越偏。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玄月忍着颠簸问他。 “非常知道。”勃兰特的语气仍是往常的柔和,但表情却沉郁无色。 “你不怕遇到土匪?” “怕” “那怎么办?” “我有枪有车。” 玄月心底一股暖流涌出。 “你不拦着我?” “不拦。” “为什么?” 勃兰特小心的握着方向盘,待车身全部经过弯道后,才道,“你们有句俗话,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玄月眉头微皱,等他下半句。 “我送你去见棺材…” 嗯? “落完泪马上回英国。” …… 不见棺材不落泪? 玄月赌气,“我们俗语多了去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最后八个字,她说的特别用力。情爱心虚,欲盖弥彰。她垂着眼眸却又频频暗瞪勃兰特。 勃兰特料定此番玄月结局,他轻叹一声,“你本可以无忧无虑的。” 玄月活了22年,的确从来不知忧愁为何。自从遇到白玉,她所有的情绪转变都跟随了这个人。想他好,想他笑,想他唯独对自己笑。 可事实呢?玄月只觉心口压负万千重担,窒息黯然。 勃兰特更黯然,一双大手似要握断方向盘。他抿抿嘴唇,“玄月,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唯独爱情不行。” 玄月迎上他浸满疼惜的眼神,“你要我放弃吗?” “我不想你活的太辛苦!” …… 英产豪车颠颠簸簸的开进了青云盟的地界儿,阿虎手一挥,弟兄们立刻端起来长枪大刀。 阿彪在阿虎的指派下,飞奔到白玉跟前,“老大,车车车,山头儿来了一辆车。” 车?一辆?是应强?难道,他想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不可能,阿虎说过,淮帮在魏井的支持下,已经购入大批军火备战。 那会是谁呢?白玉突然握紧了拳头,难道是他漏了行踪,被高田呱太发现了? 那厢,阿虎一双小眼睁的炯炯有神,死死的盯着越开越近的车。 “虎哥,”一小弟附耳暗道,“目标已经进入射程范围了。” 阿虎点点头,手指头对空轻点了两下,小弟会意,立刻对着有枪的小弟一抬下巴,小弟们齐刷刷短枪上膛。 阿虎气沉丹田,一声大吼,“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勃兰特没听懂,车子依旧往前开。 “砰砰”两声,类似冰雹的东西打到车窗上。勃兰特应声压着玄月的肩膀伏低。 他皱眉半天,才意识到那是匪仔的枪。而且,他们很可能不认识自己车头上的旗子。 他停下车,用陡峭起伏的中文回吼,“我,勃兰特,送华小姐来。” “我是华玄月,”玄月紧跟着吼。 阿虎听出了玄月的声音,这是华小姐吗?这是未来大嫂啊! 他赶紧招呼大家收起家伙,自己呼哒哒的跑出来,替玄月拉开车门。 “华小姐,您怎么没个标志啥的。这要误伤了您,我阿虎怎么跟老大交代?” 怎么跟“老大”交代?玄月的心情突然就好了。 她拎起拖地的裙摆,仰头一笑,“我找白玉。” 因青云盟最近着实不太平,白玉带兄弟们连夜在青云盟方圆内设置路障和暗雷。阿虎见玄月转身就朝寨里走,赶紧拦住她。 “您在这儿等着,我让老大亲自出来接您进去。” 阿虎喜滋滋,既把老大的好卖给华小姐,又能增加两人独处的时间,增加两人感情的迸发,增加小老大降临人世的机会…… “啊!我阿虎也太聪明了。” 看着阿虎一蹦三跳的背影,玄月突然涌出一股甜蜜。 阿虎认可她,那是不是代表着,平日里自己在他们这里的出镜率还挺高?那,是不是代表着白玉的默认? 看来白玉属于被动型,玄月扬起嘴角,冲勃兰特示威性一笑。 阿虎喘着粗气跑到白玉跟前,肉嘟嘟的脸因兴奋涨的通红。 “老大,快快,华小姐来了,等着您呢,您快去。” 白玉一怔,像触电般挣脱被阿虎拽在手里的胳膊,脸上风云转变,遂又波澜不惊,“她来干什么?” 阿虎嘿嘿一笑,鸡贼的翻翻眼皮,“想您了呗。” 白玉瞪了他一眼,“没什么事的话,让她回去。” 阿虎看着转身就走的白玉,有点懵。华小姐多好一姑娘啊,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身材又好,还留过洋。你还有啥不知足? 阿虎不敢问,他嗫嚅的上前,“那,理理由呢?我怎么跟华小姐说?” 阿虎探头看到老大的表情,眼角不自觉的挑起来,暗想,不见就不见呗,不用这么肃穆庄严吧。 “就说我不在。” 阿虎一步挪三步,抓耳挠腮。华小姐肯定眼巴巴的期待着呢,这——唉,传话的果然是个脑力活儿。 他想不出委婉的话,见着一脸兴奋的玄月,动动嘴皮子,梗直虎眼,“老大不想见你。” 六个字,语速飞快。 玄月咬着唇,娇艳欲滴,眼泪打转,梨花带雨。 阿虎又想,该让老大亲自来说的,这可怜见儿的,他看到了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玄月不顾洁白洋装,一屁股坐在土堆子上,“你告诉他,他不见我,我就不走。” “欸!”阿虎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勃兰特挡下他,“不麻烦你。” 他回头看向玄月,向她伸出手,“我带你过去。” “那不行,”阿虎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你们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我老大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 主要,阿虎怕他们踩到地雷,又不能把自己的底线毫无保留告诉外人。 勃兰特没有废话,直接掏出手枪抵在阿虎眉心,“让路,我这把枪送给你。不让路,我这把枪马上送你去见王爷。” 王爷?阎王爷吧。 这大鼻子轴起来,真是一根筋。玄月上前压住勃兰特的手臂,“你别这样,我等着就行。” 阿虎打量了鼻尖上的精致枪管,心花盛开,“您等着,我马上带华小姐进去。” 白玉在后山,拧眉沉思。曾经,他用了很长时间把梨绘锁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一同被锁进去的还有白玉的心。曾经的,一颗会爱懂爱想去爱的心。 四年,他一直给妹妹南灵希复仇。四年,他却被仇恨反噬,被自己罪恶的血液吞噬。 他不能爱,他不该活。 玄月的出现,像一道明媚阳光照进他的内心,也照亮那个角落。 被他刻意忘掉的梨绘再次出现,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阿虎把玄月领到这儿,指了指前面的山头,“老大只要不在房间,就一定在那儿,你自己去吧,我先走了。” 阿虎呲溜没影了。 白玉看到突然出现的人,没有收回的思绪,神情复杂。 玄月看着他,羞、喜、怨一起涌来,“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 第二十三章 她的裙角早被她提起来,系在腰间,露出真丝软裤。山风吹动,修长的腿若隐若现。 “不是讨厌,”他轻叹一声。 “那为什么不见我?难道,我没有做你朋友的资格吗?”玄月咬着牙说着自欺欺人的话。 “朋友也分很多种,”白玉轻声说道,而你想要的却是我最不能给的。 “玄朗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你有朋友吗?” 他顿了顿,“我不需要朋友。” 玄月的耐心耗尽,“那阿虎呢?他算什么?” 两人间流淌着沉默,风,丝丝作响。 白玉淡然看着面前的姑娘,因怨怒,她的眉头拧在一起。 他轻轻一笑,只问,“还有别的事吗?” 嗯?玄月一愣。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不等话音落地,他转身就走。 玄月气急,挡在他面前,糟糕,眼睛里好像又蒙上一层雾气,“有事,我有事。” 白玉岿然不动,脸上再无任何情绪,但玄月的泪吧嗒就掉了下来。 “白玉,你听好了,”她咬着浸泪的红唇,“我华玄月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了。” …… 阿虎没见过白玉发脾气,可他死去的老娘告诉过他,越是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越不像人。 于是,阿虎把玄月引到白玉每日总喜欢独自凝神的地方后,就脚底抹油,溜回去找勃兰特拿枪。 勃兰特靠着汽车抽着雪茄,一举一动竟然比阿虎见惯的白玉更有贵族气质。 人靠衣装马靠鞍。 阿虎切了一声,搓搓身上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探着脑袋盯着勃兰特笔挺的洋装,盯着他脖子里熨烫的宛若锋刃的洁白衣领。 他扭扭脖子,看着勃兰特,“扎的慌不?” 勃兰特呵笑,对空吐出一个烟圈,拿出手枪,拍到他手上,“拿着。” 阿虎兴奋,摩挲枪身的手指不住的颤抖,“真给我呀?” 勃兰特点点头,“我说话算数。” 阿虎想起勃兰特在玄月脸上啃咬的一幕,犯了嘀咕,外国人鼻子大,心也大? 他小心的把枪收起来,脱口问道,“你喜欢华小姐?” 勃兰特点点头,“嗯。” “可华小姐喜欢我们老大!” “嗯!” 阿虎眉头拧成疙瘩,“你不吃醋?” 勃兰特拍拍阿虎的肩膀,“我把玄月当妹妹。” 阿虎的上半身猛地后仰,“说实话,摸着你的良心说实话。” 勃兰特一脸玩味的看着阿虎,“我说实话,你把枪还给我?” 阿虎嘿了一声,捂紧了还没暖热乎的枪,“枪您就甭想了,我哪知道您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玄月远远的走过来,勃兰特扔掉雪茄,稍整衣装,静静地看着双手紧握、脚速飞快的姑娘。 看来,那口棺材的作用发挥的非常完美。勃兰特很满意,“三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回英国了。” 英国?阿虎来不及问,见玄月自己走出来,顿时头大。这下面都是地雷,老大就这么放心?他赶紧跑过去,引着玄月走到勃兰特身边。 玄月眉眼低垂,任由勃兰特把她揽在怀里。 阿虎不是傻子,见玄月肩膀耸动,哭的压抑,就知道自家老大定然是把他那“直言不讳”的秉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厢,白玉遥望那边,纯白洋装投身在黑色正装的高挺男人怀里。他如释负重的假象下落寞之感深入骨髓。 阿虎气喘吁吁的跑来,平生第一次有种想把他揍醒的冲动,“老大,咱下面埋了多少雷,你不知道吗?你,你咋能让华小姐一个人出去?伤着怎么办?万一炸死了怎么办!” 白玉慢慢的抬起头,如此近的距离,阿虎看到他眼中的伤痛、无望和空虚。这是阿虎从来没见过的另一个白玉,他怔住了。 白玉转身离开,形单影只,阑珊孑然……阿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孤独。 可转眼,他又气的跺脚,“多好一华小姐,还配不上你吗?!” 白玉的心宛若冈石,冈石之外,又被他硬生生的禁锢上沉重的枷锁。他虽然身在青云盟,可也仅此而已。那种渗入骨髓的孤独不是“人”的陪伴就能解决。 人,是可以解决,但必须是特定的人。白玉在书桌前坐下,神情全无,笔下生风。未几,一幅画赫然跃于纸上。 梨绘,栩栩如生。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直到梨绘的眼眸被突然坠落的液体浸湿…… 阿虎想不通,在白玉站立的地方待了很久,也没有“感同身受。”罢,罢。老大那等神仙不是他阿虎这种凡人可以体会的。 日落西山,月色深沉。阿彪终于找到蹲在草坑里昏睡的阿虎,“虎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找你快找疯了。” “怎么了?”阿虎揉着惺忪的睡眼,另一手还紧紧握着那把英制短枪。 “枪,”阿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小心说漏了,老大找你,他要看枪。” 啊?阿虎没想过私藏。可真要交出去,就觉肉疼,像小脚趾撞上议事厅桌棱那般钻心的疼。 他把短枪放在白玉桌上,白玉拿起来,仔细的查看一番。而后,他找出工具箱。 老大要拆掉这把枪?阿虎急忙双手护住枪身,“哥……” 白玉已经恢复往日的白玉,仿佛下午那幕、那个人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相信我,”他小心的挪开阿虎的手。 阿虎抗拒,咬了咬牙,终于放手。 他不忍心看,心疼。拦又拦不住,生气。可偏又忍不住好奇。 阿虎蹲在桌前,紧盯白玉修长的手指,谨慎、利落、又气息神稳的操控那些细小零碎的部件。 月亮隐入乌云时,白玉终于完工。旁边的纸上,一条条清清楚楚的罗列了枪身各部件的名称和所需数量。 “拿去,”白玉把重新组装好的枪交给阿虎。 阿虎有点方,“还是老大你拿着吧,我又不帅,用不了这么帅的枪。” 后半句赌气成分明显居多,白玉笑了笑,拿起那张纸交给阿虎,“把上面的东西买全了,每个人都能配上这种枪的。” 阿虎陡然睁大了眼睛,他激动的抱住白玉,“哥,你太厉害了,太太太太厉害了。组装?你咋会的?教教我呗。” 白玉的笑逐渐有些僵硬,他避开阿虎的狂热,边收拾桌子边催促他离开。 “哥,”阿虎没察觉,他贴到白玉身上,“你真是深藏不漏啊。还有别的没,教我呗。” 深藏不漏?白玉的手突然顿住。 …… 勃兰特把玄月送回华府,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华老爹正在客厅里跟管家商议几天后的商展会,见玄月双眼红肿的走来,赶忙上前。 玄月没说话,避开老爹,跑上楼。随后,华老爹听见门被狠狠甩上的声音。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的问刚进门的勃兰特。 勃兰特嘴角微扬,“跟我抢苹果,没抢过,生气了。” 这个理由不可信,华老爹担心的要上楼看闺女。 勃兰特搭上华老爹的肩,到沙发前坐下,真挚的看着他,“这个时候还是让玄月自己待着比较好。” “啊?哦!”华老爹担忧的看了眼楼上,“你们去哪儿了?” 勃兰特接过管家奉上的茶,悠然笑到,“去哪儿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个月后,我们可以带着玄月和玄朗一起去英国了。” “真的?玄月同意去了?”华老爹又惊又喜,“小蓝啊小蓝,真有你的。” 华老爹大喜,拍着勃兰特的肩膀,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哎?不是,你怎么说服那头小倔驴的?” 勃兰特细品醇香铁观音,笑而不语。 黑暗,落地窗帘随风而动,洒进点点灯火。玄月缩在床角,眼泪无声落下。 今天,她跟白玉说了“我喜欢你”的话。今天,她所有的感官情绪历经天堂、泥淖并被狠狠踩塌的历怨。 白玉,千年寒冰,波澜无情,玄月知道。可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柔情,一如那晚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喜,大胆的靠近他,近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近的能感受到他突然起伏的胸膛。 她仰起脸,看他微微抿起的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让她宛若春风拂面的眼睛。 玄月不自觉的抬起手,想抚摸他的眉眼,他的唇。 可,白玉突然后退一步。而后,他轻轻的一句话,让玄月神思骤断。 “我,不会喜欢你。” ……月夜未几,魏井刚踏入室内,那女人白嫩青葱的手突然扯掉身上的真丝睡袍。 薄纱一缕,茱萸点红。魏井只觉身体某处猛的充血…… 而后,海丽沉沉睡去。 睡梦中,床榻上的男人变成了白玉。他温柔沉溺,她情醉身迷。倏地,魏井出现,一枪打穿白玉的喉咙。 海丽尖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她看到身边的魏井时,悬着的心陡然窒息。 魏井只当她噩梦缠身。 海丽害怕精明如他看穿自己,更怕寻欢时叫出白玉的名字。 她不自然的笑了笑,“没睡吗?” 魏井揽着她,埋首在她胸前,“不敢睡。” “为什么?” “……怕是一场梦!” ------------ 第二十四章 偷吻 海丽怔了怔。 第二天,海丽醒来时,魏井已经不在了。丫鬟告诉她,魏井在三楼会客室招待客人。 小丫头恭敬的把早饭一叠叠端上桌,“先生说了,让太太您先用早餐,不必等他。” “太太?”海丽想到昨晚他说的话,干笑一声。 海丽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天,知道这是一座西式别墅,独栋,三层。但具体在哪儿,她毫无头绪。 她在花园的凉椅上坐下,看着小丫头,“你来多久了?” 她来多久,大概能推出魏井几时成了这座豪宅的主人。 “我是先生专门买来伺候太太的。” 专门吗? …… 会客室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没有魏井的吩咐,谁都不可以接近,包括海丽。 魏井黑冷的脸上寒光迸射,他双唇紧抿,斜睨着眼睛盯着面前脑袋耷拉、畏缩紧挫的应强。 应强本就因私藏佩玉而惶惶不安,此时,更因没保护好赵武、让他丧命敌手而肝胆俱颤。 赵武自小就跟着魏井,他聪明、身手好,是魏井最信赖的人。 魏井本意让他担任淮帮老大,但赵武为帮魏井笼络人心,共创大业,甘愿成为淮帮的一个哨兵,成为魏井在外滩的眼睛。 但他被杀了,尖刀入身,当场毙命。 魏井双目血红,“你是说,现场没有任何留下的线索是吗?” 他毫无感情却阴森鬼厉的声音压迫应强扑通一声跌跪在地板上,“大哥,我我我也是回去后才知道的。两个被抹了脖子,一个被刺了心口,没没有活口。” 魏井握紧拳头强压怒火,却忍无可忍,狠狠的砸向扶手。 这时,副官敲门进来,看也没看抖成筛子的应强,走到魏井身边,“李先生来了,照您吩咐,把人请到书房了。” 魏井咬牙吞咽怒气,对应强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尽快给我把凶手查出来。” 应强对着魏井的背影点头哈腰,待魏井完全离开后,他一下子瘫软。 凶手?难道是淮帮遗留的内鬼?攻击淮帮时,应强杀红了眼…… 魏井来到书房,李文豪并未起身,依旧品着龙井,优哉游哉,“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魏井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轻扬,“东京一别,到现在有小半年了吧?” 李文豪点着头,“亏老弟还记得这么清楚。” “老哥搬到上海后,我可是下过好几次请帖的,奈何都请不动您这尊大佛!” 李文豪哈哈一笑,“我找大师算了一卦,说我流年不利,不宜出门。” “算命的话哪能信。” “不得不信!” “嗯?”魏井故作不解,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向他。 “装傻,”李文豪翘起一腿,双手放于胸前,“我劝老弟也悠着点,毕竟,想让你我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魏井冷笑一声,打开保险柜,对李文豪道,“那先挑几件喜欢的,压压惊?” 保险柜里是应强在韩记当铺里搜来东西里,魏井挑了几件精品存放此处,余下的让应强分给众弟兄。 李文豪喜好古董,听闻此言,马上走过去,盯着面前的珠玉玛瑙,他看中了一个玉扳指和一个鼻烟壶,但只拿了鼻烟壶。 魏井挑了两件镯子,连着扳指和鼻烟壶交给副官,“装好了,一会儿让李先生带回去。” “这……”李文豪有点不好意思。 “过几天是令郎的生日吧,就当我做叔叔提前给他的生日礼物。” 李文豪盯着魏井似笑非笑、情绪难辨的脸,“看来,今天找我办的事很棘手啊。” 魏井浅笑,“几天前,我把韩三也干掉了。” “哦?”李文豪有些惊诧,“老弟办事还是这么干脆利落,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魏井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给李文豪,里面是内滩富商的名单,韩三也已经被划去。 李文豪一指划过名单,在华田生三字旁停下,“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解决下一个目标?” 魏井瞟了眼李文豪手指的地方,轻声道,“没错。” 李文豪把名单扔到一边,“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韩三也解决了,华府不也能水到渠成吗?” 魏井摇摇头,“不一样,韩三也没有背景,华府的背景却深不可测,且错综复杂。” 他欺身上前,居高临下的睥睨李文豪,“不过,前阵子,华府千金被绑,他们动用了英国人的势力才把人救出来。这足以证明,他们背后的力量没有涉及本地军力。” 他撇撇嘴,“但牵涉到英国人就非常麻烦了。” “万一再引起商户集体对抗,就更不好办,”李文豪咋舌。 “没错,老哥是茶商,接近华府更容易,”魏井压低声音,“这也是高田先生的意思。” 李文豪微眯着眼睛,似要看透面前男人话中深意。 半年前,他被高田呱太召见时,才发现魏井也在。高田呱太向他们传达帝国扫平上海的蓝图。但离开之际,高田呱太独独留下了魏井。 他们说了什么?李文豪想了半年不得其解。高田呱太看中自己,可他好像更重用魏井。 魏井倒了一杯红酒,轻饮,“老哥大可以放手去做,毕竟,高田先生会支持我们。” “自然是全力以赴,”李文豪笑道,“不过,不是所有事情都要靠武力解决的。” “哦?”魏井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 身着靛蓝色高级洋装的男子站在窗前,他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僚着额前柔软的黑发,手指白净修长。 “春情缘的茉莉可是大爷我先看上的,”男子身后突然响起猛拍桌子的声音,“你他妈横插一脚,把老子当空气摆啊?” 男子面容清秀俊美,眼眸清澈明亮,宛如白溪蓝湖。他不经意的哼了一声,带着单薄的身体轻微晃动。 “我李子期的魅力比你大,你这是在承认这一点吗?” 他依旧面窗而站,微眯着眼眸看向楼下正门处。一辆汽车在门口停下,华老爹先下车,随后是小花。 华老爹好似苦大仇深,一脸深褶。他弯腰探进汽车里,过了会儿,才把里面的人拉出来。 那姑娘眉宇紧皱,脸颊鼓鼓。 在生气吗?子期抚弄着雕花的窗框,嘴角扬起一丝戏谑。 “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嘛!” 那男子二八分的短发梳的油光锃亮,他刻意加重了“漂亮”二字,不怀好意的盯了盯李子期正装覆盖下的窄腰瘦臀。 漂亮,可不是形容男人的词! 子期抚弄雕窗的手顿住,脸微偏转,眼神冷寒阴戾,“再敢说一句,我让你生不如死。” 二八男子嘿嘿一笑,走到窗前,顺着李子期的视线看到正门处依旧闹别扭的华氏父女。 他转转眼珠,摩挲精修的两撇胡子。 “得,这次老子认栽。不过,你我在风月场上老打架多不好,总得分出个胜负吧。” “怎么分?” “后天是露华浓当家花旦浓姐的生日,她要是肯对你宽衣解带,以后,你在的地方,我绝对一口气儿都不留。” “拿华玄朗压我?” 李子期扬起高贵的面孔,斜睨二八。虽然他初来上海,但第一晚到露华浓的时候,就知道了内滩风流第一少华玄朗的大名。 “不敢?” “是你不敢,”李子期把茉莉送他的贴身香袋扔到角落里的垃圾篓里,“我对那个女人没兴趣,被别人睡多了,脏!” 二八拿起茶杯放到唇边,掩饰阴谋快要得逞的奸笑,“那,那个女人呢?” “嗯?” 二八指了指楼下,“那气质,按身段,一看就是名门闺秀,绝对干净。怎么样?” 不招惹良家女子是李子期一贯的原则,可二八层层铺垫的挑衅让他骑虎难下。 这时,走廊里响起华老爹的声音,“小花啊,好好陪着小姐吃饭啊。” 隔壁,她好像被带到隔壁。 李子期想起那姑娘鼓鼓的脸颊,心里突然痒痒的。捏一捏,手感应该很好吧。她的唇,娇嫩红润,亲一亲,会很爽吧。 “成交。” 二八瞟了眼被他扔掉的香袋,哈哈大笑,“那我就坐等李大少爷的好消息了。” 随即他附在子期耳畔,“友情提醒,那姑娘叫华玄月,是华玄朗的亲姐姐。” 说罢,二八大笑着走出房间。 李子期静坐了很久,他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隔壁没有动静,安静的像间空房。 华老爹在对面跟一众商户会谈货品重新分配问题,他不放心玄月一人在家,才把她带出来的。 玄月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半歪着脑袋,垂眉落眼,气若游丝。她心痛,想到白玉就痛到窒息。 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把白玉从自己的地盘赶出去,也没有勇气把过去那段记忆彻底归零。 她喜欢他,无法割舍。 这时,窗框上突然出现一双手,随后探出李子期白净的脸。室内只有玄月,周身包裹浓郁颓伤。 她没有察觉?李子期小心的跳进来,见她仍然低垂眉眼,放大了胆子,走到她身边。 眼前突然出现穿着皮鞋西裤的男人,玄月抬头迎上李子期快要溢出风月的笑脸。玄月一惊,迷然的眼睛陡然睁大。 突然,李子期俯身,勾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 第二十五章 赢了赌注而已 突然,李子期俯身,勾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玄月怔了一秒,下意识地张嘴就咬。在她张嘴的一瞬,李子期牢牢禁锢了她的脸颊,舌尖闯进口腔,肆意扫荡。 满意! 他放开险些窒息的玄月,几步走到窗前。离开时,他回头看着还在大口喘气的玄月。 “你的味道,”他微张的嘴巴里,舌尖轻扫嘴唇,“很甜。” 说罢,他纵身跳到隔壁房间的阳台。 玄月气的浑身颤抖,她追上去,撩起裙子就要翻窗。 小花推门进来,正见此景。她尖叫一声,扔了手中的餐盘,疾跑过去,死拽着她家小姐的腰,“小姐,小姐,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小花以为她要跳楼,听到声音跑来的华老爹也以为她要跳楼。 “闺女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闺女啊,你别折腾自己了,爹求你了啊,求你了。” 玄月挣扎着扒着窗框找那混蛋,但子期已经回到房间,心满意足的离开酒楼。 他走到正门时,冲二楼窗前张牙舞爪的玄月比了个V手,笑如春花灿烂。 “混蛋!混蛋!混蛋!” …… 李文豪从魏井那里离开后,想起久未见面的独子。为了安全起见,他先让保镖扫清尾巴,连换两辆专车,才前往别苑。 迎接李文豪的是他安排在此处的管家,管家告诉他,少爷还没回来,不过应该快了。李文豪见天色还早,决定留下等着他。 管家把别苑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李文豪几乎看不到儿子平日生活的迹象。 “少爷每天都在干吗?” 管家看了看李文豪,欲言又止。 李文豪苦笑着摇摇头,对于独子的秉性,难道他这个当爹的心里还没数吗。 “你平日里多少也提点提点他,别由着他胡来。” 管家点点头。 “对了,一日三餐和补药必须要保证,他身子弱,不能垮。” 管家抿着嘴巴点点头。 说话间,李子期的车开进别苑,他从车上下来,一步三跳。 李文豪和管家面面相觑,好奇的盯着好似魔怔的李子期。 “他平时也这样?”李文豪一脸的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里,儿子一直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呃,偶尔,偶尔,”管家也是头回见。 他急忙跑过去接李子期,告诉他,先生来了,让他赶紧过去。 李子期把自己从蜜罐子里拔出来。他走到李文豪面前,双手垂于身前,恭敬道,“父亲。” “你?”李文豪上下打量着他,“恋爱了?” 恩?李子期猛地抬头,正对父亲探寻的眼睛。李文豪本就长了双鹰眼,更何况他这个一本正经的儿子,怎么都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没没有,”李子期稍微侧了侧身儿,避开父亲的探寻,“赢了个赌注而已。” 李文豪笑道,“看来这个赌注很大呀。” 管家走来,请他们移步餐厅用晚饭。 李文豪想履行下父亲的责任,可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李子期端坐在桌前,安静的吃饭。 他不问,他就不说。 离开时,李文豪看着身边的独子,内心陡然一堵。他虽是一张笑脸,却明显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跟父亲说。” 李子期浅浅说道,“我会的。” 李文豪轻叹了口气,看了眼旁边垂侍的管家,对子期道,“回去吧,早点休息。” 子期跟父亲行礼后,离开。可想起刚才父亲和管家之间的暗流,他感觉自己被刻意支开了。 李文豪看着儿子走远了,才跟管家说道,“子期在外面干什么我都不管。但有一点,你帮我盯紧了。” “您说。” “不能让他和华府扯上任何关系。” …… 六岁那年,李子期被母亲推到一个男人面前,告诉他,那是他的父亲。每年,李子期有三次机会见到所谓的父亲,生日一次,李文豪生日一次,过年一次。但几率不定。 十岁那年,母亲去世。李文豪派来的管家接管了他,管家经常说着一句和母亲同样的话,“如果在外面看到先生,就当做不认识。” 为什么?在19岁的生命里,李子期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尤其今天,那横亘在父亲与自己之间的隔膜有种将透未透的危险。 李子期突然害怕了。 他钻进浴室,仰头屏息迎着最强度的花洒,水流穿过身体,大脑被涤荡一空。 “少爷,”管家敲门进来,“您明天要穿的衣服放在床上了。” 李子期“嗯”了一声,突然他抽了睡袍套住湿漉漉的身子,钻出浴室,“等等。” “少爷对衣服不满意,还是有别的吩咐?” 老头儿果然是跟着李文豪打拼出来的,枯老的眼睛迥然穿透子期的内心。他担心被看穿,抓了抓湿软的黑发,嘿嘿一笑,“能把下个月生活费提前给我吗?” 慌不择路,他竟然忘记李文豪给管家的死令,“但凡要提前支取生活费,必须有正当的理由。” 果然,管家不动声色的吐出两个字,“理由?” 我想买最贵的礼物给喜欢的女人,我想穿最好的洋装去见喜欢的女人,我想把最好吃的东西带给喜欢的女人!这就是理由。 李子期不傻,一旦他说出口,用不了一刻,他那不知在哪儿的父亲马上就会知道。 他咧出一个干笑,“赌钱输了,那,我下月再还好了。” 随后,子期快速返回浴室,管家仍疑云满腹。 子期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睡袍下精壮纹路的腰腹若隐若现。偷吻玄月的一幕闯进脑海,他不自觉的摩挲着嘴唇。瞬间,只觉内心某处突然跳空了一下。 他拉开卧室底层的柜子,找出母亲过世前送他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华小姐,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 青云盟的上空突然响起一声枪响,火急火燎往山上赶的阿虎闻声扑通一声趴伏在草地上。 “啥情况?”阿虎陡然涌出一阵焦躁,难道青云盟遭偷袭了? 但等了一会儿,并未听见什么动静。他爬起来,拔腿就往山上跑。 白玉正被阿彪他们围在中间,阿彪兴奋的大嗓门,阿虎隔老远就听见了。他心中一喜,难道老大的组装工程成功了? 他拨开众人,一跃跳到白玉身上,“老大,成功了吗?成功了吗?” 白玉梗着脖子,生怕他一激动亲上来。待他从自己身上下来后,才浅笑着点头,“嗯。” 但青云盟的危机并未解除,尤其是至今毫无动静的淮帮。而且,整个青云盟上下可供改装的土枪屈指可数。 这时,阿虎拽拽白玉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神,“老大,屋里说话。” 阿虎按照白玉给的单子采购完后,本来要和阿彪一起返回山上的。但阿虎想着,既然买不到军火,那就把老大的佩玉赎回来吧,省的忘了,让那掌柜的占便宜。 但他来到韩记当铺,才发现这里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叫叫嚷嚷,怒气冲冲。阿虎一打听才知道,韩记当铺突然换了掌柜的,不管死当还是活当,当据全部作废。 “老大,你那块玉怕是……”阿虎捏着衣角,一脸愧疚。 白玉笑着摇摇头,“身外之物,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白玉制止他,“知道是谁接管了韩记当铺吗?” “我找到了原来的伙计,他们说是应强拿着韩三也的亲笔信来的,但是,”阿虎接着说,“韩三也当天就死了。” 死了?做的如此迅速且密不透风。白玉双手环抱胸前,眉头紧锁。应强是魏井的人,他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是得了魏井的授意。可一个军政的魏井为何要对商户下手呢?他只动韩记一家还是…… 白玉让阿虎收着那些金条,继续想办法弄到枪支弹药。 阿虎刚走,陈湛就从窗外一跃而进,他看到白玉书桌上的图纸和零件。 “组装?”陈湛哼笑一声,“想不到那个人教你的,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白玉只觉心口猛地一堵,拿着镊子的手顿时僵住。 陈湛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以为你已经放弃青云盟了。” 白玉抿了抿嘴唇,“你今天来干什么?” 陈湛席地而坐,“李文豪和魏井见面了。” 李文豪对外的身份是茶商,他和魏井见面难道和之前的韩记当铺有关?难道魏井要对内滩商户下手?那他下一个目标是谁?……会是华府吗? “李文豪从魏井那里离开后,没有直接回家,绕了几圈,不知去了哪里。或许他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如果我们能找出来这个人的话,让李文豪乖乖上钩那就相当容易了。” “冤有头债有主,不要牵连其他人。” 陈湛握紧了拳头,面部青筋暴跳,“还有十天就是灵希的忌日,你拿什么给她上坟?你可怜李文豪,谁可怜你我?谁可怜惨死的灵希?” 白玉很平静,“五天后是商展会,李文豪一定会参加的,那就是我们下手的机会。” 闻言,陈湛没好气的问,“什么计划?” “没有计划。” “什么?” “没有请帖,我们肯定没法从正门进去,但凭我和你的身手混进去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陈湛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看了眼白玉,他神情极度淡然,淡然到涉及生死的问题跟他全然无关。 突然,陈湛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 第二十六章 娶你 五年前夏日的某天,陈湛在别苑见了南溪用和他的女儿南灵希。 南灵希端坐在木椅上,双手放于身前,短袍下露出一段青葱手臂。 陈湛少年成名、深居简出却熟知天下大事,一如神秘和博才引得外人趋之若鹜。 南溪用此番前来,就是求得他成为自己独女的家师。 陈湛属意归隐,可当南灵希清澈如万里晴空的眼眸看向他时,他不由得一笑,接过了灵希的拜师茶。 陈湛给灵希授课,偶尔会见到南宗政,两人话都不多,点头微笑便各走各路。灵希说,她和哥哥是同父异母,哥哥的母亲是日本人。 那天,陈湛像往常一样去南宅别苑。等他赶到时,下人说,小姐在少爷那边。 南宗政在收拾行李,灵希盘腿坐在床上,叮嘱他一定要给自己带最好的樱花茶。 宗政笑笑,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放心,不会忘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可一到日本,见了那‘梨绘酱’,魂都没了,哪还记得我这个妹妹。” 陈湛走到屋外时,听到里面人的谈话。 他敲门叫灵希上课,灵希应了一声。随后,她跳到陈湛面前,挽着他的胳膊,还不忘白哥哥一眼,“这次你要再忘了,我会很生气的,我说到做到哦。” 灵希告诉陈湛,哥哥虽然每年都去日本,但这次是他的外祖高田先生亲自来接他的。 “他和外祖的感情很好?” “嗯!”灵希用力点头,“我母亲对宗政哥哥也很好啦,不过,感觉哥哥还是跟他的外祖更亲。也是,毕竟是外祖把他养大的。” 突然,灵希面露忧色,“你说,哥哥会不会埋怨我母亲。” 有传闻说,南宗政的母亲是因为南溪用外室逼宫而忧郁致死。 陈湛温柔的抚平她紧皱的娥眉,“不会。” 之后,南宗政踏上去日本的游轮。同天上午,陈湛没有在上课的时间见到南灵希。当晚,南氏一门被灭。一天后,陈湛在一处废弃宅院找到被奸虐致死的南灵希。 陈湛被狂怒烧的血雨腥风,他查明真相,变卖家产,赶赴日本。他要找到南宗政,他要给灵希报仇。 陈湛找到南宗政在东京的住所。可高田家护卫森严,他几经波折才把密信传到南宗政手上。而后,他一路尾随,在南宗政下榻的第二家客栈里,潜入他的卧房,举枪抵住他的眉心。 “告诉你,是让你死的明白,”陈湛扣动扳机,枪管已深陷白玉额头。 “你是说,灭掉我南氏一门的是我的外祖高田呱太?”南宗政无法置信,忽又怒火中烧。 他迅速拨开陈湛的胳膊,欺身把他抵在墙上,狠命的压着他的喉咙,“证据,你最好给我拿出证据!” 就在前天,外祖亲自把灭门仇家带到南宗政面前,让他用高田家的武士刀砍掉了仇家的头颅。 “不是高田呱太,是你,是你借了日本人的势力,残杀了南氏一门,残杀了灵希!”陈湛双唇紧抿,眼泪却突然掉落,滴在白玉抵住他喉咙的手腕上。 “我?” 陈湛动用全部人脉,查出灭南氏一门的是高田呱太指使的一帮浪人,其目的是为给外孙高田宗政报丧母之仇。 “是你,”陈湛被泪水浸湿的薄唇轻吐四字,“高田宗政!” 南宗政颓然后退,跌在地板上,眼睛因惊怒而血红,他狂哮,“我没有,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 此时,陈湛坐在青云盟破旧木屋的地板上,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南宗政,他突然意识到,当初南宗政所说的话是真的。 “我无法对外祖下手,但我一定要给灵希报仇。我无法苟活于世,但我将以死给灵希谢罪。” 他从来没想过全身而退! 陈湛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不想牵累你,”白玉抬头看向他,“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事。而且,你帮我查清灵希的死因,我已经很感激了。” 南灵希并非死在南氏灭门之夜,她在当天上午就已经失踪。陈湛从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上查到,绑架灵希的人是当地痞头儿李文豪。 那之后,李文豪没了踪迹。直到不久前,陈湛在内滩一家古董店前看到了改头换面的李文豪。 “灵希是我的爱人,”陈湛盯着他,言辞凿凿。 …… 应强跟着魏井着实风光无限,可自从赵武死后,他的地位一降再降。如今,魏井让他限期找到杀害赵武的凶手,更如一把金箍,勒的他吃不好、睡不下。 “大哥,我们把之前淮帮的人挨个拷打,就不信没人招,”小喽啰向应强献计。 应强呸了他一嘴,“万一在魏先生那里说漏了嘴,你他妈还想不想活?” 可他确实毫无头绪,又不死心的问,“这两天没什么动静吗?” “没有,那个岗哨的位置我们加强防护了,”突然,喽啰眼睛一亮,“不会因为这样不敢来了吧。要不,我们撤掉哨岗?” 话音未落,应强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撤掉?撤掉!下次死的人就是老子了。” 喽啰滚了,应强陷入无尽的烦恼。 他翻找出被他压在地板砖块下的那块玉,蓦的,一个念头涌了出。 …… 应强找了个女人,狠狠发泄一通。在强劲感官的麻痹下,他抄起那块佩玉火速赶往魏井府上。 “这块玉是在岗哨附近找到的?”魏井打量着手上那块含有半块菊花形状的物件儿,看向应强的眼神冷冽而充满怀疑。 应强真查不出谁杀了赵武,实在没招儿,就打了那块玉的主意。韩记当铺的当据早就被他付之一炬,眼下,应强用祖上十八代祈求这块玉的主人驾鹤归西。 “找到这个人,我要活的。” 大坑!应强悔青了肠子。 …… 李子期穿戴一新,连头油都擦得比往日精细了许多。管家默默的看在眼里,等他离开后,便派人跟了上去。 华老爹正要出门,眼看正门前掐腰仰望华府门匾的小伙子,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你找谁?” “您是?”子期恭敬的俯身问安,“华先生?” 华老爹点点头,有些嫌弃的看着眼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我是。” “我是李子期,想见华家小姐。” 李子期是谁?华老爹看看也是一头雾水的管家,回头对李子期道,“玄月她……” 话没出口,管家拽了拽华老爹的衣袖,“老爷,先听听他找咱们小姐干嘛的。” “哦,”子期朗朗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听说华小姐从英国回来的,在下也有留英的打算。因此,特来请教华小姐相关事宜。” 留学?他要留学?华老爹突然对他改观。特别是这孩子一笑,显得特纯真,特招人待见。 华老爹不出门了,拉着李子期的手往正厅走,边走边对管家说,“把小姐叫出来,有客人。” 华老爹把子期请到正厅小坐,他越看越觉得小伙子不错。人长得精神,懂礼貌,看样子家世也不错。跟他的玄月很配。 若这个人真的去英国,那把他发展成女婿也不是不可能啊。 自从决定去英国后,玄月的婚事就成了华老爹最大的心病。他不想有个洋女婿,觉得对不起祖宗。可英国,同种人少之又少吧。 这下成了,送上门来了。华老爹不由得笑出声。 子期看不透老爷子葫芦里的药,见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一口白牙更显闪亮。 随即,楼上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而后,响起玄月的尖嚎,“不见,不见,谁都不见。” 华老爹尴尬的挠挠半秃的脑袋,“你先坐,我上去看看。” 子期拦住他,“我去吧,今儿天气不错,我请小姐出来晒晒太阳。” 欸?华老爹满腹狐疑。他那么有把握把玄月从房间里叫出来?要知道,玄月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门了,谁说都没用。 子期径直上楼,华老爹急忙追上去。他可不能让外人见识到华玄月独门回旋踢。但子期人高腿长,几步到楼上,拉开玄月的门。 未几,他突然退出来,大笑着往庭院跑。随后,玄月追出来,披头散发,一手抱枕,一手花瓶,冲着子期的身影砸了过去。 “混蛋,你给我站住!”她追了过去。 华老爹、管家、小花惊愕的看着这一幕。这小子果然没食言,可怎么感觉不对劲儿呢。 “他俩有事儿吧!”华老爹赶紧追上去。 “老爷,老爷,”管家拽住他,“小姐这头……小姐这脾气,没准儿这李公子还真受的住。咱且等等,等等啊!” 这头倔驴! 子期突然停下,玄月刹不住扑到他怀里,带着惯性,倒在地上。 子期皱了鼻子,“你几天不洗澡了?” 话虽如此,他的双臂仍旧牢牢的把女娃锢在怀里。玄月的胳膊挣不出来,下嘴往他脖子上咬。 啊~子期一声闷吼,随即嘿嘿一笑,“这可是你给我的印章,独一无二。” “你松开,”玄月瞪着他。 “你保证安安静静听我说话,我就松开。” “我保证。” “我不信。” “你——”玄月又咬了一口。 子期实在受不住,松开手臂。玄月腾地弹起来,四下看,抓起庭院的白椅子就往他身上砸。 “我就说不能信!”子期迎着玄月的暴力,快速从背后抱着她,再次禁锢了她的双臂。 “不就亲了一下嘛,至于发这么大火儿吗?” “放开,混蛋,”玄月声音嘶哑,这回她砸也砸不了,咬也咬不到。 “难道,那是你的初吻?”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我可以对你负责的,”子期探过脸,笑如春花灿烂,“我娶你啊!” 玄月只觉嘴角抽动难以自持,“呸!” 子期眼睛一闭,吐了口气,“你,真的该洗澡了。” 玄月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早就没了力气。子期也察觉到了,慢慢的放开她,并赶在她摇摇晃晃倒地前,拉过白椅子让她坐下。 玄月挣扎着站起来,往正厅走。 “我叫李子期,你叫华玄月,”子期追上去,“我十九岁,你多大?” 玄月嘟着嘴,理也不理他。 “那我是哥哥?” 玄月顿住脚,“你到底想干嘛?” 李子期微笑着凑到她眼前,玄月被突然压上来的人弄的不知所措,刚才咆哮的老虎瞬间软化成了猫咪。忽闪的睫毛、清澈的眼眸,全都落在子期眼里。 “娶你!” ------------ 第二十七章 求爱 玄月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突然抬脚踢向他的要害,“混蛋。” “不要拿你下半生的幸福开玩笑,”子期上前把她扣在怀里,声音低沉嘶迷,“我喜欢你了。” 玄月本在挣扎,可当她听到这四个字时,眼泪蓦地掉落。她也跟白玉说过同样的话! 李子期勾起她的下巴,想替她擦掉眼泪。玄月挣他,后退一步。 “那件事我就不追究了,你赶紧滚吧。” 说罢,她飞跑上楼。正厅里的华老爹、管家、小花仍旧懵逼了一脸。 华老爹赶紧走到子期面前,看他纯手工制作的高定洋装上沾了灰尘,知道是女儿下的手。 “贤侄啊,留下吃晚饭啊,我替玄月向你道歉。” 子期细想了刚才玄月突然涌出的眼泪,他浅浅一笑,“您的盛情我本不该推辞,只是今日还有别的事情,明天再来。” 子期的声音爽朗之极,听之如沐春风。华老爹亲自把他送到正门处,看着他上车了才回来。 华老爹问管家,“最近,你看见过少爷吗?” 管家摇摇头,“没有。” “找找。” “让他来见您?” “不用,让他打听打听这个李子期。” “欸?” “如果他不是风月场的常客,那就是我华府的女婿。” …… 跟踪李子期的人很快把消息传回去,管家李叔立刻来到华府附近。他手提两包茶叶,佯装偶遇。 “少爷?你这是去哪儿了?” 子期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也没怀疑,“华府。” 李叔咯噔一下,看来先生的直觉是对的,怕什么来什么。 “华府?哦,我听说他家少爷在内滩很有名。” 子期不置可否,他摩挲着脖子的印记,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李叔看出了,他找的不是少爷,而是华家小姐。 他把子期拉到僻静处,“少爷看上华小姐了?” 子期的嘴角咧的更开,“没有。” 李叔何等老奸巨猾,“我还是要提醒少爷一下。” “什么?” “华家小姐的名声不太好。” “嗯?” “那个…她被青云盟掠去了两天两夜。” “什么意思?” “青云盟,土匪,全是男人。” 子期斜睨着眼睛盯着他。 “华小姐,一女的,她——” …… 一朝迈入露华浓,笑声银铃荡耳,莺莺燕燕斑斓。那如狼似虎、那媚体多姿,那香扇、那滴溜溜转的眼珠。 管家顿感变成供桌案上的猪头,被姐儿们的集体视奸扒光了遮羞布。 “爷,赏脸,喝一杯吧,”姑娘白嫩的手腕勾住管家的脖子,自嘬一口,撅起猩红的小嘴儿往他嘴边凑。 眼梢轻佻,勾魂摄魄。 管家头晕目眩,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别别别别这样,我等我们家少爷,等少爷。” 他瞟着二楼那间紧闭的房门,僵直的身子在房门打开的刹那,推开身上的人,飞也似的奔到二楼。 浓姐正要招呼小子给玄朗拿醒酒汤,她随手抽了件罩衫,乍见突然窜进来的老头儿,眼直口拙,“你、你——” 管家看也不看她,大步迈进房间,架起床上瘫软如泥的玄朗,就往外走,“少爷,老爷找您呢。咱回家了啊,回家。” 浓姐认得管家,见他这么闯进来,以为华家出了什么大事。她赶紧吩咐小子帮着管家把玄朗驾到车上。 管家擦擦脑门上的汗,看了眼后座上呼呼大睡的人,招呼司机出发。突然,玄朗坐直身子,迷瞪的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拉开车门一头跌了下去。 “我的少爷啊,”管家欲哭无泪,赶紧跟下去,但他拉不住也拦不住。 玄朗连爬带滚,往某个方向突进,“白……白玉,白……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玄朗不顾管家的拖拽,抓着白玉的衣领,先怒后哭后伏在他胸前哭,“你他妈的太没良心,‘你我再无交集,’无交集,无交集吗?嗯?” “怎么又出现在我面前?说,你想见我对吧?不好意思是吧!嘿嘿嘿!” 醉酒的家伙力大如牛,管家拖不走他,白玉挣不脱他。围观人越来越多,且由起初的好奇变成现在的贼眉鼠眼,各种传闻瞬间满天飞。 其中,以活久见的“华家少爷被某白氏男子抛弃”高居榜首。 “他喝了多少?”白玉问一脸担忧又毫无办法的管家。 管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少爷好几天没回家了。” “我把他放车里吧,麻烦引路,”白玉还有要事在身,他抱着玄朗把他放在汽车后座上,掰开他的紧抓自己衣领的手指。 “真是麻烦您了,”管家一脸歉意,“诶,您是少爷的朋友吧,要不,您和我回府吧,等少爷醒了……” 白玉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而且,如果他没问起刚才的事,烦请老伯也不要告诉他。” 管家不明白,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尽量拖延玄朗知道的时间。 回到华府后,管家和司机把昏睡过去的玄朗送到卧室,华老爹跟在后面,不停的拍打不争气的儿子,“哎哟,这一身酒臭,死外边得了。祖宗诶。小花,醒酒汤。” 小花答应着去了,刚走到门口,被迎面走来的人吓了一跳。 “李少爷,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李子期,上午他从华府离开时,碰到李叔,李叔的一番话并没有起到他想有的作用,反而激起李子期进一步探求华玄月的兴趣。 她在青云盟经历了什么?她刚才为什么哭?她现在这副样子又是因为什么? “哦,”子期拿出一个小盒子,“刚才太匆忙了,给你家小姐的礼物忘了。” 小花上前要接,子期直接一步上前,吓得小花连连后退。 “她现在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 “受什么打击了?” 小花仔细想了想,那天本来是自己要跟小姐出门的,结果被小蓝少爷抢了先。两人不知去了哪里,回来后,小姐就变成这样了。 “小蓝是谁?” “哦,英使馆的蓝什么少爷,英国人。” 呃……子期拨了拨额前的软发,冲小花嫣然一笑,“你去忙吧,我自己找你家小姐。” “这……” “放心,我吃不了她。” “不是,”小花嗫嚅,“我担心您吃亏。” …… 安顿好玄朗后,管家陪着华老爹边走边说,不觉走到庭院。 “白玉?又是谁?”华老爹捋着胡子,眉头拧成疙瘩,“怎么这阵子陌生人名出现的这么多?” 管家的双手揣在衣袖里,微侧了侧了头,“救咱家小姐的青云盟的老大啊。” “什么?青云盟老大。” 管家这么一说,华老爹想起来,那日黄麻子、屠芭蕉包围华府时,被他们围在枪口下的男子。 “听你刚才的描述,我倒觉得他一点不像土匪老大,倒像是,”华老爹撇撇嘴,“像落难的世家公子。” “诶!”管家突然一拍手,“您说,咱家小姐是不是因为这个白玉茶不思饭不想的啊。” “你觉得?”华老爹突然两眼放光,“那个白玉有那魅力?” “有,必须有。” “那和那个李子期比呢?选哪个?” “白玉!” 管家脱口而出。随后,两人瞪大眼睛,倒抽凉气。那李子期正靠着花亭柱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哎哟,大少爷啊,”管家反应快,上前给他请安,“您怎么又回来了?” 李子期仍旧笑,拖着手上的小盒子,“给小姐的礼物。” 华老爹有点过意不去,“刚才啊,你别往心里去,俗话说呢,人比人……” 管家戳了他的腰。 “不是,用咱们玄月的英国话,你和那个白玉啊,是这么说的,”华老爹看了看子期,鼓足勇气把最近新学的“英格丽去”秀了一嘴,“滴滴浮云特,丝丝带……丝带喽。” 子期笑的明朗,“您在说什么?” 两个老头面面相觑,做贼心虚。 华老爹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礼物是吗?” 子期点点头,“嗯,我想亲手交给小姐。” “行行,去吧,”华老爹笑道,“对了,留下吃晚饭吧,我儿子也在家,你们肯定有共同话题。” 他想当面确认玄朗眼中的李子期。 玄月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皱,她要用意念把臭白玉赶出去。房门被推开,她以为是小花。 子期在床边蹲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床上的人,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和嫩嘟嘟的嘴唇。 突然,他俯身在玄月唇上啄了一下…… 玄月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子期笑成弯月的眉眼。她嗖的爬起来,抄起床柜上的花瓶就往他身上砸。 子期躲也未躲,浅浅一笑,仰头问她,“你喜欢白玉?” 玄月登时僵在那里,眼眸因突如其来的问题慌乱闪躲。蓦的,她跳下床,逃也似的钻进浴室。 子期微皱眉宇,“哦”了一声。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玄月锁紧了浴室的门,忽而,贴门细听。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冷不丁,她被镜中的自己吓傻。 柔软的黑发此刻仿佛刚从油锅里捞出来,更似被强劲熨斗紧贴在了头皮上。标志性的婴儿肥也有了瘪下去的迹象。更丧心病狂的是,她被自己嘴巴里的味道熏到干呕。 她急不可耐的脱掉睡袍,跳进浴缸里…… ------------ 第二十八章 遗书 不知过了多久,玄月从浴室出来,只觉浑身清爽。 “小花怎么没开灯?”卧室里黑漆漆的,玄月摸索着往开关的方向走。 忽然,她顿住脚。被微风吹动的窗帘,撒进点点暖光,映出室内清瘦挺拔的身影。 李子期!玄月顿时屏住呼吸,习惯性的找能当做武器的东西。 “华伯伯让我喊你吃饭,”子期的声音透着一如既往的明朗。 啪嗒,他摁了吊灯的开关,随即,被眼前刚出浴的姑娘震的心神荡漾。 她软发微卷,睡袍落肩,白嫩娇俏。如果不是脖颈处,她咬下的勋章还在隐隐作痛,子期一定会把她看成洋商店里陈列的娃娃。可,谁让他感受了她可爱下的顶级泼辣呢! 子期爱上了,一发不可收拾。 玄月只觉他的用词诡异,华伯伯?半天的功夫发生了什么?她看也没看他,扭头就走,“让小花送到我房间。” 子期跟上去,大步挡到她面前,“我跟华伯伯保证了,你一定会下楼用餐的。” “呵!”玄月白了他一眼,“限你一秒内从我面前消失。” 子期俯身压向她,“如果,我跟华伯伯说,那天在餐厅里,你和我……” “你敢!”玄月后退一步,涨红了脸指着他的鼻子,“你敢!” 子期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看你咯。” 玄月气呼呼的走出房间,子期随后跟上。华老爹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惊得半天没回神。 管家凑到他耳前,压低声音,“老爷,您不觉得这李少爷是咱家小姐的克星吗!” 华老爹的嘴巴咧到了耳根,“啥克星,这简直是对付小倔驴的灵丹妙药!” 说话间,玄月已经走到餐桌前,子期紧跟上去,替她拉开椅子。 “贤侄,贤侄,”华老爹揽着子期,暗中冲他竖了大拇哥,“快坐,快坐,赶紧吃饭。” 管家朝楼上看了眼,玄朗的卧室门紧闭,他对华老爹说道,“老爷,我再去叫下少爷。” 玄月闷头吃饭,不妨面前出现一个小礼盒,她厌恶的皱了眉,一筷子拨回了它原来的方向。 “你这孩子,这是人家子期的心意,打开看看,”华老爹好生劝她。 楼上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晕晕乎乎的玄朗被管家扶着往楼下走。子期赶忙上前,把他未来的小舅子弄到餐桌前坐定。 玄朗打了个哈欠,瞟了子期一眼,复又定睛看他,“你?在我家?干什么?” 要说华老爹已经把子期当成女婿第一备选,但玄朗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小心脏窜到了嗓子眼。该不会,这李子期真跟他这不成器的儿子一样,是风月场的常客吧! 子期看了玄月一眼,“呃——” 玄朗清醒了,突然,他哈哈大笑,“你看上她啦?” “她”字,被玄朗挑的震天高,“我说,你是眼瞎了,还是上海滩没姑娘了?啊?华玄月她就是一头……” 玄月拿起礼盒朝玄朗砸过去,玄朗条件反射般接住,仍旧大笑不止,“一头驴,暴躁的驴!你小心惹急了她,四个蹄子踢你啊!哈哈哈哈!” 玄月紧咬着牙,冒火的眼死盯着玄朗。突然,她腾地起身。 玄朗顿时打住,立刻装模作样的打量子期的礼物,“这什么玩意儿?” 他看向子期,“我能看看吗?” 子期正拦着玄月,闻言,点点头。 玄朗看到里面的领结时,诧异的看向子期,“你确定是送给华玄月的,不是送给我的?” 未等子期答话,他又说道,“不过,你挺有眼光,华玄月确实雌雄同体。” 玄月忍无可忍,走到玄朗身后,一手捉了一个耳朵,拼命往两边扯。 嗷~啊~正厅响起玄朗嗷嗷的惨叫。 “行了,别闹了,”华老爹呵了一声,“有客人呢,成什么样子。” 不过,华老爹也不太明白。他看着子期道,“贤侄,这真是送给玄月的?” 子期点点头,道,“嗯,这个领结,是我母亲临终前送我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霎时,正厅静如黑夜。 玄朗识趣儿的把领结重新放到礼盒,盖好盖子,小心的放在子期面前,“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子期明朗一笑,“送出去的,哪能再收回来。” 他双手捧着礼盒,送到玄月面前。玄月看着他清澈的眼眸,期待的神情,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饭后,子期一直缠着玄月,他成了她的跟屁虫。玄朗也当过姐姐的跟屁虫,不过每次都被她揍的很惨。 “呀,你快挨揍了,知道吗?”玄朗悠闲的躺在摇椅上,看着跟演默片似的两人。 子期笑了笑,拉着玄月往花亭处跑。玄月挣不开,被他拽了去。 待他松手了,玄月才揉着泛红的手腕,“瘦的跟竹子似的,怎么这么大手劲儿?” 子期看了眼她身后正托着长衫往这边追的管家,一步跨到玄月面前,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突然,他扯开了一个领扣,“我练过的,给你检查一下?” 玄月呸了他一嘴,“不要脸。” 这厢,华老爹在玄朗面前来回走动,双眉紧皱,一副便秘未果的苦相。 “爹,我头晕,有什么事您直说啊。” 闻言,华老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矮凳上,嘴巴往子期的方向呶呶,“你认识他?” 玄朗伸腿扽住摇椅,“敢情这么半天,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让他把华玄月往黑灯瞎火的地方带?” “管家跟着呢,”华老爹连忙说道。 玄朗定睛一看,才发现笔直如青松的灰布衫老头儿。 “也算不上认识,见过几回。” 完了,常客!华老爹一下子泄了气。 玄朗打量着老爹,恍然明白他的意图,“您这是给我找姐夫呢?” “是有这打算。” “不合适,”玄朗又倒在摇椅上。 “为啥?” “李子期还没我大呢,我吃亏。” “混小子,”华老爹把他揪起来,“这是跟你爹说话的态度吗?” 这时,门房急匆匆的跑来,把一张纸条交给华老爹。华老爹拆开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哎~丫,睡觉都睡不踏实,”玄朗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就往房间走。 “等等,”华老爹把纸条递给他,“玄朗,你看看。” 玄朗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的字后,懒散的神情骤变! 商展会勿去! “谁送来的?为啥不让去?”华老爹脱口问道,“明天就是商展会,咱华家收到的可是镶金的帖子。玄朗啊,你还有你姐,咱都去啊!” 玄朗微眯了细长的凤眼,薄唇紧抿。蓦的,那段模糊影像豁然清晰。他没理会老爹,抬腿就走。 “你干嘛去?”华老爹以为他又去流连风月,顿时跺脚,“小祖宗欸,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华老爹见他头也没回,脚底生风,气的冲管家吼,“老华,以后一个子儿也甭支给他,我要断了他的财路,看他还往不往外跑!” 管家想起一事,提着灰布衫儿跑到华老爹面前,“老爷,其实少爷很久没从账上拿过钱了。” “什么?”华老爹一愣,忽的痛心疾首往书房跑,“臭小子,不会把老子的家当倒卖了吧。” …… 玄朗把司机赶下车,自己开去了商展会所在的弄巷。 隔着车窗,他远远地看了一眼,此处安保防卫十分完善且隐秘。拐角、死角全都有专人负责,人与人的距离不超过5米。 “往年的商展会,也没见这么严实啊,”玄朗靠着椅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方向盘,“难不成,他查出了什么?还是……” 思及此,他握紧了方向盘,油门一踩到底。 车子在一家酒楼前停下,酒楼高档,流光溢彩。 门童小跑上前,替他拉开车门。玄朗稍整了西装外套,抬腿朝里面走去。 柜台上一男子看到玄朗后,冲身边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他自己朝玄朗走去,“先生,几位?” 老板把玄朗请到顶楼包间,倒了热茶,看着他欲言又止。忽而,又以手掩面,忍不住痴痴的笑。 玄朗被他笑的直冒火,“瞧你那发情的德性,有话赶紧说。” “今儿怎么有空来?” 玄朗是这家奈何天酒楼的老板,但知道的人只有面前的男人一位。男人叫吴旷,没落的世家公子,也是玄朗的发小。 而开酒楼的钱,几乎全部是他俩从韩记当铺忽悠过来的。 玄朗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再给你个机会,把你痴痴笑的部分讲出来。” 吴旷嘴角微扬,“今儿一整天,酒楼里都在议论,你……跟一个男人的事儿。” 男人?玄朗问道,“什么事儿?” “说华家少爷如今越大风流,男女不忌,”吴旷贴近他的脸,带着茶香,轻吐二字,“通——吃!” 玄朗一阵恶寒的推开他,他能想起来醉酒时遇到了白玉,但想不起来他做了什么。 吴旷哈哈大笑,“好了,不开玩笑了。说吧,哪阵风把你从露华浓吹出来了?” 玄朗看着他,问道,“最近听到什么消息没?” 吴旷想也没想,“多了去了,哪方面的?” “商展会。” 吴旷略欠欠身子,半响道,“韩三也死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吧,韩家人没有发丧,据说受了什么人的威胁。” “谁?” 韩三也名下资产虽然不多,但他资历老、为人厚道,也是每年商展会的常客。他突然死亡,必有蹊跷。 吴旷压低了声音,“魏井。” 两天前,一伙人来酒楼吃饭。吴旷本没有注意,但看为首的身上隐约露出的血迹时,他把那伙人安排到天字号豪华包间,自己则在隔壁泡了壶茶。 为首的正是应强,他受魏井之命调查那佩玉的来历。但韩三也被魏井弄死了,当铺掌柜也躲命去了。应强费了点功夫找到几个伙计,严刑拷打,逼出一份嫌疑名单。 “魏井对韩三也下手了?”玄朗靠着椅背,一手揉着太阳穴,“他想干什么?” “魏井是新任督军,如果他想立威,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吧,”吴旷给自己续茶,“问题是,做的密不透风啊。” 见玄朗沉思不语,吴旷接着说道,“谁知道韩三也是第几个倒霉鬼。” 玄朗想起商展会的布景,“你说他是不是在打整个上海内滩经济的主意啊?” “控制商业脉络,继而控制整个上海?” 很有可能。 应强?玄朗想起,那晚他杀黄麻子时见过这个人。 “你刚才说那个应强找什么来着?” “一块玉的主人,那玉是暗闯……”吴旷轻摇茶盅细想,“淮帮,对,是淮帮。那块玉是闯入淮帮的人遗落的。看应强的反应,但凡抓到那个人,不往死里整……不对,是一定会整死他的。” 玄朗正靠躺椅,长腿交叠,脚尖一点一点波动,闻言,突然顿住。他微眯了细长的凤眼,忽的,吐出口气,“哈!” 冤家路窄。 “这两天,你仔细打听着点儿,”玄朗起身,拿起外套就往外走,“我怀疑魏井下一个目标,会是华府。” “这么着急干嘛?”吴旷紧跟上去,玄朗已经到了楼下,见有人看着他,吴旷又道,“先把欠的茶钱结了。” 玄朗直接去了青云盟。他从白玉那间破旧的木屋顶上跃下,心想,这么个动静,你白玉好歹出来看一眼吧。 玄朗不想主动,毕竟他已经被白玉死拒了,那样他会很没面子。虽然现在也很没面子——此刻他正凝神屏气、贴耳隔门细听。 “不在?” 玄朗推了下木门,吱呀,开了。他探头看了看,果然没人。 “去哪儿了?” 玄朗边看边嘟囔,在白玉床上坐了,躺了,又坐了。突然,他被白玉书桌上的木箱吸引了。 上次来的时候,玄朗就对这间简陋木屋里的精致书桌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摆设,简直像华玄月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一头驴。 他走过去,刚要打开木箱时,看到桌上钢笔压着的一叠纸。 打开看看不要紧吧,玄朗想着,反正他也没密封。虽然……玄朗耐不住好奇,一屁股坐在白玉的椅子上,抽出那张折叠的纸。 忽而,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这,是一封遗书! ------------ 第二十九章 危机 白玉要死,不仅要死,还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迫不及待的与此决绝。 他没有牵绊的人吗?他不知道活在世的人会牵念他吗?这个薄情、冷血、没良心的混蛋! 玄朗把那张薄纸揉成一团,狠狠的扔了出去。忽而,又捡起来塞进衣兜里,焦躁的在凹凸不平的石砖地上来回走动。 他现在在哪儿?他还有多少活着的时间?他,还活着吗? 不对,玄朗突然收回迈出去的脚,“为什么,偏偏选这个时候?” 难道他有此时非做不可、做完又无法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很可能与华府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不然,他为什么要专程送那张纸条过去呢? 玄朗重新摊开那封遗书,细看。 “活着,于我而言,是煎熬,犹如地狱炼火。 死亡,于我而言,是解脱,尔等勿念勿伤。 在我之后,盟众或解散或另择良主,好自为生。” 哈!玄朗气急败坏,一脚踢翻了桌子。那口大木匣子也被掀翻了盖子,摔出几本书和一张画像。 玄朗拿起那几本书,翻了翻,“日文?” 他又展开那张画,清秀婉约的女人,瘦削不失娇俏,怎么看都不是脸如银盘的华玄月。 是谁呢? 玄朗甩甩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脚底生风,飞快的离开青云盟。 既然白玉提到了商展会,那他一定在会场附近,会场内定有什么人让他非去不可。既然留了遗书,那他必然是以死赴约。 所以,才不让华府去。 华府的汽车早就备好,停在正门口。华老爹和玄月等在一边,不时的朝里看,不会儿,管家匆忙跑过来。 “没有,少爷房间里没人。” “这个混账小子,还真不把他爹放在眼里。” 华老爹拉起玄月的手,“咱们走,不等他了。” 等两人走到门外时,发现汽车没影儿了。 “车呢?” 玄朗突然现身,华老爹的火儿瞬间燎原,“你……” “爹,您听我说,”玄朗正色肃穆的看着老爹。 这种表情着实罕见,华老爹硬生生的憋回去积攒了一晚上的火气,“说,你说。” “商展会不能去,危险。” “危险?能有什么危险?咱收到的可是镶金的帖子,镶金的,懂吗?抠下来,都够你喝一顿花酒!” 管家也一脸不解,“少爷,韩老爷都已经过去了,刚还电话催咱们老爷赶紧着呢。” 韩老爷?韩三也?管家看着突然惊愕的玄朗,点点头,“是啊。” 玄朗的心宛如巨石跌入深海,阴谋,果然有阴谋!那躲在黑暗的人到底想用一个死人试探什么呢? “你爱去不去,别挡道儿啊,”华老爹转而对管家说道,“让司机赶紧把车开过来。” 见拦不住他,等车一到,玄朗抢先拔了车钥匙。华老爹顿时气的冒烟,“老华,把备用钥匙拿出来。” ……玄朗咕咚咽了口唾沫。 怎么办?他看向一旁生无可恋的玄月。只能这么办,虽然有点……残忍。 “我刚才去找白玉了,在他房间发现一幅画,是你,他一直喜欢你,就是不敢告诉你,天天晚上的,窝在青云盟的小破屋里画你,”玄朗盯紧她的眼睛,语速飞快的给她灌汤,“这是其中一幅。” 玄朗忐忑的看着她,怕她横眉竖眼,先撕画后揍自己,或者二者同时开工。毕竟,那画儿太不像了! 那就不是她。 但玄月死人般的脸突然漾起了春光,“我就说他是喜欢我的,他就是死不承认,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玄月小心的拿着那画儿,兴奋的往房间跑。 华老爹见性情突变的闺女,又急又忧。她又受什么刺激了? 管家取回备用钥匙,一路小跑的正和玄月擦肩而过,管家顿时停下,一脸懵的看了看她,又看看追过来的华老爹和玄朗,“老爷,这?” “不知道,”华老爹喘着粗气,闷声道,“不知道华玄朗那个臭小子给她姐又灌了什么迷魂汤。呀,华玄朗,小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玄朗追上他姐,带着她跑到二楼卧房,“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你说,”玄月闪着明亮的眼睛,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白玉也不小了,”玄朗突然附在她耳旁,“要见家长。懂了吧?” 玄月的心扑通跳快了一拍,她拍拍自己红热的脸颊,嘻嘻一笑,“见就见呗。” “他正收拾呢,”玄朗侧耳听了下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今天就来,你也知道,土匪嘛,没什么时间意识,不定什么时候来。所以,你得让老爹在家里等着,不然错过你的终身大事我可不管。” 玄月“哦”了一声,冲选朗点点头,“没错,你说的没错。” 华老爹冲进来,“臭小子,你……” “爹,”玄月拉着他就往楼下跑,“爹,您听我说哈……” 玄朗终于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倒在玄月的床上。突然,他弹坐起来。 “不露面那人的目标是华府,白玉的目标是那个不露面的人?” 玄朗看了看手腕上的表,10点一刻,已经开始入场了。他走到门口,悄悄地拉开门看了眼楼下,华老爹正聚精会神的听宝贝疙瘩说话呢。 搞定! 玄朗从窗户跳下,走到门口时又交代了门房一声,“今天别让老爷出门。看好了,我给你月薪翻倍。” 后顾之忧已除,玄朗换了身低调的衣服,飞快的赶到商展会场。 如果,白玉命不该绝,那他一定会找到他。 然而,玄朗刚一现身就被魏井看到。准确的说,是被他身边的女人看到。 …… 清晨,纱帐。一阵急促的冲刺后,全身绷紧的男人瘫软在身下柔媚如水的娇体上。 魏井轻吻她的脖颈,喃喃之语、低沉嘶哑,“给我生个儿子。” 海丽只当是他醉欲仙死时的应景话儿,她延喘娇颤,捧起他的脸颊,探上他的唇舌。忽而,又觉男人那物儿猛然抬头…… 丫鬟拿来两套女士礼服,一件黑色真丝旗袍,一件白色上等洋纱。海丽不解的挑了挑眉,自打被这个男人掳来后,她还一次都不曾出过门。 “这是?” “陪我去商展会。” 商展会来的皆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魏井自上任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他竟然愿意带自己出席? 海丽的脑筋飞快的转着,手指摩挲,在那件旗袍上停下。随后,魏井穿了一件黑绸长衫。 高档日产洋车缓缓驶入会场,两人刚下车,便引来一片哀叹和惊羡。 商展会展示是的商品,是人情世故,更是好事者借机攀高枝、行权色交易之所。 海丽刚踩上红毯就看到了人群之外的华玄朗,看他飘忽不定的模样,海丽暗想他应该是在找什么。 魏井也看到了,瞬间,华家所有人的版图都出现在他脑海里。眼前人,正是华田生的独子华玄朗。 很好,送上门来的一颗棋子! 此时,副官听了会场负责人的传话后走到魏井面前,悄声道,“先生,华田生还是没来,要不,我到他府上去接?” 魏井笑了笑,不以为意,“不妨事。” 华田生关乎此次计划的成败,怎么会不妨事?副官不解又暗自焦躁。 魏井撇向玄朗的方向,俯身在海丽耳旁,问道,“认识?” 海丽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彼时,她正在想那日和玄朗同时出现的白玉。她很快恢复镇定,嫣然一笑,“华家少爷,谁不认识。” 玄朗也看到了海丽,唏嘘暗叹,这个女人够有手段,够没良心。死了个屠芭蕉,马上就攀上了魏井这棵大树。 眼见两人四目盯着自己,玄朗暗道不妙,转身就走。但人群中突然钻出两个壮硕身躯挡在他面前。 魏井双手交叉放于身前,缓步走到玄朗面前,“华先生久请不至,原来是委托小华先生代为出席啊。” 玄朗挑了挑细长的眼梢儿,嘻嘻一笑,“别误会,你们的事我不掺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魏井一步跨在他面前,干瘦面皮上漂着几丝笑,眉宇间尽是凛冽杀意。他压低声音在玄朗耳边道,“听说,你杀了黄督军!” 玄朗扬起一侧嘴角,玩世不恭的瞬间转为阴狠邪魅,眼眸中的挑衅喷薄愈发,“是又怎样?” 凝重的气氛瞬间扩散,周围的人畏缩避让。躲在暗处的白玉和陈湛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 “华玄朗怎么来了?”陈湛看了眼身边神情微变的男人,“他是来找你的?” 陈湛想起昨天,白玉被他死缠不放的一幕,不由得抿嘴偷笑,“先是华玄月,后是华玄朗。看来,你和华府的关系有点复杂?” 白玉轻声道,“想多了。” 是啊,陈湛想多了。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再复杂的关系又能怎样? 当初,他不也是难以独自承受巨大痛苦,才不顾一切的跑去日本,把真相告诉白玉的吗。 救人,杀人,果然一念之间。 陈湛道,“来上海前,我在日本见了一个人。” 白玉突然僵了一下,似有预感,“你见了梨绘?” 陈湛点点头,“她过的很不好。” 白玉只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为什么告诉我?” 陈湛正色看着他,“梨绘小姐希望你活着。” 白玉低垂头颅,深吸、再深吸,妄图把突然狂涌上的酸楚逼退。 此时,一辆车开进会场。 白玉看到华老爹和玄月从第一辆车上下来时,陡然睁大了眼睛。玄朗亦是,又惊又怒。 魏井则轻轻的连笑几声,不再理会玄朗,以胜者的姿态从容的走到华老爹面前。 华老爹见督军亲自来接,受宠若惊,连连哈腰。玄朗唯恐生变,只得跟在老爹身后,见机行事。 而后,李文豪的车驶入会场。 白玉握紧短刀就要窜出去,陈湛用力摁住他伏低,暗喝,“你疯了!” 李文豪的脚刚沾地,四个保镖就贴身上前,人墙警惕毫无下手缝隙。 陈湛看到远处走来的一个厨工,“去那边儿。” 厨工想看热闹,偷溜出来,脚跟儿还没站稳,就被人捂着嘴巴,一刀抹了脖子。陈湛换上厨工的衣服,对白玉道,“别说话,跟紧我。” 宾客到齐,新人旧友热闹寒暄。且不知,紧闭的正门外,一排荷枪实弹的兵士将这里团团围住。 魏井什么都没说,在一众巨商富贾注视下,直接去了二楼休息室,再没出来! ------------ 第三十章 多活十秒 魏井靠坐在太师椅上吞云吐雾,李文豪瞟了他一眼,促狭一笑,“你还真打算晾着那帮人?” 不仅晾着,还不供应任何吃食。商展会本是上午十点开幕,现在,是下午四点。 “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偶尔晾一晾,好事儿,”他吐出一口烟圈,夹着雪茄的手指微抖了抖。 敲门声响,副官把缩头缩脑的应强拎了进来。 “先生,他说有要事一定要尽快禀报,我拦不住,”副官面无表情的说道。 魏井眼皮也没抬,冷冷说道,“我说过,我没从这里出去前,谁都不见。” “事情结束后,我马上就去领罚。” 副官毫无感情的声音吓得应强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上。 “我我我找到了杀赵武兄弟的家伙。” 魏井斜了他一眼,“谁?” “青云盟,人就在青云盟里。” 魏井阴鸷的眼神停在他脸上,应强被盯得浑身发软。眼看魏井绕过桌子一步步朝他逼近,他强撑的一口气顿时崩掉。 魏井揪住他的头发,应强闷嚎呜咽,身体不自觉的往上窜。 “你,淮帮老大,枪支弹药多不胜数,专职杀手无数。现在,你竟然跑过来,跟我说,人在青云盟里。” “大哥,我……”应强只觉头皮被扯掉,他呜呼哀嚎,碰上魏井迸血的眼又立刻闭紧嘴巴。 “把人给我抓回来,我要活的。” 副官把应强拎了出去。 “抓活的?”李文豪看向他,“难道你不知道这个命令最容易抓不到人吗?既然是仇家,你管他死的还是活的。” 魏井拿起毛巾净手,语调极为平静,“我要在赵武坟前亲手杀了他。” 应强真没想到,赵武竟然是魏井的心腹。难道,淮帮内现在还有魏井的眼线?那他骗他的事……应强摁压发麻的头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李文豪走到窗前,挑开窗帘一角,朝一楼大厅看了眼。服务生早听了吩咐,全然把那些巨商富贾当成了透明人。除了最初供应的一杯水外,到现在这些人可谓滴水未进。 扛不住的,饿晕了。扛得住的,被枪压了。几个不怕死的闯到门口,被门外的荷枪实打了回来。经历最初的不解、叫嚣、咆哮后,现在大都老老实实的瘫在位置上。 李文豪拿起矮几上高地红酒,细品醇香,“果然,有钱又有权,才能活的舒坦。” 魏井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华府再有钱又能怎样?摊上个没有实权的英国人,屁用没有。”李文豪说的是勃兰特,他已经查明华府和英使馆唯一的关联就是这个人。 此人是华玄月留英时的私交,在英国使馆任文职工作。 魏井把应强找来的那块玉放在李文豪面前,“看看。” 李文豪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他摩挲着佩玉上的半菊形状,“这……这不是高田家的家徽吗?” 见魏井不露丝毫情绪,他急切问道,“这真的是高田先生的东西?” 魏井从高田呱太那里得到的任务就是寻找这块玉的主人,他能猜到此人和高田呱太的关系。 但时间已久,且高田呱太没有让他拿着家徽到处招摇。因而,他对高田家徽的印象略有模糊。 如今,李文豪的反应帮他确认了这块玉确属高田之物。 见他仍不说话,李文豪内心的不安逐渐放大。高田呱太虽然同时提拔二人,但他一向看重魏井。而且,他至今不知道,那次,高田呱太单独留下魏井说了什么。 难道,这块玉是高田正式授权魏井压制自己的手段吗? 魏井见他神思暗涌,笑了笑,“你别多想,这是应强捡来的。他说,是杀赵武的人留下的。” 呵~呵呵,李文豪不自然的干笑两声。 楼下,玄月已经饿到魂若游丝。起初,华老爹还和几个老友问着猜着。现在,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后悔死了没听玄朗的话。 玄朗气急了瞪着老爹,华老爹立刻避开儿子的眼睛。玄朗把老爹的脑袋掰正,“我问你,你好好说我就不生气。” 华老爹赶紧点头。 玄朗深吸、再深吸把窜上来的怒火压下去,“你不是天天盼着华玄月早日嫁个好人家吗?怎么又来了?你不为你的宝贝疙瘩的终身大事着想?” 华老爹搓着衣角,“本来是在家待着的,可我……总想着,咱不是要去英国了嘛,趁这个机会跟大家伙唠唠,谁知道这一走,还能不能回得来啊,像你李叔、王伯,说不定最后一面了,我……” 卖惨,玄朗最受不了老爹这一套。 “打住,”玄朗咬牙,怒火蠢蠢欲动,“先说啊,英国我不去。” 玄月轻飘飘的抬手,有气无力的插了一,“我也不去。” 啊? 玄朗四下看看,抬腿就走。 华老爹拦住他,小声急切,“你去哪儿,小祖宗,老老实实的待着。” “给你宝贝疙瘩弄点吃的去,”玄朗没好气的说道。 玄朗对魏井的计划了然于心,他必然要用这种“饿死人不偿命”的方法逼这些人就范。那白玉?是为阻止魏井的计划吗? 他佯装尿急,一路溜到洗手间。然而,在他错身的一瞬,一身服务生装扮的白玉从他身后快速走过。 白玉和陈湛汇合。 “还是没看见李文豪,”陈湛有点焦躁。 “一楼没有,那一定在二楼了。” 二楼是魏井的私人领地,没有他的召见,任何人不准上去。白玉悄悄看了眼楼梯附近的守卫。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 海丽想上白玉,斧头帮上下人尽皆知。这事儿传到了青云盟,阿虎他们议论时,白玉听了去。 如此,那就试一试吧。 陈湛闷头奔去二楼,守卫眼尖手快,一枪托砸上去。而后,一个闪身把他扭压在地。 挣扎吼叫引得大厅的人纷纷往这边看。华老爹觉得此人甚是面熟,但被饥饿压垮的感官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我找海丽小姐,”陈湛用力挣了下被扭到身后的胳膊,“急事。” 副官没说话,冲刚才的守卫抬抬下巴。守卫立刻上前搜陈湛的身,而后,冲副官摇摇头。 副官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个厨子?你能有什么事?”。 “什么事儿得当面告诉小姐,如果耽搁了,你担不起这个罪!” 副官微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审视面前的男人。面容镇定又透着坚毅?谎言!十足的谎言! 陈湛一字一句逼视他,“人命关天。” 副官略想了一下,转身上楼,疾步朝二楼东向的休息室走去。 二楼东西两向有两个休息室,但白玉并不清楚魏井和李文豪在哪个方向。 如此,眼看副官去了东边,他便确定了李文豪的位置,而陈湛则确定了海丽的位置。 突然,陈湛用力拱直腰身,死命朝守卫胯下踢去。混乱之际,他攀着楼梯几步跃上了二楼,踢开了西向休息室的门,反手锁上。 海丽正躺在美人榻上,见突然闯进来的男人,慵懒的神情闪过一丝惊愕,“什么人?” 陈湛没有回答,他疾步跑到窗前,探出头,看到此处和东向休息室相隔甚远,没有可供助力的物件儿,而且,楼下站了两个守卫。 追来的守卫开始砸门,海丽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搭在塌上的白嫩手臂尤显风情万种,“需要我做人质吗?” 陈湛跳到窗上,回头对海丽道,“白玉在后街的古董店。” 海丽慢腾腾的坐直,痴痴一笑,“是吗?” 陈湛看了眼快被砸开的门,正色道,“他快死了。” 海丽夹着雪茄,点烟的手突然顿住。她惊愕的看着陈湛,“你再说一遍!” 守卫砸开了门,蜂拥而至。陈湛看了海丽一眼,一跃跳出了窗外。 海丽只觉眼眶突然涌出陌生的液体,半天,才回过神儿。她来不及拿外套,甚至不记得穿上鞋,拨开那些守卫,夺门而出。 魏井刚到门前,她撞了他,撞的生疼。但海丽浑然不觉,手腕被人握的紧,她挣扎,声嘶力喝,“放手。” 她挣不脱,转而,一口咬下去。 魏井微皱了眉头,依旧纹丝不动。海丽终于看向他,眼中尽是不顾一切的哀求,“放手,求你。” 副官告诉魏井时,魏井正给李文豪看“资产自愿捐赠”协议。这是魏井早就拟好的,再过一刻钟,他就拿着协议到楼下,让这帮被饥饿、恐惧打趴的巨商富贾在上面签下他们的大名。 如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接管整个内滩经济。 副官刚告诉魏井时,他不以为意,不过想去看看哪个混蛋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但此时,他看到海丽眼中的诀别和陌生。 鬼使神差,他放手了。但随即悔恨蚀骨。 魏井把协议资料交给副官,他亲自开车去追海丽。 楼下一众人面面相觑,本是密室迫人大案瞬间演变成狗血虐恋大剧。 李文豪也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魏井,他躲在保镖身后,嗤嗤的笑,“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惨!” 白玉看到了李文豪,但随即他转身走回房间。休息室的门被关,保镖锐利的眼睛盯紧每一个角落。 因魏井单独离开,此间守卫也没见少。白玉看了眼如地狱黑煞般给那帮人发“资产转让协议”的副官,决定趁混嚣之际,正面突击。 此时,二楼再次传来打斗声。 是陈湛,是他捣毁了本该完美无缺的计划。副官阴狠的冲向北面一路人马,“捉拿此人,生死不论。” 白玉趁乱逮到一个守卫,抹了他的脖子,换上他的衣服。他正要潜入二楼时,突然被人抱住了身子。 “白玉,我他妈的以为你死了,”玄朗又惊又喜。 玄朗虽然被困在此,但眼珠子一刻不停的转。他隐约感觉洗手间那边会有大事发生,便潜了过去。 倏尔,他看到夹缝里探出明晃晃的刀,再看时,染上鲜热的血。 “你想干什么?”玄朗连珠如炮,“楼上那人跟你一伙的吧?那人不是我家门口的乞丐吗?你俩原本就认识?” “嘿,你不是让他监视我吧?监视我还是华玄月?难道你真看上傻丫头啦?” “那画儿是谁?不会真是我姐吧。嘿,那可是鹅蛋脸儿,华玄月是大圆盘子。” “扯远了,你到底干嘛来着?他妈的还留遗书,害的老子奔波了一晚上,我……” 白玉突然扣住他的脸颊,趁他惊愕之际,一掌击向他的后颈。而后,把晕倒的玄朗拖到洗手间内。 白玉纵身跃到二楼,潜入海丽的休息室。窗外的守卫已经被陈湛引开,他跳出窗,迅速跑到东向,纵身跃向二楼阳台。 他抽出短刀,悄悄推开窗户。 李文豪仍旧琢磨着那块玉,并没有注意屋内进了人,直到刀尖抵在腰上。他猛然回头,白玉却在间隙看到了桌上那块玉。 刺向他的刀戛然而止。 李文豪看出了此人和这块玉的关联。他撇了那块玉一眼,又看向他捂着自己嘴巴的手,示意他拿开手。 白玉缓缓挪开手,但刀尖抵在他的喉头,渗入皮肤。 李文豪看了眼门口,“我这个人是死也要死的明白的,说,你是哪路的?” “你残杀了南灵希,”白玉的刀尖不由得用力一顶。 “南灵希?”李文豪想了想,“南溪用的女儿南灵希。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白玉用力,刀尖已经刺穿李文豪的皮。 李文豪察觉到脖颈间流出粘腻温热的血,他打量了白玉一眼,“我没做过,不是不记得,也不是赖账,是真的没做过。” “作恶太多,自然不会记得,”白玉把他紧压在桌上,刀尖一寸寸往下刺。 他要把灵希死前的恐惧和绝望一一压榨到李文豪身上。 李文豪“嘶”的抽了口气,“哼哼,我他妈的都记得,每一条命都记得,就算到了阎王爷那儿,谁也甭想污蔑老子。” “你以为我会信吗?” “你必须信,”李文豪阴戾的盯视他,“有原则的坏蛋才能成为统治你们这帮愚昧的大佬。” 白玉恍若听到最可笑的屁话,他抽出刀,欲给他个痛快。突然,李文豪摸到那块玉,挥到白玉面前,“看清了……我是替这块玉的主人做事。” 眼见白玉的脸色乌云翻转,震惊悲痛又惶怒绝望,李文豪那张因失血而扭曲的脸突然露出阴险的笑。 他轻易挪开白玉握刀的手,走到门口,一手覆在门把上,“看在你没一刀结果了我的份上,我再让你,多活十秒。” ------------ 第三十一章 悬尸 枪声震醒了玄朗,他揉着痛麻的后脑勺,暗骂了一声。 突然,洗手间里跌进来几个胖子。最胖的是东街卖鼻烟壶起家的老赵,他惊惧狂慌,一头扎进最里的隔间。 玄朗担心老爹和玄月,清瘦的身子硬是从胖子堆里生挤了出去。 华老爹和玄月蜷缩着躲在桌下,玄朗看到他时,华老爹正哆嗦着去勾桌布,想把两个人的身躯完全遮挡住。 “爹,”玄朗一个滚身来到华老爹身边,将浑身颤抖的二人紧紧护在身下。 枪声杂乱,此起彼伏。倏然,玄朗听到一阵低泣,他皱了眉,“爹,你哭啦?” 闻声,玄月也看了老爹一眼,伸手替他抹掉脸褶里的眼泪儿。 “玄朗啊,爹真后悔没听你的话啊。爹这把老骨头就算了,你和你姐可不能搭在这儿啊。那爹的罪过就大了,爹没脸见华家老祖宗啊——” 此时,追击、尖叫、枪声杂嚣彼起,玄朗听不太清老爹的肺腑之言。他想起厨房间的电话,对老爹道,“爹,你们躲在这儿,动也别动。” 华老爹赶紧拽着玄朗的手腕,“你去哪儿?” “我去阻止这场混乱,”玄朗正经的犹如光芒四射的救世主,他挣脱老爹的手,在老爹惊愕的眼神中迅速朝厨房方向遁去。 厨房空无一人,玄朗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是我,什么?我怎么这么晚才打电话?我他妈被一个王八蛋打晕了。怎么样,照片拍到了吗?” 从吴旷那得知韩三也的情况后,玄朗一从青云盟回来就立刻联系了报社的朋友——小白菜记者。 小白菜不怕死,他一早就到了商展会附近。小白菜有钱,他带了高档望远镜和相机。小白菜还多才多艺,拍不到的画面,他画出来了。 报社被魏井控制了,小白菜自掏腰包雇了人,不大会儿功夫,纯手工制作的一百分小白菜焦点日报新鲜出炉。 …… 海丽赶到后街,看到这里一如既往的平和,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彼时,她才知觉光脚下的玻璃渣子。 一身华服却凌乱的女人跌倒在门前,店里的人面面相觑。掌柜的迈了几次脚,刚下决心去扶她,面色阴沉、眼睛喷血的督军大人如海啸般出现,他跐溜躲回柜台。 魏井在海丽面前蹲下,粗暴的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是谁?让你如此?”他的声音低沉暗哑,眼中溢满伤痛和背叛的耻辱。 他以为自己全心全意的爱了,就能得到她的心。但海丽看向他的毫无情感的空洞眼神让他再次成了跳梁小丑。 这时,报童叫嚷着从边上跑过。 “号外号外,新任督军魏井强迫众商交出资产。号外,号外——” 魏井猛然看向报童,眼神瞬间转为惊戾。 魏井一把拽起海丽,把她塞到车里。他走回古董店,揪起瑟缩在柜台后的掌柜,“有电话吗?” “有有有有,”掌柜的恍若被揪掉毛的小鸡仔,颤抖的指了指旁边的廊柱。 魏井走过去,拨出号码,“计划终止。” 副官已经把协议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正要坐守渔利时接到魏井的电话。他不甘心,“可是,先生……” “照我说的做,”魏井咬紧牙关,暗吼了一声,“另外,立刻登报。” 副官这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怒火狂烧,一拳砸在电话机上! 经此一战,魏井试图通过经济控制上海的计划破产。他开着车,一路狂奔到私宅。 海丽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淡然的看着逐渐走进的魏井,“你要杀我?” 声音轻飘,没有半分感情。 “你不怕?” 他的眼里有悲戚有不解,霎时,海丽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他不是阴狠毒辣吗?他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怕,”她浅浅一笑,“所以,你要快点下手。” 魏井忍无可忍,他大步上前,把她狠压在梳妆台上,发狠的啃咬她的唇…… 海丽不似以往屈意奉承,犹如僵死的枯树。 魏井看着她紧闭眼睛里滑下的眼泪,颤声问道,“是谁?让你连命都不顾去见的人是谁?” 海丽睁开眼睛看着他,红肿的嘴唇轻启时,魏井陡然怕了。 他推开她,犹如踩到致命节点。他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副官迎面走来,行色匆匆,“先生,我找了几个屠芭蕉的旧部,他们说,海丽小姐喜欢青云盟老大白玉的事人尽皆知。” “青云盟,白玉!” “是,”见他不语,副官上前一步,“要不通知应强进攻青云盟?” 魏井不敢从海丽那里听到的答案在副官这里成了催命的亡符,他拧眉踱步,竭力压制被怒火冲出的杀欲。眼下经济内收惨败,不宜再动用武力。况且白玉一身赤胆,应强一时怕攻不下。 魏井一拳砸在廊柱上,“不要青云盟。” “恩?”副官没明白。 魏井紧要牙关,“杀了白玉!” “明白,”副官正襟危肃。 “另外,”魏井渐缓了神情,“给高田先生发电报,就说佩玉已经找到,我即刻赴日。” 魏井放心不下海丽,但男人的尊严让他难以回步。彼时,丫鬟小跑而来,“先生,李先生的电话。” 魏井舒了口气,“知道了,哦对了,你去给太太准备点上等补品。” 看着小丫鬟去了,魏井才抬脚往书房走去。 “是我,”魏井拿起听筒,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声。 李文豪笑了几声,言语间竟有几分长者的姿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不爱你的女人。” 魏井握紧了听筒,一言不发。 李文豪无奈地叹了口气,“管好你的后院,不要误了大事。另外,那块玉的主人找着了。” “谁?”魏井猛然问道。 “刺杀我的人,哼哼,小子太狂妄,竟然没有遮面。我已经找了画师,很快能把他的画像贴出去。全城搜捕。” “你怎么确定的?”魏井感觉内心频频翻涌的激动。 “直觉!” 魏井脱口道,“抓活的。” 李文豪嘿嘿笑了两声,“‘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反之亦然,这是我一贯的原则。” “什么意思?” 李文豪轻哼,带着身子微晃,脸上却现虐杀的疯狂。 “我要让他死无全尸!” 李文豪挂了电话,阴狠毒辣意犹未尽。突然,他冲佝偻着畏缩在一旁的老画师笑了。 顿时,老画师腰股打颤,后脊梁骨阵阵发凉。他捋了捋垂在身前的胡子,“李、李爷,您看看这幅可合您的意?” 李文豪没看画架,伸出一手重重搭在老头儿肩上,背光的脸更显阴森,“重画!” 这时,秘书走了过来,“先生,借一步说话。” 走廊,秘书说道,“先生对外的身份是茶商,我们该怎么把通缉令发出去?” 这是个问题。 李文豪搓着下巴,片刻后,他对秘书说道,“魏井去日本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 “您的意思是?” …… 闹市街头围了一圈人,汽车开近了,李子期才看到人群中央挂着的尸体。 “少爷,咱改道吧?”那尸体缺了左腿,全身血肉模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家少爷的嫌弃,说着话就要转方向盘。 “不用,我去——”“看看”二字没说出口,李子期突然想到临出门前,李叔交代自己的话。 他说,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其他不要管不要问不要看。 喜欢的事?李子期眯起眼睛盯着前面,本少爷想去看,就是喜欢的事。 “你先等着,”李子期拉开车门,稍整了下衣服,捏着鼻子走到人群中。 一众市井小民见来了个这么光鲜亮丽、容貌秀美的少爷,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儿。李子期也没客气,迈着长腿,几步来到尸体前。 “知道这是谁吗?”他问道。 没人吭声,没人敢吭声。 李子期也不在意,他伸出指节分明的食指挑开尸体额前的乱发,咯噔,他因突变的惊吓连退几步。尸体被打掉眼球的脸顿现在众人面前,围观市井一阵惊呼,纷纷后退。 “少爷,该走了,”司机跑过来,后退着拉子期,“您不是还要去见华小姐呢嘛。” 子期真的被吓着了,原本红润健康的脸蛋此时惨白无色。等上了车,过了很久,他才平静,暗骂一句,“谁他妈这么不是人!” 远在守卫森严李宅的李文豪打了个喷嚏,一个小时前,他的人抓到了陈湛,那时,陈湛还活着。后来,李文豪找来的画师,无论如何都画不出白玉的样子。一怒之下,李文豪弄死了陈湛,并悬尸街头。 他要逼白玉现身。 子期到华府时,吃饱喝足的华玄月正满院子追着揍玄朗。 “混蛋小子,长本事了是吧?敢骗我华大小姐!”玄月追不上,眼看四周并没有可供发挥的武器,她一手脱掉鞋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玄朗砸去。 玄朗灵巧的一个闪身,鞋子砸到刚从客厅出来的勃兰特身上。勃兰特接住了鞋子,笑着摇摇头,用他一贯缓慢蹩脚的中文说道,“玄月,不要淘气。” “我淘气吗?明明是他不知道从哪弄的一张破画儿,就说是……”玄月突然闭嘴了,要说,这事儿说出来其实也挺丢人的。 算了。 “小蓝啊,”华老爹喜不自禁地从客厅追出来,把一个小盒子塞到勃兰特手里,“这阵子辛苦你了哈,一点意思,你收下收下啊。” “哟,小蓝眼光不错啊,”玄朗拿着客厅里的几张房型的照片来到院子,“挺适合养老。” “一个月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英国了,”勃兰特对自己的成果也很满意。 “英国?”玄月白了一眼,“我不去啊。” 玄朗站到姐姐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斗了这么些年,咱俩在这一点上终于达成一致。” “啥意思?”华老爹透着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一儿一女。 “我也不去,”玄朗一副“要揍我就先揍你闺女”的表情挑衅老爹。 哈?华老爹还没有消化,门房传来消息,说李子期少爷到了。华老爹脑筋一转,有了主意。他喜滋滋的去了正门,亲自接李大少爷进了家门。 “爹这是怎么了?”玄朗悄声道,“咱俩不去英国,他不炸毛?” 打什么主意呢?玄月蛾眉紧促,盯着正门处勾肩搭背走来的一老一少。 不等玄月弄明白,华老爹招呼小蓝顺带拉走玄朗。玄朗诡笑了下,哈,这老头儿是要高强度“曲线救国”啊。 玄月也明白了,那她能乖乖听老爹安排?她看也没看子期,转身就往回走。子期也不生气,嘴角轻扬一侧,双手插兜,游刃有余的跟了过去。 嘭!玄月关了门。但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子期正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玄月又惊又气。 子期先指了指窗,又指了指玄月,眼睛也跟着瞟向她的胸口。玄月低头一看,自己春光乍泄,她慌忙跑回浴室。 玄月整理好衣服,紧贴着门,却什么也听不到。她松了口气,正要出去时,响起子期的声音。 “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大男孩爽朗的声音逐渐逼近,玄月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四下看看,拿起香水,攥在手里。 子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不喜欢我?” “讨厌,非常讨厌,”玄月赶紧说道。 “上海滩还没有哪个女孩子会讨厌我呢,”子期哧哧地笑,“所以,我喜欢你。” 什么逻辑!玄月再次握紧了香水瓶,只要他敢闯,她就敢砸。 “这样吧,”子期摩挲着正装上的胸针,“我有个办法,只要你配合,我保证再也不缠着你。” 玄月想了想,可行。 “什么办法?说!” ------------ 第三十二章 失踪 “什么办法?快说!” “出来,你出来,我告诉你。” 玄月捞起马桶刷子拉开了浴室的门,“你要是敢……” 威胁的话尚未出口,子期霸道、粗鲁的吻便堵了上去。他勾着她的后脑,唇上的动作仿佛末日来临般的贪婪。 死性不改!玄月怒了,抬脚朝他裆部狠命踢去。 子期一个欠身后退,大笑着从二楼窗台上跃了出去。 “混蛋!”玄月冲到阳台上,“臭混蛋!” “等我电话,”子期做了打电话的手势,“等我哦。” 玄月拼命的擦着被咬肿的唇,心里的火儿噌噌往外冒,“小花——” 门外响起小花怯生生的声音,“小姐,您找我?” 玄月把小花拉到阳台上,指着刷了白漆的木制栅栏,“把这一圈,全给我种上仙人掌,刺儿越硬越长越好,记住了,一点缝隙都不能留。听清了没?” 小花连连点头。 玄月没消气,她还有几个罪魁祸首要处理。 祸首之一华老爹,他眼看子期从二楼阳台上跳下来,心道不妙,拉着管家躲去了老赵那儿。 祸首二门房,门房听了老爹的交代,对玄月的“教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并备好上等参茶随时给她润喉。 玄月的火气撒不出来,闷的脸颊火辣辣的。她不信这个邪,折返回来,凶神恶煞的瞪着恭顺无比的门房,“我刚才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为首的清了清嗓子,鼻孔朝天如太监宣旨一般,“那个叫李子期的再来,打狗棍轰出去。如果我等门房再把他放进来,克扣十二个月的月钱。若再犯,全部撵走。” 没错,原话。 她蹲在门口的大狮子旁,非常郁闷。忽然,狮子屁股后探出个脑袋,“华小姐?” 阿虎又惊又喜,玄月也是,她下意识的往阿虎身后看,“阿虎,你怎么来了?白玉呢?” “老大不在您这儿?”阿虎很失望,掩饰不住的失望。他转身就走,玄月赶紧拦下。 “怎么了?他人呢?” 昨天,阿虎发现白玉不见了,他等了一宿,也没见他回来。不仅如此,白玉的房间还凌乱无比,似乎发生过打斗。他很担心。 “我也不知道,”阿虎烦躁的抓了抓炸毛的头发,“老大也没别的地儿可去啊。” 阿虎突然想到了什么,“玄朗少爷在家吗?老大会不会跟玄朗少爷在一起?” “你先进来,”玄月把阿虎引到客厅,对小花道,“把少爷叫来。” 小花捏了捏衣角,“少爷陪客人呢。” “什么客人?” “老爷的客人。” “爹不是出去了吗?” 华老爹去了赵老头儿家,商量怎么对抗魏井的强权。商量来商量去,两人一致得出结论:没有枪,屁用没有。 但经此一役,所有商户都明白,以华府为首的内滩经济线和魏井的冲突已经摆到了桌面上,谁都躲不开。而华府,首当其冲。 华家的客人正是华府庇护下的幼崽,他们担心,一旦华府顶不住,那自己被灭就是分分钟的事了。 玄朗不想管,他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但看几个叔叔伯伯愁眉紧皱,颇有下半截已入黄土的惊恐,他又于心不忍。 “家父不在,”玄朗双手垂在身前,少有的恭敬起来,“诸位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我呢……” 一老头捋着山羊短胡,嘶哑长叫,“嘴上没毛的小子,添什么乱。” 玄朗的风流人人尽知,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对华府唯一的继承人是这般德行,皆痛定思痛。因此,玄朗一说话,那人就毫不客气的挡了回去。 玄朗也不生气,“那我就不添乱了,您爱等就等吧。” 他起身往外走,经过山羊胡时,玄朗附身在他耳侧说道,“露华浓的娇倩姑娘说您,宝刀不老!” 玄朗微笑着走出大厅,山羊胡在一众同僚的注视下,干褶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玄月正好走来,见玄朗出来,冲他招手,“快来。” 玄朗看到阿虎,以为有了白玉的下落,紧跑几步,“找着白玉了?” 玄月和阿虎对视了一眼,皆失望。阿虎急,眼泪儿突然夺眶,“老大不会被暗杀了吧。” 呸! 玄朗回想当时的情形,跟白玉配合的那个人……他突然睁圆了眼睛,看向玄月,“门口的叫花子还在吗?” 玄月不明所以的摇摇头,“没看到,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那就对了,叫花子是白玉的朋友,是今天刺杀行动的配合者。目前,两人都行踪不明。 “姐,你去打听打听平日在我们家附近那花子的行踪,看有没有线索。” “叫花子?”阿虎猛然想到了,“我家……我家老大有个朋友也是叫花子。” 那就更对了,玄朗一拍手,“你陪着我姐,快去。” “你干嘛去?”玄月问道。 “我有别的要紧事。”玄朗想知道根源——这场刺杀行动的根源。 他去了奈何天酒楼,路上,看到了悬在闹市口的尸体。等他看清是陈湛时,心陡然被绞碎,重击下的惨痛! 到了奈何天,吴旷见他面色不善,急忙跟过去,“我看报纸了,死了不少人。你没事吧?” 玄朗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眉头紧锁。 “不会真受伤了吧,”说着话,吴旷就要扒掉他的外套,见衬衫并无血迹才放心。 “你怎么了?受刺激了?” 良久,玄朗咕咽了一下,“给我水。” 一杯水下肚,玄朗才稳定了心神,“我没事。” 见他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吴旷也不再问,“我已经通知小白菜了,他一会儿就来。” 玄朗点点头,很机械。陈湛的尸体时不时的浮现在眼前,尤其那张缺了眼球的脸。天热,招来蚊蝇,嗡嗡作响。他使劲儿揉着耳朵,像耳鸣。 小白菜被引到二楼,他一进来,吴旷就带上门出去了。 玄朗看着风尘仆仆的小白菜,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而后,摘下眼镜,想清理镜片,镜片掉了一片。 玄朗轻声道,“明天送你一副镶金的。” 小白菜不在意,就那么带着,“魏井的动作够快的,报纸刚散出去没多久,我的小作坊就被他端了。” “这么说来,他的眼线遍地都是啊,”玄朗龇了龇牙。 小白菜点点头,“这下谁都知道,魏井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水儿。你啊,小心着点吧。毕竟,你们华府是头号眼中钉。” 小白菜靠在椅背上,接着说,“你斗不过他的。” 玄朗不以为意,“兵来将挡,怕什么。” 小白菜也不再劝,“对了,闹市口挂着的尸体看见了吧。” 玄朗点点头,他想起了什么,“死的都是商户吗?” 小白菜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看向他,“你想问什么?” “这次商展会真正的操纵者是魏井,”玄朗道,“但是,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白玉要杀的那个人!玄朗可以肯定,那个躲在二楼的人才是。 “李文豪!”小白菜脱口而出,“这个人是最后才到的,一开始我以为他不过是个商户,可他的保镖引起我的注意。我用望远镜跟了他一路,此人是魏井的座上宾。” “李文豪,”玄朗重复了这三个字,“白玉要杀的人是他?” “白玉?”小白菜听到了,忽然,他一拍桌子,小眼睛里具是八卦的精光,“不会是那天你在大街上抱着不放的美男子吧?” 玄朗翻了他一眼,“是是是,白记者,您猜的没错。” 小白菜哈哈大笑,他看看时间,“我还得另找摊子把作坊支起来,有空再聊吧。” 小白菜走后,玄朗陷入沉思。 李文豪在闹市口挂着陈湛的尸体是为逼白玉现身,虽然此时,闹市口看不到一枪一弹,但只要白玉现身,此处瞬间会变成人间烈狱。 白玉在哪儿?他为什么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他跟李文豪又有什么仇怨? 此时,楼下角落里,长衫中年男子看着走出奈何天的玄朗,嘴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长! …… 傍晚时分,夕阳落在屋中,洒在他儒雅清明的脸上。 南溪用端跪在榻榻米上,案几上平铺着泼墨挥毫下的斑驳竹影。他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执笔,眼睛却盯着窗外的那片竹与花。当他意识到某处投来的目光时,放下手中的笔,略顿了下,微转了头。 理生子避之不及,一张俏脸羞的通红。她拉着婢女匆忙离开,留下一串清脆急促的木屐声。 南溪用向高田呱太辞行时再次见到理生子,四目相对,彼此都红了脸。 理生子不顾父亲的反对,偷偷踏上长崎开往上海的游轮。一年后,她生下白玉,一家三口,静享天伦。那是理生子短短20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再一年,理生子病逝。 高田理生子是日本华族高田呱太的独女,生来就是延续高田家政治势力的棋子,但这颗乖顺的棋子却被贱商挖了墙角。 高田呱太把这股恨压到心底,他指使浪人围攻南宅,强行带走白玉,以慈祥外祖的模样教他学文习武,妄图把他变成彻头彻尾的高田宗政,成为高田家在日本政坛势力的代言人。 白玉所有的一切都是高田呱太赐予的,当他带领青云盟在帮派中求生,当他夜探商展会摸清此处的地形和防卫……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所以,当李文豪告诉他,他替那块玉的主人做事时,白玉就知道残杀灵希的人是谁。他知道外祖不喜欢南家的任何一个人,但从来没想过“不喜欢”的意思竟然是“残杀。” 白玉不敢再想,恍若被人抽掉灵魂。他疯了般从众枪围堵中冲出来,一路狂奔,跌跪在灵希墓前。 呵!呵!他失心疯般的冷笑。继而,硬朗的脸庞因剧变而悲愤抽动。他一拳砸在地上,狂哮、惊怒、愤恨……但所有情绪却因他的“无奈”、因他给自己的枷锁变得苍白无力。 他双手深陷泥淖,肩膀压抑剧耸,眼泪冲破紧闭的闸门汹涌而至。突然,他仰天嘶吼。凄惨、绝望、无望! ------------ 第三十三章 假象 一具空壳,不知跪了多久。 陈湛会来的,因为今天是灵希的忌日。他会来找自己算账,他会一枪打死罪孽如渊的白玉。 但陈湛没来,来的是玄月和阿虎,他们从叫花堆里问出了关键线索。 “白玉!”玄月紧张如死灰般的脸瞬间喜极而泣,她踉跄着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阿虎紧赶过来,“老大?老大!” 白玉滞漠的看了阿虎一眼,眼睛斜了斜,看了眼缠在身上的女人。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把女人推开。而后,一手撑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老大,”阿虎拦着他,“你要去哪儿?你全身都是血,你知道吗?” 众枪围堵,白玉以血肉之驱硬闯。当时,他唯有一个念头——即便是死,这条命也是陈湛的。 白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刚要说话,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强撑的意识瞬间灰飞烟灭。 “把他送到我家,”玄月对背起白玉的阿虎说道,“我这就去叫大夫。” “华小姐,从这儿去青云盟更安全。” 两人来之前,看到了闹市口的尸体,看到重金缉拿白玉的通缉令。 “可是,他伤的这么重——”青云盟那破旧的地儿,玄月怎能放心。 “还有老胡呢,他的医术您也知道,”说罢,阿虎不等玄月反应,背着白玉朝山凹里急速奔去。 阿虎把白玉背回青云盟,伙伕老头率先看到,他痛心疾首的一拍大腿,长嚎,“老大啊!” “把老胡叫来,赶紧的。别嚎了,赶紧去!” 老胡来了,虽然平日里阿虎他们给他冠了个“庸医”的名号,但关键时刻,庸医却很“顶用”。 他撕开白玉的衣服,上下嘴皮子一碰,“我救不了,送医院吧。” 啥?阿虎怒睁圆眼,“老胡,你别瞎巴巴,赶紧的把子弹取出来。” 上一次,青云盟对抗斧头帮时,白玉身上的枪子也是老胡取出来的。在阿虎看来,如出一辙,虽然,此次子弹分布的范围明显扩大了不少。 “子弹碰着骨头了,”老胡指着白玉左胸的位置,忽而,又伸出一指放在白玉鼻前,“还有气儿,抓紧往医院送。” “你——”阿虎一口闷血涌到嗓子眼里,“老胡啊,关公还能刮骨呢,咱老大能忍,你给他刮刮,刮刮啊。” “不是,”老胡挑了挑眉,一如既往的满不在乎,“送医院嘛,多大事啊,谁规定医院不收土匪了?” 阿虎恨不得扇死他,他强压了声音,“通缉令!内滩有老大的通缉令。” 老胡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平日里土匪跟土匪斗的白老大,这次升级了玩法。 升级归升级,老胡作为一介中医,着实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早做打算吧。” 你混蛋!急的抓耳挠腮后,阿虎一拳砸向老胡的肚子。 老胡闷哼一声,“你小子……” 阿虎瞪着血红的眼睛,“万一老大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送过去陪葬。” “……” “先止血!” 老胡被硬赶上架。 这时,阿彪飞一般的窜过来,惊慌大喘,“虎哥,虎哥,不好了。” 还能有什么不好,阿虎瞪了他一眼,“瞎咋呼啥,说。” “淮帮明天有动作,他要打我们。” 重组后的新淮帮除了灭韩三也那票儿外,很久没有动静。此次,应强突然进攻青云盟,是因为魏井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应强已经知道拿那块玉的是青云盟的二当家阿虎,他打定主意让青云盟背锅,但明白的要人,青云盟肯定不给。思来想去,应强才决定趁魏井去日本的时候,干一票青云盟。 淮帮荷枪实弹,装备精良,搞定一个破落户的青云盟轻而易举。所以,应强不着急进攻——悠哉悠哉的看着刀尖上的猎物绝望求生也是一种乐趣嘛! 哈!阿虎一屁股蹲在地上。奶奶的,怎么事儿都赶一块儿去了。不能乱,他阿虎绝对不能乱。 “上次,老大改造的短枪有多少了?” “100支差不多有了。” 100支可打不过全副武装的淮帮,阿虎紧扣着脑袋,十指深陷脑浆。 “哥,你也别急,之前斧头帮也比咱厉害,不也没怎么着嘛,”阿虎担忧的往屋里瞅了一眼,“倒是咱们老大……” “这事儿别往外说,”阿虎仍旧保持那个姿势,“你带着弟兄们把咱青云盟的防护做好就行。” 成!阿彪应下了。他走,一步三回头。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老胡终于出来了。阿虎赶紧上前,“咋、咋样了?”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老胡脱掉沾满血迹的粗布外衣,咔嚓扭了扭脖子。 “暂时?暂时是多久?” 老胡斜了他一眼,“我还没见过这么命硬的家伙呢,死不了。” 阿虎放心了,双手开弓,噼里啪啦拍着紧绷的脸。 “不过可能会残……” 啥?阿虎又瞪圆了虎眼,“啥意思?” “啥意思,”老胡摸出根旱烟点上,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和腿弯,“这两处的子弹卡进骨头里了,半天内,若取不出来……” 阿虎的脑袋轰的炸了,半天,就算现在下山找到大夫,把他绑上来,再动手术也来不及。 “刮骨——”他可怜兮兮的望着老胡,“试试吧,求你了,老胡。” 老胡一脸看无知门外汉的表情凝视着他,“你还是祈祷比较管用。” “老胡!” 老胡叹了口气,旱烟烧到手指,一向儒雅斯文的他暗骂了一句,“我没办法,你把我送到阎王那儿,也没办法。” 老胡拎起药箱就走,未几,把药箱砸的稀烂。 阿虎从井里打了盆冷水,一头扎了进去,燥热的脑袋总算冷静了。他推开门,走到白玉床前,盘腿在床脚坐下。他看着床上脸色惨白、毫无生机的人,悲戚的脸突然拧成一团。 四年前,白玉恍若天神一般出现,救活了被众帮围困下垂死挣扎的青云盟。而后,他被阿虎等人推举为新盟主。 不知何时,那个叫陈湛的乞丐成了白玉的座上宾。不知何时,他和白玉商议了刺杀大计。更不知,这样决死一战的大计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论怎样,他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一帮之主,为何行危险之事时,白玉总是把众帮兄弟排除在外。 阿虎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被“祥和”表象深深掩盖的问题。啊!粗糙的心好痛。 他揉了揉眼眶的泪儿,“为什么?为什么?” 他碰了碰毫无反应的白玉,“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他委屈难以自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 阿虎背走了白玉,玄月如同被抽空了骨架,一屁股跌在地上。 眼湿鼻酸心生生的疼!玄月不想哭,可忍不住。泪儿一道道滑下,她随手抹了一把,“坏蛋白玉!混蛋白玉!” 刚才,白玉推开她时恍若对待陌生游虫。 冰凉的山水混着泥淖渗进鞋子,玄月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坐了很久。她扶着墓碑,强站起来。 倏然,她看到了墓碑上的字:英女南灵希之墓1909-1925 “1909,1925?只活了16岁?”玄月蛾眉微蹙,叹了口气,歪着脑袋蹲在墓碑前,“灵希?” 顿了顿,她又问,“你是白玉喜欢的人?” 蓦然,她想起那日跟白玉告白前,他眼里流转即逝的柔情。如此,那应该是给南灵希的爱吧。 玄月长叹一声,对着墓碑双手合十,神情黯然。 她失魂落魄犹如荒野飘来的孤魂,不知不觉飘到了奈何天的后门。屈膝在二楼窗口的玄朗看到了,他一跃从窗子跳下去,诈尸般从后勾住玄月的脖子,一声大吼,“哈!” “啊——放手!”玄月惊声尖叫。 “放手~”玄朗学着她的声音矫揉造作了下,随即嫌弃,“你瞅你那样儿,占你便宜,我下得去手吗?!” 见是玄朗,玄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也仅此而已。新仇旧恨加一起,玄朗没有迎来预期的暴揍,很是奇怪。 “抑郁了?”他顿了顿,偷瞟了眼眉头紧皱的华小姐,“有人欺负你?谁敢?谁?我去揍他。” 玄月看向他,清澈的眼神没有半分杂质,“我见到白玉了。” 玄朗一愣。 “他快死了!”泪儿又蹦出来。 玄朗勾着她的脑袋,压到自己怀里,“里面说。” 长衫中年男子仍在那个位置,看着宛如情侣般模样的男女走进来,他不由得多看一眼。 玄朗把姐姐带到包间,锁好了门。 “白玉现在在哪儿?”玄朗急切问道。 玄月越说,玄朗的表情越凝重。他起身走到电话机旁,拨了个号码,“我是华玄朗,嗯,我有个朋友快死了。枪伤。好,我现在过去接你。” 玄朗抓起外套就要下楼,这时,电话铃响。 “喂,谁?”玄朗拿起听筒,因为心急,嗓门不由得变大,“小白菜啊?” “你小子怎么不泡露华浓,改奈何天了?”小白菜要想找玄朗,往露华浓打电话准没跑儿。但是最近,这小子却频繁改道儿,“哦对了,浓姐让我带个话。” “我没工夫闲聊,有事赶紧说。” “看来浓姐还得守阵子空房啊,不过,浓姐都说了,你从女人身上移情到男人身上了,真的假的?” “我挂了啊。” 小白菜正经了,“我刚才看通缉令了,更新了一条内容。” “啥内容?” “你的小心肝上榜了。” 通缉令上不仅画出白玉清楚的点名了画像上的人是青云盟大佬的白玉。而且,悬赏金额翻倍。 玄朗抓着玄月匆匆下楼。 柜台后的吴旷吆喝了一声,“华少爷走了?” “走了,”玄朗一摆手,“今天的帐记到华玄月名下。” ------------ 第三十四章 急救 早年,玄朗与人争风吃醋,多有打架斗殴。久而久之,他和常去的医馆老板娘混熟了。老板娘年轻貌美,但打一开始,玄朗就没起过那般登徒子的龌龊。 车子停在弄巷里一家极小的医馆前,玄朗下车去敲了医馆的门,“小米姐姐?” 门开了,探出一口大纸箱子,玄朗接过来,玄月赶紧拉开车门。随后,一位纤瘦的女孩走了出来。 “您好,我是玄朗的姐姐华玄月,”玄月少有的矜持起来。 小米浅浅一笑,举止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从容,“您好,米欣然。” 说罢,小米有意笑看了玄朗一眼,“自家姐姐明明是温柔的小美女,怎么到你嘴里就……” “我经常揍他的,”玄月知道自己在玄朗那里的形象,她等不了小米文绉绉的话里有话,拉开前排车门,“医生,咱快走吧。” 出发前,玄朗看了看小米,还是问出了口,“小米姐姐,你不问问去哪儿瞧病吗?” “都是病人,去哪儿都一样。” 玄月对她的印象一下子就好了。 车子一路颠簸,刚到青云盟的地界儿,他们就被拦下了。 阿彪举枪上前,他认出了玄月,“华小姐,您怎么这时候来啊?” “给你家老大治伤,快引路!”玄月心焦,又催玄朗,“把药箱搬过去,快点。” 四人脚底生风,阿彪没有白玉那般的隐忍不发,他很快把青云盟要遭淮帮攻击的事儿告诉了他们。 “不能够啊,”玄朗道,“魏井刚在内滩吃了败仗,还敢在外滩再来一发?” “要凭这一仗挽回面子也说不定,”一直赶路的小米突然说道。 闻言,玄月咬紧了下唇。 阿彪抢先一步,跑到阿虎身边,告诉他华小姐请来了医生。阿虎又惊又喜,他激动地迎出来,扑通跪在尚未站稳的三人面前,“求求您,救救我大哥,求您求您!” 玄朗把他扶起来,“医生都来了,赶紧起来。” 小米挡下要跟进去的玄月、阿虎和阿彪,唯独放玄朗进去。 玄朗常年浸泡小米医馆,有伤没伤都来喝喝茶。久而久之,也能做些简单工作。人手忙不过来时,小米会喊他帮忙。 玄月眼睁睁的看着小米关了门,那息,她看到了床上毫无生机的白玉。 “华小姐,您歇会儿吧,”阿虎搬来一个矮脚凳。 玄月埋首膝上,肩膀耸动。 “您……”阿虎在她旁边蹲下,想安慰,也不知怎么安慰。 “我来晚了,”玄月抿了抿滑落在嘴唇上的液体,“我来晚了,我应该马上找医生来的。我太笨了,我……” 她泣不成声,越加激动。 阿虎有种直觉,这一次不像以往。老大平静的面容下,似乎舍弃了所有“生”的念头。他扭过头,抹了把胀热的眼睛。 玄月坐直身子,长吐了口气,“对了,你认识南灵希吗?” “南灵希?” “是白玉祭奠的人。” 当时,阿虎又急又躁,根本没注意到墓碑上的字。闻言,他摇摇头,“不知道。” 他自嘲般笑了下,“其实,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根本不了解老大。” 玄月不解的看向他。 “他从哪来的?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留在青云盟?我都不知道。” “什么?” “以前只是觉得,既然老大肯帮弟兄们挣活路,那我们就跟着呗,”阿虎搓搓手指,“四年啊,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从来没想过要问。” 玄月想起那日在山头时,她问过白玉阿虎算不算他的朋友。白玉沉默了,没有给她答案。 阿虎意识到说多了话,他起身走到门口,贴门细听了下,没听得动静。 但房间内,配合默契的两人宛如战场上的生死搭档。小米淡然平穆,动作干练精准。偶尔,玄朗会看她一眼,替她擦掉额前的细汗。那时,玄朗眼睛里流露的感情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玄月走到阿虎身边,悄声道,“你放心,小米医生的医术没有问题。” 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见过小米,更无从得知她的医术到底几何。说到底,打心里,玄月相信……依赖的是玄朗。 伙夫老头端来茶,捡了干净的杯子给玄月倒了水。老胡也来了,默不作声的蹲在一边抽旱烟。 “阿彪说,淮帮又要打你们了?”玄月问道。 阿虎咬了咬牙,“没事儿,跟斧头帮一样,青云盟摆的平。” 玄月早就看出这个盟着实穷的叮当响,斧头帮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但淮帮不一样。土枪长矛碰上装备精良?玄月叹了声。 “找雇佣兵吧,我出钱,”怕阿虎不同意,她赶紧说道,“就当我谢谢你们上次你们救我。” 雇佣兵?阿虎眼睛一亮,青云盟被屠芭蕉三派合围时,正是勃兰特请来的雇佣兵打退的。 阿虎把白玉卖掉贴身佩玉的事告诉玄月,“我有钱,华小姐您帮我们跟勃先生搭上线就成。” “有电话吗?”玄月问。 阿虎摇摇头。 “有发报机吗?” 阿虎又摇摇头。 玄月放弃了,“算了,你现在就坐车走,去英使馆着勃兰特,就说是我的意思。” 阿虎急匆匆的找到勃兰特时,勃兰特正愁眉缱绻地看着手里的调遣令。他听清了阿虎请他连线雇佣兵的话。 他摇摇头,很干脆的拒绝了,“我办不到……” 阿虎炸毛,短粗的眉立时拧成竖八,“上次您救华小姐不也搬的雇佣兵嘛,怎么就办不到了?” 勃兰特摊开两手,耸了耸肩,“一、我不是慈善家,我只救我爱的人。二、——” 阿虎猛地伸手指着勃兰特的大鼻子,“你——” 勃兰特提高了嗓门,“二、性质不同。” “啥?啥不同?”他奔到桌前,一双虎眼死瞪着勃兰特。 “大英帝国不可能冒着和日本起冲突的风险帮青云盟。” 日本?这跟日本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青云盟!” “但攻击你们的人受日方庇护。” 以前,勃兰特只是怀疑上海督军背后有日本势力的支持。现在,他已经完全确定,对方是日本打通上海的先遣部队。 阿虎闷头走到门口,脚一顿,又折回来,掏出腰间的枪拍到勃兰特面前,“没良心的家伙,你的东西还给你。” 刚出门,阿虎就后悔了。这时候,争哪门子气!他摩挲着长时间被枪身撑起的空槽,心拔拔的疼! 勃兰特不太理解为什么这帮人总是这么冲动,他给华府拨了电话,“我找——” “小姐不在家,我要说几遍,您才信啊?”听筒里传来不耐烦的女声。 是小花,勃兰特听出来了。他温和的说道,“我是勃兰特。” “哦?小蓝少爷啊,”小花一愣,立即换上充满歉意的语气,“对不起,小蓝少爷,我——” “玄月不在家?”勃兰特问道。 对方嗯了一声,歉意更浓,“我把您教的话都说了,但还是没拦住小姐。不过,小姐现在跟少爷在一块儿呢,您不用担心。” 勃兰特现在的职务完全无力担保玄月,更何况上海唯一一家雇佣军已经被一个茶商雇了去。他担心,一旦玄月知道重金悬赏白玉的通缉令,会做出傻事。但事实证明,他的叮嘱在玄月这里屁用没有。 勃兰特叹了口气,“你刚才以为是谁?” “老纠缠我们家小姐的花花公子,我给打发了。” 见听筒里没有声音,小花喂了一声,“小蓝少爷,您找我们小姐有事?” “没关系,我再打来电话。” 玄月跟玄朗出去了?勃兰特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定在九点的位置。 这个时间?他们姐弟俩?一起出去?勃兰特怎么想都不对劲,他倒不是怀疑小花撒谎,而是……勃兰特不放心,拿起外套,匆匆出门。 阿虎还没走,他躲在暗影里,左右琢磨,怎么开口把枪要回来。毕竟刚才,他的气性忒大了点。 勃兰特看见他了,轻笑了下,转身回去,不多会儿又出来了,手上多了把枪。他冲阿虎招招手,“拿去。” 阿虎又惊又喜又不好意思,“蓝少爷,我混蛋,刚才那话,您千万别放心上。” 勃兰特拍拍他的肩,突然,他意识到事情的关联,“玄月,在青云盟?” 阿虎眨巴着眼睛,“啊,在呢。” 看来上次的“棺材”并没有戳到她的痛处,一向温和的勃兰特咬紧了牙关。他要回英国了,他必须带玄月一起走。 勃兰特突然顿住,他竟然对玄月产生了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的开端不是爱情,是嫉妒! “你现在去哪儿?”勃兰特问阿虎。 阿虎挠了挠杂乱的头发,“找花海棠,看能不能弄点军火。” 和阿虎分开后,勃兰特神情凝重地钻进车里。途径闹市口,陈湛的尸体还挂那里,血迹干固、白骨森森。 忽而,他驱车倒回去。夜色中,两个黑衣人七手八脚的把尸体扯下来,粗鲁地塞进麻袋里。 其中一人边塞边抱怨,“倒霉催的,净干些刨祖坟的腌臜事儿。呀,你踢我干嘛?” 另一人鬼祟般瞅了眼勃兰特的车,压低了声音,“你他妈不想活了。让你干你就干,哪儿那么多废话。小心哪天,我给你收尸。” 刚刚,勃兰特没有察觉到任何阴杀之气,布置在此处的明兵暗哨仿佛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再次查看,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兵撤了,尸体也被搬走。勃兰特整整一天没有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不好的预感瞬间炸裂。勃兰特心急如焚,油门一踩到底,发疯般朝青云盟开去。 勃兰特的预感是对的。 李文豪不仅查出刺杀他的人是青云盟大佬白玉,更在最短时间内集结一支雇佣军。 “青云盟,哼!” 他在壁垒森严的李宅洗了澡,换了衣服,去见儿子。最近,他想独子想的频繁。 或许,这是他身居高位后再无往日刀尖饮血的恐慌,或许是他想弥补作为父亲缺位的遗憾。也或许,是他无形中把利益的链条深陷了儿子这里。 几经周转,车子在李宅别苑前停下,李叔恭敬的迎在门外。他本来要和子期一起出迎的,但李文豪没让他那么做。 二人走到正院,李文豪抬头看了眼二楼亮灯的窗,“最近,子期有什么变化吗?” 李叔搓了搓手指,“少爷和华家小姐走的挺近的……” 从李叔欲言又止的神情上,李文豪看出来,他之前最担忧的事成了现实。不过,时过境迁。 李文豪笑了笑,他在商展会上见过华玄月,问,“他看上那姑娘了?” 李叔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先生也不用担心,照少爷以往的规律看,这股热乎劲儿坚持不了多久。” 李文豪不置可否,“送点宵夜上去,我和子期说会儿话。” 房间内,李子期盘腿坐在电话机旁,一圈圈的拨着话机转盘。 “李少爷,真的,小姐不在家,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小花欲哭无泪,墙上的大钟都敲了11响了。 “你不担心?你这个贴身丫鬟怎么当的?” “小姐跟少爷一块去朋友家了,少爷打过来电话的。” “你怎么不早说,你耽误本少爷的大事儿了,知道吗?”子期故作骄矜,“哪个朋友,我去找。” “少爷没说。” 鬼信! 子期正要追问时,听得一声推门。他回头一看,蓦地挂断了电话…… ------------ 第三十五章 进攻 独子这般反应,李文豪着实怔了怔。他看了眼子期,尽力扯出一个慈祥的笑。 “父亲,”子期站直身子,双手垂侍身前,恭敬如常,“您来了。” 李文豪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您找儿子有急事?”已然深夜,他很少这个时间突然来找自己。 李文豪想说“有点想你”,但一张嘴,却欠的一如既往,“你睡的有点晚啊。” 子期的脸上挂着一抹淡笑,您不也是。 李叔推门进来,父子间令人窒息的沉默让他奉上夜宵后便很快退了出去。 “坐,”李文豪冲他抬抬下巴,看着他在对面坐下,才道,“这阵子,干什么呢?” “打打牌,赛赛马什么的。” 见他无意往下说,李文豪只得接腔,“最近,上海不太平,没事少往外跑。” 子期漠然的点点头。 “对了,那什么春情阁、露华浓的地儿都不干净,别去了。” 子期飞快的扫了他一眼,点点头。 而后,又一阵漫长的沉默。子期盯着面前的宵夜,耳朵里尽是墙上挂钟走针儿的吧嗒声。 李文豪清清嗓子,看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这几年,去日本留学的人越来越多了。” 子期陡然支起了耳朵。 “我在日本有同期的朋友,如果你想去……” “我不想去,”子期猛地抬头,正对上因他一反常态而同样惊愕的李文豪。 “我是说,我……”子期平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 他的变化李文豪尽收眼底,“不想留学的话,去国外长长见识也好。” “……” “好好考虑,不用这么着急答复我。” 墙上的钟敲了三下,凌晨三点。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夜宵早已凉透,但两个人谁都没碰。 这时,秘书进来,在李文豪耳边低语。李文豪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他站起来,拿起外套,“我那同期有一个女儿,改天,你去见一下。” 这是命令的语气,子期紧蹙的眉宇微颤。 秘书在李文豪的指示下,把雇佣军和一队私人武装调到内滩之外。李文豪赶到后,小个子几步窜到他跟前,“还是李爷威武,您一出手,青云盟立刻就成了破缸里的王八。” 秘书不屑小个子的粗鄙,但李文豪却很欣赏,他用力拍着小个子的肩膀,“想当官吗?” 小个子两眼放光,拼命的点头。 “那你听好了,”李文豪说道,“我不要青云盟,我只要白玉。” “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虽然李文豪擅自以督军府的名义发出通缉令,但真正实施时,他还是有所顾虑。 只抓白玉,是私人恩怨。带上青云盟,则成了帮派之争,这是魏井严令禁止的。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现在还不想和魏井撕破脸。 …… 凌晨2点,玄月终于看到从屋内走出来的米欣然和玄朗,她急忙上前,“怎么样?他醒了吗?啊?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体质很好,放心,没事,”小米虽然疲累,但言语间很是干脆。 玄月跑到白玉床边,看着面如死灰的男人,又跑出来,“你还是没说,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米欣然笑笑,正要开口,玄朗一脚挡在她俩中间,“他命大,就醒的早。他命不大,那就死的快点。造化,看造化懂吗?你……” 米欣然抿嘴偷笑,她拉了下玄朗的衣袖,对心急如焚的玄月道,“多则两日,少则一日。” 玄月感激的冲她一笑,踢了玄朗一脚,又跑到白玉床前。 阿彪、伙伕老头和老胡早围上来了,老胡最甚,非常外露地盯着小米,上下打量。 “同道中人啊,”老胡撩开半短的前襟,双手拱起,“鄙人胡……” 斯文过头,必是败类。玄朗两手插兜,挡在老胡面前,“华玄月没眼力见,你也没有?没看见小米医生都累了嘛。” 这时,两道车灯乍现。下车的是勃兰特和青云盟放岗的小弟。 勃兰特心急,要开车进来。小弟不放心,怕车轱辘碾响地雷,浪费青云盟的家底。 “要怎样,你才肯让我进去?” “您带上我,我给您指路。” 行吧!但小弟就想体会当年老佛爷坐上四轮“轿车”的新鲜。等勃兰特匆忙下车后,他还在副驾上意犹未尽。 “玄月呢?” 玄朗拽住要闯屋的小蓝,“她在屋里呢,怎么了?你先把话说清楚。” “闹市口的尸体和兵力都撤了。” “然后呢?” “这说明,他们知道刺客是谁。” “所以呢?” 勃兰特吸了口气,“所以,山下集结了雇佣军和私人武装。” 什么?玄朗没想到督军府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众人刚有的欣喜瞬间被震的灰飞烟灭。 勃兰特抠掉玄朗攥着他手腕的手,“我要带玄月走。” “你以为她会乖乖跟你回去吗?” 勃兰特要推门的手闻声停下,他看向玄朗,锃蓝的眼睛里浸着悲伤,“玄朗,我必须带玄月走。” “我也必须带她走,不然,你以为我有几张皮让我老爹剥,”玄朗看了眼屋内趴伏在床边的女人,压低声音,“不能硬带,懂吗?” 勃兰特不解的看着玄朗,只见他走到床边,蹲在玄月身边。忽然,他一记暗掌打晕了玄月。 勃兰特揉着玄月的后脖颈肉,一阵心疼,“下手太狠了吧。” “下手轻了能带走这头倔驴?” 勃兰特闭嘴了,看着玄朗要背她,抢先一步,“我来吧。” “你开车,万一碰到那帮人,你这张脸能省不少事儿。” 他们要走,阿彪等人坐立不安。小米安慰道,“只要你们能撑住,就一定没事。” 阿彪看着绝尘的尾气,拉了拉老胡的衣角,“我怎么觉得,小米医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内无强兵,外物帮手,拿什么跟两伙人开仗,拿什么撑? 老胡抽了掌他的脑皮,“哭什么丧,不还有我呢!” 老胡喜读医书,更喜钻研兵书。往日,青云盟有白玉坐镇,基本没他散发光芒的机会。他也不屑争抢、不屑出头。眼下,命运竟然把他推到了老大的位置! “苍天有眼!”老胡兴奋地一拍大腿。 伙伕老头佝偻着腰背,饱经沧桑的脸巴望着老胡,“你确定你能行?” “不然,你来?” 老胡抬脚往议事厅走,边走边说,“管他是督军府还是淮帮,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老胡把两方的位置标在地图上,他指着标志督军府的小旗子对阿彪道,“你现在把全部火力,集中到这个位置。记住,等他们全部通过后,再狠狠的给他们一击。” “全部通过?” 老胡很自信的点头,“对,全部通过。然后,你们迅速回防。” 阿彪看着老胡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半圈,“顺利的话,二十分钟能从这儿回来。” “越快越好,不给他们站稳脚跟的机会,”老胡说道,“回防后,给他们队头再来一击。” “我们……没那么多军火啊,”阿彪面露难色,“万一打光了……” 老胡看向伙伕老头,“过年时买的鞭炮还有吧?” “有有有,”伙伕老头点头如捣蒜,“我马上去拿。” 阿彪带人埋伏到指定位置,一刻钟后,督军府先头部队冲进来,阿彪暗自数了人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悄声对身边的人说道,“对方人数不少,一队、二队先行回防。” 阿彪算准了节点,待对方全部通过后,他猛地挥手,枪声、鞭炮声、弓弩声齐头并发。李文豪没有带兵的经验,他没料到此处会有埋伏,短暂的慌乱后,他下令暂停休整。 但小个子进言,“李爷,青云盟没家底儿,他们耗不起,他们是想把您吓回去。” 李文豪将信将疑,秘书趁机进言回撤。但李文豪犹豫片刻后,下令继续推进。 但没走多久,打头阵的雇佣军再次遭到袭击,由于他们对此处地形不熟,一度被压制,等他们列阵反击时,阿彪他们早已隐遁在清晨的薄雾中。 出师不利,李文豪脸色黑青。但小个子梗着脖子再次进言,“李爷,您相信我,青云盟就是个空壳子……” “空壳子?”李文豪揪住他的脖子,“那你们斧头帮怎么连一个空壳子也打不下来?” 小个子被问住了,“这……因为,因为白玉……”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这个道理,李文豪非常明白。魏井是高田呱太的良将,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魏井有所忌惮。可目前,他已经骑虎难下——最晚不过明天,他盗用督军府名义剿匪的事就会见诸报端。 赢了还好,可万一输了…… 李文豪把秘书召来,“你先回去,把那几家大的报社控制住。” “明白。” “还有,”李文豪闭目略思,“严防作坊小报。” 上次,横空出现的小白菜日报把魏井板上钉钉的肥肉给撬飞了,李文豪仍有余悸。 但秘书并没有立即离开,“先生,那这边儿?” 李文豪握紧的拳头砸在车头,咬紧了牙关。 “继续进攻!” ------------ 第三十六章 绝境 淮帮从北面逼进青云盟,应强打定主意,要趁魏井远赴日本之际,坐实青云盟背下的这口黑锅。 他靠着汽车后座,喉头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 “爷,茉莉伺候的您可好?”女人扬起一张潮红的媚脸。 “你可是花了大爷我一根金条呢。” 应强把女人摁到后座,正要提枪上阵时,一弹炮砸了下来,应强的万千子孙瞬间被吓回囊中。他提着裤子骂骂咧咧的从车里钻出来,“谁他妈的手欠?”, 作为资深土匪,应强太清楚白玉的实力。因此,他磨破了嘴皮子再三下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擦枪走火。 放哨的小弟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跑过来,“大哥,不是自家兄弟,是从南面打来的。” “南面?南面怎么突然开火了?陆明回来没?” 应强知道,缉拿白玉的命令绝对不是魏井下的。所以,他一发现异动,就立刻遣人去查。 这时,陆明飞快的跑了过来,“老大——” “赶紧说。” “李文豪,我看到了李文豪。” 李文豪?哼哼,敢在魏井头上动土的人也只有他了。 “打头阵的是雇佣军,就是之前打过屠芭蕉的那支,后面好像还有一小队私人武装,”陆明喘着粗气,语速飞快,“不过,李文豪出师不利,被青云盟前后夹击了。” 被前后夹击?青云盟还有这家底? “老大,咱可以等他们打完了,坐收渔利啊,”放哨小弟两眼冒着精光。 应强抽了他一脑袋,“魏督军要的是活口,照李文豪这打法,骨头渣都甭想剩。” 放岗小弟是见识过魏井的手段的,“那、那怎么办?” 陆明也看着应强,眉头紧锁。 “先谈。” 应强让陆明带着淮帮的信物先去找李文豪,待对方停火后,他才让司机把车开到李文豪面前。 晨起薄暮,战火硝烟。应强挺直了身板站在李文豪面前。 李文豪的眼皮翻了翻,这是那日在商展会被魏井吓得魂不附体的蝼蚁? 应强微躬了身子,笑的贼眉鼠眼,“哟,李先生?您不卖茶,跑来掐架了?呀,我耽误您‘剿匪’了吧。” 应强看到了李文豪打出来的旗号。李文豪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背着双手,游刃有余,“我会向督军解释的。” 应强哦了一声,又道,“您确定能赢?” 李文豪嘴角的肉不自觉的抖了两抖,“应帮主有何高见?” 应强嘿嘿的笑了两声,“那天,您也听到了,魏督军要杀赵武兄弟的活口。所以,您想怎么打我都当没看见。但万一您炸死了督军要的人……是吧,我怎么交代?” 李文豪盯着近在咫尺的青云盟,飞快的盘算着。战场瞬息万变,一旦停火就意味着给了对方喘息的机会。让对方喘息,就是把自己往死亡的边缘上推。 绝对不能停! “我会给督军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怎么交代?”应强丝毫没注意自己成了最碍眼的那个,他一步跨到李文豪面前,定要让他先给自己一个交代。 李文豪咬紧牙关,面部弧度清晰可见。应强也没有丝毫退让之意。看来,他眼里还真只有魏井啊!忽然,李文豪转了口风,“应帮主是来助李某一臂之力?” 应强愣了愣,啥?助你一臂之力?我他妈敢跟你扯上关系? “来,”李文豪露出得意之色,他大声招呼小个子,“通知大家伙,淮帮的应帮主带着淮帮弟兄帮我来了,让大家伙打起精神——” 老王八蛋,玩我!应强瞬间明白李文豪的阴谋。他眼皮子一翻,捂着肚子一屁股蹲在地上,“疼死老子了,吃坏肚子了,拉稀,疼。” “老大,你怎么了?”陆明马上配合。 丢人总好过丢命,应强在陆明的搀扶下钻进车里,很快离开交火区。 “你在这儿守着,一有新消息马上派人告诉我,”应强叮嘱陆明后,马不停蹄的坐车返回淮帮。 应强把旧淮帮灭掉时,魏井为了方便联系,第一时间在破这旮旯里装了电话机。应强拿起听筒,拨通了督军府的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副官,他刚盯着海丽喝了安胎药。 “李文豪派人攻上青云盟了,他打的可是‘督军府剿匪’的名头,”应强焦急说道,“这可是违了魏先生的意啊。” “知道了,”副官淡淡的说了一句。 “欸?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着急?魏先生把你留下来可不是为了省那张船票钱的,是让你干事儿的,”兴许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要被副官抹杀,应强不由得提高了嗓门,态度也没了往日的忌惮谄媚。 “我会告诉先生的,”副官回答的仍是不咸不淡。 应强很不满意,“我说,杀赵武兄弟的可是青云盟的二当家。万一,李文豪把他也轰了,到时候,督军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副官神情微变,握着听筒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下,但他仍旧没有露出口风,“我知道。” “你——”应强气的不打一处来,砰地一声挂了电话。混蛋玩意儿。 他怎么不着急呢?赵武是魏井的心头肉,副官是魏井肚子里的蛔虫。他竟然稳如泰山?难道,他知道这事儿? 应强蹲在门槛上,脑袋想破了,也没琢磨出来。忽的,他一拍大腿,“我他妈怎么把小美人忘了。” 茉莉缩在汽车后座里,脸蛋煞白,一双小手攥紧了车窗上的扶手,如惊魂小鹿。 “我见犹怜啊,”应强两眼放光,万千子孙瞬间返岗。他扑在茉莉身上乱啃,正要脱裤子时,又一记响弹,正落车头。 茉莉尖叫一声,抱紧了压在她身上的应强,一动不敢动。 哑弹! 等应强意识到小命还在时,钻出来跳到车前,看着车头的大坑,心疼的破口大骂。这时,陆明快马赶了过来。 “老大,李文豪攻进青云盟腹地了。” 怪不得。青云盟腹地在淮帮的西南方向,两厢离得很近。应强心疼的看着车头上的大窟窿,“这可是日产豪车,奶奶的。” 陆明不明白老大的关注点,“老大,青云盟尸横遍野。说不准,杀赵武的那家伙也——” “死就死了,”应强把茉莉拉出来,扛起就往屋里走,“老子就不信了,这发火泄不出来。” “老大,”陆明上前,“咱得跟过去啊,人死了确实不要紧,可万一……” 陆明煞有介事的看了眼旁边的五个喽啰,应强也跟着看了一眼。突然,他把茉莉扔到了地上,拉着探子走到一边。探子察觉老大握着他的手在抖。 应强本以为赵武只是淮帮的一个哨兵,可他万万没想到,赵武竟然是魏井安插在此处的眼线。除了赵武外,魏井还有没有安插别人,还有几个?他们会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魏井? 后脊梁骨阵阵发凉,应强抽出配枪,对准院子里的五个喽啰,连发五枪。 茉莉趴伏在地上,捂着耳朵厉声尖叫。应强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 茉莉满脸泪痕,连声求饶,“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你,求求你,求——” 应强把枪抵在她漂亮的脑门上,扣动了扳机。茉莉倒在地板上,空洞的眼眶里滑出一股液体。五个小时前,她中标了应强的一块金条。当时,她以为自己能转运,自此坐上春情缘头牌的位置…… 陆明钻进车里,车子竟然还能发动。见状,应强拉开车门,坐在副驾的位置上。 “现在,李文豪能到哪儿?” “我来的时候,他往西去了,”陆明开车冲出淮帮,“这会儿,应该——” 这会儿应该没有青云盟了!应强靠着车座,盯着车前的大坑,又冷眼瞟了眼开车的陆明。 妈的,人心难测。这个陆明? 陆明看出了应强的心思,他握紧方向盘,油门一踩到底。 “我既然选择跟了您,就绝对忠诚,绝对安全可靠,老大放心。” 应强不放心,不过,他假装放心。两人来到淮帮驻扎地后,应强招呼弟兄们朝青云盟腹地开进。 彼时,阿彪心情倍爽,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给白玉打水。当他看到黑压压的军队压过来的时候,手一软,一桶水砸在他的脚上。他顾不上疼,飞快的跑到屋内,“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你怎么老咋咋呼呼的?”老胡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李文豪都被打跑了,还能有什么不好?” 就在刚才,白玉以“奇计”打退了李文豪,这时,青云盟的人正往腹地汇集。 “淮淮淮帮——” 老胡听见了阿彪牙齿打颤的声音,他拨开他,几步跨出木屋。应强正在队首,身后是荷枪实弹的淮帮。 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座木屋连同木屋里的人瞬间就会灰飞烟灭。老胡的心一下跌进谷底,半天,他才挪动脚,转身要往屋内跑。 陆明脚快,一枪抵在了老胡眼前…… ------------ 第三十七章 直面 南宗政拿着两个网球拍,屈起一腿靠着网球隔栏。看到白衣短裙装扮的南灵希时,淡然的面容漾起一抹宠溺的笑。 “宗政哥哥,”灵希欢快的朝他跑去。 灵希不想打网球,她只想跟久未见面的哥哥吐槽一下新来的老师。想跟哥哥说,他叫陈湛,无趣、严厉可又有点可爱。 突然,一双糙老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外祖?”灵希又惊又恐,她掰不动高田呱太钢硬的五指,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高田压抑了二十年的仇恨顷刻爆发,他扭断了灵希纤细的脖颈。但她仍有液体滑落的眼睛竟然看向了白玉…… 高田的怒火烧掉了他的理智,他扒光灵希的衣服。变态奸虐,阴森狂笑。终于,他发泄了。当着白玉的面,把布满淤青、伤痕、鲜血的尸体扔进了枯井…… 白玉眼睁睁的看着,他动不了,说不了,就连眼泪都飘忽不定。 天降血雨。 南氏一门二百余口轮番上前,他们冲白玉哭,冲白玉笑,冲白玉胸口扎刀。一刀一刀,刀骨相撞。 冥冥之中,那个人,他站在阴暗的角落,缺了眼球的空洞里留着血。他没有冲白玉扎刀,他只是转身,跳进了那口枯井。 他真的该死了吧。但一双温柔的手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米欣然、玄朗离开四个小时后,白玉醒了。 刚忙活完的老胡一进来,就感觉到床上的男人不一样。他上前一看,正对上白玉睁开的双眼。 这个男人竟然这么快从鬼门关回来了!这他妈果然有当主角的命。他看了眼白玉,老大的脑子还能使吗?老胡玩的“空城计”已经被李文豪识破了,这会儿打的他分分钟想举小白旗。 他蹲在床头,冲白玉伸出一个手指头,“老大,这是几?” 只要老大脑子还能动,那青云盟就命不该绝。白玉好不容易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眨眼,是几眨几次。” 白玉眨了一次,老胡伸了三根手指头,白玉眨了三次。老胡伸了八根,白玉瞪了他一眼,不干了。 “贼精,”老胡站起来,懒腰没伸完,一记巨响把他惊趴在白玉身上。 “老大,没压着你吧?”老胡赶紧站起来,看到白玉向外看的眼神,“明白。” 这时,阿彪急匆匆的跑过来,“老胡,赶紧把老大转移到地下室去。” “什么情况?”老胡急问。 “最糟的情况,”阿彪顾不上老胡,径直走到白玉床前,抄起白玉的肩膀,就要把他往地下室扛。 白玉睁圆了眼睛盯着阿彪,干裂的嘴唇拼力蠕动,终于蹦出一个字,“说。” 老胡没听清,他不解地看了眼阿彪。 阿彪常年跟在白玉身边,自然知道他现在想干嘛。但李文豪攻破防线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尽快把白玉转移到安全地带。 “老大,先去地下室,这不安全。” 白玉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说!” 老胡看明白了,他制止阿彪,“我说,青云盟现在是南北夹击的处境,北面还好,淮帮到现在还没动静。南面,督军府的,马上快攻到这儿了。” 老胡指了指这间木屋。 果然,他还是因一己之私连累了青云盟。白玉咳了一声,粘腻的血涌出嘴角。 阿彪瞪了老胡一眼,赶紧拿手给他擦了,“老大,别听老胡瞎说,咱……” 阿彪又看了眼老胡,示意他赶紧过来帮忙把人抬到地下室去。 “地,”白玉又蹦出一个字。 地?地什么?老胡猛戳阿彪,“不会是地下室吧,赶紧翻译。” 地图,以前白玉在议事厅开会时,总要先把地图拿出来。 闻言,老胡急忙跑到议事厅把白玉惯用的地图拿来,他张开双臂,把地图平铺在白玉眼前。 “淮帮在这儿,督军府的兵力目前在这个位置,”阿彪快速把两方的位置标出来。 白玉集全身之力撑起上半身,脖间青筋暴跳。他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枪炮轰鸣越来越近,阿彪急的抓耳挠腮。 老胡盯紧了白玉的口型,“东?东面是吗?” 白玉倏地跌落在枕头上,眨了眨眼。 老胡又看了眼地图,突然,他兴奋的抱着阿彪亲了一口,“老大就是老大,我老胡服,服!” “啥?啥情况?” “阿彪,你看好老大。” 青云盟东面邻海,此处,不宜守很易攻,但也很难攻。原因,就在于这片吞人不留骨的沼泽。 早在白玉之前,各帮派混战主要集中在北、南和西三个方向。青云盟大佬也从来没有一个把这块儿放在眼里过。原因无他,沼泽太危险,他犯不着以“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招儿来启用这块地。 但白玉入主后,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块空白。他身先士卒,每天带着青云盟众弟兄来这儿。目的只有一个:青云盟每一个人要达到闭着眼睛也能从沼泽地里出来的目的。 老胡兴奋的跑到东面的发号台,拿起令旗,冲不远处的青云盟下令。很快,与李文豪胶着的青云盟整齐的往东面“溃逃”。 “临危不乱,未雨绸缪,”老胡蹲在发号台,不住的感叹,“老大就是老大。” 李文豪下令雇佣军立刻逼近,但小个子提醒他,前方有大片沼泽。 李文豪哈哈大笑,他以为青云盟是不想成为别人的俘虏,而自寻死路。 “该结束了,”李文豪催促雇佣军加快速度。 但万一是调虎离山计呢?李文豪回头看了一眼,战火硝烟下隐约掩盖了什么。 李文豪想到了,白玉也想到了。 他看了眼阿彪,“匣子。” “匣子?”阿彪顺着白玉的眼神看到书桌下一只狭长的木盒,“打开?” 白玉眨眨眼。 阿彪看到里面的东西,倒抽一口凉气,“老大,你还有多少好玩意?” 匣子里是五年前白玉在日本买的三八式步枪。 “老大,要我做什么?”阿彪抱着枪兴冲冲的问道,“您放心,我会用。” 白玉咬紧牙关,“打仗…最重要…” “擒贼先擒王。” 平日里,白玉话不多。但他说过的话,阿彪都记得。阿彪又看了眼地图,“您要我用这把枪击中对方主帅?” 白玉又吐出一个字,“东。” “东?从东面开枪?” 白玉点点头。 “老大你呢?”青云盟此时一个人都没有,连伙伕老头都上阵了,此时,生死不明。 白玉看着他,挤出两个字,“快…去。” 玄朗说过,当他知道雇佣军“用枪”把屠芭蕉吓到投降时,他就想要一把那种枪。他还说过,雇佣军配备的是日产三八式步枪。 洋鬼子已经被青云盟引到了沼泽,此时,枪声凌乱,惊恐的惨叫此起彼伏。 阿彪熟知此处地形,他飞快窜到一处芦苇后伏低,盯紧了雇佣军后方回撤的大卡,扣动了扳机。 雇佣军在泥坑里冒泡,李文豪不在犹豫,下令立刻回撤。但就在此时,一道强劲的弹风从耳边擦过,右侧的玻璃被击穿。 他摸了把耳朵,一手血。李文豪忍着痛咒骂,忽而,他看到玻璃上的弹孔,“三八式步枪?” 虽然,李文豪没有带兵上战场的经验,但他在日本留学时,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 “青云盟不会有这种武器的?”小个子边给李文豪止血,边说道。 “你确定?” 小个子很用力的点头,“他们要有,屠芭蕉早死了。” 那就只有雇佣军了,李文豪想起,这支雇佣军是秘书找来的。眼下,雇佣军泡进泥坑三分之一,剩下的大都被淤泥窒息吓破了胆。但实力仍存,一旦洋鬼子暴动,李文豪无力反击。 “立刻回撤。” 阿彪很快跑回木屋,把消息传给白玉。老胡也从发号台回来,他担心李文豪会卷土重来,“老大,趁现在转移吧。” 但这时,应强带着淮帮打到了家门口,一枪抵在了老胡脑门。 应强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甩了老胡一嘴巴子,抬脚走进屋内。阿彪已经被两把枪压制,他手上的步枪也被夺了去。 “哟,敢情外面打翻天了,”应强伸手扯断了白玉胸前的纱布,“您躺这儿歇着呢!” 阿彪又怒又急,“你他妈敢碰老大,我跟你同归于尽——” “还会用成语,”应强又甩了阿彪一嘴巴子,对压制阿彪的淮帮小弟道,“让他闭嘴。” 白玉动了动刚恢复知觉的手,敲敲床沿。 “您有话说?” 白玉看着他,“我…承担,别…” 青云盟的人已经从东面返回,此时,正与淮帮对峙。为避免双方走火,陆明赶紧过来告诉应强。 白玉用力敲了床沿,“应…帮主——” 应强回头看了他一眼。 “别…为难……他们,”白玉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左胸的伤口因他拼力挣扎而崩裂。 应强转了转眼珠子,他本就是来栽赃嫁祸的。既然白玉愿意配合,那抓谁不是抓。而且,他也犯不着替李文豪赶尽杀绝。 “行吧,”应强一脚踩到床沿,“那你得跟老子走一趟了。” 阿彪见白玉点头,挣脱淮帮的人冲到白玉床前,“老大,不能啊,你也听到了,咱弟兄都在外面呢。打起来,咱不会输的。老大!” 白玉动动手指,示意阿彪不要冲动,他对应强道,“我…对青云盟…还有…几句话。” 应强了然,他冲陆明一招手。陆明虽不情愿,但也立刻召回了与青云盟对峙的淮帮弟兄。 “老大,白玉用了一个小时反败为胜,”陆明还是不放心,“万一——” 应强揪了根儿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踢了踢堆在一边的破枪短刀,这是刚才缴下的青云盟的东西。 “这边都是我们的人,各各装备精良,”应强又指了指西边,“那边,一个随时见阎王的老大,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喽啰。” 他盯着陆明,“这要是再败给白玉,我他妈都没脸见阎王爷。” 陆明不吭声了。 西边又西,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陆明要带人过去,应强拦住,“让弟兄们伏低。” 那人身形轻快,看来对青云盟轻车熟路。 谁? ------------ 第三十八章 解散 玄朗把两个女人送回家后,就要返回青云盟。但华老爹死抱着他,怒目圆睁,“你要敢出这个门儿,我就打断你的腿。” 玄朗被老爹压回房间,被强制上床睡觉。但老爹一走,玄朗便抄起夜行衣,从阳台上跳了出去。 半山凹子上,玄朗碰到仓皇回撤的督军府兵。他迅速隐身灌木堆,搓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一脸的难以置信,“青云盟…打败了督军府?” 不信,亲眼看见了也不信!待残兵败将走远后,玄朗加快脚速,直挺青云盟腹地。 木屋前站着一群人,玄朗大致看了眼,人数不超五十。白玉立在他们对面,脸色煞白,高大精壮的身子如今虚弱如风中飘零。他硬靠着阿彪的肩,才没有瘫倒在地。 但,气氛不太好啊。霜打蔫茄,拧眉愁殇。不是赢了吗? 玄朗的“问题山”又增高一米,不过他看到还在喘气儿的白玉时,顿时笑了下,“这个男人,还真是命大。” 阿彪先看见玄朗,眼睛、嘴巴使劲儿往东咧。玄朗没在乎,径直朝白玉走去。 白玉看到他,张了张泛白干涩的唇,“你,跟大家一块儿走。” 这又是什么情况?李文豪随时卷土重来,大敌当前,应该同仇敌忾吧,说什么“跟大家一起走”?玄朗上前,代替了阿彪位置,他要问个清楚。 “哟,华大少爷?您怎么也来了?”声音刺耳,透着小人得志的作祟。应强两手插兜,迈着方步悠哉的从东边走过来,他身后立时冒出两队荷枪实弹。 玄朗飞快的在脑海中搜索朝自己走来的贼眉鼠眼出身哪路,蓦然,他想起来了。那夜,他和白玉暗杀黄麻子时,这个人在督军府出现过。 玄朗明白了,青云盟祸不单行,刚击退豺狼,又迎来恶虎。 贼眉鼠眼的高高在上,玄朗一看就不爽。他把白玉重新交给阿彪,一口气吸到底,摩拳擦掌就要教他做人的道理。突然,他一惊,怔住了。 刹那间,白玉攥住了玄朗夜行衣上的束腰带。但提着的那口气很快崩掉,他跌在玄朗背上。玄朗急忙转身,四目相对时,他没有看到白玉的气吞山河之势。 玄朗不知该如何整理现在的心情,等他反应过来时,阿彪已经把白玉扶到应强跟前。 “明天之后,外滩再无青云盟,”白玉的声音很轻,他顿了顿,看了看仅剩的青云盟众,“明天之后,这些人将回归众生,还请应帮主不要为难他们。” 白玉要解散青云盟?玄朗终于掌握情况,他一步跨到白玉面前,“白玉你……你怂了?” 白玉要把他推开,没推动。见状,应强自动往旁边挪了一步,“这要看白老大的配合程度了。” “议事厅说话。” 陆明拦住了玄朗,玄朗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扛起陆明,把他砸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要掏配枪的手上,出手又快又狠又准。陆明闷哼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应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盛名内滩的风流大少,看来,这小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纨绔。相反,他很有料。 “让他进来。” 应强一开口,举枪围住玄朗的人才退下。陆明从地上爬起来,冲玄朗狠狠的抹了带血的嘴巴。 长桌一侧是白玉、玄朗和阿彪。另一侧是应强和陆明。 “怎么配合你?”白玉开口问道。 玄朗气性大,一拳砸在桌上,“先算我的账。” 他把那封封遗书拍到白玉面前,“说,为什么想死?” 应强看见了,先咧开嘴巴,后笑出了声。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碰到一个一心求死的背锅的。主要是,他突然想起春情缘疯传的关于华玄朗“爱男妆”的秘闻。 白玉神情微变,“这是我的事。” “死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玄朗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想过华玄月吗?你想过我吗?你想过青云盟的众弟兄吗?你想过吗?混蛋!” 突然,白玉笑了,笑的从容自若,“私闯别人房间,你还有理了?” 什么?玄朗再次把他的脸掰回来,“你是在强词夺理,偷换概念,无理取闹。” 白玉轻哼了声,笑看他,“就当是吧。” 你!玄朗一拍桌子。他气急了,一时间想不起来要问的第二个问题。 阿彪拿起那封遗书,他本不识字,可听玄朗说了这么多,眼圈越来越红,他抹了把眼泪儿,“老大,你……你有啥想不开的?” 对,你有啥想不开的?为什么想死?说! 闻言,应强也从看热闹的状态调整过来。白玉长得帅,又聪明,即便是青云盟没了,只要他想,东山再起没有问题。怎么就着急忙慌的想跟阎王爷请安呢? 玄朗正要问他,白玉突然正色,“阿彪,带华少爷马上从这里离开。” 玄朗一个眼神压制了阿彪。 白玉低垂了眼眸,不知过了多久,应强听见他飘无的声音。 “应帮主,咱们路上说。” 路上说就路上说,应强可不想节外生枝。想到此,他招呼陆明,“白老大有伤,去把车开到这儿。” 应强挺直了腰杆,环视简陋但不失威严的青云盟议事厅。曾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当一个任人差遣、打骂的喽啰,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让外滩之王成了自己的阶下囚。 突然,玄朗跃过桌子,一掌折砍应强持枪的手,下脚一踢,枪跑到了阿彪那里。 阿彪赶紧捡起来抛给玄朗,玄朗逼紧应强的脑门,怒喝,“放人。” 应强很快恢复镇定,“华少爷,我看你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啊。” 白玉大惊,左胸的伤口再次崩裂,“玄朗!” 玄朗对阿彪道,“阿彪,把你家老大扶到外面车里。” 他枪指应强,“把你的人撤走。” 应强没动,“华少爷,今儿我要是让你把人带走了。明儿,魏督军就得要我的小命儿,我——” 玄朗喝了一声,“那是你的事。” “也是你的事!”应强冷冷一笑,“今天的事肯定瞒不过魏督军,那他会不会把杀赵武兄弟的事儿当成你们二人的合谋呢?” 杀赵武?赵武是谁? 不等他反应,应强又道,“或者,魏督军会不会怀疑整个华府都暗中通匪呢?” 玄朗不以为意的龇了声,“这时候还敢说威胁我的话,特容易招死。赶紧让你的人后撤。” “华少爷,”应强阴笑,“我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可华少爷就不同了,你有家有地位还有钱。同归于尽,你亏啊。” “我他妈才不在乎。” 白玉在乎,应强说中了他一直以来的担心。玄朗和他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一再纠缠在一起。他已经罪恶渗骨,不能再增罪恶,牵连无辜。 白玉推开搀扶他的阿彪,强忍钻心的痛挪到玄朗面前。他的手覆在玄朗持枪的手上,看着他,咬着牙一点点把枪拨到一边。 “算我求你,”他眼睛里陌生的氤氲让玄朗不知所措。 白玉把枪交给应强,“让他走,跟他无关。” 应强也忌惮华府和英使馆的关系,见此,就顺坡下驴,“华少爷,给您一句劝,闲事管多了,容易短命。” 玄朗仍保持刚才的那幅模样,白玉见他不再冲动,便转身出议事厅。而此时,玄朗终于想起了赵武是谁。 他脱口而出,“上月12号,晚上10点左右……” 白玉大惊,他猛然回身,集全身之力大呵,“华玄朗!” 众人皆吓了一跳,唯玄朗不管不顾,脸上还有神光乍现的挑衅。 “淮帮南面哨岗三哨位,三死。” “你疯了!”白玉踉跄冲过来,紧捂住玄朗的嘴巴。 应强拧紧眉关,他推开白玉,质问玄朗,“人是你杀的?” “我说的还不清楚吗?” “口说无凭,”应强提示道,“你掉了什么东西没?” 什么东西? 偏差!应强气急败坏,“玉,你掉了块玉。” 什么玉? 冒牌货!应强呸了一嘴。可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倏而,他看了眼白玉,联想他刚才的反应……难道是他俩做的?玉?白玉! 应强掏出那块佩玉的画像,举到白玉面前,语气很笃定,“你知道这块玉吧!” 白玉瞟了眼那张纸,没有直接回答,“我给你一个消息,让玄朗走。” “我现在只想知道是不是你掉的玉?再说了,什么消息能买华少爷这么尊贵的一条命?” 白玉摇摇欲坠,阿彪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 “这次攻击青云盟的人不是督军府派出来的吧!” 白玉的语气也很笃定,应强好奇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李文豪,”白玉刺杀李文豪,李文豪来报仇,一报未果,必然还有第二波。 “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应强一脚踩在长凳上,逼视白玉,“你玩命刺杀他,他要假借督军府的名义玩命轰平整个青云盟?” 玄朗也看向了白玉,白玉察觉他的眼神,喉咙里滚了两滚。 “这跟你无关,我想说的是,”白玉缓声道,“李文豪不会就此罢休,可是,他不敢拿私人武装和我硬拼。若想攻下青云盟,他必然会选择最快的方法。” “什么?” “帮派联盟!” 白玉说的很慢,应强的脸色却风云变幻。 当初,应强为在外滩站稳脚跟,选了地理位置最好的淮帮下手。他以狠辣残暴的手段很快拿下淮帮。其他帮派在其淫威下皆保持里沉默。但应强知道,魏井也知道,一旦事起,那些帮派定会联合自保。为此,应强挨了不少骂。 而且,李文豪和魏井面和心不和由来已久,一旦他真把外滩帮派掌握在手,那将会对魏井非常不利。 可是,这跟他应强有啥关系。到了这个节骨眼,他必须得问出那块玉的主子到底是谁。 应强勾起了白玉的下巴,缺了半截眉的脑门挤在一块儿。靠,同样是男人,为啥他长了副好皮囊! “放开你的爪子,”玄朗抽起长桌上用来标记的小旗子,精准的砸向应强的手腕。 应强发狠的捏开了白玉的脸,转而恶狠狠的对玄朗道,“华少爷,今天,您可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应强顾不上华玄朗,他现在只是人质。人质在手,他必须让白玉立刻认下罪名。 “爱咋咋,老子就问你,那块玉是不是你丢的?” 但白玉看出了他的如意算盘。 “你是在韩记当铺找到那块玉的吧!” 应强突然变了脸色。 “你一开始就打的栽赃嫁祸的心思吧!” 应强被揭短,后槽牙磨的咯吱作响。 “你没有跟李文豪直接轰平青云盟,是你的主子让你抓活的吧!” 玄朗再次从白玉身上看到他的气吞山河之势,这才是他熟悉的青云盟大佬。即便青山烧尽,他依然魄力华贵。 “所以,把华少爷送回去,不要为难华府,”白玉逼退应强,重占上风,“你知道,我一句话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应强彻底见识了传闻中青云盟大佬的手段。他走到议事厅外,冲外面五十余青云盟众开了几枪。 他要让白玉知道,你的软肋也在我手上。 “来人,招呼白老大上车。” 玄朗没想到白玉雄起的结果竟然还是为了自己,为了青云盟仅剩的五十余众。而且,他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应强带走。 车子开出了青云盟,白玉看着车窗外的一抹天地。四年的所有,二十四年的所有,都结束了。 应强坐在他旁边,看着落寞沉思的白玉,“我呢,就是替人卖命的。不过说真的,我还得谢谢你。” 他说的是淮帮有魏井眼线的事儿,但白玉没有任何反应。 应强戳了戳他的胳膊,“诶,你下手够狠的啊。” 他双手叠握,垂直插在自己右胸的位置,“90度,直接刺穿心脏。” 原来他是赵武,白玉的脸色又沉了沉,他扭头看向窗外。 应强喋喋不休,“狠归狠,但赵武那小子也得谢你。干我们这行的,脑子枕刀刃。死归死,就怕死的不痛快。对吧,赵武他——” 突然,车前落下一记炸弹,枪林弹雨席卷而来…… ------------ 第三十九章 克星 玄月挨了玄朗一记闷掌,又因一宿没合眼。被扛回家后,她愣是睡了一天一夜。 华老爹再三确认她是缺觉而不是缺命后,才松了一口老气。但商会突然出事,华老爹再三叮嘱小花好生照顾玄月后,才坐车离开。 玄月醒了,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冲到了玄朗的房间。 “小姐,”小花端着燕窝委屈巴巴的跟着到处翻腾的华玄月,“少爷不在家。您别找了,把燕窝喝了吧。” 玄月听不见,里里外外翻找那个小混蛋,“华玄朗,你给我出来,出来!” 她跑到院子里,小花跟到院子里,“小姐,要不您先喝了燕窝,再找?” 见她不理人,小花眨眨眼,“喝饱了才有力气找人啊。” 玄月一挑眉,没错,她现在确实没力气揍人。她端起燕窝咕咚咕咚灌进肚里,对又跟上来的小花道,“你别跟着我。” 小花哪敢,玄月走哪儿她跟哪儿。看见勃兰特时,她松了口气,顿时喜笑眉开,“小蓝少爷,您来了。” 她几步走到勃兰特跟前,悄声道,“小姐要找少爷算账,都快魔怔了,您帮着劝劝。” 勃兰特浅浅一笑,一如既往的温和,“知道了,你去忙。” 小花不敢去忙,她远远的站着,看着那边的情况。 “华先生不在家?”勃兰特装模作样,仿佛他完全没有参与“闷掌事件。” 玄月听不到,她疾跑到柴房前,一脚踢开门。里面黑漆漆的,堆满杂乱。门开的瞬间,一股怪味窜出来。 “玄朗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躲在这儿?”勃兰特皱眉道。 见实在找不到玄朗,玄月马上想起白玉。她朝小花走去,“中药、西药还有补品都包上。” 勃兰特问,“你要出门?” “对了,”玄月冲着小花,咬牙切齿,“把华玄朗新定的高级洋装也拿走。” 勃兰特知道她要去看白玉,“那个白玉好像穿不了玄朗的衣服,他比玄朗高,还比玄朗壮实些。” “还有什么,”玄月敲着脑袋原地打转,“哦,吃的,多拿点吃的……” “哦,”小花答应着,慢吞吞的一步三回头。 “算了,我去。” 勃兰特挡在玄月面前,扣住她的肩膀,“玄月,冷静,看着我。” 玄月一怔,忽而瞪大眼睛,“咦?小蓝,你什么时候来了?” 勃兰特叹了口气,“我来了一会儿了。” “找我爹?”玄月本能的想到他要和老爹灌输英国养老大计。 “我找你。” 小花插嘴道,“小蓝少爷已经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我现在忙,”说着,她又要走。 勃兰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玄月感觉到了,她诧异的看着一反常态男人,“怎么了?” “我们回英国吧?” “啊?” “青云盟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这么着急,而且…… “青云盟没事了?”玄月兴奋的跳起来,她对小花道,“走,咱把白玉接过来养伤。青云盟太破了,哪能照顾病人呢。得接过来,我亲自照顾他才放心。” 小花嗫嚅,看了眼强忍不快的英国男人。 玄月仍在兴奋的档口,她又问勃兰特,“白玉醒了吗?” 勃兰特不知道,但他点点头,“醒了。” 玄月跳到勃兰特身上,“我就说我看上的男人必然是命硬如天,勃兰特,我一定要跟他白头偕老。” “先缓缓。” “嗯?” “我们离开这儿。” 玄月咬着下唇,她终于意识到勃兰特得执拗。 “小蓝,我是中国人,我不会离开的。” 玄月的话太直接,他的心很痛。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说了嘛。 “我是中国人啊,这里有我的家。这里,有白玉。” “那边儿更好,你想要什么都有,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可当玄月说到白玉时,勃兰特住嘴了。 他尽力维持一贯的绅士风格,但下巴上精修的胡子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转身之际,他轻轻的说道,言语间尽是落寞。 “我被调回国了。” 玄月怔了怔,她不想他离开,一如他不想的那样。 “你还会回来的吧,我们还会见面吧。” 她给的问题却用了陈述的语气,玄月想替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但勃兰特却没有回头。 “勃兰特,”玄月急了,她追出去,“你真的要走?你真的不会再来?” 勃兰特有千言万语,但最后,他只能点点头,回身,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玄月很难受,留学时的记忆点点涌出。 起初,勃兰特以助教的身份走进了玄月的生活。他吻她的脸颊,她受惊,给了他一巴掌。 他帮她,读书学习生活,方方面面。一度,玄月以为勃兰特喜欢自己,可他从来不曾表达那样的喜欢。 他对她的喜欢,像哥哥对妹妹,包容溺爱义无反顾。 玄月想过,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没想明白。想到此,她折返回去,但勃兰特的车已没了踪影。 “小姐,要追上去吗?” 玄月摇摇头,她揉揉发酸的眼睛,“找管家,把我刚才说的东西都准备好。” 趁管家和小花准备东西的空隙,玄月把电话打到了勃兰特家里,接电话的是公寓里的管事。 “我是华玄月,”玄月握紧了听筒,“请您转告勃兰特先生,就说,我一定会去看他的,让他一定等我。” 小花来请玄月去验收包裹。玄月看到库房前堆积如山的大包小包,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怎么这么多?” 小花故意的,她想拖延时间,等华老爹回来。 “您刚才说了很多,补品、点心,衣服,又说青云盟很破,管家又添置了很多物件儿,桌子啊椅子还有一些古玩什么的。” 玄月瞪了她一眼,“把司机叫来,先把补品和药送过去。” “哦,家里的车都不在。” 不在?老爹出门用一辆,昨天那辆还在阿虎那儿,玄朗有一辆。看来,只能等玄朗回来了。 “华玄朗到底去哪儿了?” “少爷把您送回来后,就被老爷压着回房间睡觉了,但是……”小花脑袋一缩,意思是,您也看见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玄月转身朝门口走,小花急忙跟上,“小姐,您要去哪儿?” 玄月径直去了小米医馆,米欣然告诉她,前天和玄朗分开后还没见到他。玄月又去奈何天酒楼,吴旷说,华大少爷今儿没来这儿。不过,他建议玄月去露华浓看看。 露华浓!玄月盯着对面的大招牌,面露狰狞,“混蛋小子,又鬼混。” “小姐,咱别看了,”小花轻拉玄月的衣角,对面几个莺红柳绿已经冲她们掩面嗤笑了。 玄月看到远处蹲在墙角的小乞丐,她跑到小孩身边,给了他一把钱,“你替姐姐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华玄朗的哥哥?” 小乞丐收了钱,一溜烟钻进露华浓。很快,玄月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叫骂。 不一会儿,小乞丐跑回来了,脏兮兮的脸上多了几个巴掌印。她的火气腾的窜上来了。 “打你了?” 小乞丐攥着玄月刚给他的钱,笑嘻嘻,“那里面的姐姐说,华少爷有阵子不来了。” 想必,那女人正因这个才迁怒小乞丐的。 玄月愧疚的要命,可她身上没钱了。她跟上小乞丐,“就你自己吗?” 小乞丐点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见小乞丐疑惑,小花立刻骄傲的做了番自我介绍,“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华府千金,你要是跟了咱们小姐,不愁吃不愁穿,还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小乞丐抿着嘴吧犹豫了几秒,他摇头了。 “诶?你这小子,太不识好歹,当乞丐有那么好吗?” 玄月想起了陈湛,她拦住小花,“行吧,不过,你要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华府找我。” 小乞丐走远了,玄月又犯愁,玄朗在哪儿呢?他再不来,老爹就该来了,到时候,她就算磨破嘴皮子也甭想出家门。 黄包车?玄月眼睛一亮。刚放下心的小花又把小心脏悬到嗓子眼了。 “青云盟去吗?”玄月兴奋的问道。 那黄包车一听,撒腿就跑。一连几个,皆是如此。玄月死心了,小花放心了。 突然,玄月被人捂住眼睛。她一惊,伸手去扒。但那人的手移到她的下巴处,勾起她的脸颊,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死性不改,玄月不用看就知道姓李的瘟神又来了。 “阴魂不散啊,”玄月瞪着他。 子期伸出食指轻点了刚吻过她的嘴唇,心情大好,“大庭广众之下被强吻,反应也不过如此。这说明,你开始接受我了。” “做梦,”玄月转身就走。 路人指指点点,侧目,还是指指点点。有人说,那华家小姐如此奔放,有人说,华家小姐被土匪开了瓤,有人说,她克死了古董少爷。 ------------ 第四十章 你是我的 敢对我的女人不敬,真是嫌命长! 子期脸色顿沉,一脚踢中男子心窝。男子没防备,贼眉鼠眼的奸笑顿时痛到扭曲。他捂着心口,几个趔趄撞上冒着热气的蒸笼。瞬间嚎叫弹起,又落到子期手里。 众人惊叫避让。玄月也停下,回头一看,那人已经被子期揪离地面,一脸横肉因缺氧涨的通红。 “李子期,混账小王八蛋,”男子的酒糟鼻孔因惊恐大张大合,“你他妈知道爷是谁吗?” 子期冷笑,他把酒糟男的脸扭到玄月面前,“你知道她是谁吗?” 酒糟男扣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死命往外掰。闻言,一股怒火儿窜了上来,“她,华田生家的,怎么了?被土匪劫窝里了,克死了古董商家的老三,还跟洋鬼子不清不楚,我他妈哪说错了?” 还真是有骨气啊,子期咬着牙,五指加力,似要掐透他的脖子。男子应声嗝了下,眼白顿现。 玄月怕闹出人命,咬着唇看向子期,“放手。” 子期冲她眨眨眼,笑意盎然,“乖,我肯定会听你的话,但不是现在。” 说罢,子期正对酒糟男,眉宇间再现夺命阎罗的阴森。酒糟男挣扎的手不禁顿住,一个冷颤,他尿了。 人群顿时嘘声遍起,酒糟男又羞又怒,“你他妈……” 发狠的话没说完,就被子期又加一寸力的五指硬生生的掐回去。子期勾住玄月的肩,脸上又恢复往日少年的阳光,“你他妈给我听好了,华玄月是我的女人。” 嗯?玄月眼角大张,谁?什么?她不想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但子期的手劲儿太强,她挣不脱。 “谁敢对我的女人出言不逊,我就让谁生不如死,”玄朗用力甩开酒糟男,对空活动了下用力过度的五指,“不管你是谁!” 酒糟男被甩倒在地,大口喘气。不知是谁,趁乱狠踢了酒糟男一脚。酒糟男正要发火,见众人抱拳怒发瞪着他。他就怂了,爬起来,后退几步,集全身之力冲子期啐了一口。而后,他冲出人群,在嘲讽中飞跑。 “李大少爷,够男人,够爷们儿。” 不知谁说了一句,玄月的脸顿时红了,脚一跺,转身就走,但子期的手还在她肩上。玄月用力向前,子期顺势回收。玄月感觉自己撞到了结实的人体。当着众人的面,子期双手环住玄月的腰身,就那么把她禁锢在怀里。 玄月一怔,忽而,看到小花精乖的小眼睛。她恼了,压低的声音不可抑制的怒,“再不放手,我就去死。” 子期嘻嘻一笑,附在她耳边,“我陪你。” 混蛋!变态!玄月又急又气又挣不开,她冲一边看热闹的小花道,“你过来,咬他的手。” 啊?小姑娘花容失色。 “不咬?那就不用跟着我了,回头让管家卖了你。” 小花怕了,可怜兮兮的走到子期面前,“少爷,您先放手,咱有话慢慢说。” 子期终于放手了,玄月扭头打了他一掌,子期没有躲,反而意犹未尽。 他追上玄月,“刚才,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玄月咬牙切齿,脚下生风,“我跟你没关系。” “哦?”子期双手背在身后,跟紧玄月的脚速,“刚才我说‘华玄月是我的女人’时,你没有说话,在我看来,在现场的人来看,属于‘默认’。” 玄月突然顿住脚,子期撞到她身上,玄月紧退一步。 “上次你说不再纠缠我,我以为你至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我自然说话算数,这不是,我的办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嘛。” “什么办法,赶紧说。” 子期眼眸一垂,忽然指着小花道,“我给她打过电话的。” 诶?小花慌乱的捏着衣角,“小姐,那天,您,跟少爷……会友去了。所以……” 玄月把小花拉到一边,对子期道,“你现在说。” 子期没有办法,他不过是想制造一切机会和玄月独处。至于,他和二八男的赌约,时至今日,输赢已无关紧要。 所以,该制造新的机会了。 “我改主意了,你继续等我电话。” “你……”玄月气急,转身就走,忽又回来,“你听好了,我喜欢白玉,白玉也喜欢我,我们快结婚了。” 子期的脸色忽的变暗,但很快又明朗。他步步紧逼,直逼的她退无可退。他贴近她,让她感受自己的气息。 “想听我的想法吗?” 玄月没来由的动了动嘴吧,“你……你想怎样?” 子期轻笑两声,勾起玄月的下巴,“你啊你,小骗子。” 子期放开她,大笑着离开了。 刚才,玄月说她和白玉的那些话时,她身后的小花不住的摇头。她在惋惜她家小姐的屈尊降贵。但不妨,子期都看在了眼里。 …… 壁垒森严的李宅,李文豪举枪抵着秘书的脑门。秘书已经知道,李文豪仓皇败退时,险些被三八式步枪险些击中的事。 他站直了身子,面色如常,“雇佣军收钱办事,一向有信誉。我敢以性命担保,他们绝对不会做有损雇主的事。” “所以,你给我解释解释,车窗上的那个枪眼儿是怎么回事?”李文豪撤了枪,随手撂给小个子。 小个子梗着脖子,冲秘书瞪眼,“你最好说的真一点,不然,李爷放过你,我也会一枪崩了你。” 秘书看也没看小个子,他太了解李文豪了。刚刚他之所以用枪指着自己,并不是做给自己看,而是做给小个子看。 新收的人总需要震慑一番,才能培养最起码的忠诚。显然,小个子的智商还没有达到这个段位。所以,秘书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向来蹦的最欢实的人,死的也最惨。 而李文豪还没有从败仗的慌闷中走出来,换言之,他急需打赢一仗,挽回他的自尊。 “先生,当务之急,我们应该继续进攻青云盟,”秘书转身从桌上抽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后续方案。” 小个子一直叫嚣着让他老实,但李文豪却一下子就把文件接了过去,“帮派联合?” “是,这一招不仅要攻破青云盟,更是……”秘书压低了声音,“对魏井的压制。” 李文豪继续翻看,“但要花不少钱啊。” “这是最快的方式了。” 李文豪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一天时间够吗?” “够!” 秘书从青云盟回来后,办了两件事,一、控制大小以及小作坊报社。二、联络外滩帮派。眼下,他只等消息即可。 “先生,还有两件事。” “说,”李文豪闭着眼睛,手指揉着太阳穴。 “姓宣的下台了。” 闻言,李文豪猛的坐起来,“真的?” “千真万确,南北夹击下,他下台也是早晚的事儿。” 南北联合,一致对宣。但外敌一灭,内讧必起。属于北派的李文豪和属于南派的魏井,和睦相处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李文豪问道,“第二件事?” “日方要在上海设立直属的情报部门,”秘书上前一步,“部长一职空缺。” 直属陆军?那可是高田呱太的势力范围。难道魏井此番去日本是为了这个?是他主动去,还是高田呱太借此把他召过去的? “什么时候的消息?” “昨天。” 李文豪坐不住了,他对秘书道,“不要心疼钱,一定要把外滩拿下。” “明白。” 李文豪嫌小个子碍眼,秘书走后,也把他撵出去了。他倒在长椅上,双眼紧闭,眉川紧拧。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李文豪从嘎吱作响的摇椅上起来,拿起听筒。 “我是李文豪。” “我是上井一郎。” 听清电话那端的人后,李文豪顿时挺直身板,疲累的神情也烟消云散。 上井是李文豪在日留学期间的同窗,一直对他的泡茶手艺念念不忘,“我今天刚到上海,想喝老同学独家珍藏的龙井啊。” 李文豪的脸上浮现万事皆定的从容,他爽朗大笑,“没问题,我做东,随时恭候。” 上井家族虽没有直接参政,但他们家的军工业颇受陆军省乃至整个军方的重视。有他支持,那部长一职十有八九就是李文豪的。而且,上井还有一个女儿…… “哦对了,上井桑,之前我寄到日本的茉莉花茶和玉观音,不知夫人和小姐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特别是爱理,喜欢极了茉莉花的味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派人再给小姐寄往日本。” “不用,不用,爱理和我的夫人都在上海,我们一家三口都来了。” 李文豪松了口气,他立刻拨通别苑的电话,让李叔告诉子期,三天后,他亲自去接子期参加晚宴。 一天后,秘书把帮派联盟的消息传来,五帮皆同意派人参战。顺利,太顺利。李文豪从未感觉如此受上天眷顾,他仿佛看到部长就职典礼的盛况。 但是,等李文豪带着三万人马进攻青云盟时才发现,此处已经成了一座彻底的空城。 ------------ 第四十一章 谎言 白玉是应强的免罪金牌,应强看他如世家小姐。他殷勤地为他拉开车门,铺软坐垫,小心翼翼的扶他上车。 玄朗眼睁睁的看着,牙关咬碎,拳头握紧,布靴内的脚尖硬生生的勾起。应强本已坐进车里,瞧见华大少爷这幅模样,“嘿”了一嗓,又从车里钻出来。 应强走过去,眯着眼睛冲玄朗左看右看。忽然,他抬手拍了玄朗俊朗的脸。 啪啪两声,力度十足。 玄朗的火气被浇了热油,腾地窜起。他反手制住应强,应强因瞬间袭来的痛感涨红了脸。 应强倒抽了口凉气,急促说道,“华少爷如此不配合,应某人很难办啊。” 玄朗看向车内的人,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但站在车外的陆明已经拿枪对准了车内。 玄朗松手了。 应强揉着手,冲玄朗道,“华少爷养尊处优惯了,习惯不知好歹。” “你!”玄朗要揍他,被阿彪死死拽住。 应强凑近了,勾起的嘴角充满挑衅,“白玉猜的没错,魏先生确实让我抓活的。只不过……” 玄朗脸色一暗。 “让他活几成?怎么活?甚至能不能活,那可都是应某人说了算啊!” 威胁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华玄朗这头臭驴应该服软了吧。应强一脚踩在议事厅门口的大石头上,得意哼笑,饶有兴致。 “你敢违背你主子的命令?”玄朗一语戳中应强软肋,彼时,搜肠刮肚找钱贿赂应强的阿彪闻声停下。 “你!”应强指着玄朗鼻子的手止不住的颤。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证明,青云盟大佬白玉已经明确承担你口中所说的杀人事件,他是完好无损被你带走的,”玄朗逼近他,自带高贵的面孔居高临下的斜睨应强,“如果,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拔光你身上的毛儿,送你去见阎王爷!” 神情雍容,声音却诡戾阴狠,应强没来由的一阵头皮发麻。他冲地面儿啐了一口,冲身边三个小喽啰吼道,“你们三个,把姓华的送走,赶紧滚,滚滚滚!” “是,”三喽啰异口同声。 应强带着白玉离开,玄朗被他安排的三个喽啰“护送”回华府。仨喽啰刚见识了玄朗的本事,一个个握紧了枪把子,如临大敌般盯着玄朗。 没多久,玄朗突然停下。他微侧头,看了眼身后三把上膛的枪,又依次看向三人,“我累了,你们谁背我?” 三人面面相觑,为首的大鼻头用枪管顶住玄朗的腰,“老实点,赶紧走。” 玄朗不耐烦的扭了扭腰,还是没动,反正你们不敢打死我。 大鼻头是个暴脾气,端起枪把子就要砸玄朗,龅牙喽啰赶紧拉住。 “发少爷,”龅牙放软了口气,“您别为难咱们,咱们也四听命办四。您赶紧肥去了,您也舒服,我们也好交差,您佛四不四。” 这一口漏风的牙,玄朗摇摇头。他张开双臂,身子微弯,一副坐等上轿的慵懒模样,“所以,你背我?” “瞪鼻子上脸,”大鼻头又暴躁,冲着玄朗的屁股狠踢一脚。 自不量力!玄朗轻哼一声。他看也没看,但凭直觉,出手扣住大鼻头的脚腕,右脚发力,踢向大鼻头孤立的左腿。 大鼻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惨叫一声,左腿膝盖应声折弯。他一手捂着膝盖惨嚎,一手摸索着找枪。但玄朗早就把枪弄到手,反复把玩。 龅牙和大个子惊愣,端起枪对准玄朗。龅牙的胸口剧烈起伏,扣住扳机的手也在打颤,他看着逼近的玄朗,厉声道,“站住,放萨枪。” 大个子止不住的哆嗦后退,脸上冒出细汗,“放下,放下枪,说你呢。” 玄朗把枪扔给龅牙,哼笑一声,“所以,你们谁背我?” “我,我,我背你,”龅牙惹不起瘟神,只想赶紧把瘟神送走。他把枪交给大个子,冲他使个眼色,“你背鼻哥。” 大鼻头疼的满地打滚,玄朗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心软,还真不是个好玩意。 “先等等,我把他的骨头掰正。” 大鼻头瞪着玄朗,不是是疼的还是恶意心生。玄朗突然想到那晚被白玉刺死的赵武,覆在大鼻头左膝上的手凭空顿了一下。 突然,一声巨响,随即是更密集的枪林弹雨,玄朗应声伏低。大个子避之不及,被流弹击中眉心。龅牙吓的魂飞魄散,抱着怀里的枪,四处乱窜。 玄朗匍匐到大个子旁边,拿起他的枪,冲龅牙和大鼻头连开两枪。历经赵武一事,玄朗明白“斩草除根”的必要。 玄朗心焦如焚的跑过去,枪声已经停止。交火区尸横遍野,他找到了死透的应强,却找不到白玉。 战火硝烟,玄朗失魂落魄的瘫在地上。很久之后,当黑夜掩盖所有罪欲,他才爬起来。 玄朗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家,早已等在此处的门房赶紧跑上前,“少爷,您可回来了。” 玄朗没有反应,宛如行尸走肉。门房见他满身鲜血,大惊失色,“少爷,您受伤了?” 玄朗还是没反应,门房急忙冲旁边的人道,“赶紧通知老爷,赶紧把大夫叫来。” 玄朗这才看见拽紧自己的人,“不用,我没事。” “少爷,您真没事?”门房不放心,“你全身都是血啊。” “不是我的血,”玄朗轻吐了口气,“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哦,小姐等您很久了。” 等我?算旧账? 不等玄朗琢磨免打策略,玄月迎面走来,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去青云盟,快!” 玄朗阴沉的脸又沉了沉,该怎么跟她说呢。 “你的车呢?”玄月没在大门处看到汽车,转问玄朗,这才看见他满身疮痍,“你受伤了?” “没有,”玄朗有点不耐烦,“畜生的血,今儿被吴旷拽去杀猪了。” 玄月半信半疑。 这时,小花急急忙忙跑过来,“小姐,小蓝少爷的电话,挺急的,您最好现在就过去。” “我已经托人告诉他会去看他了,还能有什么急事?”玄月并不情愿,她盯着玄朗,“车子在哪儿,我要用车。” 玄朗不理她,径直朝卧房走去,“小蓝帮过你,怎么着也不能把人家晾在电话那头吧。” 玄月紧跟着他,“你不会把车卖了搞钱吧?” “要用车,也得等我洗完澡换身衣服,”玄朗把玄月挡在门外,“所以,趁这个时间去接小蓝的电话。” “你不会又偷跑吧?” “偷跑?我要偷跑,我还回来干嘛?” 也是,玄月歪着脑袋看着他,“洗澡换衣服送我去青云盟啊?” 玄朗没答应也没拒绝,扣着她的肩把她推到门外。 刚刚,玄朗,有点不一样啊。哪不一样呢?玄月边走边想,想不明白,索性靠着楼梯,慢慢琢磨。 小花急了,“小姐,小蓝少爷还在等您回电话呢。” “我的天,”玄月眼睛一亮,这小子开始关心别人了。他开始关心小蓝了。这是好事还是? 玄月还没彻底想通,等不急的小花把她拉到了电话机旁。 “小蓝,你回去了吧,我跟管理员说……”玄月突然停住了,平滑的额头拧成山川,“你说什么?” “晚上十点的船票,我今晚回国,”电话那端传来无力却令人窒息的声音。 勃兰特接到的调令上显示,回国时间是下月初。但不知为何,时间突然提前至今晚。 大厅里的落地钟适时敲了八下,玄月急忙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码头。” “我马上过去,等我,等我!” 玄月放下电话,冲进玄朗房间。玄朗正四肢大开,瘫在浴缸里,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女人,慌忙缩成一团,“你他……疯了吧!我是个男人,男人,懂吗?” 玄朗护住关键部位,差点爆粗口。 “勃兰特十点的船票,你送我去码头,现在立刻马上now!” 闹?是够闹的。 玄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他从浴缸里爬出来,罩上睡袍,看了眼浴室的门锁,“洗澡也洗不安生。” “快点!” 玄月焦躁的声音传来,继而,叮叮咣咣开门拉柜的声响。 “华玄月是个疯女人,高贵如我不跟疯子一般见识,”玄朗深吸几口气,打开浴室的门,走到卧室。 玄月已经把他要穿的衣服找出来,胡乱铺了一地板,“快,我在楼下等你,一分钟啊。” 从这儿到码头最多半个钟头,她怎么说风就是雨呢。这样也好,至少她的注意力不会再在白玉身上了。 穿戴一新的玄朗走到楼下大厅,对坐立不安的玄月道,“我车在奈何天,走吧。” 但,玄朗小看了华玄月的逻辑和脑力。 玄月越想越不对劲儿,今晚的华玄朗太陌生了,她突然停下,“这该不会是你和小蓝的阴谋诡计吧?” “什么阴谋诡计?”玄朗不明所以,“我和小蓝的交情还没到共同出谋划策的地步吧。” “可你俩联手打晕了我,”突然,她一跺脚,指着玄朗,“你,你该不会想故技重施吧?” “什么故技重施?”玄朗哭笑不得,他拿出手工制作镶金怀表,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啊,再磨蹭,就见不到小蓝了。” 说罢,玄朗转身就走。玄月迟疑着跟了上去。突然,她睁大眼睛,惶恐不安瞬间涌现,“不会是,白玉出事了吧!” 她说的笃定,玄朗的喉结止不住动了动。 “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是你让我送你去见勃兰特的啊,”他紧走几步,避开玄月的审视。 “可我也让你送我去见白玉啊?”玄月的声音透出哭腔,“你不去的啊。不仅不去,还编了那么低级的谎话。” 杀猪?洁癖之极的华玄朗去杀猪?开什么玩笑。 “他出事了是吗?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玄朗叹了口气,“一、青云盟打败了魏井,所以,白玉没事。二、我是撒谎了,可我有千万种理由撒谎。而你,却只有一个理由怀疑我,那就是白玉。所以,听明白了吗?” “没有,”玄月泪眼婆娑。 玄朗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有很多事情做,而你只在想白玉。所以,一旦我有异常,你本能的就会往白玉身上联想。对不对?” 好像?是这样。玄月不情愿的点点头,“所以,白玉没事?” 玄朗拉着她往奈何天走,“现在你应该做的事,是去码头见小蓝。” 两人走到奈何天正门处,吴旷正送客人出来,看见玄朗,便走了过来。 “吴老板,我车开走了,”玄朗对吴旷说完,又看着车门前并没有坐进来的玄月,“没时间了,赶紧上车啊。” 玄月皱着眉,“你,不会还想把我打晕让勃兰特带走吧?” 吴旷眨了眨眼睛,什么情况。玄朗没给他解释,探出车窗,“就算你想走,现在也买不到船票。赶紧的吧,勃兰特等着呢。” “我不放心,我自己去,你回家等我。” “谁开车?” 玄月看看吴旷,“他,就他吧。” 老老实实的出来送客,怎的一脚踏上贼船。吴旷双手环抱在胸前,瞟了眼从车里钻出来的玄朗。 玄月赶紧挡在他俩中间,“我知道你俩是狐朋狗友,你别看他,别想耍花招。” “这位小姐,这么说话很伤人啊,”吴旷个子高,透过玄月看向玄朗。 玄朗点点头,默认。 8点50,吴旷开车送玄月去码头。 但是,勃兰特终究有见到玄月最后一面。 ------------ 第四十二章 遇袭 吴旷的生活里有两件大事,一是开酒楼,二是和玄朗交流感情。他的车技也很好,玄朗夸过他,夸他慢条斯理的模样很有男人味…… 但玄月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到码头送走小蓝,在以最短的时间去见白玉。此刻,她双手环抱胸前,蹙眉瞪眼,盯紧前面宛若礼佛的男人。突然,她隔着车座扒住吴旷的脖子,狂吼,“踩!踩到底!快!快!” 吴旷被吓得缩了脖子,他知道大家小姐刁蛮任性,但华玄月好像是另外一个品种。吴旷摇摇头,正欲把油门踩爆时,又听得一声大喝。 “停车。” 车子在路边挺稳,玄月拉开车门,朝路边蹲着的人影跑去。 “出岔子了,”吴旷暗想,他四下看了看,僻静的街上只有零星的路人。 夜色青迷,透着一股阴冷的肃杀。他不敢大意,紧跟过去。 玄月蹲在那人面前,双手捧起他的头,犹疑的神情瞬间转为喜悦,“阿虎?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白玉呢?” 阿虎的脸上都是液体,看见玄月,他急忙拽着袖子抹了把脸。 “你哭了?”玄月的心咯噔一下。 “没,汗,是汗,”阿虎咧嘴干笑,他慌忙起身后退几步,“华小姐我又脏又臭,您赶紧走吧。” 见他这般反应,玄月心中不好的预感瞬间膨胀,她逼近阿虎,直逼得他退无可退,“白玉出事了?” 青云盟被攻击的时候,阿虎不在,青云盟解散的时候,阿虎也不在。他兴奋的把从花海棠那里忽悠过来的军火搬往青云盟时,碰到回返的玄朗。 玄朗说,淮帮带走了白玉。他还说,白玉写了封遗书。 但,这些不能让华小姐知道。 “老大养伤呢,我下来给老大弄点补品,顺便打探打探情报,”阿虎笑的生硬,“这不着急嘛,跑的满身臭汗。” 玄月便对阿虎道,“你去我家,补品和药品我都备好了。你先看看,还缺什么就跟小花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码头见个人,再跟你一起去青云盟。” 阿虎看了看玄月身后一言不发的吴旷,迟疑的往华府方向走。但他还没走两步,就被突然出现的人一把抱住。 “虎哥!” 阿彪又惊又喜,抱着他不撒手。阿虎看到他身后的老胡和伙伕老头,三人都挂着大包小包。 “虎哥,”阿彪埋头痛哭,“淮帮把老大带走了,青云盟没了,我们没家了,呜呜呜……” 玄月一个踉跄跌在吴旷身上,她挣开要把她往车里带的吴旷,冲到阿彪面前,抓着他的衣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彪知道闯祸了,他瑟缩着躲到阿虎身后。这时,老胡站了出来,“华小姐,您没听错,再说一遍也是这样。” “老胡,”阿虎暗呵了一声,可他看到玄月期待的眼神时,怒火上头,他转身对着墙,狠狠的踢了一脚。 瞬间,玄月胀热的血液冷却了。她镇定的对吴旷道,“你回去。” “华小姐,您说的可是码头,这还有段距离呢。” 玄月没理他,她把阿虎拽到车前,“你开车,我们现在就去青云盟。” 老胡没动,靠着墙保持一贯的斯文。伙夫老头看不下去了,佝偻着身子跑上前,“华小姐,您现在去青云盟没用,青云盟已经没了。” “那去淮帮。” “去淮帮?”老胡冷哼一声,“那你会被打成筛子的。” “那你说怎么办?”玄月吼了一声,带出眼眶里打转的泪,“你说!” “别急,”阿虎赶紧劝道,“咱们从长计议,一定会有法子的。” “从长计议?”玄月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白玉等的了吗?他……” 突然,一声枪响。吴旷赶紧护着玄月趴下。阿虎他们也迅速伏低。但伙伕老头佝偻的身子突然绷紧,张着惊恐的眼睛直直摔在地上。 “老头儿,”阿虎失声惊叫,他要拖老头的尸体,阿彪死命摁住。 众人惊魂未定,但一枪之后再无动静。趁机,吴旷把玄月扛起来,不由分说把她塞进车里,玄月挣扎不过,咬了他。 “华小姐,”吴旷忍着痛,“你留下来只会拖累他们。” 玄月怒目圆睁,吴旷一手拉着车门,一手取出怀表看了时间,“现在九点半了,抓紧时间还来得及。” 玄月心慌难定,她握紧扶手,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见她不再反抗,吴旷钻到驾驶位。此时,密集的枪声响起。吴旷暗道不好,“趴下。” 但为时已晚,子弹穿过后车窗,在玄月耳边擦过,击中前面的车窗。玄月顿时僵直,面如死灰。 吴旷回头扣住她的脑袋,用力往下压。彼时,他一脚踩爆油门,车子倒退几十米后,猛然拐进了小巷。 玄月跌下车,狂吐不止。 本来枪声已经停止,阿虎要把伙夫老头的尸体弄过来。但他刚动弹,枪声紧跟着他疯狂扫射。 “奶奶的,”老胡啐了一口,“这样,我跟阿彪往东跑,把子弹引开,你赶紧把老头弄回来。” 三人再次聚集,个个全身是血,阿彪尤甚。他靠着墙,梗着脖子提着一口气,“虎哥,老胡,看来……” 他喷出一口血,“看来,我要跟老头儿做伴儿了。” 阿虎的鼻子陡然一酸,眼睁睁的看着阿彪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他颤抖着嘴唇,吞进咸涩的液体。 “奶奶的,奶奶的!”阿虎抱紧阿彪,埋首咒骂。 老胡扶着墙站起来,“现在,怎么办?” 阿虎沉浸伤痛,双眼血红,“报仇,我要报仇!” “知道是谁吗?” 阿虎摇头,“子弹是从南面打来的,南面是外滩和内滩的交界。那不是淮帮就是魏井。” “拿什么报仇?你是有枪还是有人?” “那你说怎么办?” 老胡扛起老头儿,“趁那波人还没卷土重来,赶紧把他俩埋了,然后,听老大的话,各奔东西。” “什么?”阿虎瞪着老胡,“你他妈敢一走了之?” 老胡冷笑,“不走又能怎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懂吗?” 阿虎狠狠把老胡撞到墙上,老胡闷哼一声。但他仍没松口,“听老大的,要是老大命硬,早晚咱们还能重聚。要是你先没了命,我……” 阿虎冲老胡肚子上揍了一拳。老胡没有躲开。 …… 李文豪扑空青云盟,气急败坏。回来的路上,小个子发现了阿虎。他对李文豪道,“那个是青云盟的二当家。活捉了他,一定能引出白玉的下落。” 李文豪没抓住阿虎,但他看到了华玄月。华府和青云盟有关系?他想起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华府千金沦落青云盟”的旧闻。 那时候,华府就和青云盟扯上关系了啊。通匪,这个罪名华府担不起。李文豪突然笑了,笑的极度阴森。 看来,他要替高田呱太完成魏井都没有完成的事。如此一来,情报部部长一职非他莫属。 …… 玄月狂吐后嚎啕大哭。吴旷把她抱上车,绕路返回华府。他离开华府时,把玄朗叫到了一边,把刚才街头遇袭的事告诉他。 “华小姐好像知道了所有事情,”吴旷道,“好好准备,该怎么安抚她吧。” 玄朗吐出一口气,“真该把她打晕了,让勃兰特带到英国去。” 吴旷笑笑,“你知道什么人开的枪吗?” 应该不是淮帮,玄朗沉思片刻,“李文豪。” “李文豪?” “商展会上,白玉刺杀的那个人。” 吴旷回想刚才的一幕,“他,可能看到小姐了。” 玄朗明白吴旷的担心,他拍拍吴旷的肩,“老吴啊,我华玄朗的安生日子,怕是到头了。” “需要我,尽管开口。” “你呀,赶紧把老婆孩子热炕头支起来。我这趟浑水,你就别掺和了。” 没有给吴旷说话的机会,玄朗把他的身子掰过去,覆在他耳边道,“好走,不送。” ------------ 第四十三章 敲诈 那日以后,玄月昏迷数日。子期常来看她,守在床边,一坐就是半响。 玄朗照旧去找小白菜,想打听点白玉的消息。但小白菜最近被打击的厉害,狡兔三窟,窟窟不见人。他又去找米欣然,要还她救白玉的人情,但米欣然也不在。 这天,护士接了米欣然的电话。趴在一边、眨着细长凤眼的玄朗伸手抢过话机,嘻嘻笑道,“小米姐姐,你让我好找。” 米欣然对他说,救死扶伤,医生本分,不用放在心上。 玄朗没放心上,他放心上的是米欣然。但没等他琢磨出来怎么说,他手中的话机就被米欣然强制转给护士。 百无聊赖,玄朗又去了露华浓。可不管浓姐怎么变换姿势的曲意逢迎,都没往日的顺心。 “欸!”浓姐翻身跨坐在他腿上,扯开他的腰带,盯着毫无反应的小华,“风华正茂的华大少爷,你,不行了?” 玄朗怀疑自己着了魔怔,他迫切想见米欣然,让她给自己瞧瞧,是否病入膏肓。 玄朗又去了小米医馆,但米欣然依然不在。没办法,玄朗回家了。华府门口,子期的车还在。刚进正厅,他听到二楼传来老爹又哭又笑的荒唐声。 玄朗的心沉了沉,该不会出事了吧。他几步走到玄月门口,和推门出来的小花撞个满怀。 “怎么了?老爹犯病了?还是华玄月……” 小花白了他一眼,“小姐醒了,老爷叫我把大夫请来。” 玄月床头,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玄朗走到床尾站定,双手环抱胸前,瞧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爹、一脸茫然的玄月和明明松了口气却装着毫不在意的李子期。 他走到子期身边,冲玄月“欸”了一声,“李大少爷一直守着你的,衣不解带的。” 嗯?玄朗的话太突然,子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玄月时,脸上竟然飘过一抹红。 闻言,华老爹抹了抹眼泪儿,也说道,“是啊是啊,子期每天都来。” 玄朗把子期往前推了推,拿起他的右手跟抛苹果似的上下抛了两抛,“李大少爷本来就瘦,你看你看,为了你,更瘦了。” 子期终于察觉到空气中漂浮的尴尬,但这种尴尬让他觉得甜蜜。 “你赶紧起来,跟李少爷道个谢。” 玄月没理他,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她对老爹道,“爹,我饿了,想喝银耳羹。” 想吃,就是身体变好的前兆。华老爹抹了把眼泪儿,亲自跑去厨房。 玄月又看向玄朗,玄朗自觉的往门外走。 “你想单独和我在一起?”子期很高兴,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玄月一顿,慢慢地把手抽出来。半天才说道,“你这么做会让我很愧疚。” 子期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是我自己要来的,你愧疚什么。” “你知道我愧疚什么,”玄月向下缩了缩,想让蚕丝被隔离掉子期热烈的眼神。 “说实话,是你帮了我的忙。” 什么? “如果我不来,我就不放心。我不放心,就吃不好,睡不下。那我就会生病。生病,我最讨厌了。所以,你就当——帮我的忙吧,让我健健康康的。” 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不知为何,他的这番话触及了玄月内心的柔软。那瞬间,玄月对他的厌恶变为感动。 就像现在,为了减轻她的愧疚感,他看向她的眼神一定收敛了刚才的热情,变成初相识时的阳光少年的明朗。 她不敢抬头,缩到被子里,怯生道,“能帮我把玄朗叫来吗?” “好,”果然很明朗的声音。但子期转身的刹那,失落不可抑制的席卷而来。 他走到屋外,对电话机旁上的玄朗道,“玄月叫你。” 玄朗没看他,又拨了一遍小米医馆的电话,“华玄月可不想见我,她呀,只是不想见你。” 身后,脚踩楼梯的声音停滞,玄朗不由得笑了下,回头对子期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回房间继续守着华玄月,当然,你们之间的氛围应该非常尴尬,二、离开华府,该干嘛干嘛。” 子期没说话,黑着脸,朝庭院走去。 玄朗放下电话,走到玄月房间,看着一脸忧切的女人,两手一摊,“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不知道。” 玄月最看不上玄朗纨绔不知人情的鬼像,她猛然坐起来,瞪着他,“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玄朗被吼笑了,“他跟我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担心?” 玄月掀开蚕丝被,跳下床,大步走到玄朗面前,“你有没有点人性?” 人性?几日来玄朗压抑的无名火顿时有了发泄的端口。他粗鲁的扯掉玄月揪着他衣领的手,“你跟我说‘人性’吗?” 玄月被他突变的脸色吓得后退,玄朗紧逼,逼得她退到窗台,退无可退。 “那今儿就谈人性,”玄朗掰着她的头,强迫她看向庭院里端着银耳羹蹒跚疾步的老头儿,“看到了吗?爹的头发全白了,你不担心吗?你不问问吗?” 玄月怔住了。 “你自己说,除了白玉,你眼里还有谁?” “……” “一个男人,你至于要死要活的吗?” “我……” “从英国回来后,你消停过吗?你为这个家想过吗?” 玄月有愧,但一直以来,她都不需要把“愧”提到明面上来。因为,没有谁会让她因此改变自己的行为。 如今,意识的闸门被玄朗突然揭开,玄月下意识的抬手,握拳,朝他的脸砸去。 “你!”玄朗被女人突变的情绪打懵,他捂着鼻子,嘴巴抖了半天,才说了四个字,“你毁我容。” 玄月抽出枕头朝玄朗砸去。 玄朗真被气着了,“就该把你打晕了,让勃兰特打包带走。” 华老爹端着银耳羹和燕窝进来,玄朗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怎么了他又?”华老爹也只问了下,随即,把托盘放到床边的矮柜上,对玄月道,“我的宝贝疙瘩啊,你怎么下床了。” 玄月被老爹拉到床上,垫好靠枕,她问道银耳羹的清香。从头至尾,她都没敢抬头,不敢印证玄朗的话。 可老爹的头发真的全白了,丰盈红润的脸也憔悴疲累,苍老许多。 玄月的泪儿啪嗒就掉下来。 华老爹心疼地给她擦掉,“玄朗又欺负你了?没事儿,先喝,一会儿爹陪你找臭小子算账!” 紧抿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眼泪止也止不住。玄月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玄朗很生气,揉着鼻子走到庭院。子期没走,他在大榕树下抽烟。 “我以为你只喝花酒,不抽烟,”玄朗双手插兜,迈着大步走到他跟前。 子期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泛红的鼻头上,“玄月打的?” “华玄月就是头暴躁的野驴,”玄朗揉揉鼻尖,微痛,“我真不明白,你是有受虐倾向还是怎么地,怎么偏偏看上她了?诶,你看上她哪儿了?” 子期轻扬了一侧的嘴角,“可爱。”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可怕’?” 子期轻笑了声,随即,他深吸口气,很认真的看着玄朗,“你说,我要是早搬来上海,‘上海滩第一风流大少’的名头会不会是我的?” 玄朗哧哧地笑,“你是想说,如果你早白玉一点遇到华玄月,那她现在喜欢的人会不会是你?” 子期夹着烟的手一顿,玄朗看到了他白皙皮肤下微动的青色筋骨。 子期微蹙着眉宇,看着指尖飘渺的烟雾,“有点愁啊。” 管家走了过来,“少爷,老爷让您和李少爷过去用餐呢。” 子期没动,他对管家道,“我还有事,麻烦华叔,就说我已经走了吧。” 闻言,玄朗看向他,“什么事?能算我一个吗?” 子期初遇玄月,源于和二八男的赌约。自那日,子期在街头强势宣告“华玄月是他的女人”后,二八男着实老实了一阵。但最近,他很缺钱。 思来想去,二八男决定用当初赌约的“污秽”,把子期变成他这辈子的钱袋子。 他把地点定在了露华浓。 二八男不习惯去露华浓,他习惯去春情缘,但春情缘死了茉莉,他觉得晦气。 二八男没钻女人堆,无意中,他听到角落里那桌人的谈话。 青云盟,淮帮,督军府,魏井。二八男听不太清,但直觉上说的是那回事。 他拿起一壶酒,几步走到跟前,冲着那帮人狂吐两个字,“土鳖。” 任谁被喊土鳖都不大痛快,二八男成功把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这里,“你们懂什么?什么就魏大人下令要打青云盟?” “哟,这位爷您知道?”不知谁起了个哄。 二八男挤走一个小浓姐,大咧咧的往前一坐,冲众人勾勾手,诡异的说了三个字,“李文豪。” 浓姐恰巧从此经过,听到这三个字,立马停下,看着二八男。要说浓姐是不认识李文豪的,但前几天,李文豪包下了露华浓,在此招揽客商。但他本人并没有叫姑娘。 “李文豪敢假魏大人的名?”又有一客问道。 “可不咋地,”二八男来了兴致,“你在通缉令上看到大红章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摇头后,众人皆摇头。 二八男说得兴起,一拍桌子,“知道为什么吗?” 浓姐也想知道为什么,但她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玄朗和子期。她还记着上次玄朗的仇,见此,她昂起浓妆艳抹的脸朝他走去。 但玄朗却跟着转身离开的子期。眼见他要走,浓姐赶紧丢了那幅故作,迈着小脚疾步追上去。 “华少爷,好吃好喝的给您备好了,赏脸啊?” 玄朗看着从进门就脸色阴沉的子期,对浓姐道,“今儿,我陪李少爷来的。” 浓姐哼了一声,扭着屁股走了。 这一闹,二八男已然看到李子期,也看到子期旁边的玄朗。老天爷果然待自己不薄啊,他拍掌大笑。 子期也看到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众人并不知道李子期是谁,看了一眼后,又接着谈论“李文豪假借魏井”的大八卦了。 二八男挺直腰杆,斜了子期一眼,复又看着玄朗,躬身敬道,“华少爷,好久不见。” 玄朗挑了挑眉,“你我,见过?” 见玄朗如此直接不留情面,二八男也不在意,“您来的正好,一出大戏,马上就要上演。” 说罢,他又偷瞄了眼子期。子期的心思并不在这儿,他小心翼翼的听着周边人对李文豪的议论,内心翻浆倒涌。 “李少爷,借一步说话,”二八男双手环抱胸前,挑衅的看着他。 子期稍微回神,看着面前的跳梁小丑,“不用,有什么话现在说。” 二八男瞄了眼玄朗,“你确定?” 玄朗看出了苗头,“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 这时,靠着楼梯的浓姐突然两眼放光,扭着腰肢,跑到门口,“哟,哪阵风把贵人您吹来了?” 顺着她的声音看去,子期神色大变…… ------------ 第四十四章 秘闻 来人是林卓,李文豪的秘书。子期十岁那年,就是被他接到了李文豪的身边。 “林先生,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林卓冷着一张脸,把一个信封交给浓姐,“先生在此宴客的尾款。” “哟,这种事怎么烦劳您亲自跑一趟,您派人传个话,人家过去嘛,”浓姐弯腰哈背,想上前又不敢,靠远了又怕冷待贵人。 林卓跟李文豪一样,对这种地方向来避之不及,完成任务后,转身就走。 他也许看到了子期,也许没看到。但子期极不自然的扭过身,闷头走向最里的卡间儿。 二八男紧跟过去,玄朗也跟了过去,他没有注意到子期另外的异常,他是只好奇,子期和二八男之间关于自己的赌约。 二八男见子期没有预料中的乖乖拿钱,他有点气急败坏,一脚踩到桌子上,“李少爷,您可千万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惹急了老子,你可兜不起!” 玄朗听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沙发的木制扶手。 子期没有任何表情,但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却浸满风暴肆虐的前奏。二八男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他换了副嘴脸,“李大少爷,破财消灾,你省事我省力,双赢。” 李文豪曾经很严肃的对子期交代过,绝对不要在公开场合叫他父亲。自那以后,子期刻意压制了所有对李文豪的的疑惑。 他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的,不知道钱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只在私下恢复和自己的父子关系。 而邻桌的议论源源不断的传来,他们说,李文豪假借了魏井的名义,进攻了青云盟。那,白玉失踪,青云盟解散,是不是都拜他所赐呢! 子期听不下去,起身就走,二八男一把拽住他,“不给钱就想走?看来,李少爷压根没把老子的话听进去啊。” 接下来,二八男添油加醋的把那天和子期的赌约说给了玄朗。玄朗不信子期会说那些腌臜话,但是腌臜话听着毕竟不爽。他活动活动手腕的筋骨,正要给二八男一拳时,子期已经出手把二八男揍倒。 鼻血留到嘴巴里,二八男夸张嚎叫,“杀人啦,李子期杀人啊,杀人灭口啊。” 浓姐急忙跑过去,扶着二八男,“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新置办的家伙什儿,打碎了,浓姐着实心疼。 二八男倒地大叫,骂骂咧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浓姐的耐心磨没了,她走到玄朗面前,压低声音,“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速闭嘴?” 不等玄朗说话,浓姐赶紧补了句,“别弄坏我的东西。” 玄朗在子期耳边说道,“后面有个巷子,人少还隔音,特适合揍人。” 玄朗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二八男听见。 打肿脸充胖子没捞着半分好处,若再闹下去,保不齐真被他俩打成胖子。想到此,二八男拽紧浓姐,“姐儿,你给我做主啊。” “我做什么主啊,这位爷。” 没骨气的软东西,玄朗摇摇头,拉着子期离开了。 玄朗把子期带到奈何天,吴旷给他们送了壶茶后就退了出来。 子期闷头不语,玄朗也不说话。他端坐在茶盘前,洗茶、清水、煮茶。而后,把茶水倒在面前精致的白纹茶盅里。 滴沥的流水声缓解了子期的心,他看了眼玄朗,竟然有种莫名的安稳,“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 玄朗笑了下,把茶盅放到他面前,“技多不压身。” 子期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细品。而后,他放下茶盅,双手撑在桌上,“其实,我不懂品茶。” “我也不懂。” 子期又垂下了头,玄朗看在眼里,“你有心事?” “你不恼我拿玄月当赌注?” 玄朗笑笑,带着身子晃了几下,“你要是知道她小时候是怎么揍我的,估计就不会这么问了。” 子期紧张的心绪终于得到缓解,但玄朗接下来的问题却让他再次紧张起来。 “你,叫李子期?” 子期放在桌下的手不由得握紧,他发现自己和李文豪的关系了? “你们家干什么的?经商还是从政?” 子期看了他一眼,呼吸又沉。 玄朗随即道,“算了,我换一个问题吧。你打定主意追华玄月了?” 子期点点头,毫不迟疑。 “那就成了,实话告诉你,但凡跟华玄月有关的男人,我都会调查清楚的。所以,你也不例外。不过,看在你这么中意她的份上,我可以让你自己说。” 如果,玄朗调查自己,他会用多长时间发现自己和李文豪的关系? 子期搓搓手指,看着面前的茶盅开口道,“我李子期,祖籍福建,世代经商。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也在那年,我见到从未谋面的生父。但父子关系不好,准确来讲,我和父亲之间只剩金钱关系。他给我钱,我管他叫父亲。” 玄朗听笑了,“这么严肃干嘛?”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欸,你该不会和李文豪有关系吧。” 呼吸顿停,眼睛陡然张大。子期掐紧手腕,才压住似要冲破牙关的坦白。 “开玩笑的,”玄朗哈哈大笑,“赵钱孙李,姓李的那么多。再说了,你要真跟他有关系,那二八男还敢敲诈你?” 子期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彻底放松。 “不过,说实话,我要是华玄月,一定会选你,谁让咱们合得来呢。” 歪曲的逻辑,子期没打算纠正他。他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茶,一口饮下,压惊。 “还没找到白玉?”子期换了个问题。 玄朗摇摇头,“能问得都问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希望他活着。” “哦?”玄朗听的新鲜,“白玉要不在了,你不是更有机会?” “他还是活着吧,我喜欢公平竞争。” 如果他就此死了,那在玄月心里,会永远有一个专属于他的位置。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子期不喜欢。 这时,小白菜火急火燎的闯进来,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 玄朗靠着椅背,笑道,“哟,白大记者今儿得闲儿了?” 小白菜把喝空的杯子压在桌子上,看了眼清俊可人、又有些娇赧的李大少爷,眉头忽地皱在一蹙,盯着玄朗道,“我说,你还真是不爱女妆爱男妆啦?” 玄朗拿起空酒杯朝小白菜砸去,“有没有个正行。介绍一下,这位李子期,华玄月的追求者。” 闻言,小白菜一脸惊悚又一脸佩服的冲子期深深的点了点头。 子期不解的看着玄朗。 玄朗指着小白菜道,“你叫他小白菜就行,现在是记者。以前呢,嗯,被我姐追着揍过。我姐是19岁去的英国,差不多就揍到那个时候吧。” …… 吴旷送来好酒好菜,招呼他们尽兴。小白菜不客气,袖子一撸,风云菜卷消灭一大半吃食。 玄朗一脸嫌弃,“你几天没吃饭了?” “记不住了,”小白菜啃尽大猪蹄子上最后一肉丝,终于打个饱嗝,“我今儿来,跟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儿?” “换个地儿把我的作坊支起来,”小白菜擦擦油乎乎的嘴,“上海查的忒严,我支一个,李文豪那龟孙子给我端一个,我支一个,给我端一个……” 旁边的人被一口茶水呛得半死,玄朗、小白菜惊诧的看着这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少爷。 “不要紧吧?”玄朗边问边顺手拿起小白菜乱扔的外套擦了子期弄翻的茶水。 “我衣服!”小白菜心疼地抢过来,瞪了眼玄朗,“我在新平百货置了几件行头,挂你的账啊。” 玄朗冲小白菜压压手,表示知道了。他拍着咳嗽不止的子期,“你今儿不在状态啊。” “我还不在状态呢,”小白菜查了一身秘闻,苦于无处发泄,“欸,你知道吗?南派北派的蜜月期马上就结束了,这两派里有一个人将会出任日方在上海设立的情报部部长。” 子期咳的眼睛通红。 玄朗看着小白菜,让他一吐为快,“所以呢?” “所以,南派的魏井和北派的李文豪谁更有胜算?”小白菜闪着精光的眼睛盯着他俩,“谁?” “我哪知道,我就一纨绔子弟,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说罢,玄朗看了眼子期,“你呢?” 子期没敢正视小白菜的眼睛,“我?我也是纨绔子弟。” 小白菜呲了一嘴,“你俩还真实诚,实诚的一丘之貉。” 玄朗笑笑,“你还缺什么,赶紧买。出了上海,我这只貉可不能给你挂账了。” “放心,我才不会给你省钱呢。” 父亲是北派的!子期不由得捏紧手中的杯子。 “白记者,依您看,魏井和李文豪谁会出任部长的职位,”子期问道。 小白菜满腔的话终于有了宣泄口,他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感慨的拍了拍子期的肩,“问得好。” 他压低了声音,莫名的营造了神秘感,“据我所知,日军很快就会有动作,他们的目标是东三省。” 子期的心瞬间跌倒谷底,如此,那父亲就要成为日方入侵我族的…… “走狗,”小白菜抹了把嘴,“李文豪很有可能进化成为日本鬼子的顶级走狗!” ------------ 第四十五章 身份 海丽突然怀孕,让魏井欣喜若狂。魏井不仅松口同意海丽留在上海,更把心腹张副官留下照顾她。但海丽不相信魏井此番安排的目的。 不过,这样也好。原本打算趁魏井去日本时逃走的海丽改变了注意,她轻抚腹中尚未成形的小生命,头一回有了想要安定生活的念想。 彼时,魏井已经到了日本。五天后,他才等到从北海道返回东京的高田呱太。 高田看着矮桌上那块佩玉,凶肃的脸上浮出一丝宛若夕阳的温絮。但魏井看的出他在极力控制情绪。 “你,找到他了?” 魏井没有找到,但在高田的反应以及此行真正目的的诱拐下,他决定说谎。 他端坐在榻榻米上,很用力的点了头,“是的。” “他在哪儿?” 魏井咬了咬牙,“青云盟。” “青云盟?” “是。” “青云盟,”高田小声的重复了这三个字,苍老的眼睛微眯起来,似在回忆什么。他以微不可闻的力度叹了口气。随即,他收起玉佩,对魏井道,“你替我看好他,别让他离开上海。” 魏井抬头碰上高田猎鹰般的眼睛时迅速低下,他怕高田看透自己的心思。 但高田已经看透。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我一直没有给你看过宗政的模样。你看看他,好好看看!” 最后四个字,高田说的很用力。什么意思?魏井迟疑中小心的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中的男孩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短裤,稚气未脱,笑如春日暖阳。 “少爷他……” 高田抬手打断他,“恭维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知道,这不是你此番来的首要目的。” 惶恐之下,魏井猛地低下头,喉咙干涩发紧。 “如果,我没看错你的话。那么,你所关心的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了。” 魏井依旧保持那个姿势,直到高田再次开口。 “你离开日本的时候,把梨绘带走,她会帮你带回宗政。” 魏井离开高田宅邸后,眉头拧如山川。 来日之前,他已经得知宣氏要退位的消息。并且,探听到日方要在上海设立直属情报部门的关键信息。在这件事上,高田呱太很有影响力。 魏井自认为,高田呱太会看在自己找到高田宗政的份上,会推荐自己出任部长。可是,高田不仅没提,反而把他彻底锁给了至今不知底细、不知其能耐几许的高田宗政。 回到住处,小妹魏小满正在庭院练习射箭。面容上得英气勃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17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再碰这些东西了吗?”话虽如此,但魏井的脸上却挂着笑意。他向来宠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果然,魏小满不仅没放下弓箭,反而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根搭在功弦上,“哥哥说的可是,回国后不准我再碰。” 魏井笑了两笑,吩咐下人把弓箭收起来。 “过来,我有话问你。” 这座宅院是魏井在日的临时住所,即便如此,他也担心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高田派人监视了去。 他四下看看,在一张纸上写道:高田宗政为何离家出走? 魏小满看了眼,拿起笔写道:1、高田先生对他很好。2、梨绘小姐至今未嫁。 所以,放下笔后,她耸了耸肩。 魏井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又写道:你在日留学三年,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魏小满很认真的点点头,她写道:我只知道梨绘小姐非他不嫁。 魏井把纸条放在炭盆里,看着全部烧尽后,才回身。魏小满不是很高兴,她不想回国。 “能不回去吗?”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高田呱太打来通知魏井,原先让他把梨绘带到上海的事情先暂停。 梨绘出事了吗? 既然如此,魏井就不必等到烟花节后再离开日本。他叫来随从,问是否有最快开往上海的船? 魏井已经接到张副官的告急电报,他担心李文豪趁机作乱,更担心海丽和腹中的胎儿。听到随从说明晚可走时,魏井大喜。 …… 张副官等在码头,见魏井出来,快步上前,把他引到停在码头外的汽车上。 “太太很好。”刚一上车,张副官就说道。 魏井点点头,示意继续。 “李文豪查出了刺杀他的人是青云盟大佬白玉,这和我们的目标一致。所以,他以督军府的名义剿匪时,我就没有再去阻拦他。” 魏井点点头。 “应强死了,袭击他的人还没查出来,现在顶着淮帮的人是二当家朱缺。” “嗯,” “李文豪进攻青云盟那天,应强也带人去了,不过,他应该是找到了杀赵武兄弟的人。但是,从活着回来的淮帮弟兄们说,白玉亲口承认了,他就是那晚夜闯淮帮,杀了包括赵武兄弟在内的三个淮帮兄弟的人。” “什么意思?” “那块玉的主人,是白玉。” 李文豪猛地坐直身子,后脊梁骨阵阵发凉,“你确定?” “白玉说的很详细,细节都对的上。所以,应该错不了。” 白玉就是高田宗政?魏井好似一下子被人抽干了力气。他倒在汽车靠背上,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先生。” “白玉现在在哪儿?” “那天,应强被袭击的时候,白玉也在车上……” “他也死了?”魏井大恐。 副官不知魏井为何突变,他小心的说道,“没有,只是下落不明。” 李文豪稍微松了口气,但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散开,“李文豪进攻青云盟的事怎样?” “惨败!” 魏井干瘦的脸上清晰的显出他紧咬牙关的形状,“通缉令有吗?” 张副官让车子在闹市口停下,他把帖子栅栏上的通缉令撕下,交给魏井。 一口凉气深吸到底,魏井拿着通缉令的手都在颤抖。通缉令上的画像经过小个子的不懈努力,已经和他在日本看到的高田宗政的照片别无二致。 白玉就是高田宗政! “去李文豪家里,快!” 到李宅后,魏井不等通报就直接闯进了李文豪的书房。 “白玉在哪儿?”魏井双手撑在桌上,眼睛里迸射精光。 李文豪并没有接到魏井回来的消息,见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毫无章法、不顾形象的问一个土匪头子在哪儿? 难道?李文豪脑筋一转,明白此中的利害。 “不知道,”他两手一摊,老老实实地回答。 魏井急气,又怒火冲头。他转身就走,复又折返,“立刻撤销通缉令,你擅自以督军府名义的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 说罢,魏井怒气冲冲的离开李宅。张副官紧跟着,“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李文豪,”魏井一脚迈进车里,“另外,调动所有人手找白玉。” 副官道,“明白。” 魏井又补了一句,“找到之后,好生伺候。” 欸?副官被突然的变化顿住脚。 魏井没有给他任何解释,他回到别苑时,已经凌晨1点。他走到海丽房前,想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半天后,他轻叹一声,转身要走。 但此时,室内的小丫鬟已经看到他的身影。她打开门,轻声叫道,“先生,太太等着您呢。” 魏井的心头突然一暖,他朝室内看看,暖黄的灯色,温馨的芬芳。他不由得笑了笑。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但是,魏小满不喜欢。 ------------ 第四十六章 情愫 白玉的通缉令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防卫战从来不曾发生过。 可他确实发生了!玄朗至今记得,伏击过后,尸堆如山,他找不到白玉时,眼泪落下的感觉。 “少爷,咱该走了,”司机从车里探出头,冲已经在原先贴满通缉令的石灰墙边儿站了一刻钟的玄朗说道。 难道李文豪已经抓到白玉,秘密枪决了?玄朗边往回走边想。他看到车内闭目养神、对此不闻不问的玄月时,忍不住皱了眉。 察觉到看向自己的目光,玄月没有睁开眼睛,她把头侧向车窗的位置,轻轻的说了句,“开车。” 自从上次华氏姐弟推心置腹的大吵一架后,充斥在两人间的诡异气氛与日俱增。玄朗有心示好,但玄月气性甚爆。此次,若不是华老爹担心玄朗再度流连风月,玄月才不会听了老爹的话,贴身监视华玄朗行踪。 汽车在城东照相馆前停下,司机拉开车门后,玄月才走下车。玄朗已经走进店内,店内有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在照相。店主看到玄朗姐弟后,冲他们点头示意。 车子往城东的照相馆开去。玄朗到时,馆长正忙着给一对新人拍照片。玄朗靠着墙,看了眼,他不时的撇撇嘴,没劲。他见馆长给二人拍照没有新意,自己替了馆长,开始拍照。 “华少爷,华小姐,劳烦您二位稍等等,我这儿马上完工。” 玄朗冲他一摆手,而后,坐在一楼的木椅上。玄月不想跟他共处,去了二楼。 二楼布局简单,只有一桌一椅,玄月百无聊赖。蓦地,她看到窗外拐角的巷口突然多出一双倒在地上的腿。“是白玉吗?”念头顿现。玄月紧紧抓住窗棱,尽力把上身大幅度弹出去。 她看到了,白玉苍白无色的脸。 瞬间,心脏狂跳,酸楚狂涌。她冲下楼,跑的很快很急。 “见鬼了你?”玄朗惊诧的看着满脸泪痕的华玄月,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玄月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后,突然冷静下来。她拉着玄朗走到二楼,把他推到窗前。 “谁?”玄朗疑惑的看着她,突然,他瞪大了眼睛,“白、白玉?” 他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压低了。 玄朗探出头,看了下二楼的层高和巷子的宽度,然后对玄月道,“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玄月转身就要走,但还没迈开脚,就被玄朗攥住手。 “不要慌,”玄朗很认真的看着姐姐,“有我在,放心。” 玄月走后,玄朗一跃跳了出去。他快速跑到白玉身边,把他托起来。没多久,司机就把车开了过来。 玄月很确信,没有人看到自己,更不会有人发现她带走了白玉。但是,照相馆对面小茶楼里端坐的男子,清秀风流的面孔上,失落神伤久久不退。 子期去找玄月,但小花告诉他,少爷和小姐刚走。顺着小花的指引,子期来到城东照相馆。他并没有琢磨出以什么理由接近玄月。 口中的梅子茶变了味。原来,梅子茶竟是这么苦涩。 玄月一心想把白玉送到医院,但玄朗总有不好的预感。他让司机绕路去了小米医馆。 护士告诉他们,小米医生正在瞧病,让他们等等。玄月虽然心急火燎,但外面情势不明,她也不敢贸然带白玉去医院。 米欣然从里间儿走出来,不一会儿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也走了出来。他向小米道谢后就离开了医馆。 玄朗觉得他眼熟,但直到那人走出医馆,他也没想起来。 “还是那个人?”小米调侃道,“抬进来吧。” 玄月道,“我想请您上门会诊。” “你要把他接到家里?”玄朗惊问。 “别墅,先放别墅,”玄月说的很没有底气,“不然,你让他去哪儿?” 汽车只有四座,在玄月的淫威下,玄朗乖乖退出,该做黄包车。 去别墅的路上,米欣然简单的观察了白玉的情况,她对玄月说道,“他没什么大碍,看来,在他消失的十几天内,有人很好的照顾他了。” 玄月怔了怔,她本能的想起那张画像上的女人。可如果是她,那她为什么要把白玉放在那个地方? “可是,他还在昏迷啊,”玄月还是担心。 小米轻叹了下,“应该是人为用药所致。” 人为用药?玄月刚有放松的心瞬间又紧到窒息。 “具体是什么,还得检查后才能知道。” “谢谢你。”玄月说的很真挚。 黄包车上,玄朗被颠的实在难以闭目养神。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医馆里那个长袍男子,他看米欣然的神情,根本就不是患者看医生时该有的样子。 玄朗到别墅时,玄月的房间外已经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玄朗走到自己房间,脱下弄脏的洋装。他打开衣柜,手指本能去拿那件意大利手工制作的洋装,但转念一想,手指偏向旁边,他从来没穿过的黑色长衫。 玄朗洗了澡,穿了长衫,走下楼。 玄月正听米欣然讲白玉的后续事宜,见玄朗如此打扮,两个女人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玄朗一摆长袍前襟,冲二女道,“怎么,没见过如此风流倜傥的华少爷?” 小米笑了笑,转身朝门外走去,玄朗急忙跟上去。 “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小米钻进车里,有些疲累的捏着脑门,“不用了,医馆还有病人,我得回去。” “再忙也得先吃,对吧,”玄朗看着她,一脸期待。 米欣然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玄朗殷切又溢满情爱的眼眸,她的心猛地狂跳一下。 “累了吧?”玄朗坐直,拍拍自己的腿,“躺下,我给你揉揉。” “不用,我、我没事。” “话都说不溜了,还没事,”玄朗伸手勾住她的肩,稍一用力,就带倒了小米的身子。 小米被他摁在腿上,心脏杂乱无序的狂跳。她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口腔,眼神闪烁不止。 清香迎面而来,玄朗心神迷醉。 小米挣扎起身,但挣扎的力度却很弱。玄朗轻易的再次把她放平在自己腿上。如此近距离的肢体摩擦,玄朗突然察觉一股暖流,直击下腹。而后,某处不可控制的蠢蠢欲动。 小米腾地坐直,脸颊红透,似研磨玫瑰沙汁时的滴漏。 “我、我……”玄朗深吸口气,喉咙不自觉的滚了两滚。他看也不敢看小米,拉开车门,狂跑而去。 “少爷?”取完东西回来的司机看着玄朗这副模样,非常不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老爷还等着给您上课呢。” 玄朗闷头大步往正厅走。 “少爷,”司机又叫了一声。 玄朗顿住脚,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你先把小米医生送回去,一会儿再来接我们。” 小米摸了摸仍旧滚烫的脸颊,逐渐平静。想到玄朗仓皇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这还是传说中名震上海滩的第一风流大少吗? 司机上车,发动车子。 “等等,”小米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下一句话交给司机,“麻烦你把这张纸条拿给玄朗。” “现在?” 小米点点头,“你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不行,少爷知道了,非得剐了我。” 说着话,司机接过纸条,小跑着去了正厅。玄朗不在,他上楼找到玄朗房间,听到浴室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少爷,”司机敲敲浴室的门,“小米医生让我给您送个话儿。” 玄朗正闭着眼睛站在花洒下,冷水冲力极大,即便如此,他发胀的神经依然没有消下去的迹象。 闻言,他猛地关掉水垡。 “什么话?” “纸条儿,我给您放桌上了。” 玄朗直接出了浴室。可伸向纸条的手突然顿住了。她会写什么?讨厌我吗?她好像也没喜欢过我。玄朗猛然吸了口气,压制颤抖不已的心脏。 终于,他打开了纸条。看到上面的话时,提着的一口气猛然松懈。他呵呵自嘲干笑。 “白玉所中迷药会让他产生片段式认知偏差,需注意。” 她只写了这么句话。 玄朗躺在床上,揉着纸团,回想刚才的一幕,怎么就……实在是……哈!有点……丢人! 玄月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男人。她拉拉椅子,靠的再近一点,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白玉。 我的男人,长得真好看!玄月托着脸颊,心满意足。 白玉的眼睛动了动,玄月激动的坐直身子。终于,他慢慢睁开眼睛,长时间昏迷的混沌袭来。他茫然的看看四周,看看眼前一脸惊喜的女人。 “你终于醒了,”玄月喜极而泣。 “渴吗?饿吗?哪里有不舒服吗?”玄月连珠发问,她看见白玉干裂的嘴唇,起身要去给他拿水。 突然,她的手腕被握住。滚烫的温度瞬间席卷全身每一处神经,玄月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睛。呼吸,有点困难。 “不要走,”白玉虚弱的说了三个字,握着她手腕的手深情摩挲,“不要走。” 玄月稳了稳情绪,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但眼睛里尽是苦尽甘来,渴望坐守余生的欢喜。她坐下来,反握着他的手,“我陪你。” 似乎感受到安稳,白玉再次睡去。 玄月轻抚白玉硬朗沧桑的脸庞,俯身,亲了亲他干涩泛白的唇…… ------------ 第四十七章 解惑 清风穿过微开的窗洒进室内,白色落地窗帘随风摇曳。 白玉看着陌生的房间,对身处何方,没有一丝头绪。但伏在床边睡熟的姑娘,他认得。 手被她压在脸下,软软的、麻麻的。他动了动指尖,姑娘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煽动几下,蓦地抬头。 “睡得好吗?” “饿不饿?渴不渴?” “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玄月看向他的眼睛,犹如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上扬的嘴角,欢脱的语调,她把这样的早晨,这样的见面,变成了情人间的绵绵情话。 白玉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的档口儿正好避开玄月的热情,“这是哪儿?” “我家,”玄月又很快改口,“我家的别墅。” 这时,白玉已经掀开被子,要下床。 “你需要休息,不能下床。” 玄月要把他摁回去,但即便白玉大病初愈,力气也大她许多。情急之下,玄月跳到他身上,如八爪鱼一样,把整个重量都挂上去。白玉支撑不住,倒在床上。 温软身体的触感真实传来,他的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华小姐,”白玉把头撇到一边,“您先、先下来。” 玄月不依,她又缩紧了身体,两人间再无一丝缝隙,“你听话,我就下来。” 玄朗推门而入时,就看到这副少儿不宜的画面。 “矜持,矜持,懂吗?”他上前把玄月扣下来,然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朝白玉下腹处瞟了一眼。 没有任何反应! “你让他别走,”玄月委屈的冲玄朗下了命令。 玄朗在白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翘起的二郎腿舒适的晃动,“我说,青云盟也没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养几天呗。” 不知戳中他的痛处还是怎么,白玉终于松口。瞬间,玄月眉开眼笑,“你们先吃早饭,我去洗澡。” 两个男人,一坐一站。玄朗时不时的盯着白玉那处儿,但白玉的视线好像集中到右手上。 看什么呢?玄朗琢磨不出来,见下人把早饭摆好,他坐下就吃。半杯牛奶下肚,白玉仍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据我所知,您还是个人呐。是人就得吃饭,赶紧的。” 白玉笑笑,“我都快馊了,要先洗漱。” “出门,直走,左转,用我房间的洗手间。哦,柜子里的衣服你随便挑。” 玄月收拾好后走出浴室,看到吃饱喝足的华大少爷躺在白玉刚躺的地方。 “你怎么还没走?”玄月皱着眉,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我走了,让你俩花田月下?”玄朗不情不愿地被她揪起来,他本来想把小米的纸条告诉玄月,但看白玉今早对玄月的态度,似乎没有了告诉她的必要。 如此,他又想到别的,“你可别说漏嘴啊。” “啥?”玄月喝了一口牛奶,上唇沾了层白沫。 “一通缉令的事儿,二,”玄朗朝门口看了眼,压低声音,“陈湛。” 玄月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你提醒的太对了。” 白玉洗漱后,穿了玄朗的衬衣、长裤。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种世家公子的翩翩贵气。玄朗也有贵气,但他更有风月场的风流气。 “中餐西餐都准备了,牛奶刚温过,先喝点儿。” 白玉刚出现在门口,玄月就端着牛奶杯跑上前,殷切的奉到他嘴边。 看着殷勤的忙前忙后的姐姐,玄朗无奈地摇摇头。玄月看见了,现在,她觉得玄朗更加碍事。 “你怎么还不走?爹还等着教你对账呢。” 昨天早上八点钟,华老爹把通宵刚回的玄朗挡下,郑重其事的向他宣布,自此以后,将由他掌管家业的消息。 “司机还没到呢,他来了就走,”玄朗无所谓的又躺下去,“倒是你,你有什么理由不回家呢?” 玄月被问住了,她的嘴巴张了几张,也没整出个理由来。 白玉已经吃完早餐,他拿起餐巾擦擦嘴角。而后,对玄月道,“谢谢。” 玄月随口就说,“这么客气干嘛?”但看白玉没有丝毫放松的神情,她那种仓皇的游离感再度出现。 果然,白玉看着她,很郑重的说道,“我已经没事了,所以,再叨扰下去不合适。我该告辞了。” “不行,”玄月猛然站起,“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昨晚上,你明明就——明明就——当着玄朗的面儿,玄月不好意思直白的说出来。 她的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找到一个理由,“你不是医生,只有医生说你没事,你才没事。” 一个不退,一个不让,死局! 玄朗把双手枕到脑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这时,司机到了。他把玄朗叫出来,悄悄告诉他,老爷很不高兴,让他带着小姐赶紧回去。 玄朗不在意,他勾着司机的脑袋,“昨天,小米医生有说什么吗?” 司机动了动被摁的发疼的脑瓜子,很干脆的摇摇头。 无名的烦躁又冒上来,是打是骂还是……好歹说清楚!! 玄朗扛起玄月匆匆下楼,不顾挣扎厮打,把她塞到车里。回头他对跟出来的白玉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我还有事找你。” 白玉不为所动。 玄朗上前一步,在他耳边道,“关于李文豪的。” 玄月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见白玉的神情猛然一变。 玄朗带走了玄月,别墅又恢复了寂静清幽。白玉回想着,这种闲适等待时间流逝的模样,真是久违了。 他不由得想起梨绘。那时,他从学堂回来后,总会看见含笑等在庭院的姑娘。 白玉看着自己的手,昨晚那一幕很清晰的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看着梨绘,哀求她不要走。 是梦吗! “白先生,”别墅的管家走来,恭敬的说道,“有您的电话。” “我的电话?” 白玉很惊诧,他在华府别墅的消息除了华氏姐弟外应该没有知道。可打来电话的人会是谁? 管家并不清楚,他只说,对方的声音很温和。 白玉的不安并没有因管家的回答而缓和。他边走边想,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我是白玉,您是哪位?” 对方没有说话。 白玉以为对方没听见,又说了一遍。话音未落,就传来对方发泄似的砸断话机的声响。 白玉背负的血仇让他不觉得这番电话是某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他立刻拨通华府电话。 玄朗还没有到家,接电话的人是小花。但说话间,小花就看到大咧咧走进来的玄朗,“少爷,您的电话。” 玄朗以为白玉要跟他话别,“你得说话算话吧,大哥。” “我再留下,会给你惹更多麻烦,”白玉已经把刚才的诡异电话告诉了他,“玄朗,你记住,不管什么情况,从今以后,我们都不能再有任何交集了。” 玄朗不耐烦的搓着耳朵,“知道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他看了眼围着华老爹转心情好的不得了的华玄月,自觉压低声音,“不过,你得随时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大概十秒后,白玉才道,“我们可以见一面,解决你所有的问题。” 白玉的意思很明确,见一面,然后彻底分道扬镳。但玄朗很快意识到,一旦他离开别墅,那世间的腌臜必然没有丝毫缓冲的击穿他的心脏。 虽然,玄朗不认为白玉是个冲动不过头脑的人。但是,凡事都有万一。 “你等我,我马上过去,”玄朗仍旧不放心,“你听着,如果,你不辞而别,那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 白玉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子期打去的。 子期看着玄朗把白玉带走,但汽车开去的方向不是华府。他很快就打听出来,华府的一处别墅在城西。 回到家后,子期的心情依然很差。他说过希望白玉活着的话,可这不代表他可以活着。 于是,他查到别墅电话后,就打去确认。潜意识里,他想听到的是,白玉不治身亡的噩耗。但实际上,白玉不同于他的略带嘶哑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压抑的怒怨有多大。 这时,门被推开,李文豪大步走进房间。瞬间,子期在露华浓、小白菜那里听到的事一件接一件,如龙卷风般绞干了他的脑汁。 他僵在那里,僵硬到连扯一个笑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李文豪狐疑的看着他,抬手拍怕他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吗?” “父亲。”子期猛地点了下头。 李文豪与以往并没有不同,他坐在沙发上,翘起腿。管家已经进来了,他手上捧着一套日式和服。 “关于大后天的晚宴,我想了想,你还是穿和服比较好,毕竟客人是……” “我不去,”子期冷冷的说道。 李文豪知道他在街上宣誓主权的事,“因为华家小姐?” 子期终于抬头正视父亲,他的眼睛里有一股李文豪从来不曾见过的坚毅和决绝。 “如果我说是,父亲会对她怎样?” 李文豪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依然很镇定,“什么能怎么样?我一个卖茶的,还能跟上海大户的千金过不去?” 我把你当父亲,你却把我当傻子。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如此这般,很没有意思。 子期淡淡说道,“我想休息了,还请父亲离开。” 李文豪没想到他会这么明目张胆下逐客令,当着管家的面,一时间,他感觉脸面被撕掉的生疼。 管家也没有料到,见此,他把和服放在一边,躬身退了出去。 “大后天的晚宴,你必须到场。” 说罢,李文豪起身就走。但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子期冰冷的声音。 “我说了,不去!” 李文豪扣着门框,硬生生的把袭来的怒火一点点强压下去。他咬着牙关,一字一句说道,“你必须去。” “那父亲就要失望了。” 那种轻松、无畏又带有强烈挑衅意味的语调彻底激怒李文豪。他拿起手边的宽口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砸在地板上。 “不去,你就给我滚!” 如此这般,让他发泄出来就算完了。但子期偏偏又接了一句,“滚就滚。” 依然是那般的轻松无谓。李文豪惊异的盯着他,又听他说。 “我永远不会当日本人的走狗。” 李文豪终于忍不住,怒不可遏下,他抬手狠狠的扇了子期一掌。那瞬间,子期产生了幻觉,仿佛那力道十足的掌力带来的颤鸣远如天际。 “先生,”一直守在门口的管家慌忙跑进来,看看李文豪,又看看被扇倒在地板上的少爷。终于,他弯腰去扶子期。但子期挣开了他。 子期爬起来,舔了舔嘴角咸涩的液体。他竟然笑了,忽而又皱紧眉头,强忍要喷薄而出的酸涩。 门外传来蹬蹬的爬楼声,不一会儿,秘书敲门进来。他在楼下听到了李文豪的声音。 “有事?”李文豪粗声问道。 林秘书带来的是坏消息,他知道现在不是说坏消息的节点,至少不能当着子期的面。 子期的脸很快肿胀起来,暖黄灯色下,那片晕红的皮肤更加渗眼。李文豪拿起外套,什么都没说,黑着脸,转身就走。 回到家后,李文豪接到管家打来的电话。他说子期带着很少的东西离家出走了。他拦不住。 李文豪半响没说话,僵直的身子站在话机旁。林卓站在一边,他在等李文豪的命令。刚刚,他告诉李文豪,鉴于魏井对白玉态度突变,他们也必须拿出相迎对策,才能抢占先机。 “先生?”林卓试探性的叫了一下。 李文豪面如死灰,恍若被抽调了灵魂。林卓忙走上前,想要把他扶到沙发处。但他刚碰到李文豪的手臂,李文豪那肥硕的身躯顿时像被抽调一块的积木,瞬间散了一地。 “先生!”林卓用力撑起李文豪的身体,不让他跌倒在地板上。他对闻声闯进来的保镖大喊,“医生,把医生找来,快去。” 李文豪悠悠转醒,他用无秒的时间回想了和子期的决裂,又用五秒的时间弄清守在床边人的诉求。 他动了动嘴,对林卓道,“找到白玉,杀了他!” ------------ 第四十八章 决裂 李子期说过希望白玉活着的话,但是,那不代表他可以活。 当子期查出白玉被华氏姐弟带去华府别墅后,他算准时间,打去电话。 他想听到,白玉不治身亡的噩耗。 当白玉低沉又略带嘶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时,子期才听清心底狂怨的叫嚣。他,真的很想让白玉死。 砰地一声,听筒被狠狠地砸在话机上! 门外的人想要敲门的手因突如其来的声响顿住,他看了眼身后捧着一套和服的管家。管家也不明所以。 “少爷,”管家轻生叫道,“先生来了。” 闭目仰躺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正立床头的李文豪时,眼底闪过一丝恶寒。 李文豪的面孔,已经被子期在露华浓、小白菜那里听到的事重新组装。一桩桩一件件,犹如狂风暴雨,压的他难以喘息。 走狗,他是日本人的顶级走狗! 子期从床上爬下来,却僵在那里,僵硬到连扯一个笑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李文豪狐疑的看着他,抬手拍怕他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吗?” 子期猛地撇过脸,避开他的手。 李文豪一怔,也并未在意。他坐在沙发上,翘起腿。管家已经把和服放在子期眼前。 “关于大后天的晚宴,我想了想,你还是穿和服比较好,毕竟客人是……” “我不去,”子期冷冷的说道。 李文豪知道他在街上宣誓主权的事,“因为华家小姐?” 子期终于抬头正视父亲,他的眼睛里有一股李文豪从来不曾见过的坚毅和决绝。 “如果我说是,父亲会对她怎样?” 李文豪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依然很镇定,“什么能怎么样?我一个卖茶的,还能跟上海大户的千金过不去?” 我把你当父亲,你却把我当傻子。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如此这般,很没有意思。 子期淡淡说道,“我想休息了,还请父亲离开。” 李文豪没想到他会这么明目张胆下逐客令,当着管家的面,一时间,他感觉脸面被撕掉的生疼。 管家也没有料到,见此,他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大后天的晚宴,你必须到场。” “我说了,不去!” 李文豪扣紧扶手,硬生生的把袭来的怒火一点点强压下去,“你必须去。” “那父亲就要失望了。” 那种轻松、无畏又带有强烈挑衅意味的语调彻底激怒李文豪。他拿起手边的宽口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砸在地板上。 “不去,你就给我滚!” 子期又接了一句,“滚就滚。” 依然是那般的轻松无谓,李文豪惊异的盯着他。 子期仰头看着天花板,轻轻说道,“我永远不会当日本人的走狗。” 话音未落,忍无可忍的李文豪抬手狠狠扇了子期一掌。那瞬间,子期产生了幻觉,仿佛那力道十足的掌力带来的颤鸣远如天际。 “先生,”一直守在门口的管家慌忙跑进来,看看李文豪,又看看被扇倒在地板上的少爷。终于,他弯腰去扶子期。但子期挣开了他。 子期爬起来,舔了舔嘴角咸涩的液体。他竟然笑了,忽而又皱紧眉头,强忍要喷薄而出的酸涩。 门外传来蹬蹬的爬楼声,不一会儿,秘书敲门进来。他在楼下听到了李文豪的声音。 “有事?”李文豪粗声问道。 林秘书带来的是坏消息,他知道现在不是说坏消息的节点,至少不能当着子期的面。 子期的脸很快肿胀起来,暖黄灯色下,那片晕红的皮肤愈加发渗。李文豪什么都没说,黑着脸,转身就走。 回到家后,李文豪接到管家打来的电话。他说子期离家出走了。他没拦住。 李文豪半响没说话,僵直的身子站在话机旁。林卓站在一边,他在等李文豪的命令。刚刚,他告诉李文豪,鉴于魏井对白玉态度突变,他们也必须拿出相应对策,才能抢占先机。 “先生?”林卓试探性的叫了一下。 李文豪面如死灰,恍若被抽调了灵魂。林卓忙走上前,想要把他扶到沙发处。但他刚碰到李文豪的手臂,李文豪那肥硕的身躯顿时像被抽调一块的积木,散了一地。 “先生!”林卓用力撑起李文豪的身体,冲门外大喊,“医生,把医生找来。” 李文豪悠悠转醒,他用五秒的时间回想了和子期的决裂,又用五秒的时间弄清守在床边人的诉求。 他动了动嘴,对林卓道,“找到白玉,杀了他!” …… 秋染枝头,枯叶残卷。 子期靠着墙,看着那片摇摇欲坠的枯叶。他叹了口气,已然冷静下来的情绪,导致身体分外敏感。他不由得抱紧手臂,咳,真他妈冷! 李叔肯定会派人来找自己的,但子期跑的太快,以至于现在在哪儿,他自己都不清楚。 脱离父亲庇佑的恐惧很快袭来,他有点后悔。 子期蹲在墙角,脸埋在双臂间,但碰到肿胀的脸颊,疼的他闷嗷一声。 刺眼的车灯直直朝他开来,子期没动,他抬手挡住眼睛。 迎面走来一个男子,他双手插兜,背光而行,慢条斯理,全身散发世家公子的高贵。 子期松了口气,这个时候,看见玄朗总比看见二八男强。 “我以为我看错了。”玄朗笑道。 “我幸好没看错。”子期亦笑。 如果是二八男,子期可能会杀了他。 “怎么?”玄朗看看破旧的巷口,又看看眼前人的仓皇,“角色扮演?” 子期不想让他知道,反问道,“你有兴趣?” “有啊,”玄朗大笑两声,“不过,这个时候,最好有酒助兴。” 玄朗替他拉开车门,“最近收了瓶好酒,我藏别墅了,走着?” 玄朗带着子期刚到别墅,车还没停稳,管家就扑过来。 花白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瞪的浑圆,他又惊又急又喜,“小祖宗诶,可看见您了。老爷快气疯了,您赶紧回家啊。听话,回家啊。” 玄朗一手拉着子期的手腕,一手推挡情急要拽他回家的老管家,“您老就当没看见我啊。” 老管家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听到的传闻,看着俩人手腕相连的地方,怎么看怎么刺眼。他猛地一拍大腿,追上去。 “少爷,您真的得赶紧回去。不然,老爷会杀过来的。” 玄朗被烦了兴致,“老叔,从小到大,我华玄朗想做的事有没做成的吗?有吗?” 老管家被问住了,他嗫嚅着吐了一个字,“没,没。” “所以,您别费工夫了,老老实实该干嘛干嘛去。” 老管家被玄朗突变的气势震住。 玄朗又道,“哦对了,如果,老爹找到这儿了,那我对您……可就不客气了哟。” 老管家的脸黑了一度。 玄朗嘻嘻一笑,“说到做到哦。” 玄朗让子期随意,他去了隔壁房间,回来时,手上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 子期有心想探问白玉,但玄朗并非那种藏着掖着的人。如果,他不提,那很可能白玉已经离开了这里。 红酒入杯的清脆平抚了子期的心,他端起酒杯放在唇边。暖色灯光下,指节修长、嫩色透明。唯有,那仍未消肿的脸颊煞了风景。 玄朗也喝了一口,他放下杯子,顿了顿说道,“你想让我装着看不见吗?” 他指的是子期脸上的巴掌印,那显然不是二八男那样的级别能打出来的。 子期浅浅一笑,“跟我爹闹掰了。” “所以,你无家可归了?” “也不是,低头认个错,总能回去的。” 可他不一定能做到。 玄朗看着他,突然问道,“欸,你打算拿什么娶华玄月?” 子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他有些惊诧的看着玄朗。 “实话告诉你,今天下午,白玉刚从这儿离开,”玄朗面无表情的说道,但握着酒杯的手力道十足,“他跟我说,就此别过。” “什么意思?”子期道,“我是说,除了玄月的原因,你跟我说这番话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玄朗被噎住,他确实不关心子期拿什么娶华玄月,就算两手空空也无妨。他只是在发泄,发泄被白玉反将一军,又无处发泄的堆积已久的憋闷。 “所以,你想让我装作不知道吗?”子期笑看他,用刚听到的话反问玄朗。 玄朗听见自己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这个时候,你装聋作哑比较不容易着打。” 当晚,子期睡在了客房。老管家看着客房和主卧的灯都熄灭后,才步履蹒跚的回到自己房间。 玄朗睡不着,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对白玉自我毁灭的行为不闻不问。 窗外升起的一轮弯月,在动荡岁月里,成了最平凡的奇迹。此时此刻,他在哪儿? ------------ 第四十九章 撞破 白玉在灵希墓前给陈湛立了衣冠冢,山风阴冷,瑟瑟作响。他在坟前站了很久,只说了一句话。 “李文豪,我要你血债血偿!” 山头上突然探出阿虎的脑袋,“老大?”他疯也似的连跑带窜的奔到他眼前,“我我我总算是等到你了。哥呀!” 阿虎激动的泪花四溅,抱着白玉,死活不撒手。 白玉看到阿虎凹陷的脸颊、深陷的眼窝,五味陈杂。他轻拍着阿虎的肩,“够了,可以了。” 阿虎坚信,只要守着南灵希的墓,总有一天,能见到白玉。这一个多月来,他怕错过,硬是守在此处,片刻不敢远离。 “哥,只要有你在,咱就能重新把青云盟开起来,”阿虎激动的说道。 白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看见阿虎腰间的枪。阿虎赶紧把枪拿给他,“花海棠那儿买的,日式三八,贼好用。” 白玉没有接枪,他问阿虎,“听我的话吗?” “听听听听啊,”阿虎点头如捣蒜,“我阿虎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老大你,就算叫我死,我屁都不放一个。啥吩咐,哥,你说。” “好好的,重新生活。” “啥?”阿虎没明白,突然,脖间吃痛。他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自家老大,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白玉小心的把阿虎放在地上,他说道,“对不起。” 天黑之后,白玉翻上李宅正门处三十米远的四层阁楼楼顶。他没有寻找任何据点,更没有考虑退路。看中此处,只因这儿离李宅最近。 李文豪活了52岁,自30岁投靠日本人后,每天都活在随时会被暗杀的铁弦上,他从来不以为意。杀人游戏,利字当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看得很开。 或许潜意识里,他对自己绝对不会死这件事,很有自信。 但历经商展会一役后,李文豪怕了。他把保镖数量翻了一倍,而且,若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踏出内室一步。 因此,白玉在李宅外死守了两天两夜,没发现半点下手的机会。但是,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魏井派去监视李文豪的人看到白玉,欣喜若狂之下急忙报告魏井。彼时,魏井正立床头,极度虔诚的听着大夫交代他的事情。把大夫送走后,魏井在海丽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亲了一口。 即将为人父、为人母的喜悦掩盖了隔阂在二人间、绝际无法调和的嫌隙。 魏小满站在一边,白眼一翻,以微不可闻的动静“切”了一声。她真的很不明白,既然哥哥不再独宠自己,为何还非得把自己从日本召回来。 孩子?谁知道这个下贱女人到底怀的谁的野种。 副官疾走进来,“先生,要紧事。” 他的声音低沉稳重,魏小满不由得看过去。但见此人不卑不亢,也没给自己行礼,顿时很不爽。海丽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歪身躺在床上。 魏井带人离开时,被李文豪安排再次监视他的小个子看在眼里。小个子很奇怪,什么事能让魏井亲自带队?他让同伴先给李文豪报信,自己悄悄的跟上魏井。 李文豪叫来林卓,让他立刻带人接应小个子。并且,一定要弄清魏井来此处的原因。 一张无形的网在周边撒开,白玉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定睛细看,林卓已经带人冲出李宅,和刚好赶到的魏井打了照面。魏井二话没说,直接进了这栋楼。林卓也没问,抬脚跟上他。 魏井暗中给副官递了颜色,示意他赶紧上去。但副官疾跑到楼顶后,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白玉的轻功很好,他见对方直奔此处,料想四周已经布下枪手。他本想拼死一搏,趁混乱冲进李宅深处。但夜色清明,他看到不远处的波光粼粼。 魏井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让副官立刻带人在周边搜查。 “这大半夜的,什么事能劳烦督军亲自坐镇呢?”林卓扶了扶金边眼镜,踱步上前,“我正好也是闲着,不如,告知在下,在下好为长官您分忧啊。” 魏井睨了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抬脚离开。林卓不以为意,又跟了上去。 白玉坚信,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半小时后,他等魏井等人逐渐散去,又悄悄折返此处。这回,他直接潜入一楼门面的绸缎庄。 魏井拿枪逼退了林卓,然后,他让副官把派出去找白玉的人都收回来。对此,副官很不解。 “白玉有本事,只要他不想被我们找到,那我们就绝对找不到。而且,”魏井顿了顿,看了眼夜色笼罩下的李宅,“只要李文豪不死,那白玉必然还会回到这里。” 现在,魏井终于明白为什么高田呱太让他把梨绘带来。他再次叮嘱副官,“你记住,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证白玉的安全。” 副官猛地点头。 清晨,绸缎庄像往常一样拉开门栓。伙计打着哈欠,擦着楼上楼下的桌椅。忽然,他看到窗下有团水渍,他懒得弯腰用抹布,用脚搓干了。 魏小满和一个身穿和服的姑娘走进店内,姑娘是上井爱理,她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掌柜的立刻殷勤的忙前忙后。 爱理尖叫一声,追着小猫跑到街上。随后,门口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玄朗握紧方向盘,一脸的惊魂未定。旁边是,同样惊魂未定的子期。 本来,玄朗要回家老老实实看账本的,但吴旷打来电话,说是特制新菜谱,想让他当第一个品尝人。 子期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也乐得跟他去。但当玄朗拐进这条街而非他印象里的奈何天时,他的脸色就变了。 坐立不安,呼吸急促。那表情像极了做错事想要极力隐瞒,却冷不丁的处在马上要被揭穿的不安诡异。 玄朗瞟了他一眼,“我说,你该不会把这条街上哪个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吧?住这条街的人可非富即贵啊。” 子期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没没有,对了,不是说见吴旷吗?” “是啊,”玄朗挠挠鼻尖,“去他家。” 就在此时,那只猫突然跑了出来,急促杂乱的木屐声也跟了出来。 “不会死在你的车轮下了吧,”子期没看到那只猫,不安的看了眼玄朗。 玄朗拉开车门,子期也下车。爱理急的到处找猫,她看到子期时,不由得一怔。子期以为是自己脸上肿胀的红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侧了侧身,稍微遮掩了下。 小满也出来了,她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年轻男子,最后,眼睛定在了玄朗身上。 这时,玄朗已经找到小猫交给爱理。爱理欣喜的连连冲他鞠躬以示谢意。 “谢他们干什么,”魏小满双臂抱在胸前,昂头瞪着玄朗,“精神损失费怎么算?” 玄朗一听就乐了,敢跟华少爷碰瓷儿,你还真出门不看黄历。 他把子期拽到跟前,拍了拍他肿胀的脸颊,“就因为突然窜出来的这只猫,我兄弟的脸都撞肿了。这么帅的脸,你说,你该赔我们多少?” “你说多少就多少,”小满换了个姿势,眼睛依旧盯着玄朗。 “啥?” 爱理拽着小满,小声的用日语说着什么。小满不理,仍旧梗着脖子问玄朗,“时间地点数目都你定,我给你送。” “哈?” 好久没碰到如此不按套路的对手了,新鲜!玄朗活动活动脸部神经,摆出外交专用笑脸。 他动动手指正要说话时,上扬的嘴角突然凝固。蓦然,他猛地回头,看向二楼靠窗的方向。 他拔腿就走,小满死死拽住。 “我都说了给你送钱了,你还走?” “本少爷不稀罕,放手,”玄朗粗鲁的扯开小满的手,力道知道,差点让小满跌倒在地。 见状,子期也快步跟了进去。小满要跟上去时,被爱理死死拽住,她用日语说,不要惹麻烦。但是她的眼睛却望着子期的身影,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子期冲到楼上,拉开门时,一口凉气倒抽心底。 玄朗掐着腰瞪着端坐屋顶横梁上的男人,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他没好气的指着上面的人对子期到,“白玉,被李文豪下了一上海滩通缉令的青云盟大佬白玉。” 子期终于反应过来,他就是前阵子刺杀父亲的人。如果,他这时大叫一声,会不会就此把他抓住? “坐,”玄朗这个字是对子期说的,但他依然仰着头,冲那个男人道,“李子期,华玄月的追求者。” 子期僵硬的走到椅子边坐下,他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来自白玉的目光。他很不舒服。 很久以后,子期在敌后根据地再次见到白玉。回想当时的情景,他终于承认。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是来自彼此的敌对关系,二是来自白玉能毫不费力碾压自己的能力。 “您老打算在上面过年呢?”玄朗靠着椅背,用了极其夸张的纨绔语调。不等白玉回答,他“欸”了一声,“该不会是上面的风景比下面好?” 说着话,玄朗撸起袖子,准备跃到上面。但白玉下来了。子期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刚刚待过的那根横梁。 那个位置是他随随便便定下的吗?他真的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吗?子期向前挪了一步,而后,他听到自己的心弦崩断的声音。 这个位置正对李宅大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多聪明,”玄朗得意的戳了戳自己的脑门儿,“欸,我说,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白玉不解的看着他。 “不明白?嗐,这足以说明,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是不是?所以,”玄朗戳了戳他白玉的脑门,“别在说什么‘就此别过’‘再无交集’之类的话了,没用。真的。” 玄朗说的兴起,“男人的第六感发达起来,简直准到可怕。欸,要不咱再试一下,我马上就能猜到你要干吗?” 从进门到现在,李子期紧张局促的心情就没消散过。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见机行事。可他做不到。听到玄朗这句话,他猛然握紧了拳头。 白玉不动声色,但把子期的神态尽数看在眼里。 “不猜了,麻烦。” 白玉走到子期面前,他本就高了子期半头,又因子期心事重重,眼眸低垂,更显得白玉高大。突然,他勾住子期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惊恐一闪而过,愤怒席卷而来。子期奋力挣扎,却被白玉扣牢了肩膀。 “不要欺负小朋友,”话是这么说,但玄朗动也没动。他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白玉的面容很平静,他对还在挣扎的子期道,“请你好好对待玄月。” 那一瞬间,两个男人都愣了。子期根本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而玄朗更甚,他以为在白玉心中,压根就没有华玄月丁点儿位置。 如果,这番话被玄月知道了,她是喜还是悲。 白玉没有给二人反应的机会,“我先走一步。” 玄朗没拦他,他叹了口气,想喝茶,才注意他们压根就没叫茶。 “他,”子期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要去杀李文豪吗?” 玄朗随意的“嗯”了一声,又道,“前阵子,挂闹市口那具尸体是他兄弟。” 子期的内心翻浆倒涌,他闷吼一声呕了出来,脸色胀青。 “怎么了?”玄朗忙问,“打今儿早上你就不在状态,去医院呐?” 子期胡乱的用袖子抹掉嘴边残渍,挣脱玄朗的手,跌跌撞撞向门口急走。 ------------ 第五十章 击毙 晚宴,规模虽小,却极尽奢华。主人是李文豪,客人是上井家族现任掌门人,上井一郎。 上井家族和高田家族的死斗长达五十余年,如此这般,高田呱太既能容忍李文豪和上井私交过密,必然觊觎上井名下数量众多的军备装置。对此,圆滑狡诈的上井未尝不知。 上井熟知中华利益,白玉知道,李文豪也知道。因此,李文豪必然会亲自出府迎接,以让上井自感身份尊贵。 这,是白玉唯一的机会! 彼时,身穿主灰鹤纹和服的李文豪站在落地穿衣镜前,仆人正为他做最后的整理。李文豪的心情并不好,心底像揣了万吨秤砣,每呼吸一次都沉重窒息。 中午时,子期急切慌乱的出现在他面前。 “父亲,白玉就在附近,他要杀您,您千万不要出去。” 当时,李文豪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可现在,19岁少年脸上末日来临前的恐慌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与其让他在此担惊受怕,还不如送他到安稳的地方。李文豪叫来林卓,让他尽快给子期办好赴日留学的相关事宜。 五点五十分,李文豪在众多保镖的贴身保护下终于现身。 但保镖再多,都不妨碍一颗直径6.5毫米子弹的穿行。白玉镇定的看着李文豪一步步走进预想位置。 行人的驻足议论和涌出看热闹的嘈杂瞬间分飞湮灭,白玉默数的每一声,都宛如静谧夜色中幽邃深远的钟声。 三步,只剩三步! 突然,人群骚乱,尖叫怒骂。李子期猛然冲到李文豪身边,用力吼到,“你必须相信我,必须相信我!” 子期被保镖拦腰截住,他吼的脑门涨红、青筋暴跳,“他要杀你——!他要杀你——!” 人群议论再起,多是指指点点。白玉也听得一清二楚。果然,李子期和李文豪关系匪浅。 不知李文豪在子期耳边说了什么,子期脸色突变,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他。 瞬息转换,好像刚刚发生的是一场闹剧。两辆日产豪车拐进街区,缓缓停在李宅正门时,围观的唏嘘艳羡马上取代刚才的指点唾骂,此起彼伏。 白玉的枪口对准了李文豪。 但这时,有人把自家小孩架在了脖子上,左右移动,遮挡了白玉的视线。 十秒过后,李文豪已经把上井一家迎进大宅。 白玉狠狠地以拳砸向地面。 子期被保镖扛起来拖走,最初的茫然自失后,惶恐不安再次迎面扑来。 父亲为什么不信自己? 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送到日本? 他为什么非要自己穿上日本的衣服去见日本人? 他,不怕死吗? 子期埋首腿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子期把这件事儿也告诉了李叔,但李叔并没有想象中的着急,他也不信自己。不仅如此,他还捡起被子期扔到地上的和服,说着让他穿上的屁话…… 敢情不是你爹! 子期突然怒了,他猛地起身,再次冲到大宅门口。 “我要进去,你给我滚开。” 保镖没有丝毫反应,高大健硕的身躯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石雕。 “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滚开!” 白玉肯定就在附近,说不定,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 子期抽出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血流如注,但痛感在三秒后才传来,他嘶了一声,“再不让我进去,我划第二刀。” 大厅,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李文豪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引着上井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上井爱理进入休息室。爱理小心的左顾右盼,小脸上尽是想见到子期的期盼。 很久以前,李文豪就表达过想要和上井家族联姻的请求。上井一郎看过子期的照片,他很喜欢充满阳光朝气的青年。因此,李文豪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子期有反日倾向。 这时,门口的保镖已经架不住子期自残的频率。李文豪心焦之下对林卓道,“你告诉子期,衣服可以不穿,但他必须对上井恭敬如父。” 林卓面露难色,“如果少爷不答应呢?” 子期定然不会答应,李文豪咬了咬牙,“那你就给我看住他,别让他伤着自己。” 李文豪并不放心,他找了个借口,暂别上井一郎后,疾步走到阳台。 子期很激动,挥着血流不止的手臂揍了林卓一拳。李文豪知道自己下错了命令,他叫来保镖队长。 彼时,再次陷入无望等待的白玉看到突然出现的李文豪时,要终结一切的快感瞬间席上心头。他举枪,上膛。 “先生?”保镖队长很恭敬的垂下脑袋,静等他的吩咐。 李文豪抬起手,“你去……” “砰”地一声枪响! 李文豪双目圆睁,肥硕的身躯仰倒砸向地板,砸出一声闷响。被他遮挡的光线适时洒在了子期的脸上。 “父亲——!”他惊声大叫。 阳台上挤满了人,子期拨开人群,冲跪在李文豪身边。他嚎啕大哭,边哭边吼,“医生,医生,你他妈快去叫医生啊!” 夜色中,黑洞洞的枪口冒着一缕白烟。白玉静静的看着那个方向,听着混乱的、伤心欲绝的声嘶力竭。 父亲?他黯然低垂眉眼。 保镖队长很快锁定白玉的位置,林卓亲自带队抓人。他刚出府,就碰到魏井,魏井手下的装备远强于李文豪的私人武装。林卓恨得牙根生疼,但他无权更无力逼退魏井。 这时,小个子兴奋的跑过来,张嘴就喊。林卓捂住他的嘴,揪住他的领子,把人拎到远离魏井的位置。 “说!” “我知道白玉在哪儿!” 小个子一直监视魏井,他见魏井没走,他也没走。当白玉开枪时,小个子很快锁定了白玉的位置,他甚至能看清白玉低头垂眉的模样。 他屏息凝神缩短和白玉的距离,在白玉发现他的瞬间,他举枪射击。 小个子不敢跟白玉硬碰硬,他远远地跟着白玉,看见他进了城郊一处废弃的筒子楼。 “我肯定打中他了,”小个子记得白玉的身形趔趄,“我又补了几枪。” 但在林卓看来,小个子应该冲进去,击毙白玉。 小个子躲闪的眨巴眼睛,虽然他没怎么念过书,但他早死的老娘教过他一个“人生哲理”——困兽犹斗。更何况,他见识过白玉的本事。最大的结果就是,他打不死白玉,他会被白玉打死。 乱世保命,犯不着。 林卓扣着小个子的脑袋,让他正视魏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您说您说。” “守好大宅!缠死魏井!” 林卓返回大宅,从守宅的人手中抽调一批,从后门奔赴城郊。 白玉躲进废楼,依势朝追击他的人连开两枪。那人还想往前冲,白玉又开一枪。终于,那人放弃追击。 楼内横七竖八的挤满涌入上海的难民,他们面目干瘦,神情惊恐的盯着突然闯进来的男子。 白玉料想追兵很快就到,他不想连累此处的人。他扯下外衫,胡乱的包扎中枪的右腿。正要离开时,一双干瘦的脏手捏紧了他的衣角。 “求求您,救救我弟弟。” 他穿着破旧的长衫,但白玉还是看出来了,这是个生的很好看的小女孩。 白玉不知为何她会觉得自己能救她的弟弟,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她的弟弟做什么。但小女孩眨着早不知惊恐为何物的眼睛看向他时,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女孩的弟弟在五楼,从一楼走到五楼,她只来来回回重复一句话。 “我叫凌然,15岁,弟弟叫豆豆,3岁,父母在逃难时死掉了。” 白玉托着痛感愈重的右腿,小心的踩着楼梯角。他本能的想问她怎么生活,但转念一想,此处都是难民,多少会照顾这对姐弟吧。 豆豆躺在角落里,闭着眼睛,面容平静,一动不动。凌然走过去,疼爱的托起他的上身对白玉道,“哥哥,您看看,我弟弟是不是病了?” 白玉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周围的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他时,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膨胀。他走过去,蹲在凌然面前,伸向豆豆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哥哥?” 白玉皱紧了眉头,他接过豆豆,手掌覆在他的口鼻处。 男孩没有呼吸。 这时,楼下传来粗暴的骂骂咧咧声。白玉记得,这栋废楼没有被难民占据时,是流浪汉和流氓的栖身所。 骂声越来越近,凌然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恐。她躲在白玉身后,紧抓着他的手臂。周围的人也连滚带爬、争先恐后的要逃离此处。 流氓头子老六出现在五楼,看到白玉身后的女孩时,咧嘴大笑,露出满嘴黄牙。他淫笑着冲凌然走去,“我说你今儿怎么没乖乖地脱了衣服等着大爷,原来是心野了,想勾搭别的男人啊。” 他伸手就要抓凌然,白玉迅速出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打翻在地。 老六手下的两个喽啰吓了一跳,他们想不到,这个地盘上,竟然有人敢反抗老大。三人本就精虫上脑,现在被搅扰好事,顿时恼羞成怒,张牙舞爪的冲白玉扑去。 但迎接他们的是白玉手中黑洞洞的枪管。 这时,鬼狐狼嚎般的惨叫和宛如下饺子般频率的砸地声传来。凌然率先跑到窗前。 白玉不知凌然想到了什么,她空洞无光的眼睛瞬间泛起了色彩。她笑了,笑的明朗愉悦。突然,她抱起弟弟,纵身跳入火海…… “凌然!”白玉听到自己悲怆的叫喊,他猛地伸手,手掌却颓然的在半空颤抖,连她半分气息都未曾握住。 四年前,灭门惨痛再次涌上心头。 白玉握紧手中的枪,眼睛血红,似要喷出地狱烈火。老六怕了,他的喽啰更怕,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白玉看也没看,一枪将其击毙。 老六彻底怕了,他腿一软跌跪在地上,哭喊卖惨,“兄弟啊,我跟那丫头各取所需啊。要不是我,她姐弟早饿死了呀,这怪不得我的呀。” 白玉把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脑门。 “别别别,兄弟,”此时,老六已经能感觉楼下窜火的热度,“大火很快就能烧到这儿,咱们先出去再算账行吗?兄弟呀,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娃呀!” 白玉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老六贼溜的三角眼很快捕捉到。他暗中冲喽啰使了个眼色,抱着白玉的手猛地砍向他受伤的右腿。 白玉闷哼一声,右腿脱力。喽啰抄起木头棍子用力砸向白玉手腕,白玉避之不及,被夺走手枪。 老六举枪抵住白玉的眉心,他故作叹息的看了眼凌然跳窗的位置,“哎哟,可惜了,味美多汁的小美人儿。” 他扣动了扳机…… ------------ 第五十一章 大火 老六的脖子被打穿,黑血咕嘟咕嘟往外冒,折成V形的右腿痉挛的蹬了两蹬。他的手下惊恐的瞪着死透了也没明白怎么死的老大,全身僵直,粘腻奇臭的排泄物却犹如强猛山洪冲破闸门。 刚刚,老六枪抵白玉眉心时,顿觉形势翻转,得意忘形。他扣住扳机的食指来回摩挲,以污秽的言语、低俗狂妄的动作来延长小人得志的快感。 两方对峙,话多者必死!白玉恍然想起这句话。而后,他听到内心深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随即,是某处心弦崩断的清脆。 那句话,是高田呱太说的。他说,“阿政,绝对不要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显然,老六不懂。他更不知道,他自以为能用死亡威胁的人早已是置生死于身外的一介孤魂。 白玉用力反扣老六持枪的手腕,左腿连续猛击他的胯部。老六吃不住痛,龇咧的大嘴露出快要咬碎的黄牙。他捂着命根子,全身弯成成虾状。但枪还牢牢被他握在手里。 这时,白玉右腿的伤口处涌出一股温热的鲜血。瞬间,剧痛引发的焦躁充斥全身。 一念之差,后患无穷。老六看到了,他手下也看到了,二人同时嘿嘿着狂笑起来。 白玉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突然,他放开紧扣老六手腕的手,猛击他的手肘。老六一声惨嚎,手臂猛地回弹。白玉顺势把他的手腕向下狠压,冰冷的枪口正抵住老六脖子。 枪管碰到皮肉的刹那,老六尖叫着睁大了眼睛。 随后,枪响,声落。 他的手下仍然保持要帮老大,却迟迟加不进去的开战姿势。忽地,他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跌在白玉面前,“祖宗,我……” 白玉看着他,稳稳地抬起手臂,把最后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喉咙! 火势已经窜到了四楼,依稀间,白玉好像听到玄月的声音。声音很急,还带着哭声。再听,那声音便没有了。 他轻轻的勾起一侧的嘴角,纹理深处尽是自嘲。遍地哀嚎,那不过是将死之人出现的幻觉罢了。 只是,这幻觉里出现的为什么是玄月! 白玉扶着墙强撑着站起来,右腿的伤口仍旧冒出细细的血流。他要去楼顶,居高临下的位置往往最适合谈判。 今天,大概就是他的死期了。那么,他还是很希望收走自己这条命的人是李子期。 但是,玄月就在二楼。 今天早上八点,华老爹左等右等没等来玄朗回家看账本,一怒之下,当场宣布华玄月为华家下任掌舵人,并立刻把她带去商会让众人验明正身。 玄月也没有太吃惊,毕竟老爹在这件事上总喜欢心血来潮。可那帮老头子以“子曾经曰过”的架势给她挑了一下午的夫婿后,玄月崩溃了。 “爹,我疯了,我必须回家,现在立刻马上now~~” 华老爹还有正事要谈,便叮嘱司机先把她好好送回去。 汽车经过那栋废楼时,枪声已停,玄月看到白玉的身影一闪而过。 “停车!”她大叫一声。 司机没停,还把油门一踩到底。 “你给我停车,”玄月从后座扒着司机的脖子,“停车!” “小姐,老爷说必须把您送回家,直接送回家,”司机被掐的生疼,但他还是没有松脚。 “我跳车了,我给你三秒时间,三秒!”玄月的手已经放在了车窗上,一副视死如归的凶悍。 司机左右为难,但他还是在路边停下了。玄月跳下车,疯了般的往回跑,司机紧跑着跟上去。 林卓已经带人赶到。 玄月要直接闯,被司机拉住绕到楼后,从另一个入口进入楼内。这时,林卓已经下令将此处团团围住。 小个子再三保证,白玉有伤必然还在楼内。但林卓不仅没派人进去,反而让手下绕着废楼放油料。 他要活活烧死白玉!可是,这栋楼里还有很多流浪汉和难民啊。 “林秘书,咱这动静是不是闹的太大啦?” 林卓没有理他,金丝边儿眼镜下闪着残戾寒光。 楼内光线很暗,人多杂乱,味道很臭,还有几双淫邪的眼睛。司机护着玄月到处翻找。 “不行,这里太大了,”她呜咽一声,对司机道,“分开找,你去那边儿,快点。” 司机虽然不安,但也无法违背玄月的命令。他一边找一边随时确定玄月仍然在他的视线内。 “白玉,”玄月哭喊一声,“白玉,你在吗?” 突然,火势窜起。原先没有因刺鼻油料味儿有任何反应的难民,此时一改僵死的状态,惊悚慌叫,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很快,二层三层甚至是四层的难民都察觉即将喷涌的强烈火势。他们抓起刚讨来的馒头、破旧的衣物挤到楼梯口,死命推搡。 玄月拼命抓紧扶手,逆着人流竟然挤到二层。她赶紧钻到墙角,生怕被这群疯狂的人踩死。 但司机被挤出了门外,他遁地连滚,弄灭身上的火候,驾车直奔华府。 未几,出口被大火完全吞噬。有人嚎叫着冲了过去,有人狂慌之下,直接跳窗。一时间,火人四处乱窜,惨叫哀嚎遍野。 楼内浓烟滚滚,玄月被呛的鼻涕眼泪直流。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液体,嘶哑着声音大喊,“白玉!” 四周都是混乱嘈杂的绝望哭喊,玄月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她跑到五楼,这里死一般的沉寂,原先的人挤人现在仅剩两个人。 瘫在东面墙角的少了一条腿,西面墙角的佝偻蜷缩,干瘦眼睛里射出一道贼光。 玄月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惧意,她后退着想要下楼。那佝偻男子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淫笑着逼过去。 “你别过来,”玄月快速抄起地板上散架的椅子腿,对准男子,“我会打死你的,我真的会打死你的。” 往日,老六他们三个猥亵凌然姐弟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听着。碍于老六的淫威,他不敢把凌然怎么着。但听久了,着实精虫难耐。他脱了裤子对着玄月抖了两抖。 今天,虽遭大火。但临死之际,竟能享受这般娇俏如花的姑娘,真他妈没白活一遭。 玄月抿紧嘴唇,在佝偻男扑上来的刹那。她握紧木棍,狠狠的劈了上去。 佝偻男觉得自己的天灵盖被劈开了,他猛地晃晃脑袋,又朝玄月扑去。但没冲几步,他眼睛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玄月劈下去的那棍力度极大,披散了佝偻男丑陋皮囊下被乱世侵蚀已久的五脏六腑。 鲜血从他肮脏的头顶流出,流了一地…… 玄月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双眼圆睁,胸口剧烈起伏,冰凉的液体大颗大颗的滚落。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她握紧木棍,猛然转身。 然后,玄月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男人。即便他浑身是血,即便他看向她的眼神只有路人相熟般的浅尝辄止。但那一刻,玄月再次感到即便山崩地裂也不会消散的安稳。 “华小姐?” 白玉的声音低沉嘶哑,或许因为周遭大火的灼热,玄月从中听出些许关怀的柔情。 在那一刻,所有的情绪化成氤氲狂涌而来。她扔掉手中的木棍,不顾一切,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到墙上,重重的吻了上去…… ------------ 第五十二章 别来无恙 玄月用力吻他,舌尖撬开唇齿,毫不犹豫探索他的口腔。那一刻,她不在意白玉是不是喜欢她,她只是吻自己喜欢很久的人,很认真很用力的吻他。 白玉的呼吸变得急促灼热。 恍然间,玄月想起他们初相遇时。如果她知道,她爱他会爱的如此辛苦。那么当时就应该把他打晕,带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好好藏起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她只知道,刚才白玉眼中闪过的震惊。她只知道,一旦就此退缩,她将永远没有这番胆量。 这是她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 那一刻,她感觉到白玉动了,他的指尖轻轻碰了自己被烟灰污浊的脸颊。 玄月蓦地睁开眼睛,失去阻力的眼泪冲进依旧紧密相依的唇齿。顿了顿,她触电般后退一步。 一时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他们二人频率不同的喘息声。 白玉没有说话,看向玄月的眼神深邃复杂。 “白玉你听着,”玄月没有抬头,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我会爱你,比任何人任何事都爱!” 白玉的心跳了跳,不同以往的频率。 “所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你能不能接受我?白玉,你接受我,好吗?” 白玉垂下了眼睛,他在挣扎。但在那一瞬,玄月听见自己的心跌落悬崖的绝望。 突然,她笑了,上扬的嘴角碰到咸涩的液体,一下子就钻进了嘴里。 真苦! 玄月挺直脊背,连呼几口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最初的模样。她看了看窗外,火光恍如白昼。 既然不爱,那就没有死在一起的必要了吧! 玄月轻声道,“如果我喜欢你这件事给你带来困扰,我向你道歉。” 她很认真的对他躬身致歉,很认真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但是,两人擦肩之际,白玉的手不受控制般握住了她的…… - 林卓的金蝉脱壳并未困住魏井,反而泄露了李文豪已死的消息。魏井让副官立刻通知报社登出李文豪的死讯,并指明其死因为“分赃不均,内讧仇杀。” “那凶手呢?”副官问的很小心。 魏井想起之前被他干掉的韩三也,他冷漠地张了张嘴,“韩三也之子韩东。” 当晚,韩东被突然闯进家门的府兵乱枪打死。 魏井带人直奔城郊,还未接近废楼,刺鼻的油料味儿迎面扑来。看到夜色中窜起的火花时,他的脑袋犹如雷劈,瞬间炸的昏天暗地。 如果白玉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活活烧死,那高田呱太必会把他碎尸万段。他顺手揪住一人,瞪着血红的眼睛,“老子给你一刻钟的时间,立刻把救火会的人给我找来,快去!” 彼时,玄朗已经被司机叫来。 华家少爷一改往日风流大少的笑面委蛇,冲过众目睽睽,带着强劲的冲力狠狠踢向正居中位的林卓。 林卓痛到蜷缩,冷汗直流。玄朗把他抓起来,一拳砸飞他的金边儿眼镜。 “你他妈还是人吗!”玄朗又砸一拳。 “敢情烧死的不是你爹你娘你兄弟!”玄朗再砸一拳。 玄朗还要再打,一颗门牙从林卓的口中蹦出。他冲着玄朗吐出一口血水,挑衅似的瞟着他,“您说的很对。” “什么……!” 林卓冷笑两声,以极其无所谓的语调说道,“我爹的命不好,被土匪头子炖成了一锅人肉。我娘的命更不好,被你们这些有钱人虐了。兄弟姐妹嘛,他们的命稍微好点,被鬼子乱枪打死了……至少没怎么受罪,是吧!……哦对了,您问我‘是不是个人’?该怎么说呢,应该是吧。毕竟……” 他突然笑的春风和煦,“我有一颗感恩的心啊!我得给我恩人李文豪先生报仇啊!我得替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杀了白玉啊!” 笑声逐渐癫狂,带着喉结疯狂耸动。突然,他口眼僵直,脖子一歪,晕死过去。 “跟这种人废什么话,”魏小满扔掉手中的木棍,咔嚓活动了手腕,冲目瞪口呆的玄朗道,“走啊,愣着干嘛,你不是要救人吗?” 自那日见到玄朗后,魏小满吃不下睡不着,连存心和海丽吵架的心思都没了,但偏偏她哥还老让副官那个闷葫芦盯着她。 这日,魏井和副官匆匆离府后,魏小满满心欢喜的叫了黄包车,直奔华府大宅。 玄朗穿了身新制意大利手工洋装,红蓝相间,春风得意。他一手插兜一手撩着额前的软发,轻快的脚步刚迈出门槛儿,就被一坨肉团子撞了个趔趄。 肉团子不仅没扶他,反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领结扯开露出的精致锁骨。 野蛮!玄朗扣住领结,不耐烦的问道,“你谁呀?” “魏小满。” 粗俗!玄朗挑了挑眉稍,“你找我?” “给你送钱。” 玄朗想起来来者何人了,“不需要。” “你去哪儿?” “跟你无关。”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嘿!”玄朗气急了,“你到底想干嘛?赶紧说完,赶紧滚蛋。” 魏小满眨了眨眼睛,“给你送钱。” ……你他妈! 玄朗打不过魏小满,他被魔鬼缠的分崩离析,神识骤灭。但魔鬼压坐在他腿上,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 火势已经窜到四层,林卓手下蠢蠢欲动,玄朗的力量杯水车薪。 魏小满又捡起刚扔掉的木棍,她走在玄朗身边,仰头看了眼男人强悍绝美的侧脸,内心涌出一股强烈的满足。她握紧手中的木棍,暗自感叹:并肩作战的感觉真好! 突然,她看到了魏井。魏井的脸色阴鸷渗血,隔老远,魏小满都能闻到他周身冒出的强烈杀气。 玄朗已经做好以一敌十的准备,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决定还是提醒一下魏小满比较好。但低头一看,才发现肉团子已经不见了。 玄朗没理会,也没搭理径直走过来的魏井。现在,他必须想办法尽快把华玄月从火海里捞出来。 魏井并没有为难林卓的手下,他只让副官把这些人带去灭火,哪危险去哪儿。 林卓悠悠转醒,没了眼镜,他的世界一片模糊。隐约间,面前好像站着一个人。 “魏长官?” 魏井脸色黑沉,不辩喜怒,“李文豪已经死了,你这么卖命还有意义吗?” 林卓强撑起身,闻言一怔,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魏井,仿佛他问的问题很愚蠢。 蓦地,魏井看到远处攒动的魏小满。魏小满躲不开,慢吞吞的走到魏井面前,瓮声瓮气的叫了一声“哥哥”。 “你怎么在这儿,回家去!” “回家我就跟你媳妇儿吵架!”魏小满梗着脖子顶了一句。 魏井被噎的胸闷气短,他指着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对小满道,“不走也行,去那儿待着去。” 此时,在玄朗的指挥下,正门偏左处火势渐弱。他后退几步,助力猛跑,要借窗翻进二楼。玄朗紧扣窗框,窗框已经被烧成灰状,他扣了个空。此时,楼内坍塌,此处爆破,玄朗被猛地弹了出去。 “少爷!”司机惊声尖叫。 小满看见玄朗咬紧牙关的疼痛模样,拔腿就走。魏井敏锐的察觉到妹妹看向华玄朗的眼神不同一般,他扣住小满的肩,“你给我回去!” 救活会的人终于赶到,红十字会的人也随之而来。或许天不绝魏井,这时,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以悲怆之势冲刷了人间的罪恶。 大火渐灭,魏井勒令副官挡下玄朗。他穿上防护服,亲自带人冲进楼内。 玄朗面前是五把已经上膛的枪和副官死人般的一张脸。魏井的命令他听的一清二楚,可偏偏玄朗平生最不喜的就是受制于人。他一把扯掉被火烧的只剩片偻的白色衬衣,步步逼近,直到精瘦却肌肉分明的胸膛抵住灼热的枪管。 他还在逼近,小兵不安的看了眼副官。副官仍是那副表情,但他的手臂慢慢的抬起来了。 魏小满看到了,那是夺命信号。她声嘶力竭的冲过去,死命的抱着玄朗的腰。 “你给我回去!” “你给我松开!” 两人异口同声,都恨不得撕碎对方的顽固。玄朗挣了几挣,愣是没挣开她。 楼内,六层。 白玉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结绳被系成可爱的蝴蝶结。玄月端坐在他面前,眼睛微垂,嘴角上扬,脸上一抹绯红。 刚刚的一切,像梦一样。 “我接受,”白玉攥着她的手腕,他的声音很轻。 玄月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跟他说的是否一致,她颤抖的问道,“你说什么?” 白玉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终究没有再说一遍。在玄月失望至极时,他勾住她的后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如果,这是临死前他让她好过的谎言,那她认了。 “我们会死吗?”玄月看着他。 “不会!”他说的很笃定。 “你喜欢我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她又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 “……” 白玉扶着墙站起来,玄月赶忙扶着他。 “我们去楼顶。” 之前,白玉探路时,发现这栋废楼外部有处凹陷。如果林卓从正门进的话,那这个凹陷他是发现不了的。 万一,他命丧今夕,那他必要以死换回玄月的生。 白玉把玄月的手环扣在自己腰上,他把外衫脱掉,将两人紧紧缠在一起。玄月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用力摁住白玉的手,眼泪吧嗒滚了出来。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白玉说的很轻柔,像在哄着不爱吃药耍脾气的公主。 “你会有事的!”玄月哭着吼道,“你想给我当垫子,把我送下去,是不是?” 白玉的喉结动了动。 玄月已经扯开拧成绳状的外衫,狠狠的扔了下去,“你别想撇下我,就算死,我也要跟你一起。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不,你不准喝,你不能忘记我。不能!” 楼下的魏井听到玄月痛彻心扉的哭喊,绝望的心境顿时涌出一股甘甜。魏井终于见到白玉,见到活生生的高田宗政。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就任情报部部长的庆典,仿佛看到自己的长子在万众瞩目下的诞生。 他大步上前,逼近白玉,“高田少爷,别来无恙。” ------------ 第五十三章 喜欢 高田少爷?玄月下意识地看向白玉,他的脸上除了失血造成的惨白外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但魏井看到了白玉眼中一闪而过的恶寒。他收起先前的得意,躬身对白玉道,“高田先生让在下好好伺候您!” 高田先生?玄月看着外表恭敬、但怎么看都不怀好意的家伙,秀眉拧成了疙瘩。 魏井终于看向玄月,眼神精利犹如尖刀,三秒之内,把她剥了精光。白玉把玄月挡在身后,他看着魏井,冷冷说道,“不需要!” 语气决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魏井为难地搓着下巴上刚蓄起的胡子。他看看白玉身上的伤,又看了眼他身后探着半个脑袋的华玄月。 “华小姐,”他突然叫道,“高田少爷伤的不轻,再不送医院,恐怕性命堪忧啊!” 玄月内心猛地咯噔一下,她小心地捧着白玉的脸颊,颤声道,“先治伤好不好?” 清澈的眼底含着一汪氤氲,有担忧、不解、委屈和恐惧。在那一瞬,白玉只觉某处心弦被重击。他抬手替她拂去额前秋雨,轻轻的说了一个字,“好。” 楼下,红十字会的人整装待命,闻风赶来的记者人头攒动。魏井下来后,他们一窝蜂的堵了上去。魏井把副官丢给记者,他亲自护送白玉去医院。 玄朗仍没有摆脱魏小满的钳制,魏小满喜欢极了他身上的味道,泛着高原红的脸蛋儿贴紧了他裸露的脊背。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他妈给我放开!!”玄朗声嘶力竭,青筋暴跳。突然,魏小满松了手,没防备的玄朗带着惯性跌出好远。 人群中响起毫无顾忌的嗤笑。 玄朗气的浑身哆嗦,他一跃爬起,冲魏小满吼,“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魏小满的眼睛笑成月牙,不等玄朗再次发飙,她闪身躲进人群。转身之际,她看到了玄朗胸前巴掌大的烙铁疤痕。 玄朗恨恨的搓着精瘦的肚皮,魏小满留下的红色印记和他的小麦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玄朗发狠了搓,搓红了一大片。 前方,副官和他的冲锋队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那些荷枪实弹面对一群不怕死的记者着实无用武之地。 玄朗没看见玄月。 这时,有眼尖的记者尖叫,“他们在那辆车里,拦住那辆车,快拦住!” 记者们调转方向,纷纷追赶那辆红十字会的救护车。 玄朗被冲出外围,他甩掉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皮鞋,脚尖点地,腾空跃起,踩着记者的肩头,跃到那辆车头上。一时间,闪光灯嚓咔作响。 玄朗倒扒着车窗,看见依偎在白玉身旁的玄月后,拍窗大吼,“停车!给我停车!” 魏井看了眼白玉,只要他说停车,那就可以停。 玄朗翻下车,拉开车门,拽着玄月,把她拉下车,“伤着没?” 玄月锤了玄朗一拳头,转身就想上车,但她的腰身被玄朗牢牢扣住。她看着白玉,恳切地希望他能开口挽留自己。 玄朗终于意识到两人的关系不同以往。他不可思议的看了白玉一眼,脱口骂道,“你他妈混蛋的很呐!” 魏井对玄朗这句骂娘很是莫名其妙。 白玉看着玄朗,声音低微,“麻烦你,把玄月带回家。” “我不走,”玄月的眼中浸满泪水,“我说了,你别想撇下我。” 白玉朝车后看了一眼,那帮记者犹如感染病毒一般,汹涌狂啸。他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最终覆在玄月的手上,“我会打电话给你。” 顿了顿,他又说了两个字,“听话。” - 玄朗光着脚蹲在路边,身上随意搭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布衫。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他看着面色不善的少爷,大气不敢出的杵在一边。 玄朗的怒火终于窜到脑门,他一拳砸在车头上,“那个男人就那么好?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华玄月啊华玄月,你冲进去的时候,你想过爹吗?想过华府吗?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玄月默默的从车里取出毯子,试探着上前想给玄朗披上。夜色微迷,走进了,玄月才看见玄朗身上多处的烧伤。她鼻头一酸,眼泪吧嗒掉了下来。 玄朗心软了,但他还是不解气。 “所以,”他用力扣着姐姐的肩膀,“如果有下次,你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是吧?” …… 回家的路上,玄朗再三叮嘱司机,今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老爹知道。之后,他躺在后座上,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玄朗,你的伤……”玄月很担心的看着他。 玄朗蓦地睁开眼睛,他想到了米欣然,想到那日她倒在他腿上时的一幕。 “乔工……”他脱口叫道。 “少爷?”司机马上应了一声,“少爷您说。” 自那以后,玄朗没有去找过米欣然。他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送我去小米医馆。” 今晚,医馆没有病人,护士已经下班。米欣然坐在桌前,眉头紧皱,不知在看什么。 “小米姐姐,”玄朗有些局促的推开门,身子探了进来,脚还留在外面。 “外面下雨了,快进来吧,”她笑意盈盈,一如既往。 玄朗没由来的涌起一股失落,他走到小米面前,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 “你受伤了?”米欣然看到他身上的烫伤和水泡,急切的探查伤口,“怎么搞的?跟人打架还用火攻了?” 玄朗被说笑了,“没事。”他稍微躲开,又被米欣然摁在原地。 “坐着别动,”小米打开药柜,取出药水和纱布。 “那天,我……”玄朗说道,“我其实,我挺抱歉的……我没对姐姐……我……” 小米拿药的手微顿了下,随即她以医生的口吻说道,“那说明你很健康。” 那,你喜欢我吗?玄朗很想问。 就在刚才他看到米欣然的那一瞬,他终于明白,自己刚刚穿越火海时,那个不知名却又无法消散的惦念来自何处。 我很喜欢你! 米欣然不知玄朗的脑内活动,她专心的处理他上身的伤口。看见玄朗被火烧的惨不忍睹的裤子时,她问道,“下面也有吧?” 玄朗深吸口气,眨巴着眼睛避开米欣然要脱他裤子的手,“没、没有。” 他怕某处再度不受控制的抬头。 小米不由得笑了,“我是医生,你是病人。赶紧把裤子脱了,躺床上去。” - 乔工把玄月送回家后,立刻返回商会去接华老爹。玄月怕错过白玉电话,抱着话机不撒手。 “小姐,您这个样子,老爷会担心的,”小花捏着她湿透的、带着火烧痕迹的洋裙,无奈地搬出了华老爹。 玄月跑到浴室,洗澡换衣用了不到十分钟。 玄朗穿着米欣然给他找来的灰色长衫回到家中,大厅里的女人正蜷缩在沙发上打盹儿,兴许是周公和白公打的厉害,女人的头一下一下栽的很猛。 嘀铃铃~清脆的铃声刚响一下,玄月嗖的抓起听筒,瞪着惺忪的睡眼,“白玉是你吗?” “……是我。” 她不由得笑了,随即又兀自严肃,“你在哪家医院?伤的重吗?要动手术吗?什么时候手术?我什么时候可以看你,明天可以吗?你想吃什么?衣服呢?我给你送,三套够吗?要不四套。还有洗漱……” “玄月……”白玉顿了顿,“我找玄朗。” …… 玄朗本想径直回房间,但见说的兴起的女人突然哑巴了,他勾着脑袋看了一眼。只听她低沉的说,“玄朗不在家。” 大概是白玉找自己,玄朗了然。 “我在啊。” 玄月猛地回头,看见靠着楼梯,优哉游哉的弟弟。 “但我不想跟他说话。”说罢,玄朗两手插兜,转身上楼。 “欸,你给我站住,”玄月把话机放到一边,拎着睡袍疾跑过去,“你快点儿,他还要做手术呢,快点。” 玄朗被她缠的心烦,“你在这儿等着。” 见她老老实实的贴墙站稳,玄朗才走到楼下。他拿起听筒,很不不耐烦,“找我干嘛?” “你的火气很大。” “你心知肚明。” “……你怨我连累玄月?” “明知顾问,明知故犯,”玄朗索性敞开了说,“你不是不想活吗?不想活你还招惹华玄月干嘛?我都做好给你收尸的打算了,怎么着,死前想乐呵一把,想让华玄月给你留个种儿?你他妈混蛋的无法无天啊!” 玄朗的声音压得极低,骂的咬牙切齿。 白玉静静的听着,玄月冲他告白的一幕再次闪现。 “说话!”玄朗半天听不得动静,忍不住吼了一嗓。 “玄朗,”白玉轻声道,“活着……真的很好。” 玄朗怔了怔。 “虽然,需要面对很多残酷的现实。但是,真的很好。” 玄朗看了眼朝此处张望的玄月,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算了,爱咋咋。说吧,找我什么事?” 玄月看着玄朗挂断了电话,她急切的跑过来,“他跟你说什么了?” 玄朗面色沉重,白玉低沉又带痛心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说,李子期是李文豪的儿子。” - 最近,商会的事情让华老爹焦头烂额。每天早出晚归,各种事项仍旧没有任何进展。 他长吁短叹的走进客厅,看到沙发上神色凝重的姐弟俩。 “闺女,你怎么还没睡?”华老爹不由得加快脚步,“熬夜会变老的,快去睡。” 华老爹把玄月推到楼梯口,看到还在发愣的玄朗,上前抽了他一记脑皮,“你跟我去书房。” 玄朗乖巧的站在老爹面前,大概三秒过后,老爹的铁掌就该扇过来了。他决定像以前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早点解脱,早点睡觉。 华老爹看着面前的一堆账本,愁眉紧锁。 “爹,您不舒服?”玄朗困到不行,身上的伤口又痛又痒。 “玄朗啊,”华老爹把摊开的账本重新放好,“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该替爹分担分担了。坐。” 玄朗在老爹面前坐下,看着一脸凝重的老爹,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最近,李文豪频频对商会施压,想让各家让出百分之九十的产业。百分之九十啊,这等于逼着大伙去死啊。” 华老爹搭在膝头的手握紧了,“商会无权无势,那个魏井又和李文豪勾结,咱们抗不过。所以……” “爹,李文豪已经死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估计明天就登报了,”看老爹仍然不信,玄朗又补充道,“千真万确。” 华老爹站起来,左手搓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来回踱步。突然,他指着玄朗,“怎么知道?该不会是你小子干的?” “我……”玄朗哭笑不得,“我就一纨绔子弟,我跟他什么仇,什么怨,您真会说笑。” 华老爹还在原地打转,玄朗实在撑不住困,“爹,没事,我回去睡觉了啊。” “等等,”华老爹焦躁的挠着头皮,“北边已经打起来了,谁知道上海会不会也跟着乱。走,必须走。” “不是,您想去哪儿啊?” “香港!” ------------ 第五十四章 脱离 白玉的手术持续了十多个小时,魏井一直守在门外。手术室的门打开后,他急忙把医生请到一边。 “矢野医生,高田少爷的情况很严重吗?” 矢野摘下口罩,揉揉发胀的眼睛,用蹩脚的日式上海话问道,“你确定,他是高田宗政?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高田宗政?” “是、是啊,”魏井没想到会被这样问。 老头儿摇摇头,“这家伙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不是刀伤就是枪伤。我行医治病几十年,还从没见过这么不怕‘疼’的人!” 见魏井凝重不语,矢野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不过,高田家的人命都硬,你就放心吧。” 顿了顿,矢野又说道,“他需要静养,你记住了,半个月内,谁都不能来打扰他。” 魏井送走矢野后,白玉还没醒。副官行色匆匆的走来,他查出了白玉离开日本的内情。 副官汇报的很详细,魏井的脸色越发暗沉,他压低声音再次确认,“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靠,”副官很笃定,“这人原来是南溪用的邻居,高田先生……” 他迟疑了下,又接着说道,“高田先生把南宅周边的住户也赏给了那帮浪人,给我们提供消息的人因为当晚出海,没有被杀。” 魏井设想过很多种高田祖孙不和的原因,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无法弥补的血海深仇。 如此,高田呱太为何还要让南宗政继承高田家的荣誉呢?魏井想不明白。 “提供消息的人现在在哪儿?” “等着拿赏钱呢。” “……高田少爷的秘密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 “明白。”说罢,副官转身要走。 “等等,查一下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魏井叫住他,“全部做掉!” - 十五天后,等的发狂发疯的华玄月终于见到了白玉。她把病房内的人全推出去,关好门后,飞快的跑回白玉床边。 她看着他,嘴角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疼吗?” 白玉笑着摇摇头。 “饿吗?” 白玉略想了下,摇头。 “渴吗?” 他抿了抿因高烧翘皮的薄唇,又摇了摇头。 玄月的眼神开始闪烁,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一下一下重击胸腔。那个念头突然窜出来了,在脑海中肆无忌惮的叫嚣。突然,她俯身捧起他的脸颊,粉唇压上了他的…… 她的吻很笨拙又很细致,碾磨、微探、轻吮,像对待转瞬即逝的绝美幻象。白玉要推开她的手最终揽住她的腰身。 “你在做什么?”白玉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垂上,痒痒的。 “给你上课,”玄月咬了他的耳垂,捧着他脸颊的手试探着往下移。 “什么课?”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主动,教你主动……想让你主动爱我……”她的声音逐渐低微,看向他的眼神浸满深情和渴望。 主动?不知为何,梨绘突然出现在白玉眼前。她穿着月白和服站在石径小道上等他下课的模样,竟然如此清晰。 他的神情,玄月看在眼里。 “你怎么了?”你在回首往事吗?能告诉我吗? “……”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木质门板弹到墙壁又弹了回来,来人伸出一指,轻松定住这扇不安分的门。 玄月赶紧从白玉身上下来。 玄朗两手插兜,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他看着白玉,一脚踩着床沿上,“你俩,刚才亲了?” 白玉没说话,玄月一跺脚,捂着涨热的脸蛋儿躲着玄朗跑开了。 玄朗掀开白玉身上的被子,冲他下腹处瞅了了一眼,啧啧两声,又给他盖回去。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长腿交叠搭在床沿上,“你打算怎么解决李子期?” 白玉定了定神,“杀李文豪的是韩东。” 玄朗抱着手臂,微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人,“你该不会做了场手术把脑子换了吧?还是,你觉得李子期能蠢到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白玉和李子期见过两次。 第一次,白玉杀李文豪前,在藏身的绸缎庄见到和玄朗一起来的李子期。直觉告诉白玉,那是一棵虽然纨绔,但绝不会做恶的温室花草。第二次,白玉射杀李文豪后,子期猛然回头看到了尚未回身的白玉。 见他不语,玄朗不耐烦的蹬蹬他的腿,“我说,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的处境了啊,麻溜的,把那破事解决了,跟华玄月双宿双飞去。” “李子期不足为惧,”白玉看着玄朗,“不过,你说的对,有些事情确实该结束了。” “高田呱太?”玄朗看透了,“你还想找他报仇?” 白玉摇摇头,历经李文豪一事,他彻底通晓“冤冤相报”四字的沉重。 “我想,脱离他的控制!” 病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玄朗细细观察这间全上海最高级的病房,内心浮出一丝哀叹。魏井受命于高田呱太,他此番举动必然也是高田授意。既然如此,白玉若想摆脱他的控制,恐怕还不如杀人泄愤来的容易。 玄朗站起来,稍整衣衫,“我爹要带玄月去香港,你最好快点把事情了结。” “你不去?”白玉听出了弦外之音。 玄朗已经走到门口,闻言,他略停了下,脸上挂着一抹惆怅,他没有回答。 十天前,玄朗终于下定决心跟米欣然表白,米欣然笑而不语。他请她和自己一起去香港,米欣然说,她有医馆,走不开。 “香港也会有病人,再开一间不就行了?” 她说,“玄朗,谢谢你爱我。” 五天前,玄朗去找她。小米医馆关门歇业,米欣然不知所踪。 今天,他又去了一趟,医馆仍然挂着歇业的牌子。 他找了,到处找,却无处可找,像人间蒸发。 - 玄朗刚走出医院,立刻察觉到魏小满粗俗鄙陋的小眼神。他懒得再费口舌,脚下生风走的飞快。魏小满仰着高原红的脸蛋儿满不在乎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玄朗满身烦躁,他开始跑,魏小满也跟着跑。玄朗跑进巷子,一口气没松到底,魏小满涨红的脸弹了进来。 玄朗再跑,魏小满再追。 玄朗踩碎了乞丐的碗,他胡乱摸出两块大洋扔给乞丐,继续跑……魏小满终于追上了被乞丐团团围住的华少爷。 终于能和他一起打架了!魏小满兴奋地摩拳擦掌。这回,要好好弥补上次的遗憾。 玄朗没想惹麻烦,他准备把身上值钱的全拿出来。魏小满突然上前,借着玄朗的肩膀,一跃踢中了乞丐头子的脑门。 乞丐瞪着他们,凶神恶煞。 “疯了吧你,”玄朗冲魏小满骂道。 “快快,准备打架。” 玄朗一脚把魏小满踹出去,在她刚稳住趔趄的身子时,玄朗已经把那帮叫嚣的乞丐打倒在地。 “厉害!”目瞪口呆的魏小满冲玄朗竖了个大拇哥。 玄朗把身上的钱扔给乞丐,回头冲魏小满吼,“把你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 乞丐解决了,魏小满还是没解决。 玄朗气到忍无可忍,“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魏小满转了转眼珠,“本来想和你一起打架的,但是,咱俩实力差的有点多,我得回去练练。” 魏小满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会再找你的。”说罢,她转身就走。 玄朗想到李子期,他叫住魏小满,“你到底是谁?” “魏小满。” “你和魏井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 “说实话,否则,我绝对不会再见你。” 魏小满赶紧招供,“魏井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不过,我俩同父异母” 玄朗猛地推开她,“关系复杂,你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不复杂呀,”魏小满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娘是我爹的小妾,我娘是……” 玄朗腾空跃起,翻墙而去。 魏小满很不开心,她回到家,看也没看花亭里休息的海丽,径直走进大厅。 海丽觉得奇怪,往日不挤兑她几句就浑身难受的魏小姐今儿是怎么了? 她懒得去想,躺在摇椅上,轻抚隆起的小腹。 突然,魏小满蹬蹬跑到她面前,嗡声翁气,“你有过很多男人吧?” 海丽一怔,丫鬟一怔。 “你很了解男人吧?” 海丽让丫鬟去厨房取燕窝。 “看样子你是有求于我,”海丽指着旁边的白色椅子,“先把火气消了,好好说话。” 魏小满脸色愈加涨红,憋了半天,她把怎么遇到玄朗,怎么给他送钱,又怎么被他甩开的事告诉了海丽。 海丽静静的听着,当她听到“白玉”二字时,轻抚小腹的手顿了下,随即,又恢复刚才的频率。 那瞬间,心情竟没有往日那般起伏。明明才过了不到三个月,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重生感。 “所以,你只想和他一起打架?”海丽问道。 魏小满直愣愣的点头,“是啊,可他不带我,还把我推开。” 海丽笑了,她看着魏井这个不漂亮但很倔强的妹妹说道,“我说你喜欢上他了,你信吗?” 魏小满猛地抬起屁股,“我让你分析他,没让你分析我。” 丫鬟已经取来燕窝,远远的站着等着海丽的示意。海丽冲她招招手,那丫鬟就慢慢走了过来。 “你……”魏小满气的直接站起来,她冲那丫鬟吼道,“你给我站那儿别动。” 海丽扽住摇椅,站起来,走到小满身边,勾起她肥嘟嘟的下巴,“你确定听我对华玄朗的分析?” 魏小满拍开她的手,“说。” “华玄朗啊,”海丽柔媚的冲她一笑,“他不喜欢你。” …… 魏井回家时,就看到这幅画面。海丽照旧,小满她?往日这俩人斗嘴,她可不是这副表情。 海丽把魏井拉到房间。 “你妹妹有喜欢的男人了。” 华玄朗!魏井马上想到那晚救火时,小满看向玄朗的眼神。 “确实是华玄朗,我夸她了,眼光不错。” 魏井的脸色很不自然,他不知道大大咧咧的妹妹告诉了海丽多少。 她是否知道白玉就在内滩医院。魏井背对她,依窗而站。 海丽看着他瘦削的身影,自然明白横亘在二人间阴影。事到如今,她已经放下了,她决定让他也彻底放下。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海丽知道他在医院,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不会被哪个骚狐狸勾走了吧。” 这是海丽第一次关心他,还是带着醋意的诘问,他猛然回身。 “你可是说过只想让我给你生孩子的,”海丽走到他面前,手指轻轻的碰着他的嘴唇,“我想问问魏先生,说过的话作数吗?” 魏井只觉浑身燥热迅猛集中到一处。 海丽伸出白嫩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香气如兰的唇吻了上来。她在他耳边低语,“魏先生,我想要你!” ------------ 第五十五章 你想报仇吗 李文豪的葬礼,林卓全权主持。事先,李叔找他商量过,是否要让子期以长子的身份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林卓拒绝了。 子期没有在来宾中看到上井一郎,他见到了华田生。华老爹没说什么,上了炷香后,就离开了。 “少爷,客人已经全部送走了。”林卓面无表情的跟他说道。 子期看着父亲的遗像,悲戚的问道,“父亲每天都面临死亡威胁,是吗?” 所以,他才不信自己说的话。所以,他才会早早把死后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子期很难受,五脏六腑被生生的挤压,痛的窒息。 “你想报仇吗?”林卓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报仇?”子期仿佛听到了可笑至极的话,他哼笑几声,带着单薄的身子虚无的晃了几晃,“我拿什么报仇?” 他转身看着林卓,哼笑逐渐转为对自己无能的愤恨,“白玉杀了人,魏井马上给他找了替死鬼。不仅如此,魏井还把他送到上海最好的医院,安排最好的医生,派重兵把守。报仇?我拿什么报仇!” “所以,你不好奇魏井为什么这么做吗?” 子期看向他,“你知道?” 林卓的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阴森残忍至极。 “你有办法?谁?你告诉我,谁能帮我?” 林卓拿掉压在他肩上急切的手,一字一句吐出四个字,“上井一郎。” 子期涌现的希望瞬间破灭,“他连父亲的葬礼都没参加,怎么会帮我。” 林卓关上门,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坐。” 林卓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李文豪的遗像,复又看向子期,“白玉的真名叫南宗政,他的真实身份是日本高田家族现任掌门人高田呱太的外孙。” “他有一半日本血统?”子期很惊讶。 林卓摇摇头头,“在高田呱太眼里,白玉是高田家族正统的继承人。而且,高田已经这件事公布了出去。” “但是,白玉却落在了青云盟?” “那是因为,”林卓顿了顿,手指慢慢的敲着木制扶手,“高田呱太为了彻底了断白玉对另一半血统的执念,指使浪人血洗了南氏一门。” “什么?!” 林卓栖身探查子期的脸色,“少爷心疼他了?” 子期嫌恶的避开他,“开什么玩笑,你接着说,为什么上井一郎会帮我。” “上井家族和高田家族是死对头,上井一郎和高田呱太这对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的对手干过好几仗。但是,上井有枪无权,一直占不了上风。” “所以,你想让我用白玉的身世和上井一郎做交易。” “没错!” “我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 “白玉的身世,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卓的脸色又回到往日那般暗沉无绪,他冷冷的看着子期,“这个问题,是你对我作为李文豪先生秘书身份的侮辱。” 子期怔了怔,喉结不由自主的耸动。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子期搓着手,不情愿,“你确定有了这个上井一郎会帮我?” 他对上井的抵触和李文豪对上井的亲近是极与极的对立,对此,林卓很清楚。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李子期绝不会开口向一个他求助。 但他还是说了“不确定”,说的干脆利落。 子期猛然抬头,“你他妈在耍我吗?” “少爷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告诉你这些?为什么我没有自己去,而是让你去?” “为什么?” “因为,上井一郎的女儿上井爱莉,对您很有好感。” …… 凌晨两点,墙上的石英钟敲了三下。林卓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仍旧用那副冰冷的语调对子期道,“少爷,您多保重。” “等等,”子期深吸口气,嘴唇蠕动,似有话要说。 林卓已经穿好外套,“少爷还有第三个问题?” 子期失笑,看来能留在父亲身边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也罢,出了这个门后,你我或许终生不会再见了,”林卓又坐回原处,“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李叔给二人重新换上热茶后,退了出去。 “魏井受命于高田呱太,高田呱太和白玉有灭门之仇,那魏井对白玉这番举动?” “是高田呱太的命令,这一点毋庸置疑。” “为什么?灭门大仇啊,高田呱太不怕养虎为患?” 林卓细细的搓着下巴,眉头微皱,“目前,高田呱太的孙辈男丁只有白玉。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林卓走了,去向不明。 李叔把坏掉的石英钟丢掉,过了几天,他提醒子期,先生留下的财产并没有多少。浑浑噩噩中,子期突然就清醒了。 以后,该怎么活?他想见玄月,疯了般的想见。 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上初见她时的那套靛蓝色洋装。对着镜子,他捏着脸颊,扯出一个笑。 “玄月,好久不见,”他想起偷吻她的那个瞬间,“我真的,很喜欢你!” 司机不在家,他送李叔去车站了,李叔要回乡下老家。 子期一路走到华府,整理好心情上前敲门。 “李少爷,您可有阵子没来了,”门房拉开大门,不过,他的脸上可没有许久不见的欣喜,“小姐有样东西,让我还给您。” “让你还给我?玄月不在家?” 门房没回答,他转身走进小屋,不会儿又出来,手上多了个锦盒。子期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 那是他送给玄月的领结,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慌乱、失望、痛苦,宛如刀割的绝望狂啸袭来。 “李少爷,您没事吧?”见他面色不善,门房赶紧问道。 “她有没有说别的?”他咬牙问道。 “说是太贵重了,不能收……” - 玄月向医生反复确认白玉可以适当离开医院后,立刻把他哄去了城北照相馆。 她扶着白玉下车,司机抱着几套衣服也跟了过来。 “这是?”白玉不解的问道。 “为了今天的拍照,我可是准备了好久,”玄月揽着他的手臂,“都是照你的尺寸加急赶工的。” “不是,简单的拍一下吗?” “是啊,很简单啊,而且,我跟馆长说好了,今天只拍我们,简单吧。” 馆长喜滋滋的迎接财神,看到两人身后一排荷枪实弹的兵后,两腿止不住打颤。 “华小姐?您这是,您该不会是给我下套吧?” “下套?”玄月一愣,“想多了,他们就吃饱了闲的,你就当看不见呗。” 看不见?说得轻巧。 “您不知道,前阵子,开医馆的卖油的擦鞋的连卖烧饼的都被抓走了好几个,跑的慢的当街被打死啦。” “啊?”玄月讪讪的,“这么惨呢。” 馆长意识到自己给财神添堵了,“嗐,我胡说八道呢,您可千万别在意。” 医馆?是小米医馆吗?玄月想着,慢慢走到更衣室前,司机已经把衣服放下出去了。 见到白玉,玄月马上忘却烦恼。她要帮他换衣服。白玉摁住她解自己扣子的手,“我可以自己换。” 玄月的手没动,他也没动。她想坚持,他也在坚持。算了,玄月抽出手。 其实,她想趁着机会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娶自己。 “嗯?你说什么?” 更衣间里传出白玉的疑问,玄月猛地捂住嘴巴,心里的话怎么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呢。 要是听到了,他会怎么想?玄月轻叹了一声,又后悔没把心里话说的再大声点儿。 白玉穿了真丝黑色长衫,英挺的面容,儒雅的身姿,玄月不由得看呆了。 馆长摁下快门,将这一瞬就此定格。 - 子期不知怎么离开的华府,茫茫人海,世间繁华,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这时,五辆汽车开过,行人纷纷避让,有人拽了子期一下。子期没动,他看到了中间那辆车里,笑如暖阳的华玄月和她身边的男人…… 白玉! 复仇的血液瞬间沸腾,子期咬碎了牙关,狂涌的愤怒、耻辱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找到上井一郎时,上井已经准备动身去往码头。上井爱理又惊又喜,她以为子期看到了她留给他的信。 上井一郎看在李文豪的面子上,给了他半个小时。 “我父亲被贼人刺杀,请上井先生助我报仇。” 上井以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可以告诉你高田宗政离开日本的原因。” 上井微抬起下巴,这确实是他关心的,“说说看。” 子期把从林卓那里听到的毫无保留的全部告诉上井。上井边听边踱步,等子期说完,他突然问道,“听说,你有很强的反日情绪啊!” “什么?” “我不可会帮一个敌对我国家的人。” “你耍我?” 上井摇摇手指,“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还不够格。” “你!” 上井走了两步后又停下,转身看着子期,“我也可以帮你,不过有个条件,或者说,我需要你表个态。” 子期眉头紧皱,盯着他,“你说。” “给我一百个人头。” “什么?” “那么惊讶干什么,不就是扣动一百下扳机吗,”上井挑起眼梢,嘴角挂着冷笑,“放心,不会让你太为难,那些搞脏上海的难民就可以。” 子期惊得半天没说话。 爱理远远的站着,神色担忧急切,上井夫人牢牢的握着她的手。 “搞定了,就给我发电报,”上井对刚刚的插曲很满意,他不由得笑出声,带着肩膀不停耸动。 爱理看着父亲,毛骨悚然。 子期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管事催他,他才迈着沉重的脚走出酒店。未几,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滑下……